《两相欢[白蛇]》
7. 第 7 章
许纤好不容易打发走林玉京,进了屋内,发现嫁衣已经送到了,板板正正地放在了桌上。
房间内也大变样,原本只有简单设置的屋内被布置得金镶玉裹。床上重新换了锦衾,黄梨软榻上重设了轻纱幔帐,旁边紫檀架上空荡荡的,大约是还没来得及放东西,只不知谁随手放了把乌骨木的扇子。一眼望去,只觉软红迤逦,靡丽非常。
许娇容打绢丝折屏后转出来,见到许纤又惊又喜,“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我刚还跟你姐夫说呢,这么大的雨,怕不是跌跤了。”
说着,拉着许纤进屋,热切地带着她去看今天刚送来的那些箱笼,又跟她讲哪里重新换过。
“我原本说也只在家住那么几天了,那些设置就不必换了,可妹夫不愿意,说便是只睡一天,也得重新换过才是。”
之前许娇容还对这桩婚事颇有微词,对着林玉京怎么也看不顺眼,如今两天不到,就已经改口叫妹夫了。
许纤对这个转变还不大适应,而且因为流程太赶,她对自己明日就要出嫁的事情也没有太多真实感。
“姐姐现下觉得他是个良人了么?”
“虽说林公子不怎么爱读书,但这也没什么,毕竟他的人品样貌家世,是一点错都挑不出来的。”
许娇容拉过许纤的手,语重心长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我看他对你极上心,光这一点便胜过许多了,虽说以前胡闹了些,可成婚之后总会收心的。”
她轻轻叹气,“林公子不爱读书这事倒不打紧,听说他从商攒下不少家业,只一点令人忧心,风流的名声太盛,又是个出了名的爱俏的。你现在容貌正艳,他爱你爱得如珠似宝,只是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他喜欢的是你的脸……”
许纤眨了眨眼,宽慰道,“没事的,我也只看上了他的脸。”
“傻姑娘,男人跟女人不一样的,”许娇容眼中带上哀色,“男人厌倦了你的容颜,他能再找一个更好看更年轻的女人,可女人呢?还不是只有枯等。”
许纤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其实是知道这些事情的,她又不是真傻了这么多年,就算对古代再陌生,也不至于无知到这种地步,她只是没什么办法。
对女人没有权利说不的情况没有办法,对女人只能作为附属品的现状没有办法,她对这个时代没有办法,她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随波逐流。
所以她拒绝不了林玉京的逼婚,她也不知道林玉京厌弃自己之后,自己该如何生活。
她所有的一切都是林玉京给予的,她只能像藤蔓一样寄生在他身上,此后人生的唯一目的就是讨好他,献媚于他,从而试图得到他的心。
她永远都无法与他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或者换句说法,她永远都无法与这个时代任何一个男人站在平等的位置上,甚至林玉京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一个选择。
林玉京是个离经叛道的人,她今天有些话已经在封建社会的底线上来回践踏了。
但林玉京并没有觉得她说的有什么不对,甚至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作为一个古代人,这种思想觉悟已经远远超过一堆老封建——甚至超过了一堆活在现代的清朝人。
许娇容老是说早知道就一早应下那个叫高海的书生,说高家好歹书香世家,只要许纤谨小慎微,恪守妇道,就是颜色逝去也能安安稳稳度日。
但许纤反而觉得嫁到高家受到的拘束必不会少。
根据从许娇容那边听到的高海的为人品行来看,在她头一回跟高海提自己不要孩子时,对方就得晕过去。
*
雨越发紧了,行人早已回家,就连西湖之上的船都一艘不见。
青蛇修行年月不长,兽性未脱,不喜欢淋雨,倒惯爱往水底下钻,化了个半人半蛇的模样,躺在水底睡觉。
白涉站在湖心亭内,对着空茫的湖面问,“将她送到家了?”
话音落下不久,青蛇懒洋洋地浮出水面,湖水之中青鳞若隐若现,他不大讲究,出水之时溅出的水花弄湿了白涉的袍边。
“早就送回去了,且放心吧。你那边的修士解决了?”
还不待白涉开口,那只雀儿抢先回了,“被大王一下就给收拾干净扔出去了!”
雀儿叽叽喳喳,“不过是青城观的小道士,初入师门,学了点儿把戏就迫不及待要来捉妖,说着什么妖就是妖,要为民除害替天行道。哼,也就是欺负我们不愿伤人坏了修行,不然就他们那点微末道行,早就被恶妖扒皮抽骨煮了吃了。”
青蛇唉声叹气,“我本就被雨声扰得头痛,你又带这多嘴多舌的小妖怪来做什么,唉。”
说着,掐了个决,那雀儿立时便不能出声了。
青蛇问:“如今你也已经瞧过她了,你心里是如何想的?是要与她做一世夫妻,还是替她择一良人?明日她就要大婚了。”
白涉沉默良久,道,“自然是后者。”
“高海便是她的良人。”
青蛇哼了一声,“良人良人,我真不知道良人到底是什么,若她就是不喜欢那个呆书生,而是看上了林玉京那张脸,你当如何?”
他是故意这么问的,林玉京那张脸生得与白涉有八分相像,剩下两分则是因为年纪不一样。
一个是少年,另外一个则是青年,这两分只差在了年纪上,等林玉京再长几岁,到时与白涉站在一起怕是无人能分辨出来了。
白涉垂眸,“若她不喜高海,便再换一个也无妨,但无论换谁,都绝不能是他。”
“为什么你这么排斥林玉京?”青蛇好奇,“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分神,说到底与你便是一个人,何况他从未做下任何恶事,这一世为人,便连你都不能随意干涉他的生死,为何就要干涉他的婚事?”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731033|14504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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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肮脏的东西,”
白涉神色冰冷,少见地杀意外泄,他一向习惯维持人形,不像青蛇那般毫不在意地变换蛇身,只是这次情绪波动甚至导致梅红色的蛇曈都控制不住地露了出来。
“怎么敢对她起那样的心思……”
尖利的指尖刺入手心,鲜血顺着发白的指节滴落到地上,很快被雨水冲入湖内,湖内的鱼群嗅到血液的味道,成群地暴动起来。
林玉京是白涉的恶欲,所以白涉清楚明了他的心思。
肮脏的东西,肮脏的心思。
他恨不得将其一寸寸碾碎,挫骨扬灰。
*
晚上的时候,许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大半宿,怎么睡都睡不着。
虽然她现在睡觉的地方堪称奢华,但她只想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盖着毛茸茸的毯子,听着窗外的风声入睡。
她想家了,她想念家里自己的那个狭窄的小房间,她想念自己的小床。
许纤坐起身,点了灯,取出嫁衣仔细地看,虽然说婚事紧促,可这嫁衣却精致到不像是赶制的。
尤其那红色,艳到让人心惊,漂亮到许纤都不敢多摸。
这么一看,便到了天边微亮,许娇容带着两个老嬷嬷进了来,原本沐浴更衣过后,该是按照流程行出阁礼的,只不知为何外面忽地喧嚷起来。
一个老嬷嬷先出去探看,门半开,许纤坐在,听见外面有人嬉笑着高喊,“有两个新郎!”
许娇容刚给许纤上完妆,两人不知所以地对视一眼,许娇容道,“我瞧瞧去,你莫动。”
许纤上一秒乖巧点头,下一秒等许娇容出去,就开了一小半的窗,谁能拒绝看热闹!反正许纤拒绝不了。
老嬷嬷原本是要说点什么的,只是在许纤招呼她一起过去看的时候,那点话又全吞了回去,默默站到许纤身边,两人一块儿看了。
许纤好奇地探头出去,先看到的便是一身红衣花冠的林玉京,他个子高,又着红,在人群里就显得更扎眼了。
随后才看到他身边那个同样一身新郎官装束的瘦弱书生。
周围有人叫他高公子的,有叫他高海的。
站在高海前头的则是一个胖胖的妇人,衣着讲究,看样子应是他母亲高夫人。
高夫人道,“我高家与许家是二十年前定下的婚约,两家小儿女指腹为婚,天定的锦绣良缘。她许纤今日要嫁的本该是我儿子,可恨林家这小公子硬生生横刀夺爱,大家都来评评理,这天底下到底还有没有王法!你家父亲是知府便能强抢人家未婚妻吗?不知道林知府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面欺男霸女?”
林玉京俊秀的脸上满是不耐烦,闻言冷笑一声,“什么指腹为婚,锦绣良缘,当年不就是你们自己退的婚?”
他眼中是掩不住的阴鸷,“我劝你们快点滚开,别误了小爷成婚的时辰。”
8. 第 8 章
高夫人的声音越发大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哀嚎。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事情,便是那天家贵胄也没有硬生生拆散有情人的道理。你们这是活生生要我儿子的命啊,我儿子与许二小姐青梅竹马,自幼订婚,那订婚的信物都还在许家呢。”
她来走这一趟也是不得已,本来就看不上这婚事,更不愿得罪林知府那边。谁知自家儿子不争气,自两天前回家就直接病倒了,饭食水米进得越发少,眼见着被那狐媚子迷了心窍去。
这么几遭下来,高夫人心下恨毒了许纤,只道她红颜祸水。此时此刻面上却不显,口口声声将许纤与自己儿子讲成了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对有情人。
眼下她不得不为了自己这心肝儿子装疯扮傻,放刁撒泼。心下却是另外一番计较——待娶进家门,自然有的是法子整治那小狐狸精。
高海一眼也不看他母亲,只失了魂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新娘子所在的西厢房,他原本就瘦,这些天也没好好吃饭,那双眼瘦下来之后显得更大,倒是将许纤吓了一跳。
她原本半探出头,跟高海对上视线之后立刻缩了回去。
林玉京面色阴沉,转身将高海的视线严严实实地挡住了,旁人都说他向来不拘小节,脾气好。
其实本质是对很多人很多事都不在乎,不在乎自然就没有任何情绪,对于上心的人跟事,他实际上是很极易动怒的。
乌沉沉的眸子一转,眼神极阴冷。
高海被这眼神一激,倒是回过神来了,原本无名的勇气潮水般退却,无助地看向地上的高夫人。
高夫人的撒泼已经到了尾声,将群众舆论铺垫好之后露出了自己的终极武器,“告官!”
“县衙不成我们就进京告到御前去!”
“我就不信,这世上就没有一个父母官能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不信他们都眼睁睁地颠倒黑白,便是知府的儿子,我也要告!”
高家也算是身在半个官场的人家,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知道官宦人家最怕的就是鱼肉百姓、欺男霸女的恶名。
许娇容站在外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她内心其实是有些偏向高家的,但事情闹到这种地步,好似也不是她能控制得了的。
别说是她,就是李公甫都没什么办法,跟个锯嘴葫芦一样在外头杵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找到功夫插进去。
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最终在自己妻子出来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似地站了过去,夫妻俩拉着手,一起叹气。
底下热闹非凡,屋檐之上,还有两个隐匿的妖怪在看着这一幕。
青蛇看那个高海越发不顺眼,“这么个人也是你精心挑选的良人?也太胆小了,要不是我助了他一把,他都不敢来抢亲,来了也是让他母亲冲在前头,像什么样子?”
“可是我找月老问过,他说……”在亲眼见到高海的窝囊模样之后,白涉的声音难得带上几分犹豫,“说这两人命中有一段天定的姻缘。”
“你这是关心则乱,”青蛇道,“那老头只说这两人有一段天定姻缘,可曾说过这姻缘是好是坏?指腹为婚可不就是一段天定姻缘。”
“月老那糟老头子惯会耍这种嘴皮子上的心机,想来是怕你发怒,人的命运沾染天机,他怎么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说出来,他要是有用,这世间能有这么多痴男怨女?”
白涉神情稍稍松了些许,显然是被青蛇这一段歪理给说动了。
只是,他蹙眉,“那她该嫁给谁才是最好的呢?”
青蛇稀奇地看着他,十分不解,“到底为什么非得给她找一个所谓的良人呢?”
而且找的那人,青蛇也不觉得有多好,要他来说,还不如嫁给林玉京,当然,这话是不敢当着白涉的面说的。
“你化为人形的时间太短,所以不知道这世间女子若是所托非人会有多难过。”
“你将她的魂招来,耗费那么多年修为,难道不算是已经报完恩了么?更何况人心易变,这种事情谁说得准,除非你自己亲自上阵,才能保证她这辈子都不会受欺负。”
青蛇懒洋洋道,“可你又不愿意。”
白涉仿若没听到,沉默半晌,避过了这个话题,“若是挑个她喜欢的男人,我在旁守着,是不是就不会出错?”
“那她以后要是不喜欢了呢?”
“那便换一个。”
“男人伤她的心了,怎么办?”
“杀了他。”白涉回答得理所应当,甚至都没有一丝犹疑。
青蛇骇然,原本散漫的神情收起,随即便劝,“为这么个人不值当,杀个烂人坏了一身修行。”
他本想说只教训一顿便了事。
却只见白涉弯了眉眼,“你看,到底是做人的时候不长,谁说杀人便只能亲手杀呢?这世间有千百种方法借刀杀人。”
语气微醺一般,格外柔和。
青蛇却从中窥到其下阴冷的一角。
底下这桩闹剧演到一半,吵嚷的声音却乍然停了,安静得不可思议。
原来是一身红嫁衣的新娘推开门走了出来。
新娘已然上好了妆,她五官生得本就好,眉眼之间自带三分艳色,经过这么一打扮,更是丰姿冶丽。
乌黑的发间坠着金色凤冠,额间花钿火一般,这几种极致的颜色碰撞到一起越发显得整个人丰肌秀骨,如雪堆出,当下一出,满堂皆静。
院内看热闹的人如今才方知为何嫁娶之日竟有人出来陈冤,也更信高夫人所说林知府家公子见色起意,夺人所爱。
实在是如此佳人,一旦错过说是遗恨千古都不为过。
高海本要去扶高夫人,一见许纤已然是已经痴了,只呆呆地愣在那里,望着她。
在地上的高夫人只得自己爬起来,心下大恨,恨极过后,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悲凉,她这儿子,对自家老娘都没这么上心过,如今只见了这小蹄子不过两面,就被勾成这样。
林玉京率先迎向许纤,他原本面上只有不耐烦,高家是从没放在眼中过的,他心里清楚,高家不敢与自己撕破脸皮,说要去告官也只是说说而已。
但许纤出来,他却肉眼可见地流露出几分连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慌乱与害怕。
这桩婚事是他强求来的,林玉京知道,许纤内心并不愿意。
他未曾怕过什么,高家来人闹说要去报官也只是冷眼看,他只怕许纤不要自己选了高家。
林玉京只作若无其事,垂下眼帘,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温声问道,“怎么出来了?外面这么乱,又腌臜,快进去。”
他身量高,与许纤体型差距巨大,一上去便将许纤挡得满满当当,许纤伸手推他,手又被握住,只好小声道,“我有些话想跟高公子说。”
林玉京定定地看了许纤几秒,表情就像是有人捅了他心口一刀一般,只是一瞬之间,又换上一副笑模样。
轻言细语道,“同他有什么好说的,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林弟,就让许小姐说完她的话吧。”一直跟个哑巴似的高海终于开了口。
高夫人紧随其后,拿着帕子挥舞,“怎么?是怕人家姑娘说出你强娶人家的事实吗?多好一对小夫妻,硬生生被给你拆散了。”
火急火燎地要把林玉京夺人妻子的事情给定死。
林玉京回头,神情阴森森的,语气也阴冷到要滴出水来,“她与我才当是夫妻。”什么天定姻缘,锦绣良缘,合该都是用来形容他与许纤的词。
吓得高夫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话虽是这样说的,但却带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绝望。
他似乎是已经认定了许纤不会选自己,回过头,看向许纤的时候,目光之中甚至都带着祈求,这林玉京是少有的,流露出脆弱的时候。
许纤安抚似地拍了拍林玉京的手,虽然这么说很没良心,但他这样带有破碎感的神情真的很让人心动。
她强行让自己的视线从林玉京的脸上移开,面对着高海,一瞬间被丑到了,又转回去悄悄看了一眼林玉京洗洗眼。
其实高海生得并不丑,但他面容平庸便罢了,这些天对许纤日思夜想,夜里每每想起许纤,便要对着她的画像自亵一番,弄得气色颇为不好,面色蜡黄。
见许纤看向自己,高海又格外激动,整张脸都扭曲了,就显得格外吓人。
把许纤吓了一跳,绕到林玉京背后,让他在前头挡着。
林玉京对着高夫人时,那张脸也时常被怒意扭曲,但他生得俊秀,反而别有一番风味。
至少许纤是这么觉得的。
她之前听许娇容转述高海形容时,就对他不大满意,如今更是觉得他精神不正常,一想到差点就要嫁给他,就觉得天都要塌了。
于是便紧紧抓住林玉京的衣裳,在他背后探出个头,道,“高公子,我跟你虽然确实是指腹为婚,但姐姐老早跟我说明白了,几年前你们家嫌弃我呆,当时便退了婚,说定了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自此之后再无瓜葛,如今又来这样说是做什么?”
“你口口声声说林公子横刀夺爱,我何时成了你的爱?”
林玉京闻言怔了怔,似是没想到许纤会如此说,只半偏着头瞧她,仿佛是头一回认识她一般。
许纤深吸一口气,学着前些日子许娇容说给自己的话,慢慢道,“高公子与我虽是指腹为婚,直到退婚都未曾见过,直到前几日见我一面,才又旧事重提,这样又当我是什么了?你们高家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要?”
“林公子对我一见倾心,当日便来提亲,虽然是有见色起意的嫌疑,但我的那些要求他都一一应下了,更不介意我以后不生孩子,高公子,你们家可愿意要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妇人?”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高海身子晃了晃,高夫人此时更是不说话了。
高海嚅动了几下嘴唇。终于往前走了几步,“我愿意!”
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到时我们可以试试,到底能不能生孩子,实在不行,便可置一美妾……”
许纤还没开口呢,林玉京便冷笑了一声,“美妾……”
他的声音仍旧带着些少年清朗的意味,“某此生只愿得许纤一人,黄泉碧落只她而已。”
事情到了这里,一切便明了了,到底该选谁,就是傻子也会选。
李林甫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他做了个送客的手势,“高公子,请回吧。”
天仿佛一下子阴了,自许纤开始说话,就一副风雨欲来的模样。
如今远处天边一片漆黑,沉沉地压下来,不知何时开始起的风,府外头的树摇得腰都要折了。
许纤把拍到自己脸上的头发掠开,咕咕哝哝的,“奇怪,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风。”
一点不奇怪,因为有个妖怪在生闷气。
青蛇离白涉最近,他几乎被狂暴杂乱的妖气压得喘不过气来。
心底暗暗叫苦,那高海今日来这一出,有他的一点推波助澜,只是这都白涉的意思。
白涉大约是自己从心底里厌恶林玉京,便理所当然地以为旁人也都跟自己一样把林玉京当成个烂人看。
他以为这一遭的结果应当是毫无意外的,以为许纤遭到林玉京逼婚,只要有选择,必然会选高海。
“是我的错,”白涉看着底下的人群,喃喃道,“我应当先问过她才对的。”
青蛇叹了口气,忽然嗅到一点血腥味,寻来寻去,只见白涉不仅紧握的指缝间鲜血流淌而下,就连嘴角都流下血来,增添了一点艳色。
更仔细一看,不仅眼睛变成了梅红色的竖瞳,便连口中尖尖的四颗蛇牙都露了出来。
显而易见是怒火攻心了,前几日刚损失修为给许纤熬药,寻那个草药也经历了不少波折,本就得养着,可不能轻易动怒。
青蛇又怕白涉一怒之下现出原形将林玉京给收拾了,连忙提醒道,“这可是她自己选的,她自己欢喜的男人。”
不提醒还好,一提醒天边乌压压的云一滞,很快又沉了几分。
青蛇不敢再乱说话,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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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远处奔逃的小妖怪们,感到一阵羡慕与苦涩,羡慕它们想逃就逃,苦涩他还得留下来收拾烂摊子。
西厢房中。
林玉京在替许纤整理头发,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小心,仿佛整理得不是头发,而是什么古董珠宝。
许纤对着天气忧心忡忡,“这样的天气成婚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林玉京满不在乎,“管它吉不吉利,刮点风而已,刮不走你就行。”
想了想,又添了句,“今晚便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那今晚,想必就是最吉利的。”
他看向许纤的目光发沉,露着点掩不住的侵略性,让许纤觉得自己好像被对方的目光一寸寸抚过一般。
眼见着林玉京的目光越发往下,许纤面上发烫,她连忙挡住胸前,“你看什么呢。”
林玉京便笑,他生得好看,笑起来整个人轩然霞举,“现在便害羞了,到洞房时可……”
话还未说完,就被许纤扔了个什么到怀里。
林玉京从怀里摸出来那把乌木骨扇,只看了一眼,又开始笑。
“发现了?”那是他之前故意落在许纤房中的。
许纤哼了一声,转过身去背对他,“你个黑心烂肺的,把你的扇子放到我闺房里做什么?是何居心?”
林玉京目不转睛地瞧着她,察觉到许纤并未因此真的生气,才凑到她身后,只隔了一掌距离,近到许纤都感受到了他比自己高的体温。
“你不是猜出来了么?”林玉京弯腰,凑到许纤耳畔,半真半假地道,“自然是小生与许家二小姐浓情蜜意,私相授受之时,不慎掉落在小姐闺房内的。”
他话音极轻,说到最近几乎是用气音了,吐息激得许纤一颤,整个人几乎都要软下去。
她扭过头,啐了一声,“不要脸!”
林玉京只看得到她的脖颈与发红的耳朵,他紧追不舍,不肯放过她,仿若吻在了她耳旁,“怎么能不要脸呢?毕竟许二小姐最欢喜的便是我这张脸了,是也不是?”
许纤不说话,一颗心砰砰乱跳,不都说古代人含蓄吗?哪里含哪里蓄了?在现代她都没见过这种阵势!
奈何林玉京非得痴缠着,要许纤给自己一个回复。
许纤只好磕磕绊绊开口,“是……是是…”
屋檐上的青蛇连忙道,“我一早就说过了,那林玉京的脸跟你那么像,生得好看,哪个小娘子见了不欢喜?你听,她自己都承认了!她只喜欢林玉京那张脸!”
白涉未曾作声,但显而易见地周围的妖风小了些,青蛇便知道是说到他心坎里了,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屋内,林玉京得了这个回复仍旧不满意。
他不知为何,又重提将才的事情,带了点儿怨开口,“今日若是那高海生得俊一点,怕不是你就要改口了?”
林玉京慢条理斯地继续问,“见他生了那副蹉跎窝囊样,才觉出我的好么?”
许纤被他逼到檀木架前,无处可退,林玉京贴得又紧,如今两人之间连一掌距离都没了,许纤转了个身,正中了林玉京的计,转到了他怀中,好似她投怀送抱一样。
“急什么,”林玉京笑眯眯地倒打一耙,怀中温香软玉,手滑到许纤腰上,“晚上才洞房呢。”
按理来说,他们两个此时此刻不该在一块儿独处的,只是因着出了那档子事,乱都乱成一锅粥了,外面又狂风大作,不好出门,便都默许了。
许纤瞪了他一眼,林玉京立刻便小意讨饶,“我说的浑话,别生气。”
“你怎么这么坏。”许纤红着脸,“逼婚不说,还特意放把扇子到我房里。”
她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的,那扇子是林玉京贴身之物,就是她之前选择嫁到高家,林玉京也能凭这把扇子咬死他们两人之间早就有情。
“不喜欢么?”
林玉京弯腰,凑到她面前,那双好看的眼睛含情带媚,瞧得许纤心里一空,他眼睫微微颤动,“许小姐不喜欢我坏么?”
可恶,许纤恨恨地别过头,她还真喜欢!
林玉京似乎是摸准了许纤格外爱自己的那副皮囊,更是摸准了她爱自己什么样的姿态与神情,一碰到自己理亏的事,便不余遗力地勾引她。
他看见许纤脸红,便笑,“若是早知道许二小姐爱我这模样,又何至于逼婚,何至于费尽心机把我的扇子落在小姐闺房。”
“旁人都说许二小姐痴痴呆呆,姐姐也同我说你是个小痴呆,没成想竟是个贪花恋色的小痴呆。”
许纤原本想要扳回一局,奈何林玉京说的都是对的,一时之间想不到什么话来反击,便红着脸破罐子破摔道,“你说得对,我就是…就是贪色。”
林玉京柔声细语,“那不知我这颜色,小姐可还满意?”
自然是极其满意的,就是被拿捏住了这一点,许纤暗恨,心想这人城府极深,心又是黑的,被他知道自己爱他这模样,日后怕是不得消停。
林玉京则是想,幸好她喜欢自己的模样,本来还在发愁如何勾她做那事,现在只略略一勾,露出她爱的那模样,怕是一日能成个几回的。
屋顶上,青蛇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欢欢喜喜冲着白涉道,“你看,她只是见色起意而已!”
“那林玉京也只与你有点相像,就迷得她神魂颠倒,妖化人形自然比人好看,又多几分气质,看她被林玉京的脸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想必只要见你一眼,就会立刻欢喜你的。上次在船舱内,她只是没有仔细瞧你。”
白涉神色怔松,口中还是道,“我不行的,她不能…我……”
说着垂下眼睫,又抬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故作云淡风轻道,“既是爱色,定是不会死守着一人的,想来这世上诸多男子,总有比林玉京更好看的。”
青蛇疯狂点头,“那是肯定的!实在不行我的人形也能凑合凑合。”
白涉轻飘飘瞥他一眼,只当没听到,他沉吟片刻,“那这些天,只先拿林玉京应付着便是,待寻来更好看的男子,就换掉他。”
9. 第 9 章
狂风很快就停了,只是天边乌云未散,过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停下的迎亲流程就又继续。老嬷嬷本来说今天已经被耽搁那么久了,又逢下雨,不如推迟一下婚期,明日或可成亲。
奈何林玉京等不到明天,他连伞都不撑,径直走出了屋外。
雨落在身上,将那红衣都染深了几重,他浑不在意的模样,吩咐婢女替许纤撑伞,而后对那老嬷嬷笑道,“横竖淋不到我的娘子就行。”
老嬷嬷见劝不住,只叹气道,“现在的孩子啊……都说‘雨里夫妻泪交流,雪里夫妻不到头’,就是为了讨个吉利,也不能雨日成亲啊。”
原也没想过能劝下这混世魔王,只随意一句而已,毕竟这林家小公子是出了名的混账,祖宗祠堂里都从未跪过,向来不信神佛,更莫说这些鬼神之说,迷信之语。
老嬷嬷都认命地准备去掀门帘,迎许纤出来了,只是门帘掀了还没一半,却见前头的人住了脚步,又折返回来。
林玉京个子高,站在门口需得半弯着腰,他就这么弯着腰,隔着半掀起的门帘对许纤道,“要不然,咱俩就到明日再成亲罢。”
明日成亲意味着又得早起,又得再穿一趟嫁衣再上一次妆,许纤可不想各种流程再来一次了,闻言忙道,“东西都准备好了,别往后推了,就今日成亲算了。”
林玉京低低劝,“下雨寓意不好,再者说了,也不合规矩。”
外面狂风已停,仍有细雨斜风,他倾过身,替许纤挡着雨,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复。
许纤稀奇道,“你什么时候还在意上规矩了。”
这句话一出,林家的侍从看向许纤的目光就带上了同情,但一边同情还是一边往旁边挪了挪,为自家公子直接冷脸走人让出道来。
毕竟林玉京最烦别人跟自己谈规矩,每每与林老爷吵架,基本都是因为规矩二字。
却见林玉京一点没生气,反而笑着附和道,“你是懂我的,规矩倒在其次,只是‘雨里夫妻泪交流’这一句不免让人在意。”
“迷信之语,你也信?”
“不得不信,”林玉京探身进去,伸出一只手撩起许纤的盖头,冲着她笑,“我可赌不起这个万一。”
他没有把盖头都掀开,而是只掀起了面前的一角,两侧垂下,将其他人与物都阻隔,仿若这个空间只有他们两人一般。
林玉京的目光也肆无忌惮地非常旁若无人。
许纤瞪他一眼,警告他收敛一点,“管它什么下雨不下雨,泪流不流的,反正我就今天出嫁。”
她可不想明天兵荒马乱再来一遍,而且,算算时间,许娇容的公婆说不准今明两日就到了,要是她还住在这里,难不成还真让两个老人家出去借宿?
林玉京想了想,道,“那便今日只洞房,明日再成亲。”
他说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害羞,倒把许纤一个现代人给弄得红了脸。
周围一堆人呢!
她羞恼地一把拍下林玉京的手,盖头也落了下来,遮盖住视线。
让他一个人丢脸去吧,许纤躲在盖头里自欺欺人地当鸵鸟。
林玉京见她如此,就低低地笑,心情非常好似的。
他重新一头走入雨中,与许娇容李公甫行礼之后便拎着带来的大雁往宗庙去了。
原本应该是许父许母受他这一礼的,只是许纤说什么都不同意,于是只让许娇容夫妇坐在主位。
林玉京在宗庙行完稽首礼出门时,便见许纤在侍女的搀扶下远远站在廊下等他。
将才还是细雨,如今外头的雨却越来越大了,廊下的雨水已经聚集了浅浅一层,铺在青石板上,开了密密的一片水花。
接下来,原该是新妇跟从于新郎身后离开,林玉京却径直迎了上去,拉着许纤的手往前走,将出廊下时,又接过了侍女手中的伞。
许纤只觉有人牵过自己的手,待对方的手一揽到自己腰上,就知道一定是林玉京这个不要脸的了。
还没等她说什么呢,林玉京先在耳边悄声问了,“脚疼么?”
她今日穿的绣花鞋是新的,新鞋不怎么好穿,刚跟高家人对峙时站了许久,现在确实磨得疼。
还没等许纤说话呢,林玉京又道,“疼就往我身上靠一靠。”
还怪贴心的,许纤心想,她刚靠着他的手臂借力,下一刻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林玉京把她抱了起来。
“哎——”许纤蒙着盖头,眼前又看不见,下意识靠在了他怀里。
林玉京把伞送到她手中,“撑好伞。”
说着,便抱着许纤一头闯入了风雨中,径直往马车上去了。
侍从快步跟在后头,只道这新娘不一般,竟然能得自家公子如此爱重。
林玉京将许纤送到马车上,自己却不上车,只吩咐小厮牵马来。
许纤不解,隔着马车问道,“这么大的雨,你骑马做什么?”
他朗声笑道,“我若坐在马车里,旁人怎么知道我林玉京今日娶你为妻呢?”
青蛇偷偷看向白涉,见他脸色冰冷,心道早知道下这个雨做什么!本来想给人家添堵,结果净给自己添堵了不是。
刚才明明听到林玉京说雨里夫妻泪交流这句时就能停雨的,就非得坏心眼故意把那雨往大了下,结果人家抱一起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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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呢。
“还要跟着么?”青蛇非常不委婉地问,“他们今晚洞房咱俩还跟着么?”
他倒是挺感兴趣,只是怕白涉会气到失去控制。
白涉面色难看,周身气氛比寒冬腊月的冰碴子还冷,说话的语气也带着阴冷,寒气森森的,“回去。”
说着,一转身便往洞窟去了,青蛇叹了口气,随后跟上。
*
坐在马车上,许纤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出些忐忑,之前因为流程过得飞快,她倒是一点感觉没有,现在坐上了马车,才有点嫁人的实感。
虽然这婚事非常儿戏轻率,但怎么说也是她头一回经历洞房花烛夜。
说实话也有点退缩,一边紧张一边胡思乱想,怀疑林玉京骗自己,谁知道他说自己是处男的事是不是真的呢,这么一想就更紧张了。
等马车停下,林玉京掀开车帘,引她下车,他的手大,握住许纤的手时便格外契合,将她的手完全包裹。
也不知林玉京是怎么回事,在外头淋了这么久的冷雨,手却仍是灼热滚烫的,烫得许纤忍不住蜷了下手指。
大约是被林玉京误以为自己在挠他手心,他回过头,摩挲着她的手,贴着她耳畔道,“别着急。”
吐息也是烫的,许纤下意识偏过头,他也跟上去,不放过她。
“躲什么?”因为离着近,那笑声仿佛从他喉咙滚出来的一般,微微的哑,“留着点力气,待会儿可别躲。”
声音也是滚烫的,带着点儿压抑,其中欲色之浓重,令人心颤。
许纤忽然意识到为什么她总是觉得林玉京的体温烫了。
——俱是因为欲望滚烫,都说欲.火焚身,有火在,可不得烫么。
她想到林玉京逼婚之时,曾经说过,若她去做尼姑,那他便要跟去做和尚,跟她在佛前成婚洞房。
当时她过于生气,只以为林玉京威胁自己就是当尼姑也得嫁给他,如今仔细一想,他的重点分明是在洞房上!
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要与她在佛前,做那等……
许纤抬头望他,正巧撞入对方的视线之中,眼神之中的露骨还未来得及收起,他似是觉得诧异,便挑了挑眉。
林玉京是真的能做出那种事来的。
“你……”许纤欲言又止。
“如今还你来你去的么?也该喊我一声相公夫君什么的吧。”
“或者喊我的字也行。”
林玉京弯腰,将许纤抱起来,问道,“还记得我的字么?”
玉奴。
许纤当然记得,他这个人当真是字如其人。
活脱脱一个欲望的奴隶。
10. 第 10 章
林玉京抱着许纤往前走,许纤只看到脚下的地面。
从被雨浸没的青色方砖到木制的游廊地板,而后又过了几道门,又变成了室内的细墁地面。
许纤脑子一片混乱,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如何,进了屋之后忽地想到接下来的婚礼流程她都不知道。
她只记得电视剧上常演的拜堂成亲,夫妻对拜的画面,更多的不清楚了,虽然林玉京说的是明日再拜堂,多半也是玩笑话,毕竟婚礼宾客已至……
许纤忽然意识到这一路过来,除了雨声,竟是半分喧闹之意都没有。
林玉京将她放到床上坐着的时候,许纤还在茫然中,只听到有人行走时的衣料摩挲声,珠帘碰撞的声音,大概是侍女们,而后便听得窗户被关上,温润的烛光亮起。
林玉京则是半跪在她身前,将许纤右脚上半湿的绣花鞋脱下,又替她去掉同样湿了的罗袜。
而后门扉开了又关,之前那些细碎的声音都消失了。
——屋里只剩下她与林玉京两人了。
周围安静得不像话,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呲声。
被林玉京握着脚,许纤不大自在,她欲要将脚抽回,却抵不过对方,而最可恨的就是林玉京也没用多大力,只略略按了按她的脚踝,许纤整个人就仿佛被抽去了力气。
“别任性,”他的声音微哑,“不快些脱掉,仔细生病。”
许纤心知这厮趁机在占自己便宜,便道,“我自己脱,不劳烦您。”
话音刚落,许纤就感觉林玉京原本握着自己脚摩挲的动作停了下来,片刻后才听他淡淡道,“夫妻之间,些微小事,也用不上劳烦二字。”
林玉京于是专注不移地继续自己方才的工作,他将许纤已经褪下鞋袜的脚放在自己膝上,又替她褪下另外一只脚的鞋袜。
待全部处理妥当,才将她的双脚放到床边的脚踏上。
许纤原以为脚底会感受到一阵冰凉,谁知刚一触到,便觉出了不一样,脚下的触感毛绒绒的,也不知是铺的什么皮毛,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思忖间,便觉眼前一亮。
——她的盖头被玉如意挑开,随后入目的便是林玉京那双昳丽含情的眼,而后便不免被他惊艳了一把。
屋内龙凤双烛,灯光葳蕤。
都说灯下看美人,比平日更美三分,更不要说还是看的一身红衣的林玉京。
虽他身上衣服未换,头发也仍旧半湿着,可这却并未于他的仪容有损,几缕濡湿的发贴在脖颈上,深入衣内,反而增添几分楚楚动人的姿态。
约莫是看出她眼中的惊艳,林玉京偏了头笑,问她,“娘子对夫君这容颜可还觉得满意?”
许纤自然是满意的,只是她还记着刚才林玉京调戏自己的事情,不想让林玉京这人太得意,于是嘴硬道,“姿色尚可。”
林玉京倒也不生气,含笑将手中的玉如意放下,见许纤正低头瞧床边脚踏上的毯子,便道,“白狐皮毛做的,不知你喜不喜欢。”
想了想,加了句,“不喜欢便让人撤下去。”
“也不用撤,放这儿挺好的。”许纤用脚在上头划了一下试试触感,从左至右。
林玉京的视线也从左至右追随着她的脚,这狐皮已然足够漂亮,是他拍卖所得,价值千金,却仍旧不如踩在其上的美人足,只沦落为惨白的衬托,越发显得那一双脚盈润好看,皮肉细腻。
“如今天气尚凉,”林玉京说着,俯下身将她的两只脚握住,“也不能光着脚玩太久。”
再抬起头来时,眼尾便溢出了些许欲望,瞧着让人心惊,他声音嘶哑,“娘子,我们也该就寝了。”
他的力气不轻不重,刚好让许纤挣脱不开。
许纤只觉得他握着自己脚的部位格外烫,又听见他提起就寝,让她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腰都挺直了,“也、也不着急吧。”
虽然在现代她已经悄摸摸看过无数次猪跑,但这亲身上阵也还是头一回呢,怎么说呢,虽然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而且在现代也找不到林玉京这样的大帅哥一起做,但多少也觉得有点紧张。
林玉京倒也没难为她,只用手替她捂脚,不紧不慢道,“外面天都黑了。”
“哪里黑了,还亮着呢。”许纤睁着眼睛说瞎话,装作听不懂他的暗示。
“临走前,姐姐可有给你什么画册么?不若我们一起看看?”
许纤慌乱之间摸到了之前许娇容塞给自己的避火图,当着林玉京的面塞进枕头底下,“什么都没给!”
明明在现代看过比避火图更劲爆的东西,但有着林玉京在旁边,许纤就觉得莫名害羞。
大概是现代一个人偷偷摸摸看习惯了,她心想这东西可能还是得一个人看的时候才快乐。
林玉京低低笑了一声,柔声安抚道,“别慌。”
说着轻轻替许纤揉了揉脚,手法轻柔,力道适中,揉得许纤整个人慢慢放松下来,靠着床柱闭目享受,时不时还指挥林玉京或轻一点或重一点。
甚至还得寸进尺地要他顺便给自己按按小腿。
林玉京倒也听话,手指从善如流地往上攀附,边揉捏边用含幽带怨的口气道,“玉奴替夫人按摩这么久,夫人可得与我些奖赏。”
“嗯……”许纤原本昏昏欲睡,闻言一激灵,警惕道,“你想要什么奖赏?”
她就知道!这人如此伏低做小,低声下气的,必定有诈。
“夫人不必紧张,”林玉京指尖依次按过她光滑的小腿,仿若抚琴一般,顺着柔腻丰盈的皮肉往下,激得许纤抖了抖。
“只需一点小小的奖赏,也无需劳烦夫人。”
林玉京原先是半跪,如今却是跪坐在她跟前,这个姿势莫名让许纤想起那日乘船时遇到的那个叫白涉的公子。
只这个念头甫在一脑海闪过,便被林玉京的动作惊得什么都忘了。
他低着头,半解了衣裳,按住许纤的脚,轻轻喘息了一声,尾音发颤,听得人脸红心跳。
“你、你……”许纤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脚下灼热到烫人,随着林玉京的动作,慢慢地带上了些许黏腻的水声,脚下也觉出些湿润。
林玉京的声音沙哑,“你既然不愿意,害怕这事,便推迟一晚两晚也无妨,只是多少也要给我尝点甜头。”
他抬起脸,那张俊秀好看的脸如今染上了一片浓重的欲色,眼尾发红,尽是贪婪的不满足。
就算是在现代,许纤也没见过这么活色生香的画面,类似的影片倒是也偷偷在网上找了看过,只是男人的质量跟林玉京没得比,也没有他好看,皮肤也没有林玉京白,而且林玉京喘的也好听。
又是现场直播,冲击力比起视频多了不知多少倍。
她脸上虽发烫,却非常诚实地没移开视线,目光自林玉京半解的衣裳处流连,偶尔他过于用力时的顶撞弄得她坐不稳,许纤还要扶着床柱。
这一回,许纤是真的信了林玉京说自己是处男的事情了,她面上飞红,趁着林玉京闭眼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往那物看了又看,心道这么粉嫩的颜色,说不是处男她都不信。
林玉京低笑,他的声音哑得不同寻常,有种往下滴水的潮湿感,“想看便直接看便是,何必偷偷摸摸的。”
许纤被当场逮住,面上过不去,装鸵鸟否认好像也都没用,毕竟她盯着看了好久,脸红了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嘴硬道,“我一向都是想看就看的,用不着你提醒。”
现代她想看就看了!换了个朝代没道理只能他欺负自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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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他就不行了,何况就是不看,他也老是发出一些很不庄重的声音,勾得人心痒痒。
“那娘子可得仔细看着我。”林玉京睁开眼,他的眼中也是一片潋滟潮湿,许纤也说不清是什么东西,好像静水深处,又好像一片雾,总之扯着人心甘情愿地往下坠。
“得一直看着我才是。”
他瞧出许纤眼中对自己这副皮囊的惊艳,又看到她绯红的双颊上,轻轻笑了。
而后视线毫不掩饰地落在了她起伏的胸前,过于明目张胆,有如实质般重重抚了上去,让许纤忍不住一颤,只觉得他视线所及之处,俱都泛起一阵酥麻,整个人当即就软了,手上力气一松,整个人靠在了床柱上。
林玉京紧盯着她,手上的动作一次比一次重,贪婪且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她的小腿。
不知过了多久,许纤觉得自己的脚都快破皮了,林玉京的动作才重了几分,喘息也停滞了几秒,整个人犹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弓弦紧绷,半晌后箭羽才射出。
林玉京整个人这才松下来。
他发丝凌乱,白皙的脸上泛着红,腹部有几道许纤脚趾刮蹭出来的痕迹,压抑了一些喘息,只细微的呼吸声,反而显得欲色勾人。
许纤明明只是借了脚,却觉得自己也跟着累了一场,整个人就连指尖都在泛酸。
她莫名犯愁,心道以后要是被他缠上,折腾起来这一次得折腾多久才罢休啊。
她趴在床上,只觉腰酸背痛的,半眯着眼看林玉京收拾刚刚弄脏的地面,手刚揉了揉腰,便被林玉京瞥到了。
他端了杯水过来给许纤,见状笑道,“坐累了?”
许纤瞪他一眼,接过那杯水一饮而尽,“谁跟你做了!凭空污人清白。”
林玉京慢条斯理道,“我的意思是,坐着坐累了么?”
他斜斜瞥了一眼脸红的许纤,“也不知娘子想的是什么。”
许纤说不过他,只得恨恨瞪他一眼,这人怎么还倒打一耙。
他接过许纤喝完的杯子放回去,再坐回床上,这次开口倒是正经了,“替你揉揉?”
*
那边浓情蜜意,打情骂俏。
另外一边,白涉却浑身汗湿,面色潮红。
洞窟之内,青蛇只觉得自天黑之后,白涉就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呢,声音不对劲,体温也不对劲,正要仔细问时,忽地想到白涉的分神正在洞房。
也有听说情绪激动时分神与本体能共感的例子,毕竟本就是一体,思及此,青蛇非常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白涉在察觉到青蛇不在洞窟内之后,才终于闷哼出声。
他感受着身体内燃起的欲.火,一向冷静自持的神情难得扭曲,那张与林玉京相似却更加俊秀精致的脸也显得多了些阴郁可怖。
那个该死的,肮脏的东西。
因为妖气波动,雨下得越发紧密,天边雷声轰隆。
蛇性本淫,踏上修炼之路本就艰难,青蛇是不懂,不解,自然也就无耽于此。
白涉是生来便通灵智,断七情绝六欲,方得修炼如此,之前更是斩除三尸,虽然失败了,但除了多出个无法收拾掉的分神外也没受什么负面影响。而如今,却被那该死的林玉京给带累着,头一回感受到了情潮汹涌。
更让白涉恼怒却是林玉京起欲的对象。
林玉京竟敢真的对她……
白涉之前自是有了心理准备,临到如此,却发现自己全然无法接受。
一旦想到两人如今在做什么,内心便一阵滔天怒意,恨不得将那林玉京千刀万剐。
白涉手下的石桌一寸寸湮灭成灰尘,梅红色的竖瞳亮起,披散在肩背后的长发无风自动,完完全全一副妖怪的模样。
他怎么敢。
11. 第 11 章
这一天折腾下来,许纤是真的累坏了,只是刚看完林玉京那么香艳刺激的现场直播,那股子兴奋劲儿一时半会还退不下去,睁开眼累到想闭眼,闭眼之后大脑又给她循环播放刚才的画面。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该睡觉休息了,但本能大声说了不。
可恶!理智你坚强一点啊,现在又不是春天!许纤第一次发现人类随时随地都能发.情这件事是多么麻烦。
她决定硬睡,闭目还不到一刻钟,就觉得脸上传来湿润且温暖的触感。
就那一瞬间,许纤曾经看过的那些小黄书跟各种花样百出的视频在脑海里全部过了一遍。
这刚结束还不到一分钟!她的脚被磨红的地方都没恢复呢,太离谱了,许纤非常愤怒地想,就连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么让干活的啊!!
她猛地坐起身,睁开眼,大声斥责某人舔自己,“你能不能不要……”话还没出口,就看见林玉京坐在床边,拿着帕子给自己擦脸卸妆。
一脑子黄色废料的许纤:……
莫名有些心虚。
她卡了几秒,沉默地重新躺平回去,企图装作无事发生。
林玉京似笑非笑,“不要什么?”
“还是要吧。”许纤小声道,有人伺候着其实挺好的,但是她又不想让林府的侍女来伺候自己,老觉得奇奇怪怪的,有种自己成了古代封建地主的罪恶感。
奴役林玉京就毫无压力了。
她甚至还能得寸进尺,在对方给自己卸完妆,又伺候她洗漱之后,有点儿委婉但是不多地提示他,“我头发也觉得有点沉。”
林玉京倒是没有一点不耐烦,他把许纤刚刚用过的帕子洗干净,晾在一边,一看就是做惯了这活儿的人,一点都不像是四体不勤的纨绔子弟。
现在想想,林玉京好像也不爱让旁人伺候,一路进来,基本许纤的大小事都是他亲力亲为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一点让许纤挺放松的,一有陌生人在场她就紧张,放不开。
许纤不大清楚杭州婚礼的流程,尤其又是古代,就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她唯一一次参加的婚礼,是在现代,其他的记不清了,就只记得新娘坐床的时候,有人给她喂生饺子,问生不生;问完之后,又在床上撒了枣,花生,桂圆,莲子,寓意早生贵子。
仿佛结婚的最终目的并不是因为两个相爱的人想相守一辈子,而是为了生孩子。
而古代比现代更重视子嗣的问题,更关心女子能不能生孩子,还明晃晃写在七出之条里,甚至还在前列,还把七出列入了律法。
许纤看剧的时候,也看到过不少次古代洞房的场景,也都有生饺子出现,新娘坐的床上,也是有枣,花生,桂圆,莲子。
而她现在躺的床上没有。
许纤原本还以为那天雨日林玉京是说玩笑话哄她的,他生得好看,身上天然带一点风流,说起话来就显得散漫,不那么可信。
她原也没指望他听进去,更没指望他说到做到。只是自己想过几次之后若是躲不过,就找点药吃,毕竟现代生孩子都是走一趟鬼门关,更何况古代。
许纤知道古代喝的药没那么管用,毒性大,喝了对身体不好,但哪怕有可能被药毒死,她也不想怀孕生孩子。
她躺在床上,面向床里,背后,林玉京跪坐着给她解开头发,仔仔细细一点点梳理开。
他梳理得很认真,有打结的地方就慢慢解开,非常耐心,倒是不怎么像他往日的性子。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把那一头青丝都顺开。
“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快,带着一点如释重负。
但是却没得到回应。
许纤昏昏欲睡,她还没睡着,但是懒得睁开眼睛。
她听见林玉京非常轻声地试探,“睡了么?”
还没有,许纤在心里回答。
他低低叹,“怪我手笨。”浪费太多时间了。
林玉京注视着沉睡的许纤片刻,忽地自言自语道,“还没饮合欢酒呢。”
非常细微的声音,尾音几乎轻到听不见,像是一声轻促短暂的叹息,很快就消逝在烛火的燃烧声中。
许纤正处在半梦半醒间,她听出林玉京话中的落寞,心里想,要么就强撑着起来喝这一杯合欢酒,毕竟也算是洞房,只是打算是这么打算,身体却沉重得可以,过一会儿,又听到林玉京起身的声音。
又想,他肯定是去倒酒了,不如再贪睡片刻,等他回来叫自己的时候再起好了,也免得尴尬。
许纤听见酒液落入杯中的声音,已经预备着醒来了,只是左等右等,并没有等到林玉京叫自己,而是唇边的一点湿润。
随后便是有什么温热的、湿润的东西舔上了她的唇,许纤只怔楞了片刻,对方便捉住了这一点破绽,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在她的口腔之中,彼此的舌尖交换了一个来回,许纤才后知后觉品尝出对方舌上残存着的的略有些甜的果酒味道。
他显然有些常识,没选择渡酒给她,只是自己喝了酒之后再与许纤在口中完成了“交杯酒”的过程。
林玉京动作非常小心,之后也不过是轻吻细琢,只是显然就算是这种行为也让他兴奋起来,喘息逐渐错乱,在许纤耳边的吐息时长时短。
许纤脑子一片浆糊,但或许是平日里蜡黄的东西看多了,就算是在这种情况下,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不愧是高中生的年纪。
然后忽然就意识到了林玉京的年纪是十七岁,比自己要小三岁,是放在现代她可能会被警察叔叔抓出来的年纪。
于是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负罪感,而伴随着那股负罪感的,还有一种隐秘的刺激感,而这种刺激感通常在夜深人静之时,许纤看骨那个科,小那个妈,等种种背德文学的时候才会产生。
许仙第一次被迫认识到自己原来是个烂人的事实,因为她脑子里循环播放着的全是为自己开脱的话,“明明是林玉京主动的!”“他勾引我的”“我一点儿错都没有!”“可恶!本来我才是受害者”“我只是躺平享受而已!”
在林玉京的手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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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她的手往下的时候,许纤又被那物什的滚烫跟大小惊了一惊。
许纤睡意全无,也不知这一回又是过了多久,外面打更人模糊喊着“丑事四更,天寒地冻”时,林玉京方才罢休。
等林玉京熄灭了其他蜡烛,只留下龙凤双烛,慢慢在她身边躺下之后,许纤睁开了双眼。
啊啊啊啊!!许纤恨恨地在心里捶地,早知道会这样,还不如早点麻溜地自己爬起来把那杯酒喝完得了,何至于现在自己还得默默消化这个事情。
就非得贪那几十秒的睡,现在好了,直接被刺激到睡不着了。
明天还得在林玉京面前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憋屈模样!
*
等到白涉慢慢感受到身体内情.欲的潮水退却,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
他不知该如何缓解,只能被迫跟随着另外一个自己的感受而感受,任何一点细微的变化都让他颤抖,对方感受到什么他便也清晰地感受到什么。
生平头一回如此被动,怒火与欲.火缠绕,缠绕到最后也分不出彼此了。
伴随着大妖的情绪波动,外面的雨也时大时小,青蛇又一头栽到了西湖睡大觉,显然是一时半会儿不打算回去了。
待云收雨歇,天边一轮清润的月现出模样,原本避雨的动物都出了来,各处瑟瑟发抖的小妖怪察觉到那股压抑的妖气消失,也试探着出来。
只有青蛇拍了拍尾巴,翻了个身继续接着睡觉。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才是对的,不过几刻钟而已,乌云又笼罩了上来,狂风骤起,沉沉的,比上次更加压抑汹涌。
洞窟内的摆设俱都已经被毁掉,化为浮尘,外面的水流湍急,掩盖了洞窟内偶尔一闪而过的银色。
洞窟之中,一片昏暗,只隐隐一片银光,再仔细看时,才知是一条蛇尾。
人身蛇尾的白涉趴在洞窟之中唯一一块儿没被毁坏掉的寒石上喘息。
情欲某种程度上与兽.欲等同,更遑论蛇本就是欲望的化身。
这还是白涉这几百年来头一回露出原本的妖的模样,甚至还带了几分狼狈。
没了平日冷清自持的仙人模样,全然一副妖孽的作派。
上半身赤.裸,头发已半湿,散落在背后,若隐若现地露出肩背。眼尾微翘,半瞌着眼,就连那双蛇一般的竖瞳里,都是潋滟水色。从随意搭在石头边缘的指尖到头发丝都带着媚意,说一句媚骨天成都不为过。
洞窟之中,俱都是淫靡的香气,教人一闻就软了骨头。
如果有人在这里,纵然白涉与林玉京有八分相似,也绝对不会错认两人。
比起林玉京,他更成熟,如果说林玉京是枝头青涩的果,自有一番酸甜滋味,而白涉则是已经饱满熟透,水润皮薄,只甜腻勾人,再无酸涩口感。
白涉喘息着,又闷哼了一声,最初的怒火已经被欲.火包裹,他满脑子只是想象着许纤。
他已经被身体内的欲望支配。
即使只是短暂的片刻,他也绝不能否认。
12.第 12 章
“谁开了灯啊……”
许纤迷迷糊糊地只觉得眼前一片亮,闭着眼也是一片亮亮的橙红色,翻了个身,随手抱着个什么温热的东西揽在怀里,嘟囔道,“关灯……”
原本要再睡去的,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劲儿,顺手捏了捏怀里的东西,热的,滑滑的,她猛地睁开眼,只见林玉京正侧躺着,一只手撑着头,含笑看着她。
而她怀里抱着的正是他的另外一只胳膊。
许纤一时之间没想起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儿,火速弹开,紧紧贴着床里,跟只警惕的兔子似的。
过了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就洞房了,放松下来。
林玉京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手指捻了一捻,好似刚才的温热仍残留在指尖,“怎么不再多睡会儿呢?”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
许纤睡觉不老实,心道自己再多睡一会儿就该到她踹人的流程了。
她哼了一声,没回,只看向床帐外,惊诧问道,“几时了?”
许娇容给她讲过的那些婚礼流程跟规矩太多了,但多少还是记得几条的,就算不记得,靠许纤自己看剧积攒下来的那点可怜的婚礼知识储备也知道一点,至少出嫁头一天得早起给公婆奉茶。
就算不愿意去,第一天也总得做做样子。
眼看着外头这都已经日上三竿了,许纤心里凉了半截。
不是她自己乐意去给人下跪,关键这是在古代,这么个样怎么不得给她扣上个不孝,不敬长辈,狐媚子的名头。这要是放在个封建点的家族,她公婆都能把她给沉塘了。
本来只想做个样子,结果做个样子都做成这死样了!
林玉京再怎么狂再怎么浪,只要他是个男人,稍微表现好一点就会有人赞他一句浪子回头金不换。
但万恶的封建社会对女人就没有那么宽容。
尤其以许纤非常局限的古代知识观察了一下,感觉自己身处的地方大约是宋代,或者说是架空的宋代。
宋代的电视剧她也看过几个,社会风气对女人十分苛刻,嫁到男方家里还得给婆婆站规矩。
大约看出她面上神色不是很好看,林玉京略一猜,便猜到了许纤心中所想,仍是撑着头看她,笑眯眯道:“这府邸是我自己置办的,我父亲不在这里住,至于我母亲,在我两岁时就已去世了。”
而后便见许纤松了口气,只是过不几秒,那两弯如远山芙蓉般的眉又蹙了起来。
林玉京这次是再也猜不出来她所忧为何了,轻言细语问她,“怎么又皱眉?”说着伸手去抚平她眉心。
许纤挡开他的手,拢了拢衣领,非常严肃地开口,“你老实告诉我,我是不是你娶的外室?”
从纳采问名到成亲,流程走得这么快,双方父母也没见过。虽然聘礼跟给她置办的嫁妆是很多,但她嫁过来了,那嫁妆还不是林玉京想花就花,她也没有权利管。
许纤只觉细思极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看向林玉京的目光也变得格外狐疑。
不用伺候公婆是很好!但是外室!别说许纤一个现代人,就是古代人也知道给人当外室不好。
虽然许纤也看过几本外室文,但她自觉自己不是那个主角命,要真当了外室,最终结局可能不是追妻火葬场,而是人老珠黄被抛弃。
“什么外室!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我们两个是明媒正娶!”
林玉京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虽然时间紧,但各处礼仪我都盯着的,请的也是杭州最好的官媒。”
他也没那个闲心躺着了,而是坐起身来与许纤理论。大约是着急,连衣裳都未曾理,仍半松散着,半露出白皙结实的胸膛,再往下就是曲线漂亮的小腹,腹部两侧的人鱼线也露了一点,奈何只半遮半掩的,勾的人手痒,想掀开仔细看看。
“婚书也是我亲自写的!从起草的帖子到最后起细帖子,删删改改了一夜,多少人求我写一幅字尚且不能呢,你是不是连看也未看过?”
林玉京虽然不爱读那些之乎者也,更不耐烦写那些枯燥虚浮的文章。但他自小开蒙,基础都是从小打好的,虽说出去与他本人气质不怎么符合,但林玉京其实最工端楷,一手字便是连南山书院的先生都要赞上一句的。
许纤被这么一反问倒是无言以对了,忽然发现自己成了理亏的那个,但她也不好意思辩解。
因为她确实是没有看过,不过,许纤忍不住又瞟了一眼林玉京的衣裳深处,腹肌倒是看过的。
印象里姐夫好像跟她提过一次婚书怎么写,她哪里懂这个,就回了一句随便写写算了。
正愧疚着呢。
却听林玉京冷笑一声,“你是不是还想着横竖并未与我洞房,若是婚书未写,你好再挑个好看的书生去?”
“痴心妄想!我劝你早歇了这个心思。”
林玉京早先就怀疑许纤仍旧对高海那个书生仍存旧情,毕竟之前她就说过,就算当尼姑都不会嫁给自己,如今更是确信了她的审美就是白衣书生。
想必昨天说要嫁给自己,也只是为了护着高海而已。
那种瘦竹麻杆到底有什么好的!柔弱到一阵风就能吹走。
林玉京心中妒火几乎是顷刻间便燎原。
许纤满怀愧疚一扫而空,她神色复杂地看着一副反派模样的林玉京。
他有这么好看一张脸,干嘛就非得自我代入拆散人家姻缘的恶人?不过,他这副阴森的神色也是挺带感的。
长得好看就是不讲道理,嫉妒到面容扭曲都别有一番风味。
“我在这里跟你讲清楚,你我明媒正娶,所有一切都是过了明路的,便是洞房……等过两天后也就成事了,反正你我之间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旁的心思都不要再生。”
林玉京说着起身去拿婚书,待他从箱笼最底部拿回来,许纤一边理头发,一边慢悠悠说了一句,“我不识字。”
就在刚才,许纤忽然想起来了自己的人设,她可是当了二十年的傻子!傻子看得懂什么婚书啊?傻子都不认字!
她无辜地眨巴着那双盈盈醉人的眼,让人连句狠话都说不下去。
至少林玉京是说不下去了,捧着那婚书,自己站在床边,咬牙生了半天气,不能朝着婚书撒气,更不能朝着许纤撒气,胸膛起伏剧烈,从牙缝里挤出句,“往后我教你认字读书,从头开始。”
许纤又不是真的不认字,繁体字猜着也就看懂了,哪里肯浪费时间跟他一点点从头学。
眼看要把自己一脚踹进学习的深坑了,她深思片刻,十分诚恳道,“我听说你在书院并不怎么读书来着,想来也是不喜念书的,我既嫁了你,自然也是一脉相承的,不若就算了吧。”
学渣一个,教她真的能行?古代不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干嘛自己还得念书。
又不是高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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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认的那些简体字读点闲书也满够了,读多了书她还能去考科举吗?一点动力都没有。
许纤原本也有心跟其他穿越女一样搞搞肥皂、水泥、火药啥的,可惜距离高考已经太远,啥都忘了。而且宋朝基本该有的都有了,加上看着对女子拘束实在严,也就死了这条心。
“这话不妥,”林玉京冷笑一声,“若你不认字,往后若是指着这婚书说我胡说可怎么是好?不认字,这婚书说不认就不认了,我岂不成了你的野男人?”
一句话,敲定了许纤往后的学习生涯。
林玉京当即就去制定许纤的学习计划了。
寝室内就有张大书桌,他一挥而就,写完的时候许纤还在跟衣裙做斗争。
她以前的衣裳不多,也都半旧了,林玉京便没让她带来,说是都给置办新的。
只是许纤挑了一件,怎么也穿不好了,样式太复杂,她不知道怎么穿。
许家小门小户,许纤以前又是个痴傻的,自然不肯给她置办好衣裳,都是跟着许娇容才穿点好的。
只是许娇容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姐夫李公甫也只是县衙一衙役而已,穿的也只是平常人家穿的,最好的便是那件红罗裙,就是那件红罗裙也是许娇容的嫁妆底做的,也已经穿了几年。
许纤知道许娇容对自己好,之前跟林玉京说过,一点财物都不要送到许家,全部送到她姐姐那边,不然她就不嫁。
许娇容原先想把那些聘礼一并给许纤带回去,再添上些东西,“好让人家知道,我们不是卖女儿的,林玉京瞧不上我们给置办的嫁妆归看不上,但我们该置办还是得置办,不然你嫁过去都抬不起头。”
被许纤好说歹说劝下了,她不知道穿过来的这个身体为什么跟自己生得一模一样,也不清楚她是不是自己的前世,但怎么说,现在是她在这个身体里。
该还的恩,要还。
虽说也不知该如何还清,也不知许娇容为她操心这些年,那些财物能不能还清,但这世间没有只向人索取的道理。
许纤一边想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试着该怎么穿,她看着倒是知道一点该怎么穿,只是手笨,该打的结打不上。
正想着,林玉京凑了过去,他拦腰过来,从她手中接过那条怎么也系不好的腰带,替她系好,又一一替她披上薄衫,戴好配饰。
待一切打理完毕,才含笑道,“往后这些事须记得喊我来做,玉奴伺候夫人。”
他从后拥着许纤的腰,侧脸贴着她鬓边,唇在她发上若有似无地碰了碰,“要梳妆么?”
“我不会,”许纤有些赧然,“得叫侍女姐姐进来。”
他不大高兴,“叫她们来做什么,我来替你画。”
林玉京道,“我向嬷嬷学了怎样挽发。”
他是断不会让旁人过手许纤半点事的。
许纤就扭过身看他,仰着头瞧着林玉京漂亮的面容,心想他对自己到底是见色起意还是如何呢?
虽然说动机可能不纯,但林玉京对她确实不错,不,应该说是很好,但许纤也不确定他是一时情热还是如何。
见色起意的好倒是容易还,唯独真心难还。
不过许纤一想到他俩从见面到结婚还不到四天,心道九成九是见色起意而已。
希望他见色起意的时间久一点吧,毕竟一个大帅哥对自己这么千依百顺哐哐砸钱的感觉还真的挺好的。
13.第 13 章
府中的侍从直到午时才看到昨日成婚的一对新人出来,打头的是新娘,一身如初春水柳般的绿裙。
身上配饰称不上繁多,但一眼望去样样不凡,最妙的便是腰间那条珍珠腰链,勾出纤腰细细,珍珠串连交汇的节点用了红玉。恰好她又生得白,肌肤丰润,整个人如花如锦一般。
她撩了帘子出来,倒是半分规矩不守,也不让丈夫走在前面。
撩帘子撩到一半,回头问,“不用去拜见你父亲么?”
整个人鲜活随意,眉眼间透着股无拘无束的快活气息。
比起满身珠玉,最难得可贵的反而是她身上这股子鲜活气,那美便无一丝一毫的呆板。
而后主君便冷着一张脸出了来,不大高兴的模样。他个子高,许纤撩的帘子偏低,但他偏偏要半弯了腰过许纤撩的帘子,闻言冷哼一声,“我成婚,去拜见他做什么?不够晦气的。”
扫地的侍从见状心道这新娘子倒是厉害,在这里他三年五载不见主君冷一回脸,次次见到都是张笑脸,这刚成婚才多少天,主君就有脾气了。
许纤无奈地叹气,“你闹什么别扭啊,一点小事,用得着气到现在么?”
就因为她嫌弃林玉京挽发的技术不行,后头又叫了梳头娘子来给她挽发,惹得他生闷气。
但是许纤对头发要求高,她也不可能委屈自己为了林玉京高兴,糟蹋这一头好头发。
许纤拉着他衣袖,与他并肩而行,哄道,“往后你再好好练练手,练好了再替我挽。”
顺道还给林玉京画饼,“等你练好了,我的头发全让你挽,绝不假手他人。”
好不容易才哄得他又笑了起来。
林玉京伸出小拇指到她面前,道,“一言为定。”
许纤心里笑他幼稚,也跟着伸出手,勾住他的,“一言为定!”
言罢,林玉京便搂着她的腰往前走,搂住她腰的那只手时不时还撩拨一下许纤腰间垂下的珍珠,或是捏着一颗温润的珍珠把玩。
如此亲昵之举,便是放在夫妇之间也显得出格,所到之处,侍从们忙都垂下眼去。
许纤被他揽腰揽习惯了,没这个避嫌的意识,林玉京乐得她如此,更不会出言提醒。
横竖是在自己府中,又不会有人扫兴。
只是看着他们两人的妖怪心态就不怎么好了。
尤其姓白名涉的那个,他仍是半人半蛇的模样,尾巴只扫了一下便将地面上的水镜毁去,却只单单毁去有林玉京身影的那一半。
他显然刚从那场情.欲的大火之中走出来,发丝仍旧湿着,身上哪还有半点原先神姿高彻的痕迹,大约也没有心思去维持那个谪仙的表象,眉眼之间俱都是妖魅之意,眼波流转之间,冷冷的媚意横生。
青蛇察觉到白涉散发出的杀意,提醒道,“你便是再如何恨林玉京,都不能对他出手。”
白涉本就杀不死这分神,更何况这分神如今又是投胎成了人,他们是妖,修炼之路本就艰难,造了杀孽之后千年修行毁为一旦,得不偿失。
尤其白涉距离飞升成仙几乎只差半步。
——只要他报完许纤这桩恩情。
只青蛇不理解,到底如何才算是报完恩,他总觉得白涉帮那姑娘的已经够大了,他们之间早已一笔勾销,再无干系,可白涉总是说还未还清,一次次推迟飞升的日子。
直到林玉京对许纤一见钟情,青蛇才悟到为何白涉次次都说未曾还清——他对那姑娘起了心思。
于是青蛇便想让白涉以身相许,他心想,再怎么还不清,干脆许她一世,将这姑娘直接安安顿顿从人间看到地府总行了吧,不仅还清恩情,也算是了却他的那点妄想。
只是白涉却不肯,也不说为什么,只一句他不行。
青蛇略略扫了一眼洞窟内的一片狼藉,心想这不是挺行的么。
以往那么几百年来,他从未见过白涉受到发.情期的影响,这还是他认识白涉以来头一遭。
不知过了多久,白涉终于平复好情绪,地面上的水痕褪去,那两人的身影重新浮现。
林玉京刚陪着许纤用完饭,他站在廊下道,“我须得出门一趟,你在家里若是觉得闷,就让人找你姐姐来陪你说说话。”
道别之后便走了,许纤望了半晌他的背影才进屋。
许纤没让人找许娇容来,她姐姐怀孕好几个月了,再怎么样也没有让她专程过来陪自己解闷的道理。
她就是忽然觉得无聊,在这里也不认识什么人,林玉京在的时候陪着她说说话还行,没有林玉京在,她连找个人聊天解闷都不行。
按理来说,嫁给林玉京,许纤所享受到的待遇已经比这时代许多女子都好了,林玉京身家丰厚,她不用操心生计,也没有公公婆婆需要伺候。
但就算是这样,许纤还是觉得闷,不仅闷,还觉得焦躁,心定不下来。
她想让林玉京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这个想法刚一浮现出来,把许纤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这是爱上林玉京了么?还是因为林玉京是这个时代,目前来说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人?
许纤到这个时代之后,其实就连许娇容都没说到一块儿去,三观不符合是最大的阻碍。
许娇容一心为了她好是不错,可与此同时许娇容也千叮咛万嘱咐,让许纤务必要遵守三从四德,好好伺候公婆,打骂绝对不要还口。
甚至在许纤开玩笑地提起得林玉京是处男,她才愿意嫁的时候,许娇容反而语重心长地跟她说,男人哪有不偷腥的?尤其又是行商的男人,何况林玉京的家世又是那样的好。
当务之急是抓住正妻之位,快些为他生个儿子,而不是想些有的没的。
这么仔细一想,见到的那么些人,反而是林玉京与她的三观算是契合的,就算害羞,他也满足了她提出的要求,在她面前力证自己是处男,在她说不生孩子的时候,说他命中无子。而不是骂她疯子,不知廉耻。
在仔细剖析了一番之后,许纤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她没爱上林玉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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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其量就是因为能跟他有些三观契合,所以稍微有些亲近感,加上他生得好,而且她刚嫁人,有点太闲了。
想明白了之后,许纤倒是也不焦躁了,转头去找侍女姐姐打发时间了。
人,还是得学会自己找乐子,把快乐寄托在一个人身上是万万不行的。
*
水镜之中。
林玉京转头到了药房,坐堂的大夫见了他,就遣散了药童,悄声道,“那方士我替爷寻到了。”
“那方士靠谱么?”
“靠谱,据说那许家二小姐的痴傻就是他给治好的。”
转头,便将林玉京请到了堂内坐下,到后头去请人了。
两条小黑蛇本来在争执到底谁扮演跟班谁扮演方士,听到脚步声,也顾不得别的了,转头变了个模样。
大夫开门的时候,就看见俩方士,一胖一瘦站在屋内,思忖好像跟之前来的那个仙气飘飘的方士不一样,心想应是那个方士的侍从,便问,“请问仙人何处?”
“我家老…”大,胖的那个卡了壳,“老仙人没那么多空,让我们俩来走一趟。”
“是这样是这样,只是此次来求的药……”
“不过就是副让男子不育的药而已,有什么难的。”
胖的那个从怀里掏出个药包,道,“这药连喝一…三天,便可起作用,保管不育。”
等那老大夫接过药包走了,两条蛇才变回去。
小瘦蛇道,“你怎么不把服药的时间说得长些?”
小胖蛇委屈,“三天还不够长吗?我上次蜕皮蜕了一天一夜,后边白涉大人给喝的药,可难受了,那么苦的药,喝三天,苦不死他!”
小瘦蛇的注意力立刻歪了,“这个药很苦吗?”
“当然了。”小胖蛇道,“是青蛇大人亲自配的,他说这是白涉大人的情敌要喝的药,特意多放了黄连,说要苦死他。”
“那为什么不放不举的药?”
这个问题,小胖蛇就不知道了。
但是水镜之外的青蛇约莫猜出来一点,大概是因为林玉京还得伺候许纤?
毕竟是她亲自选的夫婿,白涉就算再恨林玉京,总还是得考虑到许纤的需求,她看起来并不是清心寡欲的人。所以至少在白涉寻到林玉京的替代品前,林玉京仍然得发挥作用。
只不过,青蛇瞥向白涉的蛇尾,不知道现在他有没有后悔。
林玉京与许纤欢好一次,白涉就得被迫跟着感受一次欲.火焚烧,清楚地感受到许纤。
这显然是个麻烦,白涉花费了千年时光,才终于剔除七情六欲,只阴差阳错被拖入情.欲深渊一次,就从原先的冷清谪仙堕落到如今的妖媚模样,再来几次,怕是更糟。
要知道白涉向来最重修心,虽生为最易起淫.欲的蛇身,却生来未曾沾过半点情欲,自来便冷清,也正因此,于修仙一途进展飞快,天赋卓绝。
还是说,有个惊诧的想法在青蛇心中浮现,白涉沉溺其中呢?
14.第 14 章
林玉京回府的时候,刚好撞见许纤与几个小侍女在一块儿踢毽子,她背对着林玉京,踢毽子踢得专注,那几个小侍女倒是会看脸色,见林玉京回来,互相使了几个眼神就悄悄退下去了。
他心底多少有些复杂,林玉京经商,外头事说多也不算多,只是忙的时节忙起来也不能天天在家陪着许纤。林玉京一面担心自己不在家,许纤一个人闷,但是见到许纤没了自己反而玩得更尽兴,整个人也更快活,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此时此刻,更是酸涩,甚至都开始嫉妒那几个陪着她玩的小侍女。
停了脚步,站在后头等许纤的毽子落了地,这才上去拥过她的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压到心底,温声问,“玩多久了?累不累?”
一面取了帕子给她擦脸。
许纤诧异,“不累,你怎么回来得这么快?”出门之前专门跟她说一声,她还以为要出去很久呢,谁知道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回来了。
林玉京被气笑了,去掐她的脸,恨恨道,“你这张嘴,一句好听的都没有。”
跟着他出去的小厮叫木头,木头拎着药跟一盒东西在一边弯腰侯着,许纤怕木头等太久了,站着累,也不顾反驳林玉京,忙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就快点吩咐了人家去。”
没事就让人家快点退下歇着。
林玉京看出了她的心思,气极之下又笑了一声,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话,“也没见你什么时候这么心疼过你家爷。”
说是这么说,也叫了木头过来,告诉他把药熬上,至于那盒东西,林玉京想了想,自己接了过来,偏头跟许纤道,“给你的。”
那盒子用红布裹了,外头也看不出什么来,许纤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是祝你我新婚的贺礼,不止这盒,”林玉京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正在往屋内抬的箱笼,“还有那些呢,不过这些东西明说了都是给你的。”
给新婚夫妇的礼物少有如此指名道姓的,林玉京也有些好奇,他拎着那盒东西同许纤进了屋。
“名帖上写了是白府送来的。”
许纤一激灵,觉得这个白府有些耳熟,“什么白府?你家还有姓白的亲戚?”
林玉京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大高兴,“我母家便姓白。”
“你可真是,往后可得跟着我好好认字,至少得能看懂婚书罢。”
见许纤装作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不由得好笑,“仔细说起来,也是我疏忽,见你说话做事都灵巧活泼,机灵得很,倒是忘了你不识字。”
他将那盒东西放到桌上,又接着原先的话题道,“送礼的这人是我舅舅那边的旧识,据说原是本家,论起来,我倒是要叫那人一声表兄,他此番是专程来杭州修养的。”
“说来也巧,他们落脚的地方跟我们的府邸正好相邻。”
许纤带着点心虚小声问,“我们住的府邸在哪儿?”
林玉京一梗,“你倒是心大,要嫁到哪里去都不晓得就嫁过来了。”
是一点东西都不往心里装。
“可得好好记住了,咱们就住箭桥双茶坊,南边第一户人家,往后要是出去迷了路,就报这个住址。”
林玉京没在府邸上挂牌匾,至今没名,不过他琢磨着往后挂个许府的牌匾倒是不错,等许纤认字识字会写字之后,让她练练字,题个许上去。
许纤重复了一遍,“箭桥,双茶坊,白府。”
她彻底想起来了,她这儿还有把伞没还人家呢!
“怎么了?”林玉京狐疑地开口,“你认得白府的人?说来我原本就纳罕,他为什么还指名道姓这份礼是送给你的?”
“不认识,就是觉得这个姓还挺好听的,人家自川蜀而来,都说川蜀蜀锦分外有名,说不定人家送的就是这个呢,送蜀锦当然得给我送了。”
许纤可不想惹这个醋坛子,一点小事儿就得念叨半天,既然是邻居,改天顺路把伞还回去就行了。
她连忙转移话题,装出一副期待的样子,“打开看看吧,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林玉京也不再追问,他打开盒子,只见里头是五把扇子,那盒子便精巧,一层一把扇子,共五层,第一层最上头便是一把桐花凤扇,再往底下便是折扇,团扇之类,样式不一,俱都穷工极巧,镂月裁云一般。
就是在现代,许纤也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一时之间爱不释手,拿了上头那把桐花凤扇看了又看,“真好看。”
“蜀扇确实是奇产,”林玉京不咸不淡道,“只是苏杭制的扇子也别具一格,夫人若是喜欢,我改天替你寻来。”
“没事,这东西要多了也没用,太多了我也用不过来,”
她想了想,又改了主意,“要么寻把普通的扇子我用就行了,这几把收起来,再有个磕磕碰碰就不好了。”
这么好看,流传到后世肯定都是文物了,她再怎么也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用文物扇风,心理压力太大了,时不时拿出来欣赏一下就行了。
林玉京没应声,半晌后才不咸不淡道,“自然得挑好的,坏了便坏了,东西就是教人用的,干看着有什么意思?”
另外的那几个箱笼依次打开,果然都是蜀锦之物,比起那扇子,金贵有过之而无不及,另外还有一箱子成衣。
天色有些昏暗,林玉京点了灯,又叫人把外头的灯也点起来,好让许纤看得更仔细些。
许纤随意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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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翻,锦绣好看,衣服也合她的意,只是她踢了半天毽子,出了一身薄汗,正犹豫间,林玉京偏过头,喊人进了来,“扶夫人下去沐浴,”他又转头对许纤道,“你先去沐浴,我喝了药便回房。”
林玉京对许纤一直都是如此,总是在她纠结什么的时候,很快就察觉到她的心思。
只是这一回,许纤敏锐地察觉到林玉京的情绪不大对。
她向来粗心大意,但是直觉很准,对旁人情绪的体察也极其敏锐,也因此,之前林玉京佯装生气,她总是不以为意,因为许纤知道他其实没动怒。
但这一次,分明他是含着笑意的,声音也温柔,许纤却觉得心底发紧,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忍不住回了一次头。
屋里点的灯只一盏,光线昏暗,昏黄的灯光照着他其实是很好看的,许纤却觉得林玉京身上披了一层昏沉沉的东西似的,仿若陷入了什么地方。
林玉京仍旧注视着她的背影,与常人比起来较浅的曈仁映入了火光,他原本就长得俊秀,如玉一般,此时此刻更是好看到不似活人,流露出一种非人的精致。
他的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意识到这个的时候,许纤的心跳了一跳,有种被什么野兽盯上的恐慌感。
她缩了缩肩膀,忽然有些怕跟林玉京触到视线,连忙转过头,再不看他,逃也似地走了。
木头低着头,站在林玉京身边,他跟着林玉京也有段时间了,几乎没见过林玉京表露出过任何情绪,从来都是一副笑意盈盈的假面,只有一次,是在水阁,有个不知道林玉京习惯的姑娘凑到他身边要喂他喝酒。
唯独那一次,林玉京露出了一瞬彻骨的冷意,但也只撕裂了那一瞬的假面,转眼看去又是原先那副样子了,让人疑心是个错觉。
而这段时间,木头已经看到林玉京不知多少次真实情绪的表露了,对高海,对林父,对许娇容,而这一切的中心都是许纤,让人觉得自许纤来后,他才活了一样。
仿佛他的情绪与心只为她而动似的。
林玉京一直看着许纤,直到她的身影转过弯,再看不到,却仍旧盯着她消失的地方,轻声问道,“你说,她是怎么知道白府那户人家是自川蜀而来的呢?”
他的声音与往常别无二致,甚至比平日温柔得多,但教人听了却直直冷到骨髓。
至少木头就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林玉京也没想从木头那里得到回答,他只是垂下眼帘,想到她分明连他的母家姓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在乎这种事情,不在意不在乎便不会往心里去。但是她却在他没提到的时候,就知道白府那人来自川蜀。
林玉京指尖深深掐入手心,他却浑然不觉一般。
15.第 15 章
许纤正在擦头发,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她还在想刚刚林玉京的神情,纳闷他又闹什么脾气,发什么疯,甚至都没注意到走到自己身后的林玉京。
林玉京接过许纤手上的巾子,见她下意识抖了一下,抿了抿唇,心下千回百转,面上仍不动声色,笑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许纤被吓了一跳,怀里像是揣了只兔子,她呼吸都重了几分,胸脯起伏,“我自己擦就行。”
林玉京也不违抗她,只把巾子又递了回去,“别生气,”他听出许纤语气里几分生硬,在她身前半跪下来,低声细语哄,“是我不好,吓着你了。”
见她这个惊慌的模样,眼中水色波动,着实可怜可爱,教人心软。
看见林玉京做小伏低的样子,许纤也不好不搭理他,便小声道,“我也有错,刚刚还在想你来着,一时没听到。”
谁知就这一句话,仿佛烈火浇油,林玉京猛地抬起头来,眼中灼灼,犹如一场夏火,转眼艳烧到人心里去,“此话当真?夫人真的在想我?夫人在想我什么?”
许纤被他眼中的情绪烫了一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也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避开他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道,“我见你今日回来,好像有点不高兴。”
然后想他在发什么疯。
他便笑,仿若夏花绽开,带着掩不住的高兴跟一点儿小得意,“只分开那么一会儿,夫人便想我了么?”
全然忘了自己今天出去一趟,看见许纤没心没肺地跟侍女玩耍时的嫉妒与酸意。
原本想问她的事,也压进了心里。
他起身,替许纤一下下擦头发。
一边擦一边好似漫不经意地问,“没人来伺候你吗?”
只许纤知道,但凡她说句是,底下人又得被林玉京折腾一遍,连忙道,“是我不习惯人伺候。”
在古代洗个澡折腾得很,在许娇容那边洗澡是除了烧水提水之外都得自己亲力亲为,在林玉京这里则是另外一个极端——侍女姐姐太贴心了,洗澡水早就调好了温度,不仅替她脱衣服还要替她洗,吓得许纤说了好几次她自己来就行。
侍女姐姐不但贴心还特别温柔,许纤去东北澡堂子搓澡都没这么害羞过。
“是我疏忽,”林玉京就又含笑看着她,一只手搭在她肩上,隔着轻薄的衣裳,直直烫得许纤觉得自己都化了,“你不喜生人近身,本该我去服侍的。”
许纤火速拒绝,非常坚决道,“不用!还是免了!”
林玉京只将许纤擦头发的巾子搭到椅背上,面上倒是没显出任何不快,“到时候我只站在屏风外,给递一下东西,省得你忘这忘那的。”
“那还是让旁人来吧。”许纤说着,活动了一下肩膀,试图把林玉京的手给甩下去,只是徒劳无功,那只手就好像长在她身上一样,原本跟个人精似的林玉京也跟瞎子一样,只当没看出许纤的意图。
他没接这话,没跟许纤继续就这个话题较真,只是另外一只手也搭上了许纤另外一边的肩膀,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问:“替你揉揉肩?”
问是这么问,还没等到许纤回复,林玉京就已经开始揉起来了。
许纤原本想义正言辞地拒绝的,奈何林玉京还真有点东西,她在现代身体不大好,肩膀跟腰老疼,有时候实在疼得受不了,就去找老中医给按一按,林玉京的按摩水平比起以前她经常找的那个老中医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现在这个身体哪哪儿都不疼,但前两天成婚折腾来折腾去,肌肉也有些紧张,被按按确实舒服。
也不知他打哪儿学来的。
正想着,林玉京好像看出了她的疑问,轻声道,“今日去医馆刚学的,按得好不好?”
按得确实好,不如说是太舒服了,许纤被按着按着,就软着趴到梳妆台上去了,闻言“嗯”了一声,只是不知为何变了调,尾音上扬,把许纤自己都吓了一跳。
而林玉京则是顿了顿,手稍重了重,再开口时,嗓音就带了一层轻薄的哑意,“是轻一些好,还是重一些好?”
许纤努力维持着正常的语调,“重一点吧。”
话音刚落,便只觉林玉京按了几下,手一路向下,掐住了她的腰,许纤怕痒,被激到猛地坐起,这下倒是正中了林玉京下怀,整个人撞入了他怀中。
林玉京半抱着许纤,轻笑,“我也觉得重一些方才好。”一边说着,指尖仿若抚琴一般,轻柔按过她的肩背。
许纤下意识颤了一下。
林玉京还问她,“是冷么?”
林玉京进屋时已经沐浴过了,衣裳略松散,刚才的动作间露出了大半胸膛,身上还残留着清淡略苦的药味,面上不动声色,如玉观音般端肃。
做的事情却全然不同,细致且耐心,带着温度。
许纤没心思说任何话。
林玉京垂下眼睫,将她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想起来以前行商时看过的景色,林玉京走过不少地方,从沙漠至湖泊,从连绵的雪峰至低谷,从青山至江海,从丘陵至深林,只是那些都不如他杭州府邸之中的景色。
许纤只觉得身后的温度滚烫得很。
好似怀抱一张琴,抚琴的人面上不动声色,拨弄琴弦的手却更急。
烛火摇曳,林玉京眼中一片灼烧的艳色,连带着烧得自己好似要焚身,却仍不在意,只眼也不眨地盯着许纤。
直到许纤趴到面前的梳妆台上。
仿佛琴弦吸饱了水汽,弹起来音便低一些沉一些,林玉京再开口时,喑哑更甚方才。
“夫人可满意?”
许纤没空回他。
背后烫人的温度又将她的心神分去,哪还有余力去听林玉京的话。
他低下头亲了亲许纤的额头,耐心地等待她回过神来。
她一心跟随着他而动,再抬头时,林玉京给予了她一个吻,温柔而细密。
耳鬓厮磨一阵过后,又继续替她按肩。
许纤中间有些下意识地推了推他的手,根本没用力气,只稍一推,林玉京便停了下来。
仿佛猎人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回到布下的陷阱处。
于是接下来许纤几乎是丢盔卸甲。
她知道但凡自己流露出半分推拒,林玉京就会刻意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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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下来倒也没什么,只是林玉京按摩是真的有一套,停下来许纤老觉得她自己在那边半上不下的,难受得很,刚刚按过的肩又开始酸痛了,于是接下来,许纤也不敢推他了。
她心知林玉京就是故意的,她不推了之后,半道他还是会故意停下来,就非得要她主动开口。
他才肯动一动手,继续替她按。
许纤恼怒之外更多的是羞,却又不得不遂了林玉京的,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林玉京给她按完最后一下,然后半抬了头去瞧许纤。
他面上一抹红痕,是许纤情不自禁时不慎用指甲划到的,恰好就在眼下至鼻梁,细细的一道,在白皙的脸上瞧着就格外显眼。
抬头时,就更显得欲色浓重。
许纤模模糊糊喊了一声林玉京的名字,一个玉字在她口中像是含了许久,不甚清楚,却听得林玉京心中欢喜。
再想到那白府与川蜀时,已经认定是外头的人瞧她生得好看,勾引她的,更恨了那所谓的远方堂哥几分,心中恼怒,动作却又刻意温柔讨好了几分。
他那药只喝了一天,尚还得三天,不真刀真枪地来,林玉京倒是也有的是法子与许纤一同欲海沉沦,虽未曾亲身体验过,他也见多了那些欢情男女的手段,只他被那颗嫉妒之心折磨到什么也顾不得了,一心只想先勾住许纤的身。
只在她身上施展百般手段,让她先尝尝滋味方才能食髓知味,管它什么白府黑府,堂哥表哥的,林玉京恨恨地想,只要他勾住她,看她还能想得起来哪个哥哥。
就是她心里再想着谁,但到底她这个人却是在他怀中的,这是一开始他的想法,他并不关心许纤的心里装着谁,所以他毫无顾忌地抢亲,因为他不在乎许纤喜欢谁。
他只要她在自己怀中。
林玉京想到这一点,拥着许纤拥得越发紧了,只是虽然已经怀抱着她了,心里却仍旧是空空的,像是被什么烧出一个大洞。
林玉京后知后觉意识到,他不仅想怀抱她这个人。
他还想要她的心。
*
经历过一次与林玉京共感之后,白涉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这一次却与上次全然不同,底下没什么滋味,指尖倒上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软触感。
之后便是怀中胸前的柔软,他大约能想象到许纤的姿态。
他在冰石上仰面躺下,那面水镜便在面前展开,入目的便是许纤,她眼神没有一个落点,只余下单纯的欲望充盈过头的空茫。
白涉却觉得,她在看着自己。
她在看自己。
这个念头就像是一颗火星,落到他心中那片枯草连天的地方,顷刻间便烈火燎原。
于是白涉清楚地认识到,这场大火不再是林玉京的感受,而是他自己的欲.望。
而林玉京会因此更加无法被杀死。
因为欲.望生生不息。
他蛇一般的瞳孔落在许纤身上,洞窟内安安静静的,冰冷得很,谁也不知道,一场大火正在无声地燃烧,并且没有熄灭的意味。
白涉对林玉京的杀意也越发浓重了。
16.第 16 章
林玉京是个赝品,白涉想,他不过是一个赝品。
纵然与自己长相相似,但到底不同,他有着太多低劣的欲望。
所以,白涉脑子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他凭什么?
凭什么让许纤对他如此沉迷?
他死死盯着林玉京放在许纤身上的手,恨不得取而代之。
青蛇感受到外头狂乱的妖气,心道不好,他自湖底而出,顺水而上,不到半刻钟就到了洞窟之中。
他刚到,白涉便将许纤的身影掩去了,是一点也不让他窥探到,只是青蛇瞄了一眼大概,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克制些!收起妖气,收敛杀意!”
终究是妒火难熄。
*
云收雨歇。
林玉京并不管自己,只一下下啄吻着许纤。
许纤又怕他胡来,借口要到床上躺躺。
她刚刚才知道,过头的欢愉也会让人感觉空虚跟累,短时间内许纤可不想再来一遍。
林玉京道,“正好,我们也就寝吧。”
许纤一下子精神了,“现在未免有点早。”
她说着,连忙要站起来,只是没料到腿软,一下子又跌了回去。
林玉京稳稳接住她,就势将许纤抱起来,“躺床上说几句私密话也是好的。”
在许纤的强烈要求下,两人一人一床被子。
林玉京少见地没有痴缠,答应得爽快,倒是让已经做好讨价还价准备的许纤有点儿出乎意料。
毕竟自打见第一面开始,林玉京就从未掩饰过他的欲望,赤.裸裸地表现出对于她在那方面的兴趣。光看他的字就知道了,与光风霁月的外表完全相反,林玉京是欲望的奴隶,标准的肉食动物。
许纤还以为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亲近自己的机会,已经做好被他缠着半推半就的准备了。
但是既然林玉京不缠着她,她也乐得轻松,反正许纤今天已经超量了,传说中那种欲望满足过头的倦怠她可算是体会到了。
于是两个人就躺在床上盖着被子纯聊天。
林玉京当真就跟她聊一些非常家常的话,家常到有些琐碎。
“府中的厨子可还好?府里的下人可听你的话?有什么觉得不好的东西?”
许纤一一答了,她本来要求就不高,林玉京这府邸里的人员配置已经是超规格了,对许纤来说就是什么都挺好的。
回完话,两人之间有一瞬的安静。
许纤躺在床的里侧,靠着墙壁,这是她的习惯,靠着墙就觉得有些安全感,但是就在这安静的空挡,她忽然就想起来许娇容叮嘱过的话。
出嫁之前,许娇容跟她睡过一晚,她跟许纤说,身为人妇之后就不能任性了,要贤良淑德,尤其不能再睡床的里侧了,不然起床下去的时候会打扰到丈夫。
许娇容说这是规矩。
加上今晚,许纤与林玉京算是在一张床上睡了两晚了,但她把这一回事给忘干净了,全是她睡在床的里头。
林玉京倒是也没提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默认里侧就是许纤的位置,今天也把她放到了里头。
许纤不知道他是不在乎还是忘了,但这事儿她想起来,就憋不住,开口试探林玉京,“要不你睡里头?姐姐说得让相公睡里头,我现在才想起来。”
开口轻轻柔柔,还真有点贤良妻的味道,把许纤自己给膈应了一下。
林玉京哼了一声,他原本是平躺着,闻言侧过身,对着许纤,“别在我面前故意作出这个样子来试探我,我知道你心里不定对这什么破规矩嗤之以鼻呢。”
他一早就看透了她。
许纤装傻,“相公说什么呢,奴家一片真心为相公,只想……”
林玉京径直打断她,“我知道你不信我。”
“但咱俩既然成了夫妻,就别理那些所谓的祖宗规矩,我娶的是妻子,又不是一个奴隶。你之于我,便犹如日之于月,只要我们高兴,就别理旁人说的什么话。”
“谁知道你现在是不是说些好听话来哄我,”
许纤道,“现在浓情蜜意,跟我说这些话,往后珍珠成鱼目,这些话又成了我的罪状。反正我嫁了你,判官是你,往后我怎样,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那你现在就甘心给我做那些事情?伺候我,对我做小伏低,睡床睡里头还是外头都得我点头?”
这倒是真不甘心,许纤无言以对,她愤愤把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的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林玉京就凑过去冲着她笑,“这不就是了。”
“你为何在高海与我之间选了我,不就是因为这个?”
月光倾覆下来,经过床上纱帐滤过一遍,似乎更加柔腻,落到他眼中,好似一弯银湖。
“我们今日应该是得拜堂的,吉时我也找人算好了,只是被……耽误了。”
他笑了一笑,怀着些许暧昧,许纤立刻想到是被什么给耽误了,她瞪了林玉京一眼,见他一直笑,恼羞成怒地打了他一下,“还不是都怪你!”
又不是她要乱来的。
“怪我,怪我,只是我们毕竟是长久夫妻,拜堂说拜便拜了,倒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的。”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高堂不得看你父亲的时间吗?”
林玉京冷笑一声,“请他来都不够晦气的,我早已跟他没什么干系,只嫁娶之事你家里看重父母出面,不然……”
似乎又想起之前许纤质问她是不是外室的事,林玉京略一思索,“只过几天带你去族中拜见一下长辈便是了。”
“只是族中那些人你也只做个面上礼就行,不必委屈自己,有哪个跟你摆架子耍威风的,记得跟我讲。”
许纤小声道,“毕竟是长辈。”
林玉京这回是连冷笑都不笑了,“一窝烂到一起的东西,算得上什么长辈,我面上还敬几分已经是我大度了。”
“那个府里,就没有个干净,有一个算一个,那肚肠都比外头河里的黑泥还烂。官场之上的人更是如此,只管把他们往坏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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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想到的最坏说不定还抬举了他,一个个淫棍东西。”
许纤听见这话,心道这方面你不也是?
见许纤睁大眼睛,林玉京就住了话头,“跟你说多了,脏了你的耳朵。”
他顿了顿,便跟许纤说起明日回门的事情。
“到时多备上些礼,”林玉京问,“到时我们还住一晚么?”
许纤纠正,“什么我们,是我还住一晚么,我姐姐那个地方那么小,床也小,要住也是我自己一人住一晚。”
“新婚夫妇,哪里有分开睡的道理,自然是我们。”
林玉京睁着眼说瞎话,“我看你闺房也宽快,再睡一个我也不多,再说了,我也想在你做姑娘时的床上躺一躺。”
他不大正经地笑,“说不得到时候还能扮一出采花贼与闺阁女儿的戏呢?”
许纤是愣了愣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反应过来之后,面上一热,“你脑子里都想些什么污七糟八的东西。”
还挺会玩花样!都搞上剧情跟角色了!她一个现代人都没这么花样百出的。
只是到底食髓知味,林玉京既然提起来,她也不由得想了想,不禁也有点意动神摇。
都是被他给带累坏的!
许纤转过去对着墙,背对着林玉京,又羞又气道,“反正我不住,你自己去住吧!”
她姐姐的公婆来了还得住呢,哪有其余空房子住下。
林玉京拉着她的腰将她拽到自己怀中,气息灼热,在她耳边倾吐,“说起来,许二小姐现在也确实还是个姑娘。”
尾音上翘,又勾起来了许纤心里那点本来就有点摇摇欲坠的意动。
一时之间只任他动,只觉得眨眼之间,两人便到一起去了。
床帐内陆陆续续丢出去几件衣裳,许纤下意识要去抓。
从床帐外头看,只见得一只如玉的手刚一伸出,便被一只比她更大的手握住了手腕拖了回去。
许纤只觉得背后覆上来一具沉重灼热的身体,她之前意动,真到了这时候心里反而有点敲鼓,她半推半拒的,抗拒得并不坚决,小声道,“我还没准备好。”
林玉京喘息着,“我再宽限你两日。”正好他那药也得再喝两日才行,倒不如在她面前显一显自己的大度,再问她讨要更多。
在这方面,他作为商人攫取更多利益的本性也暴露无遗。
许纤心下一松,也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下一刻,背后那人便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嘶哑,“只是到底要赏我一点好处才行。”
烛火已经熄灭,许纤看不见身后林玉京的神情。
之前那几次都是半遮半掩,虽林玉京的渴求毫不掩饰,到底两人衣衫整齐些。
但如今衣裳都被丢到床边了。
她又是在他怀中,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身处何处,许纤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团火包裹,什么也不清楚了。
只在神智半清醒间意识到了一点。
——他亲自去取那好处了。
17.第 17 章
青蛇没能拦住白涉,只得退出洞窟,守在洞口,只觉他妖气狂乱,过了半晌,将停片刻,又乱了。
这一次乱的与方才不同,方才是妒火占了上风,这一次反而是欲.火,妖气的每一次波动都带着颤抖似的。
只不论什么火,俱都灼烧着白涉的心。
这几日仿若走火入魔一般。
好不容易才停歇,青蛇叹了口气,“你先暂且把这事放下,清修几日,修一修心。”
“我看还是先想法子,寻个什么法器,隔绝掉林玉京与你的共感。”
洞窟内好久都没声响,过了一会儿,重整衣裳的白涉便走了出来,蛇尾与妖纹都收了起来,瞧不出半分刚才躁动的模样。尚未束起头发,只懒散披下,海藻般的发垂至腰间,但却并不让人觉得不修边幅,反而温文尔雅得很,月光下,只让人叹一声好一个如玉公子。
“不必,”白涉慢慢道,风吹起他的衣摆,瞳孔亮了一瞬,随即便熄灭,好似错觉。
“他死去便好了。”
青蛇默了默,“说的也是,凡人不过百年之数,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是啊,如此短暂,”白涉的声音轻柔叹惋,“能活到百年的又有几人呢?”
“可你不能杀他。”
白涉便不作声,只背对着青蛇看向外面的水面。
青蛇情急之下,也不知怎地忽然道,“许纤喜欢他。”
话音还未落下,便觉妖风骤起,将起便狂暴得很,卷起湖面波涛,天上乌云遮月。
白涉转过头,脸上妖纹攀附而上,那双蛇一样的瞳孔在暗处亮起,显得幽暗阴森,只一眼就让人不寒而栗。
“所以,他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你手中。”
青蛇道,“不然的话,你猜猜她知道这件事之后会如何?”
他顿了顿,替白涉说破那个两人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她会恨你。”
“你心已经乱了,且清修几日罢,再不要看她了。”
青蛇提醒道,“你距离成仙只一步之遥,别在这里出了岔子。”
白涉闭了闭眼,将波动激荡的妖力压回去。
再睁开眼,已经是一副人类的模样,瞳孔偏浅,月光落进去,像是盈满了水色,青蛇瞧着,有些疑心那水色是泪,但他们是妖,是蛇化成的妖,妖又怎么会落泪呢?
大概过了许久,才听得他“嗯”了一声。
青蛇放下心来,刚才白涉真的有几分走火入魔的样子,他真的怕白涉神智回不来。
*
许纤其实对回门没什么执念,只不要回许父许母那个门就行,该备什么礼她也不知道,几时回也不知道,全是林玉京一手操办的,大小事俱都一一过问,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检查。
许纤见他如此,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回去一趟其实也行,你跟着回去反倒不好说话。”
回门好像也没有相公必须跟着的规矩,林玉京跟着一起回去,吃饭喝酒应酬之类是必定会有的,又弄得乱糟糟的吵人。
“这像什么样子,”林玉京冷笑道,“放你一个人出去,教一些什么白郎君黑公子看见了,再以为你没有相公,横竖你不认字,也不认我这白纸黑字写的婚书,再跟人跑了怎么办?”
许纤莫名其妙,不理解他忽然吃的哪门子飞醋,自己又不是什么天仙,出去一趟就被看上了?
她好心好意,结果还被酸了这一句。
去就去,反正到时候被灌酒的人不是她。
到了许娇容那边,许纤才知道姐姐的公婆已经到了,现下就住在她原先住的西厢房,用的也是她原先用的那些东西,也就是林玉京送过去的那些新的。
她自己没什么反应,林玉京就先皱起了眉头。
许纤见他面色不好,用手肘捣了他一下,林玉京就又舒了眉,挂上一副恭敬有礼的神情,只站在许纤身后听着。
等许娇容让他们正堂坐下,又去叫李公甫整治茶水,林玉京凑到许纤耳边说悄悄话,“早知道,我该给你姐姐姐夫换个宅子,也省得占用你的闺房。”
“我跟姐姐提过,你送的那些聘礼买十栋宅子也尽够了,只是姐姐姐夫都不想花这个钱,”
许纤也学了他,用气声回,“姐夫说你不靠谱,到时候万一休了我,那些财物就留给我傍身。”
林玉京的脸一下子就黑了,又换成了原先经常露出来的阴沉模样,也不压低声音了,咬牙切齿道,“胡说八道什么!”
“你这辈子都休想与我和离。”
又用扇子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半晌道,“等你姐姐生产过后,总得换个宅子吧?你快点让他们把那些财物花干净,该换宅子就换,该雇人就雇,别留着碍眼。”
说的好像那十几箱笼的东西是什么脏东西一样。
许纤哪知道他还在纠结这个,无语道,“也就随便说一说而已,我姐姐姐夫又不是傻子,有钱还不花啊?”
“聘礼都给他们留下了,没强行让我带走就是收下了,万一我要是被你休了,姐姐肯定也会接济我,现在不花又不代表他们之后不花。”
许纤道,“你这人,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亏你还是经商的呢。”
林玉京就冷笑,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一个老头就迎了出来,正是许娇容的公公,“哎呀,有失远迎,刚才小儿才报林知府家公子来了,茶水都上迟了。”
李公甫就跟在后头,捧着茶跟点心。
林玉京转头就换了一副神色,弯腰回礼,再起身时唇角含笑,“是我来时未通报一声,原只是陪着娘子回门而已,也不必太过拘泥于礼仪。”
老头连声道,“待客不周,待客不周。”
说着,便要请林玉京上座。
许娇容则是给许纤使了个眼色,趁着那边在寒暄,悄悄拉她出去,“男人们谈事,你跟我出……”去。
那个去字还没吐出口,林玉京已经转过头,拉住了许纤的裙角,他坐着,许纤站着,刚好顺手。
他扯着那角不松手,面上仍挂着笑,可任谁也能看出他不高兴,那双眼里只有冷意,“我娘子昨夜没睡好,姐姐就别拉她出去玩了,这儿也没个歇脚的地方,我们坐坐就走。”
许纤心道哪里是叫她出去玩呢,许娇容公公婆婆都在,她们姐妹也没个说话的地儿,许娇容是叫她出去一边说说话一边帮着在厨房做些杂活,毕竟这里不比林玉京那边,虽有个老嬷嬷做粗活,但活计多,许纤没出嫁的时候也得帮着干活的。
这次回门肯定是得整治桌像样的酒席的,林玉京又带那么多侍从,厨房不知道得忙成什么样,刚才许纤就看到许娇容的婆婆着人开始收拾酒菜了,想必现在也正忙着,这也是许纤不想让林玉京来的原因。
虽然是古代,但人情世故还是一样的,许纤自己回门,随便做点就行,他跟着来又得忙乱一阵。
只是林玉京不放手,许纤也只得挨着他坐下,林玉京又对许娇容道,“姐姐也别在后边忙了,我叫人带了酒菜,厨子也带来了,那些杂事只教他们做就是。”
不过一点小事曲折,听话音,他显然对这里头的底细一清二楚,并且也都想到了,提前做好了准备。
林玉京便招手叫木头过来,嘱咐一番,便让他领着人往厨下去了。
许纤有些吃惊,她看林玉京惯常一副懒散样子,还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这一点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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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去干活劳累的也不是他,那些男人就当没看见,只顾着吃喝玩笑,好像不知道家里并没有仆从,好像女人们下去是真的出去玩。
就连许娇容夸过许多次的李公甫也对此熟视无睹,只跟着自己爹在堂屋陪坐,也没说许娇容有孕在身,不能劳累之类的话。
等木头领着那群人接管了厨房,许娇容再叫许纤出去时,林玉京就不再拦了,只是意兴阑珊地与许娇容公公说笑时还是朝许纤投去了一眼。
他也知道许纤不耐烦听这些话,只是多少还是幽怨。
许纤就当没看到,跟着许娇容去了她房间说话。
“这一次回来,我算是放心了,”许娇容关上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林玉京刚才的话无礼,只高兴道,“他护着你呢!不让你操劳。”
再开口时,就带了些忧虑了,“说来也是,你第一次回门,我就要带你去做活,实在不像话。”
“也就一些轻巧活儿,姐姐那么疼我,难不成还让我看着你做活么?姐姐还有身孕呢,我再不懂事也不能干出这样的事。”
许纤知道许娇容的为难处,她公婆来一起住了,她做任何事前就得多考虑一些,先就着两位老人家的意思来。
许娇容从没跟许纤提起过自己公婆如何,只是许纤从这件事也看出一点端倪。
许娇容拍了拍许纤的手,“旁的倒是其次,难得的是用心。”
“对你用心,自然就细心了,跟旁人说话的时候,他一准儿心思都在你身上,不然不会注意到我拉你出去,也不会想到你出去做什么。”
许纤不好说什么,只提了一点,“姐姐不若跟姐夫说说,再置办个大些的宅子,这么些人住在这里,也不大方便,起什么矛盾也不好。”
许娇容应该是在公婆那边受了委屈的。
许娇容就笑,“之后吧,妹夫来了这一趟,之后应该也没什么矛盾了。”
许纤没听懂这一句,回去的路上,她还是没想明白,只好去问林玉京。
林玉京懒洋洋道,“我虽然经商,但到底人脉家世还在这里,我去这一趟,对你越重视,他们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就越多。”
“就像你父母一样,你都做得那样绝了,今日又巴巴地在李府门口堵你。”
出去李府的时候,许父许母又来了一趟,大约是想闹一通,只是被木头拦住了。
许纤自打来了就没见过许父许母,一向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这一回她也不见他们,就安安静静坐在马车里,让林玉京处理去了。
只再三说了,让林玉京什么好处都别给他们。
林玉京做事没有她那么决绝,还劝许纤,“你若是烦他们,只再不见面,稍给些好处也就是了。”
现在又问起来,许纤说,“他们当初既然不想要我,还想卖了我给自己儿子讨好处,我也就当没这个父母。”
“我原想着到底他们生养你一场,做这么绝,对你名声不……”
“我的名声好不好都无所谓,”许纤道,“反正我不认他们,你若是认了,你就去娶他们女儿,别来沾我的边。”
说起这事,她就不大高兴,显而易见地生了闷气,倒是让林玉京好一阵懊恼,“怪我又提这事,你别生气。”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明日我带你去族里见见长辈,认个脸。”
说着,又去拽许纤的裙摆,许纤把他手拍掉,他也不恼,只又笑着凑过去,“我都按你说的做了,往后也绝不认他们做岳父岳母。”
“我知道今日你不耐烦,族里也有几个跟你年纪一般大的嫂嫂,到时去找她们玩可好?”
说了半天,总算是哄得许纤放下了刚才的事情。
18.第 18 章
说要带许纤是拜见长辈,实际上也没见几个,主要是林玉京没几个长辈,再排除掉他看不顺眼的,就更少了,舅舅远在四川,就没见面。
他跟林知府不怎么对付,但到底要走个过场,主要是林玉京也怕许纤又胡思乱想,改天再闹说没见过他父亲,是不是把她当外室养的,林玉京的心又得碎一遍。
为了他自己那颗心着想,林玉京决定还是得跟许纤去见一面自己那个父亲,于是在林玉京带了许纤从几个长辈那里拿了见面礼,才不情不愿地去了林知府那边,在林知府面前硬邦邦撂下三个字,“我娘子。”
对着坐在林知府旁边那个女子视若无睹,也不问好,只当没看见,之后连坐也未坐,见面礼也没收,径直带着许纤走了。
“二嫂的院子就离这儿不远,你若是走累了,我们就进去坐坐。”
身为一个社恐,许纤跟着林玉京拜见了几个长辈感觉自己的社交能量已经耗尽了,但林府确实大,她感觉自己快走了十里地,脚确实酸痛。
许纤犹豫间,林玉京道,“她不怎么爱说话,你去了,只管坐着跟她喝茶吃点心就是。”
又补了句,“二嫂脾气最好不过,我几个弟弟妹妹都爱跟她在一块儿,妹妹们也爱跟着她一起住,不然我也不会放你跟她独处。我见你往日也没个说话的人,如今来拜会一下二嫂,也好之后让二嫂带着你交际,结识一下城中各位夫人,跟着她们玩玩。”
放许纤孤零零一个在府里,他想起来就不落忍,林玉京也不需要许纤替自己交际,只求让她能跟着好好玩,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于是两人就进去坐了坐,林玉京身为外男,不好进内院,原本只打算外面堂屋稍坐一坐,等着许纤歇好就走。
只刚进了门,就得知自己二哥也在。
“这倒是个稀奇事,”林玉京笑道,“二哥三年五载不在家一次,今日怎么得闲呢?”
只是那笑意不怎么真心实意,带着非常明显的敷衍与不耐烦。
林玉京那个二哥,许纤也稍微知道一点,当初许娇容给她讲林玉京那些荒唐事的时候,顺带着给讲了林家一家子的八卦。
总之就是除了林家那个大公子,从大到小都是色中饿鬼,林知府还稍微收敛点,毕竟年纪大了,又实实在在身在官场之中。
林玉京二哥名叫林子京,据说宠妾灭妻,在林府外头养了好几个粉头,生养了孩子就全带回去养,身上倒是有个买来的闲职,也算是有个官身。
只这些事情,女人谈起来觉得此人不堪托付,对男人自己来说倒不算什么很坏的事,甚至可以夸一句风流。
毕竟他们做过的比这更坏的事情都有的是。
许娇容只重点给许纤讲了林家男人在男女关系这一方面的混乱,毕竟这些事情一向传得飞快,其他的她并不清楚,许纤也就不知道。
林玉京知道得多些,但他不愿意讲给许纤听。
他二嫂人还不错,所以才想带着许纤来见见,只是他二哥在家,林玉京就不大想让许纤多待了。
只是守门的小厮已经通报去了,也就只好让侍女跟紧许纤去内院,自己带着木头往堂屋去。
“三弟,你可算来了!”
远远地就传来一声大笑。
走在游廊上的许纤被吓了一跳,侍女引着她正往内院去,只是没成想右手边的游廊窜出来一个人。
一身华服,中等个子,生得粗壮,皮肤倒是细且白,只是放在他身上显得不好看。
原本两人不会撞上的,只是那人见许纤要进了内院,楞是往前快走几步,正好将许纤的路堵住两条游廊的交错处。
目光是由上而下的,在许纤裸露的手腕上停留许久,瞧着许纤的眼神浑浊露骨。
侍女俱都俯身行礼,许纤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而后就被赶到的林玉京拉到了身后。
林玉京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这双眼再乱看什么不该看的,不如剜了去得好。”
林子京呵呵笑,“三弟倒真是好享受啊。”
“这是你新纳的妾?”
“是我的妻。”
“新婚燕尔,两下情浓,是哥哥冒犯。”
林子京凑过去,“难得见面,我倒是想请三弟跟弟妹往临江楼一聚。不知三弟意下如何?”
他小声道,“哥哥是真的有要事与三弟说。”
林玉京冷眼盯着他半晌,又松了笑,展开折扇,将身一转,将许纤挡着送进了内院,“二哥不如今日就好好说说?”
林子京说着话,口中道,“我今日听说你过来,特意来等着的。”视线却还跟着许纤的裙摆走。
人都跟着林玉京往正堂去了,还止不住地回头伸着脖子望那背影。
等身影完全没了,才意犹未尽地叹道,“也不知是哪里的绝色,被三弟捷足先登得了来。”
他抬头,见林玉京毫不掩饰的阴冷神情,就笑了,“也就这几天稀罕,因为个女人,都能跟二哥生气了,以前见了二哥还笑模笑样的呢。”
跟在后边的木头心道,二爷您不会看脸色的毛病可真是……他家爷就没给过您好脸色!以前那么明显的冷笑啊,都给狗看了!
“二哥求你一件事,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林子京道,“二哥被一个疯女人碰瓷了,那女人死我马车底下去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县衙那边说得五百两银子才能将这事给平了。但你也知道,二哥手头实在……唉!”
林玉京收了扇子,眉头微蹙,好似一副非常上心的样子,轻声道,“二哥何不细说一下?”
声音轻柔,其下却是怒火滔滔。
听得木头胆战心惊,只道这林家二爷算是完了。
彻底完了。
被林玉京记恨上的人少之又少,但仍无人敢得罪他,只因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但凡冒犯了他,少不得得脱层皮去。
前两年,林知府的上峰来杭州小住,那人是个好男色的,只阴差阳错见了林玉京一面就神魂颠倒。此人手眼通天,别说看上了林玉京这么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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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身的小辈,就算是他看上了林知府,林知府也得含泪把自己给洗干净了。
林知府非常隐晦地暗示过让林玉京侍奉好对方,甚至想亲自将林玉京送去。
只还没等林玉京去,当天就听闻那人得了急病去世的消息。
旁人都说林玉京运道不好,好不容易的通天梯没了,毕竟多少人想上赶着献身都无法呢,又何况这么大一个人物对他青眼有加。
只有木头清楚,那人得的急病为何如此之急。
也只有木头清楚,其实林玉京没怎么在意那个上峰,甚至得知自己被看上的事情,仍是一副懒散的模样,半分情绪没显露,也就笑了一声,“这么大年纪了。”
在那人急病去世的消息传来之后,木头才知道那句话的言下之意。
这么大年纪了,也该去死了。
猜出这事底细的不多,木头是一个,或许还得再加上一个林知府。
毕竟只有林知府跟木头知道那人死的时间蹊跷。
而且,打那以后,林知府在林玉京面前是连一句话都不敢说重了,分明是爹,在自己儿子面前跟个孙子一样。
林玉京低头,迈过门槛的时候将一只黑色的小精怪踹了出去,恰好踹到林子京身边。
那小东西黑煤球似的,一对红色的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咕噜噜滚到林子京腿边,抱着他腿,张开嘴就是一口。
林子京走着走着腿就一瘸,险些扑到地上去。
林玉京扶了他一把,声音轻柔,“二哥走路小心着些。”一边说着,又俯身将林子京袍子整了一整,再起身时,手又在他肩上停留片刻。
那黑色的小东西抱住了林子京的头,缕缕黑丝般的气息从林子京手上依附到黑煤球身上。
仔细一看,林子京手上有一个牙印。
林玉京瞧着这一幕,半垂了眼,温和地笑开来,“二哥不若再仔细说说那疯女人的事情?”
“这也是头一回,你也知道,哥哥胆子小,平日里就被女人给弄迷了眼,本来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情,睡个妇人而已,谁知道那妇人被弄上了手之后就发了疯。”
这话说得半遮半掩,非常有技巧,用妇人一词,便知是有人家的了。
总结一句话就是逼良为娼。
“那妇人容貌身段差弟妹太远了,被她沾上真是晦气。”
林玉京用折扇敲了敲掌心,“五百两也是一笔大数目,二哥须得等我两天再说。”
林子京一听这话,知道有门了,立刻喜笑颜开,“事成之后二哥请你去水阁玩!”
说完,他又嘿嘿一笑,“三弟是不是怕生,之前我跟你去了一趟水阁,看着你装模作样地不让姑娘近身,下回去二哥保准不看你!”
说完这番话,林子京就放了心似的,出门走了。
林玉京冷眼瞧着他的背影,随手扔给木头一个东西,木头张开手看,正是一个精巧的护身符。
林玉京道,“烧了。”
木头俯身应是。
19.第 19 章
回去的路上,林玉京叮嘱许纤道,“往后还是别去二嫂那边了。”
他原以为自己这个二哥没有那么恶心来着,没想到比自己想得还要更恶心些。
许纤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二哥确实恶心,可惜了你二嫂,她人好温柔啊,我去的时候正好碰上你几个妹妹也在那边——你妹妹好多啊,还有个才几岁,也在那边玩。”
“你爹还真是……”许纤忽然想到他爹跟那个最小的女儿的年龄差,于是话题彻底歪掉,“也挺恶心的。”
都那么大年纪了。
今天她看着跟林知府一块儿坐着的那妇人年纪也不大的样子,大约三十来岁,与现如今已经五十多岁的林知府坐在一起很不相称。
林玉京对许纤的形容表示赞同,“确实恶心。”
又道,“那妇人你离她远些,往后咱们再不去那林府,就算在旁人府里不幸碰到了,也只当做不认识。”
“你跟她有过节吗?”
说话间,便到家了,马车缓缓停下。
“倒也没什么过节,”林玉京说着,一撩袍子跳下车,身姿利索干脆,而后转身,对着许纤伸开手,欲要将她抱下去。
木头非常识趣地没让人去拿凳子,一溜烟跑了。
许纤哼一声,偏偏不要林玉京帮忙,“你让开,我自己跳。”
林玉京稍让开一点,让许纤看到下面的情形,“下头泥泞,脏了你的鞋就不好了,我抱你下来吧,顺道给你讲讲那妇人的事。”
他叫起自己的亲生父亲向来都只叫林知府,生疏得很。
不过最后一句话成功勾引到了许纤,她张开双臂,弯腰勾住林玉京的脖颈,迫不及待问,“她怎么了?”
林玉京将她往上抱了抱,轻描淡写道,“她想杀了林知府。”
许纤:!
这么大一个消息好突然,一点铺垫都没有!
“你怎么知道的?”
林玉京抱着她往屋里走,“她看向林知府的眼神就清楚写着呢,也就你这么个小痴呆看不出来。”
“她手上怕是有几条人命了,身上戾气重得很,虽然咱们与她没什么过节,但你也别去招惹她。”
许纤一脸狐疑,“她杀过人也能看出来?”
戾气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靠谱吗?
“谁跟你说是看出来的,”林玉京笑道,“查出来的。”
其实不用查也一目了然,林玉京想,精怪是不会骗人的,尤其是杀气催生的那种精怪。
都说妖由人兴,一个人有什么欲望,犯下过什么罪,只看他身边招惹的妖精怪物就行了。
那些精怪隐匿了身形,普通人便看不到,只那些入了修行之路的方士道人能看到驱逐。
林玉京并没修炼过,但他自一出生起,便能看到这些东西,且他比那些所谓的修行之人看见得还更多。
他能看见凝聚成那些小精怪的气,怨气,戾气,杀气,浓郁到一定地步,都能凝聚成精怪,也能喂养精怪。
他在自己的继母跟林知府身上都看到了那种东西,继母身上的戾气更胜一筹,或许过不几日,依附着她的那只精怪便能挣脱宅门的束缚,进入林知府的卧房了。
他将许纤一直抱到两人卧房的床上,替她解了香囊,又从怀中取出来两样东西,递到许纤面前。
——是一个玉佛,并一个红色的祈福的护身符。
“旁的首饰不爱带就算了,这两样东西你记得要一直带着。”
许纤看见就皱眉。
林玉京不明所以。
许纤道,“你不是说不信神佛么?一个不信神佛的人又去求这些东西,人家能保佑咱们吗?”
林玉京轻叹,“到现在也不得不信了。”
他一向是不需这些东西的,也没用过,只是替许纤求这些东西的时候,也不由担心心不诚则不灵,趁许纤睡着,天不亮便去,在寺庙长跪了三个时辰,诵经之后又进了香火,只求跪过的神佛能原谅自己以前的那些妄言,既往不咎,替他护住妻子。
“有用的总是不多,往后再去其他寺庙求一求,听说金山寺的灵验许多。”
林子京身上戴着的那个好像就是从金山寺求来的。
“金山寺。”
许纤心想,有点耳熟,在现代她都没去过杭州旅游呢,搁古代连杭州金山寺都要去了。
“爷,”木头在外头敲了敲门,“药好了。”
“放进来吧。”
许纤看着桌上那碗漆黑的药,难得对林玉京有些了同情,她坐得离着这么远都觉得苦。
不过,她接过林玉京递给自己的一杯茶,喝了一口,不免好奇,“这是什么药啊?”
林玉京站在她面前,正在将那玉佛穿了红绳,挂在她脖颈上,闻言随口道,“避孕药。”
许纤一口茶喷了出去。
她震惊地抬头,“你说什么!?”
林玉京拧着眉,一手拎着挂玉佛的那红绳,一手撩起自己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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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纤弄湿的长袍,“大惊小怪什么。”
许纤重复了一遍,“你刚刚说的是,避孕药?!”
林玉京别过头去,像是不大好意思,他轻轻“嗯”了一声,耳尖就红了。
“你你……”许纤心情复杂,磕巴半天,憋出一句,“你别是被人骗了吧。”
现代都没有男人的避孕药,古代怎么可能有啊?
林玉京怎么也没想到她吭哧半天,说了这么一句话。
反正袍子已经湿了,他也不再理,随手松开,两只手给许纤戴上了那只玉佛。
那玉一看就是好玉,许纤一个不识货的都能看出来,她伸手摸了一下,注意力又集中在了林玉京身上。
避孕药的消息有点劲爆。
被人给骗了吃坏了身体可就麻烦了。
而且林玉京要是真吃坏了哪里,感觉这责任她得负三分之一,毕竟是她提出来的不要孩子。
其实她就随口一提,谁知道林玉京进展那么快啊!
“哪个江湖骗子给你开的药啊?我们找他去,你闲着没事儿信这种东西干嘛。”
许纤说着就要起身,被林玉京按了回去,她还愤愤不平呢,“别人说什么你也信,吃坏了身体可怎么办呢?”
林玉京坐到她身边,“已经喝了一副了,没什么事。”
“剩下的你别喝了,咱俩避孕可以用那什么,羊肠子鱼鳔什么的。”
林玉京见她着急的样,不由好笑,“这药是真的,是之前给你治好了痴呆的方士给我开的。”
这句话出来,许纤这才忽然想起这个世界不咋科学,毕竟她都穿越过来了,给男人吃的避孕药存在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她愁的事情就换了另外一件,“这个药要是真有效可怎么办?”
“这是永久的吗?”
林玉京幽幽地盯着许纤,轻声问,“你现在又想要个孩子了?”
若是放在前几天,他可能觉得许纤想要生个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只是现在,他一旦想到会有个陌生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孩子在许纤身体里存活着,再由她生出来,然后生来就能得到许纤的爱。
林玉京就觉得心底莫名席卷起一股情绪。
凭什么,他想。
凭什么一个啃食着她血肉存活下来的小怪物,就能毫无代价,生来就获得她的注意力,攫取她的爱意?
“你想要一个孩子吗?”他又开口问了一遍,像是有什么东西不确定似的。
20.第 20 章
许纤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儿,莫名有一瞬本能的心悸,好像被什么潮湿黏腻的东西淹没。
只是偏头看去,林玉京的模样与往常无异,仍是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眼看她时微垂,带出些温柔来。
许纤想,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她道,“我可不想要,我连自己都活不明白呢,我就是担心若是往后咱俩一拍两散,你再后悔想要个孩子可怎么……”
“你想一拍两散?”林玉京的注意力被这个词吸引过去。
他紧紧盯着她,看着她的神情。
“就是偶尔想的,毕竟……”
“我们两个成婚不过三日,你就在担心一拍两散?”
林玉京只觉得心里有什么沉了下去。
她果然并不喜欢自己,他想,她是不是恨自己?
这个念头乍一浮现,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撕碎了一般。
心随意动,他抿了抿唇,低声问,“你为什么担心这个?”
许纤被他缠得有些着急,莫名其妙穿到这个朝代,心里本来就一团乱麻了,刚来就这么一波三折的,不仅得考虑自己的去处,还得担心自己的未来,考虑一堆事情,关键就是在万恶的封建社会,她又很难掌控自己的命运。
有时候考虑再多也是枉然。
这些天一堆负面情绪,本来就没个地方排解,许纤被追问得这么着急,心下一股无名火起,说话也冲了起来,反问他,“我怎么能不担心?”
她仰起头,林玉京头一次在她身上看到了怒意,这点怒意比平常她的情绪都要鲜活,就好像欢爱时,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点意荡神摇。
林玉京一直知道许纤很会掩藏自己,真实的她就像只小雀儿一样,有一点动静就立刻振翅飞走,只有在他勾着她,用尽手段挑起她的欲望时,才能接近那只警惕的雀。
他爱她露出那模样,所以惯常爱勾她,看她沉迷于爱欲的神情。
即使只有片刻,也让他心满意足。
但这是他头一次在欢爱之外见到真实的许纤。
美人含怒,在他眼里撩起一阵光艳凛然。
林玉京怔怔地看着她,眼睛只能看见她,耳朵也只能听到她。
许纤冲道,“你以为我想每天想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吗?我比谁都想躺平,我只想过我自己的日子,但是偏偏老天它不如我的意,你以为我乐意担心这种破事?”
“我担心我的,你生哪门子怨气?你是个男人,在这个朝代,你对我可以想娶就娶,看上了上门求娶就是,同样的,有朝一日,你不喜欢我了,对我也是想休就休。”
“可是我呢?在这里,女人只能依附男人,我父母又不在乎我,也就一个姐姐疼我,我要怎么办?甚至我的喜好都是排在后头的,这是生存的问题。”
“我怎么会……”
许纤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一点也不想听林玉京的声音,她径直打断他,“就算不休,你如果不喜欢我了,还可以纳妾不是吗?我能纳一个夫君吗?”
许纤道,“你娶我这件事,我承认我得到了好处,不嫁给你我也无路可走,你是最好的选择,我也喜欢你的脸跟性子,喜欢你的调调,可是我就是没法不担心,没法不去预设未来,我不觉得人的一时见色起意能维持一辈子。”
“在嫁给你的第一天,我就做好了迎来这一天的准备,免得抱着期待摔死。”
身为一个现代人,这算是她唯一能够坚持的事情了,虽然什么用都没有,但是要她对这个时代认输,她做不到。
许纤看着林玉京,只觉得说完了这些话,心里难得的畅快,她破罐子破摔道,“你生气的话,现在就可以把我休掉。”
林玉京像是没反应过来,怔了半晌,重复了一句,“你……喜欢我?”
许纤有些无言以对,心道他抓重点的能力是不是不大对。
“毕竟你生得也好,”许纤强调道,“是喜欢你的身子。”
她其实也搞不清楚,反正不讨厌林玉京就是了,但想想如果换一个同样体贴的大帅哥,好像也不是不行。
谈到喜欢一个人,应该是非他不可的那种吧,许纤想,没在这上面多作纠结。
“在我只能作为你的附庸存在,只能依靠着你的喜恶生存的情况下,我永远也不知道是生存的压力迫使我喜欢上你,还是出自我本身的意志。”
许纤认真道,“喜欢跟爱情这类情感,我想,只能发生在两个平等的人之间,而现在……”
她抬手,指向林玉京放婚书的地方,“那纸婚书只是你对我单方面的禁锢而已。”
“所以,不管我认不认字,不管别人承不承认那纸婚书,但是我不承认。”
话音落下,许纤就察觉到房间内有些安静,她看向林玉京,惊了一惊。
他显露出的那种神情,是许纤从未见过的,带着无法言明的绝望,就好像,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杀死他一样。
“你……你还好吧?”许纤凑近他,这才发现林玉京眼中仿佛有什么火焰在摇动,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是……
——是泪水。
泪珠倒映着烛火,径直落下来,碎在地上,只是他仿若未觉一般,只是看着许纤,眼也不眨。
仿佛火焰在流淌一般。
艳丽到令人心惊。
这种情况下,许纤一边有些愧疚,一边竟然觉得林玉京哭起来时格外让人心动。
美人落泪,眼波涟涟,眼尾红红,漂亮到让人心痒痒。
她有些不知所措,就这么看着林玉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得去给他擦眼泪,但是许纤一向不爱带手帕什么的,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只好用自己的袖子去给林玉京擦眼泪。
开始给他擦眼泪,才意识到他哭得有多凶,只一会儿,许纤衣袖就湿透了,贴着她的手腕,先是温热,后边越发冰冷。
林玉京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玉雕像一般,只坐在床边,任她擦拭。
许纤就只好又用自己的手去给他拭泪,只是在碰到他的肌肤之后,林玉京才仿若重新活过来一般。
他眨了眨眼,眼睫仿佛蝴蝶,在许纤手里振翅落下。
林玉京动了动唇。
许纤没听清,她站在他面前,稍稍弯腰,“你刚刚说什么?”
于是林玉京又重复了一遍。
这一下,许纤才听清了。
“杀了我吧。”他说,“杀了我吧。”
“若我有一天背弃你,杀了我。”
“我不,”许纤下意识拒绝,她停下给林玉京擦泪的动作,连忙道,“我可不干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再说了,我也杀不了你,你生得那么高,力气那么大。”
两人的力量差距摆在那里。
“杀人不需要力气,”林玉京道,“用毒药,用刀,用武器,完全可以抹平这一切,我给你备好就是,我记得我跟你讲过,书桌暗格里,我给你备了一把匕首。若有一日,你觉得我活着对你是个威胁时,就杀了我。”
许纤全身心抗拒,“那我也不做。”她口不择言地找着借口,只想让林玉京快点打消这个念头,“我怕血。”
“用毒,有无色无味的毒药,你知道的,”林玉京道,“你递给我的茶,我都会喝。”
他有个习惯,不喝旁人给他倒的水,许纤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当时许娇容还对她耳提面命过。
林玉京从来都不避讳她递过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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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每每都要喝她剩下的。
她不知林玉京发什么疯,许纤往后退了两步,也不敢瞧他了。
林玉京站了起来,他一步步逼近许纤,直到许纤身后就是书桌,再也退无可退。
他低了头,去看许纤,每次一眨眼,就有泪珠滚落。
落在许纤脸上,就好像她也流泪了似的。
只是再看过去时,许纤那双眼中干干净净,竟是半分泪意都没有,只是有着少许掩饰不住的恐惧。
林玉京只觉得浑身发冷,那点恐惧尽入他眼中,就像是冰锥一般刺穿了他,半晌后,才哑声问,“那到底要怎样,你才肯跟我站在一处?”
“这个就非常复杂了……”许纤小声道,“好像没有什么好办法。”
许纤心想,这也不是一个人就能改变的事情,因为这不是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万恶的封建社会的问题。
“我只能依靠着你的心活下去,但人心易变,便是你说再多誓言做再多保证也没有用。”
林玉京露出一个笑,只是颇为勉强,带着惨白,“你为什么不亲自来看一看我的心?”
剖开皮肤,扒开胸膛,亲自看一看他的心。
许纤抖了抖,下意识觉得林玉京这话意味深长。
只是还未等她再多想,林玉京已经往她手里塞了个什么冰冷的东西,一只手扯散胸前的衣裳,径直往心口捅去。
他下手稳且快,许纤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胸前衣裳被深红的血液浸湿。
没入直到刀柄。
林玉京眼也不眨,刀锋在胸前旋转了半圈,眼看着下一刻就要剖开胸膛。
许纤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停停停下!!”
谁能想到他说得竟然真的就是字面意思啊!!
许纤惊魂未定,用力别着林玉京的手,生怕他用力。
林玉京轻声道,“没事的。”
不,她看着分明很有事。
“没事的,别怕。”说着,他竟有些心满意足似地往前,不顾刀又没入几分,吻了一下许纤的发。
许纤胸前起伏剧烈,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下来心情,只是仍旧没掩盖住怯意,“我怕,我怕……”
只是说了半天,没说怕什么。
她偏过头,避开林玉京的视线,“你别这样……”
她怕他。
林玉京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口那阵剧烈的疼痛此时才袭来。
是剖心之痛吗?但是他方才分明没觉得疼痛。
他看着颤抖的许纤,那阵剧痛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但那阵潮水在他心脏里留下了一颗种子。
一棵树的种子。
那颗种子在他心脏内缓慢而迅速地生长出了根系,但是他分不清,也记不清到底是痛还是不痛,他只是能感受到那棵树的根系沿着血管延伸,贪婪地吸食着自己的血肉与痛苦,最终破胸而出,生长成一棵枝丫弯曲盘旋的树。
它的枝叶愈发苍翠欲滴,结出了鲜红的果实,而他惨白下去。
*
青蛇原本正与白涉一同在为那些小妖怪调解矛盾。
只是在送走那些小妖怪之后,他惊诧地发觉白涉竟然在……在流泪。
他好像也对此非常稀奇似的,分明是他自己在落泪,可是白涉却在抬手摸到自己脸上的泪水时,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是……什么?”
他怔怔道,抬眼,再次问青蛇,“这是什么?”
“这是泪。”青蛇回道。
是人的泪。
蛇妖是没有泪的。
青蛇:“应该是林玉京那边出了岔子。”
21.第 21 章
青蛇原本打算与白涉用水镜看看林玉京那边的情况,只是白涉忽地心脏绞痛不已。
他忍着那一阵剧痛,立即道,“去找许纤。”
林玉京与许纤自成婚以来,从来都是形影不离的,林玉京若是遇险出了什么事,许纤怕是也难以逃脱。
*
眼看着林玉京胸前的血迹扩大,许纤不知所措地反握住林玉京的手,“现在怎么办啊。”
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两只手捂住林玉京的伤处,慌张地抬起头想看看四周有没有能帮上忙的人。
直到手底下沾染到点儿温热,许纤注意力重新回到林玉京身上,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我害怕,这下怎么办啊!”
“别怕,别怕我。”
林玉京低低道,“你不想我死,是么?”
“我当然不想你死啊,”许纤慌不择言,“我要你死做什么,我要你好好活着。”
她怕死人啊啊啊!!
白涉与青蛇甫一到场,便听得许纤这句话,青蛇顾不得白涉听到这话是什么心情,只一挥手,施展法术,下一刻便出现在房间,轻轻接住了昏睡过去的许纤。
林玉京的阳寿未尽,而且这几日他与白涉共感太多,此时死去,于白涉也可能对修为有损。
白涉稍落后一步,他落到青蛇身边,查看过许纤,确定她无事之后,才抬眼看向靠着书桌的林玉京。
林玉京仍然保持着清醒。
他抬眼看向白涉,轻轻笑了,“我道那白府是谁的窝,原来是你这个小偷。”
白涉不语,面上毫无波澜,只向前一步,将林玉京胸前那匕首拔出,而后五指成爪,径直刺入他的胸口,握住了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青蛇急急道,“别杀他!”
只是话音刚落,白涉便捏碎了林玉京的心脏。
但林玉京仍然没死。
白涉好像一早就知道这一点似的,他毫不在意地将自己沾染了鲜血与碎肉的手拔出来,垂眸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自始至终古井无波的脸上这才显出些嫌恶。
林玉京咳嗽起来,咳嗽出些血污与碎肉,都如此狼狈了,他仍是含笑的,“你杀不死我。”
白涉这才抬眼看他,声音冷淡,带着说不出的寒意,“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林玉京抬手擦了擦嘴角,笑意不减,“就在方才。”
林玉京投胎之前便不是凡人的灵魂,他没有灵魂,所有一切皆是白涉千方百计想剔除的那部分,奢,食,性,为三尸。
而这其中,对许纤的爱欲占了绝大多数,甚至说是最多的一部分。
他活着,便只是为了许纤而已。
转世为人也是因着许纤。
白涉对许纤这个恩人格外上心,在恩人转世投胎之前,特特去问了许纤的命数,就是为了找到她下一世的踪迹。
凡人命运,皆为天机,怎能泄露,只白涉实在强求,前去蓬莱,为那观星阁的老儿搜罗来他想要的天材地宝,又替他驱除了观下的妖兽,观星阁天机司才给了他一句判词。
只八个字。
烟雨杭州,乌衣红裙。
烟雨杭州四个字好理解,只是乌衣红裙便让人猜不大透。
红裙指女子,乌衣子弟指世家子弟,只这乌衣红裙四个字连在一起便有几种解读。
一是下一世女子嫁的是个世家子,二是女子流落红尘,毕竟有那么一句唱戏便叫“乌衣子弟伴红裙”
无论如何,白涉想,他知道她在何处,总能给她最好的,无论是什么样的命数,他替她改掉便是了。
于是他便来了杭州,在杭州停留了几百年,期间收服了青蛇连带一群大小妖怪,而后,才算出许纤将要降世的消息,却又发现她天生只一魂一魄。
这一魂一魄只够维持这一世,而这一世过后,另外的残魂也会在轮回之后慢慢消减,直至魂飞魄散。
白涉便留下小青,又替她去寻凑齐魂魄的法子跟药方,在外奔波的第二年,误入一个秘境,被他封印的恶欲趁机逃了出来。
那便是林玉京了。
他在杭州距离许纤不远的地方投胎为人,记忆原本全部丧失掉了,只心底一个执念。
——红裙。
林玉京也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但他心底有个声音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要去找,找不到,他这辈子都是不完整的。
且他本质非人,天生冷心冷情,对任何事物都没什么兴趣,自打生下来,锦衣华服与那些奢物也只能让他稍稍提起些兴致,只赏玩一会便丢开手,再精美的食物也只能让他稍尝一尝。
林玉京自小便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他能看见旁人看不见的那些精怪与人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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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的欲望,他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而行商,无非就是与人打交道而已,于是林玉京能获得任何一个人的好感,因他看透人心,演戏也演得好,生意场上无往不利。
这世上的东西,无论是功名利禄还是其他什么东西,只有他不想得到的,没有他得不到的。
只实在令人索然无味。
林玉京想,这世间便是这么无趣且令人生厌么?
他怀着这样倦怠且厌倦的态度活着,直到在苏州瞧见那种红色的布料,布商与他说,这样的布料,做成红罗裙是最好不过的。
林玉京才像是猛然一下子清醒过来似的,一个不知何处来的想法侵占来他的心。
——他要回杭州寻一个姑娘,一个或喜穿红裙,或流落红尘的姑娘。
林玉京将那红色布料引进杭州,他在杭州街市上见过许多位穿红裙的姑娘,只无一人是他要寻的那位。
于是他便开始踏遍杭州的各处水阁,日夜不休地寻。
每个地方的每个姑娘,从身价最高的花魁到洒扫的小侍女,他都要细细看过一遍。
一时流言乱飞,旁人都说一向冷心冷情的林家小公子也是个折腰美色的,对水阁那些姑娘出手大方到让人眼红,只是他是个不挑嘴的,怎么随便什么样的姑娘都赏那许多银钱呢?
林玉京也不知道,他向来对人间苦乐没什么概念,对什么都冷眼瞧着,他好似天生无情似的,再苦再悲的场景都无法激起他心里一丝涟漪。
他或许是个天生的坏胚,生来的恶人。
林玉京眼里瞧不进任何人,所以他对谁都一样表面温和内里疏离,何以现在忽然善心大发怜悯起来了那些水阁的姑娘们呢?
大约是因为想到了他想寻的那个姑娘。
林玉京说不清她是谁,他只是遵循着心里的声音行动,他梦里也从未看清过她的脸,他与她本就是毫不相识的两个人。
但他竟因着她开始有了多余到溢出来的怜悯之心。
他想寻到她,却又怕在水阁寻到她,林玉京不知道若是自己真的寻到她在水阁侍候人,被人打,被人欺负会做出什么来,但他只要一想,心底的杀意便止不住地开始沸腾。
直到他遇见许纤。
就是了,林玉京的心告诉他,就是她了。
他的心自此安定下来。
50-60
第51章
◎白蛇◎
客栈之中。
法海跟在冷情与陈心两师姐弟身后下了楼。
陈心叽叽喳喳的,他回头,拿法海八卦,“没想到法海大师化缘还能化来支簪子,也不知是哪位姑娘施舍的?”
白衣僧人不语,不动如山。
冷情瞥陈心一眼,“师弟,慎言。”
陈心立刻闭嘴。
金山寺与昆吾之间交流不多, 只是主持与昆吾掌门之间交情深厚, 此事说来复杂, 又是在杭州追寻避水珠,主持派出了金山寺佛子法海。
一是为表重视,二来也因为冷情是昆吾下一代掌门,对标派出下一代主持也算对等。
但这全是仗着掌门的情面,法海与他们并无任何关系,只是听从主持的命令,跟着他们来走这一趟算是压阵。
冷情是做惯了主的,性子雷厉风行,虽年纪比法海小,但她也并没有拿自己当个小辈的意思,连带着把法海一并安排了,“小师妹在楼上休息,罗盘指示方位在东南方,我们今日便去寻那避水珠……”
“倒是少见方士,”楼梯边一人正靠在柜台边扯闲天,见冷情陈心两人下来, 就瞅了一眼, 而后又仰头瞅了一眼跟在那两人身后那高大的和尚。
“也少见和尚。”
法海抬手,垂眸行了一礼。
那人又问,“不知几位来此有何贵干?”
“方士还能做什么?不就是除妖。”
柜台内的伙计接了话茬,“这几日城中不太平,夜里不安稳,容易撞上不干净的东西,听说张小家后院几十只鸡一夜之间被咬死了,也不知是什么妖孽,想来这几位方士就是来降妖除魔的。”
那人反驳,“怎么可能是妖怪,少胡说了,我们杭州城几十年来从未有妖怪作乱,这么多年以来,也就最近听说林知府府中有怨灵搅扰。这回夜里撞上不干净东西的人都是在林府附近撞见的,说不准是那边风水不好。”
冷情与陈心两人对视一眼,冷情道,“我去林府看一眼,你跟着法海大师去寻避水珠。”
若真是妖怪作乱,早一些去或许就能早救下一人。而三人之中只有法海能催动罗盘,放着陈心一人去查探她也不放心,这样分配是最好的了。
……
“玉奴,你能不能替我编一下辫子?”
许纤还没撩起帘子就开始喊人了,“林玉京——玉奴——”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色的衣裙,腰间缀着那日“林玉京”送给她的腰链,红绳在腰间绕了几圈,红绳末端垂下一颗柔润的珠子。
一头鸦黑的发里,几条红色的发带已经被编进了头发里,发髻处带上几个铃铛。
她脚步轻快,没有大家闺秀的稳重,跳脱得很,那铃铛声便也细细碎碎地响个不停。
许纤撩起帘子,才发现堂屋之中不止林玉京一人。
他今日一身外袍也是浅色,上头绣了雾青的藤蔓,头发用发簪束起一半,剩下的披散在肩背上,端丽得很,如玉郎君的打扮。神情只表面温柔,内里但说不出的客气与疏离,显然是在商谈些什么。
她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赧然道,“我不知今日有客来……”
她歪了歪头,头上的发饰也垂落在脸颊边上,目光落到地上,显然有些怕生,不知该做些什么。
堂屋里的几个人不是大妖就是修道之人,一早就听见那铃音慢慢近了。
在初闻铃音之时,坐在主座上的主人就先停下来了说话,耐心地等待着什么到来。
光听这铃音与轻快的脚步声便知道来人是个俏皮活泼的姑娘,早就已经先闻其声,但后见其人时仍是不免被惊艳了一把。
天下美人各有千秋,只这姑娘是极其生动的美,灵气四溢,仿佛未曾被任何东西拘束过,让人想到林间的鹿。
发髻梳得有些散乱,手中还拿着梳子跟发饰,拖长了声音叫人时娇憨得很,只让人想应下她一切要求。
“两位来得突然,并未跟内人说过。”如玉般的郎君起身,对着两人微微颔首,又朝着许纤招招手,“过来,我替你重梳。”
男主人起身,两位客人也跟着起身行礼。
许纤还了礼,小跑到“林玉京”身边,附耳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白涉摇摇头,“是我耽误了给你梳头。”
许纤还未回话,那白衣僧人再次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深深施了一礼。
眉心一点红,腕上佛珠绕。五官俊秀,行止文雅。
“还要多谢那日姑……”他话到一半又停住,顿了一下才改口道,“女檀越布施给贫僧,解了贫僧与同伴的困窘。”
法海是金山寺佛子,一早就是要继承金山寺衣钵的,自修佛道从无阻碍,心境超脱,虽年纪轻,但于辩经之上从无败绩,还一早就修出了法相金身。
金山寺主持曾道,法海是这世间最有望成佛的一人。
得道于他来说,从来便是一件笃定的,必定会到来的事情。
这么一个神仙一般的人物,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自然是到何处都是被众星捧月着的。
而法海每次出门,也都是为着降妖除魔去的,吃穿住行一路上都有人打点,他自是不用担心半点,是故法海此生从未化过缘。
这一次是金山寺想着有昆吾那三个小辈一起,就没让人随行。
但谁又能想到那三个小辈降妖除魔是一把好手,但就是看不住钱袋呢?杭州城里又干净,又没个妖怪怨灵之类能赚点快钱。
说得不好听一点,这四个人里,只有法海和尚的身份能光明正大跟人要饭。
不然另外那三个有手有脚,穿的好好的,俊眉秀眼的人,凭白跟人讨钱,说出去都丢人。
只是法海到底面皮薄,他身上穿的也都是上好的衣料,那串佛珠也价值不菲,向那些穿着粗衣麻布的平民百姓化缘,他自己都不落忍。
饿几顿,风餐露宿一天,于他自己来说也只是一时的艰难,但若是为了他自己的舒服,给人家本来就艰难的生活添麻烦,法海宁肯自己艰难些。
在街头上走着,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又正逢灯会,站在人群里又被人嫌弃挡道,颇为狼狈地被挤到了一处屋檐下,身边还躺着一个叫花子。
法海向叫花子施了一礼,歉意道,“打搅了。”见对方并未驱赶自己,才松了一口气,在叫花子身边打坐,捻珠诵经。
只很快,人群就散去了一点,有姑娘声音清脆道,“不要挤,排队一个个来领。”
他抬眼望去,一个粉色衣裙的姑娘正在给四五个小叫花们分发糖葫芦,又从荷包里给他们每人发了点儿小玩意,或是金银做成的小元宝又或是一把金瓜子。
全是从自己身上跟荷包里掏出来的。
她咬着自己的糖葫芦,快速又隐蔽地给那些孩子们分发完,又弯腰在法海身边的叫花子手里放了把金瓜子,或许是察觉到身边的视线。
她抬头,对上法海的双眼,“呀,大师,怎么在这儿化缘呢。”
那姑娘冲着他弯了眉眼。
法海怔了一怔。
灯火在她背后绚烂着,花灯簇拥着,热闹非凡,只那些灯一盏也比不上她的眼睛。
她或许是瞧着这和尚坐在这里实在落魄,又掏了掏自己的荷包,只是再掏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又从提着的一堆东西里翻出来了一根簪子。
——也是金子打的,但漂亮得紧。
她张开手,却见那僧人只愣在原地,并不动作,又抬手将那根簪子扔到了法海怀里。
法海握住那根簪子,想叫住那姑娘,还给她的时候,却见她早已经没入人海,不知去向。
“咦?”许纤现在才敢抬眼看向那白衣僧人,她放松了些许,没有方才那样胆怯紧张,她想了想,才回忆起来,“那天晚上是你呀?”
那天晚上她着急买到糖葫芦去寻“林玉京”,怕他挂心,也没怎么多看,发完身上那堆小玩意儿就忘了。
被这和尚当面道谢,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能帮到你就好了。”
她坐在“林玉京”身边,跟他同坐一张椅子,姿态自然而亲昵。
白涉不咸不淡道,“倒不知纤纤与大师还有这样一番渊源。”
许纤一听他说这话,就知道这人又醋了,叹了口气,用手肘捅了他一下,“别阴阳怪气的。”
本来就没什么的事,被他说的这些酸话弄得气氛尴尬。
陈心咳了一声,“贵夫人还真是……活泼。”
生机勃勃的,连带着把主座上那人都给沾染的带了点生气。
原先讲说处事倒也温文尔雅,也是笑着,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分外客气,隔着一层,任何真实的情绪都不显露。
只有那姑娘来之后,才仿若玉雕裂开了条缝隙,让人一窥其中的真实。
他开了口,白涉也就顺势向许纤介绍了这二人的来意。
“是来求避水珠一用的。”他轻描淡写地将前因后果一一说了一遍,只是将原本如何得到避水珠与击退金鹏妖都推在了李青城身上。
许纤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带的这珠子是避水珠,还有这么多功能,她提起腰间那颗明珠,“既然是人家的东西,还是还给人家吧。”
陈心摇摇头,“避水珠本就是无主之物,我们寻它也只是为了给师妹解毒,用完之后它就会汇入水流之中。”
所以提出这件事本就冒昧,陈心有些紧张地看向许纤,生怕她不给,又加上一则条件,“我们昆吾自此欠您一条人情。”
许纤不清楚昆吾到底是个什么门派,她只道,“救人要紧。”
说着就把那珠子摘了,取下来递给陈心,只递到他手中那瞬间,那颗珠子忽地冒出白光,刺了陈心一下似的。
白涉这才道,“先前李青城与我说过,避水珠或许已认你为主。”
他垂眸,瞧着许纤,轻声道,“这珠子你带在身上也已经满十天了,它还未消失。”
陈心讶异,只他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弯腰行礼,“解毒一事便劳烦姑娘……夫人亲自动手了。”
【作者有话说】
佛子登场! ! !本文时髦值1(bhshi
终于快到周六周天了! !
第52章
◎白蛇◎
许纤当即跟着他们去了客栈,替陈心的小师妹解毒。
她路上还有些不安,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避水珠的主人,去客栈的路上,在马车上拿着那颗珠子看了又看,硬是没看出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还悄悄问“林玉京”,“他们不会是认错了珠子吧?”
“我不会解毒怎么办?”
这话被旁边的陈心跟法海听去了,“林玉京”还没回答,陈心已经快言快语地回了, “怎么可能,法海大师绝无出错的可能,至于解毒,姑……”
他瞥了眼“林玉京”, 半道改口,“夫人不用担心,自然而然就会了。”
许纤点点头, 也只能接受了他这安慰, 只是注意力被另外一个称呼给吸引了去, “法海大师?”
她重复了一遍之后忽地笑了起来,探过身道,“原来杭州真的有个叫法海的和尚,不会还是金山寺出身吧?”
可惜这里没人懂许纤为何而笑。
法海拨动念珠的手一顿, 原本在心中默念的经句被她的笑声搅乱, 也不知背诵到哪里了,他垂眸,不去看她, 只低声回, “确实是金山寺出身。”
许纤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么巧么?”
“林玉京”问,“哪里巧?”
许纤含糊了过去。
法海闭上眼,从头开始默念心经。
到了客栈之后,许纤原本惴惴不安的心才彻底放下,避水珠解毒是全自动的流程,到了房间,立刻化为一股水流,盘旋在了病人床铺的上空,快到许纤都没看清到底是怎么解毒的,解毒就完成了。
根本用不着会。
最后避水珠回到手中,许纤还有些恍惚。
她定了定神,将那颗珠子重新挂回腰上,连忙扶起行礼的冷情陈心。
这俩实诚孩子是真的该行大礼就行大礼,跪的一点不含糊,尤其冷情生得又高,许纤险些没扶起来俩人。
起来一看,俩人都眼泪汪汪的了。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来世我们三人给您当牛做马……”
“也没什么,”许纤一惊,连忙拦住,“举手之劳举手之劳而已。”
冷情道:“避水珠本就是无主之物,先前也没人知道认主之后会是怎样,姑娘冒着可能会失去避水珠的风险帮小师妹解毒,已经不是举手之劳这么简单,实乃姑娘心善,若是姑娘……”
冷情一口一个姑娘,她每说完一个姑娘,陈心都默默捅她一下,小声纠正道,“是夫人。”
没见她身边那个玉郎君面上越来越难看了吗?
许纤倒是不在乎称呼,只是她承受不了这么热情的寒暄。
好容易寒暄完,送许纤走的时候,送到客栈门口还不够,这俩人又热情到把许纤送出去了一里地。
几人后边还跟着一个和尚。
正拉扯间,倒是有人横插一脚,劈头盖脸,大喝一声,“妖孽还不现形!”
许纤闻声望去,还没抬起头来,已经被“林玉京”拉到了身后,等回过神,“林玉京”那身白衣已经染了大半身的血。
周围的侍从这才反应过来,将那泼血的几人围住。
“林玉京”挡着,不让许纤看那边,只将她转向了马车,催促道,“你先上马车。”
说着便将她往上推了一把,好让许纤上得轻松一些。
其中一人喊道,“这是做什么?当真不认你父母亲了吗?”
许纤上马车上到一半,闻言回头,只见人群已经挤成了一堆。
“我女儿被这人蛊惑到不认父母,失心疯了啊,那日大火,都说林家郎君已经葬身火海,现下这人却齐齐整整,一点伤都没有,分明不是人!”
“是鬼啊。”
“我女儿自小便听话,虽然痴傻了些,但有什么好吃的都是想着念着父母的,嫁给这人之后就不认父母了,说不准就是什么妖魔鬼怪占了我女儿的身子!”
许纤回过头,终于头一回看清了这个时代,她父母的脸。
不一样,她心下一松。
并不一样,跟她现代父母的样子一点也不像。
白涉替许纤拉上马车的帘子,他望向不远处的茶楼,二楼处有人关上了窗。神色立时阴沉下来,怒火袭心,情绪翻涌,眼睛隐隐有变成竖瞳的趋势。
再垂眼时,便好似换了一个人。
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冷情与陈心护在马车两侧。
法海上前一步,“各位施主且明辨,许纤姑娘……”
“塞了他们的嘴,”林玉京打断了他的话,冷冷道,“送到官府去。”
他显然是知道这些人的弱点是在哪里的。
“谁若敢拦车,也送到官府去。”
与法海擦肩而过时,林玉京侧过头,眼珠也侧了一下,“大师,打蛇是要打七寸的,跟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念经更是没用。”
不知是不是在记恨先前许纤多给了这和尚一些关注,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他的不轨之心。
但这番话里确实是敌意满满。
法海不语,双手合十,行了一礼。
林玉京瞬间没了趣,兴味索然地转身,上了马车,只没进马车里头。
许纤喊他进去。
他只道,“身上脏,待回府换了衣裳再说。”
回府之后,林玉京先去沐浴更衣,再去见的许纤。
许纤身上溅到的血少,但也不是没有,也洗了个澡,坐在梳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心不在焉的样子。
林玉京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柔声道,“我替你梳罢。”
他看出她心情不好,只这方面实在不知如何哄她,语气越发温柔。
许纤抬头,看着铜镜里林玉京的身影,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就是想着,好像带累你了。”
古代孝道是极重要的,就是林玉京这么离经叛道的人,都劝她至少要做做表面工夫,想来也是为了她好,怕她被那些人抓到把柄,日后扣下一个不孝不敬的罪名来。
如今她跟林玉京结了婚,在旁人眼中,她是林玉京的妻子,于是这不孝的名头,林玉京也得担着一半。
林玉京这才知道她为何情绪低落,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心头好似被什么烫了一下。
她在忧心他,是在为着他不高兴。
他从背后拥住许纤,下巴抵住她毛绒绒的头顶,轻声道,“别为我难过。”
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让她高兴而已。
……
半夜,怨女来汇报了,“今日闹事的是夫人娘家那些人,似乎是原先那个姓高的书生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想来应该是那书生鼓动的。”她狗腿道,“夫人的娘家人只是被蒙蔽了。”
她还残存着些人类的思维与常识,女人与娘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下意识不愿意让许纤受娘家牵连。
林玉京托着下巴,冷笑了一声,“他们还没这么大的胆子。”
从放出流言到鼓动许纤父母来闹事,背后种种他一猜便知是谁,只是不敢置信,那几人已经沦落到快死的地步了,还有心思来算计他的家产。
甚至不惜与宗族里联合。
不过也没什么,只是变成妖怪的名单里多出几个人而已,这么几个妖丹,他还是出得起的。
林玉京想着,又扔给了怨女几颗妖丹,“这些妖丹低级些,省着些用,用完了这几天也很难补充。”
“夫人的娘家人怎么处置?”
林玉京沉默了许久,他内心是想将那些人一起给解决掉的,只那是许纤的父母,不免多了几分慎重与考量。
虽许纤现在对她父母不冷不热的,并不想认他们为父母,但这也不意味着她希望看到那两人死去。
若是她心狠些,倒是好办,他替她除去便是,只现在,林玉京觉着,若他真的引导了许纤父母的死亡,日后怕是会是他跟许纤之间的一道鸿沟。
“便只教训一顿就是了,”林玉京最终道,“流言也不是他们放出来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们,轻信旁人,容易被鼓动的蠢货而已,算计他们还怕脏了我的手。”
怨女领命而去,化为一股水流。
林玉京托着下巴,转头朝着游廊拐角道,“出来吧。”
青蛇走了出来,“你倒是不避讳我。”
“反正这件事也不是我起的头,”
林玉京懒洋洋的,“我充其量只是替那个胆小鬼收尾而已,别说不用避着你,便是面对纤纤,我也是问心无愧的。”
他倒是坦然自若。
青蛇“啧”了一声,“不要脸,白涉什么时候出来?”
“谁知道呢,等他压压妖性吧。”
今日被怒火烧灼,险些不管不顾地在那个和尚面前露了原形,昆吾那三个小的好打发,那和尚可难骗。
……
许纤这几天总是做一个梦。
开头与之前的噩梦差不多,她落入水中,眼前是升腾的气泡,水包裹着她也灌入她的口鼻。
只是之后的发展并不一样,还未曾等到肺里灌进去冰冷的湖水,眼前一番天旋地转,有什么带着她破水而出。
许纤睁开眼,巨大的白蛇将她盘旋其中,低下头,注视着她。
那双碧绿色的竖瞳仿佛澄净平静的湖水,唯独有她在的地方破开了涟漪。
接下来,许纤就醒了。
她睁开眼,坐起身,蹬开缠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一旁的林玉京也随着她起身,“不多躺一会儿了么?”
这个时辰距离许纤起床的点还早,许纤看了一眼林玉京,他已经穿戴齐整,一头鸦黑的发梳理整齐,披在背后,俨然一个芝兰玉树的世家公子,原先身上带着的那点纨绔劲儿也被掩盖掉了。
她开口问,“你睡了多久?”
林玉京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已经睡够了。”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替你梳妆么?还是再睡会儿?”
“睡不着了,”许纤道,“小黑醒了吗?醒了的话我想跟它玩一会儿。”
“它醒得早,阿青把它放到书房去了。”
“跟它玩一会儿之后要记得吃饭,我今日不能陪你用早饭了。”
“你要去哪儿?”
林玉京将床帘挂起来,细细回了许纤的话,“林知府那边出了些怪异的事,先前你去给那位修士解毒之时,昆吾那几位修士跟那位大师提了几句,我便将此事委托给了他们。”
这一次去是带他们进入林府的。
许纤一下子清醒了,“又有妖怪?你先前怎么不跟我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你修道也没几天,李青城也不在杭州城,而且昆吾早就去探过了一次,既然他们开了头,便由他们负责到底未尝不可。”
“说得也是。”
再怎么说人家也是专业的。
许纤停了停,还是不大放心,“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林玉京也不会什么法术,她多少入了个门,还能保护他一下。
第53章
◎白蛇◎
林府的反常就算是普通人也能轻易看得出来, 府邸周边的树木与花木俱都生得不好,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寸草不生。
周边谣言早就* 从林玉京与许纤身上转移到了林府。
毕竟林府的异样是摆在明面上的,毫不掩饰, 自从林老爷不让任何人进去府邸之中那天,流言就四起了。
林氏族中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还去探望过林老爷,谁知一去不回,
经了这一遭,更是尘嚣四起,就连官府那边也遣人来问林玉京,林玉京则是非常宽容地表示由自己出面请昆吾的三位修士与法海大师去除妖。
林玉京这一次来,不仅是因为他是林老爷的儿子,也因为他是出钱的金主。
他因为许纤对此事如此上心稍稍不满, 在马车里时提了好几次自己把小金库都掏出来大半请那几个人去就是不想她太劳累的。
只是许纤不去亲自看一眼,总是心里不安,还是坚持要亲自跟着去一趟。
距离她上次来这里, 不过几天工夫, 却破败到像是许多天无人居住一般。
门口种着的兰草已经枯萎,灰暗的花朵垂下,在府门打开的一瞬之间便化为了齑粉。
而大门之后,入目的就是蛛丝纵横的景象。
仿佛打开了什么封印,在门口并未感受到的妖气,在打开门之后几乎可以用肆意来形容,毫不掩饰。
一处院落之中,房间内是挨挨挤挤的人,有衣着朴素的侍从也有华服的主子,甚至还有几个小孩子,他们都屏气凝神,安静地听着外头的东西撞门的声音。
砰、砰、砰。
一个小女孩搂住一个女人的腰,“嫂嫂,我怕。”
“别怕,它们进不来的。”
“外面的是父亲吗?”她仰头,“是父亲跟兄长他们想吃了我们吗?”
女人摇摇头,“是妖怪。”
门内已经用了衣柜堵住,但撞门的声音越来大,衣柜已经开始晃动。
女人把女孩的头按进自己的怀里。
就在门被撞开的那个瞬间,在惊呼声中,女孩挣扎着抬起了头,在黑暗之后,映入她眼帘的第一幕并不是丑恶的,想要吃人的妖怪,而是手持弓箭,风姿凛然的一个姑娘。
一只箭矢穿透了她面前那只妖怪的心脏。
那只妖怪有着她兄长的脸。
许纤随手将弓箭递给身后的林玉京,看着一屋子的人,社恐属性发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怔了半晌,求助性地望向了林玉京。
林玉京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便换了一副温柔的神情,轻声安抚众人。
许纤这才松了口气。
法海的罗盘显示府邸里的妖怪有好几只,分散在可以用广阔来形容的府邸之中,为了除妖效率高一些,几个人就分头行动了。
几人之中唯一不会法术就是林玉京,他就跟许纤一组了。
原先许纤不大想让林玉京跟着进来,现在她反倒有些庆幸让他跟着自己了。
除妖的过程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有冷情与法海那边的妖怪棘手一些,稍微费了些时间。
至于林知府他们为什么会变成妖怪,也很快找到了原因。
其中一个被救出的管事说前些天府里来了一个方士,那人带来了几颗丹药,说是能解林老爷的毒,不但能解毒,还能延年益寿,一朝成仙。
而那丹药还剩下几颗。
法海接过来,“是妖丹。”
“服用妖丹,可令人成妖。”
先前林知府后院井中怨灵的事情也闹得沸沸扬扬,因那怨灵中毒的事也是众人皆知,接下来的一切就能顺理成章地推出来了。
林玉京轻轻鼓掌,赞叹道,“不愧是法海大师。”
他放下手,鸦黑般的头发垂至腰间,越发显得窄腰宽肩,又生得白,穿了一身竹青色的衣衫,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此事能如此顺利结束多亏了诸位。”
“不如由我在福寿楼定一桌席面,为诸位摆个送行宴。”
事情水落石出,就此尘埃落定。
只是……许纤扭头,看向林玉京,心道这人正常得有些不正常。
林府剩下那些人的安置问题也很快被处理好了,林老爷还有几处宅子跟庄子,愿意在哪儿住就搬过去。
林玉京表示既然嫂嫂还活着,那么他父亲还有兄长留下的那些财物跟田产宅邸都由嫂嫂跟剩下的弟弟妹妹继承就是了。
若是不够,他还能再给添上些。
总之这件事结束得完美而突然。
好像只是出去吃了顿早饭的时间就解决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
回去的路上,陈心问冷情,“变成妖怪之后都会变得这么坏么?”
许纤闻言,拉开车帘,待外头骑马的少年听到动静看向她时才道,“他们没变成妖怪之前就挺坏了。”
她对此有不同的看法,“他们坏是因为他们本来就坏,变成妖怪也是坏妖怪,要是好人,就算变成妖怪也是好妖怪。”
干嘛替他们的坏找理由?
就比如怨女,人家怨女变成妖怪之后可是一件坏事都没干过!
……
“阿秋!”
怨女狠狠打了个喷嚏,她揉了揉鼻子,恶狠狠地把面前的石子一脚踢走。
怨女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
她这几天差点忙死了。
让那几个人吃下妖丹并不难,甚至都不用哄骗,怨女跟他们明说了服下妖丹的作用,他们就心甘情愿吃下了。
让怨女头疼的反倒是他们服下妖丹之后立刻就想进血食,连一点挣扎跟犹豫都没有,碍于白涉的命令,她还得保护府邸里的其他人,保护也就算了,人总是要吃饭的。
府邸里的活人分散在了好几个地方躲藏,怨女这几天天天光送饭就要花去大半天。
还得先拿银钱去买吃的,再给送过去,还有个小孩一直哭哭啼啼地嫌弃饭菜不好,吃不下去。
呸!怨女恶狠狠地想,爱吃不吃,饿死算了!
她现在可是大妖怪,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小孩忒挑食,怨女早先做人时就认得她,就爱吃那些甜口的。
好不容易解脱,又被白涉那边传音说在那几个修士跟和尚离开杭州之前得安安分分的。
怨女把手里的那包云片糕扔给了一旁的狗吃,化成原形融入了河流。
她可什么都不管了,睡觉去。
【作者有话说】
今日短小,啊啊啊明天我要奋起! ! !不然感觉完结猴年马月啊啊啊啊死手快点写! ! ! !
第54章
◎白蛇◎
林玉京与几人分别之前又提了一次送行宴的事, 大有今天晚上就把几个人打包送出杭州城的意思,只是叫冷情推辞了,说小师妹刚解了毒, 等休养几日再行拜别。
他面上笑意未变,只许纤了解他,敏锐地察觉到林玉京周身忽然冷下来的气氛,知晓这人又暗自生了气, 一时无语。
不过她也习惯了林玉京的小心眼, 动不动就恨这个恨哪个的, 哪天他宽容起来才该震惊。
分别之时,冷情对着林玉京道,“节哀。”
马车从石桥上过, 许纤升起车帘,探出头瞥了一眼底下潺潺的河流。
“怎么了?”林玉京问。
许纤将手中握着的避水珠松开,那颗圆溜溜的珠子坠在了裙边,她摇摇头, “没什么。”
林玉京抬手替她按肩, “今日当真辛苦夫人了。”
许纤就势栽在了他怀里,躺在了他膝上,随着马车走动,外头光影一掠而过,她闭上眼, “今日天气真好。”
“嗯,”林玉京附和道,“不冷不热的, 正正好。”
许纤握住他的手,想起冷情说的那句节哀,她倒是差点忘了这一茬,林知府自作自受不假,怎么说也是林玉京的生身父亲,虽说他向来对这个父亲嗤之以鼻,但从他劝自己别对父母做这么绝来看,在这方面似乎还是比她遵循孝道的。
虽然林玉京似乎只是为了她的名声考虑。
她欲言又止,犹豫着该怎么安慰林玉京,“你父亲跟你兄长……”
林玉京弯腰,凑到许纤跟前,两人的脸贴得极近,耳鬓厮磨,亲昵得很,他不满道,“这种时候提他们做什么?平白扫兴。”
明明是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光。
许纤见他如此,原本想要安慰人的心思收了回去,不难过就好。
她闭目养神,林玉京就替她用手指梳理着头发,他不但不难过,反而心情难得的好。
他还计较那天许纤被泼血的事,道,“往后你多少面上做个样子,被人传出去不孝的名声于你不好,只面上做个孝女样,背地里再做打算不好么?偏生成婚那日非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你父母下不来台,这样流言都说你的不是。”
倒是稀奇,许纤睁开眼,“你什么时候也在意起名声了?”
林玉京自己的名声就坏到不能再坏了,现在反倒在意起她的名声来了。
林玉京低低叹了口气,“名声这东西我先前不在意,只以为那东西于我便是草芥,谁知道带累了你。”
若是他名声好些,那些流言也不会那么一边倒,至少会有部分人站在许纤那边。
他跟许纤成婚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可怜许纤的有,笑话她的也不少。
“若是早知道会遇着你,我定把我的名声整治得好好的,好好读书做文章,金榜题名之后再来求娶你,到时让杭州城的人都知道你嫁了个前途无量的如意郎君。”
“中个探花来。”许纤躺在他膝上跟着一块儿瞎想。
“怎么,姑娘不要状元郎么?”
“探花郎多好听,一听就生得俊秀。”许纤吃吃地笑,“我只要生得最俊的。”
林玉京低下头看她,跟着她一起笑,“好,那我往后中个探花郎来。”
他俯身,发丝垂落在许纤两边,柔情似水,几乎将她整个人淹了去,“不知小生可否探一探夫人这朵花?”
许纤别过头,躲开他的视线,咬着唇,“你这个人……成天都在想些什么……”
平白无故把探花郎这三个字给污了,往后叫她怎么直视这三个字!
“待小生金榜题名时再来探夫人么?那或许有些晚。”
“也不知夫人等不等得及。”
许纤当然等不及。
马车停在门口,林玉京布了结界,外头听不到里头的动静,赶车的木头也只以为是夫人睡着了,郎君才抱着她下马车的。
柔顺的裙摆垂在竹青色的衣袍之上,那袍边不知怎的揉皱了些。
林玉京生得俊秀,身段又高,发上一根玉簪,这么打扮倒真似一个书生,只看着像是个柔弱书生,腰细肩宽的,抱着人下马车时却稳当得很。
许纤把头埋在他脖颈,只当自己睡着了,方才欢愉,现在才觉出跟他是怎样胡闹了一场,后知后觉的羞恼。
林玉京抱着她往府邸走去。
行至无人处,许纤才敢睁开眼,她刚一睁开眼,就听得头顶出声,“不若下次在莲池之中的乌篷船里试试?”
“下次……”许纤原本想义正言辞谴责他胡闹的,只是话到嘴边,忽然想起来先前禁欲的林玉京,又怕他从此就正经起来了,跟上次那样要同她约法三章,就连几日一次都规定好。
不教她沾一点边。
于是语气一转,红着脸含糊道,“下次的还是下次再说吧……”
先专注当下吧。
……
一场酣畅淋漓过后,许纤餍足地趴在枕上,听着窗外细细的小雨,内心充盈着被满足过头之后才有的平静。
林玉京已经替她洗漱过了,现下正在收拾自己,浴池之中响起出水声,床帘被拉开,衣衫松散的林玉京站在了床边。
他胸前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发丝弯弯绕绕的,披散在身后,颇具风情,只可惜许纤现在看到这番美景也只能平静地欣赏。
刚才吃太饱了,现在她平静到可以短暂地看破红尘。
只是等林玉京跨过她,把她翻过去,替她按摩的时候,这红尘就又坚韧到看不破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显然都让林玉京心情很好,就连提起林知府那件事时,他的好心情都没被破坏。
还能同许纤分享自己为何如此高兴,“他们变成妖怪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出去。”
只是林知府与他先前的人类之身是父子,林知府变成妖怪的事情也能带累到他。
只不过矛头再不会对准许纤了。
“到时我再出钱做场法会,收个尾,再给捐些钱办个灯会之类,大概这事就能压下去了。”
到时旁人记着的就不会是什么妖怪之类的流言。
许纤翻过身,瞧着他,“捐了这个又捐那个的,你日后铁了心要做个林大善人呀?”
林玉京就笑,“没有金榜题名的名声,有个乐善好施的名声也是好的。”
下一句语气一转,神情也跟着阴沉下来,“只是便宜他们了,死的这么干脆利落,早知道应该叫李青城来用火烧他个几天再让他们去死。”
许纤:……
她语重心长道,“你往后别在旁人面前露出这个神情。”
这个模样,谁敢信他是个大善人,说是阴暗爬行的反派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说】
果咩纳塞非常抱歉,明天奋发吧orz,今天再短小一下。
第55章
◎白蛇◎
林玉京趁着许纤睡着的时候去寻了青蛇, “这些日子别叫她一个人待着,多跟她说说话。”
“她杀了一只妖,是林府那些人。”
林玉京只这么一说,青蛇便了然。
许纤先前只杀死过那些连形都未曾化成的恶妖,那些恶妖只有妖身,少有人形。纵然如此,在头一回杀死妖怪时, 她也闷闷不乐了半天。
林玉京本来不想让许纤进去林府,进去之后也没想让她动手,谁知阴差阳错之下,教她撞见了那一幕,还没等他使出手段,许纤已经将林子京一箭穿心。
纵然说太多次那是妖,可林子京到底曾是个人,化妖之后仍旧保留着人的样貌。
“纤纤心思细, 偏又后知后觉。”
林玉京道, “情急之下没想太多, 可过后几天,怕她想起来难过。”
只他一人安慰不了许纤,林玉京倒是想让许纤只跟他好,有什么事也只跟他说,只是一个人需要的感情不止一种,需要的交际也不止一种。
许纤在这里的父母亲情已被她亲手斩断,而她姐姐正怀着孕,许纤有什么坏消息也不会递到她那边去。
许纤在这里也没有什么闺中好友。
现如今, 也只有青蛇与他能分散许纤的注意力。
“她在这里, 活得未免太辛苦。”
“也该早做打算将她送回千年之后。”
千年之后会好些么?千年之后会有谁安慰她么?
青蛇猛然抬头, “白涉?”
方才这两句话,他有一瞬间没分清到底是林玉京说的,还是白涉说的。亦或者是一人一句?
只青蛇没得到回答,说不清是在何时,坐在他面前的如玉郎君那张端丽的脸上爬上了红色的妖纹,浓重黏腻的妖气在府邸之中蔓延。
因为那几个修士,府邸之中的侍从从隔壁调来许多人类,小妖们都被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而如今,府邸之中的人类都悄然陷入了沉睡。
府邸的主人陷入了梦乡,趁着这个空当,她的爱人撕裂了那副柔弱俊秀的人类皮囊,露出了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模样。
阴森鬼艳,周身的雾气黏腻沉重,冰冷,容貌秾丽,眼尾一点红痣更添诡谲之气,一眼望去便知非人。
白涉千年修为,声名在外,因着距离仙途一步之遥,受菩萨称赞过,又是那副冷清谪仙的样子,便有好事者给他取了个玉观音的诨号,只是现在哪还有半分如玉观音的样子。
玉像落入红尘,沾染了情爱。
比起先前,他更像一个妖怪了。
青蛇也不知这转变是好是坏,但这妖气浓郁沉重令他心惊。
何况,他心里也有一个疑问,白涉还能压得住这妖气么?
先前,是因着不在法海面前露出破绽,白涉头一次主动地将身体掌控权让给了林玉京。
林玉京说白涉须得两天压一压妖性,青蛇现在却忍不住想,若他压不住呢?
先前青蛇没怎么留心,只是现在细细一想,林玉京掌控时也能使用妖力与法术,那么会不会有一天白涉与林玉京都压不住这妖性?
白涉甚至连人形都险些维持不住,颈侧与脸颊上浮现出细细的,银色的鳞片,这些鳞片反倒给他增添了些许美艳,可非人感也强烈了几层。
他压抑着喘息,一双猩红的竖瞳亮了一亮,忽地转向了青蛇,“去看着纤纤。”
“她快醒了。”
话音还未落,妖气已经在往回收了。只从上空看的时候才能发现,黏腻的妖气恋恋不舍地、极其缓慢地从许纤的院子退了出来,只留了那一小块儿空白,明确地表达出主人想与那人亲近的愿望,在那院子的外头黏黏糊糊地不肯离开。
青蛇心领神会,“你快些去泡莲池吧,我去跟她说说话,今日必不会让她出院子。”
他看着白涉的样子叹了口气,“只是我拖延不了多久,你也得快些处理好。”
……
青蛇拎着小黑豹一块儿去的。
有了小黑,许纤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部分,对他给白涉找的借口也没细想,还表示了理解,“生意重要,这阵儿忙,正赶上归拢账本的时候出了许多事,他处处都要顾到,分身乏术。”
忙之前还跟她胡闹了好几次,对于许纤这种一天只能干一件事的人来说,林玉京堪称精力充沛。
青蛇松了口气,他今日是提着食盒来的,府邸里的侍从还在沉睡,好在许纤不爱出门,出了一趟门就得缓几天,今日她刚出门除了妖,他拖着她一两天不出门也容易。
留给白涉的时间也还宽松。
“今日你除妖辛苦,”青蛇将那两个食盒提到许纤面前,“特意叫厨房给你添了一道菜。”
说着,打开食盒。
许纤原本期待的神情随着食盒打开悄然凝固。
她眨眨眼,“你吃过这道菜吗?”
“这倒没有,但据说是名菜。”
妖怪,尤其是青蛇这种级别的妖怪其实已经不需要进食了,更不用说人类的食物,只是青蛇跟着许纤吃了几顿好的之后也养成了一日三餐的习惯。
这道西湖醋鱼是青蛇这些天搜罗到的名菜,今日他在湖底睡觉的时候恰巧捉到了一条鲤鱼,就让厨房做了。
许纤不想辜负阿青一番好意,举起筷子硬着头皮吃了一口之后果断道,“好意我心领了,就是我今天好像跟西湖醋鱼八字不合,我跟这道菜不适合。”
青蛇一头雾水。
青蛇拿起筷子。
青蛇放下筷子,神情放空,“说起来我身为半个修行之人,早已辟谷,本就不该贪这口腹之欲。”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不再提起那道鱼。
青蛇:“过些日子给那几个修士举办送行宴的时候,我得记着把这道菜给加上。”
原本说是要在外头请客的,只是之前几人客气推辞的时候,陈心说到福寿楼吃也太破费了,听说您府中厨子便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不如到家里吃顿便饭就好了。
林玉京本意是不想让这几个人再到他的地盘上来,索性就在杭州最好的福寿楼给定下席面,反正他最不在乎的就是银钱。
谁知对方反而嫌贵。
倒是教他回来后对着青蛇好一顿抱怨。
青蛇也不爱接待外人,更何况接待的还是修士,除了招待好,还得兵荒马乱收拾一顿。
许纤听了就弯了眉眼,“还是算了,都是送行宴了,还是让人家好好吃一顿。”
青蛇道,“我也就说说。”
“还真的让他们来这里吗?不会不方便吗?”
“有什么方不方便的,府里空着也是空着……”
“我的意思是,他们毕竟是修士,还有个和尚,那个和尚还叫法海,修为好像也挺高深。”
“这话说的,好像咱们是妖怪似的,修士也是人,吃的喝的还不都一样?”
许纤没说话。
青蛇默了默,开口,“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林玉京是妖怪这件事么?还是说你是妖怪这件事?”
青蛇叹了口气,“你怎么看出来的?”
他好像没哪里露出马脚来。
许纤低着头,过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开口,“倒也没看出来……就感觉不对劲。”
本能察觉到了不对劲,就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心里有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总是确定不下来。
“之前还不确定,现在确定了。”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刚刚莫名其妙脑子抽筋想诈你一下来着。”
谁知道炸出来个大的。
青蛇:……
他神情复杂起来。
许纤倒是没什么想法,换个物种而已,问题不大。
【作者有话说】
这章晚了好几个点,我去我蠢到家了,我以为我键盘坏了,我哐哐一顿研究没研究好,被迫手机码字,然后刚刚发现是我忘了充电,它没电了…… orz
第56章
◎白蛇◎
“那你是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一句的?”
青蛇想了半天没想到是栽在了哪里, 他见许纤并未因此兢惧,半颗心落肚。就是实在郁闷,思忖自己做的事情并未有任何疏忽, 好奇问:
“什么时候发现不对的?”
“我就是胡乱想的,”
许纤道,“先前不是有谣传说林玉京没从那场火里出来么?”
林玉京说那是谣言,可许纤从那会儿就觉出些变化来。细枝末节处,幽微的那么一点变化。
不论是莫名变低的体温还是林玉京只同她在一处时才进食, 以及某些她主动亲昵的时刻, 他下意识地回避与颤抖,亦或者是骤然变换的语气。
这些变化不大,仔细拎起来说显得她大惊小怪,但一直没说并不意味着这些改变消失了,它们只是一点点累积着,如同一颗颗小石子,慢慢摞在心头。
或许直觉已经得出来了答案, 因为她一直没仔细想, 也就没有清晰地摆明。
直到自林府回来,马车打桥上过,潺潺流水裹挟着冰冷的水汽从帘的罅隙钻进车厢,带来一阵凉意。许纤腰间避水珠亮了一亮,她眼前忽然闪过了怨女的身影,林子京变成妖的模样。
那摞成小山的石子轰然倒塌,露出原本就清晰不过的答案。
林府这件事,也并不是机缘巧合的结果。许纤直觉背后的推手应是林玉京。
他对这一切的发生表现得从容不迫,还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笃定。
后续的处理也早就想好了一般, 没有丝毫犹豫, 而最让人起疑心的,就是这出事件之中,并无任何人出现伤亡。美好得像是童话故事的结局。
许纤一向运气不好,幸运巧合与她向来无缘,每碰上什么好事,自然都得仔细想想。
她轻声道,“我后来一直在想,他真的出来了吗?”
身为人类的林玉京死在了那场大火里,重新站在她面前的,是变成了妖怪的他。
由人成妖,不论是怨灵成妖,还是服用妖丹,总得先死过一回。
他是死在火中的么?
许纤想着,眼前就模糊了,她眨眨眼,努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只是越努力反而掉眼泪掉得越快。
她胡乱用袖子抹了几把脸,泪水越抹越多。
“他明明那么讨厌妖怪,天天在我跟前叨叨说妖怪最坏了。”
怎么就主动去变妖了呢?
死一次应是很疼的。
她做噩梦时,也曾模模糊糊隔着一层界限触碰过死亡,醒来时残留下的支离片段仍令她心惊。
青蛇见她如此,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安慰无用,干巴巴地转移话题。
“那、那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妖怪的?”
许纤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一边抽泣一边回,“我、我见他不怎么派事给木头了,把事务都交给你处理,他这人,疑心多得很,一点被发现的风险都不肯冒的。加之我又同你说得来。”
就莫名其妙想到,她的所思所想在这个时代被打成妖孽,阿青却能跟她想到一处去,他怕不是真妖怪?
“就连林玉京都在我面前提了几回孝道,给我念了几回经,劝我至少在表面上做个样子,可你上来就跟我说是我父母做的不对。”
算是误打误撞吧。
青蛇一时无语。
许纤说着说着,眼泪反而止住了,只有说话时还带着点抽噎,“你、你家主人不是方士么?养个妖怪当手下坐骑之类,话本里不是很常见么?”
不过,许纤就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她胡乱擦了擦脸,凑到阿青身边道,“你妖身是什么啊?”
青蛇原想直接告诉她,没什么好隐瞒的,开口时忽然想到她怕蛇,不愿让许纤因为这一点疏远了自己,犹豫道,“我不愿告诉你。”
见许纤脸上神情由好奇转成失望,他又含糊道,“不过能告诉你三个特征,你尽去猜便是。”
“有鳞,喜水,成仙化龙。”
这是直接把迷底给她了,许纤再不济也知道鲤鱼跃龙门这句话,小时候她经常看电视上放的小鲤鱼历险记。
不过美人鱼也挺好的,“是青色的鱼吗?鲤鱼?”
她开始猜品种了。
青蛇有意误导,见许纤真的往自己说的方向想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许纤原先还想阿青是不是白蛇传里的小青呢。
都说白蛇传里的小青原先是男身,她想着都见着法海了,说不定面前这个就是青蛇呢?
她原先一直以为这是民间传说,现在想想说不定就是真的。小时候看的法海就是个老头子,而法海现在还那么年轻,想来得再过几十年,故事才开始。
说不准阿青还能亲自见到故事中的主角呢,毕竟他是妖怪,寿命悠长。
只是想到了法海,不由得叮嘱他,“往后你还是躲着点儿那个和尚走。”
青蛇离开之前,许纤道,“我知道他是妖怪这件事不要跟他讲。”
“我要他自己同我说。”
其实仔细想想,变成妖怪之后也挺好的,比做人也自由,林玉京好些想法离经叛道,做妖就没有那么多束缚,没有那么多世俗规矩。
搞些阴谋诡计也更隐晦了,不容易被人抓到小辫子,就像林府那事儿,许纤就只能靠猜,她知道林玉京肯定做了些什么,可就是找不到证据。
……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莲池之中才走出一个身影。
满身湿透,头发往下滴着水,赤裸着上身,自水中走出。
青蛇一时认不出是谁,直到对方漫不经心地开口,“不是那老东西。”
是林玉京。
青蛇见是他,猜到八成是白涉压不住妖性了,若非如此,他绝不会将身体的掌控权让渡出去。
青蛇对白涉与林玉京两者之间并未分的太开,因这两人越来越像,不论是神情还是语气。
只是让人忧心的还有一点,青蛇看向林玉京眼下那一道妖纹。
“还能遮掩住么?”
林玉京抬手抹了一下,那道红痕便隐没不见。他抬头望向高悬的月亮,“也不知纤纤睡下没有。”
回到卧房,拉开一角帘子,便见许纤躺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半张脸埋进被子里。
避水珠就放在枕边,可她睡得仍不大安稳。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眉头紧锁,下一刻便睁开了眼睛,胸前起伏,喘息剧烈。
林玉京替她轻轻拍着背,“别怕,别怕,我在这儿。”
许纤听到他的声音,慢慢和缓,她翻过身,伸出手勾着他的脖颈,将他拉倒在柔软的被上。
“怎么半夜才回来?教我一个人睡觉,倒不习惯了。”
以往都是林玉京陪她一块儿睡的,许纤听过一个说法,说二十四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这么一算,自来这个时代之后,她养成的习惯几乎都是跟林玉京有关的。
习惯有他陪着入睡,习惯了他帮着洗漱,习惯了他给挽发,习惯了他给穿衣,乍一离开,许纤一点都不适应。
还生出一点孤独。
这一点因林玉京而生的孤独让许纤感到不可思议,以及意识到这孤独是因他而生之后的忐忑。
她对他生出了依赖么?
许纤不想依赖任何人,她打小就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小时候对父母本能生出的依赖与亲近让她吃足了苦头,背地里哭了不止多少次,鼓足勇气的亲近被拒绝过几次她就知道了这样做是不应该的。
依赖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应该的。
因她无法掌控旁人的心。
可她似乎也无法掌控自己的心,失控感让许纤觉出些不妙。
好在意识到这一点意识得早,许纤想了半宿,既然她能习惯有林玉京在身边,那么应该也能习惯没有他在的日子。
将他的重要性再放小一些应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要时时提醒自己而已,许纤决定将林玉京离开自己的情况早点在心里预演几遍,等那日真的到来,也能平静地接受。
不管是他变心还是两人和平分手,许纤在上半夜将各种情况都想了个遍。
一遍遍想着,一遍遍难过着,第一遍的时候许纤甚至不自觉地落下了泪,只要稍想一下就胸口闷痛,汹涌的情绪迎面将她淹没,许纤吃惊于自己对林玉京的依赖程度。
好在心中预演的次数越多,难过一层层递减,那忐忑也慢慢减弱了下去。
直到不知第多少遍,许纤终于睡着。
而现在,她看着月光朦胧下林玉京的脸,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就是他真好看。
第二个想法便是就算他现在说他喜欢上了旁人,她也能平静地接受了。
林玉京不知她在想什么,他抬起许纤的下巴,惊诧道,“眼睛怎么这样红?”
有些不妙,许纤想,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问了这一句,她反而有些想哭了。
她想着千万不要哭,但眼里迅速聚集了泪水。
林玉京心疼地捧着她的脸,声音前所未见的温柔,仿佛他声音大一点就会吓到许纤似的,“谁惹你难过了?嗯?跟我说好不好?我替你去解决掉。”
“没有谁。”许纤摇头,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她打小就爱哭,又要面子,经常亲近父母时碰了一鼻子灰,要么是牵手被拒绝要么是提出跟妈妈睡的要求被拒绝,明明当时就难过到泪水在眼睛里打圈圈了,硬是等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放声大哭。
那*会儿还上幼儿园,那么点的小孩子能遮掩多少情绪,偏大人拿这个当个玩笑看,姥姥姥爷每次提也是说她那时可怜可爱。
许纤只觉得丢脸。
这么丢脸的事还要被一次次提,显得她就不配被爱似的。
既然心知肚明那时她哭了,因为这件事情难过了,为什么那时候不去问问她为什么哭?为什么不去哄她呢?
林玉京一点点替她擦去眼泪。
他低头,蹭了蹭她湿漉漉的脸,不带一点欲望的亲昵,“别哭。”
许纤顺势埋到他脖颈处,不想让林玉京看自己此时的脸。
林玉京那头鸦黑的发散下,给她遮蔽出一片能够自欺欺人的天地。
“谁让你难过了?”他侧过头,亲了亲她的耳朵,声音温柔到不可思议。
“我去杀了他。”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许纤看不到的地方,那双眼睛变成了竖瞳,漂亮的梅红色里带着凛然的杀意。
若是青蛇在这里,也要困惑,方才那句话到底是谁在说呢?
白涉轻声道,“我去杀了他。”
【作者有话说】
久违的三千! !进步了一点!再接再厉!
第57章
◎白蛇◎
“没、没谁。”
许纤抽噎着, “我就……就是想哭,不行吗?”
从头说起来未免太长,何况她也不想将前因后果都讲给林玉京听。
絮絮的, 全是些琐碎的小事,讲到最后无非是述者委屈,听者厌烦。
白涉只出来了一瞬,妖气也波动了一瞬, 好在有结界在, 并未引起许纤的注意。
等眼底那片梅红褪去, 掌控身体的又是林玉京了。
听出许纤不愿意说,他也不再追问,只是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 “好。”
林玉京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纤纤想哭便痛痛快快地哭。”
不知过了多久,许纤才哭累了,就是抽泣一时半时还停不下来,她抽噎着接过林玉京递给自己的帕子,将手帕蒙在眼上,翻了个身,不要他看。
林玉京从身后搂住她。
“有什么东西碍到纤纤的眼了么?”
方才问是谁没问出来, 现在他换了个问法, 凑在许纤耳边,仿若妖在蛊惑,“告诉我, 我替纤纤除去。”
许纤已经平复下来, 情绪褪色之后, 再想起方才的失控不免脸红,想自己真是矫情。
分明只是一点小事,还是不知何年何月的小事,陈芝麻烂谷子一样的东西,被她莫名其妙翻出来痛哭一场。
她以前经常为了类似的事情哭,大学毕业之后自觉自己是个大人了,认清这世间就是有父母缘浅的人,少去想这事,也就少难过了,再难过也不会哭了。
要不是林玉京安慰,她刚才也不会哭,难受劲儿过了就行了。
许纤头一回知道,原来难过的时候被安慰是会更委屈更想掉眼泪的。
她抽噎了几声,把眼上的帕子扯下来,坐起身。
林玉京随许纤起身,把她揽在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手箍着她的腰。
许纤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不用担心,哭出来反而好了,心里不堵得慌了。”
“说起来都是一些不值当提的小事,讲出来怪烦人的。”
“于我来说,纤纤的事全是大事。”
林玉京的叹息融进月光里,随着那片银色流淌在房间之中,“我想知道纤纤的一切,想知道纤纤为何而喜,为何而忧,为何而泣。”
他贪婪地想寻求她的所有,若是可以,他甚至想让许纤吞下自己,将两人的骨血都糅合到一起。
欢爱之时,无论是谁在主导,总是有个声音在叫嚣着不满足,仅仅是这样不够,不仅只想与她唇齿相依,身体相触,而是想彻底地与她结合。
那贪婪无穷无尽,无法填满。
或许这就是妖的本性。
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想向她祈求什么,是心么?还是爱?亦或者这本就是一样的东西
那未免太过奢侈,林玉京想,他早已被许纤判了死刑,她不恨自己已是侥幸,先前他还是人类时,她就说过,她绝不会对他产生爱情。
而如今,他甚至已经不是人类了。
人妖殊途,两者之间更是鸿沟难越,他怎还能奢求这种东西?
她不拒绝他,能接受他的爱,已是他费尽心思骗来的情状了。
若她知道自己怀抱的是只妖怪,她会怎样?会杀了他么?她这么爱哭,她会因此哭么?
他不要她哭。
他只要瞒住许纤一辈子,他便一直是人。
他本就是人呀,妖怪是白涉,林玉京想,他只是妖怪的一颗心。
妖怪不能去爱许纤,他不能给许纤带去麻烦,但是他管不住自己的那颗心。
林玉京这样想着,忍不住低下头去亲许纤,他一下又一下吻着她,忍不住道,“我爱纤纤。”
这是他生来的命运,林玉京生平第一次如此庆幸自己的由来。
只是下一刻,他察觉到怀中的人僵硬了一瞬,随即不自在地扬起脖颈,企图与他拉开距离。
林玉京屏住了呼吸,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该如何挽回,祈求般地低头吻上许纤的脖颈,“别这样。”
他细细密密地往上吻着,企图挑动许纤的欲望,让她需要自己,“别厌弃我。”
他几乎是在恳求了,滚烫的泪水随着话语落下去,“别不要我……”
别不要他的爱。
许纤有点被吓到,在林玉京说出爱这个字眼的时候,她就惊了一惊。
先前两人之间谁都没有提起过这个字眼,但许纤仍知道林玉京爱自己,他的爱无须说出来也清晰明了,任谁都能看出来的。
许纤不傻,她自然知道,她唯一困惑犹豫的只是这份爱能持续多久。
她不讨厌林玉京,甚至可以说喜欢他,爱或者也有一点,许纤不确定,但绝不是讨厌。
她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在她过去二十多年有限的人生里,实在是没人对她提过这个字眼。
家里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从来都是克制的,无声的,令人察觉不到的,亦或者是通过暴力与争吵。
在她的人生之中,我爱你三个字只出现在电视之中。这导致许纤在大学宿舍听到舍友跟家人打电话,被舍友结束时说的我爱你惊讶了好久。
她还以为舍友是特例,结果用心观察了一下发现大学都不跟家里打电话的自己好像才是特例。
不要说我爱你,许纤就连正确地表达喜欢的经历都少有,在父母那边表达亲近受挫算是几次,除此之外,高中情窦初开时倒是给人家写过情书。
面对面她表达无能,将感情诉诸笔端还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跟做贼一样将情书放到人家柜子里,然后当天就被当众读了好几遍,那份情书还在班级传阅了好多天。
唯一幸运的是她胆小到没署名。
还能在大家都争着抢着看那份情书的时候,装作局外人一般好奇地一起去看那封她用心写的情书,混在人群之中一同对收到情书的男同学调侃。
初开的情窦当天就死了个彻底。
许纤也彻底错过了早恋的机会。
但负面影响一直到现在,甚至有持续到未来的趋势。她若是心动过谁,是死也不会说出口的,更不要说爱上谁。
也没有人真正地爱过她,有的只是见色起意的心动,没怎么了解就对她表白,对她说喜欢,说爱。
许纤那时候是很平静的,因她知道对方的喜欢也非常肤浅,所以她能非常平静地接受或者拒绝别人的表白,虚荣地接受其他人说自己受欢迎的调侃,不过恋爱几天,男友总是又率先提出分手,控诉她冷暴力。
谈了一两次,发现恋爱也就这么回事之后,许纤就不再谈了。
她接受表白接受得随意,脑海里闪念好奇恋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这么想着,也就接受了。
第一次恋爱的对象不算丑,甚至还算得上帅哥,但许纤梦想中的男友一直都是对标二次元纸片人,在头一回牵手的时候就因为接受不了对方手汗,拒绝牵手而被分手。
许纤绝不会主动向任何人表白,更不会主动提出分手,所以每次都是被表白,也是被甩的那个。
她能坦然地面对男人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渣女,控诉她冷暴力没有心,还能在对方哭的时候贴心地、及时地递上纸巾。
但许纤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林玉京的眼泪。
不止是因为他哭起来漂亮到令人心碎,更因为她清楚,他口中的爱是真的。
他流露出来的爱比他说出口的爱要沉重得多。
而她也心照不宣地享受着他的爱。
“你别哭,”这次轮到许纤不知所措了,她转过身,与林玉京面对面,伸手替他擦眼泪,忙不叠哄他,“别哭,我要你要你,只要你好不好?”
她犹豫着,想多少说句让林玉京高兴的话,不论如何,先哄哄他,跟他说句我也爱你,或者我也喜欢你,只是欲言又止几次,话到嘴边却成了,“我不讨厌你。”
许纤直立起上半身,捧着他的脸,学着他先前安慰自己的样子,也蹭了蹭他的脸,“我…我没有不要你。”
她清楚,自己是个爱意非常匮乏的人,是个彻底的爱无能者,以前分手也多半是因为男友受不了她的回避与冷淡,受不了投进去的喜欢得不到任何反馈,但林玉京不一样。
他的爱意仿佛无穷无尽。
他给予了她充足的爱,充足到溢出来,充足到让她也有能反馈出去的,给出去的爱意。
许纤不想让他难过,她想,如果林玉京真的想听,她也可以鼓起勇气,说一句我爱你。
只是区区三个字而已。
但她连这三个字都没有说,在抱住他的时候,林玉京就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泪水还没有擦干净,眼中泪水还在往下落,他就已经开始笑了。
许纤意识到,林玉京要的东西比她要少得多。
也不像她那样,非要确切的爱,非要预设未来的不爱,非要他掏出心来证明真的是爱。
只要她说一声不讨厌就能哄好了。
而这句不讨厌,是不是谎言他全然不在乎。
许纤说出来,他就信,他不质疑。
林玉京闭上眼睛,将许纤拥入怀中,他能感受到,身体之中的另外一个人格也随着许纤的这句话而平静下来。
哪怕她骗他,林玉京想,也只能说明她是肯在他身上浪费心思的,她在乎他,才肯花心思。
许纤趴在他怀里,指尖还残留着温热的泪水,她心思晃了一下,妖怪的泪水也是温热的么?
再有下一次,许纤又想,她至少得对他说声喜欢。
总不能老是教他得不到任何回应,凭空消磨光了情绪。
第58章
◎白蛇◎
“总不好让人家破费, 麻烦人家好几次了。”
冷情就送行宴一事与陈心商议,“我想着小师妹已经大好,不如明日到林府辞行,送行宴就算了。”
法海大师因着他们三人,已经在杭州停留了不少时日。
陈心是可有可无的,属于什么都行,听从安排, “我瞧着玉郎君似乎也不大欢迎我们做客。”
面上是客气的,只话里话外总想着给他们送行,陈心自然能察觉到对方面具下的不喜。
小师妹玉儿将养了这几日,早已活蹦乱跳的了,在一旁听了两人的话,不满地插了一句,“咱们替他们解决了妖怪,吃他们一顿饭而已,我们没嫌应酬麻烦就不错了,还轮得到……”
“慎言。”
冷情截断她的话, 正声道,“这一遭本就是我们麻烦人家,欠下一桩天大的人情,若不是许姑娘替你解毒, 你这小命都难保。”
玉儿自小在昆吾长大,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修士,在她眼里,修士到哪里都是被上赶着捧着奉承的那方,什么时候被嫌弃过麻烦?闻言不大信服地撇撇嘴, “知道了。”
“我去同法海大师说一声, ”陈心起身,“明日便去林府辞行。”
第二日就出了岔子。
玉儿跟着一块儿去林府辞行,本愤愤不平地想着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还嫌他们昆吾麻烦,谁知只往厅堂正座上瞧了一眼就被林玉京迷了心去。
林玉京在人前总是那副样子,温雅如玉,翩翩公子,他那副皮囊又生得好,极具迷惑性。
玉儿一颗少女心怦怦直跳,盯着林玉京挪不开眼,听见冷情正在辞行,连忙插话道,“我正好饿了,不如留下吃顿便饭再走吧。”
林玉京的笑僵了一僵,半晌后又恢复那副温雅的模样,柔声细语道,“说得也是,总不能饿着肚子上路。”
“只是我家夫人近日心情不大好,对我依赖得紧,身边离不得人,这顿便饭恕我不能作陪。”
玉儿一颗少女心从砰砰直跳到死寂中间也就隔了不到三秒。
等林玉京走后,她才不敢置信道,“他怎么是个有家室的?”
冷情蹙眉,“小师妹,待人接物的规矩你都忘了吗?”
“知道了,”玉儿瘪了瘪嘴,低着头,“我就是饿了。”
刚恋心萌动就失恋,她心情不好。
吃饭也是食不知味的,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出城的时候也恨不得直接插双翅膀飞到昆吾,好离开杭州这个伤心地。
谁知行至一半,又被个姓高的书生在桥上拦下来,那书生口口声声说林公子是妖。
他一口咬定林玉京是妖,语气笃定地说妖怪抢走了他的未婚妻。
玉儿烦不胜烦,“照你说的,冷情师姐跟法海大师都没有你厉害喽?你一个凡人在这里胡说些什么。”
“他真的是妖,”高海惨然一笑,先前林氏宗族的人来寻过他,告诉他林玉京是妖怪,他越想越坚信不疑。
“他若不是妖怪,何以忽然变化了性情,原先还帮我出谋划策如何向纤纤姑娘赔罪,结果见了纤纤姑娘,就立刻改了主意。”
玉儿自己都刚失恋,满腹委屈,怎么有耐性在这儿听这个书生的失恋历程,当即拉着冷情要走,被高海下一句话定在了原地,“先前林府都成了妖怪窝,林玉京的父亲,兄长俱都是妖怪,他何以能独善其身?”
说的好像有点道理。而且那林玉京生得那么漂亮,非人一般,比她见过的所有妖怪都好看。
“若他不是妖怪,纤纤又怎会被他迷惑?怎会嫁给他?她分明心悦于我。”
玉儿上下打量了一下骷髅般的高海,发自内心道,“你这就不大讲道理了。”
陈心在一旁连连点头,“有时候人还是得认清现实。”
这句不知怎地惹到了高海,他恶狠狠地瞪了陈心一眼,“你也看上纤纤了?”
下一句就变成了陈述句,“你看上纤纤了,你也看上她了,你要与我抢她!”
玉儿看他癫狂的样子,躲到冷情身后,嚷道,“他就是个疯子!我还跟他说了那么多话。”
她懊恼又后怕,“哎呀!”
法海站在桥边,并未留心这番争论,风过,袈裟拂过玉阑干,他垂眸,注视着桥下微波,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霎时间,水波涌动,好似沸腾,随后化成两道水绸朝着法海袭去。
法海抬手,手中现出一金钵,佛光璀璨,立时便令那东西现了原形。
怨女哀嚎一声,落在桥上,现出了原形。
她抬起头,一脸的伤疤渗人得很,令玉儿跟高海不由得往后退了一句,怨女死死盯着法海,恶念汹涌,“你这死和尚!”
法海并不发怒,平静地捻动佛珠,念着经句。
怨女随即面皮颤动,妖气渐消,由恶念转化成了善念,妖性尽去,变化成了人类时的模样,神情哀婉,“大师……小女子未曾伤过任何人啊。”
婉娘跪着,俯下身,“求大师宽恕。”
“确实如你所说,并未未沾过血腥之气,”法海道,“只是你化妖时日已久,需进我这金钵净去妖气,化去妖性,方才能被超度。”
她抬起头,仍带着几分身为人类时的清丽,“可是婉娘不愿意被超度。”
婉娘站起身,“我不愿再做人,做人时总是要跪。”
说着,周身妖气忽地席卷而来,她化为一阵水流自法海身边穿过,婉娘回过头,畅怀大笑,“还是做妖痛快!那些人都得在我跟前跪下。”
什么恶念善念,什么妖性人性,她愿意怎样就怎样。
那金钵却也旋即跟上,覆盖了她头顶的那片天空,婉娘心里一沉。
……
见林玉京进门,许纤问,“送走了?”
“送走了。”
她松了一口气,“这几日他们一直待在杭州,教我总是担心。”
林玉京还问呢,“担心什么?有他们在该安心才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也不用你出手解决了。”
许纤哼了一声,心想还不是替你这个妖怪担心,口上却道,“说的也是。”
她抬起手,好让林玉京替自己穿衣裳,穿好之后,他忽地半跪下去,替她整理裙摆。
……
法海收回装着怨女的金钵,手腕一翻,便不知隐入何处,正要走时,那高海却已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求大师帮小人将纤纤从妖怪手中解救出来。”
他抿了抿唇,好脾气地跟这书生解释道,“许纤姑娘的夫君并非妖魔,她身上带有避水珠,世间妖魔皆退让。”
“可是纤纤……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身陷险境。”
法海语气疏离下来,“还是不要如此称呼许纤姑娘得好。”
“大师说的是……纤,不,她虽说是我未婚妻,可到底未过门,也已经嫁人,如此称呼确实不妥。”
“可那林玉京真的是妖怪啊。”
“他是许纤姑娘的夫君,夫妻一体,你在这里说一些没有证据的论断,污蔑他的名声,于许纤姑娘也并非好事,不可妄言,施主,你着相了。”
“一见桃花,嗔心莫起。”
言罢,法海不再看他,绕过他欲要离去。
身后高海瘫坐在地上大笑,“大师已见过她了?起了心思的只有我么?不然何以将她比作桃花?”
法海脚步顿了一顿。
陈心赶高海,“去去去!说什么胡话呢。”
又转头对法海道,“大师别理他,这人是个疯子,逮着谁都胡乱攀咬,别跟他一般见识。”
陈心还记得将才这书生说自己的事儿,说他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怕牵连到人家姑娘,现下见这书生连带着又牵连上了法海,不免要说几句解围,“过会儿指不定还要说玉儿也喜欢上许纤姑娘了呢。”
法海掩在袖下的手下意识摩挲上那只簪子,垂眸“嗯”了一声。
玉儿不满,“谁说的!我才不喜欢她!做什么胡乱说人?”
她又不是男人,做什么喜欢一个姑娘?何况那姑娘又是间接导致她失恋的罪魁祸首,不免迁怒些许。
法海又“嗯”一声。
引得陈心侧目,惊道,“法海大师?”
法海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玉儿说了什么,蹙眉,“等你见了许纤姑娘便喜欢她了。”
喧闹久了,周围的人也越聚越多。
玉儿大怒,“你们都被那个许纤姑娘迷得神魂颠倒的!怎么连法海大师也这么说!”
法海却不理她,他也不理人群,只注视着高海,忽然道,“我会在杭州再留几日。”
等高海闻声抬头,便见那修眉俊目的和尚居高临下地,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都说我佛慈悲,他却没在那和尚眼中找出半点慈悲来。
“贫僧乃金山寺下一任主持,法号法海,自幼便降妖除魔,从未有妖魔能自这金钵底下逃脱,便是施主未曾听过贫僧的声名,方才应也见了贫僧的本领。施主说的事情,贫僧应下了,贫僧会查明许纤姑娘的夫君到底是妖是人。”
“唯独一个,待贫僧查清事实,你断不可再污蔑关乎许纤姑娘的任何人或事。”
法海想起那日她被人泼血的场景,语气不由更冷,“还要为她澄清此事。”
“好好好!”高海爬过去,眼中冒出精光,“他一定是妖怪。”
法海念了一声佛号,而后掐了一个法决,高海立时便不能出声了。
“言语生妄,施主且先清净三日。”
第59章
◎白蛇◎
看热闹的人群围了一重又一重,不知从哪儿丢出来一颗石子砸在高海身上,一个女童声音脆生生的,“坏蛋!”
有了开头, 周围的人也开始议论。
“你这书生,白读这许多年的书,属实不知好歹,林家郎君从前荒唐是不假,可自从与许纤姑娘成婚后就一心向善了,拨给善堂跟慈幼局的银子成箱成箱地进,旁的大大小小的法场灯会之类就不提了,你们南山书院也受过人家的银两碳火,怎么好意思反过来咬人家一口呢?”
近日两夫妻又给官府捐了一笔银两,说是要帮着建一个女学。
唯一容易遭人论长道短的地方大约就是许纤姑娘对生身父母的态度了。
闹剧最终在一辆马车到来时停下。
车帘被掀开,里头端坐的公子如玉,容颜秾丽,仿如隔着云端遥遥而来的谪仙。
“让法海大师见笑了, ”林玉京微微俯身, 行了一个礼,发丝垂落,端得是风姿郁美。
他只轻飘飘地掠了地上瘫坐的高海一眼,又看向法海,微微一笑, “也不必劳烦大师再在杭州逗留了,今日便将事情理清罢,大师尽可用任何手段来查我到底是不是妖。”
高海颤抖着,他日夜恨毒了林玉京,可现如今咬牙切齿恨着的人到了跟前,他却不敢再说半句话。
……
许纤坐在青蛇面前,怀里抱着小黑,偷偷摸摸地看了看四周,做贼一般,悄声问他,“你再跟我仔细说说林玉京的事情好不好?”
青蛇却问道,“他呢?”
“出门去了,说是什么事情要去收个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不过我让他给我带炙羊肉了,到时分你一半。”
她好奇得很,问题一堆。
“林玉京变成妖怪的时候疼不疼?”
“怨女喝了我的血变成厉害妖怪了,金鹏妖也想吃了我,”她突发奇想,“林玉京能不能喝我的血会变厉害吗?他现在在妖怪里算厉害吗?”
如果他在妖怪里排不上名号,她倒是可以给他点血。
青蛇被这一堆问题砸得头疼,“别成天瞎想一些有的没的,喝你的血做什么,他又不修邪道,姑奶奶你可别千万给他放血。”
叫白涉知道,又得发疯。
小黑从她怀里跳出来,追着一只蝴蝶滚到了廊下。
“我对你们这些妖妖鬼鬼的不大明白,要不你从头跟我说一说。”
“我须得告诉你一点,林玉京与怨女不一样。”
青蛇道,“他本就是妖。”
“我想了很久,这件事情你得知道。”
他紧紧盯着许纤,观察她的反应。
“啊,”许纤眨眨眼,显得有点傻乎乎的,又“啊”了一声。
怔愣半天,忽然发问,“那他怎么忽然就……自从火灾之后就变了性子似的。”
她还以为是物种转变的副作用呢。
“唔,这就说来话长了。”
……
青蛇果真从头到尾给她讲了一遍,只是略去了白涉妖身为何的部分,将他不清楚的白涉与许纤的前世今生也略了去,只捡着林玉京与白涉两者间的关系说了。
他不知道许纤会如何想,只一口气说了,最后道,“不管是林玉京还是白涉,称呼的都只是同一只妖怪罢了,人妖殊途,更何况你又是修士,想离开的话就趁现在好了。”
青蛇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许纤,目光流露出不舍,难得遇到个能同自己说得来,玩得来的人。
他向来不爱跟人打交道,因自己与人类从来都说不到一起去,也不理解他们的所思所想,不懂他们所谓的规矩,更不懂他们用所谓的规矩把自己都框到一个范围内,束手束脚的。
许纤是头一个跟他聊得来的人类。
若她是一个普通的,谨慎小心遵守规矩的人类女子,如许娇容那类性格,青蛇也不会跟她讲这些,讲了是害了她,还不如叫她蒙在鼓里,安稳地在白涉的庇护下度过一生。
但许纤不一样,她想法很是不同,并不拘束,现下也有了自保的能力。
她应该有知道这些事情的权利,也有自己作出决定的权利。
而且这种事情,越往下拖下去,越不好再澄清,若许纤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还好,一旦她自己察觉,爆发出的矛盾只会大不会小。
何况,许纤已经感受到了不对劲,猜对了一半,猜出剩下的一半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还不如趁着现在和盘托出。
“你若是不想留下,现在就是离开的最好时机,白涉跟林玉京那边,由我来拦住。”
许纤“啊”了一声,她好像慢了半拍,看青蛇肃了神色,正了语气,有点懵,反过来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
“双重人格而已,”许纤拍了拍他的肩,“我还听说有分裂出二十四个人格的呢,林玉京才俩。”
“你想想,现在情况总是比先前好点的,总算两个人格不是各自一个身体了。”
许纤安慰道,“历史性的进步,算是好了一半。”
青蛇收到了安慰,神情茫然,不知所措。
他原本都做好许纤知道真相之后离开的准备了,怎么拦下白涉,跟白涉解释都预演了不知多少遍。
“你……不生气吗?”
“还好?林玉京投胎之后也不知道自己是分裂出的人格呀,他不是之后才知道么?”
不知者无罪。
“那你,也不生白涉……另外一个人格的气?”
青蛇顺着她的用词改掉了对白涉的称呼。
“说到这个,”
许纤托着下巴,她仔细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道,应该是有一点生气的?”
但是这个消息过于震撼,她还在接受当中。
而且白涉给她付出的已足够多了,不论是修补她魂魄耗费的修为,还是给她寻来的那些灵丹妙药,虽然把她给吃成了唐僧体质,但毋庸置疑好处多于坏处。
加之修补完魂魄,他还愿意应下来送她回去原来的时代,甚至还愿意将林玉京一起送回去。
原先许纤不清楚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只以为耗费不多,毕竟那方士与她并无交情,她自己猜认为这代价或许并不大。
但站在现在来看,将两个人跨越时间,送回千年去,想想也知道不是个简单的事情。白涉应是看在前世恩情的份上才应下的。
许纤一开始就知道林玉京不是什么好人。
自己的身体坏了就顺势去抢另外一个人格的身体是什么反派行为啊!这么一想白涉都成了受害者了,但是仔细想想白涉一直试图杀了林玉京收回心脏跟人格的行为也很反派啊!
果然,不愧是同一个妖怪么?
如果说在之前,林玉京与白涉不在一个身体里的话,许纤能很快做出判断该站在哪一边。她跟林玉京先认识,先恋爱,对白涉几乎没有什么印象,也不知道白涉为自己做了什么事。
但现在两人在一个身体里,而且有一段时间了,回想以往的相处,林玉京跟白涉肯定是轮着掌控身体的。
现在回想起来,内心翻涌上来的更多竟然是后知后觉的刺激跟羞恼。
而且在知道双重人格的现在,她回想的时候,是能清楚分出哪个是林玉京,哪个是白涉的。
嘶……她这岌岌可危的道德底线,还好现在俩人在一个身体里了。
“不过,”许纤转过头,问青蛇,“为什么林玉京会被分裂出来?”
青蛇默了一瞬,关于许纤前世与白涉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甚清楚,就挑着知道的讲了一下。
但是林玉京为什么被分裂出来他是清楚的。
林玉京是白涉的心。
他不承认自己的心爱着许纤,但是管束不了自己的心。
“但我现在不知道前世的事情,更不记得他了。”
许纤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微颤,“感觉在这一点上,很对不起他。”
她只做过一些支离片段的梦,梦到过死亡,不知是她的臆想还是前世真切的死亡。最近还经常梦到一条巨大的白蛇,说来好笑,许纤还以为是胎梦,以往只听过梦到白蛇生个孩子有帝王之兆,吓得她忐忑不安了好久,等月经来了之后才放心。
青蛇没想到许纤会说这个,他怔愣一瞬,又问,“你不生气么?”
没头没尾的一句,许纤却明了他的意思。
她看向外头的莲池,“有什么好生气的,不管他是为了前世还是今生,都是为我做的那些事情,而且他不是也不记得前世的事情了么?被林玉京这个坏蛋给抢走了。”
说起来这个许纤也难免有些无语,林玉京这个人还真是,什么都要争要抢。
前世今生到底是不是一个人的话题争辩起来也是无穷无尽。
许纤不想拿这么深奥的问题来为难自己,人家对她好,她加倍还回去就是。
圣人论迹不论心。
就是,难免有点忐忑不安。
如果他们发现报错了恩怎么办?她到底是不是前世的那个恩人呢?
如果是的话,她又不知道前世的事,倘若林玉京提起以前,她该怎么回应呢?如果不是的话……许纤有些不敢想下去。
她好像不生气,也不该生气。
就是胡思乱想到某个点,莫名其妙的难过。
前世的她是不是会更好?所以才引得白涉如此,生了心魔。
【作者有话说】
纤纤这里没有前世今生烦恼,也没有俩人格的烦恼。
以下涉及剧透!想看的小天使继续往下看可以!不想看的小天使紧急避难!
前世是今生的她穿过去的,是一个莫比乌斯环。纤纤这样的性格,很难对人说爱,更很难主动表达好感,因为今生得到了白涉(林玉京)足够的爱,知道了确切的结局,穿回去的时候才会主动一点!前世篇打算到时候放到番外!本文等下一个高潮过去就完结了!不知道还有多少字啊啊啊好难预估,番外打算写前世篇,还有现代篇,大家还想看什么可以点* !
第60章
◎白蛇◎
月光下,青蛇拢着手,懒散地靠在柱子上,他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的衣裳,几乎与旁边的藤木融入一体。
他在等白涉。
不管是林玉京还是白涉,在进入与许纤居住的院子时一向谨慎,不会直接用妖怪的形态现身在房门前,而是先换一身衣裳,再像个真正的,普通的人类似的,从院门走进来。
而这个甬道就是白涉的必经之处。
他等到后半夜,才听到脚步声。
青蛇转头望去,竟一时分不清向自己走来的人到底是林玉京还是白涉。
对方一身浅色衣裳,世家贵公子的打扮,姿态从容优雅。
“纤纤呢?”
“睡了,”青蛇猜测现在这个应是林玉京, “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林玉京也不知是从何处开始往这里走的, 披了一身潮湿的夜色, 行走间衣衫带动的风都冷得惊人。
他望向许纤房间的方向,脚步停下来,口中道,“何事?”
“法海打发走了么?”
林玉京闻言冷哼了一声, 很明显不大愉快, “已经走了。”
这件事已经搅扰了他好几天,今日才终于结束,一想起法海心情就不虞,又有个讨人嫌的高海在,林玉京前所未有地讨厌海这个字。
青蛇嗅到他妖气之中浓重的杀意, 不由得问道,“你没杀人吧?”
他的妖气越发黏腻了,浑浊晕沉成一团,青蛇从中分辨不出是否有血腥气。
“纤纤会不高兴的,”林玉京淡声道,“想要杀他也无须脏了我的手。”
“怨女呢?”
林玉京知道青蛇在担心什么,“被那个和尚带走超度了。纤纤对她还挺上心,我也不会蠢到去跟她一般计较。”
对怨女来说,被超度之后进入轮回,也不用受地狱之苦,是条好路。
这些曲绕盘覆的阴谋白涉都是瞒住青蛇的,青蛇只能猜测着,兼之从林玉京这边窥得一二。
“妖气还能压住么?”
“那个废物压不住而已,”林玉京道,“我定是不会吓到纤纤的。”
他言语间已经有了些许不耐烦。
青蛇也就不再问,回头看着他又整理了一下衣冠,小心无声地进了屋去。
……
许纤一觉睡醒,睁开眼,林玉京已经躺在她身边了。
他难得闭着眼睛,只是纵然许纤已经非常轻手轻脚,他还是在她坐起身的时候睁开了双眼。
妖怪的精力都是这么无穷无尽么?昨天不知出去处理了什么事情,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仍旧能跟她一块起床,甚至就像是已经洗漱过了一样,头发齐整,容色昳丽,没有一点熬夜的憔悴。
有了林玉京是妖怪的前提,原先的那些疑惑现在此刻都迎刃而解。
许纤任由林玉京把她揽入怀中,听着他问自己,“不再睡会了么?”
许纤不回他,反问,“事情都办妥了吗?”
她稍微想一想也知道他要去办的那些事情不可能是什么正经的生意上的事。她就是故意问的,想看看林玉京如何回答。
林玉京道,“嗯,以后就不会跟这几天这么忙了。”
他低头细细吻她的头发,“之后我就日日陪着你,再也不同你分开。”
许纤抬头,看了林玉京的脸半晌,忽地倾身过去,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这个举动显然让他措不及防,直接愣在了原地,甚至等许纤都从他怀中离开,下了床,他才反应过来,没了方才游刃有余的模样,有些狼狈地抬手捂上许纤刚刚亲过的地方。
许纤不理他,自顾自地给自己穿衣裳,她系上内衫的时候,林玉京贴到她身后,想要接过接下来的活,被许纤抬手避开。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子无名火。明明昨天跟青蛇说话的时候一点都不生气,结果今天跟林玉京说了几句话,想到他跟自己的开始是因为报恩,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可能报错恩,报到旁人身上去,就莫名心头火起。
许纤晾着林玉京,趁着那股怒气给自己穿好衣服,见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你当初是为什么看上了我的?看上了我哪里?”
林玉京怔愣一瞬,“就是看上了你,你哪里都好,哪里我都看上了。”
“一眼看上的无非就是脸,若有朝一日我容颜老去,再有一个跟我生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你是不是又会看上人家?”
“跟生成什么样无关,”林玉京摇摇头,“无论纤纤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一眼认出纤纤。”
何况,他也不会让她经受生老病死的苦楚。
以往许纤从不跟他计较这些事情,也少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如今提起来,他反而高兴。只是心疼许纤生怒。
他笑起来,“纤纤吃什么醋?纤纤现如今已经修道,若我有朝一日变心,纤纤可轻而易举取了我的性命去。”
许纤被他这一说,才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些话确实听着就是吃醋,她一边懊恼自己怎么一时昏了头,说出这些话来,一边随着林玉京的拥抱走向了他。
他弯下腰来,那张俊秀的脸凑近,许纤满心就只有他真好看这一个想法,什么不好的情绪都没了。
她连眼睛也不闭,目光又落到他薄红的唇上,不由得心摇意荡。
只是她越坦然,林玉京反倒害了羞,面上绯红,闭上了眼睛。
两人的距离已经近到许纤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睫毛的颤动。
她心里痒痒,踮起脚,将最后一点距离给泯灭掉。
在知道林玉京是妖怪之后,很多以前未曾在意过,但下意识觉得不对的细节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许纤忽地想起忘了问一问林玉京的妖身到底是什么,也不知好不好看。
她只走了那么一下神,随后就被迫专注于面前的事情了。
唇齿间交换了一个来回,许纤踮脚踮累了,刚想离开,后腰落上了一只手,把她往上托举着,又教她与那具灼热的躯体贴得更近了。
现下倒是不凉了,许纤想着,方才穿好的衣裙又一件件落到地上去。
随后便是男子的衣裳一件件覆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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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第61章
◎白蛇◎
不知是不是因为入了秋,阳光也带着那么一股懒洋洋的劲儿,
许纤坐在一架葡萄下的秋千上,笑着看小黑在草丛里跳来跳去,林玉京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见她如此专注于那只小兽,不禁吃醋,“就这么喜欢它么?”
“我从小就想养只猫, ”许纤回过头, 笑意盈盈地说, “这还是我头一回养猫呢。”
大多数大人们照顾小孩子就很烦了,不会给小孩子买猫,给自己添麻烦。
许纤就一直盼着长大,等她变成大人,有了自己的房子,有很多存款之后就养只小猫或者小狗。
她更偏向于猫, 因为狗比猫更容易寂寞一些, 而许纤需要上班, 计划得很详细,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刚毕业,进入实习期就穿过来了, 也没想到计划在工作第五年买的小猫现在就养上了。
许纤不大喜欢这个时代, 封建社会对女子有太多束缚。
她原以为自己会孤独地死在这里,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这么多对她好的人,先是姐姐,再是林玉京,师父,小花小草,阿青,还有小猫。
原本孑然一身过来的,结果仔细一算,在这里的牵挂还真不少。
想到了李青城,许纤道,“师父前几天传音说等中秋他会带着师弟师妹们回来一趟。”
林玉京点点头,“正好到时候道观也建好了,回来看看也好。”
他起身,柔声道,“太阳要落下去了,叫上小黑回屋罢。”
“我把小黑抱到阿青那边去,顺便给阿青送点葡萄。”
这些日子杭州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作乱,许纤也就不怎么出门,恍惚间一下子日子就过去了几个月。她回头看看竟也觉得日子飞快,日子一点不像自己起初想的那样难熬。
林玉京这些天一直都待在府里,从未离开,处理什么文书事务也都是在许纤身边处理的,许纤有时被他缠得烦了,就去找阿青玩。
他知道许纤这意思就是不想让自己跟着,便道,“我在廊下等你。”
“我很快回来,”许纤摘下一串葡萄,“我跑着去,不叫你多等。”
她还穿着夏天的木屐,抱着小黑,拎着一串葡萄噔噔噔就朝着青蛇的院子去了。
林玉京在她后边叮嘱,“别跑,别着急,别摔了。”
他等一会又没事。
一小会儿而已。
青蛇估摸着许纤差不多快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抄着手站在院门口等着了。
这俩人晚上总是把小黑扔到他这边来,他都习惯了,毕竟青蛇独自一人,又没夜生活,最适合带小孩,小豹子还没成年,总不能教那小黑豹看他俩腻歪。
见许纤从远处跑过来,头发都散了,不由站直,“这么着急做什么。”
“林玉京还在等着我呢。”
许纤把小黑塞到他怀里,又举起那串葡萄,“刚摘下来,新鲜。”
青蛇弯下腰,侧着头就着她的手吃了一个。
“哎哎!还没洗呢。”
许纤连忙把手往回缩,只是青蛇已经毫不在意地咽了下去,果子成熟得过了头,皮薄水足,葡萄甜腻的汁水顺着他唇角流下来。
青蛇冲着她笑,“好吃。”
他漫不经心地用大拇指擦了一下唇角,问许纤,“他还没跟你说么?”
许纤一下子就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问的是林玉京或者说白涉,有没有跟她坦白自己是妖怪的事情。
“还没有,不过我想了想,其实也没什么,他愿意说的话就说,不愿意就算了,我慢慢等。”
虽然许纤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她又不介意,一开始林玉京就知道她对妖怪没偏见,不如说爱人是妖怪比人类要刺激得多了,但林玉京不愿意坦白就算了,这一点小秘密她还是能包容的。
“那件事你也决定好了么?”
青蛇问,“你跟他说了吗?”
青蛇问的是许纤回去的事情,打通两个时空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前些天青蛇告知许纤,让她回去的方法找到了,需要付出的代价是白涉的妖丹。
失去妖丹的妖怪会怎样?许纤不知道,但她猜造成的伤害不会小。
而林玉京,或者说白涉,有两个人格跟名字的爱人总是让许纤称呼起来有点难办,她有点愁以后该怎么叫,所以迟迟不想跟林玉京说自己已经知道他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格的事情。
反正是他自己先决定瞒着她的,许纤还是多少有点赌气,心想她就装不知道好了。
总之她的爱人已经做出了决定,两年之后,待她的魂魄彻底融合之后就送她回去。
林玉京似乎是打算彻底变成人类?许纤不是太清楚,她的消息都是阿青告诉她的,最近白涉做出什么计划决定都很少同阿青说,林玉京心情好会透露一点,但这件事情他也只说了个大概。
在从青蛇这边得知让她回家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之后,许纤就决定不回去了。
如果需要别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才能回去,她宁愿不回,白涉给她付出的代价已经够多了。
虽然不知道前世她到底帮白涉什么,难不成是救了他的命?可用千年的修为替她把魂魄补好就已经够报好几次救命之恩了,何况又以身相许了。
林玉京口口声声说着讨厌妖怪,许纤倒是觉得他其实也没多讨厌,他自己就是妖怪,这么说八成就是心虚而已,小黑也是妖,但是林玉京对小黑一点也不仇视。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小黑还小,面对怨女他就是另外一副态度了。
不论林玉京讨不讨厌妖怪,但他应是很讨厌失去力量的,原本的千年大妖变成人类,会找他麻烦的有多少许纤都不敢想,何况林玉京性格也不好,对着谁都是那副高傲的样子,嘴巴说话也不好听。
变成人类多不好,许纤心想,她看的那些话本里妖怪也是想变成人,现代看的电影画皮里的狐妖也是想变成人。
变成人到底有什么好的,什么力量都没有,她自从修道之后都一点也不想变回原先那种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了。
做妖多自在。
画皮里的狐妖想变成人倒是还有点逻辑,有段台词表示做妖很无聊,是因为没有人的体温,没有心跳,闻不到花香,看不出天空的颜色,不能流眼泪,没人爱她才想去做妖的。
不过许纤认为最后一项可以划去,有没有人爱与物种无关,但闻不到花香,看不到颜色确实容易让人抑郁。
不过林玉京又没这些问题,许纤问过阿青,他体温低,没有心跳都是自己非得把心脏用冰莲封印起来。
体温低还有一项原因,阿青没跟她讲,说让许纤以后自己发现。
青蛇也赞同许纤的看法,“是吧,做妖多痛快,想怎样就怎样。”
他俩想到一处去了。
做妖怪只要不杀人放火,别做坏事,爱怎么活怎么活,什么闲言碎语什么世俗规矩,也束缚不到妖身上去,老老实实修炼就是只好妖:做人就不一样了,做人有各种各样的规矩,还得在乎名声在乎这个那个的,延续香火也是一项义务。
若是不想成仙不想修炼,妖的义务只有别做坏事一项。
不过不受世俗规矩束缚,也意味着得不到世俗规矩的保护。
妖魔天生便低人一等,似乎被认定了生来便背着罪恶,无论作恶与否便是该除去的。碰到个见妖就杀的修士,或者除妖师,被顺手宰了就只能自认倒霉,决不会有人为它们申冤。
但白涉已经过了惧怕修士的时候,再也不用为了躲避修士而东躲西藏。他已是千年大妖,距离成仙一步之遥。
他本应活得最痛快。
许纤想,如今是她束缚着他。
好在也只报这一世的恩,等她死去,白涉也就成仙了,再不是妖怪了。
他有着数不尽的漫长岁月要去过,应也不会被她耽搁太久。
等她死去……
于妖怪来说,人类的生命短暂如星火,在这个短暂的时期,那些热烈的爱意应来不及褪去。
在她死去之前,他会一直爱着她,并且一直如此热烈。
或许有些自私,但许纤有些庆幸这一点,至少她往后都不用担心爱人变心,也不必质疑这份爱意的持久性。
往后太漫长,她管不到,也就只看眼下这短暂的几十年吧,活太久也不好。
许纤在现代给自己规划过,十几岁的时候规划着是到三十就去死,二十一岁的时候规划着五六十就去死,或许等她真的到了五六十,规划又会改变吧。
也不知到那时林玉京的样子会不会变,如果他一直都是现在这个模样,跟七老八十的她站在一起就不般配了。
她八成到时候会心态失衡,说不定还会变成一个扭曲的老太太,嫉妒自己的丈夫仍旧年轻,哼,他最好也跟着变成老头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当然要长长久久在一起! !带上小青一起活到宇宙爆炸吧。
第62章
◎白蛇◎
中秋如期而至, 李青城也携徒弟如期而至,踏月而来。
“路远,”他道, “不过倒是赶得巧。”
恰逢月上枝头,酒席在外头摆下,小花小草跟另外那些小孩子坐在一起,能喝酒的成年人们坐了一桌。
李青城将小师叔,不,现在应该是师侄了,按着小师侄的头结结实实地,郑重地再次给道了个歉。
许纤不在意,她摆摆手, 替自己的小师侄解围,“道好多次歉了,中秋呢, 师父, 不, 师兄就算了吧。”
她笑起来,带着几分得意,得意于自己的辈分因此事升了一个。
桌上喝的是冰镇过的果酒,她贪图那点凉爽跟甜味, 喝多了几杯, 双颊泛上红晕,红扑扑的,说笑也放肆许多。
林玉京在一旁执着酒壶,给她添酒。
李青城跟青蛇都能喝一些, 林玉京却是滴酒不沾的。
许纤看他也不怎么动筷子,光伺候自己了,捡着几样自己爱吃的喂他,她喝得有些多,半醉之后不大讲理,也不知为什么,最后一杯果酒非得硬逼着给林玉京灌下去。
林玉京稍一侧头,流露出不喝的意味,她就立刻现出委屈的表情,只得勉强就着她的手喝了,一杯果酒,约莫大半杯都喂到了衣服里。
林玉京下巴到衣襟内尽是酒渍,分明应该是狼狈的,只硬生生靠着那张脸跟身段反倒成了风流之姿。
“纤纤醉了。”
“都吃的差不多了,散了吧。”
李青城是个识趣会看眼色的,拉着青蛇离席,青蛇面露惴惴之色,一路上回了几次头。
行至院外,李青城笑青蛇不会看眼色,青蛇蹙了眉头,担忧道,“白涉不能沾酒。”
他不喝酒是真的一点都喝不了,跟白涉比起来,许纤都能夸一句海量。
李青城回忆了一下,“应该没事吧?看着他没喝进去多少,咱俩走的时候他面色一点没变,再说了,沾不了酒顶多昏睡一晚,应也出不了什么事。”
青蛇叹气,“但愿吧。”
另外一边。
许纤不肯承认自己醉,嚷嚷着,“果酒怎么可能喝醉呢?”不要林玉京抱自己,非得要自己走,可明明脚下的路是平坦的,走起来偏偏深一脚浅一脚的。
林玉京揽着她的腰,半拖半抱的将她带回了房间,放在床上。
刚想俯身替她解开头发,许纤忽然揽着他,在他脖颈上舔了一下,她嘻嘻笑,“甜的。”
她目光往他半敞开的衣襟里落下去,“里面还有。”
许纤把白涉拉下来,翻了个身,轻巧地把林玉京压在身下,她顺着深处,往下去寻酒喝。
林玉京顺从地遂了她的意,一只手抚摸着许纤的头发,一只手揽着她的腰。
只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半杯果酒的缘故,身体上的感受比往常敏感许多,总是翻出难以忍耐的浪潮,以往他都能忍耐下来,这次却难以抑制地泄露了些许闷哼。
不知多久,许纤才从他胸前抬起头来。
她的脸红扑扑的,眼睛里水波流转,牵引着他心上的那浪潮随之漫涨。
许纤舔了舔下唇,解开自己的外衫,躺在林玉京身边道,“轮到你了。”
月光从窗外落进来,落了一片雪腻。
那片雪色烧得他心里一空。
雪色很快晕上了柔润的红。
她邀他喝的是胭脂味的酒。
或许是醉了,许纤比他要直白得多,她一点都不忍耐自己,声音时高时低,仿佛琴弦在指尖绕了不知几绕。
她躺着,眼神放空,满是纯粹的欢愉。
林玉京亲吻她,附到她耳边道,“我爱纤纤。”
许纤听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醉了,她听了就笑,林玉京就跟着笑,他喜欢许纤笑,不管她是得意还是嘲笑,于是他每吻她一下,就说一句,“我爱纤纤。”
也不知说了多少遍,第十二遍,或者是第十一遍的时候,许纤在他开口的瞬间,跟他一同开了口。
“我爱纤纤。”
“我爱玉奴。”
林玉京的动作顿了一顿,眼中一片被点燃的红色。
琴弦绕了最后一下,最终收紧,崩断。
帐纱之上人影交叠,床帐四角坠下柔润的明珠,那明珠的颤动忽地激烈起来。
圆月柔润,怀中尽醉。
芙蓉帐底,交颈合欢。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纤酒醒了小半,欢愉之中,莫名觉出林玉京有些不同,刚想回头看一看,却被身后的人捏着下巴吻了上去。
鸦青的发随着他的俯身一同倾泻在她脊背之上。
许纤直接被亲得迷迷糊糊,又被随后的欢愉的浪潮沉浸,自然也就忽略了身后的异样。
银白色的鳞片自床榻之上扫过,覆在身后的人,不,应该说是半人半蛇的妖怪,那双梅红色的竖瞳自始至终都未从她身上离开。
浓重的妖气沉沉的,黏腻地绞缠在了一起,自门窗的缝隙之中进来,小心又贪婪地缠绕上许纤的发,许纤的手,许纤的身体。
仿佛要将其吞噬殆尽似的。
今夜她醉了。
白涉想,幸好她醉了。
……
第二天早上,担心了一晚上的青蛇就过来了,见许纤没什么异样,才放下半颗心,试探着问了许纤几句。
许纤正襟危坐,表情严肃,陷入沉思。
青蛇原本放下的那半颗心重新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过了多久,许纤才懊恼道,“忘了,我断片了,但是我记得自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你不说我还记不起来,你一说我就抓心挠肺地想知道了。”
青蛇不动声色,“哦?多么重要?”
“就好比昨晚中秋我好像吃的国宴。”
许纤语气沉重,痛心疾首,“但是我喝太多酒了,把味道忘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了!”
青蛇:“不如再让厨子做一桌?”
“这只是个比喻,我也不是想再吃一遍……啊,不是,吃还是想再吃的,但我想吃的是国宴不是中秋宴。”
许纤爬起来,提着裙子就跑向了书房,“我得去问一下林玉京他记不记得。”
林玉京最近总是打扮得很好看,也不是说以前不好看,先前总是带着点吊儿郎当跟浪荡的纨绔子弟的气质。现下打眼一看,第一观感就是世家贵公子,虽然偶尔在她面前会露出点阴沉狠毒的反派真面目。
但大部分时间都非常具有迷惑性。
哪怕捧着本账本在算,也让人觉得他手里肯定拿着的是本诗集。
就,非常风雅。
许纤就站在书房门口,静静观赏了许久林玉京风雅贵公子的侧面,才听见里头无奈地叫了一声,“纤纤。”
许纤回过神来,跨进去道,“玉奴真好看。”
林玉京笑了一声,将手中的东西放下,“纤纤过来做什么?”
许纤的视线又被他的手牵引了过去,骨节修长,洁白如玉。
修长的优点她是体验过一两次,许纤面上一热,连忙转移开视线,回归正题,“昨天晚上有发生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吗?”
林玉京沉吟片刻,“昨天纤纤睡得异常熟算是不同寻常么?”
“我哪天睡得不熟才不同寻常吧。”
“昨天纤纤耍赖要我抱算是不同寻常么?”
“我哪天不要你抱才不同寻常吧。”
“昨天纤纤说爱我算是不同寻常么?”
“我哪天不说爱……”
许纤嘴比脑子快,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脑子追上来的时候,已经说出来了一半,再抬眼时,就见林玉京得意的笑,脸一下子红了。
说出这类字眼总让她下意识就想反驳,害羞,许纤心下羞恼,急着掩饰自己的失言,“好哇,你捉弄我!”
她急急道,“我昨天肯定没有说这句话!”
即便是要说,也肯定是在一个非常正式的场合下,等她鼓起勇气再说,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被他诈出来。
显得她的心意很不真诚似的。
林玉京就笑,弯起眉眼,“是我的错,不该作弄你。”
他轻巧地顺着许纤的话说,让她把这件事给掀了过去。
许纤松了口气,她闷闷道,“以后别这样说了。”
“好,”林玉京温声道,“往后再不了。”
昨晚也只是他偶然得来的一句,不该奢求太多。
能在她身边待着,林玉京想,已然是侥幸了,他怎么竟敢奢望爱呢?
在她那边,便是地位不对等都绝不会产生爱情,更何况人妖殊途,他如今已经是妖了,而许纤往后是要踏上云端的,与他之间的差距会越来越大,再无可能。
此生,昨夜一句便已足够。
许纤没发现林玉京层层叠叠的掩盖之下的情绪,她急于掩饰自己的真心,错漏了这一点。
第63章
◎白蛇◎
道观修建得快, 明年就能起用了。
李青城这一次还是暂居这边的府邸,秋日是收获的季节,妖怪也少出来作乱,他这几日都闲着。
某日下午,跟青蛇对酌时,李青城忽地道,“明年迎春花开时, 昆吾就又开始招生了。”
“我想让小花小草, 许纤都去试试。”
青蛇一顿, 道,“昆吾?”
“嗯,小花小草年纪小, 现在应进考不进去,许纤磨炼些时日是能进去的,头一年进不去就第二年去。”
“你不是一向看不顺眼昆吾,说昆吾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么?现在怎么想着把徒弟都往那里头送了?”
李青城虽看着不着调,但还是有几分本事的,在外有几分声名。算起来年纪也不大,就算放到昆吾也能在年轻一代内排得上名号。真切地按照实力来排,排个前几席总是可以的。
他野路子出来的,瞧不上那一板一眼的做派, 曾放言说昆吾误人子弟, 为此还闹出些不愉快。
“此一时彼一时了,”李青城道,“我今天早上起来瞧它就忽然顺眼了。”
青蛇叹息,将手中茶杯放下,微垂下眼,看着杯中涟漪,“你是想找个借口让许纤跟白涉分开吧。”
李青城哑哑一笑,“瞒不过你,我虽与白涉交情久些,但许纤已经拜入我门下,她拿我当师父尊敬,我就得负起师父的责任,多替她打算着些。”
“我不信你没察觉到白涉的变化。”
李青城靠在栏杆上,拎着一只酒壶,坐姿随意,一只腿伸着,一只腿屈起来,头发盘了个道士的混元髻,碎发凌乱,落拓不羁得很。
他拎起酒壶喝了一口,“我原先不反对他俩在一块,是因着白涉走的是那条成仙的路,虽说是妖,实际上已经是半个散仙,可如今……”
李青城叹了口气,“他哪还有半分仙的样子。”
“就算不成仙,做个妖怪也行,咱也不是昆吾那些死脾气的人,见妖必除,但你我瞧在眼里,白涉走的也不是这条路。”
他犹犹豫豫,还是含糊着说的,没敢将那个字说出来。
总得来说,世间妖有三条道可以走,一者断情绝欲,积累功德,走的是成仙的路:二者随心所欲,手握屠刀,走的是成魔的路:还有些不清不楚混着的,不想成仙也不想做魔,就继续当个妖怪。
毕竟也不是谁都有个高远目标,无论成仙亦或者成魔,都是一条艰难的道路,对修为心性要求都极高。
李青城也纳闷,成魔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大多数妖怪作恶多年,业果加身,也修不出半点魔气,顶多算是个恶妖,怎么白涉就那么容易?
“自上次蜕皮被金鹏妖打断之后,我原以为他总要修养几十年,可他实力却是不升反降。”
一只妖的善恶尚且还有商酌的余地。
部分修道者对未曾作恶的小妖怪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于堕魔者则不同了。
格杀勿论。
李青城都能注意到的事情,青蛇自然也注意到了,只是他身为妖怪,又未曾见过魔,对这类转变不甚敏感,亦或者也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白涉正在堕魔的事实。
“可白涉手上从未沾过血,他身上的功德深厚……”
李青城挥挥手打断饿了他,“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就算最不容易堕魔的修士也有走火入魔的,上一只魔不就是昆吾的掌座么?一辈子除魔卫道,又出身为人,修仙路走得比妖顺当多了,不知为何生了心魔,失了神智,屠掉昆吾将近半数峰主后冲破突围,幸而有金山寺支援,佛祖怜悯,降下罗汉相助,将其斩杀,现如今昆吾还未曾缓过气来。”
“你也别怪我,我实在害怕,”李青城唠唠叨叨的,“虽说白涉身上魔气并不明确,但我猜着八九不离十。”
心境上的关卡最难过。
仙魔之别,看似天壤,也只是一念之间。
李青城道,“等过几天,我就让我师弟,啊,现在应该是徒弟了,让他带着小花小草先走了,实在冒不起这个险。”
“我等明年开春,带许纤一块儿走,你有空的时候向许纤还有白涉那边透个口风,听听他们怎么说。”
青蛇抬眼,“不行,你得跟我一块儿去说。”
他一个人可打不过白涉,虽然加上李青城也够呛,别以为他不知道李青城肚子里打的什么主意。
……
许纤是很乐意的,她对于要去上学的事情忐忑又高兴。
转头就研究起了昆吾在哪里,要走多久。
林玉京对此有可无不可的,两人坐在一张椅子上,他窝在椅子上,许纤就像是坐在他怀里,林玉京就安安静静地在她背后,仔细而专注地把玩着一缕她的头发。
李青城坐的板正,特意避开了林玉京,假装许纤背后那人并不存在,紧张地开口,“要是能进入昆吾修行的话,一年怕是要有九个月在那边了,你当真愿意?”
“自然要去的。”
上学可是天大的事!不能耽误,许纤小时候上学那可是不管刮风下雨被雷劈都得去,现如今她潜意识也把在昆吾上学的重要性排在了前头。
只要死不了,就得去上学。
何况区区一年九个月。
李青城松了一口气,见许纤身后那人也未曾反对,就知道这事成了,喜道,“这不是怕你们新婚燕尔,小两口不好分嘛。”
“他当然要跟着我一块儿去,”
许纤抬头,理所当然道,“林玉京不陪读的话,我怎么办啊?”
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干,而且做生意算是自由职业,想放就放一下,要么就在昆吾做生意也成。
学生多的地方生意也好做。
“在昆吾旁边置个宅子,跟现在也是一样的。”
反正林玉京也不大爱出门,不过想到昆吾是一个除妖门派让许纤犹疑了下,但又想起李青城对妖怪的态度跟自己一样,心想昆吾应该也不至于太严格,就放下了半颗心。
林玉京不置可否,完全没有自己被安排的不悦,仿佛手中的那头发就是天大的事情。
李青城被噎了一下,心思一转,想白涉若是真的堕魔,在昆吾堕魔比在杭州堕魔好多了,至少那些修士和尚什么的能快*一点到位。
当即赞同道,“确实是个好主意。”
他笑着抬眼,却见许纤背后,那人抬起头来,越过了许纤的头顶,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那视线冰冷黏腻,仿佛暗处涌动的无数蛇的视线。
李青城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了。
李青城确信,青蛇是不会将他们两人的对话说出去的,那么就是白涉自己探知到的。
他的修为到了何种地步?
李青城不敢去想,他避开那视线,低下头去。
他心知肚明,这是个不轻不重的警告。
……
莲池边,青蛇默然许久,半晌后开口,“最近白涉出来的次数少了。”
他原先以为是因为白涉压不住妖气,可现如今,就算是林玉京出来的时候,身上也是妖气浓郁,需要用莲池涤清。
林玉京也压不住妖气了么?
是堕魔的缘故么?
莲池之中传来懒洋洋的一声,“你不该由着他算计纤纤。”
听了这一句,青蛇就知道林玉京知晓了他跟李青城的对话。
“他也是为着纤纤好。”
“他若是真为了纤纤好,当下便应该带她走。”
“他对纤纤的心不尽诚,”林玉京道,“若我当真不知何时就会堕魔,为何只送走他那两个小徒弟?只因为怕我么?”
听了林玉京这话,青蛇安心了些,他想应是李青城想错了,不管白涉亦或者林玉京,如果真的有堕魔的可能性,他是必定不会让许纤冒这么大的风险险待在自己身边的。
想通了这一点,青蛇轻松下来,“他也是为了纤纤好。”
贸然带走许纤,对付不了林玉京也是无用。
莲池内雾气涌动,“若非如此,我已然杀了他。”
青蛇原本安下的心又不安起来,他神使鬼差地又问了一句,“若是他带纤纤走了呢?”
“他生出这个念头之时就会死。”
言语之中,满是嫉恨。
他算是什么东西?也配对许纤尽诚?
怨毒的想法一旦生出,就在心底扎根,顺着血管延伸出根系,到达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随着那句话落下,周围的妖气翻涌,沉沉压下去,颜色越发浓郁。
青蛇恍惚了一下,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李青城会如此笃定地说白涉堕魔了。
这样的念头,这样的心思,这样的嫉妒,这样的暴虐,是断断成不了仙的。
【作者有话说】
写完这本我要好好进修一下剧情,我以后一定要写好大纲啊啊啊!这本我本来想当作复健,写个很短小甜文,因为很久不写文了想写个简单短小的,大纲只写了很简略的,大纲就写了人设跟感情线,除了主角人设,其他的人物怎么说,都非常随意,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没有提前想好,现在好后悔!支线跟配角没写好导致主线也有点无聊,反派那个阴谋线也非常草率啊啊啊我昨天半夜后悔到睡不着觉,爬起来把配角反派什么的人生都完善了一下,剧情不好的话感情就非常悬浮,我当时为什么要偷这个懒! ! !后头要好好收好尾,要好好写啊! !春浮九枝! !不过仔细想想以前我写文根本没有大纲这回事,只有脑子里的粗纲,最近还算是进步了。
忽然想到我以前写啥都是二人转,每章哐哐写心理剖析是不是就是因为没有大纲,所以没有剧情,就只能写感情线呢,不过我觉得这本是有剧情的!算是尝试着练习写剧情! !但是配角反派什么的我捏的太草率导致剧情有时候有点突兀,但是也不知道咋改,可能写多几本会好?希望吧啊啊啊
第64章
◎白蛇◎
林玉京这几天变得忙了起来。
并不是在忙生意, 他对许纤说是生意上的事情,但许纤清楚并不是。
行商一事或许对身为人类的林玉京来说需要费点心思,但他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身为妖怪,无须在这上头投用太多精力,无论什么棘手的事情,也不过一个小法术就能解决掉。
许纤可不信林玉京会这么遵守人世间的规则,他才不耐烦与人交际,能用法术解决的全用法术。
林玉京有什么事在瞒着她。
府邸之中的侍从也变少了,除了木头跟李青城,整座府邸内几乎没有人类居住。其余的全是那些小妖怪,不过有阿青每隔一段时间就用法术清扫,府邸内倒是也没怎么落灰,仍是一尘不染的。
但毕竟人少了,整座府邸冷冷清清的, 已经是秋天的末尾, 夜里连虫鸣都没了, 一切都呈现出一副死气沉沉的画面。
许纤走到林玉京的书房前,打了帘子探头进去看,只见林玉京正坐在书桌前,桌上放着一面镜子,未曾来得及收起来。
她狐疑地往那面镜子上多看了几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你今日还要忙么?”
许纤最近大把空闲时间,每日跟着李青城练习完法术就没事做了,她又不爱出门,成天就跟那些小妖怪混在一处。
她发现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
——这些小妖怪基本上不认字。
先前阿青同许纤介绍时说这些小妖怪是白涉收留的孤儿, 让他们干半天活上半天学。但实际上活基本都是他跟白涉用法术做,对这些小妖怪的规定是玩半天,另外半天修炼。
一群盲流子可还行。
许纤连夜在府里办了个识字班,她自己是学简体字的,繁体字靠猜加上现学也能糊弄着当个老师,还把李青城跟阿青都拉了去给当老师。
彻彻底底扫了几天盲,才想起来林玉京这几天基本没找过她,俩人就晚上见一面,睡一觉,白天林玉京基本不来缠着她了。
原先许纤嫌林玉京烦,缠得紧,如今他找到了要忙的事,许纤除了有些不适应,更多的是疑心他到底在忙什么事。
上次他忙起来还是算计了林府,连带着利用了昆吾的修士跟金山寺的法海大师。
风从撩起的帘子往里钻,带来一阵萧瑟之意,许纤撩帘子时抬手露出了半截手腕,风顺着往她袖子里钻,不免瑟缩了下。
林玉京道,“在那边挨风吹不冷么?过来,我替你暖暖手。”
许纤放下帘子,站到里头去,却不过去,“你忙完了么?”
林玉京看出她不大高兴,走过去,拉起她的手,替许纤暖手。
“怎么穿这么少?也不带个手炉。”
正说着,木头隔着帘子在外头行了一礼,出声道,“陈茯苓姑娘想要见您一面。”
“这位陈茯苓姑娘是?”
林玉京轻描淡写道,“这位姑娘说自己与金鹏妖有旧怨,被他偷走了一样东西,特来寻的,昨日来的杭州,我见她居无定所,就邀她在府中先住一晚。”
他提醒道,“金鹏妖不是被李青城斩杀的么?想来他应知道些什么。”
接下来的话就是说给木头的了,“直接带陈姑娘去李青城那边吧。”
原是平常的一句话,脑海里纷杂的念头乱七八糟缠成一团,因着这句话,许纤握住了一点不对。
先前她不知道林玉京是妖时,自然也信了他的话,认为金鹏妖是被李青城所斩杀,可如今,许纤却是清楚地知道,金鹏妖就是被林玉京,不,是被白涉所杀的。
阿青同她说得清楚,金鹏来袭时,正逢白涉最虚弱的时候。
许纤原想问问那陈姑娘被偷走了什么东西,她也见过金鹏妖一面,说不准可以帮着想想,只是林玉京显然并不想让她同陈茯苓交流,上前一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他垂下头,视线落在许纤身上,“交给李青城就是了。”
许纤被他挡住,也没有硬要上前去,只是在木头带着陈茯苓离开之后,才抬起眼,开口道,“我不是木头,我没有他那么迟钝。”
“有些事情,我不问不提,并不代表我没有察觉到。”
她又不是傻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今日木头带陈茯苓过来就是见林玉京的,若不是林玉京如此安排,木头是不会多此一举的。
如果不是她在这里,林玉京也不会让木头带陈茯苓去李青城那边,许纤心知肚明。
“我不知道你又想做什么事,但不要做坏事。”
许纤道,“旁的事我不管,就这一项。”
说完就掀了帘子出去了。
林玉京跟着一块儿出去,跟在许纤身后,低声道,“我没有做坏事。”
又问,“你要做什么去?”
“不做什么!”许纤心里有气,脚下踩着木制地板,一下下“咚咚”的,极有节奏。
走着走着,停下脚步,转过身,“今晚你不许……”进我房间。
话未说完,林玉京却没停下脚步,顺势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
许纤被他整个抱住,林玉京的衣袖宽大,垂下将她整个人拢住,挡住了秋日的冷风。
“别生气,”他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做坏事。”
“就是一点无关轻重的小事,不想拿这些东西搅扰你而已,若是你想知道,我一一讲给你听。”
许纤声音闷闷的,“我才不想知道。”
她心里有数,林玉京肯定不会说出自己是妖怪这件事情,旁的事情大约也是春秋笔法带过去。
不说假话,但也绝不会把真相都在她面前摊开,而是捡着一些只言片语给她听。
要是想知道其中底细,还是得从阿青跟她师父那边。
林玉京将她抱起来,朝着卧房走去,“我陪你睡一会儿如何?”
许纤窝在他怀里,哼了一声,“大忙人总算是有空屈尊降贵来陪我睡一会儿,我怎么敢推辞。”
“纤纤生气了?”林玉京听了就笑,眉目疏朗,芝兰玉树的,清雅贵气,“这几日忙,忽略了纤纤,是我的疏忽。”
“只手头上的事实在紧迫,我得快些处理掉才行。”
许纤好奇到底是什么事,心里疑心越发重,但面上未曾显露分毫,只撒娇道,“之后可得加倍陪我才是。”
她搂住林玉京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舌尖伸出时,许纤满意地看到林玉京瞳孔缩了一缩。
分开时,许纤已经微喘,林玉京抱着她快步走向卧房,只刚关上房门,连床都来不及去,就同她滚到了地面铺的毛毯上。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短小,明天我努力!
码字之前发现了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随手翻了翻几年前写的书,发现不但剧情稀烂的毛病没变,文笔也是一点没进步[害怕]我还以为我笔力多少精进了点呢[爆哭] !怎么翻来覆去还是类似,竟然一点进步都没有[愤怒][愤怒][愤怒]默默躺沙发上崩溃了俩小时,心情起起伏伏的啊啊,写完这篇文我得一块儿进修剧情跟文笔去[愤怒]
我好话痨,放在作话好累赘但是又想发,是不是应该搞个微那个博,本来计划是成为一个非常稳重成熟沉默寡言的作者,但是忍不住[心碎][心碎][心碎]
第65章
◎白蛇◎
一夜秋雨落, 莲池颤颤,一夜未休,直至天明。
林玉京起身, 房门轻巧地被关上。
躺在床上的许纤睁开双眼,她的敛息术用得并不熟练,胜在林玉京于她面前并无戒心,自然也不会过多查探。
她起身,匆匆扯了件衣裳,在紧闭的房门前站定,犹豫半晌,又将避水珠取出来,瞬间,轻薄的灵力如水般覆上了全身。
避水珠遮蔽气息的能力也是顶级的。
正堂之中,林玉京坐在高高的主座之上,他一只手撑着头,眼帘半阖,另外一只手放在膝上,似乎在把玩着什么东西。
厅堂之中,主座底下,跪着一个女子,正是白日见过的陈茯苓。
她一身白衣白裙,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并不言语。
许纤蹲在竹帘之后,看着林玉京好半天后才微微抬头,开了口,只是薄红的唇开开合合,并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许纤不大高兴地撇了撇嘴,林玉京未免过于谨慎了,还设下了结界。
到底修炼的时间不长,她情绪一旦变化,心思分神,灵力就容易波动。
许纤意识到自己灵力波动的时候,再往前看去,林玉京已经停了下来,他抬眼,朝她隐匿的地方投来了视线。
晨光熹微,昏暗的夜色被削薄了一半。
纵然如此,一男一女在这个时辰相会,未免过于暧昧了些。
许纤自然是不会往那个方向想的,这俩人氛围一看就不是那种,但若是林玉京问起她为什么要偷偷跟着,她决定拿住这一点,先发制人,站在道德高地率先谴责林玉京。
所以就算被发现了,她也没大忧心,干脆大大方方地撤走了避水珠的灵力。
林玉京已经起身了,他朝着许纤藏身的方向走去,与陈茯苓擦肩而过之时,他微微侧了头,轻声道,“那颗妖丹确实在我这里。”
陈茯苓猛地抬起头。
林玉京已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想要取回那颗妖丹的话,怎么也该拿出些诚意吧?”
他转去了厅堂的左边,转过一座花鸟画的屏风,一侧的竹帘后静悄悄的,一道纤细的身影落在其上,呼吸声细细的。
林玉京慢慢卷起竹帘,一点点露出竹帘后的姑娘,她大约是出来得急,衣衫穿得不大搭调,配饰未带,袜子也未好好穿,赤脚穿着一双鞋。
他蹙眉,“怎么也不多穿些?”
与他同时开口的许纤也早就酝酿好了,率先指责道:“你们孤男寡女……”
在听清林玉京的问话之后,许纤噎了一下,原本在心头想好的长篇大论都没了,在他没问自己为什么偷听的前提下,她率先说出这一点未免显得心胸狭窄。
好像许纤很在乎林玉京这个孤男做什么似的。
天地良心,她可一点没往那方向想,她对林玉京这点信任还是有的,只是知道偷听不好,有点心虚想先占领道德高地。
许纤尴尬了一秒,先回了林玉京的问话,“不是很冷。”
林玉京握着她的双手,替她取暖,笑意盈盈地问,“纤纤嫉妒了么?”
很是高兴的模样,眼角眉梢俱是温柔。
她就知道!林玉京肯定会得意的。
许纤瞪了他一眼。
林玉京弯腰,额头抵上她的额头,也不逗她了,“我知纤纤只是担忧玉奴是否误入歧途。”
只是他多么想,她也能稍稍在意一点,为着他生出一点嫉妒之心。
林玉京叹道,“我倒是宁愿纤纤直接朝着我发脾气。”
许纤心道,她就算发脾气得到的也是残缺不全的真相。
林玉京不会骗她,但他舌灿莲花,只会将他美化过的真相呈现给她。
就同现在一样,他说,“纤纤好奇,直接问我便是,也不用如此拐弯抹角的。”
林玉京说着,解了外衣,许纤从善如流地钻进他怀里。
算了,残缺的真相也是真相。
听一听也行,她缩在林玉京怀里,听他三言两语讲清楚整件事情。
陈茯苓,昆吾弟子,兄长因金鹏妖死于杭州,这一遭是来索要金鹏妖的妖丹的。
金鹏妖的妖丹在林玉京手中。
林玉京说陈茯苓今日还有除妖的任务,今早就走,两人在商谈价格而已。
“价格谈好了么?”
林玉京低头,冲着她笑,“自然是谈好了,陈姑娘今日辞别就是为着筹集置换妖丹的代价的。”
许纤故作不知,问他,“你手中怎么会有金鹏妖的妖丹?从我师父手中买的?买这个东西做什么?”
“想着把那妖丹供奉在佛前,将其凶戾之气去一去,度化一下,想着也是功德一件,如今既然陈姑娘想要,便让与她就是。”
林玉京神色自若,非常宽容大方似的,面露不忍,“陈姑娘也是可怜,没了兄长,孤身一人在这世上,虽为昆吾弟子,也着实不易。”
骗子。
供奉在佛前应是真的供奉了,只是目的定不如他所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许纤心里清楚,这人才没有这么好心。
瞧着是一副玉观音的冷清样貌,却心如蛇蝎,放到电视剧里也是妥妥的反派角色。
神色阴沉扭曲的模样不知在她面前露过多少遍了,现在还装什么装。
不过,许纤心思歪了一歪,想他神色阴沉时无意之中流露出的冷漠,强硬,腰不禁软了一下。
怎么说,反派受欢迎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
陈茯苓,昆吾弟子,兄长也确实死在杭州。
这些事情,在陈茯苓被木头引到李青城面前的时候,她都仔细讲过一遍了。
“我是金鹏妖的妹妹。”
她坦然地对李青城道,“我们两个一母同胞,只是我生而为人,兄长为妖。”
血脉将他们的命运相连。
“他的罪孽,我自当承担一半。”
陈茯苓道,“兄长来杀许纤姑娘,是为着我。”
“我自小就身体不好,兄长为此殚精竭虑,他为着我寻了许多法子,将我的寿命生生延续了两百年。”
在看到李青城露出惊诧之色后,陈茯苓微微笑了一下,“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应该也算是半个妖怪了吧?”
“他很怕寂寞,自母亲去世之后,兄长就过于担心我……”她叹了口气,“妖怪的寿命太长了,他很害怕我也死去,只留下他一个在这世上。”
“我也是在兄长死后,才从梦中感应到了这一切。”
血脉让他们互相感应。
陈茯苓是十年前拜入昆吾的,也是自十年前,她与金鹏妖分道扬镳,十年未曾相见。
直到他死去。
“兄长做错了事,被杀死也是他自己应付出的代价,但他是因着我做下这错事,我也是罪魁祸首之一,我此番前来其一是为了向许纤姑娘道歉,要我做什么都行,取走我这条命也可以。”
“其二是想要回哥哥的妖丹。”
妖丹被置于佛前镇压,魂魄也被封入了其中,永生永世不得轮回,生生世世感受到魂魄撕裂的痛苦。
“此事皆为我兄长之过,受到惩罚是应该的,只是无论如何,也该给个期限,百年还是多少年,都可以。”
但白涉显然是想将其一直镇压到他魂飞魄散。
李青城叹了口气,低声道,“恐怕有些难办。”
许纤那边是很好说话的,心软,眼窝又浅,但林玉京怕是不会让陈茯苓见到她。
何况,李青城看向陈茯苓,“你身为昆吾弟子,如今又知道了他身为妖的事情,怕是不好脱身了。”
无论是林玉京还是白涉,都决不会容许有任何人来打破如今平静的局面,更不会容许知道他身为妖怪这个秘密的人超出掌控。
李青城就是清楚这一点,才让自己的师弟带着小花小草走,自己留在了府邸之中。
他本就无门无派,与白涉相识时,白涉还是一副谪仙样子,原还以为白涉离着登仙八九不离十了,谁知他如今竟快要堕魔了。
变得多疑,阴沉,更像一条蛇。
不过李青城并不太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心,毕竟他的徒弟是许纤,只要许纤在,他就绝对无虞,何况不管是林玉京还是白涉,身家都是真的丰厚。
想要封住他李青城的口,给他钱就行了。
不过就算是没钱,为了他的亲亲徒弟许纤的名誉着想,李青城也绝不会将白涉是妖的消息透露出去。
但陈茯苓不一样,她不仅是金鹏妖的妹妹,还是昆吾的弟子。
陈茯苓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者是死,二者则是叛离昆吾,彻底归附白涉的阵营。
但从她的倒霉哥哥的结局来看,八成林玉京会毫不犹豫替她选第一条路。
林玉京不会亲手杀了陈茯苓,身为妖,他若是杀人,自有天道束缚,当年白涉也杀过人,俱都是借刀杀人。
他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跟痕迹,这也是为什么陈茯苓跟林玉京打过一个照面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原因。
蛇的杀意内敛,藏在暗处。
不过,李青城忽地抬起头,“你去见林玉京的时候,撞见了纤纤是么?”
他思虑良久,道,“我替你想个法子。”
说着,传音给了许纤,怕被林玉京拦截,传音没什么特别的,连陈茯苓的名字都没提,就扯了半天闲天,最后一句提醒她这两天多看着点儿林玉京。
又叮嘱陈茯苓道,“你活命的关键在许纤,记住这一点。”
只要在许纤那边挂上了号,就算是林玉京对陈茯苓起了杀心,也得斟酌考量一下。
【作者有话说】
进步了一点字数比昨天。
明天再接再厉!春浮九枝支棱起来! !
第66章
◎白蛇◎
“不要做坏事。”
这是许纤对林玉京唯一的要求, 她从他怀中起来时,又重复了一遍,“不要做坏事。”
她得了李青城的提醒,也发觉了些不对,只是林玉京做的事情隐蔽,寻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只得一遍遍跟他重申自己的立场跟底线。
林玉京身体僵硬了一瞬,旋即又放松下来,他低头吻了许纤额头一下,笑容带了些刻意,“怎地忽然这么说?纤纤又多想了。”
“反正你自己心里掂量着,别做让我生气的事情,对人家也好一点,别老是算计人家。”
“先前林府的事情我就不问了,只是往后可别做那么绝,收敛些。”
林府那些人也算是罪有应得, 被林玉京算计成那样倒也不可惜, 只是林玉京现在身份不同以往。
世人对妖怪总是苛刻些的,有些算计,人类做了跟妖怪做了,落得的下场是不一样的。
许纤抬头,认真地扫视过林玉京的神情,严肃道,“反正别做太过分了,被我发现的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语气里含着警告。
林玉京抱着许纤,进了温暖的内室,把她放到自己大腿上坐着,掐着她的腰,眉目含情,眼波微荡,“纤纤说些什么话,玉奴听不懂。”
许纤伸手拍了他胳膊一下,不重,目的也不是让他疼,而是展示自己不为所动的正经态度。
“好好说话,别在这儿勾引我,仪态庄重些。”
她说是这样说,视线还是往林玉京衣襟处飘了一下。
再往下就是她晚上留下的痕迹了。
“娘子疼一疼玉奴。”
林玉京没因为她这不为所动的冷硬而退却,反而软了音调,又凑了过去,在她颈间蹭了蹭,细细密密的吻下去。
放在她背后的指尖一勾,原本松散的小衣落了下去。
许纤抱着林玉京的头,不让他继续往下,非得从他口中寻得一个确切的答案,她捧起林玉京的脸,“你还没有答应我。”
林玉京不语,只是顺势俯身,封住了她的唇,裹挟着许纤沉沦。
他按住她的腰,企图让她安分坐下。
许纤偏不如他的意,她瞧着林玉京染上欲色的眼睛,断断续续道,“你……你还没有……”
话还未完,林玉京便挺起了身。
许纤没有防备,整个人落入他怀中,原本是要生气的,只是感官被林玉京充分地取悦着。
汹涌的浪潮将她席卷进去,不知名的东西纠缠着她的手脚,腰肢,将她往更深处拖拽而去。
林玉京好半晌才从她胸前半抬了眼,因为唇齿间衔着什么东西,声音模糊不清的,“玉奴什么都依娘子的。”
就是立时死了也甘愿。
何况她说的这一点小事。
他只是不满她的注意力都在旁人身上,才迟迟不肯开口说出她想听的那些话。
怎么就不能一直看着他呢?林玉京想,心底嫉恨丛生,那些个外人总要占据去她的注意力。
如此想着,动作不由得愈发急切起来,势必在她身上用尽百般手段,企图让许纤沉溺于欲望,再也记不起那些旁的杂碎。
许纤得了这一句才放下了心,原本就已经被牵扯着的心神随即松散,集中在他的动作上。
……
林玉京特意去了李青城那边一趟。
连进去坐也未坐,只袖手站在门口,掩饰也不曾掩饰,径直警告道,“纤纤心思单纯,所作所为都是为着我好,只是你别在她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更别算计她。”
“只此一次。”
李青城自是应下,他在传音之前,就知道怕是瞒不过林玉京,这府邸便是他的洞窟。
只是除了许纤,还有谁能束缚住他呢?
见他转身欲走,忍不住开口道,“即便是借刀杀人,天道仍应,你避不过的。”
心生魔障,功德消减。
用借刀杀人的法子来躲避天道审判,无异于掩耳盗铃,林玉京应该清楚才是,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林玉京的背影停了一停,他侧过头,侧脸的轮廓清晰俊秀,只是整个人笼罩在阴影之中,显得森冷阴沉。
“那又如何?”
李青城在听完这句话后,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先前的疑惑迎刃而解。
——林玉京本就没打算扭转消减的功德,他借刀杀人也不是为了躲避天道的审判与惩罚,而是因着许纤。
他怕许纤知道,他要在许纤面前将那副正常人类的假象维持下去,不容一点破坏。
李青城恍然大悟,随之涌上心头的便是恐慌。
这世间能够束缚住他的只有许纤了。
但许纤身为凡人,十有八九是要死在林玉京前头的,若是那天到来,林玉京会如何呢?
李青城甚至都不敢深想后果。
……
“该死的!”
婉娘在金钵里跳脚,“那条该死的……”蛇。
她在金钵里这些时日,就是再笨也后知后觉地知晓自己是被白涉给算计了。
原本婉娘也不确定来着,只是在想跟那秃驴告状之时,发现自己被下了禁制,不能提起林府,许纤,白涉,林玉京,蛇等一系列词语时,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算计了。
那群修士跟和尚都是在白涉算计之中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人家的本事?
在金钵里骂脏话都得被惩罚。
婉娘盘腿坐在那里,满肚子怨气,身上妖气俱都被压制,刚开口,“那王八犊子……”
随即不知何处一道金光袭来,结结实实地将她捆了起来。
婉娘旁边还有只松鼠妖,矮墩墩胖乎乎的,化人形也化不稳当,五六岁女娃娃的样子,她抱着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旁边小声道,“骂一句脏话要被捆半个时辰。”
婉娘“呸”了一声,忍住了一肚子的怒火跟到了喉咙口的脏话。
小松鼠这才松了口气,扭头进了自己的小木屋。
婉娘还坐在外头吃风,这金钵之中是另外一番天地,山河湖海,日月星辰,俱都是主人创造,就连季节也随着主人的心意而动。
婉娘初次进来,先把十八层地狱都看了个遍,大约是因着她没杀过人,法海吓了她三天,到底是没受过罪。
然后把她跟这小松鼠扔一块儿去了。
婉娘不满,“凭什么你有屋子?”
她就得坐在悬崖吹冷风?还有雪渣子冰块子往她脸上扑。
悬崖底下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婉娘头一回见时被震惊了一把,她做人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做妖时自由了些,但也没走这么远,也没见过这样的风景。
木屋的门小心地被打开,小松鼠探出头,“可能因为我在这里住得久?我在这里住了十年了。”
婉娘不屑,“你这么丁点的小老鼠能犯什么大罪?用得着被关那么久?”
小松鼠不大好意思地低下头,“十年前我偷庙里的果子吃,法海禅师说佛前供果,生灵取用理所应当,但是我每个果子啃一口,又不吃,罪名是浪费,说要关我三天,我在这里头住了三天,发现住着挺好的就……”就赖下来了。
这里头有吃有喝的,还不用担心被吃肉的妖怪欺负,也不用愁着过冬,还能安心修炼。
玩伴也不缺,一些犯了小错的小妖怪会被丢进来。关进来的恶妖恶鬼不会被丢进跟她一起的地方,要么被度化,要么直接消灭。
婉娘对此嗤之以鼻,“我可不能在这里空耗时间。”
她大喊,“秃驴,我得多久才能出去?”
没有回应,婉娘就一直不停地喊。
也不知过了多久。
“超度十年应就可以了。”
法海的声音响起,“身上妖气引发的戾气太重,妖性过多,现在还未曾显露出人性,若是你主动祛除妖气,沉心静气,或可更短些。”
“什么狗屁戾气!人性妖性的,”婉娘大怒,“我做人时就这么个样啊!”
一直都这么没素质。
法海默了一瞬,他确实也极少遇到这样的情况,由人转化的妖怪,身上还有着其他姑娘的怨气,却并无杀戮过的血腥气。
让他不知该如何处置,也说不准对方是人变成的妖怪还是于女人怨气之中生出的妖怪。
只确定一点,被包裹在妖气与怨气之中的是属于人的魂灵。
那日法海见了她凄婉与凶恶的两幅面孔,料定凶恶那面定是妖性,便将其收到金钵之中祛除她的妖气。
金钵之中,具有显化本性,阵除戾气的功用,就算是被戾气支配的恶鬼,经过三日净化之后,也能回归本性。
只这怨女虽功力不深,关进去之后,虽身上戾气全无,却日日都是这副凶恶的嘴脸。
法海回溯过婉娘曾经的模样,是温婉从顺的样子。
不由怀疑这金钵是否还顶用,所以在怨女问起的时候,谨慎地给出了一个十年的期限。
再怎么迷失本性,十年也该净化回来了。
婉娘听了直接跳脚,“老娘本性一直这样啊!!”
还不兴人装一装了吗?她是做了妖之后才随心所欲回归本性的。
她冷笑,叉着腰,“老娘以前要是能有一巴掌扇死那群畜生的本事,谁还在他们面前忍气吞声。”
“既如此,”
法海垂眸道,“我为你念诵三日往生咒,超度之后,剥离妖气,自行投胎去罢。”
“小女子觉着还是在这金钵里再待十年罢,”婉娘闻言立刻收起了方才的嘴脸,以袖掩面,凄凄惨惨道,“妖性到底难去,没个百八十年应是剥离不掉的。”
法海不语,只试着净化了一下她的妖气,却在其中抽离出了一丝甜腻的血腥味。
他顿了顿。
怨女身上并无杀戮罪业,也未受过血食,应是旁人心* 甘情愿给她的。
这是谁的血?
第67章
◎白蛇◎
乌云散去, 露出其后的一轮圆月,月光如潮水漫涨,堂前佛灯被月潮席卷淹没, 数盏烛火往后倾倒而去。
原本站在佛前的法海转过身,垂下的袈裟扫过地面,背对佛像的刹那,满堂烛火齐齐熄灭。
并非风动,而是月潮汹涌,将整座佛殿席卷。
巨大的佛像端坐高台。
法海神情平静, 只是垂首,手持佛珠,念了一句经文。僧衣裹身, 面如冠玉,眉心一点,端得是宝相庄严。
再抬眼时,满堂灯一盏盏次第燃起。
灯影摇曳。
背对佛像的僧人原本平静的表情却出现了一丝裂痕。古井无波的眼如同一弯碧潭, 不知谭边哪个姑娘误落了一支金簪, 那支簪子落入水中,惊动碧潭万丈,最终沉入渊底,涟漪荡开来。
佛灯灭,鬼灯燃,朦胧间,再见桃花面。
那是许纤的脸。
法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来者并非妖魔, 而是他生出的心魔。
与此同时, 他也确认了一件事。
——那血是许纤的。
他的心先于他的记忆, 认出了许纤的味道。
数盏灯火的簇拥中,许纤的幻影抬起脸,冲着法海笑。
法海抬起手,禅杖现于手中,却迟迟未曾再动作。
若是那幻影来勾他,引他,用尽手段来攀扯他,令他堕落,法海反而能八风不动,毫无负担地将其灭杀。
可她并不动,也并不言语,只是俏生生站在那里,冲着他笑,一如初见。
心魔难破,情劫难过。
……
昏暗的地下,只有两枚夜明珠照亮着。
林玉京把玩着一枚妖丹,懒散地坐于正中的位置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眼,看向跪在其下的陈茯苓。
“我不想留下昆吾的任何人。”
但也决计不会让知晓他身份的陈茯苓离开,脱离他的掌控。
林玉京不相信何人,只有死人才会将秘密保守得稳妥。
原本想设计让陈茯苓跟她那兄长一同沉眠,只是许纤三番四次地警告他,不免让林玉京做这事之前多了许多顾虑。
许纤太敏锐,纵使林玉京将那些阴谋诡计设计的天衣无缝,他也怕有朝一日被她察觉到什么。
他绝不能冒这个风险,即使这风险很小。
林玉京将手中那枚妖丹扔给了陈茯苓,动作随意散漫。
他轻声命令道,“吃下去。”
陈茯苓是个麻烦。
因为她是个修士,还是昆吾的修士。
他得让她变成妖怪,才能彻底斩断她与昆吾的联系。
“这是……”陈茯苓看着手中的妖丹。
熟悉的妖气令她不必再问下去。
金鹏妖的魂魄就附着其上。
林玉京也没打算回应她。
他抬手,在陈茯苓身上下了个同怨女一样的咒印,径直起身离开,只留陈茯苓在身后,冷冷道,“化妖之后别在府邸之中露面,更别在纤纤面前出现。”
“日后,你便替我巡视杭州。”
陈茯苓顾不得颈上的不适,跪下去,重重叩首。 “遵从主上命令。”
林玉京侧首,笑意很冷,柔声道,“昆吾那群人若是再来杭州,便由你亲手处置。”
他心情不大好,因着不得不留下这个日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女人。
不过也有一桩好处,在怨女那个傀儡被法海关押之后,他又重新得到了一个趁手好用的,绝不会背叛的傀儡属下。
也终于可以腾出手来,将上次被金鹏妖打断的蜕皮重新进行下去了。
林玉京跟白涉都默契地将巡视杭州这件事避过了青蛇,不让青蛇沾手。
他巡视杭州的目的,是为着能够及时将再次回返的昆吾修士或者那个和尚杀死。
虽说先前都把那些人给蒙骗过去了,可总得做好准备,预备着那个万一。
……
今晚的林玉京异常的粘人。
许纤跟他厮混了不知多少次,才筋疲力尽地趴在他怀中睡了。
雾气蔓延。
整座府邸都沉沉睡去。
许纤又做了那个梦,潮水漫涨,她沉入水中,水温柔地包裹上来,并不令人窒息,只是似乎少了点什么,许纤忽然想到了那条巨大的白蛇。
她睁开眼,床上空无一人。
许纤看了一眼时辰,距离她最后一次跟林玉京厮混的时间并不久。
她身上干干净净,林玉京已经替她清洗过,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整个府邸安静得不像话,虽说先前就安静,但如今的安静并不一样,仿佛时间静止,全世界都陷入了沉睡一般。
窗外连虫鸣都未曾有一声,更别说平日里那些猫叫跟鸟鸣了。
有种世界末日的感觉。
许纤披了一件披风,走出门时心中不免惴惴。
她沿着回廊走,漫无目的。
一路走过来,竟然没碰到一个活的东西。
许纤靠在外头花园里的大池塘边的走廊上,试图从水中找到点儿游鱼的踪迹,只是就连鱼儿游动时的响动水声都未曾听到。
她顺着水流继续往前走,也不知穿过了什么看不见的屏障,穿过的一瞬间,体感温度骤然下降,许纤拉紧了身上的披风。
这不同寻常的冷意或许就是府邸如此安静的根源。
雾气浓重起来。
她拢起双手,朝着手心呵了口气,随后就朝着雾气最浓重的地方走去。
这处地方许纤基本没来过,府邸太大,这处与许纤跟林玉京住的地方几乎呈对角线,距离最远。
她也是头一回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处莲池,也不知造这府邸的人有多爱莲花,大大小小的莲池这么多个。
不过这个莲池与其他的都不一样,即便是秋末,池中莲花仍开得正好,花瓣犹如冰雪雕琢而成。
这是一池冰雪般的莲,池水清澈,没有半分污浊,底下也不见泥土,池边是玉台砌成,池水之中玉阶拾级而下,让人疑心整座莲池是不是一大块玉石雕成的。
这莲花是许纤从未见过的稀奇品种,她弯下腰,折了一支靠在池边的莲,好奇地打量着。
打量够了,才抬起头。
莲池之中笼罩的雾气最为浓重,显然谜底就在莲池最中心。
只是……许纤低头,看了眼莲池之中散发着幽幽冷气的水,有些犹豫,这池水是肉眼可见的凉。
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里,带来阵阵冷意。
她蹲下身,伸出手,试了一下水温,被冻得一哆嗦。
但好奇心实在压过了冷意,许纤狠了狠心,脱了鞋,把披风扔下岸上,伸出脚,试探着,慢慢适应着温度,下到了漫着水的第一阶台阶。
【作者有话说】
想凑三千来着,太困了,今日份短小orz
“佛灯灭,鬼灯燃,朦胧间,再见桃花面。”——改自黄景仁那句“朦胧见,鬼灯一线,露出桃花面。”
第68章
◎白蛇◎
莲池看着并不深,许纤先前见过的莲池也都不算太深,这也是她为什么敢贸然下水的原因。
但这方莲池却好似没有底,许纤原以为下去最后一阶玉阶就是池底了, 却踏了个空。
她并不会水,好在随身带着的避水珠发挥了作用,包裹着她,遮蔽她的气息,让她能在水下呼吸。
许纤扑腾了几下,才意识到自己能在水下呼吸这件事,她愣愣地仰着头,在水面之下眨了眨眼,咕噜噜吐出一串泡泡。
不慌里慌张地乱扑腾之后,反而自然而然地浮了起来,许纤翻了个身,笨拙地朝着池心努力把自己扑腾过去。
扑腾半天, 累个半死, 才游了一小段, 许纤摆烂地躺平,往深不见底的水下沉去。
周围都是莲花的枝叶,托着她不往更深处去,但架不住许纤一头扎了下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冷水里泡久了, 还是冷的是水面之上的雾气, 水深一点的地方反而温暖一些。
往下沉的过程之中,许纤余光瞥过一道银色的闪光。
不是月光落在水上的反光。
水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许纤在水中翻了个身,一头青丝随着水流温柔地在水中散开。
水中视线并非没有阻碍, 挨挨挤挤的莲花的枝叶犹如一根根弯曲的线, 编织出了藏身的帘子。
那枝叶仿佛知道她要去哪里似的,越到那处就越细密。
不过也幸好,许纤原本就分不大清方向,现在反而有了个暂时的目标——只要往最难走的地方就行了。
她细心地分开枝叶,水深处,月光也稀疏,它需要穿过厚厚的水,以及水面之上花叶的遮蔽。
许纤拨开最后一层阻挡着自己的枝叶,终于看到了层层蔽蔽枝叶后的画面,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先入目的是极其漂亮的,银色的鳞片,温润如玉,再往上去便是鳞片与腹部过渡的区域了,鳞片逐渐变少,人鱼一般,两侧极其优美的弧度。
许纤第一眼险些以为是人鱼,之后细看,才知是蛇的尾巴。
半人半蛇的妖躺在枝叶编制的床上,在水底沉沉睡去。
她误入的是似乎是一间卧室,穿过人家布下的重重阻拦,硬是闯进了这里,许纤原本有些愧疚,直到看到他的脸。
那妖有着林玉京的脸,不,应该说,有着同林玉京相似的脸。并非现在经常在她面前展现仍有几分少年气的模样,而是再年长些,眉眼间更添几分美艳,身量也是,没有少年的单薄,而是一个完全的,成熟的男人了。
尤其眼尾一颗红痣,更显秾丽。
也不知道这是林玉京还是白涉,她先前其实也想过了,横竖林玉京同白涉都是一个人,一个身体,两个人格,他俩爱换谁换谁,爱融合融合。
许纤本来一直等着林玉京同自己坦白,后来发现他没有一点坦白的意思,许纤就有点赌气地想,既然都瞒着她,她也就当做不知道。
反正按照道德标准她只能要一个,待一个身体里还免了她的烦恼。
烦恼不会消失,只会转移,让其他人烦恼去。
不然还得陷入类似这两个人到底谁是她的爱人的终极修罗场,想想就头疼,追根究底,两个人都有理,幸好现在不是两个人了,而是两个人格。
既然闯进来的是白涉的卧室,许纤心里就没什么负担了,只是细细一想,原先被她忽略的,一带而过的那些细节,就又浮现在脑海,串连了起来。
白涉,阿青,法海。
杭州西湖,雨天借伞。
一切从来都一目了然。
白蛇传,只是是性转版本的白蛇传,
穿越都穿了,发现自己穿到了性转版白蛇传里,许纤只稍稍吃惊了一会儿就坦然接受了。脑海里第一个想法就是文曲星可别想投她肚子里,要生让白涉来。
第二个想法是这性转版白蛇传剧情是跟着老版本来还是新版本来?许纤记不大清白蛇传的剧情了,但这故事被人改了太多次,她想了一会儿也就抛到脑后了。
谁知道她穿的这性转版本的白蛇传是哪个三十八线扑街写手写的,反正许纤没听说过这个版本。
但占据她脑海最多的想法还是只有本能浮现的那个——
真漂亮。
林玉京原本就生得俊秀,如今这成年男子的身量,比少年时多了说不出的风韵。
虽说鲜衣怒马少年郎自有一番满楼红袖招的意气风发,但青年有青年自己的好处。
一个是枝头青梅,酸甜青涩,另外一个则是熟透的桃,薄薄一层,兜着的果肉甜腻勾人,汁水丰沛。
许纤先前就发现林玉京性格成熟了些,比起之前的张扬浮华,最近身上的气质沉稳许多。不过也可能是因为算计人算计的。
许纤时常想他长到青年时的样子,想来应当更加沉稳端肃,如今一见,远远超出她的想象,果然芝兰玉树,如玉郎君,风姿出尘,令人望而生畏,不敢亵渎。
但如今又是半人半蛇的模样。
人身蛇尾,无论身上气质有多冷情禁欲,一想到他身下蛇尾,就难免引人遐想。
她慢慢游过去,只是游得有些笨拙,一头撞进了对方怀里,还撞错了方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脸对着的是人家的腰。
许纤抬起头时,对方也睁开了双眼。
她双手撑着蛇尾,支起上半身,恰好对上了那双梅红色的竖瞳。
是林玉京还是白涉?
最近她越来越分不清这俩人了,尤其两人都不说话的时候。
人身蛇尾的妖同她对视半晌,才轻声道,“是梦啊。”
声音也轻得像是梦呓,仿佛害怕一重就会惊醒这场美梦一般。
“不是梦。”
许纤凑过去,凑过去的过程中,手忍不住顺着蛇尾往前摩挲了一下,径直放到了他腹部。
枝叶组成的床不大,还是倾斜着的,许纤找不到支点,索性侧身坐在了他小腹再往下的蛇尾上。
她找好了坐着的位置,白涉也就看着她在那边折腾,等许纤折腾完了,又抬起头时,他才下意识弯了弯唇。
许纤忍不住朝着他身下蛇尾看了又看,她忍住直接上手摸的冲动,只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时摸了一把,“真好看。”
摸起来也不扎手,手感还超好。
她又记起来某几个夜晚触到的冰冷滑腻,不由得有些怀疑林玉京早就忍不住显现过蛇身。
可恶,她到底错过了什么!
还在惋惜着呢,就听头顶的人出了声。
“你不怕我。”
白涉垂眸道,“定是在梦中的。”
这个语气,不大像是林玉京。
许纤想着,试探着叫了一声,“白涉?”
手下按着的蛇尾的肌肉紧绷了一下,蛇尾末端仿佛被本能驱使一般小心地凑到了许纤身边。
是白涉。
之前很多次,许纤都认出了掌控身体的是白涉,但白涉并不知道,在白涉那边,这是他第一次以自己的身份与许纤如此亲密。
若这是梦,未免也太过美妙。
白涉想。
最末端的蛇尾到了许纤手里。
纵然是蛇尾最末端,但也架不住白涉这条蛇巨大,所以粗度也很是可观。
许纤试探着捏了一下,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关于蛇的文章——不是太正经的那种文章。
可能这就是心脏看什么都脏吧,许纤深深为自己肮脏的内心而愧疚,头一次痛恨自己记性在这方面这么好,尤其在看到白涉又是那副如玉雕出的冷清而无知无觉的神情时,愧疚感达到了顶峰。
可恶,脑子你争气一点。
想是这么想着,但身体非常诚实地忍不住捏了一下,只是轻轻一捏而已,那巨大的,被她坐在身下的蛇尾却颤抖了一下。
许纤视线忍不住往自己坐着的蛇尾瞟。
听说,蛇,有两个。
她很好奇。
第69章
◎白蛇◎
她这么想着,眼神之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了一些燃烧着的,滚烫的东西。
许纤倾过身,凑近了瞧白涉, 她靠得如此之近,两人的发丝在水中交缠在一起。
白涉起先有退却之意,却又停住,不动声色地, 稍稍把自己送到了一个方便许纤亲近的位置。
他睫毛很长, 微微弯翘, 颤动起来也就格外明显。
许纤与他对视着。
只一眼,白涉便被点燃。
她却轻巧地又往下审视着,自他赤裸的肩背,至腹部,腹部之上的肌肉线条漂亮得不像话。
许纤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自人鱼线滑下,指尖所到之处,皆一片滚烫,火焰在他身体内灼烧着,好似在锻一把弯刀,火的温度愈高,刀身愈坚硬,刀刃愈锋利。
这是一场再冷的水都扑不灭的大火。
火势越大,白涉摆出来的姿态越克制。
但白涉并不知道,他的表现越克制禁欲,许纤就更忍不住想碰一碰他, 招惹他, 撩拨他。
他只是静默着,安静地任许纤在自己的身上肆意。
直到手指开始摩挲到了皮肤与鳞片的过渡区域,她仔细地抚过每一片鳞片。
白涉伸出手,握住了许纤的手腕。
他并没用力,许纤抬头,不解地用眼神询问。
“不好看,”白涉很难以启齿似的,声音很低,“别这样。”
就算是在梦中,他也不想让她仔细触摸自己下身的蛇尾。
许纤不想听他啰嗦,抬起头,径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好看的,我就摸一下,好不好?”
虽然是问句,但许纤并没打算得到回答,趁着白涉愣住的空挡,径直往下去了。
少年有少年的好处,青年有青年的好处。
但半人半蛇的好处在许纤心中暂时胜过了人的好处。
也怪不得世人大多将蛇当成欲望之心的象征,确实令人心动,跃跃欲试。
蛇尾好像现在才反应过来,以不同于主人克制冷清的姿态,非常热情且兴奋地缠上了许纤的腰,以一种非常温柔却不容挣脱的力道缠绕上她的身体。
白涉的蛇尾可比白涉诚实多了。
末端的蛇尾纠缠着她的裙摆,讨好又放肆地抚摸着她的小腿。
许纤倒在白涉怀中。
白涉神情端肃,上半身犹如白玉雕成的像,让人想起高山之中终年不化的雪,但身下蛇尾截然相反。
痴缠不休,贪婪地索求更多。
水下的温度开始升高了,沉浸在其中,温暖而令人昏睡。
海棠红的布料格外轻盈,在水里展开时犹如一朵半开的红莲。
满池冰莲之中唯一的红莲。
许纤整个人都被蛇尾严实地挡了起来,间或在动作间才露出半截光洁的小腿。
脚踩着一截蛇尾,时而绷紧,时而又无力地垂落。
红裙暗解,素足戏水。
白蛇偷缠,向莲寻欢。
一夜销魂,冰水融暖,浪翻不休。
非梦也。
……
“她知道了。”
有谁带着一身冷意,推开门,闯入了青蛇的房间。
青蛇诧异地看向来人,他第一次在白涉脸上看到这种神情。
或者说,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类似于惊慌,绝望的情绪,虽说只那一瞬,但足以令人心惊。
白涉垂下眼,将那副心神不宁,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压下去,但眉心仍萦绕着散不去的忧愁。
他又重复了一遍,“她知道了。”
冰冷的风从他身后灌进屋子内。
“谁知道了什么?”
“纤纤,她知道我的真身了。”
他甚至都不敢说出妖这个字眼,紧绷着,只模糊地说真身。
青蛇反而松了口气,他道,“她又不介意。”
他是清楚许纤早知道这回事的,但青蛇不想跟白涉说太多。
白涉道,“不行。”
他背后是昏暗的庭院,仿佛整个人都融入了那片昏暗。
“不可以。”
“可纤纤并不在乎你妖的身份不是吗?”
青蛇不解,“她不会因为这个离开你。”
在青蛇看来,这是完全不用纠结的事情。
“她决不能与妖攀扯在一起。”白涉异常坚持,“她是被我蒙骗的才对。”
一瞬间,语气又换了,林玉京道,“对,她一开始就不该知情,她是那个受害者,纤纤那么善良,她应是被那个可恶的妖怪蒙骗了才是。”
接下去,是白涉,“对,她被我蒙骗了。”
林玉京:“她原本嫁的是我,她嫁我时,我是人,我本就是人不是么?”
白涉垂眸,“她嫁的人也该是清清白白的,不该是妖怪那颗卑劣的心投胎成的怪物。”
青蛇惊异到说不出一句话。
接下来的声音犹如梦呓,青蛇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话。
“在那场大火中,是妖怪吞了她的丈夫,她的夫君,变了她夫君的模样,骗过了她。”
“原该是这样才对。”
“本就是这样。”
“可怜的纤纤。”
昏黄的光映照着他的脸,显得越发温柔。
他轻声叹,“可怜的纤纤。”
……
醒来之时并非在水下,许纤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账,但是身边并没有林玉京或是白涉的身影。
她坐起身,向外间走去。
撩起珠帘时,就看到了背对自己的那个身影。
他仍化了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许纤不大确定是谁,她只能确定昨夜的是白涉。
许纤想了想,出声道,“玉奴?”
这个称呼总是不会出错的。
那人回转过身,起身迎她,“纤纤醒了?”
他侧了头瞧她,“现在要穿衣裳么?”
不大对劲,许纤想,他怎么这么轻松自然,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你就没有什么旁的话要跟我说吗?”
许纤非常刻意地提醒道,“比如我们现在是不是应该谈一谈昨晚的莲池水底下的事?”
林玉京蹙眉,他不解道,“昨晚纤纤没睡好么?”
他凑近许纤,学着许纤先前的样子,弯腰,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这个动作,许纤只给白涉做过,试探过白涉的体温。
林玉京极其自然地将这个方法偷了过来,与许纤贴着额头贴了半晌,起身,“纤纤没有发热。”
这厮想不认账,许纤算是看明白了。
她皱了皱眉,不大高兴,掩耳盗铃有什么用?
闻言回道,“我当然没有发热,倒是玉奴昨晚发热发的厉害。”
虽然面如观音,端庄得很,但动作上那个妖媚劲儿,才该让人担心是不是发热了。
林玉京歪了歪头,“纤纤做梦了么?”
许纤食指点着他胸前,说一个句话点一下,“我昨晚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你别想抵赖,快点从实招来,抗拒从严,坦白从宽,现在跟我说明白,我兴许还不跟你生气。”
林玉京握住她的手,媚眼如丝,弯下腰,将她的手贴上自己的额头,“纤纤不如试试玉奴现在发热了么?”
这是拿定主意要耍赖混过去了。
许纤刚要抗议,对方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唇齿相依,舌尖如蛇交缠了半晌,再分开时,黏腻的涎液自他唇边落了一痕。
他却不管,只盯着许纤的唇,自顾自伸手,用拇指将许纤唇边那一点清理干净,又送到自己唇边,舌尖席卷而净。
再抬眼看人,眼中满是水色,教人溺死在其中。
许纤脑子里轰地一声,什么也想不了了。
被那人的美色哄骗着又厮混到床上时,她模模糊糊地想,好像只要美色跟勾引的技巧到位,人也是能跟半人半蛇较量一番的。
或者说,这人不管怎样的形态,不管是何种人格,都各有风情。
怎么能这样犯规呢?做妖时纯,做人时又妖媚得很。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火急火燎冲刺送饭.jpg
第70章
◎白蛇◎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纤才挣扎着从浸了自己满身水渍与黏腻的欲望之海中爬出来。
她晕乎乎地跟着对方的步调走,欢愉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接连不休。
一次结束之后,许纤终于抽出了点空,她伸出手,指尖抵住林玉京的胸膛,并没用力。对方低下去,顺势将她的指尖含入口腔,温热的舌尖蛇一般自指尖划过,又吐出,沿着手腕而上。
她紧急叫停,“不要了, 我们先谈一谈。”
“不然以后就再也不要跟我说话。”
这句话的威胁分量很重,林玉京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停下了动作。只是往后退的过程之中,本能地又用舌安慰似地勾了一下她的指尖, 粘稠的涎液自唇边扯出一条晶亮的线。
鸦羽般的发流淌而下, 直至腰部, 没了在外人面前贵公子端肃的模样。
发丝凌乱微弯,让他整个人都带上了一股淫.靡的气质,白皙的脊背上几条红痕,淫.乱不堪到让人不敢看。
许纤的腿还架在他大腿上, 等林玉京退后, 她匆匆扯了一旁的被子给两人盖了盖。
只是盖了反而让林玉京半遮半掩的,更勾人了。
活色生香的。
许纤视线避过那处,挣扎着爬起身。
林玉京垂眸, 取了干净的帕子, 细细替她擦拭干净, 又让许纤腿一软,她扭过头,“我自己来。”
他蹙了眉,“你弄不干净,惯常做不来这种事的。”
上次许纤自己洗就没洗彻底,导致又多换了身衣裳。
“不行就多洗几遍,”许纤红着脸为自己辩解,“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弄这么……”
话到一半,又想起了自己原本的目的,抬腿轻轻踹了他侧腰一脚,“别转移话题,你应该知道我想问什么。”
“现在这样不好吗?”
林玉京问,“为什么非要追根究底呢?”
他侧了侧头,发丝随着动作倾泻而下,散了头发的模样不知为何显出些乖顺,“现在的纤纤不快乐吗?纤纤还有想要的东西吗?还有没被满足的欲望吗?告诉我。”
“我会一一满足纤纤的。”
不管是什么东西,财富也好力量也好,但凡纤纤想要,他都会想法设法让她得到的。
为什么非要执着地揭开那层面具呢?
会被吓到的,会被伤害到的。
会跟他成为共犯的。
许纤严肃道,“因为爱不能发生在谎言之上,建立在谎言之上的爱是空中楼阁。”
许纤道,“不管怎样,反正我要听你自己说,不许骗我。”
林玉京听她如此,也认真道,“我不骗纤纤。”
但总归拦不住不知何处涌来的甜蜜,他忍不住重复了一遍,满含喜悦,“纤纤爱我。”
许纤抬脚踢了他小腹一下,羞恼道,“不许转移话题。”
他伸手将她的脚放到自己小腹处,给她寻了一个好放脚的地方,这才抬眼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林玉京歪头,不解,“纤纤什么时候发现的?”
“那可就早了,”许纤道,“从那日大火就发现你不大对劲儿,后来就有些怀疑,至于确定怀疑,嗯……”
她不想出卖小青,随口道,“昨日吧。”
“所以,纤纤一开始就知道。”
“也不算吧。”
林玉京弯起眉眼,“纤纤真敏锐。”
他凑近许纤,带了点撒娇的语气,“纤纤真聪明。”
说完,又为自己辩解,“我与以前也并无两样,只是同怨女一样从人变了妖而已。”
许纤瞥了他一眼,古怪道,“你确定吗?”
她可是已经从阿青那边知晓了来龙去脉的,人家怨女是根正苗红的人,林玉京则是妖怪的一颗心投胎而成的,说是人倒也能勉强算是人。
不过虽说变成妖怪的方法不一样,但总归都得死过一次。
死是很痛苦的。
许纤想到这里,眼神柔软下来,她抬手,轻轻地抚上林玉京的胸口,“疼不疼?”
死去的时候疼不疼?
“不疼。”
林玉京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侧蹭了蹭。
他不动声色地道,“只是同林府那些人一样,吃了颗妖丹而已,有什么好疼的。”
许纤无语,她一早就从青蛇那里知道了一切。
他哪里是吃了什么妖丹从人变成了妖,分明原本就是妖怪的一颗心。
没想到林玉京现在还坚持自己清清白白的人类出身的人设。
她叹了口气,也没拆穿他,反正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林玉京又道,“纤纤就当不知道好不好?日后万一有谁发现了我变成了妖怪的事情,你就只说不知道,只说与我成婚之后,并无发现任何异样,好不好?”
“为什么?”
许纤问,“明明我什么都知道。”
“先前我们成婚之时,我仍是人类,纤纤并不知晓,”林玉京道,“纤纤对外只说不知道,若是有人知晓,就说我被一条白蛇化作的妖怪吃掉了。妖怪吃了我,变成了我的样子来蒙骗纤纤。”
“就像婉娘变成妖怪之后成了怨女,我变成妖怪之后,也不一样了,不再是先前的我了,变坏了。”
林玉京撑着上半身,同许纤道,“好不好?”
“不好!”
“婉娘变成妖怪之后只是换了个名字而已,婉娘是她,怨女也是她,何况你同婉娘又不一样。”
“你没有被妖怪吃掉,也没有变坏。”
分明都是他。
“反正不管谁问起,我都不撒谎。”
林玉京并不生气,耐心地继续同她说,“纤纤不知道后果,纤纤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同妖怪厮混在一块儿的后果。”
她并不清楚其中利害,他不能仗着这一点肆无忌惮地引诱她,让她同自己成为共犯。
“我知道。”
林玉京默然不语,半晌后才抬眼,直勾勾地看着许纤。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人了,我是个妖怪,”他轻声道,“是个彻彻底底的怪物……”
一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那又怎么样?”
林玉京惊异地抬起了眼。
许纤打了个哈欠,“无非就是人妖殊途什么的。”
她又不是没看过白蛇传,就算一些设定不一样,但总归不管什么文艺作品里,妖怪的地位都不大高。
在这个世界里,人与妖并不是和平共存,这一点她早就看出来了。
但那又怎样呢?许纤想,现在风向变了,现代人的xp无比包容,什么妖魔鬼怪还是其他什么东西,有什么所谓?人外还是个加分点呢。
相比之下人类这个种族就显得有些无聊了,得靠一些技巧跟美色加成才行。
但既然她享受了妖怪的好处,也得承认同自己在一块儿的是个妖怪才行。
“要是有人问起来,我会说,一开始同他成婚时,他还是人,但我并不是太情愿这桩婚事,无关其他,只因他算是两个选择里比较好的那个选择。但在有力量能离开之后,我并没有离开,因为那时我已经情愿了。”
“至于现在,我清楚地知道他是个妖怪,但我还是要同他在一块儿。”
“为什么?”林玉京问,他的视线紧紧抓着她不放,“为什么?”
因为,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轻声说出了为什么,“因为我爱上他了。”
声音很小,但听在林玉京耳里,却犹如惊雷落地。
心如擂鼓,一声一声,并不停歇。
被冰莲封住的心脏挣脱了封印。
心跳声轰隆隆的。
许纤是个不善于表达感情的人,任何感情在她这边都有些难以启齿。
但她总觉得,这个时候要说一说爱这个字才行。
因为对方一切都在为着她想,他捧着满到要溢出来的爱,捧着那颗心脏,到了她面前来。
他在她面前剖开过胸膛,教她细细看过那颗心。
他在她耳边说过数不清多少遍的爱,也无数次安抚过她的情绪。
许*纤不大自在,说出去之后立刻就移开了视线,在好久没听到林玉京的动静之后,才抬眼去看他。
几乎将一抬眼,就迎来了一个堪称强硬的吻。
狂风暴雨一般,急切地索求着她的一切。
许纤睁大眼睛,那双梅红色的竖瞳清晰完整地映入了她的眼中。
林玉京抬手,遮住了她的双眼。
起身时,声音嘶哑到让人心惊,“别看。”
“别看我。”
别怕我。
他记得清楚,她怕蛇。
若是能选,林玉京并不想自己的原形是会让她害怕的东西。
只能在她面前遮掩着,祈求着别被发现。
他甚至不愿回想昨夜的情形,完全地将丑陋的一切都袒露在了她面前。
她眨了眨眼。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睫毛划过手心的痒意,柔软的,像是阳光下蝴蝶振翅。
“真漂亮。”
她说。
有什么温热的,湿润的东西,落在了她脸上,又沿着她的下巴流了下去。
许纤抬手,笨拙地伸出手拍了拍身上的人,她有些慌,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哄人了。
翻来覆去脑子里就是,“你别哭。”“别难过。”
书到用时方恨少,就连安慰人都只能搜罗出这么苍白的词。
好在林玉京没让她纠结太久,大概是情绪波动太严重,他现出了原形。
许纤是在自己的小腿触碰到一处冰冷滑腻时才反应过来这一点。
那截蛇尾乖巧地让开,不让她碰到。
许纤反倒要去寻它,床就那么大,蛇尾再怎么也无处可躲,最终被她成功地踩在了脚底。
蛇尾的力气不小,但约莫是怕伤到她,并未挣脱她。
蛇尾稍动了动,玉奴轻声央求,带着难为情,“别这样。”
他仍蒙着她的眼,只是很明显并不能对身下蛇尾的遭遇无动于衷,蒙着她眼睛的手颤抖着,就连声音也带着颤意。
而许纤现在也没有怜惜他的心思,听了这话反而更想欺负他。
“谁叫你蒙着我的眼?不叫我看你?”
她偏偏要这样。
“不好看。”
白涉道,“会吓到你。”
“我昨晚不仅看了还摸了呢。”许纤不满,“为什么现在又不让看了。”
昨日他以为是一场梦,只是这种理由说出来并不会得到许纤的宽容。
“昨日是……是我不对。”
“今日是你不对才是。”
白涉应对不了她的无赖,也无法无视鼓噪的心脏,整个人颇为狼狈,只得一只手去捉她的脚,一边重复先前的话,“别这样。”
只可惜他只有一只手能捉她的脚。
许纤另外一只脚径直踏上他的腹部蛇尾的过渡区域,脚趾弯了弯,剐蹭了一下,引起大妖的一阵颤栗,她软声道,“叫我看看你好不好?”
昨晚直接被蛇尾纠缠了一夜,根本没好好看,也没好好摸一下。
白涉叹了口气。
许纤听见那轻轻柔柔的叹息,知道对方心软了,又想,现在好像换了白涉。不由得心跳快了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换人真的是……她脸红了红,想到是白涉,又回忆起与他见的那几面来。
虽然是两个人格,但性格南辕北辙,有时真的让她有点出轨的错觉。
以往不知道时还好,一旦清楚是两个人格之后,对方不记得掩饰时,许纤总能察觉到些许不同。
虽说现在两人有些地方很像,有时换没换让人分不清。但总的来说,林玉京更没羞没臊一点,花样百出,白涉相对温婉些,不大会主动玩太多花样,某些时候硬着头皮学林玉京的样子,总是带着被迫变得放荡的感觉。
风情之中带着些纯情。
白涉也总是最心软,某些时候林玉京是任她怎么求都不会松口的,他认定的原则就决不会打破,即便是暂时退让,也不会改变,
但白涉就不一样了,不管是怎样的事情,但凡许纤软声求他,早晚会被她得逞。
就像现在,换了林玉京,他一旦认定了蛇尾是不好的,丑陋的,就决不会让许纤看自己的蛇尾,决不容许她看到自己不好的那面。
在白涉这边,即便难堪,只要许纤多求几次,他也会强忍着难堪,让她如愿以偿。
白涉最是清纯,但只要许纤提出要求,他是没有任何底线的。无论那要求多么蛮横无理,多么让他难以忍受。
就像现在,他慢慢收了挡住许纤眼睛的手,咬着唇,别过头,好像这样就能从许纤视线下逃走一般。
发丝滑落,替他遮掩了些许难堪,但许纤仍能窥探到他变红的面皮。
有种欺负人的感觉。
但好刺激。
许纤一边在心里抱歉,一边将那条蛇尾看了个遍,又伸出手,一寸寸抚摸过。
每细细摩挲过一处,手底下那具躯体总会颤抖一下,好像生性警惕的猛兽,压制下逃跑的本能,强行让自己袒露出最脆弱的腹部,让人任意抚摸玩弄一般。
她一心想着白涉身下那条蛇尾,并不知晓白涉忧虑的事情。
白涉想,许纤能接受林玉京,是因着林玉京是由人变成的妖怪,是在那场大火里变成的妖怪。
大约是因为许纤认为,林玉京是因着她变成的妖怪,对此有些愧疚,白涉猜测着,那爱里应掺杂着愧疚的。
她能接受林玉京变成妖怪,但若是知道,这具身体里不止有林玉京呢?
不止有林玉京,还有他。
一个生来的妖怪。
一个偷窃着她爱意的,卑劣的妖怪。
这样想着,白涉不由得嫉妒起来,嫉妒他身体里的另外一部分。
嫉妒起他那颗变了人的心。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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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白蛇◎
一次的退让, 就注定了往后的次次退让。
许纤领略了其中的妙处,就时常央求林玉京露出人身蛇尾的样子来,林玉京不允诺, 她就等白涉在时趁机提出要求。
在白涉那边,次次都能让她得逞。
几次过后,林玉京也看出点苗头,回过来一点味。奈何那时许纤已经不会求他了, 林玉京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怒骂白涉是个妖精, 净出些下作花样勾许纤, 全然忘了自己才是花样最多的那个。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得很快。
自那晚之后,在许纤这边,不仅林玉京,连带着阿青的原形也暴露了。
看过好几次白蛇的蛇尾,许纤突发奇想想看看青蛇的,一想到这一点, 就立马去找阿青了。
入冬之后,青蛇就窝在房间里昏昏欲睡,门被许纤拉开的时候他正裹着毯子躺在生了地龙的地面打瞌睡。
寒风随着许纤进来,青蛇一激灵,身体醒了,脑子还半醒不醒的,看着许纤发愣。
直到她凑到自己面前, 兴冲冲地道,“阿青,我想看看你的蛇尾!”
青蛇眨了眨眼, 又眨了眨眼, 彻底清醒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原形的?”青蛇见许纤不像害怕自己的模样,心下不自觉地松了口气,这才有心情问,“林玉京告诉你的?”
“不是,是我猜的,毕竟这里只有我看过白蛇传。”
“什么白蛇传?”
“没什么,”许纤不想多解释,视线落到他下身,手已经隔着毯子放到了他小腿上,“你到底给不给看嘛?”
青蛇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嗔怪道,“哪有你这样的,强盗似的。”
“对对对,我是强盗,给我看一眼好不好?”
她的手又蹭了过去,撒娇道,“就一眼嘛。”
“你不是怕蛇么?吓到你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我怕蛇,可我又不怕阿青,阿青不一样。”
大概是怕冷,青蛇瑟缩了一下,许纤见状,一拍自己脑袋,转头关上了门,又把自己带的手炉塞到他怀里,“怪我,忘了蛇冬天要睡觉的。”
她冬天穿得多,整个人毛茸茸的,头发梳了个双髻,坠了红玉,缠着长长的丝带,垂在肩头,在外头走了一趟,被风吹的脸蛋红扑扑,映着雪景,生机勃勃的,教人一看就欢喜。
软声求人时,不论提出什么要求都让人不忍心拒绝。
青蛇被那手炉暖得心头一热,慢吞吞道,“只给你看一会儿……”
话音刚落,许纤已经动了手,将盖在上头的毯子掀开了一半,于是那半截不许摸就咽下了喉咙。
青色的蛇尾犹如沉碧,漂亮的墨绿色,巧夺天工的艺术品一般。
许纤惊叹了一声。
跟林玉京相比,又是另外一种不同风情。
青蛇轻轻叹了口气,任由她仔仔细细地把自己蛇尾摸了个遍,每一片鳞片都沾染了她的体温。
好半天后,她才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又替他拉上毯子,“真好看!”
许纤问青蛇冬天的时候,她什么时候过来玩才不会打扰到他
青蛇说午后傍晚那会可以,其他时间他要睡觉。
问好这一项,她就又兴冲冲地走了,青蛇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她出门,又盯着紧闭的房门半天,他原先不明白为何白涉为着那所谓的恩情付出这么多,现下倒是有些理解他了。
自许纤来后,他倒也习惯了热闹的氛围。
若是白涉仍旧想让许纤成仙,青蛇琢磨着,这一次自己可以去帮他一帮。
总不能让许纤忍受生老病死的苦痛。
青蛇还想让这小姑娘多来打扰自己几个冬天。
……
回到房间的时候,林玉京正坐在桌前等她,不,应该是假装做正事,实际上等她。
他一身皂缘素色深衣,上头绣了雾青色的藤蔓,即使是在室内也打扮得规整,跪坐于一桌棋局之前,实在是清雅俊秀至极。
跪坐的姿势板正,恰好勾勒出窄腰宽肩,实在赏心悦目。
许纤凑过去看了一眼棋局,兴趣缺缺,她连五子棋都不大爱玩。视线又落到林玉京身上。
屋里热,她脱了厚厚的外衣,只剩薄薄一层小衣,一身轻松地躺在了林玉京身边。
“又去骚扰阿青了么?”
“是去探望。”许纤纠正。
林玉京看也不看她,不为所动的样子,好似一心扑在这盘棋局之上,指尖落下一枚棋子,他垂眸道,“如此懒散,像什么话。”
许纤哼哼两声,“冬天又不上课,懒散一些又怎么了。”
林玉京又道,“往后就算是李青城同你提起我真身的事情,你也只当不知道。”
林玉京跟白涉这几天还是不死心,时常提起让她装作不知他是妖怪的事情。
许纤次次都不耐烦听,她不想听,又没有办法,就凑过去亲他。
她支起上半身,将身体的重量都压过去,一心一意只在那个吻上。亲了好长时间,将将离开一会儿,林玉京又开口,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许纤猜八成不是自己想听的话,就伸出舌尖舔了舔他薄红的唇,又继续亲他,如此反复几次,林玉京一句话也不说了,只是无声地用那双水色潋滟的眼控诉她。
许纤这才停止,她想到什么似的,狡黠地笑,“你这么经常提这个,是不是想让我多亲亲你呀?”
“这都怪我,冷落了玉奴,让玉奴想亲亲都只能这么委婉地说。”
说着,她稍一用力,将林玉京扑倒在了榻上,压着他,不叫他起身。
林玉京涨红了脸,“我何至于拿这个来亲近你……”
许纤自然知道他是真心实意嘱咐她的,但她实在不想再提这个,他一片真心为着她,她也是为着他而已。
“那玉奴要是想亲近我,要拿着什么来?”
林玉京没作声,没一会儿,许纤看到他眼中漫涨的梅红色,随后整个人就被蛇尾整个缠住,蛇尾最末端灵活地在她身上寻索着什么。
他看出她是真心喜爱自己人身蛇尾的样子,而不是为了顾忌他的心情说的假话。
既然纤纤想要,林玉京自然不会推三阻四,只是后悔太晚瞧出这一点,教白涉那厮钻了空子,自许纤这里攫取去不少关注。
……
金山寺的法海禅师生了心魔。
这事只有关在金钵之中的婉娘隐约感觉到一点,因着那和尚问她关于许纤的次数是过于多了。
白涉给她下了禁制,婉娘一句都不能透露,法海由此发现了她身上的禁制。
但言语禁制这种东西,其实有很多种方法可以避过的,人的话术万般千样,发现有了禁制之后,模糊着暗示着问就能问出来。
只是婉娘到底记着许小娘子给过自己血的恩情,虽不知道法海问她做什么,还是含糊着带过了。
就给出了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关于许纤的出身,家人之类的,血这回事婉娘给瞒下来了。
若是提到白涉,婉娘就一肚子怨气了,若不是有禁制,恨不得跟法海诉个三天三夜的苦。
但法海不提白涉。
他只问许纤。
于是婉娘也就没有机会去诉这个苦,法海问完许纤相关的事情之后就闭关参悟去了,一闭关就是几个月,害得她心里憋屈很久。
好不容易等到法海出关,想要旁敲侧击向法海告个状,法海又不理她了,从她这边得知关于许纤的一点消息之后,就再也未曾在金钵之中问过任何事情。
婉娘又不能主动发起对话,只能憋屈地等法海联系自己,好不容易等到法海再次发起对话,她急不可待地想要告状,话都到嘴边了,又猛然想起白涉好像就是那小娘子的夫君。
婉娘琢磨半天,实在不知道许小娘子是被迫的还是自愿的,只能一屁股坐在松鼠妖身边,又开始自己憋屈。
法海瞧出些端倪,但他并没追问,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他出身官宦之家,见过富贵至极的场面,但法海过贪欲这一关过得轻松,他并不贪恋那些繁华却虚幻的东西,
不过过眼烟云而已。
佛门十戒于他来说实在可有可无,因着他从不犯在这上面。
法海自修佛以来,无往不胜,从未在任何境界上遭遇过困顿。
如今却发现自己参不破这一关。
就连生出心魔的原因也难以向外人启齿,于是也未曾惊动其他人,就只跟主持说要出去云游一趟。
“心中存有疑虑,无从得知,自然只有亲自去解惑。”
主持问他,要去何处解惑。
法海垂眸道,“大约要先去杭州一趟罢。”
手上佛珠不由停了一停,如今一提起杭州,他就只能想起那个姑娘而已。
是只见过寥寥几面的姑娘。
也是在闭关的那些日子,日夜与他相对的那个人。
或许他只是自顾自地爱上了一个幻象。
法海想着,心头漫上苦意。
在她看来,他应只是一个见过几面的过客而已,或许就连名字都未曾记住。
第72章
◎白蛇◎
初春, 距离迎春花开还有好久,昆吾招生的日子也还有好远,李青城就已经提了好几次让许纤早做准备了。
“虽说每年都招生, 但咱还是最好第一次就能进去。”
许纤对此颇为忐忑不安,她从小到大碰到考试就紧张。被李青城耳提面命了几次,竟有了种梦回高考的感觉,她灵力控制不大好, 为此起早贪黑地练习。
捉妖也实践了不知多少次,杭州城没有妖怪,但是绕着杭州城那一圈的地方许纤几乎都踏足过了。
如今许纤勉强能算是独挡一面了,有了金鹏妖那次的前车之鉴,头几回李青城还提心吊胆,跟着去了几次,后来发现白涉会放出去分身跟着许纤,就不再操这个心了。
胆子也大了些, 杭州周围的妖物都交给许纤处理。
“哎呦, 许小娘子!”
许纤刚进城,就有人拥了上来,眼睛不住地往她背后的箩筐瞧,“这是打哪儿回来呢?可有什么野味特产?”
一个胖乎乎的女人一屁股把那男子挤到了一边去,“去去去,凑这么近做什么?上回许小娘子拎回来的好东西被你家抢了去,这回可轮到我们轩味坊了!”
许纤捉妖不怎么收报酬。
她去的净是些一般捉妖师不会去的偏僻地方,地方偏就不怎么富,那边的百姓手里无甚余钱,偶尔许纤瞧着人家可怜,说不准还得倒贴。
有句话叫穷乡僻壤出刁民,但依照许纤的经历来看,穷乡僻壤的地方除了刁钻古怪的人家,也有着最淳朴的心,两者就像两极,共同存在。
她对“刁民”的存在也有着一种包容的态度,日子过得苦,自然要发泄,尤其古代的苦日子是许纤无法想象的那种苦。
但在最恶劣的地方,仍旧能保持纯粹之心的人,更让人敬佩。
许纤碰到的大多是不好不坏的人,走的地方多了,除的妖怪多了,慢慢的,她替人除妖的声名也传扬了出去。
每每出去,回来时手里总被塞一些特产野味之类的东西。
许纤推脱不过的时候,也只好收下,就是在临走的时候,给人家塞些银钱作回报。
然后给她送特产跟野味的人就更多了。
好在杭州城的百姓每日都对她带回来的东西翘首以盼,多少让许纤能收回来点本钱。
有人眼尖,瞥到许纤手腕上一闪而过的银鳞,“乖乖,这回带回来的是蛇吗?”
“不是不是,”许纤连连摆手,“这个不卖。”
那是林玉京用鳞片化成的分身,原本他是非要跟着的,被许纤压制了回去,她去捉妖,后头跟着个大妖算怎么回事?
最终两人各退一步,许纤带着林玉京鳞片化成的小蛇出去。
“有熊掌啥的吗?”
“保护动物,不行。”
周围百姓也不怎么在意,虽说有时听不懂这许小娘子的话,但人家是修道之人,说的话他们听不懂才是对的。
许纤把背篓取下来,拎出来一个陶罐,“只有两罐牛奶,我还要给我姐姐送一罐。”
还有只野鸡,但是活的,而且是保护动物,让她半道给放了。
今日收获并不多,围上来的人慢慢散去,最终牛奶被一个阿叔买走了。
待人群彻底散去,人群之后的那辆马车显露出来,竹帘在许纤视线投过去的瞬间被拉下。
许纤叹了口气,朝着马车走过去,马车旁边的木头接过她手中的背篓,低声问,“现在遣人给您姐姐送去么?”
“嗯。”
许纤应了一声,扔给木头一块儿银两,嘱咐道,“劳烦再买点其他的一并送去。”
马车门帘微微掀开一角,似是催促,又仿佛里头的人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她,却又被强行按捺下来。
许纤一只手撑着,跳上马车,将那只掀开一角的帘子彻底掀开,露出里头的端坐的如玉郎君。
林玉京神情平静,并不多看她,待许纤在自己对面坐好,冷冷地朝着外头命令道,“走。”
“还在生气吗?”许纤挪到他身边,歪到他身上,手放在他肩上,“玉奴不会这么小气的对不对?”
袖里那条鳞片化成的小白蛇绕着她的手腕爬出来,头探了出来。
许纤心下暗暗惋惜此时不是白涉出来,白涉要好哄些,轻易就能被她的甜言蜜语带过去,为了维持人设统一,只要白涉松了口,后头林玉京也不会再追究。
“我出去捉妖,你在后头跟着算什么样子嘛。”
许纤道,“你本来又不爱出门。”
何况林玉京做人做久了,对衣食住行都挑剔,许纤可不想出门除个妖大张旗鼓的,累赘死了。
她自己一个人轻车简行的,正好。
林玉京偏偏就气她对自己的各项事情都不上心,哼了一声,“我不跟着也行,但我给你收拾的行囊你从不带。”
“出去在外,穷家富路,你倒好,什么都不带,在外头吃什么穿什么?就算是临时买,也买不到家里那么好的。”
“我知道玉奴心疼我,但一般出门也就半天,那么多东西都带上还得坐马车出去,这一来一去多耽误时间。”
她自己一个人出去,一个风咒就解决了。
许纤哄他,“之后去昆吾都由你安排好不好?”
林玉京这才矜持地点了头。
只是在准备启程去昆吾之前,李青城与许纤都接到了冷情的飞音传信。
“镇江起了瘟疫。”
“是妖毒造成的瘟疫,根据传出来的消息,据说同先前玉儿中毒的症状一模一样。”
那只妖怪是昆吾一直在追捕的,冷情带着师妹玉儿与师弟陈心先前就不慎中了那妖怪的算计,玉儿中毒,才不得不寻避水珠,引出这一堆事端。
冷情在信中说,“想必是那妖怪并不知避水珠已经能供人驱使,见玉儿毒解,这才出来猖狂。”
许纤与李青城相对而坐,她果断道,“我得去一趟。”
李青城蹙眉,“昆吾……”
“昆吾不去了。”
“救人要紧,错过今年,还有下一年,也不打紧。”
……
“这并非你的责任,”林玉京冷冷道。
“那妖怪是由昆吾负责追捕,你如今并非昆吾弟子,为什么要替那一群废物善后?”
虽然李青城先前多次明里暗里跟许纤暗示过如今的林玉京并非善类。偶尔会委婉地说虽然妖怪各有性格,但能成为白涉那般大妖的,无论手上有没有沾过人命,但总归性格底色都是冰冷无情的,对人类的生死也并不在乎。
一则约莫是天性,二则是大妖通常都孤身一人度过了千百年的岁月,实在是见惯了人类的生死,也见多了离别。
岁月在那颗心的表面磨了一层厚厚的茧,感触要迟钝得多。
但许纤很少有林玉京是只千年大妖的感受,因为林玉京在她面前一向都是温柔多情的,从不主动显露身为妖怪残酷冰冷的那一面。
只有在维护许纤的利益时,他才会无意识地露出阴暗冷酷的性格。
就像现在,无论是身为林玉京的人格亦或者是身为白涉的人格,都无法理解许纤为何要去镇江。
他考虑到了许纤对于熟人的感情,“纵使那妖怪棘手了些,但那三个修士应是无事的,昆吾不会放着不管。”
也考虑到了现实,“何况你才将将入道,那三个修士都奈何不了的妖怪,你也对付不了。”
许纤:“可只有我能驱使避水珠解毒,镇江百姓已经染了瘟疫……”
“那又怎样呢?”林玉京侧着头,“这世上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他们只是不幸成为了其中之一而已。”
“生死总是无法避免的,纤纤心善,但纤纤也救不了世上所有的将死之人。”
他最擅话术,循循善诱,有理有据。
许纤却摇摇头,她握住腰侧的避水珠,并没因林玉京的话而动摇半分。 “可至少现在,我能救镇江百姓。”
“我的力量不大,但是我会做我能做到的事情。”
她轻轻叹了口气,“百姓何辜。”
林玉京默然半晌,再抬起头来,那双眼睛已经变成了梅红色。
白涉垂下眼帘,低低道,“便是说出来这些话会让纤纤觉得我恶毒,我也要说。”
“我不在乎那些所谓的百姓,他们的死活与我无关。”
他只在乎纤纤。
他眼中那梅红色更深了,越发显得妖异。
应把她留下的,用尽什么方法都好,把她留下,别让她去那个地方。
许纤摇摇头,“不恶毒。”
她顿了顿,“只要不去伤害别人,明哲保身没什么错的,放在往常,我肯定会斟酌再三的。”
她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许纤不大好意思地抬手将鬓边碎发挽起来,有些腼腆地开口,“只是,我既然有了避水珠,那毒也只有避水珠能解,我就应该负起这个责任。”
若是不去的话,好像镇江百姓的死,也有着她的原因似的。
“所以,我是一定要去的,不然我这辈子都会后悔,被这件事情折磨。”
也不知过了多久。
白涉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好,我同你一起去。”
第73章
◎白蛇◎
“还是我自己去吧, ”许纤有些为难,她努力搜寻着原本白蛇传的剧情,找出来个理由说服林玉京, “金山寺就在镇江啊。”
那可是镇压你的地方,不吉利。
虽然她把白蛇传的剧情忘了个七七八八,但水漫金山这么经典的还是记着的。
主要是先前剧情没按许纤记忆里的白蛇传走,让她也有点摸不着头脑。
虽然已经见过了法海,但是法海也不是她小时候看的电视剧里的白胡子老头,瞧着是个俊俏和尚,人也挺和气的。
白涉不说话,显然已经铁了心要同去,就算许纤自己一个人上路, 他也有的是法子跟去。
许纤也只好妥协,“那好吧。”
她强调道,“千万不要做不好的事情, 不许伤人, 也不许淹了金山寺。”
“不然的话, 你知道的。”
许纤做了个威胁的手势,两只手分开,分得远远的,“咱俩就直接完了。”
白涉抿了抿唇,伸出手握着她的手腕,又将那分得远远的两只手并了回去。
“我听你的,只是……”
他垂下眼帘,神情仿佛一碰就碎,流露出几分令人心动的脆弱情态, “别说这样的话。”
许纤摸了摸他的头, 改了说辞,“好吧,但是你得清楚,做错了事情我会生气的,是一定会有惩罚的。”
既然知道已经在白蛇传里了,能避免的坑还是避免掉。
她可不认为白涉那颗心是什么慈悲心,千年大妖怎么可能没点凶性?虽说阿青同她讲过,白涉修仙,可她瞧着这人除了外表谪仙似的,旁的可沾不上仙气的边。
这还是在她面前伪装过的,许纤从李青城跟阿青的话里多多少少也会意到了些白涉原本的本性。
林玉京就更加直白了,对着除了许纤以外的人与物俱都是满满的恶意,偶尔流露出阴森之意令人心惊,尤其在之前提起法海与冷情等人的时候,分神都如此了,本体能良善到哪里去?
虽说自其他地方得到的消息都是白涉只差半步就能成仙,功德深厚,但许纤毫不怀疑,白涉绝对能干出水漫金山这种事。
林玉京就更是,既然身为白涉的三尸,想都不用想。
所以许纤得早点说清楚,打个预防针。
可千万别来个水漫金山了。
“若是玉奴做错了什么事情,纤纤杀了我就是。”
白涉凑过去,半拥着许纤,许纤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头被他用手护住,整个人扑进他怀中,鼻尖闻到一股幽冷的媚香,不腻,带着点甜味。
还有点懵呢,手中就被塞了个不知什么东西,圆溜溜的。
她自白涉怀中挣扎着抬起头,张开手,仔细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是个如同红玉般的珠子,里头仿佛盛了红梅色的酒,晃动时有水纹波动,漂亮妖异得很。
她看着手中的珠子。
白涉就瞧着她。
“若是玉奴惹了纤纤生气,纤纤就捏碎这个。”
许纤微微张着嘴,楞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
虽然每个妖怪的妖丹都不尽相同,但总得来说都殊途同归。
但她还是有点不敢置信,“这是妖丹吗?”
她脑子有点卡,傻乎乎地问,“什么妖怪的?”
白涉垂下眼看她,梅红色的眼睛头一次瞧不出任何血腥的意味,温纯的葡萄酒一般。
是他的。
许纤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猛然将这东西塞回白涉手里,“你拿回去,我不能要。”
掌控一个人,不,一个妖的生死这也太让人有压力了。
何况,在许纤这里,她跟他的关系也还没到这种地步。
万一日后分手,反目成仇,他肯定会后悔的。
许纤还是想日后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走到那一步,他们能好聚好散。
“你自己收好,我太粗心了,我不能要。”
她扔下这句话就匆匆出去了,并没注意到身后大妖的神情。
好像有人捏碎了他的心。
身体内另外一个人格几近暴怒,用尽了恶毒的字眼指责他没用,若不是如此,为什么她不接受这个礼物?
这肯定是他的错,他有哪里没有做好,或许是太着急了,吓到她了。
林玉京绝不承认,他暴怒是因为这是他被拒绝的第二次。
许纤拒绝杀死他,将他的命握在手中的第二次。
第一次是他尚且为人之时,第二次,他们仍旧是夫妻,但身份已然对立。
她是降妖除魔的修士,而他则是将要堕魔的千年大妖。
他因着这个,不愿承认白涉就是自己,执意要将这次的拒绝分开,归到白涉身上。
但林玉京无法反驳这个事实。
——在许纤那边,没有林玉京与白涉的分别,在她眼中,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因着许纤这样认为,林玉京就理直气壮地将她在白涉耳边说的那些爱语,瞧着白涉时动情的神情,也都贪婪地归为了自己的东西。
本就是一个妖么,他是白涉的心,是白涉的欲,是白涉的恶,他暗暗想。
林玉京生怕许纤发现这具身体里的两个人格,他并不敢想许纤知晓一切的后果。
所以。
他被拒绝了两次。
若他想要许纤给白涉的那些爱意,他就得连带着也收下这次的拒绝。
……
许纤上路之时还有些惴惴,她既忧心镇江百姓,又忧虑镇江金山寺里的法海。
幸而到了镇江之后,冷情同她说法海并不在这里。
“瘟疫是两天前起的,法海大师那时恰好出门云游了,此时应刚接了消息,在返程路上了。”
马车停在太和药店门前。
之前冷情第一次传音的时候,许纤就把自己能记起来的防治瘟疫的法子都跟她说了个遍。
虽然这是妖毒,许纤摸不大准同瘟疫有什么区别,这些法子有没有用,但有个章程照着做总比坐以待毙要强。
太和药店以及周围的店铺就被冷情作为隔离病人的地点。
许纤到的时候,冷情正带着口罩,领着几个人用稀释的烈酒消毒,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冷情同许纤讲,她给的法子有用,隔离防治多少控制住了瘟疫的蔓延,只是彻底根治应还得避水珠。
林玉京跟在许纤后头下了马车,李青城也一同过来了,只是他乘坐的是另外一辆马车。
“交给我吧,”许纤道,“但我也只能试试,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站在冷情身后的玉儿看了好一会儿这传说之中的许姑娘,没瞧出什么非同一般的地方来,不过这许姑娘行止之间确实一*股子灵气,闻言道,“举世之中,只有许姑娘能驱使避水珠,若许姑娘也无法……”
“那就是他们的命了。”
林玉京冷冷地截断了玉儿的话,“这些百姓若是死了,只能说明你们昆吾的人没用,与纤纤何干?昆吾的人享用着百姓定期送去的金银用物,纤纤除妖可从未收取过任何报酬。”
冷情也喝道,“玉儿!看来我们真是将你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往后说话注意着些。”
玉儿瘪瘪嘴,眼见着委屈,尤其是受了两人责难,一人是先前自己瞧上过的如玉郎君,一人是自己尊敬的师姐。
许纤连忙解围道,“没事没事,童言无忌罢了。”
那被唤作玉儿的少女瞧着也就十几岁,放在现代初中高中的年纪,说话不过脑子正常的,说来惭愧,她现在二十来岁,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
玉儿“哼”了一声,在场三人里,许纤替她解围,师姐是她师姐,那股子不满全堆在林玉京身上去了。
一时间瞧着他那俊秀的五官只觉可憎得很,哪里还有当初半分心动。
许纤给自己带上口罩,又用襻膊将袖子束起来,“无论如何,我定当竭尽全力的。”
就算避水珠没有用,她脑子里那么多防疫知识,总能发挥一点作用,她这个人在这里,也能起到一点帮助。
第74章
◎白蛇◎
避水珠有用。
这着实让许纤松了口气。
但病人太多,避水珠却只有一颗。而且玉儿那次是她用灵力护住了心脉,解毒之后人就没什么大事了,恢复得快。但百姓俱都是普通人,即使解完毒,仍旧身体虚弱。
毒性深一些,身体弱一些的,就撑不过去了。
死去的人并不能直接下葬, 得火葬。
许纤提出这一点的时候, 意料之外的, 并未遭到太多阻拦。
百姓们只是沉默着,半晌后才有人叹息道,“既然是许纤姑娘说的,就如此做吧。”
仿佛许纤姑娘说的就是什么铁律似的。
时或有人窃窃私语,小声啜泣,害怕死去之后会遭受被火烧的痛苦, 但并无一人反驳。
许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自己仿佛成了这里的主心骨。虽然这只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二天, 但几乎所有人都听从了她的话,按照她的规矩来做事,包括原先主持大局的冷情。
她顿了顿,又安慰哭泣的人,火葬没有什么可怕的,也不会因此而下地狱。
现代农村都尚且有执意土葬的老人,她并不认为自己能说服这些百姓,改变他们的观念, 但说了总比不说强, 心里多少有个安慰。
冷情一行人这两天被拖在这里,没空抽出手来追杀妖怪的事情,金山寺得了消息,派了僧人下了山来,充当人手,多少能轮着班歇一会。
但许纤的工作没人能替代,她仍是很忙。
林玉京自来的第一天就恨起那所谓珍惜的避水珠来,当天晚上就派出分身去查到底是什么妖怪在这里捣鬼了。
只可恨那妖怪藏得严密,只能从毒慢慢查起。
阿青劝他,“那妖怪既然毒性如此厉害,想来自身力量并不强,妖力弱小也是有的。”
许纤倒是还记得白蛇传里似乎也有场瘟疫,好像是什么蜈蚣精,再多的就不知道了,还不如冷情他们知道得多。
但她太忙了,抽不出身去探寻毒性的来源。
虫类最擅躲藏。
林玉京神情阴森,“一寸寸搜。”
便是掘地三尺,他也要将那条该死虫子碎尸万段。
瘟疫仍在蔓延,仿佛漫无止境一般。
许纤无暇顾及旁的事情,就连法海回来那天,在她身边站了许久,许纤都没察觉到,还是等到解毒结束,法海轻声唤了一句,“许纤姑娘。”
她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是谁才慢慢放松下来,“法海大师?”
法海一身红色袈裟,恰与她今日穿的红裙相映衬。
他朝着许纤郑重地行了一礼,“许纤姑娘所作所为,德厚流光,仁爱之心,可昭日月。”
“大师谬赞。”
许纤连连摆手,“聊尽微薄之力而已,若避水珠在冷情身上,冷情姑娘也会如此做的。”
“当务之急是快些找到那蜈蚣精,叫它别再害人了。”
……
虫类最擅躲藏。
但蛇类最擅搜索。
无数条白蛇游走于镇江四处。
最终在一处桥洞之下将那蜈蚣精驱逐了出来。
在那一刹那,原先隐蔽在各个角落的白蛇俱都停下了动作,抬起了头,无论隔着多远,视线都望向同一个点。
找到了。
蜈蚣精行动极快,奈何围攻它的敌人遍布四处。
不止一个镇江的百姓看见了白蛇,不知何处来的白蛇在白天就爬了出来,俱都朝着一个方向游走而去,甚至毫不顾忌地就在大街上涌动着。
“奇也怪哉。”
有人一边关上门一边道,“大师们不是说了这瘟疫是蜈蚣精带来的吗?怎地来了这么多蛇。”
就算是清明节过了没几天,可这还没到端午呢,怎么这么多蛇?
在房间闭目养神的林玉京睁开了双眼,梅红色的竖瞳里倒映着的却不是房间内的景象,而是蜈蚣精朝着此处奔逃而来的背影。
他并没有将蜈蚣精留给冷情等人的打算,修士除妖太过干脆利落,林玉京可不想让这蜈蚣精落得这样好的下场。
无数白蛇从不同的地方露出头,将那蜈蚣精的路死死堵住。
嘶嘶声汇聚在一起,竟有些像是回音。
……
许纤一心治病,并没有注意到旁的东西,也没有在意林玉京在做什么,她是在病人的数量逐渐减少之后,才发觉瘟疫莫名其妙停了。
但一听到有人提起自那日镇江出现许多白蛇之后,许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肯定是林玉京的手笔。
她这几日几乎都是吃住在药堂的,打理住处,整顿衣裳,准备吃食这些琐碎繁重的事情都是林玉京在做。
不过这么一想好像以前这些事情也是林玉京替她打理的,至少许纤从未操心过。
虽然是住在药堂,房间也不大,但林玉京将那间小小的屋子打理得极好,照顾她照顾得极其精细。床帐家具之类都是上好的,一点不将就,许纤这几天疲累是疲累,但在吃穿住行上是一点没委屈到的。
穿的衣裳也不用自己操心,每日换下来,林玉京就又给备好新的了。
冷情等人疑心瘟疫可否会再次重来,许纤猜了个七八分,但也不能同他们讲,只是心底一块大石哐当落地了,知道瘟疫不会再来了。
在将最后一位病人送走之后,许纤可算是彻底松了口气,这才有空想起这几天都没怎么顾得上林玉京。
光顾着病人了,冷落了他不少。
有时林玉京备好饭菜,她随便扒几口就走了,连句话都来不及同他讲,晚上回去倒头就睡,两人也没有什么交流。
她一边睡,林玉京倒是会一边给她按摩,但许纤累到也顾不得什么旖旎的想法了,脑子里就只想单纯睡觉。
林玉京原本都是跟着她走的,就是像跟屁虫一样,许纤嫌弃他碍手碍脚的,递个东西也递不好,就让他待在房间不许出来。
自那次后,他白天就自己待在那个小屋子里不出来了。
大约也是闷了很多天。
仔细想想,他应也是头一回住这么小的屋子。
许纤想着,心底隐约生出些愧疚,同冷情寒暄完之后就提着裙摆往回跑,正巧碰上林玉京从屋里出来,见她跑着过来,下意识地张开了双臂。
蹙眉道,“怎么跑得这样快?”
“你要去做什么?”
“既然没有病人了,”林玉京道,“今晚怎么也得换个地方住。”
他格外挑剔,提起来就皱眉,“这屋子太小了,你这几天都睡不好。”
说着说着语气就沉了下来,俊秀的脸上神情也格外阴森,“都怪那该死的蜈蚣精。”
第75章
◎白蛇◎
在吃穿用度上,林玉京向来都是给到许纤最好,即使是连夜整治的住处,也像是老早就在这里置好了产业。
山庄园林,亭台楼阁,映着远处青山寺庙,景色异常的美,与杭州的住处又是不同的风格。
搁现代这门票起码得卖个八十八块钱。
许纤很没出息地在园林门口处的瀑布仰着头看了半天,就是这园林的位置偏僻了些,人迹罕至得很,但是一想到白蛇传中白娘子变出的宅院,又了然了。
园林之中已经有了侍从,低眉顺眼地沿着小路走了过去,许纤瞧着也不大像是人类的模样。
她稍稍忧虑了一会儿金山寺的法海就放下了,反正他们也只在镇江住几天,应该也没大事的。
许纤看够了瀑布,悄声问林玉京, “那蜈蚣精你怎么处理掉的?”
林玉京答非所问, “纤纤不必担心。”
许纤一琢磨,想来那蜈蚣精怕是下场不会太好。
“我们在这里再停留几天,等冷情他们走了,我们再回杭州吧。”
冷情一行人并不知晓蜈蚣精已经被除掉,还要在镇江停留几天,探查一下,确认瘟疫是否会卷土重来,许纤也不好提前走,显得她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还是随大流吧。
林玉京有可无不可, 全凭许纤心意。
正欲要拥着许纤往前走,木头就来通报,说是冷情等人与法海有事要同许纤讲。
林玉京脸色唰一下就沉下来了,面色都那么难看了,还要故作大方,同许纤讲挺好的,让人在积雪堂收拾一下,一块儿喝个茶。
许纤忍不住笑,用手臂捅了林玉京一下,“你好歹也做个样子。”
她道,“这回你就别跟着一块儿去了。”
又是修士又是和尚的,白蛇传里法海大师还是白蛇克星,还是少见为妙。
林玉京瞧许纤的目光就带了些幽怨,手抚上自己的侧脸,“娘子可是认为为夫拿不出手?”
又忆起许纤同法海站在一起的场景,嫉妒满溢而出,“还是你瞧着那和尚生得比我俊俏?”
那个光头哪赶得上他一半?
林玉京思忖半晌,睨了她一眼,“还是你近来口味换了,想换个和尚的戏本子?”
他倒也不是不能化个僧人模样。
说着,他的手已经抚上了许纤的腰,神情眼见着潋滟了起来,“先前不懂事时说过些浑话,你还记着呢?”
许纤一下子就想起来先前他逼婚时说过的那些话,什么佛前成婚的,脸不由得一红,“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我还不是担心你的身份,人家不是修士就是和尚的,再把你抓了去怎么办?”
她咬着唇,“你还敢提以前,那时候你那么坏。”
“是我的罪过,”林玉京柔声赔罪,姿态小意讨好,“那时我性子混账,纤纤怎样罚我都好。”
许纤瞪了他一眼,“你也知道你那时混账。”顿了顿,又极小声道,“寻个日子,你扮个得道高僧也好的。”
说着,心不由得怦怦跳,补了一句,“记得端庄些。”
林玉京一怔,随即便笑,笑声越来越大。
许纤脸在这笑声中慢慢红了起来。
他见许纤开始脸红,知她不好意思,过会儿怕是要恼羞成怒,奈何想忍笑也忍不住,双肩耸动起来,笑声闷闷的。
许纤果不其然开始羞恼了,“有这么好笑吗?”
她愤愤道,“不管你乐不乐意,这和尚反正你是扮定了,那时候我可是想过好几次都不原谅你,再不理你的。”
林玉京敛了笑,见她如此,低声下气道,“我哪次不顺从你的。”
“先前都是我的错,你怎么罚我都不为过的,只一点,别不理我,实在气恼,把我当个玩意儿都……”
“谁这么变态!”
许纤红着脸截断他的话,“那不是之前想的吗?”
“是是,”林玉京俯身,贴着她的侧脸,“我只是害怕,那次吵架你那么生气,说的那么真,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能同你在一块儿了,再留不住你的心。”
“之前你说这辈子绝不可能爱上我,我并不奢求你如何爱我,只求你别推开我。”
他低低道,“允许玉奴爱着纤纤,好么?”
纤纤是说过爱他的,只他并不敢也并不想确认是否真心,真心与否有什么区别呢?他只要确认自己的心就够了,即使她是意乱情迷时说出的爱,那也是真的。
何况,就算是假话又如何呢?林玉京想,她有心骗他,也是用了心在他身上的。
此生能得一次她说出口的爱,已然知足,旁的再不敢奢求。
“之前那是之前的事。”
“我之后不是又说过我爱……又推翻了么?”
她还是不大好意思说爱这个字眼,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
若林玉京一直是人,在这个时代,她同他,或许会相伴,但绝不会相爱。
两人的开始就不是很好的开始,在一开始的关系之中,许纤得不到确切的安全感,纵然林玉京再说一千遍一万遍爱,她也绝不信。
或许只有在两人真的白头偕老之时,在林玉京死去的那一刻,她才会确认这爱意是真切的,而不是假话。
她不信人的话语,因着舌头会骗人,她要看行动,但行动也未免让她质疑持续性,似乎唯有让时间与死亡来证。
有时,许纤也会想,她要的爱到底是什么,是只有死亡才能验证的爱么?同死亡一样分量的爱意。
在确认这份爱的同时失去爱人,好像这辈子与幸福无缘了。
许纤胆小,一开始的林玉京让她感到害怕,强势又果断,未曾顾及她的意愿。
虽说就算是那时林玉京的那副皮囊与性子仍能让她产生欲望,但绝不会生出爱意。
她不会爱上一个能掌控她生死的人,即使爱,那也是虚假的,为了活下去而产生的虚幻的爱意。
直到林玉京为她死在那场大火里,只为了给她换取那颗镇压噩梦的避水珠。
他已经用死亡来证过誓言与爱意。
在确认了这份爱的重量之后,她这才小心翼翼给出自己的。
许纤有些愧疚地想,她真是个苛刻又吝啬的人。
她眨了眨眼,决定今日宽容一些,于是踮起脚,林玉京见她的动作,就已经俯身下来了。
许纤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不会离开的。”
她保证道,“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林玉京脸一下子红了个透彻,一只手捂着被许纤亲过的地方,面上神情冷静得很,只那双眼睛却是不受控制地转化成了梅红色的竖瞳。
妖气暴动了一瞬,又被他强行压了回去。
许纤道,“我去见冷情他们了,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一会。”
他慢了半拍,似乎脑子并没在转,好半晌后才直起身,故作矜持冷清地点了点头。
这下是一点意见跟纠缠都没了,也不问许纤是不是厌弃他了,是不是他拿不出手,没了那副怨夫样,乖巧得吓人。
……
许纤同冷情等人在积雪堂坐着。
林玉京自个儿在积雪堂外的亭子里坐着,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外头的流水发呆。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一会儿,冷情一行人出了来,同许纤辞行。
林玉京这才站到许纤身边,漫不经心地说一些客套话,礼仪周到。
直到冷情他们走后,法海仍没动,林玉京这才转过去,客气但疏离道,“大师还有何事?”
法海并不看他,只看着许纤道,“贫僧欲往杭州去一趟,不知许纤姑娘何日启程……”
“不启程,”林玉京抢在许纤前面开了口,他一只手搭在许纤的肩上,作出一副亲昵的姿态,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在镇江住一阵子,法海大师有急事的话就自己去吧。”
【作者有话说】
二十四万字了!激动
第76章
◎白蛇◎
“对, 玉奴说得对,我们还得再留些时日。”
许纤楞了一会儿,才使劲儿点了头,
她现在对法海有一种莫名的警惕,并非他本人带来的,而是来自幼时看过的白蛇传中铁面无情的法海。
还是避开些好,反正镇江这个园林住着也挺好,再说了,在水漫金山之前,许纤依稀记得白蛇传里的主角好像是住在钱塘。
法海默然不语,向她行了个礼,再起身时, 神情就有些犹豫,在许纤面前伸出手。
张开的手心之中躺着一枚小小的护身符。
“镇江瘟疫一事能结束得如此顺利还要谢过许纤姑娘,此物虽不值钱, 但还请许纤姑娘收下。”
许纤接过那护身符,笑道, “之前我就想着去金山寺求个符呢,如今可好,法海大师亲自给送上门来了。”
“那就……与女檀越就此别过。”
临到离开之时,法海目光扫过林玉京,顿了顿,却并未再说什么。
走出园林大门时,随着法海一块来的小僧问,“您还要去杭州做什么?”
“有件事情须去确认一下。”
法海抬头,望向一碧如洗的天空。
杭州,肯定有什么他未曾察觉到的东西。
光是怨女身上的秘密就足以令人探究了,许纤的血暂且不谈,法海从怨女支离破碎的话里意识到在这背后,或许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在左右着,引导着什么。
他总得亲自走一趟杭州,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对许纤有没有威胁。
法海离开了镇江,但昆吾那些人却仍旧留在了镇江,到处搜寻,几天还好,但冷情似乎是个死心眼的人,摆出了要将镇江掘地三尺几遍才肯罢休的架势。
昆吾有寻妖的法子,冷情这些人之所以留在镇江,就是因为蜈蚣精的妖气在镇江断了踪迹,蜈蚣精又善于躲藏。于是在瘟疫退却之后,昆吾那边又换了其他法子来搜寻那蜈蚣精的妖气。
令林玉京烦不胜烦,做些什么也束手束脚的,不由得也有些后悔,早知如此麻烦,还不如将那蜈蚣精留给昆吾的人处理。
终于在一个晚上,待许纤睡下之后,他起身,推开了门。
廊下跪着一个黑衣女子,正是陈茯苓。
林玉京站在廊上,低声吩咐她,“将昆吾那些人引走。”
他皱着眉,不大耐烦的模样,“他们要寻的那只蜈蚣精已被我抹杀,你琢磨个法子把他们快点打发走。”
说着,又将蜈蚣精的妖丹扔给了陈茯苓,“这是蜈蚣精的妖丹。”
陈茯苓在林玉京手底下已经有一段时日,这些日子一直没接到什么指示跟任务,揣测不出那位到底是想让她做什么来赎罪。
被召来时也忐忑不安得很,又怕下达一些诸如让她杀昆吾以前的同门之类令人为难的命令。
没想到命令只是将昆吾的那些人引走,而且还给了她蜈蚣精的妖丹,不由得安下心来,兴冲冲地抱拳,铿锵有力道,“是!属下……”
林玉京眼神立刻变得阴森,“小声一些。”
陈茯苓用气声重回,“是……”
话音未落,身影便隐没在了黑暗之中。身姿轻巧,动作无声,如同一只雀鸟。
也不知昆吾弟子是不是她认识的,陈茯苓想。
只要不是冷情就行,那人死犟,一旦招惹上是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的,普通的阴谋诡计应付不了她,只要察觉出一点不对,就一定不会放过。
奉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那蜈蚣精不是亲手死在她手上,冷情就绝不会罢休。
镇江一处茶棚之中,三个少男少女正围着一张桌子喝茶歇脚。
玉儿趴在桌子上,浑身无力,“谁知道这蜈蚣精到底藏哪儿去了?这虫子本来就是善于躲藏的,化成原形,小小一只,就算是在一个屋子里,找也得找半天呢,它身上妖气又不重,我们这得找到找到天荒地老去。”
她抱怨道,“也用不着那么着急罢,它总有一天会出来的……”
这几日,三人已经在镇江走了不知多少遍。
“等它出来就晚了,”冷情道,“一旦出来,不就是要害人命?我们身为昆吾弟子,自然要防患于未然。”
说着,将一颗毛茸茸的,蒲公英似的小精怪丢到了茶棚外头的地面上,那毛茸茸的球舒展了一下,随风摇动。
这是能感知妖气的植物精怪,在外头随处可见,经常被妖怪种在洞穴门口,只修士想要驱使它们就难了,得从头开始培育,花费的药草与财物不少,一颗就价值不菲。
现下镇江四处已经被他们丢下了不知多少小蒲公英。
丢的连一向不在乎财物的陈心都心疼了。
手中镇江地图上随着冷情丢下的小蒲公英浮现出一个白点,陈心扫了一眼冷情手中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白点,估摸着换算了一下,心疼得直抽气,“嘶……”
那蜈蚣精若是经过,地图上的白点就会被染成绿色。
陈心正想着,却见冷情停下了脚步。
她的目光注视着地图最边缘的一个正缓慢变成绿色的白点。
就在镇江最边缘的区域,似乎欲要逃出镇江。
“找到了。”
冷情将地图合上,起身,一手将刀扣上,干脆利落的一声,“走。”
黑暗之中。
陈茯苓足踏竹叶,蜻蜓点水一般就跃出数米。
她哥哥是金鹏妖,她吃了那妖丹,妖身也是金鹏,金鹏擅飞,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引走几个修士也是轻轻松松,只陈茯苓在意识到来人是谁之后就头疼了。
竟真是冷情。
就算把冷情引走,冷情遍寻不到,八成会再次回到镇江寻找线索,陈茯苓叹了口气。
她琢磨着能不能随便找条蜈蚣,让它吃了蜈蚣精的妖丹,让冷情他们亲手斩杀,若非如此,此事怕是没完没了。
何况,她现在也是妖怪之身,不想被冷情这呆子盯上,一旦被盯上,怕是要纠缠数年的。
只能盼望冷情等人未曾正面与蜈蚣精交过手,认不出是假的蜈蚣精。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短小,好困今天,明天加油!
第77章
◎白蛇◎
镇江的日子过得如同世外桃源。
林玉京有一段时间恍惚以为自己同许纤只是俗世一对普普通通的恩爱夫妻。
他平日是很少出门的,许纤倒是经常出去替人除妖,但她不乐意同林玉京一块儿,只肯勉强带着他的分身走。
冷情等人在镇江布下的感应妖气的小蒲公英都还在,这也是为什么林玉京不爱出门的原因之一。
除掉麻烦,不除掉也是麻烦。
已是五月下旬,正是梅雨季,天气潮湿黏腻, 时不时就是连天的阴雨连绵。
不下雨时天气也是漫长沉闷, 潮湿的意味不上不下的。石上的青苔一直都是吸饱了水的暗青色, 木屐踩上去,留下一个浅青色的印。
还不如痛痛快快下一场,连着下几天。
刚晴了两天, 许纤出去除了个妖,回去的路上乌云就压了上来。
出门的时候还是潮湿闷热的天,现在就起了风。但是是难得的冷风, 凉嗖嗖的, 不一会儿雨就开始下了。
许纤之前被热出了一身汗, 现下不由得有点贪凉,蒙蒙细雨里走得慢吞吞的,袖子里的小蛇探出头,被她一指头摁了回去。
于是,回家的半道上就见林玉京冷着一张脸,撑着伞在等她。
许纤抢在他开口之前扑进了他怀里,“就这一次,太热了, 我不想撑伞。”
说着,她甩了甩头,好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发上的水都甩到了林玉京身上脸上,他也不先替自己抹掉,只阴沉着一张脸伸手替许纤把脸上的雨水都擦干净。
她的头发都湿透了。
林玉京替她拧了一回,还是往下滴水,索性给许纤解开了头发。与此同时,她袖中那条小白蛇探出头,顺着她的衣袖往上爬,配合着林玉京的动作,蛇身将那头青丝重新挽了起来。
若是不仔细看,只以为是什么白玉制成的首饰。
“你把伞往你那边靠靠,”许纤抬头,目光落在林玉京湿透的后背上,“反正我已经都湿透了。”
他一身白衣,被沾染湿的地方就分外扎眼。
而且,林玉京也不大喜欢被淋湿,更讨厌这种黏糊糊的雨天。
跟许纤正好相反,许纤最喜欢下雨。
“走吧。”林玉京并没回她之前的话,那把伞仍固执地往她那边倾斜。
两人并肩走着,林玉京睨她一眼,这才慢条斯理地答她,“我身上不早就湿透了么?”
他指的是一身湿漉漉的许纤扑进他怀里的事。
许纤扭过头,装作没听见,她就是故意扑进他怀里的,就是想逗逗他,看他不高兴的模样,谁知道他竟然真的躲也不躲。
……
许纤没得意多久,晚上的时候就不大爱吃饭。半夜的时候晕晕乎乎的,热到呼吸都不大顺畅,只觉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抚过自己的额头,停留半晌又离开。
有谁轻声,“发烧了。”
她不舒服,身上热,好不容易有个凉凉的东西凑上来又离开,让许纤有些委屈。
许纤蹬开被子,强行把那抹冰冷又拽回来,用脸贴着蹭了蹭,这才心满意足。
“纤纤,别闹脾气,”林玉京抽不出手,低低叫她,“你发烧了。”
“没事儿,咳咳……”她眼也不睁,说话的时候嗓子痒痒的,于是边咳边道,“烧一会儿就好了,让我先抱一抱,好热。”
她贪图那点凉意,只是很快就不满足于那一点了。
许纤睁开眼,在床上翻了个身,林玉京伸手接住她,将她拥入怀里,许纤的头顺势枕在了他膝上。
因为发烧,脸红扑扑的,睁开眼时,双眼水色氤氲,泪水凝聚,一副不好受的样子,让林玉京心都快碎了。
他抬手,将她脸上的碎发拂开,“我去替你找……”
话被许纤的动作打断,她手探到他腰上,因为嗓子哑哑的,声音不大,“尾巴。”
她挣扎着抬起头,双手环着林玉京的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难受,还是因为正逢多雨的季节,连带着许纤眼睛里的湿意也充沛许多。
林玉京楞了一下。
许纤眨了眨眼,声音因为生病可怜巴巴的,又一次道,“想抱着尾巴睡觉。”
冰冰凉凉的蛇尾,手感还超好。
不知道为什么,林玉京化成人身蛇尾的次数变少了。之前天气热起来,许纤以太热为理由要求抱着蛇尾睡,都被林玉京变出冰块驳回了。
降暑可以在屋里放冰块。
现在她发烧了,总不能抱着冰块睡觉吧。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林玉京像是被烫了一下,扭头躲开她的视线,并没给出确切的回复,只是片刻后有什么东西乖顺地钻到了她的怀里。
许纤立刻就抛弃了他的怀抱,心满意足地抱着蛇尾躺到了另外一边。
“小没良心的。”林玉京低低叹了一声。
……
“好像没有专门治风寒的灵丹妙药。”
青蛇想了半天,最终还是道,“人类的药应就不错。”
林玉京的神色不大好,“纤纤已经喝了两天药了,还是没好。”
“只是风寒而已,”青蛇道,“若是再严重些的病症,缺胳膊断腿倒是有药可医,但这个病不上不下的,好似没有专门治这个的。”
“就连生死人,肉白骨的法子都有,只是风寒的话,也没听说过哪个神仙妖怪研究这个的。”
青蛇伸手指了指林玉京手中的医书,“人类太脆弱了,能生的病千奇百怪,风寒实是其中最常见的一种了。”
虽说风寒有时也会夺人性命,但比起其他的,比如先前镇江的瘟疫,实在是不值一提。
林玉京的神色更不好了,他显然是想起来了之前瘟疫之中的那些百姓,躺在地上呻吟的,被病症折磨的没有人形的,每个人的痛苦都不一样。
生老病死,生而为人就逃不掉这四苦。
他原先对此毫无所感,内心一丝波澜不起,因着林玉京无法感同身受,他也不在乎旁人。
只是就在这时,他猛然意识到了一点——
许纤与先前瘟疫之中的百姓并没有什么两样。
她会生病,也会死。
在这里的这些天,如同世外仙境,只与许纤日日相伴,林玉京想,他竟险些忘了这一点。
纤纤不会经历这些苦痛,这些苦痛是上天给予人的。
他要她长生久视,自死亡与病痛的阴影之中脱离。
林玉京将那本医书放下,视线扫过桌上的那一摞书,忽地道,“我要去一趟昆仑。”
青蛇骇然,“去昆仑做什么?”
他并未正面回,只道,“我原先只想让许纤成仙,但至今未曾找到让她彻底成仙的法子,想来也得寻个百年,但我并不想让纤纤再历生老病死轮回之苦。”
青蛇从桌上那摞书中翻出一本,翻了几页,而后在一页停下。
“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北,有不死树。”
——《山海经》
【作者有话说】
山海经那句中间略去了几句,中间还有一溜来着,看着太长了,删删减减了一下,在这里说一下,免得造成误导。
原句是“昆仑南渊,深三百仞。开明兽身大类虎而九首,皆人面,东向立昆仑上。开明西有凤皇鸾鸟,皆戴蛇践蛇,膺有赤蛇。开明北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
第78章
◎白蛇◎
“玉奴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呢?”
许纤推开书房的门, 探出了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接连不断地下雨,就连妖怪都不怎么出门了,许纤已经连着休了几天假了。
一休假就觉察出林玉京的忙碌来了,总有半天他要独自在书房待着,许纤有些纳闷,何况又不是在杭州,在镇江林玉京没有产业,他到底在忙什么?
林玉京原本背对着许纤,听得她的动静,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中的笔,转过了身,“练一会字, ”停了停,“给你重新写了本字帖,你这几日闲着在家,也该重新捡起功课了……”
“我忽然想起来我找阿青有事,你先忙着吧。”
许纤充耳不闻,光速将书房的门给关上,转身就走,一点留恋都没有。
她最头疼的就是练字,总是静不下心, 谁能想到大学毕业了还得受这份学习的苦。
待书房门被关上,* 许纤的气息也远去,林玉京才重又唤出了水镜。
水镜之中,冷情等人重又回了杭州。
冷情正推开了林府的门。
陈茯苓的传音有气无力, “并非我对同门手下留情, 但是冷情那性子您也知道, 加之她先前与蜈蚣精交过手。”
她本来用蜈蚣精妖丹重又假造了一个蜈蚣精,只是冷情生性谨慎,将其斩杀之后,又用小蒲公英检测了其妖气,每个妖怪的妖气深浅都有所不同,短时间内不会发生变化。
“不过他们现下并没有发觉您的存在,只是,法海大师也在杭州,不多时应会碰面。”
陈茯苓说得含糊,话里的意思却明白,纸包不住火,既起疑心,终有一日会被揪出来。
“接下来要阻止他们吗?”陈茯苓问,“林府或许留下了什么踪迹,属下去清理一下么?”
林玉京淡声道,“这件事你不必多管了。”
“这怎么成,还是要管的,”陈茯苓低声下气道,“都是属下办事不力,但传递些消息还是可以的。”
好歹也是同门,若是这件事交给了其他人,陈茯苓得不到消息,心里也着急,还不如她亲自来。
林玉京冷笑了一声,“那就随你。”
听出来林玉京的语气不虞,陈茯苓接下来的话语多了几分小心,“那……不知接下来,属下该如何做呢?”
“任他们查去,若查不到,透露些线索也无妨。”
陈茯苓惊骇,“属下不明白……”
“尽管引他们来,”林玉京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甚至连杀气都怠懒掩饰,“我会杀掉他们。”
接下来,他也不管陈茯苓还有什么话要说,径直断掉了传音通话。
断掉通话之后好一会儿,陈茯苓还是没从那冰冷彻骨的杀意之中回过神。
直到脑海之中,她哥哥的声音响起,“我早就同你说了罢,那条白蛇一早就入魔了,都说他修仙我才过去的,没想到他现在对人也起了杀心,咱俩还是早点逃,别在他手底下干了。”
“你还有脸说,也不知是谁我才落入现下的境遇。”
“那你说怎么办,”金鹏妖道,“他肯定怀疑你是站在冷情那边的。”
陈茯苓眉头打成了一个结,“我也不知道,但是咱俩小命还在白涉手里捏着,逃也没用。”
“何况就算逃,咱俩也得带着救命恩人一块儿逃吧,若白涉入了魔,李道友跟许姑娘怎么办?”
金鹏妖不大情愿,他一心想要远离白涉,“他俩可比咱俩待遇好得多。”
“先不提李道长,咱俩欠许姑娘的可不止一星半点的,”陈茯苓提醒道,“你先去招惹人家的。”
“那你干脆给冷情他们透点消息,他们几个加上那个和尚说不定能打得过那条白蛇。”
……
临近端午,倒是真的忙起来了,因着许纤治瘟疫的功劳,镇江知府以及镇江上有名有户的人家曾上门拜访过几次。
许纤硬着头皮见了,寒暄过几次,也算是有了点认识的人,所以逢年过节也有人遣人上门送些节礼之类。平日里也有人上门邀约请许纤以及其夫君去踏青,诗会等诸如此类的活动。
回礼等诸如此类的繁琐事情,都是由林玉京负责的,礼单也是由他拟的。
这些琐碎规矩许纤实在看了头疼。
许纤也不大爱跟人寒暄。
加上来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话也说不到一处去。还有些老迂腐明明是为着治好瘟疫来感谢的,上门来要见的却是林玉京,将她完全当作了空气,就更令人讨厌了。
不过还是知趣的人偏多,许纤也是头一回认识到原来形势之下,古代人也是非常能灵活变通的,面对修行之人,无论男女都多几分敬重。毕竟谁也保不准自己往后会不会碰到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
镇江知府尤其如此,见了许纤先行礼,完全无视一旁的林玉京,一个劲儿地夸许纤,夸得许纤都不好意思了,但谁能不喜欢被人夸呢?
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该高兴还是高兴的。
镇江知府跟个人精似的,第一回 见面就将许纤的性子摸了个透彻,又从旁的地方得知许纤从不答应外头的邀约,知道她不爱与人打交道,也未邀请她做什么。只是在临走时留了张请帖。
“镇江这几日请了外头有名的戏班子来,许姑娘若是喜欢,可凭请帖去看。”
言罢就告辞了。
“我们也去听戏罢,”
许纤这回倒是真的生出了几分兴趣,“我还没听过戏呢。”
她趴在书桌的一侧,歪着头看林玉京写回帖,附礼单。这些规矩出嫁之前许娇容同她讲过,只是许纤听了就忘,实在记不住。
林玉京字写得好看,许纤理直气壮地将这活交给了他。
“好,”林玉京搁了笔,“明日去么?”
许纤扒着那张请帖看,上头还贴心地写了戏单子,除了固定剧目之外,到了现场还能现点。
林玉京见她如此上心,便道,“纤纤若是喜欢,将戏班子请来养着也不错,随时可听。”
许纤立即拒绝,“不不不,还是不要了,我也欣赏不大来唱戏。”
养个戏班子也太奢侈了,她又没有多少艺术细胞,也就听个热闹。
“跟大家一起听热闹。”
……
镇江知府送的这份请帖格外贴心,戏班子应是照着许纤的爱好来的,这个戏班子最出名的一个角儿之一便是个男花旦,扮上之后俊俏得很。
样貌秀丽,身段风流。
一出场,许纤的视线就贴在他身上了,开腔之后,更是睁大了眼睛。
她趴在二楼包厢的栏杆上,目不转睛。
林玉京就在她身边,看似不动声色,一会儿给她递个点心,一会儿又给她倒杯茶,不过还是没能将许纤的注意力牵引到自己身上。
他俯身,从背后拥住许纤,“纤纤喜欢么?”
许纤下意识点头,点到一半觉到不对,“也不是很喜欢。”
“原来不喜欢么?”
林玉京状似遗憾道,“原先还想着若是纤纤喜欢,今晚给纤纤扮一回。”
他轻描淡写带过,弯腰,同许纤贴着脸,耳鬓厮磨的,“既然纤纤不喜欢,便算了。”
许纤立刻就心动了,说实在话台上那男子的姿色是及不上林玉京一半的,只是瞧着新鲜,林玉京一提起,她就忍不住顺着他说的想。
若是他扮成这样,应是极好看的。
但方才她自己说的不喜欢,现下推翻多少有些不好。
许纤心思完全不在戏台子上唱的什么了,一心只想着林玉京穿戏服戴凤冠的模样。
犹豫了再犹豫,终还是没忍住,附耳过去,林玉京也从善如流地俯身,好让她轻松够到,“要不,还是扮一回吧。”
她脸有些红,“你扮上,我肯定喜欢的。”
林玉京也不说话,只一个嗔怪的眼神,没多少责怪之意,反而是媚意居多。
他就知道。
第79章
◎白蛇◎
书房之中。
青蛇袖手, 靠在门口,道,“先前你让我试探纤纤, 我明里暗里问过几次,她是愿意长生不老的。”
林玉京怕许纤不愿意,又怕亲自去问,得到的是自己不想要的回答, 就让青蛇去了。
青蛇与许纤闲谈之间,状似不经意似地提了几回,许纤的态度非常明确地站在了长生不老那边。
屋内无人回复,青蛇又问:“炼成了么?”
自林玉京从昆吾取不死树与赤泉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将其炼制成丹药须七天,其中又有几次炼制失败。
失败反而才是正常的。
虽说有那么个传闻,说不死树,食之不死;赤泉,饮之不老,两者合在一起炼制,得出的丹药方能令人不老不死,但是从未听说有人炼制成功过。
青蛇并不抱什么希望。
许久之后,林玉京才自屏风后走出,他眉眼间带一点疲意, 双眼却亮得惊人, 那双梅红色的竖瞳在暗处仿佛幽冷的火。
他道,“好了。”
“这药你怎么炼成的?”
青蛇猛地站直了,“据说世间无人炼制成功过。”
寿数最难凭空增加。
“加了点其他的东西。”林玉京语焉不详。
青蛇听了,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闪过,却无从抓住,只能道,“炼成就好。”
“若是她不愿意呢?”
青蛇原本想问这么一句的,若是许纤的回答是不愿意呢?但思索再三,还是没问出口。
在许纤的事情上,他一早就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
夜里回去,许纤洗漱完,见房间没人,自己坐着擦头发呢,不一会儿就听见珠帘碰撞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一身戏服,装扮齐整的林玉京正一手撩开珠帘,望去那一眼,恰好垂下眼。
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戏服,凤冠云肩各种披挂俱都齐全,只是妆不似戏台上那么夸张,或许是他也知道自己生得漂亮,妆容脂粉只是累赘。
只一层轻薄的妆,眼尾一抹红,晕染开来,仿佛重瓣牡丹盛开在眼尾。
都说灯下看美人,比平日更美三分,何况又是描眉上妆,凤冠霞帔盛装而来的美人呢?
自然是万种风情,不堪言说。
许纤当即看痴了去,林玉京也就站在那里让她看,好久,才开口,“不若给娘子唱一折长生殿罢?”
他的唱腔比白日看的那个男旦还好,缠缠绵绵的,肩宽腰窄,行走间身段更是风流得紧。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
水袖旖旎,落在她手中。
林玉京靠过去,虚虚坐在许纤腿上,双臂绕上她的颈,垂了眼帘瞧许纤。
掩盖在柔腻脂粉下的目光仍旧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他接着唱,柔和清丽的唱腔,“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最后一个字拖得有些长,带了些颤意,因着许纤的手忽然放在了他的腰上。
她不大爱主动,平日里这也算极暧昧的暗示了,只林玉京却并未立刻按着许纤的意思走。
水袖掩唇,看似极端庄地瞥了她一眼,这一眼水波潋滟,动作是端庄的,眼神却是截然相反的,勾勾绕绕的。
许纤正沉浸在这个眼神中呢,下一刻被对方捧着后颈,抬起了头,迎来了一个强硬的吻。
对方的舌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闯了进去,塞了个满满当当,分明是她的口腔,却被旁人做了主。
只是除了舌头,似乎还有个什么东西被一起渡了过来。
许纤试探了一下,那舌将那药丸似的东西送到了深处,她眨了眨眼,乖巧地咽下,舌尖纠缠了许久,才分开。
她气喘吁吁,却挡不住好奇心问,“这是什么?”
“药。”林玉京道,他的气息倒是稳,只眼神仍旧死死落在她唇边,话说到一半,又凑上去将她唇边遗留的一点黏腻舔舐了个干净。
许纤原本还想问什么药,结果忽然来了这么一下,注意力立刻就被转移了。
梅红色的竖瞳现了出来,只是没有往常的残忍血腥,而是柔和的,仿佛刚酿出的美酒,令人一看即醉。
许纤离得那么近,她看了那么久,自然是醉得迷迷糊糊,什么都记不得了。
林玉京亲吻着她,揽了她的腰,将两人的位置做了个调换。
他这下终于可以专心吻她了,只是吻就足够让许纤脸红了,林玉京在这方面总是无师自通许多技巧。
舌强硬地挤进她的口,交.媾一般。
两人的衣服从外头看着仍齐整,但整齐的遮掩底下却下流得很。
膝盖强硬地分开她的双腿,裙摆之下,他的手肆意进出着。
许纤难耐地仰起脖颈,被那欢愉的浪潮淹没,一点声都发不出来了,他反而趁机又细密而贪婪地吻上她的脖颈。
所过之处,一片媚红。
因着急切贪心,动作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温柔的啃噬。
那浪潮越发汹涌起来。
“我们还差一个拜堂,”
林玉京停了停,轻喘着道,“今晚就权当作是拜堂罢。”
先前,无论是林玉京亦或者是白涉,两者都不是多么浓情之人。林玉京爱享乐,他是欲望的化身,却也总是兴致阑珊,看透人心之余不免也与人分外隔阂,不如说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冷心薄情。
白涉则更是漠然,好似一块冰,无知无觉似的。
都仿佛隔了一层似的,身在红尘,却只冷眼旁观,所有一切都令人意兴阑珊,感到无趣。
那些爱欲都沉睡着,令人疑心是不是死在了冰层之下。
直到许纤的到来。
一切都被点燃,爱欲之花在火中开放,他终于品尝到了欲望的滋味。
他开始感到巨大的不满足,好像总有个地方填不满,只有在与许纤相拥时才能暂且缓解。
烛影摇红,圆月融金。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春宵夜,灯花结,盼日日似今朝。
百年太短,短到陈不尽他的心。
他谋求的是千年万年,永世永生。
……
蜈蚣精一案事有蹊跷,却总是遍寻不到线索。
玉儿想的脑袋都痛了,她本来就不是怎么用心的人,老早说了好多遍算了吧,蜈蚣精妖气变就变了,说不准就是它想变呢?有什么好查的。
奈何冷情太较真,玉儿跟着她走了不知多少路,心早就不在这案子上了,一有空就跟同门传音聊八卦。
最近传的最广的八卦莫过于那件事了——
有大妖入昆仑,斩开明,折不死树,又取赤泉。
玉儿念了一遍,跟陈心道,“幸而开明兽九首,不若这回要遭,据说九个脑袋折进去了三个。”
“也不知是哪个大妖,”
她惊叹道,“都能打赢开明兽了,他用得着长生不老的药么?”
妖怪寿命是跟着修为来的,修为如此高深的妖怪,长生不老的药早就对他不起效用了。
昆仑不死树与赤泉少有人去就是因为有开明兽守着,能打得过开明兽的人或妖根本用不着去,鸡肋而已。
而且,那也只是个传说,也有人曾去取过,但从未炼制成功过长生不老之药。
陈心的注意力则放在另外一点上,“世上何时出了这样厉害的大妖?”
他忧心忡忡,“昆吾可是从未有过记载。”
【作者有话说】
“升平早奏,韶华好,行乐何妨,愿此生终老温柔,白云不羡仙乡。”
“情双好,情双好,纵百岁犹嫌少。”
——《长生殿》
第80章
◎白蛇◎
门被踹开。
玉儿与陈心停下了闲谈, 望向门口。
冷情放下腿,脚上的青靴踩在客栈的经久不换的木制地板上,发出“咯吱”的声音, 让人担忧她如此沉沉地一脚直接踏破地板到楼下。
尤其她肩上还扛着一个人。
“这是谁?”玉儿好奇地绕到冷情身后看那人的脸。
陈茯苓捂着脸,恨不得立刻找个地洞入土为安,仔细算起来,她比这三人还要早入门好几年。
丢人丢到师妹师弟这儿来了。
“陈茯苓师姐, ”只可惜冷情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还补了一句, “现在是妖。”
玉儿张大嘴巴,“啊?”
陈心也一脸惊异,但冷情没那么多工夫留给他们消化,紧接着又道,“快些收拾行李,我们现在要启程去镇江,许纤姑娘的夫君是妖。”
陈茯苓也顾不得捂脸了, “不能去,我家主人……啊呸,那妖怪正等着你们过去一网打尽呢。”
“他肯定已经知道了。”
冷情无动于衷,“那妖怪手段阴狠,现在想来林府之事也应是他所为, 我们这就折返回镇江, 除妖。”
“那妖怪修为高深,我兄弟都折在他手中,”陈茯苓苦着脸, “我们打不过他的。”
“我已给掌门传音,他正往镇江赶, ”冷情不理陈茯苓,只朝着另外两人道,“法海大师在杭州,他从高海处寻得了一件那妖怪的旧物,可用回溯法术来探知他的来历。”
陈茯苓挣扎着,“冷情!你得听我的话,无论如何我们昔日也是同门。”还要再说什么,冷情却给她下了一个禁言术,“师姐,你现下已然是妖。”
又将她的双手束缚住扔在地上。
冷情握紧了手中的刀,看向陈茯苓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声音漠然, “妖的话,便不能信。”
她抽刀而出,与此同时,陈茯苓脖颈上浮现出一圈黑色的咒文。
冷情一脚踏上旁边的凳子,一边俯身,刀尖碰上那圈咒文,“师姐,如此情形,教我该如何信你。”
陈茯苓望着那凛然的刀尖,不由怔然,耳边一声轰鸣。
她其实一直对自己变成妖怪这件事没什么太大的担忧,因着她在昆吾碰到的人都是很好的人。陈茯苓对同门一直是手下留情,在她心里,并不认为自己就非同他们成为对立的两面。
之前的打闹交流让她误以为自己还跟同门是站在一起的,直到冷情握着的那把刀将原本暧昧不清的界限切开,渭泾分明的两边。
脑海之中,金鹏妖喧闹的声音都小了下去,隐隐约约,却还是让人听得清楚,“那条臭蛇一定是故意的!”
他早在陈茯苓身上下了咒文,也知晓她会背叛,却并不曾发动咒文。
为的就是看她与昔日同门反目,将人心算计尽了。
那咒文也并非是要杀她这个人,而是杀她的这颗心。
而陈茯苓现在才明白,尽管引他们来的意思。
并不用她做什么,冷情一行人不会听她的话,他们会自己闯入陷阱。
她也是陷阱的一部分。
冷情已经开始计划起来了如何去镇江,半道还接到了一个新入门的小师弟的传音。
玉儿好奇问是谁。
冷情回,“大长老的关门弟子,青城观出身。”
至于名字,她犹豫了下,还是说了,“李狗蛋师弟。”
陈茯苓悄悄转过了头。
“他传音来做什么?”
“问我们何时回昆吾。”冷情顿了顿,“他最近问的很勤。”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陈茯苓,声音慢慢低下去,“李师弟先前还说他在镇江,让我们回镇江的时候通知他一声……”
玉儿嘀咕了一声,“怎么都在镇江。”
……
一番云雨过后。
许纤趴在林玉京背上,忽地心血来潮,“我想看看玉奴完全变成白蛇的样子。”
林玉京回身,凑过去亲了亲许纤的脸,同她鼻尖抵着鼻尖,“我到底是人类出身,虽说吃了妖丹,但到底不是妖,化成白蛇并不容易,纤纤莫要为难我。”
林玉京生怕许纤知晓自己是一颗妖怪的心,把自己的出身说的干干净净,生生编造出了一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他只是一个人类,在死亡之际吞吃了白蛇的妖丹,由人化妖。
即便是这样,他对自己妖的身份也是避之不及的,甚至同许纤说话时都从来极少提及妖这类字眼,讳莫如深的模样。
许纤反倒大大咧咧的,在这方面从不避讳。
听林玉京再次仿佛非常不经意般地提起自己“清白”的出身,她露出一副有些牙疼的神情。
他时不时就要这么巩固一下自己是被迫从妖变人的人设。
若许纤不知道事实还好,知道了之后就难免觉出刻意。
许纤也不拆穿,就静静地看着他编。
反正她并不介意这一点,但既然林玉京这么介意,如果她不知道会让他安心一点的话,她就装作不知道算了。
反正,来日方长。
也不是非得逼迫他在自己面前袒露一切。
她胡乱想着,困意袭来,从林玉京背上翻了个身,滚到床的最里头,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安静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躺在她身边的林玉京起身。
外头风雨欲来,阴沉沉的,冷得很。
林玉京推开门的刹那,风雨一下子大了起来,树折弯了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连根拔起。
他很快关了门,又施加了一个结界,而后往前一步,顷刻之间,空间变换。
只一步,林玉京就已经置身远处的阁楼之上。
他没穿常服,仍着了晚上扮给许纤看的戏服。
云肩凤冠,脂粉勾勒,花旦的模样,只是站在夜里显得格外鬼魅。
林玉京抬头,梅红色的竖瞳透露出一种血腥的红,那片如血般的红色之中,映入了一行人的身影。
正是冷情一行人。
陈茯苓手上被套了遏制妖力的法器,眼睛也被蒙了,在玉儿的引导下战战兢兢地翻过了墙头,因着风雨太大,站稳之后她瑟缩了一下。
这时,玉儿才给她解开蒙着双眼的绸缎。
等看清周围之后,陈茯苓直接愣在了原地,颇为崩溃道,“不是说要等一下昆吾掌门跟法海大师吗?”
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啊!说是要跟另外两人汇合之后,再另外计划,昆吾掌门同法海大师明日才至,这几个人怎么现在就偷偷进来了。
冷情自墙头跃下,马尾在背后扬起,英气得很,她看了一眼崩溃的陈茯苓,唇角翘了翘,“兵贵神速,先发制人,才能抢占先机。”
被两个人明里暗里打探计划,她难道不会察觉到吗?
虽然不知道小师弟为什么也在打探,但冷情有种预感,若是拖到明日,这座园林怕是就不会在了。
她下巴一扬,冲着陈茯苓道,“带路。”
陈茯苓装傻,“我又不知道这是哪里……”
冷情懒得跟她废话,欲要抽刀,陈茯苓连忙改口,“我带我带!”
陈茯苓唉声叹气,现在的小孩子这么都这么鬼精鬼精的,一肚子心眼子。
只是无论怎么走,眼前都只有一条路可走,显而易见是入了迷障。
雨雾蔓延,几乎看不清前方。
林玉京轻轻笑了一声。
天地之间,雨滴停滞,无数水刃自前方而至。
冷情欺身上前,将其一刀斩断。
玉儿趁着这个时机,释放了随身带着的护身法器,四人周围,金色的结界升腾而起。
只是随着水刃的增多,那金色越发浅了。
她惊声道,“只能挡住一会儿,陈心!”
陈心祭出一面盾来,“得想想办法。”
陈茯苓面色凄楚,“我早就说了,不要来,你们不听。”
千年大妖哪里是他们对付得了的。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挣脱了束缚着她双腕的法器,无数金色的羽毛如同龙卷风般环绕着四人,带着四人猛地腾空而起,那些羽毛拼凑成了一条飞舟,“到头来还是得师姐带你们逃命吧。”
陈茯苓整个人已然是一个妖的模样了,金色的眼影蔓延至鬓角处,那双淡黄色的竖瞳,望向远处的一栋阁楼。
“师弟师妹们在,看来今日须得殊死一搏了。”
……
青蛇一脚踹开李青城的房门,急急道,“府邸里有人闯进来了。”
“是昆吾那几个小辈。”
“怎么可能?”李青城惊诧道,“我让小师弟跟陈茯苓盯着呢,陈茯苓说他们明日才到。”
明日才到,怎么也得准备一下,最快也得明日才到这里。
他还在愁明天怎么跟林玉京开口说搬家呢,正在绞尽脑汁想借口,好让两拨人不要碰上。
“总之,他们就是现在到了。”
青蛇问,“怎么办?”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林玉京犯了禁忌。
李青城起身,“你先去盯着,我去寻纤纤。”
就算是青蛇,也阻挡不了多久,还是得许纤来。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80-83
第81章
◎白蛇◎
玉儿整个人都快缩到了陈茯苓背后, 只可惜她生得比陈茯苓还要高一个头,陈茯苓根本挡不住她。
雾气粘稠血腥,藤蔓一般生长,好像大地生出了手臂,要将那艘金色的飞舟拖拽下去。
伴随着一阵惊声尖叫,飞舟之上的几个人人仰马翻,只能死死拉着飞舟的边缘不松手,好让自己不随着惯性被甩下去。
陈茯苓的尖叫声最大。
玉儿在风中嘶吼, “前头话说得这么帅我还以为师姐你有什么办法呢!”
陈茯苓吼回去, “我不是都说了殊死一搏了吗?”
都说这种话了,从哪儿能看出她有办法的?
原本作为老好人的陈心顾不上处理两人之间的拌嘴,他被一缕雾气缠住了腰, 半个身子都快被扯到了飞舟之外。
冷情单手一撑翻身跳出飞舟之外,一只手拉着飞舟,抽刀而出,旋身,劈刀,斩断!
与此同时,飞舟也随之翻转,一行人狼狈地滚落到了地面上。
分明下着雨,又起了雾,却能看到辽阔寂蓝的天空之中挂着一轮圆月,巨大的蛇影落在了月亮上。
巨蛇之上,站着一个腰悬玉带,水袖旖旎的身影,身段风流,眉眼美艳到不可方物。
唯独那双眼睛, 兽的竖瞳,一片猩红。
玉儿惊呼,“我就说!这人长得这么好看,果然是妖孽。”
陈心蹙眉,“林公子。”
陈茯苓缩在玉儿身后,企图装作自己不在,奈何玉儿怒目而视,也只好硬着头皮咳嗽了一下,“咳咳,林郎君……叨扰了。”
她的感知要比身为人类的其余几人敏锐得多,如果说先前还有几分拼死一搏的勇气,现下是一点都没有了,只剩下夺路而逃的本能。
冷情握紧了刀,“许纤姑娘呢?你将她如何了?”
前头几人的话,大妖都无动于衷,连眼珠也不曾转动一下。唯独她提起的这个名字,仿佛触及到了他的柔软之处似的,原本好似一尊雕像的妖怪仿佛活了过来,沾染了红尘气息。
“纤纤正睡着呢。”
“林府化妖之事,是你所为?”
“是又如何?”
“许纤姑娘可知道你身为妖怪的事情?”
“纤纤自然知道。”
“那她可曾知道你真正的来历?”冷情又问,“她可知道你本就并非人类,而是妖怪的一颗心?她可知道你一开始的接近就是处心积虑的?”
在赶过来的路上,冷情几人得了法海的传音,法海通过溯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几乎都摸清楚了,其余的细节则由陈茯苓的身体之中的金鹏妖作为补充。
陈茯苓也多少知道一点,毕竟她也在林玉京手底下当了几天属下。
根据这些线索,几人拼凑出来了事实,并且猜测出许纤是知道林玉京身为妖怪的事实的,只是知道的事实并非全部。
林玉京并未回答,冷情果断道,“她不知道。”
她的语气非常肯定,“你欺骗了她。”
“许纤姑娘以为自己的夫君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以为你是濒死化妖,倘若许纤姑娘知道你的来历,知道你生来就是妖,知道你一开始的来意,她还会在你身边吗?”
“我的来意?”白涉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只要你们死了,你提起的这些事情,她便不会知道,更不会离开我。”
他轻轻抬手,以袖掩唇,这个动作优雅端庄到不可思议,带着难以言说的古韵。
只是随着这个动作,那些雾气也随即汹涌狠戾起来,化为猛兽作势要扑向几人。
直到被一箭打断。
那是一往无前的一箭,裹挟着灵气,直直冲着巨蛇之上的人而去,恰好擦着他的侧脸而过,箭尖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白涉心神思绪停滞了一瞬,随后便是巨大的怒气升腾而起。
怎么敢…怎么敢伤他的脸!白涉极爱重自己的容貌,这是他讨好许纤,获得她喜爱的手段。因着纤纤最欢喜的,便是他这一张脸。
他一只手捂着侧脸,下意识朝着箭来的方向望去,带着本能的怒气与凶戾,妖气随着情绪的波动而汹涌着,仿佛沸腾的水。
只是在目光触及到来人时,妖气就忽然停滞住了。
那些雾气与浓重的妖气连带着被这一箭的气势冲散,空气很快变得清明澄澈。
许纤慢慢松了弓弦,收起了拉弓的姿势,只是她的视线仍旧落在站在巨蛇的人身上。
那人被那一箭的冲击带的侧过了头去,凤冠掉落,一头青丝尽数落下,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即使已经回身望了过来,仍旧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思绪密密麻麻,心潮起伏,让他不知该做些什么。
避水珠在遮掩气息这一点上非常好用,但他的原身毕竟是蛇,蛇最擅搜寻。
只要细心,他总能察觉到许纤的位置。
他本应早就察觉到的。
纤纤的踪迹,纤纤的气味,他本应能察觉到的。
或许是雨水湍急,蒙蔽了他的感知;又或许是风过于大,掩盖了她的气味。
他竟对她的到来一无所知。
白涉有一瞬间以为这是梦。
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敢抬头,希望许纤没有认出自己。
直到许纤出声,打破了他的幻想,“玉奴。”
一切都完了,白涉想。
所有的,他精心掩盖的一切。
他竟在纤纤面前露出了这么凶恶的一面。
白涉转过头,脸上攀爬的妖纹与那双猩红的眼睛一览无余。
撕裂了温润如玉的皮囊,露出底下用戾气掩饰的惊惶。
“玉奴,”许纤又唤了一声,固执地要得到一个回应。
出于本能地,他回应了她,只是几不可闻,声音淡到被风一吹就散,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确定的哀切,“纤纤?”
冷情看向许纤,“许纤姑娘,他骗了你。”
白涉眼睫微颤。
他知道许纤的想法,她对人与妖并没有偏见,甚至对着由人变成妖的怨女还多了几分包容怜惜,他利用了这一点以及自己那颗化成了人的心。
许纤曾同他说过,爱需要袒露真心,爱并不能建立在欺骗之上。
所以他愿意在她面前剖开自己的心,在她面前展露自己不喜欢的原形,让她抚摸自己丑陋怪异的尾巴,并且侥幸地想着,这应不算是欺骗。
那颗化成了人的心什至能让他骗过自己,欺骗自己,以一个较为体面的身份站在她身边。
人比妖体面,由人变成的妖比完全的妖体面。
在许纤面前承认自己是由人变成的妖已经是他的底线。
白涉摇了摇头,半晌后嘶哑开口,“不是的。”
唯独这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咬死了这一点不放,仿佛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远远望向许纤,那双梅红色的眼睛深了许多,风卷起他的发,似妖又似魔,“我只是……只是林玉京的恶念,是他化妖之后失控的恶念。”
就同怨女一* 样。
“除掉我就好了,”白涉轻声道,“杀了我,就还是原来属于你的那个夫君了,就能变成人了。”
许纤抿了抿唇,将手中那把弓递给身边的李青城。
他宁肯承认自己是一个附属品。
一个曾经被他那么鄙夷过的,心脏与情欲的附属品,都不肯承认自己是妖。
“许纤姑娘,他说的是谎话!”
“他在骗你。”
白涉脚下那条巨大的白蛇忽地化为了冰雪落下,他在院落之中翩然落下,动作轻得仿佛一片雪花,就好像怕惊醒了什么似的。
许纤站在廊上看着他,歪了歪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吗?”
白涉不语,只是下一瞬,忽然抬手,水袖翻飞将一道金光缠住甩飞了出去。
水袖落下之时,院落之中又多了两人。
赫然是一身僧衣的法海与一个白发苍苍的道士。
原本暗处的青蛇见此,也在白涉身边现身。
为取不死树与赤泉,白涉入昆仑,与上古凶兽开明一战,身上带了伤,又日夜不休炼制不死之药,未曾停下休息过,白涉此时修为也不知还有没有平时一半。
若不是如此,依照他的修为,应早就能察觉到许纤的到来,更不会轻易被那一箭伤到。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法海双手合十,微微俯身,他望向许纤,“许纤姑娘莫要被此人皮囊蒙蔽了双眼,若是不信,可让他饮下一杯雄黄酒,看看他的原形到底为何。”
许纤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不知为何,她显得异常平静,“我早就知道了。”
此言一出,众人俱都望向了她,目光各异。
白涉死死盯着她,那双兽瞳在暗处异常的亮。
许纤回望过去,又重复了一遍,“我早就知道了,比你们都要早。”
她一早就知道他是妖,而非人死后再以妖身复生。
许纤眨了眨眼,“我只是想等着玉奴亲口告诉我这一点,但是不告诉我也没关系。”
她并不介意这一点。
而且看他自己一个人纠结,想尽办法隐瞒她也挺有意思的。
随着她这话,青蛇感觉身边站着的白涉那双眼睛重又燃烧了起来。
从一片灰烬之中,原本苍白的、绝望的余烬,又开始缓慢而坚定地燃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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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白蛇◎
许纤垂下眼睫, 她看向冷情等人,又扫过法海与他身边的老道,最终视线落在了白涉身上。
“人妖殊途。”
法海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一切, “更何况恶妖。”
因着他开了口,许纤望向了他。
法海刻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玉奴不是恶妖,”许纤不解,“他手上未曾沾染过人命。”
从妖气中就能看出来。
“但他借刀杀人,使了手段,除掉了那些人,若非如此,不会这么快入魔。”
“许纤姑娘可还记得林府……”
“这件事我也知道,”
她猜也猜出来了,林府化妖之事肯定也有玉奴的手笔,“这是他们咎由自取不是么?若不是起了贪心,也不会落得那个下场。”
“他们犯下那些罪过时无人来审判,为什么现在反倒要为他们伸张冤屈呢?”
冷情切入话题, 她握紧了手中的刀, “妖终究是妖,他既已越过界限,插手人间之事,若放任不管, 终有一日他会彻底越过去。”
“同妖在一块儿, 为妖说话,也只会让你……”
冷情住了口,纵身一跃,躲过一道森森的水刃,那水刃犹自跟着她转弯,仿佛追寻猎物的蛇,眼看着就要咬上她的脊背,冷情回身劈了一刀,水刃消散又聚拢,化了蛇的模样缠上她的手臂,欲要扭头咬上。
这一系列动作发生的事太快,所幸许纤反应得也快,“玉奴!”
那条水化成的蛇随着她的喝止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水雾重起,蔓延着,仿佛绕着庭院周围审视,聚拢猎物的猛兽,只待一个命令,就会立即将庭院之中的那些人都吞没。
白涉仍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全然不似方才放出了那道水刃的狠厉,望向许纤之时,一双梅红色的竖瞳柔情占了大多半。
“我跟你说过好多次,”
许纤不大高兴道,“不要做坏事。”
他轻声辩解,“我没有想要杀她。”
“不能杀人,也不能无缘无故伤人。”
“她说纤纤不好。”
“我可以自己说回去,用不着你来。”
于是白涉低了头,道,“我的错,纤纤别气。”
他低头低得太快,许纤接受得也痛快,“下次不要这样了。”
而后,又转向冷情,她道,“方才对不住,冷情姑娘,我知道你是为着我好,只是我想了想,我没有跟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在一起,他只是妖而已。”
“虽然他有时候会有点儿坏心眼,但总归还算听话,而且我们待在一块儿也并没有碍着谁的事……”
许纤停了停,猛然想起来了先前自己还想入昆吾的事,“如果你们昆吾有规矩,不许跟妖怪恋爱结婚的话,我就不入昆吾了。”
反正这世界上也不止这一个门派。
此言一出,四下皆静,唯独玉儿嘀咕了一声,“好像也对。”话还没说话,就被陈茯苓捂住了嘴。
法海道,“他已堕魔。”
“许纤姑娘莫要执迷不悟。”
他的态度仍旧如一,跟方才没什么两样,温柔且慈悲。
“什么妖不妖魔不魔的,”许纤很洒脱,“只要他别做坏事别出轨,爱换什么物种就换吧。”
“我若有一日同他分开,可能是因为性格或者其他事情,但决不会是因为他非人。”
站在他身边的昆吾掌门看许纤的目光已与看妖魔的目光无异。
许纤注意到了昆吾掌门的目光,她倒是宽容,心想老人家观念确实要古板一些,幸好她没进去昆吾,不然到时候因为这个退学还怪丢人的。
昆吾掌门沉吟半天,终还是道,“人妖殊途。”
蛇的性子本就是阴晴不定的,在出手之前潜伏在暗处,很少被人注意到。
于是白涉出手的时候也并未有人发现。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雾气大盛,他化成了原形,一化成原形才显露出身上的伤有多严重。
原本一身漂亮的鳞片掉落了不少,血迹斑斑,但他仿佛无知无觉似的,仍旧凶猛,暴起之后扑向昆吾掌门。
白涉认得那个眼神,仿佛看妖邪一般的眼神。
他无法容忍有人用这种眼神望向纤纤。
她本就不该受到这样的恶意。
她本应高高在上,不染凡尘才对。
起了杀意之后,那双梅红色的竖瞳沉淀着很深的红色,竟真像个邪魔了。
周身魔气暴涨。
青蛇也楞了一下,随即跟上前,拦住冷情一行人。
“玉奴,玉奴!”许纤大声叫他,但白涉充耳不闻,于是她换了个称呼,“白涉!”
巨大的白蛇动作顿了顿,理智回复了一瞬。
趁着这个空挡,昆吾掌门取出了随手的法器。
法海也取出金钵,一时间金光大盛,只是那金光并未将白涉收进去,反而收走了许纤。
刺眼的金光消失之后,原地已空无一人。
在意识到许纤的踪影不见之后,群山之间的云潮起伏,聚拢起来。
乌云遮天蔽日,雷电不休。
……
许纤蹲在松鼠妖的小木屋旁边,左手边就是怨女。
怨女扭头看她,“你怎么也被关进来了?”
下一句就是,“你跟那白蛇闹掰了?”
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我就知道那条白蛇不是什么好东西,偏偏你被他那副皮相迷得神魂颠倒,找不到东西南北了都。”
许纤托着下巴,怏怏道,“那倒是没有。”
怨女失望地“啊”了一声,又回到了第一个问题上,“那和尚为什么抓你啊?”
“因为我跟妖怪谈恋爱。”
然后他说人妖殊途就把她给收了。
“那他应该把那妖怪给收了啊,”怨女想不明白,“怎么把你这个给收进来了。”
“我也琢磨着呢,”
许纤想了想残缺的白蛇传的记忆,“可能他下一步就要逼我剃发为尼了。”
怨女吃惊问,“为什么?好好地干嘛要出家当尼姑,吃肉也不能吃,男人也不能玩,多无聊。”
她这话一出,反倒是许纤对她刮目相看了,“我还以为你生在深宅大院里,会更……”
“更贤良淑德些?”怨女撇了撇嘴,“我现在有力量了,想要谁死就谁死,想要谁活就谁活,谁也摆布不了我,我为什么还要依照着贤良淑德的样子活?”
“变成妖之后,是真的会变坏么?”
“一阵阵的吧,有段时间我情绪波动挺大,一会没良心一会觉得自己太没良心,”怨女会想了一下先前自己的状态,“但也没做太坏的事,就是有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我就说吧,”
许纤得了这回复,安下心来,“林府那些人变成恶妖,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恶人。”
而不是变成妖才变坏的。
“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我们怎么出去。”
怨女垂涎道,“不如你再取些血给我,让我修为往上窜窜,我带你掀翻这金钵,冲出这破庙。”
还不待许纤说些什么,不知何处出现一道金光,化为绳子束缚住了怨女。
小松鼠悄声道,“法海大师在听着呢。”
怨女唾了一声,破口大骂,“这死和尚!”
“法海,”许纤冲着金光来的方向喊,“我得早些出去,不然白涉会做错事的。”
“他现在入了魔,许纤姑娘,你在他身边未免太过危险。”
水漫金山可不是闹着玩的,许纤心里着急,“就算你不放我出去,你也得想一想镇江百姓,说不准白涉会做出什么坏事的。”
“当务之急是先疏散百姓。”
法海的声音带着安抚,“我会让冷情他们去做的。”
却始终不肯松口放许纤走。
“让我去见他,”许纤道,“他听我的话。”
怨女眼珠转了一转, “那和尚盯得这么紧,怕不是瞧上你了吧。”
法海只道,“人妖殊途,法不容情。”
怨女笑,“他没反驳。”
满殿佛灯随风摇曳,光影摇动之间,那个身影又出现在了眼前。
木鱼声停了一停。
法海闭上眼。
不住诸相,永断分别。
妄想着相,证不得。
【作者有话说】
不住诸相,永断分别。
——《华严经》
下一章在写了在写了!
第83章
◎白蛇◎
“我得去救她。”
白涉抬起头,眼中是青蛇从未见过的惊惶之色。
“纤纤会害怕的。”
青蛇道,“法海应不会……不会做什么的。”
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不大确定。
白涉又重复了一遍, “我得去救她。”
青蛇不知该如何劝他,脑海之中思绪万千,但唯有一点是确定的,许纤在那边怕是不大好过。
她脾气这么执拗,怕是要吃苦头的,何况,许纤有些想法,实在是与正道相悖,怕是会被打成妖女。
他道, “我同你一起去。”
……
雨水漫涨,接连不断。
昆吾掌门立于寺门前,身后是一众金山寺的僧人,他看着化为人形的白涉与青蛇,叹了一声。
白涉问, “纤纤在何处?”
“许纤既然起过拜入昆吾的心思,便也是半个昆吾弟子,她做错了事,我身为长辈,自然要将其引回正道。”
昆吾掌门道, “白涉,你已修行千年,曾于成仙仅仅一步之遥,何必执着于情爱,因情爱沦落到这个地步,你就甘心么?”
“你身上魔气横生,因情堕魔,同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女子,引诱你堕魔的那个女子又会被人如何看待?”
“此女过于魔性,你就此与她分离,莫再贪恋人间情欲,了却尘缘,自去修行成仙。人妖结合,违背天道,致使你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何其可惜。”
白涉抬眼,那双竖瞳里一片漫涨的红色,仿佛燃烧的怒火,“可不可惜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也不应由你评判,你知道什么?就敢说这样的话,若我堕魔是我本性就坏,与她又有何干?”
“我生来就是妖,”
他轻声道,“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勾引了她,是我诱惑了她,蛊惑了她。”
“我与她初见之时,她什么都不知道。”
“而你们,为何要给她安上原本就非她的罪责。”
“何不来寻我的错处呢?”
他一边说,周身妖气就翻涌一重,仿佛抑制不住什么似的,直到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的瞬间,就已经化为了原形。
极致的颜色给人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银白的鳞片,以及艳红的,恶魔一般的眼睛,这副画面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久久不去。
青蛇随之跟着化为了原形。
风雨不休,潮水涌动,乾坤扭转。
走蛟化龙,风雨山崩。
东海之水,倒灌钱塘。
都说蛇五百年成蛟,蛟千年成龙,但这个千年是几个千年却说不准。
谁也没想到,白涉会在此时化龙,踏过那最后的一点距离,一步成仙。
都说断情绝爱,方可成仙,他却是在情欲缠身之际,踏过了那道界线。
只是何曾有人见过如此魔气腾腾的仙呢?
任谁来了,也分不清白涉到底是成了仙还是堕魔的前兆。
……
“法海,白涉在外面了吗?”
法海不语,只一声声敲着木鱼,念着佛经。
“他魔怔了,”怨女道,“这和尚瞧上你了,我说那些天怎么就非得问我好多关于你的事情。”
“你用一下美人计,说不准他就放你出去了呢。”
怨女嘲笑道,“一个和尚,瞧上了人家好好的姑娘,羞不羞?”
许纤“啊”了一声,她先前还以为怨女是在胡说八道,现在说得跟煞有其事似的,让她也不免心生疑虑。
她与法海也就只见过一两面而已,许纤想了半天,没想出法海喜欢自己的痕迹。
于是她直接问法海, “真的吗?法海大师?”
法海沉默半晌,轻轻“嗯”了一声。
怨女笑得更大声了,又要说些什么,下一刻嘴就被许纤捂住了。
许纤不想嘲弄任何人的真心,她知道心被践踏过的难过。
高中时她那封情书许纤至今想起来都难过。
法海闭了闭眼,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就神使鬼差地出声应了下来,将自己贪婪丑陋的心思展现在了她面前。
于是他低声道,“对不住,是我心思不净,做错了……”
许纤又“啊”了一声,“怎么就对不住了。”
“喜欢上我也算不上错事吧。”
她道,“法海大师喜欢我,我还挺高兴的呢。”
法海一怔。
“我是法海大师的初恋吗?”
“初恋……”法海跟着她念了一遍,低低道,“是。”
是初恋,是他第一次喜欢上的姑娘。
“初恋就是这样的,很酸涩但人家都说挺美好的,”许纤道,“法海大师的初恋是我,我很荣幸,但是有点晚啦,我已经答应其他人了。”
“你要是早点表白,我说不准真的会答应的。”
怨女从她手底下挣扎出来,愤怒道,“你不许答应这个臭和尚!”
“婉娘你怎么这么霸道,咱俩交情还没深到我为了你拒绝帅哥的程度。”
许纤捧着脸道,“我本来就挺喜欢清俊和尚的,法海大师生得这么俊俏,很难拒绝吧。”
而且还是禁欲挂的,拖着和尚,让他满身情.欲,想想就刺激。
可惜,“我现在已经有夫君了。”
许纤遗憾道,“所以法海大师你只能好好修佛了。”
法海一怔,那红裙的姑娘在他面前现出身形来,背着手,冲着他笑,“谢谢你的喜欢,但是对不起,我得拒绝你。”
金钵动了一下,怨女化为一股水流,裹挟着许纤借给她的避水珠,往门外冲去。
她又想了一遍许纤方才叮嘱的事情,“先去救人,人救完了救一下小动物们。”
怨女哼了一声,恶狠狠地想,她都能借给自己避水珠了,还说交情没深到为她拒绝那臭和尚,谎话精!
法海安静地注视着许纤,并未顾及往外走的怨女。
“我去找白涉,”许纤说着,朝外头走去,她语气轻快地问法海,“他还没倒灌海水吧?”
法海不语,只是在她推开门的瞬间,身上袈裟替她挡下了漫灌的风浪。
许纤身上被沾湿了许多,放眼望去,整个世界都是水,铺天盖地而来的水。
寺中的水很快漫过了她的小腿。
许纤心下一紧,抬头看向空中银白色的蛟龙,“白涉!”
她的声音淹没在了风浪之中,细细小小的一声,但银白色的蛟龙捕捉到了她的声音,回头看了过去。
许纤不大高兴,“停下。”
随着她这一声,浪潮停滞了一瞬,随即风浪止息,很快退了下去,没了方才狰狞咆哮的样子,乖巧地像只狗。
【作者有话说】
“走蛟化龙,风雨山崩。”没找到出处,记得是在一个视频里看到的,但是找不到那条视频了,在这里标一下。
感觉想要精进佛法,都得失恋过一遭哎。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
【正文完】
第84章
◎白蛇◎
天边乌云褪去, 浪潮的咆哮声逐渐远去。
怨女很快裹挟着一股水流回了来,她分出一股水流,将避水珠重新挂回许纤腰侧。
许纤问她, “百姓可有伤亡?可有房屋毁坏?”
“没有,都救起来了,房子淹了不少,不知道坏没坏。”怨女道, “不知道把百姓放哪里, 就都带回来了。”
许纤一愣, 果然寺庙门口传来低低的谈话声。
原本严阵以待的金山寺僧人也随之放松下来,法海出面,带着一众僧人替被救出的百姓熬煮姜汤,取来干净衣裳暂时替换。
许纤也跟过去帮忙,淌过没过了膝盖深的水,先把小孩子跟老人引到了干净的偏殿。
空中那条银白色的蛟龙化为了人, 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许纤很快就被怨女嫌弃地赶到了一边待着,因着总有人认出她来,认出她驱逐了那场瘟疫的女菩萨,时不时就有人朝着她跪下。
似乎是察觉到许纤在生闷气,白涉一直没有出声,看许纤闲下来了之后, 才伸出手, 小心翼翼地扯了她的衣角。
许纤甩开他的手,没好声气道,“别碰我。”说完,连着紧走几步,走到了抱厦之下。
“对不起, ”白涉收回手,仍旧跟了上去,“是我的错,纤纤罚我罢。”
许纤这才回身,抬了头仔细瞧他。
一张谪仙般的脸,却浑身魔气,白色重甲覆于肩侧,虽化成了人,鳞片却未褪净,鬓边与脖颈之下残留着点点银色鳞片。
也不知是何缘故,一头青丝竟也成了白发。
白发红瞳,瞧着真似个堕仙。
“我是不是一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做坏事。”许纤闷闷道,“你怎么不听我的?”
“对不起。”
“你怎么也不想一想下头的百姓。”
“我只想着你——”
白涉顿了顿,垂下眼睫,乖巧可怜得很,又改了口,“我下次再想着他们。”
“你说谎。”
许纤一看他就是说来哄自己的,想到了白蛇传里的结局,白蛇因着水漫金山的罪过被镇压百年,出来仍旧是那副样貌,但是爱人早已埋骨黄土。
“你得知道,人的生命是很短促的。”
“我知道,”白涉道,“下次不了。”
许纤话到这里,明白他听不进去,怎能强求妖来共情人类呢?只得换了一副说法,拿自己举例子。
“我的生命也一样短促,人生百年,行乐几时?生如转烛,蜉蝣天地罢了。”
白涉忽地抬起头,抿了唇,急切地反驳她,“纤纤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许纤道,“我们能两个在一块儿的时光不过几十载。”
她说着,想到白涉被镇压在雷锋塔下就好多年,白蛇传好多版本,少的镇压几十年,多的镇压几百年,不由得道。
“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不要做坏事吗?”
许纤的眼有点红,泪水有点忍不住,有一滴落了下来。
白涉心底因着那滴泪轰然一声,他并不知晓许纤心中所想,只是随着她的情绪而动。
“你别哭,”他凑过去,低下头,将她落下的那滴泪用舌尖卷了,吞进肚子里去,细细地替她抹去泪痕。
“我都听你的。”
纤纤道,“你怎么还成仙了呢?早不成晚不成,非得现在成。”
李青城给她科普过,神仙做坏事,算是知法犯法,要罪加一等的。
“我什么也不成,”白涉道,“我只同你在一块儿。”
若与结同心,宁不作神仙。
“傻子!”许纤忍不住哽咽了一声,“你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正说着,天边忽有一童子至,说是奉碧霞元君之命,给与惩处。
白蛇情缘难断,祸乱人间,水漫金山,镇压雷锋塔下千年,以绝孽情。
白涉不语,只那双梅红色的竖瞳幽深了几重。
风雨又欲起。
许纤扯住他的衣袖,“玉奴。”
原本在廊下的青蛇现身,为难问,“能否宽限几日?让他们夫妻二人再相处几日。”
千年时光太久,于妖或许并无感触,于人类而言,却是望不到头的漫长。
那童子讶然,似是头一回见到有人讨价还价的,“不可。”
“法不容情。”
只下一刻,偏殿有人大着胆子出了来,起先是一道小小的声音,“请仙人给许纤姑娘宽限几日吧。”
“许纤姑娘才成婚不到一年而已。”
“千年太久了哇。”
后头涌出来的百姓就多了,齐齐跪下道,“请仙人宽限几日。”
“三日。”
“三日后,入雷峰塔,千年之中,不可见人。”
……
三日太短。
短到这三日之中没人忍心打扰他们,就连冷情,也只长叹一声,拎着陈茯苓跟众人商议旁的去了。
对外倒是嘴硬,只说小师弟那边还有笔帐她得去算,还轮不到去收拾那白蛇。
李青城这会儿也顾不得自己小师弟死活了,反正在冷情手底下也死不了,他也管不了许多,就跟着青蛇一块儿安抚府邸里的那些小妖怪。
房间内。
许纤坐在白涉对面,拿着算盘算账。
“这场大水,百姓虽无伤亡,但有十处房屋毁损。”
那十处房屋大多都是贫苦人家的,大水一冲,就破损的厉害,“重建房屋的银钱我已让阿青送去了,这几日那几户人家暂且安置在了别处。”
“你名下财产不多,折现一时也来不及,所以从你给我的那些财物里取几万两银子,给受灾的百姓分发下去,权作补偿。”
受灾人数一万四千三百五十人。
按照每人三两银子的补偿来算的。
“剩下的,就养阿青同那些小妖怪罢。”
许纤把账本递过去,“你看看。”
白涉只扫了一眼,道,“纤纤算得真好。”又继续看向她,“剩下的,全给纤纤花用,他们拿钱也无用。”
他们指的是青蛇跟那些小妖怪。
“我又花不了多少……”许纤话到一半,想起自己的衣柜跟首饰,把这话吞了回去,道,“我不添衣服首饰,也花不了多少。”
家产确实大,但往后赚钱的那个被关进去了,就只出不进了,许纤捉妖倒是能有进账,只是打工人再怎么赚也赚不过资本家。
之后肯定得开源节流了。
“早知道我应该同你说不要水漫金山的,”许纤想起来就后悔,“你再等我一会儿,我自己就出来了。”
法海这人还挺好说话的。
白涉凑过去,同她耳鬓厮磨,安慰般地吻她的唇。
等不得的,就是一刻也等不得。
他怕纤纤受苦。
“玉奴……”许纤抱着他,问,“现在是白涉还是林玉京?”
“都是,”
白涉俯身吻她,“纤纤想叫什么名字就叫什么名字,纤纤想我是谁我就是谁。”
“好好珍惜这三日罢。”许纤叹了口气。
往后她就得守活寡了,老公进局子蹲一千年,她这跟死了老公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许纤不由道,“你可别想着我给你守着,你进去之后,我们就当和离了,若是我碰到个什么俊俏公子,我可就……”
话还未完,白涉就强硬地把舌塞了进去,堵住了她的嘴。
他一边吻许纤,一边垂了眼瞧她。
许纤被他勾着缠绵了许久,抬起眼与他视线相对,眼睛湿漉漉的。
分开之后,她胸前起起伏伏,喘息不停。
白涉轻声道,“你瞧上了谁,若实在喜欢,我便替你寻来。”
“只纤纤莫要对那人动心,”
说着,那双梅红色的竖瞳便阴森起来,他伸手抚上许纤的脖颈,细细摩挲,慢慢往下去,“纤纤若动了心,便也只能请那人往炼狱走一遭了。”
“你这人,”许纤因着他的动作红了脸,“怎么这么不讲理。”
“玉奴也不知道。”
白涉弯下腰,唇边一片红艳,“玉奴只对纤纤讲理。”
他眼中映入一片白腻的肌肤,激起一片红梅色的巨浪,下一刻,下身蛇尾便不由自主地现了出来。
“若是纤纤寂寞,寻干净些的人。”他一边紧紧缠上许纤,蛇尾时而松时而紧,视线如蛇一般缠绕上她。
只这些话将说出口,就好似烈焰焚心,胸口一阵剧烈的,没来由的痛,声音愈发哑,“若是纤纤能寻得到机会的话。”
“你三天之后……之后就进去了,”许纤气喘吁吁,她提起来这事就生气,不由得赌气道,“有的是机会。”
“等你出来,我早就已经是一片白骨,到时候……”
许纤还未说完,身上人的动作忽地剧烈起来。
只模模糊糊地听到,“不会的……”
什么不会的?
只是玉奴的动作惹得她什么也想不起来,听不进去,五感一片模糊,被迫全心集中于那快感之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许纤趴在一截蛇尾上,缓了好久,从那过于餍足的感觉之中抽离,又想起过后就再也尝不到这滋味了。
不由得叹道,“变成白蛇应也很好。”
蛇尾轻轻压到她身上,拂过大腿。
白涉道,“已经是了。”
“我说的是,”
许纤不由得有些脸红,饶是她一个现代人,也有点不大好意思讲,支支吾吾半天,道,“就是你变成蛇,彻底地。”
林玉京闻言,眼中梅红色又重了一层。
他哑声道,“那样不好看。”
许纤捧着他的脸,蹭了蹭,“好看的。”
玉郎白蛇化,一番云雨过,如月纤纤。
三日缠绵,转瞬即逝。
“我就不送你了。”
许纤道,“省得看了教人心里难过。”
她站在廊下,看着白涉。
他仍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站在廊下,视线恰好与她平齐。
她等不到他了,许纤想,她要自己一个人在这个时代努力活着了。
最难熬的并不是她,她只需要熬过这百年就好了,她也不是没有事情做。
今日即是生离,又何尝不是死别呢?
白涉低头吻她,柔声道,“不会教你等太久的。”
“千年,”许纤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忍泪道,“怎么不久呢?”
白涉不语,那双红梅色的竖瞳显现出来。
许纤心口一烫。
不过千年而已。
“一会儿见,”
他说,“很快的。”
许纤委屈地别过头去,“骗人。”
白涉忽然伸手将她推了下去,只是倒下时并非坚硬的木板,而是落入了柔软的床铺。
许纤眨了眨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她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的灯。
……
青蛇诧异道,“你的妖丹呢?”
妖丹的气息不见了。
白涉不语,只一步步往前走。
好半天后,青蛇反应过来,“纤纤呢?”
提到许纤,如同天山百年冰雪稍融,白涉才有所松动。
“她回家了。”
他面上带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她回去了。”
“你怎么把她送回去的?用你的妖丹?不……不对,”
青蛇想起来了什么,“你炼制不死药时就用了妖丹是吗?”
所以许纤才能回去地这么轻而易举。
“纤纤不喜欢这里,她想回家。”
千年时光,他总不能教她数着日子慢慢挨过。
“我已经度过了无望的一千年,”白涉道,“如今,不过是又一个千年,而这个千年比上一个要好过得多。”
因着他清楚地知晓,她就在千年之后等着自己。
……
许纤从床上爬起来,不敢置信地打量了一圈四周,正怔愣着,就听到了外头有人敲门的声音。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臂,跳起来去开门。
林玉京还穿着先前的衣裳,贵公子的模样,与现代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许纤扑进他怀里,“玉奴。”
她叫了一声,而后没忍住落下泪来,“你……”
白涉拍了拍她的背,替她顺气,“我说过,很快的。”
他没骗人。
“行了,别在这里挡道儿,”一身机车服的青蛇忍不住出声,他手里提着一堆菜,“又没分别太久,用得着抱这么长时间吗?”
这话是对许纤说的,说是这么说,但望向许纤时的目光明显柔软了下来。
许纤从白涉怀里起来,又撞到他怀里去狠狠抱了青蛇一下。
青蛇把菜扔下,回抱她,“哎哟,祖宗,轻一点。”
“我的猫呢?”
许纤抬头问,“还有那只小雀儿呢?”
“别提了,”青蛇唉声叹气,“都胖得不能看了,重新养只吧。”
许纤起身,还有许多想问的,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到隔了这么久,难免物是人非。
白涉看出她的心思,道,“你师父又投胎成了道士,你要是想他,改天带你去看看。”
林玉京轻声道,“都没变,还是那样。”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前头那个“玉郎白蛇化,一番云雨过,如月纤纤。”本来在前头,我给删了,感觉六七十章这个进展太快了,押后到现在刚好。
后头俩人格融合没融合留了点空间,大家想融合就融,不想融合就不融吧,反正都差不多了也。
接下来就是番外了,番外分现代篇还有前世篇,还想看啥可以说!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