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穿越的森缘一》
7. 第 7 章
我没有想到,宿傩竟然看到了我昨天的训练。对此他评价道:“真是软弱的动作。”
他竟然连这种事情都偷看。
我忍不住辩驳,“那并不是软弱。”
宿傩侧靠在漆柱上,两条腿从裙裤下露出来,盘坐在一起。
说起来,为什么宿傩有两张脸、四只手,但是只有两条腿呢?这分配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呢?
我没敢问,这似乎不太礼貌。
宿傩端详着自己的手指,抓起一颗石头轻轻一弹,结果这颗小石头却穿透了一棵一抱粗的松树,树干表面的空洞暴露出后面的风景。
我还以为他要说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说法呢,但宿傩什么都没说,摆了摆手让我和车夫快点滚蛋。
原路返回的路程十分顺利,可当我回到藤原府,却发现万和红叶都不在府上。从其他门客那里打听了一番,我才知道,原来就在昨天,天皇下令组建了一支精英咒师队伍,令他们前往恐巫山除去那上面作乱的大妖。
至于红叶,她被万打发回老家了。
我就离开了不足两日,没想到府里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是和万本人签订了用人合同类的契约书,担任的也是她个人的侍从。万这一走,也不知道多少日子才能回来——恐巫山离京都相当远,我竟然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了。
我当然没有忘记回家的事情,可是无论我开了多少扇门,也没开到那扇幸运之门。
我的幸运指数是不是点到别的什么地方了……
五日过去了,万依然没回来,红叶倒是从老家回来了。
“其实偷偷出去玩也没关系的。”红叶一副熟练的样子,“万大人经常不在府上,她也不是很在乎这回事情。”
我对于这地方的事情还很陌生,所以哪怕是出了门,也走得很慢。路上经常有牛车驶过,上面都是用桧扇挡住脸的贵女子和公卿。
它们这慢悠悠的速度,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啊。
走了一圈,我最终还是来到了晴明的府邸,谁让我只认识他呢。
晴明虽在阴阳寮担任官职,但他的任命并不多,偶尔会去参加阴阳师们的聚会。
到达晴明府中后,我见到了一个小女孩。比我要小上不少,同其余贵族女子一样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
“这是彰子,藤原大人家的公主。”
女孩朝我微微颔首,她小小年纪就有着一副花容月貌,想必她母亲一定是个美人。
藤原大人……那么就是藤原道长喽?
“彰子小姐为何在这里呢?”贵女们总是不怎么见人,从而保持着自己的神秘。
晴明小酌了一口,“你可听说宫中作乱的水妖?”
“我以为那是假的。”
藤原彰子仍然用桧扇掩盖着面容,“前些日子,我随紫姬大人学习《白氏文集》的时候,突然遇到了那妖怪。藤式部大人吓坏了身子,父亲随队伍一起去恐巫山了,所以拜托了安倍大人。”
我见藤原彰子眼中并无恐惧,便问道:“那妖怪长成什么模样呢?”我只是来的时候见过飞头蛮与火车,水妖是如何模样,是真的一概不知。
藤原彰子面露回忆之色,“那天晚上,我与藤式部大人正在读览书籍……”
那是一个夜明星稀的夜晚。
十二岁的藤原彰子在藤式部的教导下阅读古汉语,除了书籍,她父亲还要求藤式部教导她纲常伦理之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身为权官的藤原道长无法忍受自己的死对头藤原道隆靠着女儿藤原定子中宫步步高升,于是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将彰子送入宫中。
为了夺得天皇的宠爱,藤原道长便希望身为女官的藤式部能够教导彰子“勾引”陛下,如果能够顺利地诞下孩子更好。
就在彰子害羞地接受来自长辈的经验时,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了水声。起先,她们以为是鱼跃出了水池,可随后声音却越来越大,十分古怪。
藤式部拉开门,想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噪音。也就是这么一眼,她就被制造噪音的东西吓昏过去。彰子扶起老师,她只看见一个长有鱼尾的影子在半空中一闪而过,然后跃入池中再无声响。
第二日,有阴阳师前来派人抽尽了全部池水,却在池子底部看见一个巨大的洞口,足以供一个成年男子通过。
至于那长有鱼尾的妖精是否是通过这个通道逃离了,就不得而知了。
……
“鱼尾?是人鱼吗?”很多国家的传说里都有人鱼这种生物,而日本有关人鱼的传说也是数不胜数。而与人鱼关联最深的,则是名为八百比丘尼的女子。传闻她吃下了人鱼肉,活了足足有八百年。
彰子看上去与我同样好奇,“但宫中的大人都说是水妖,而且水妖还毁了书阁。”
“晴明呢?”晴明是怎么看的呢?我们倆都望向我们之中最为“德高望重”的那一位。
“兴许是人鱼吧。”晴明谈论起他前些日子听说的事情,“在远方的某个渔村,近来也传来了人鱼的说法,不过是真是假,我也不甚清楚。”
“既然有妖怪,有人鱼也不奇怪吧。”很多故事里,人鱼一出现就被主角/村民吃掉了,她们的哀嚎会传至何处呢?
“若有时间,我也是打算去传说之地看看的。”晴明微笑,“不过得过段时间了。”
彰子身为未婚的贵女,当然不能与男性长时间地待在一起。虽然我相信晴明是个正人君子,但总有人喜欢传闲话。我之前见过的——阿雪,她日夜陪伴在彰子身旁。
一来到晴明的府邸,我便又想起了那个同女子一样长相秀丽的男孩。这一次我终于问出了有关对方的问题。
“我曾经在一个铺满白沙的院子里见过他,第一眼我还以为是女孩。”
晴明:“想必你遇见的,是贺茂家的公子吧。他是凝花典侍与贺茂真家之子,自小体弱,他父母曾拜访了许多名医,但都一无所获。”
典侍,指的是宫中的女官,平日里也可直接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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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女房。身为七殿五舍的女官,对方的官阶是相当高的。
“那这位公子的名字是……?”我见过他两次了,第一次是在花廊下面,第二次是在水池旁。每一次见到他,他都在我面前表现的很狼狈,并怒气冲冲的。
晴明低声说出那个名字,我在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我便觉得头脑中一片空白。
“无惨,他的名字叫做贺茂无惨。”
我一时愣怔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听见晴明的声音。
“你似乎对这个名字很是惊讶。”
我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我的心好像认识它。”这种震动,这种动容,并非是甜美的,温柔的,反而充满了肃杀。
“兴许你上辈子遇见过同样名字的人吧。”晴明将酒水一饮而尽,“身体会消亡,但灵魂却是不朽的。我曾经占卜过我的前世,前世的我是一只山上的狐狸,并不是精怪,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
“连前世都可以占卜到吗?”安倍晴明这位大阴阳师的故事如雷贯耳,但他到底会哪些法术,我想大部分人都不甚清楚。当他提到占卜前世时,我的兴趣一下子涌上来了。
我总是有很多错觉,就连路上遇见的行路匆匆的青年都有一种似是而非的熟稔。
我充满希冀地看向晴明,“可以让我看看我的前世吗?”
晴明说:“未尝不可。”他依然优雅自得,又充满未知的魅力。
探查前世需要准备的东西不多,我仔细瞧了瞧,估计最重要还是施法者本人吧。
晴明像是打预防针一样地跟我说,“每个人的前世与今生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上辈子是个屠夫,那你这辈子说不定就是屠夫手下的动物。我上辈子是狐狸,所以这辈子才会成为母亲的孩子。”
晴明的母亲,就是白狐葛叶。
我点了点头,示意他我了解了。
晴明用指尖血写就了符咒贴在我的额头上,让我与一面铜镜相对。紧贴着,他口中念念有词,是我从未听过的咒语。
铜镜啊铜镜,请告诉我我的前世。
咒语结束后好一会儿,铜镜上逐渐显现出一些影子。
铜镜上面是我长大后的模样,依然鹅蛋一样的脸蛋,红色的头发与眼珠,只不过镜中的我留着一头长马尾,而且严肃的脸上爬满暗红色的花纹。
这就是前世的我吗?
铜镜又一阵荡漾,镜中的面容很快就消失了。
“我的前世和今生,似乎长得没什么区别。”我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十分光滑,就连痣也没有。镜中自己那狰狞的斑纹,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我的回答并没有得到答复,我一抬头,发现晴明竟然已经倒在地上睡了。
他也入睡得太快了。
我取来薄被盖在他的身上,在月亮的凝视下,也侧在一旁休息了。
贺茂无惨。
有机会的话,我想亲自上门拜访他。
8. 第 8 章
晴明的老师是大阴阳师贺茂忠行,大家都说贺茂忠行生命中最出名的事件之一就是教出了安倍晴明这样一个充满传奇的弟子。
但不论是师傅还是弟子,他们有关术法的研究高度都非他人可以轻易企及。贺茂忠行在占卜上的名声相当大,闻名于整个京都,晴明占卜前世的法术也是从他师傅那里学来的吧。
我的前世是和我长相相似的人类青年,光看穿着打扮的话,模样更像是武士。只可惜镜中的我不会说话,否则就可以和对方交流一下了。
听说我想拜访贺茂真家的公子,晴明特意为我写了一张拜帖。贺茂家不仅是阴阳师家族,也是公卿,并不是随随便便找上门就能和人家的公子见面的。
那天穿越到人家家里还差点被当成小偷……真是对不起。
拿着那张晴明亲自书写的拜帖,我再一次来到了那个开着梅花的宅邸。敲了敲门后,有个面容憔悴的少年为我开门,他的神色看上去十分疲惫,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在心里憔悴。
我说明了来意,对方听说我是来拜访他们家的少年的,脸上露出了相当震惊的表情。难不成……是因为他脾气很不好,所以从来没有人来找他吗?
只是我的猜测。
确认了拜帖不是假的之后,疲惫的少年便为我放行。但是将我引入大门之后,他在我耳边细语,“请事事小心。”
进入贺茂府之后,一位额头上有伤的使女被少年招呼过来。
“荣子姐姐,这是来拜访无惨大人的客人,是安倍大人介绍来的。”
“荣子”身材高挑,面容上有着两点雀斑,看着为人十分沉稳。
“是听说少爷的事了么?”荣子低声问了一嘴,但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话。
荣子:“请跟我来。”
我跟随荣子穿过中庭,越过墙头的枝干光秃秃的,但空气中隐隐有梅花的香气。
栽有梅花的便是贺茂无惨居住的院子。
到了屋前,荣子让我稍作停留,她先去屋里通传。
竟然轻而易举地把我放进去了。
我进了门才知道,原来放我进去的不是贺茂无惨,而是他的母亲凝花女房。凝花来自于七殿五舍的凝花舍,一直以来,宫中当差的女房大多来自藤原家,这是因为藤原家的许多女子都是天皇的宠妃,贺茂家的女子,很少在宫中担任女房这样的职位。
凝花女房身量普通,但面容十分美丽。可我发现她的身体器官都有一定程度的萎缩,她的脸蛋上也蒙着一层灰暗的光芒。
她看起来像是病了。
“您好。”我也不太清楚拜访贵族夫人的细节,只好摆出尽可能诚恳的态度。
我看见无惨了,他裹在被褥中,仅露出在表面的皮肤通红,额头和脖子上都汗津津的。紧闭着双眼,一直都没有睁开。如果他睁开眼睛看到我(我这个讨厌的家伙)的话,说不定会气得跳起来吧。
“他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就算是不摸他的额头,我也知道体温很高,而且一直在丢失水份——铜勺里的毛巾一半是干的,一半是湿的,看来一直在帮他物理降温。
没有抗生素,药汤的效果也不强烈,那也只能物理降温了。
不过现在的医院也开始严格控制抗生素的使用了,那之后,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就老往医生的诊所里跑。
无惨的母亲依然低垂着头看着她的儿子,“前几日,他回来的时候就是湿漉漉的一身,无惨他身体一向不好,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恐怕也有我的原因在里面。”凝花女房的右手轻轻地搭在胸口,“哪怕吃了那么多补药,请了那么多名医,他也依然动不动就病得起不来床。”
“着凉之后就一直高烧不退,到现在已经七天了。”
“医师们开的药也没用吗?”
凝花女房摇摇头,“其实我也习惯了,不过,”她用那双细长的眼睛看向我,语气中不乏惊喜,“我没想到竟然会有朋友来看他。”
“其实我只见过无惨两次,上一次我看见他落水了,就有些担心。”我没承认夫人口中的“朋友”这个说辞,毕竟我们只见过两次嘛,而且两次见面都不太友好。
“你能来看他就很好了。”夫人的唇角微微勾着,但看上去有着太多的无可奈何。
“因为没办法像同龄人那样又蹦又跳,有的时候只是呼吸就会喘不上气,所以无惨总是很刻薄地对待身边的人。”
凝花女房的声音便得十分轻微,“就连我,也总是呆在老家桂川中。”
说到此处,她似乎有些伤心了,眼眶周围红了一圈。
我只好努力充当一尊雕塑,等待对方愿意开启下一句话的话头。
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凝花女房却将一个重要的任务交托给我这个陌生人。
“能请你代我照顾无惨一会儿吗?”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站起来了,朱红色的内裙垂在脚踝,“我还有些事要做。”
等她出了门,我才发现这好像是一场异样的强买强卖。
凝花女房看起来还是和眼前的男孩有些性格上的共通点的。
因为答应了人家,我只好在屋子里等到对方回来。贺茂无惨一直沉沉地睡着,高烧看起来把他的脑子都烧得昏掉了。素山同学也经常发烧,一发烧,就要请好几天假期回家休养。她一请假,狛治同学也要请假回去照顾未婚妻。
趁着这个功夫,我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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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量着这个光是名字就让我感到熟悉的男孩。十四岁?实际年龄或许比看上去的要一些……
我把湿毛巾挤干,放在他额头上。如果这里有冰袋就好了,不过现在好像只有皇族才用得起冰块。
如果是晴明的话,说不定就能造出冰块了。
贺茂无惨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随着朦胧的意识微微颤动着。我数了数,左眼有142根,右眼则有156根,他的睫毛比一般人要浓密得多。
我依然在想那诡异的熟悉感,我确信我从没认识过名字叫做无惨的人。无惨,它的意思并不是字面上的没有悲惨,反而是极度悲惨的含义。难不成是我的前世认识一个叫无惨的人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手上的动作倒是机械性地给他替换降温用的毛巾。
大概过去了一个半钟头,凝花女房才重新回到了屋内,她的发丝有些凌乱,血流的运动也高于正常值,看上去像是和人吵架去了。
“也不知道无惨什么时候会醒。”凝花女御叹气。
我见时间也不早了,便开口提,:“凝花女官大人,那我便回去了。”
“辛苦你帮我照看无惨。”无惨的母亲又说,“女房是我在宫中的职责,大家叫得多了,有时我也以为这是我的名字了。”她抿嘴微微一笑,“我叫道子。”
平安时代的贵族女子嫁人之后一般都是从夫姓的,那么无惨的母亲应该被称为贺茂道子。但她强调了自己的名字,道子,而不是贺茂道子。
我连忙改口,“道子夫人。”
临走之前,道子夫人送给我一盒礼饼,我见它的包装像是万从祭典上拿回来的甜食。
“有空的话要常来。”道子夫人抓着我的手,我感觉手指甚至还有些疼痛。
……
等我带着道子夫人送的甜点回到藤原府的时候,发现了万的身影。这一次除妖之行,他们顺利得不能再顺利了。大捷而归的万,脸上充满了意气,以至于做出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决定。
万她,要向里梅发起挑战。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宿傩宅邸,因为万将一封挑战书快马加鞭地送到了对方手里。
他们两个人都对对方十分不满,所以约架什么顺利地就形成了。时间是三日之后,恐巫山顶。
“我也要去?”当万指向我的时候,我也很疑惑她为什么约架还要带上我。
“当然!”万叉着腰,用幻想似的口气说,“这样才能见证那臭娘们的失败!”
“但里梅是男的。”只是模样有些女性化。
万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那又怎么样?那我当男的好喽。”
……并不是这个意思啦。
9. 第 9 章
恐巫山上,泥土都染成了一种可怕的暗红色。鬼与妖是两种生物,鬼物没有实体,往往是恶意的凝聚体,而妖是自然精怪化形成的种族。前者又被术师们称作咒灵,但这个称呼目前没有被明确。
由大量贺茂阴阳师、术师构成的新「恐山进队」扫荡了这座野山,并结束了大妖「狛童子」的性命。
万和里梅的约架地点就在这里。
万想要在她的胜利旗帜上再添加一层荣誉。所以,她带上了自己的侍从,命令他们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记录下俩,并编辑入册,大肆宣扬。
……她是完全没有考虑自己会输掉这回事啊。
我从来没有见过身为万身为术师的模样,她每每都不修边幅,不是在玩乐就是在骚扰她的“未来夫君”。
今日,万倒是好好地穿上了衣服,并且在胸口、腰间等部位都覆盖上了软甲。昨天晚上我就听万在那儿讲呢,说是怕里梅不讲武德,偷偷给她捅刀子,所以装饰了保护性铁甲,还在衣服里面胸口的部位做了另外的保护措施。
长发束起,铁甲披身,倒也威风凛凛。
反观里梅,还是一如既往的长色长衣,两只袖口挽起,露出洁白如雪的手腕。
“胆子这么小?”里梅讥笑万的打扮,但女武神模样的万并没有被对方的嘲讽动摇心态。
“像你这种没上过战场的厨子,怕是不懂得武装吧!”万说完,便盯紧了我……手上的纸册。
听说我会识字写字(怎么能不算呢),万才突发想法要把我带上,让我把她战斗的过程写下来。她还带了好几名画师,命令画师们记录她的英姿。
“万大人的构筑术式,是以昆虫作为参考的。”在决战开始前,我从红叶那里了解到了。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也渐渐地了解到正统阴阳师与术师之间的区别。前者,就像历史书上写的那样,各方面都有所涉及,历法、天文、风水等等,而术师,我目前所见到的术师——万、宿傩、里梅、藤原府上的门客们,他们都精通于一种术法,并将其作为自己的战斗方式。
里梅的能力我见过的,就在他们俩结仇的那一天,对方的能力是冰。
战斗一开始,我就看不到过程了。里梅制造的大型冰墙把主要决斗场围了起来。冰墙足有三米高,这样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完全看不到。
画师与我面面相觑,总觉得事后万会大发脾气。
“要不……”画师看着我,提出了他的天才想法。
我也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的想法。
一号画师想要让我站在他的肩膀上把战斗实况告知他们两,然而,画师的身体素质看来不太行,我还没有完全上去,他的身板就已经摇摇晃晃地要摔倒了。
“你站我肩膀上吧。”我提议道,但画师看起来不是很信任我的样子,眯着的眼睛里尽是狐疑之色。
但时间紧迫,他还是爬到了我的肩膀上。
“好像可以!”画师说完便开始在木板上狂乱地挥舞起笔来。
这名画师太沉浸了,以至于我们只看到他的手不停地甩动着,但上面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一概不知。
另一名画师忍不住了,“说点什么。”他可不能交白卷啊。
站在我肩头的瘦画师憋了一会儿,然后干巴巴地说:“额……好像要结束了。”
也就是这句话的功夫,冰墙上出现了一条裂纹。
眼见着这块高达三米的巨型冰墙将要因内部制造的外力而往外爆破,我扯过胖一些的画师,把他推到了冰块的溅落范围之外。
虽然跑得已经够快了,但冰晶的散发范围还是太大了。其中有一块暗器似地飞了过来,似乎要打中画师的膝盖。我用手挡了一下,它便摔在了我的额头上。
额角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到了明天可能会肿得很厉害。
冰墙轰然碎裂,露出其中的胜利者和失败者。
万志气昂扬,分明是一副胜利者的模样。她此时并不是本来的抚养,身上覆盖着一层状似螳螂的外壳,就连头部也武装到位。
模仿昆虫的发力模式来输送自己的力量,这就是万的术式。
但万看起来赢得不轻松,她和里梅一样伤痕累累。
但赢了就是赢了。
可我觉得万似乎疯了。她分明是赢了里梅,又不是赢了宿傩,恐巫山之后她竟然要去两面宿傩的府邸上门提亲。
这还只是事后第二天的事情。
万高兴得忘记了原先找我们记录的事情,第二天一早——我怀疑她根本就没睡,万把我们一众人都喊醒了。
跪坐在冰凉凉的地面上,我听见万在罗列婚礼礼单。要邀请的人物如下:战败的五虚将、日月星进队、京都的美男子们,司仪:里梅,礼品的话一定要备上最好的点心和水果,诸如此类。
我又一次当面提出那个问题。
“但是两面宿傩好像还不知道这回事情。”这完全是万单方面的一厢情愿啊。
万托着下颚,一副无法理解我的表情,“大家都不理解他,觉得他是怪物,只有我理解宿傩的孤独,他当然要和我在一起!”
女人的脸上浮现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异常的温柔,“那些贪生怕死的人,压根不懂我们的力量,我们的心。你还是小孩子,所以你不懂,”万慢慢地坐正了,她其实和我差不多高,但现在却显得异常高大,“我爱他,这就是爱。”
可为爱痴狂的万,再一次被宿傩狠狠打了脸。这也难怪,再怎么说爱,单方面的爱只会让人觉得麻烦。
于是万在府邸里发狂,大家都不敢靠近她,生怕被她的愤怒波及到。
同时,我在府里也听见了一些传言。
他们说,万是披着怪物皮的人类,而两面宿傩生来就是怪物,他们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天气好像回暖了一些,我终于找到机会再次拜访了无惨。
或许是道子夫人提前吩咐过了,我到达贺茂府的时候门卫并没有拦住我,而是直接把我放进去了。
梅花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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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只剩下一些光秃秃的棕色枝干了,看着很是萧瑟。
无惨看上去比之前好多了,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坐在长廊下面。他没注意到我,只是垂着头看着脚下泥土里的黄色小野花。
我在他面前立定了一会儿,无惨才发觉我就在边上。对于我的再次到来,他抿着嘴唇,眼睛眯得又细又长。
“我可没让你进来!荣子!荣子!”无惨大喊着使女的名字,□□子似乎现在不在院子里,所以他的呼唤也得不到任何回应。
贺茂无惨似乎真的、真的很讨厌我。我再一次加深了这个印象。
“我就想来看看你。”我仍然记得对方因为高烧不退而面目惨白的模样,而且道子夫人还拜托过我,我简直没办法拒绝别人的请求。
“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吧!”无惨总是处在别人的讥笑当中,虽然父母的官职都很高,但他的坏脾气已经传到十里八乡了,那些贵族子弟往往用他的脾气来讽刺他们家的家教。无惨知道,但是他没有办法控制,因为其他人不像他一样有着一副脆弱的身体。
“像你这种身体健康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抓起手边的杯子砸了过来,没有砸到我,刚好从我耳朵边上飞过去。那只绘有花叶的茶杯落在地上立马就四分五裂了,简直是无惨心情的映照。
我大概知道荣子额头上的伤口是从哪里来的了。
里梅所制造出来的冰晶在我额头上也留下了一个伤疤。一开始的时候额头只是红肿的,但伤口结痂之后反而留下了一个伤疤。
无惨指着大门叫我滚蛋。
我看到他低着头,乌黑的头发落下来遮住了眼睛。
然而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我却不在京都了。望着孤儿院的白蜡色木门,我一时有些恍惚。
时间是……早上八点半。
座机电话响了,我接起来一听,是童磨的声音。
“缘一君,我到车站了,但是我好像不认路。”童磨的声线听起来软绵绵的,好像没睡醒。
我差点都要忘记今天童磨要来孤儿院参观一下,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实在是相差得太大了。明明在平安京过了那么久,可是家里的时钟只过了半个小时的模样。上一次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只能归结于它的不确定性。
“你在车站等我一会儿,我现在就过来。”
等到了横滨酸萝车站,我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见了他显眼的白橡色头发。童磨今天的麻花辫梳理得有些马虎,好多长头发都落在发辫外面。
“哦?这是我自己梳的。”童磨苦恼地说:“要不一把剪掉算了,但是妈妈喜欢我留长头发。”
“那你喜欢吗?”我也觉得长头发很不好打理,有些坏孩子还喜欢扯童磨的长辫子。
童磨的表情很是天真烂漫,“妈妈喜欢的我也喜欢。”
他那乱糟糟的头发看起来十分惹眼,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也没有这么奇怪的头发。
“我帮你重新梳一下吧。”我还挺擅长帮人扎头发的。
10. 第 10 章
“怜子说她哥哥以前也帮她扎头发。”
童磨的头发很长,而且有些炸毛。在我把他的头发一遍遍地理下来的时候,他突然提了一个叫“怜子”的女孩。
“怜子?”要想编一个完美的麻花辫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他的头发实在是太多太长了。我的头发也很茂密,如果留长的话,就跟狐狸尾巴那么巨大蓬松。
“嗯嗯~”童磨开始介绍他口中的怜子,“是产屋敷制药家的小姐呢,我和我爸爸都被她骂过,脾气真坏。”
“校长也姓产屋敷来着……”我立马联想到。不过我的疑惑很快就被解答了。
“他们就是一家人啦,不过怜子她一个人住在京都。之前,我们去京都的时候遇上的,也不知道哪里惹到她了。”
我也是好奇,这样也能聊到哥哥吗?
不过童磨的脑回路也挺奇怪的。他又在那里絮絮叨叨,“虽然没明说,但我觉得就是哥哥。”
“还有,我感觉最近又长身体了。”童磨挥了挥自己的手臂,他的手和脚都长得很长,最近更是拔竹子一样的往上生长。叽叽喳喳间,我成功地给他的发尾打上了一个黄色的小蝴蝶结。
现在时间还早,才九点多一点。我是打算请童磨去外面吃饭的,但现在他更想参观一下我所在的孤儿院。
爱福孤儿院曾经的名声不太好,据说上一个院长对待孩子很苛刻,有从孤儿院出来的人在报纸上狠狠抨击了这回事。医生接手孤儿院以后,把整个院区都重新粉刷过了,墙壁上还贴有富有童趣的贴纸。
小樱听见有陌生来客的声音,扒在墙边偷偷观望着。我一往她那里看,小樱便缩回了墙后,好像不想让人发现她。
“小妹妹。”童磨发现了小樱,好奇地想要靠近她,但小樱一溜烟地逃走了,甚至还在原地留下了一只自己的室内鞋。
“小樱比较怕生。”我解释原因,希望童磨不要以为是自己的“魅力”不足。
走过院子的时候,我们两看见医生正被一条大黄狗追着打。
“小缘!救命哪!”
大黄狗甩着条大舌头,身姿矫健地像是在赶鸭子。
“宝仔!”我吹了声口哨,宝仔立马转头,朝着我扑了过来。
谢谢,被舔了一脸的口水。
宝仔狂甩舌头,我真怀疑它的基因变异了,可是带着它去医院检查,医生只是说:只是舌头比较长而已。
只是舌头比较长而已。
宝仔是一条中华田园犬,毛发光滑明亮,是去年跟在医生屁股后面到爱福的。虽然四舍五入之下是医生带回来的狗,但宝仔太喜欢捉弄医生了,每每把大人捉弄得上蹿下跳。
我艰难地把宝仔的舌头从我的脸上拔了下来,热腾腾臭烘烘的口水味糊的满脸都是。
童磨竟然在一旁哈哈大笑,然后下一秒,宝仔也糊了他一脸口水。
童磨:……嘤
午饭我们打算在街上一家料理店解决。出门的时候,医生抓着我的手,希望我把宝仔一起带出去逛街。可是宝仔的警戒性意外得高,在我要去牵它的时候,它直接蹿得没影了。
也就是说,宝仔还在孤儿院里,并且打算打医生一个出其不意。
“小爱丽丝——!”
我听见院子里传来医生的喊叫。
“缘一君家的狗好可怕。”童磨似乎产生了一些阴影,他闻闻袖子又闻闻耳边的头发,生怕自己腌入味了。
“虽然是这样,但宝仔平时听听话的。”而且它很聪明,比一般的狗聪明多了。
童磨拉下眼睛做了个鬼脸,“我喜欢长得可爱的小狗。”
料理的味道只能说不好不坏,童磨倒是对餐后的活动比较感兴趣。我们决定去逛百货大楼,最近街上又开了一家大型的百货商厦。因为小樱之前一直缠着要礼物,我想着既然都来了商场,那顺便买一些小礼品回去。
因为横滨是沿海城市,所以很多路都要穿过水域。有些大河里的水都是从海里直接灌进来的,看着颜色与真正的海水相差不大。
“我家都看不到海。”漫步在高桥上的时候,童磨感慨了一句,“缘一君!我们以后去当水手吧!”
童磨的想法总是来一出是一出。我一口回绝了,虽然还没有想好以后的职业,但断然不会去当水手的。
……因为我晕船。
童磨看起来有些委屈,但下一秒又没什么不对劲了,好像没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
百货商店里有一个横滨文创专柜,一些带有当地标志的衬衫、帽子、钥匙扣,还有许多款式不同的模型船。
童磨捧着那艘模型船左瞧瞧又看看,又迸发出了想要当船长的想法。
“不过,在横滨的话,是不是当黑手党比较好呢?”他好奇地询问。
横滨名气最大的就是黑手党,简直就是西西里2.0,哥谭横滨分谭,医生以前好像就是黑手党的一员。
“但是很危险啊。”黑手党能不危险嘛,每天都在打打杀杀,说不定一不小心小命就没有了。
横滨最大的黑手党,港口黑手党虽然是政府公认的社会单位,拥有保护土地的义务,但黑手党之间的火拼时常会威胁到其他人。
而且,因为地理位置,还经常有来自国外的恐怖组织。
这片土地听起来简直是多灾多难。
童磨想了想,还是否认了刚才想当黑手党的想法。
但怕什么就来什么,我们这边刚刚还在谈黑手党,百货大楼的正门突然突入了一群穿着黑色冲锋衣、蒙着面的武装部队。
他们好像没想抢劫,而是想控制整个商场。
为首的黑衣人向着屋顶响了两声枪,商场内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横滨的灾事发生的很频繁,但这不意味着大家都习惯了这回事。
只是出个门就遭遇恐怖袭击,大部分的想法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能不落到自己身上就好。
在首领的吩咐下,他的部下分别进入各楼层控制其余顾客。
“缘一君,我们要举手投降吗?”童磨很是认真地问。
毕竟我们俩是中学生,而那些人手上都拿着热武器,说不定一枪就把我们给崩了。
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没过几分钟,我通过三楼走廊上的透明玻璃看到大楼外面突然围上来许多黑色的轿车。
我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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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中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我去横滨办公大楼找太宰的时候,在大堂里见过他,医生说,他也是从爱福孤儿院出来的孩子,但应该是前任院长执掌的时期。
那个有着一头白发的黑衣少年大跨步地走向大门,那他身后的应该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队伍。
要火拼了吗?
一个纤细的影子从我的视线里悄然离开,那是个身穿和服的黑发女孩。她之前分明不在这里,是突然出现的。
好奇怪……
我怕童磨受到惊吓,正想和他悄悄说些什么。可他注视着大厅里的景象,彩色眼珠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琉璃一样澄澈的眼珠似乎能够倒映出其他人的模样。
他不惊讶,也不害怕。
童磨的无畏是建立在无欲无求上的。虽然他平时一会儿想做这个,一会儿想要那个,但总是一些苍白的语言,那看起来并不是他自己的真实欲-望。
他会因此受到伤害吗?
我希望这不会发生。
这支恐怖组织似乎是想通过挟持群众来和港口黑手党谈判。
电丝闪烁了下,整个商场一下子变得灰暗了不少。从光明的环境落入另一个环境,人类的眼睛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
我看到那个女孩了,她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女形,戴着修罗模样的面具,手里的太刀笔直地往下。
三楼的那几个黑衣人被一刀斩落,同时,一楼也出现了战斗。
鲜血飞溅开来,从横截面上爆裂开来的血滴落在地面和玻璃上。
杀戮发生的太快了,几乎只在眨眼间。我看见那修罗女形优美地收回刀刃,那女孩注意到我的目光了,蓝澄澄的眼睛反而很冷漠。
“我见过你的名单。”那女孩轻轻地说,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一阵风似乎就能将她吹跑了。
说完这句话,披发女孩从栏杆上一跃而下。
恐怖袭击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镇压了,中间没有发生过额外的伤亡。
“我脚好麻。”童磨一直蹲在地上,导致他没办法站起来了。童磨好像不在意刚才发生的恐怖袭击,仍然像聊天一样地抱怨着自己的脚好酸,他走不了路了。
还
我在想刚才的事情。
我的名单……那到底是什么?
最后,我背着童磨离开了百货大楼,离开的时候买单了轮船模型和文创帽子。
“缘一君害怕吗?”童磨靠在我的肩上,双手拢着我的脖子。
我摇了摇头。
童磨说起他还没有被现在的爸爸妈妈收养时候的事情。
“我在白鸟寺的时候,很多信徒都说他们害怕死亡,我就安慰他们,但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害怕这回事。”
“为什么要你去安慰他们?”童磨现在是十六岁,白鸟寺已经是四年之前的事了。他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因为□□诈骗纷纷入狱。
十二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呢?
童磨:“我看起来不像神的孩子吗?”
白橡色的头发,琉璃色的眼珠,让人一眼就联想到纯洁。
“我觉得……”犹豫了一会儿,我才干巴巴地开口:“是不是有白化病啊?”
11. 第 11 章
少见的白橡色头发,琉璃色的眼珠中大部分都偏向于红色系,皮肤苍白得不正常,在阳光下还会有躲避之意。
这看起来就像是白化病病人的典型特征。
童磨哑口无言,他好像被我这说法怔住了,趴在我背上一言不发。
“真的吗?”
后知后觉,我也觉得自己刚才像是在口出狂言。
“我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因为我不是医生。”
童磨发出了一个质疑的哼声。
……
童磨他,我每次看见他不是在吃东西就是在看漫画。在我心里,他就是一个纯正的二次元。
富有二次元经验的童磨兴许能够帮助我。
所以我向他求助了。
“诶——好神奇!”童磨显得很兴奋,“你真的到平安时代了吗?”
我提起见过的安倍晴明(这个平安时代的标志性人物),“他长得和历史书里不一样呢。”
“很丑吗?”
“不,很帅。”我仔细回想了一阵,“比描述得要帅的多。”是个完完全全的美男子。
童磨托腮,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我也想当受欢迎的美男子。”
我觉得他会长成心目中的模样的,毕竟童磨已经十六岁了,未来的长相已初具雏形。
童磨不愧有着阅尽千帆的(漫画上)的经验,“我看过一本漫画,女主可以通过她们家的井去到战国时代。”
“不过她的穿越方式很固定,跳进井里就可以从那个时代的井里爬出来了,但缘一君的门好像没有什么典型特征——”
我苦恼的正是这回事。现在还好,那万一某一天我推开卫生间的门就穿越了呢?那得有多尴尬啊……
童磨作一副真诚的祈祷状,“保佑你!”
但童磨也给我提了几个意见,但实行起来真是有点麻烦。
为了避免成为一个无依无靠的异世界野人,我需要随时准备一些可行的东西。
电器不需要,因为智能设备一碰上我就像是碰上了水一样噼里啪啦地坏掉。
我往包裹里装了些急救用物:绷带、碘酒、OK绷,还有一把小剪子。想了想,我又往里面装了几块压缩饼干。
但是随时带着完全不可能,从平安时代回来之后,我过了一段较为平静的校园生活。
一年级的课程并不紧急,所以学校的生活都好很散漫,正值夏季,整个人也懒洋洋的。
富冈老师最近请假了,所以体育课也换成了文化课程,教室里哀鸿遍野。我在课堂上恶补其它时代的文化,也补充了平安时代的文化,包括妖怪文化。
梦枕貘所写的《阴阳师》系列小说里构筑了以安倍晴明为主角的灵幻故事,我的许多知识也是从这部小说里得知的。
只是现实和小说还是有所区别的。
望着身旁那绿莹莹的树叶和古朴的房屋,我祈祷着这里是我熟悉的时代。
但我出现在一个沿海的小乡,海水的咸腥味扑鼻而来。
“您好,请问这儿是哪呢?”我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渔民,他告诉我这里是若狭的小滨。
并且是一条天皇当政期间。
“那这儿离京都远吗?”我的脑袋空空的,哪怕渔民和我解释了之后,我也无法预估其中的距离。
按他们的说法,就算是坐车,也得坐个好几天呢。
我只在京都认识几个人,在渔村是个彻彻底底的外乡人。
因为穿越来得出乎意料,我的随性小包虽然打理好了,但没能带在身上。
只希望能够搭上去外边的车了。
渔民虽然愿意收留我,但需要我付出劳动力。我就在他们出海的时候劈一些柴火。
这个村子以渔业为生,但还有一笔额外的收入——贩卖珍珠。
这个村子的女人们大多是海女,十来岁的时候就开始去深海里采珍珠。
收留我的渔夫家里有一个比我小两岁的女孩,叫做阿鱼,长得面黄肌瘦的,看起来就营养不良。
阿鱼每次采上来的珍珠都会被她父亲拿走,她只能悄悄地攒一些零碎的钱。
“等我赚够了钱,我就要自己一个人生活。”阿鱼畅想着自己的未来,建一栋屋子,没有抠搜的老爹和家里人,只有她自己。这样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永远都不会被剥削。
“但是国家会向你收税的。”
阿鱼从来没有“税务”的概念,因为家里所有的财产都在她老爹手上,她不管钱。
阿鱼拧起眉头,“那有没有不需要交税的国家。”
我也不清楚,但有法律的国家应该都需要交税吧,这样才能反馈国民。
阿鱼看上去有些怅然若失。
大概她以为我是贵族子弟了,所以总是缠着我问一些国家上的事。但政事我怎么会清楚呢?天皇那么多,一个接着一个,我只记得考试会出题的那几位。
阿鱼是渔民的女儿,她老爹也是渔民的儿子,所以她有记忆起,就生活在一望无涯的大海边上。她所有的知识都是渔民代代相传的知识,离开了这个村落,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生活。
对于阿鱼来说,海是她依赖着生长的存在。海很神秘,它有时候十分温柔,是女神的裙摆,有时候又充满暴戾,令人毛骨悚然。
最近,大海变得很可怕。
……
“阿缘……阿缘……”
我在屋里睡得正熟的时候,阿鱼推攘了我好两下。因为屋内空间有限,我和阿鱼睡在一个屋。
我睁开眼睛,看见阿鱼的小脸上一阵恐惧,面部的青筋也轻微地抽搐着。
“怎么了?”我抓住她的手,阿鱼的手冷得可怜。
阿鱼跪在单薄的被褥里,没有灯,也没有煤油灯,只能靠着从高墙上的小窗户透进来的光芒看到她脸上的脆弱。
阿鱼悄悄地说:“它又来了……”
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但阿鱼的恐惧显然不是假的。
“不……你听……”
我听见了呼啸的风声,东南风,大得几乎能把树给吹歪。
但风里确实有别的声音。
尖锐的,和风声很相似。
是……动物的叫声?
“是狼吗?”可是渔村靠近海边,狼很少会在这种环境里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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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狼!”阿鱼瞪大了眼睛,“它只在每个月月亮最圆的时候出现!”
那不是狼人吗?狼人传说里它们总是会在月圆之夜显现出自己的真实模样。
但那确实不是狼。
风中传来怪异的叫声,激得人心里发凉。
墙上的窗户太高了,根本没办法透过窗子去看外面是怎么一回事。
“我到外面去看看。”
阿鱼抓着我的袖子摇了摇头,“我见过它一次,那东西的牙齿很尖,能一口咬断木头。我家门口的树就是被它咬断的。”
但她一直这样慌得发抖也不是个事。我向阿鱼保证,只在远处看它一眼。
我轻手轻脚地离开草房,大海广阔。我的家也在海边,但横滨的大海上尽是渡船和邮轮。小滨的海上只有少量的渔船,到了夜里,就是一片偶有礁石的空阔的蓝海。
我循着风中的声音,在一块礁石上发现了让阿鱼感到害怕的东西。从背面看,那是人类的上半身。
我走得近了些,朝着对方的方向吹了个口哨。
那礁石上的生物似乎吓到了,一个猛打从石头上跳了起来,很快就掉进了水中。
它翻身起跃的时候,我看见一条硕大的鱼尾巴。
人鱼。我的脑中一下子就冒出了这个物种。
对啊,不是说皇宫中也出现了人鱼吗?彰子小姐和藤式部也看到了,后来人鱼就从水池下方的通道逃走了。
是同一只吗?还是有好多只?
我没有想到,第二天,有关“人鱼”的消息就传了出去。
是阿鱼在吃早饭的时候说出去的,结果她老爹的嘴跑火车似的跟每个人都说了一遍。
人鱼。传说中的生物,据说,吃了人鱼肉就能长生不老。
“要抓吗?”
“我听城里的大人们在追寻人鱼的踪迹……”
大人们嘀嘀咕咕,也不想让小孩子们听见。
……
……
阿鱼又一次从海里归来,仍旧是一无所获。她老爹用手边的棒子狠狠地打她的后背,骂她“一点用也没有”。
她已经好几天没采到珍珠了。那些珠蚌里根本没有新成的珍珠,或许这片海域已经被她们采摘完了。
在海底长时间的憋气,严重地损害了她的肺功能。老爹为了让她能在海里呆得久一点,会不顾她的求救,一直不往回拉牵在海女腰上的绳子。
于是阿鱼呼吸的时候,她的肺像破风箱一样发出声音。
阿鱼的妈妈就是因为肺的问题病死的,她好像窥探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看到阿爹手中的棍子高高地举起,马上就要落到她身上,制造又一处的伤痛。
红发的少年挡在她跟前,那根棍子就重重地落在他肩膀上。
他说:“打了我就不要打她了。”
阿鱼的老爹很是愤怒,他大喊道:“你又算哪根葱?!”
直到其他的村民来阻止,他的暴力才到此停止。
阿鱼握着这个新来的哥哥的手,不停地流着眼泪,她说,她想要离开这里。
去一个她老爹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
12. 第 12 章
我决定帮助阿鱼逃跑。
这并不是什么充满罗曼蒂克的逃亡故事,我只是觉得,继续呆在这里也毫无意义,说不定会比在外面的人世界更容易死去。
阿鱼还很年轻,但她的身体看起来显然不太好。以此长期,说不定会得肺水肿,高压海水也会压迫她的神经发展。
这样不好。
我看见村里大部分女人都在做这一行当,女海男渔,这就是村落维持生存的基本生活方式。
一个人是无法撼动大多数人的想法的。要忍受,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一直忍受下去,他们会选择逃跑,迈开脚步,从这个不欢迎他/她的世界里逃走。
“那离开了村子,你打算做点什么呢?”
阿鱼近年十四岁,十六岁的我还在东京上高中,她已经从事海女这个职业三年了。
我相信比起我,她会懂得如何在社会中生活。
“我什么都能做!”阿鱼的声音很是坚定,她似是爱怜地摸了摸我身上的棍伤,“做不到的话就逃走!”
她说得这般顺口,我一时竟也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看来逃避可耻但很有用这个说法在哪里都是通用的。
有了支持自己的人(也就是我),阿鱼原本低落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他开始连夜考虑要带什么东西走,可我们遗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月圆之夜要到了。
大人们似乎都听不见人鱼的“歌声”,可能是音波频率的原因,我和阿鱼反而听得见它粗糙的叫声。
但是大人们已经知道人鱼的存在了,还在白日里,他们就围绕着海岸设下了重重的渔网。
网住人鱼,网住财富。
我和阿鱼决定在那个时候离开。到时大家的注意力肯定都在人鱼身上,我们就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离开。
我在京都勉强有熟人,只是不知道去京都要花上多少天的时间。
明月高悬,这分明是个宁静的、惹人心动的夜晚。
阿鱼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明月,“月光好亮,听说那上头还有公主呢。”
“月亮是不会发光的。”我知道她说的是辉夜姬的故事,而月亮不会发光,也是我读了书才知道的知识。
“但是它看上去闪闪亮亮的,和珍珠一样。”阿鱼采来的珍珠里,也有过同月亮般圆润闪亮的宝珠。
该怎么讲呢?因为我也无法将所有的知识一股脑地灌输给她,我只能说:“我们平时看到的月亮的光芒,其实是太阳自身的光。”
阿鱼果然很迷茫,而这时候,我们又听见人鱼的声音了。大多数创作作品里的人鱼(海妖)都有着美妙的、能够诱惑人心的歌声,但这条人鱼的声音实在是过于粗哑,像猫指甲抓过木板的声音。
“我们走吧。”
阿鱼已经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了,就一个小包,装着一身换洗衣服和一些干粮。她攒的钱很少,不知道能不能花过一个镇子。我的行李很少了,就连我身上的衣服也是阿鱼老爹的。
我自己的短袖实在是太冻人了,所以大家一开始见了我还以为我脑子有毛病,大冬天还穿这么少的衣服。
阿鱼老爹出门去了,我们才从屋子里悄悄地出去。
海岸边上的树木后面看着很热闹,阿鱼对我比了个“嘘声”,带着我从后路走。
我们要走过一片悬崖,才能绕路到一条没什么人会发现的路上。
悬崖并不高,靠在海岸上,从这能够更加清晰地看见远处山脉的轮廓。
在走过一片长有礁石的海岸的时候,我听见了“啪啪”的声音。
是有鱼跳到岸上来“自杀”了吗?
“如果是鱼的话我们就可以带走当粮食了!螃蟹也好。”阿鱼是很天真的,也没有考虑在包裹里带着一条咸湿的海鱼是多么麻烦的事情。
如果我们没有去找那条自杀的鱼的话,我们应该是碰不到那条人鱼的。
被村里人追寻的人鱼,此时此刻出现在我们面前。它浑身上下都拢满了网,鱼尾巴被麻做的渔网缠得紧紧的,身上还刮出了不少血痕。
人鱼的模样让我很是惊讶,几乎打破了我所有的幻想。那是一只有着硕大鱼尾的生物,但它的上半身却是由多种生物的特征融合在一起的。它有着人类的圆头颅,雪白的弯曲长发,眼珠却像网球那样向外突出。它的牙齿果然如阿鱼所说地那样,多且巨大,怪不得能够一口咬穿树。
这条人鱼用尖锐的双爪抓着地面,发现我们靠近时,它胸腔鼓动,发出威胁的声响。
“啊!”阿鱼吓得退后了一步,原来这就是她害怕的人鱼的模样。
人鱼龇牙咧嘴,想要吓退我们。
我发现它的腰际有一条深深的伤口,不知道是什么工具划开来的,如果不处理的话,说不定是感染。
人鱼虽然一直在发出吼声来压制我们,但我感觉它其实很害怕。人鱼好像也没做错什么,它只是出现了在这片大海。
阿鱼这时候说:“阿缘,我们帮帮它吧。”
让它走,离开这里。有了这次的遭遇,那它下次就知道要远离人群活动了。
人鱼对我们的靠近可是畏惧,一直在做威胁的动作。
“我们不会伤害你。”我向人鱼保证,但也不知道它能不能听懂。但幸亏,我自小就受到小动物们的喜爱,我妻同学还说过我像白雪公主——并不是指容貌,而是指受到小动物们的爱戴。
人鱼渐渐放松了下来,但渔网实在是太坚韧了,我们扯得手都红了,也没能把网从鱼尾巴上拿开。
我在岸边翻来找去,才找到两块较为锋利的石片。对着那些麻网割了好久,才堪堪解放了一部分。
阿鱼叹了一口气,跌倒在沙上。“如果有刀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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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觉我们磨蹭了有半小时之久,才将网割得支离破碎。人鱼挣扎了两下,从网里爬了出来。我们看着它用双手撑在地面上,一点点地往里面挪动。进入海中后,它的动作才变得自然灵动起来。
人鱼趴在一块矮小的礁石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我们俩看。
阿鱼很是兴奋,她朝着对方大幅度地挥动左手,“再见!”
人鱼没有出声,它的尾巴在半空中滑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下一秒就消失在海平线上。
希望它以后不要再被别人抓住了。
我们继续往北走,路上靠着干粮和溪水应付着。还好现在的溪流中没有那么多的排放物,否则我们肯定当场就中毒了。
不过我们总算没有倒霉透顶。
第三天中午,在宽阔的道路边上,我遇见了一个熟人。
黑发狩衣的公子坐在牛车上,手中摇晃着绘有花鸟的五骨蝙蝠扇。
“这不是……小缘吗?”见到阿鱼,晴明临口改了说辞,把我的真名隐去了。
我仰头看他,“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晴明说,“是人鱼的事情,据说传说是从沿海这一带传出来的。”
晴明来晚了,我只好告诉他,“人鱼已经离开了。”
阿鱼绞着衣摆,看着有些害羞。
“是这样吗?”晴明看起来倒也不是非要见一见人鱼,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呆在京都,所以出来散散步呢?大概是猜到了我们从小滨逃离了,晴明拉开帘子,“上车来吧,走着多累啊。”
阿鱼仍然有着对陌生人的畏缩,“我们是要回小滨吗?”
她也是费了一把劲才从小滨离开,死都不想要回去了。
晴明的魅力很快就迷惑了阿鱼,“不,我们回京都去。”在他宽慰的说辞下,阿鱼原本紧绷起来的精神很快就放松下来,趴在薄薄一层褥子上闭上了眼睛。
晴明简直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哪怕我不说,他也理解我一时从那消失一时在这里出现的情况。
遇见的第一个异世界人就是晴明这种善解人意又机智的阴阳师,仿佛我的好运都落在这里了。
“不过你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晴明的笑容很是狡黠,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一,贺茂家的小公子来我府上找过你。”
无惨来找我?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还以为他要我滚得远远的,永远离开他的视线。
“那第二呢?”晴明的微笑看起来不太妙啊……我有点不想听这第二点了。
“第二点的话……因为你从藤原府不告而别,万说,要把你这背叛者的头砍下来做成灯笼挂在家门口。”
我下意识地否认:“不是背叛,我没办法控制。”
但我悲哀地意识到,万是不会听的。因为她本质上是一个疯狂的女人。
13. 第 13 章
一和熟人打照面就接收到了这样两个恐怖的消息,我顿时感到人生没有了念想。
命运果然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一会儿令人振奋,一会儿令人千万分忧虑。
“我建议你别去找万,她可是个说到做到的女人啊。”
晴明的这番话又令我想起他推荐我去万手下打工的场景。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清。
事已至此,我决定假装我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停留过。大概只要不去接触藤原府邸上的各位,应该也就不会再招惹到人家了。
那么还剩下第一个问题——
虽然两者从笼统概念上来说是差不多的,但从问题的发起人上看则大有不同。万是身负咒术的藤原门客,曾斩落精英术师队伍「五虚将」,在藤原府的家将中也极富名气。无惨呢,他是贺茂家的孩子,天生身体虚弱,而且还比我小上一两岁。
但他们都来自于名人家庭,而我则是一个没有任何身份背景的异乡人。
一次性得罪两个人,我真是太了不起了。
可在感慨的间隙,我又猛地想起一回事来。
我在万手下做工的时间所代表的回报,一分钱都没有拿到。不仅如此,我还得到了来自对方的“背叛者”的称号。
如今我又回归一穷二白的本质了。
穿越多时,归来仍是一无所有。
离开渔村的时候,阿鱼其实还担忧过,我们终有一天要上门扫大街该怎么样。现在,她的幻想似乎要成为真实了,我们真要去朱雀大道上扫垃圾了。
我其实还想带着礼物上门道歉来着,可现在手上却是一个子也没有,如今的阿鱼可比我富裕多了,但她所攒下的钱,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她老爹把大头都拿走了。
辨明了眼前所处境地的阿鱼惴惴不安了起来,因为扫大街也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任务,更何况没人会聘请我们这种没有背景的人。
门始终是我的一个定时炸弹,我无法断定下一扇特殊的门何时才会出现,又会在哪里出现。
“我倒可以为这位姑娘在我府上提供一个差使使女的位子。”
晴明刚一开口,阿鱼就十分激动地表示自己“需要”。但她又立即改口道:“但……但是,阿缘该怎么办呢?”她坚信咱俩都是一样的。
阿鱼看起来很想把这个差使的位子让给我。
在进行了一番礼貌的谦让后,阿鱼得以在晴明府上住了下来。而且晴明答应她,阿鱼可以随意离开。
至于我……
“我可以为你占卜一下明日的吉凶。”晴明面容很是和善,可我却觉得刺伤了我的心,他的笑里百分百地不怀好意。
我早就说过,我个人不善于交际,幸亏大家都是心地柔软的人。除了数学老师格外暴躁好像有那个躁狂症以外,其余的老师、同学都有着各自的温柔,哪怕我很笨拙地前进,他们也会在一旁或是不远处等着我。
先……边走边看吧。
但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在陪着阿鱼上街采买的时候计划之中的人物不按计划地出现了。
贺茂无惨堂堂登场!
他看起来身体舒坦了不少,是在荣子的陪同下步行出的门。荣子在一旁打着一把绘有藤花的和伞,她在女子中算是身材高挑的那种,但无惨看着和她差不多高。撑着那柄和伞并长时间保持一侧的倾斜,很考验手腕上的力气。
我们在道路的两边打了个眼儿,阿鱼的第六感告诉她大事不妙,于是下意识地在原地蹲下了。
直觉真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接住那把和伞的时候,看得出来,荣子也没有想到无惨会从她手里夺走那把伞。
此时的和伞还是无法收缩的那种类型。为了更好地打开伞面,它的骨架还做得很大,一点也不轻盈。
抓着伞柄,我从藤花的影子下面偷偷看了一眼无惨。他撅着嘴唇,但没有这个动作相应的天真烂漫,反而有一种无能狂怒的感觉。
阿鱼虽不认识对面的二人,但见他们穿着打扮都甚是华贵,自是不敢吱声了。
“阿缘……”她晃了晃我的袖子,想带着我赶紧从大路上离开。我的眼神示意她先走,出门的采买清单已经勾画得差不多了。
阿鱼几乎是三步一回头地从街道上消失了。
“你的伞。”我把伞还给无惨,但他拢着袖子,两只手藏得十分好,眼神高傲地看向我。
荣子看起来想要接过和伞,但是没有主人的吩咐,她也只好放着两只手空空地晃着。
我一直保持着给的动作,他一直不接,连路上的行人都多看了我们两眼。
无惨终于给荣子打了个眼色,和伞重新笼罩在他的头顶上。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从点心铺刚买回来的奶酥——并不是宫中的牛奶酥,“吃吗?”
奶酥被扎在一个白橡色的纸袋里,纸袋很是粗糙,打结用的绳子也很粗糙。
“这么廉价的东西你也敢呈给我?”
他故作高贵的模样看了真的有些好笑,像看见小孩子偷穿了大人衣服一样。
“那算了。”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要知道,我是个一分钱没有的穷光蛋,连买这份奶酥的钱都是从晴明那里借来的。
无惨似乎不想让荣子参与到我们之间的谈话当中,让她在一条街道外等待。至于伞,则是留下了。
我给他打伞,真的假的?
——真的。
我比无惨要高上一截,所以伞完全能够遮住我们两个人。无惨对于我的打伞方式有些不满,因为我没把伞往他那边倾斜。
无惨几乎是在审问我: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在家?那个女人是谁?
他难道对每个人都审问一番吗?
无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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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晴明那样聪明得不得了的人,有些话也不能直白地告诉他——更何况我们还没有这么熟呢。
“我回家了。”无惨所说的“我家”……他到底去哪里找我了?晴明的府上?还是藤原宅?
无惨仍然紧追话题,“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神奈川县的横滨市,但横滨现在还没“出生”呢。
“在一个靠海的小地方。”
无惨笃定了我是从乡野来的粗俗小子,所以做什么都不得他心。
“藤原府上的那个女流氓说要把你切成一块块的拿出去喂乌鸦呢。”
先前不是说把我的头割下来挂在门口吗?怎么这下又要拿去喂乌鸦了。
因为威胁实在是太多了,我反而不是很在意了。我向贺茂无惨浅显地介绍了一下阿鱼的身份,好啦,现在我和她都是不懂礼貌的乡下人了。
说完了这个,我们之间好像就没什么好聊的了。持续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我想起上次无惨母亲的礼物,“道子夫人送的点心很好吃,可以帮我谢谢她吗?”
无惨瞥了我一眼,“我母亲独自住在香川,你自己书信给她吧。哦,对了,你是乡下人不认字。”像是占据了很大的优势,我瞧见他的嘴唇微微上翘。
这事有这么让人高兴吗?
“我会写字的。”我否认了无惨的说法。虽然现在认下自己是文盲的身份会让他的骄傲维持得久一点,但若是日后被强行拆穿,可能会叠加200%的狂怒。
“是吗?!”无惨口气冷硬,似乎是不相信我的说辞。
不知不觉,我们便来到了荣子所等候的街区。
“那我先回去了。”我感觉他的脾气缓和了不少,我应当能够四肢俱全地回晴明府上了。至于明天的事情那到明天再说吧,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回横滨了。
“你在阴阳师安倍晴明手下干活吗?”无惨歪了歪头,此时看上去更像个小孩子了。
说干活也不准确,其实是晴明收留了我。
接下来,贺茂无惨提出了一个让我感到惊奇的邀请。
“那到我府上呢?我听说安倍晴明住在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能够支使的使女还是个妖怪。”
无惨虽然在贬低晴明,但我听得出来,他好像对“阿雪”(式神使女)很感兴趣。
但到人家手下去做活,我的寿命说不定会迅速缩短的。
“不,但还是谢谢了。”
“好意”被拒绝,无惨的脸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薄红。眼见着他即将往盛怒的方向发展,我火速地把奶酥塞到他的手里。
“虽然不贵,但还是很好吃的。我先走了,过两日再来。”
无惨被这快节奏的话打乱了想法,连情绪发展都变得机械起来。等他冒出一个“?”的时候,我已经成功地逃跑了。
显而易见,我的逃跑技术正与日俱增。
14. 第 14 章
“我听说那个小少爷脾气特别差,阿缘,你不会去的对不对?”阿鱼不知道从谁那里接收到了贺茂无惨的传闻,她说他们村上也曾经来过这样一个公子,惹到他的人被对方的随行武士砍死了。
“反正他们这种人视人命如草芥,千万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
阿鱼扮演姐姐的模样劝导我不要去和那些人扯上关系,但在很多问题上,她也是一知半解的。
“我认为能够忍受病痛已经是件十分了不起的事情。在此前提下,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他们的脾气都会坏得很明显。”
“所以呢?”阿鱼无情的编织着手里的彩绳,“我可不是非得去忍受他们对我的坏脾气。”她作一副搞怪状,“我讨厌那些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人,就跟我老爹一个样。”
被愤怒和自傲冲昏了头脑,以至于当事人不能够以合理的目光去看待自己身边的人。
每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也有过这样一个亲戚。
此时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为无惨开口,“但他毕竟年纪还小。”
阿鱼不以为然,“他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哩!要不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呢,不过也是,要是我是贵族家的小姐,我肯定也很嚣张吧。”她幻想了一下自己穿着华丽衣裳的模样,想到那重重的12色衣披在身上,像裹尸布一样紧紧缠绕着身体。
转念一想,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快乐。
是夜,或许是夜不能寐的缘故,阿鱼又跟我提起那条被我们放走的人鱼。
“他应该不会再被人抓住了吧。要说他也是真傻,在自己的领地里好好呆着不行,非要到人类的村庄里晃晃悠悠,搞得我以为是妖怪呢,晚上都不敢出门。”阿鱼当时的恐惧是一点儿也不作假的,但根据我这段时间来的观察,她怕的是长像丑陋的妖怪,而不是美丽的妖怪。晴明的式神除了阿雪(雪女)外,近来我们还见了一位长相可爱的少女,她是紫藤花化作的,名为蜜虫。
这年头,做长得丑的妖怪也是会受到别人鄙视的。
两面宿傩虽是人类,但他的面目比一般的妖怪更加可怕,人们畏惧他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实力,还有他那奇特的长相。
我们聊天的话题很是繁杂,从人鱼聊到今日的所见所闻,又从今日的所见所闻聊到他人那的风流韵事——待到生活环境平静了些,阿鱼的八卦之心竟然熊熊燃烧着。
可到了即将要入睡的时分,阿鱼却小声地说:“那天晚上,大家的表情都很恐怖。”想要抓住人鱼的那份急切的心,任哪个小孩看了都觉得有些心惊胆颤。
“我以前看到过很多有关人鱼的传说,在那些传说里大家为了吃人鱼肉,总是做着匪夷所思的事情。”
“为什么非要吃人鱼肉呢?光看他的长相,我就觉得没有普通的鱼美味。”
大家苦苦追寻的目的只有一个——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到底有什么诱惑力呢?那还不如许愿当一个贵族,世代都不会被贬的那种,这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吃了人鱼肉又没有背景的人,说不定最后只能出家当和尚,天天在那里劈柴念经。”
枕着并不松软的枕头,我觉得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想到了八百比丘尼,比丘尼的意思就是尼姑,小说里她也总是以此形象出现的。
大概是说的有些上头了,阿鱼翻来覆去硬是睡不着,连带着我也清醒了一晚上。昏昏沉沉的躺了一宿,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府上竟然来了一个送信人。
那是一封盖有藤原漆印的信件,“是交由安倍晴明大人的吗?”
虽然我与晴明之间以名字相称,但在外人眼里我就是他府上的仆从,我也同其他人一样称呼他的大名。
但送信人却否定道:“不,这是给你的信。”
给我的信?藤原府我就认识三个人,分别是万、红叶以及仅见过一面的彰子小姐。
打开信件我才发现,这是那位年幼的小姐所写的。而信件上的内容在说,就在昨日午夜,术师万死于两面宿傩之手。
彰子不知何时听闻了我与万之间的关系,所以才会写这封信上门吧。
明明昨日我还从无惨谈到她,今天却听闻了她身亡的消息,让人一时之间无法接受。
万她,一直疯狂地追求两面宿傩,可我看那个男人分明没有爱人之心。她所说的话确实有道理,大家都不理解强者的孤独,所以她想要去承担那个角色,可两面宿傩根本就不领情啊。
信上还说,万的尸骨已于今晨火化,意思是没有必要过来吊唁了。
晴明听闻,“这就是爱恋的苦楚啊。两个人若是看上了眼,这就是恋情,可单方面的恋情只会成就诅咒。”
“藤原府大早上就把她的尸骨火化了。”对这一行为,我百思不得其解。
作为纯正的京都人,晴明见惯了尸体造的孽,“人哪怕死了,他们的怨气也不会消失。那些拥有强大念力、咒力的人们,若是不将他们挫骨扬灰,他们遗留下来的怨恨,很有可能会造就新的怨灵。”平安京的四大怨灵包括崇道天皇,崇德天皇,菅原道真以及平将门,直至今日,他们的亡魂也在朱雀大道上作祟。
“我读过泷夜叉姬的故事。”泷夜叉姬是平将门的女儿,为了复活她的父亲,引发了一系列的暴动。说真的,要不是我读过梦枕貘作的小说,对于这个时代,我可能真的会是一问三不知的状态。但小说毕竟是小说,和现实还是有着巨大差距的。
“那我的故事呢?你有读过吗?”晴明这么一问,我当场就卡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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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念课文一样念出他的称号,“阴阳师历史中最杰出、最优秀、最伟大的大阴阳师阁下。”
桔梗花纹的蝙蝠扇一打而过,只见晴明笑眯眯地,一句话不吭。
——他不会就是为了等我说这句话吧。
“从别人那听到对我的夸奖,真是叫人害羞的事情。”晴明是这么说了,但他的表现完全没有任何一丝与害羞搭得上关系。
被他那么一搅和,我都不知道要想些什么了。
“那我……我先去做别的事情了。”
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好做,晴明的好友源博雅近日经常上门约晴明出去喝酒,所以府上也变的空空荡荡的。
晴明不在的时候,他的式神们也没有化形,所以府上只有我和阿鱼两个人。也就是说,安倍府上的侍从从男到女没有一个是活人,全是各种模样的精怪。
阿鱼最近在识字。到了京都还是大字不识,惹出了好多笑话。托晴明的福,我们得以在宫中女官的教导下学习。
我没想到的是,这位泉子女使和道子夫人来自于同一个家族——香川的鲤川家。
“无惨那孩子?若非他母亲的请求,我都懒得照拂他。”泉子女使长得与道子夫人相似,但她却是单眼皮,整张脸显得有些懒洋洋的。我只是顺着道子夫人提到了无惨,就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说起来,今日他应该被陛下召见了,哎,要不要和他说点什么呢?”泉子女使犹豫再三,最后决定,如果她刚好遇上了侄子,就问候他两句,遇不上就算了。
心态很平和啊……
很可惜不如泉子女使所愿,我们读写所在的院子刚好卡在必经之道的边上,而我的发色又太惹眼了,只需远远地望上一眼就能够发现。
头发的颜色让我变得很显眼,新来的老师老喜欢点我起来回答问题。
身着正装的贺茂无惨在两名内侍的陪伴下来到了泉子女使所在的院子。
“这不是我亲爱的侄子吗?”泉子女使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来这坐下吧,我让云云给你倒杯茶。”
“我可不喝茶。”无惨抬起下巴,人倒是在围桌边上坐了下来。
阿鱼耸了耸肩膀,偷偷地攥了一下我的手心。
但无惨只是看了我们两眼,转头就和他姑姑攀谈起来。他们说的话都挺没有营养的,诸如:你吃了吗?昨天吃的啥?晚上打算吃啥?
两名内侍在一旁等待着,她们的手中还捧有两个盖有贺茂漆印的木盒。
泉子女使对自己的侄子也挺不耐烦的,聊了会有的没的后,她就让云云带了份点心上来,“你拿回去吃吧,这是昨日中宫娘娘赐下的。”
无惨慢悠悠地站起来,“你帮我带过来。”
他这话是对我说的呢。
15. 第 15 章
我认为我个人是不擅长与这种性格的人打交道的,从各个方面都可以窥见这一点。
阿鱼睁着大眼睛望着我,其中的担忧之色不难看出,她是真的害怕我被贺茂无惨刁难。
我觉得自己的态度其实也有些消极,如果解决不了一个问题的话,比起选择解决问题,我通常情况下会逃跑。如果大家将问题都指向我的话,只要我选择离开,这个故事就不会继续往下发展。
无惨今日所携带的两名内侍我不曾见过,她们看起来是一对双胞胎,比较显眼的差别是左边那一位嘴唇边上有一颗痣。
她们的表情都很肃穆,只是端着盒子走在两侧,模样却无比端庄。
“不用管她们。”无惨冷笑,“不过是伊势神宫落选的巫女而已。”
伊势神宫的(落选)巫女?她们为何要跟随在他的身旁?
由于周围的氛围实在是有些凝重,我总觉得自己插不上嘴,所幸把嘴巴上的拉链拉起来了,假装自己不会说话。
从皇宫到贺茂家还有一段距离,牛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那我回去了。”可我这么说的时候,无惨却龇着牙,“你敢!”他直接命令道:“上来!”
贺茂家的牛车和晴明家的牛车还是有些差别的,前者的空间比较空阔,而且窗子上还挂着一层厚厚的帘障,把所有的光线和风都阻挡在了外面。
我虽然年纪比他要大上两岁,但对方却从性格上压制了我,还不如把我们的年龄倒转一下,我当弟弟算了。
因为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当做话题,我便提到晴明让我们在泉子女使的手下学习这回事。
“那种东西也没什么好学的。”无惨仿佛蔑视着世界上所有的人和事,对待泉子女使也丝毫看不出夹杂着血缘的亲近。
“还是学到了很多东西的。”古代和现代在文学上存在着较大的区别,光是书写就足以让人头痛了。
我瞧见那两位内侍在两侧步行,姿态是相同的从容优雅。
“伊势神宫的巫女是要跟你回家吗?”
“啊,”他似乎是觉得谈起这个很烦,正当我以为他会拒绝这个话题的时候,无惨的眼睛转了一圈,以一种令人放心的冷淡的口气说:“陛下认为,这更有利于我的健康。”
虽然巫女的学习内容中也包含草药与治愈,但毕竟不是正统的医师,我感觉只能起到一个装饰上的作用吧。
“天皇真是怪怪的,为什么不派医师过来呢?”
无惨睁着大大的眼睛,我下意识发现自己对一国之君的评价有些太不积极了,正想努力地撤回这句话,“没错!”他的情绪比较激动,看来他是真的对这个安排感到很不满,“还说什么我沾满邪祟呢,如果我身上有妖魔我父亲会发现不了了吗?!”
无惨的父亲贺茂真家,是贺茂氏的本家,他自然也是一名阴阳师,一名官员,只是官阶并没有这么高。但他的母亲是凝花舍樱姬(备受天皇宠爱的妃子)身边的女官,道子夫人当任内侍所的二等官员,所以,“爱护”臣子臣女的天皇便在今日宣他入殿。
天皇的想法普通人又怎么会懂呢?
人越是激动就越是难以控制自己的小动作,无惨一直在摩挲自己衣带上细致的花纹。他语气轻快,“什么巫女,什么神官,根本没有用。”如果有用的话,他就不会这么虚弱了。“什么灵药我都吃过了,什么神我都求过了,可是谁都没有给我一具健康的身体。”
“虽然世界上有这么多宗教,可我从来没有见过真正的神。”童磨的父母,建造了一座雪白的寺庙,称寺庙中有着能够解除一切作恶的万世极乐神,但那实际上只是他们年幼的儿子而已。被人举报后,马上就双双入狱了。
“我也没见过。”无惨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我更加年幼的时候,父亲带我去过伊势神宫,那时的宫主——苑子斋王,宣称自己能够听到天照女神的声音,她身上留下的红斑正是神的痕迹。那个丑女,真会胡说八道。”
看来,贺茂无惨真的很喜欢评判其他人的出生和样貌。
“你这样会被人偷偷套麻袋打的。”这样的事情我可见多了,学校边上就有许多小混混,他们在小巷子里被轮流套麻袋被殴打。有一条著名的巷子叫做麻袋小巷,意思是说,那条小巷里的每一个缝隙里,都藏着一个想要套你麻袋的家伙。
“谁敢!我要把这些人处死!”
无惨是打定了主意的,谁害他,他就要把这些人通通处死,全部干掉。
古代贵族不愧是贵族啊。
万也是这样,而且说到做到,所以我才不敢去人家府上道歉,说不定我一出面就被人家砍成八块了。
只是我没想到,一眨眼万就死在了宿傩手下,连尸体都火化完了。
“还是别这么做吧。”说完这句话,贺茂宅便到了。
“凭什么我要听你的?”无惨不服气地反驳道,我考虑着要不要将礼盒还给人家,然后自己步行回去。
然而我没有想到道子夫人今天居然在府上,她一见了我,颇像蜜蜂见了花,“既然来了,休息会儿再走吧。”
道子夫人的热情欢迎让我有些无所适从,稀里糊涂的我就进了他们家的家门。
无惨对他母亲的态度比对泉子女使好一些,但其实也没有好多少,口气依然是硬邦邦的。
“你和你母亲关系不好吗?”只剩我和无惨两个人的时候,他随意地推开道子夫人亲手做的茶点。
“反正她也不怎么喜欢我,无所谓。”
我分明见过道子夫人照料儿子时的场景,那时她眼中的情绪不容作假。
“我看道子夫人是很爱你的。”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因为我没有父母。”
……
……
我是不懂,因为我没有父母。
无惨一脸茫然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红发男孩。他以为对方说这话是因为恼羞成怒,然而,那张白皙的鹅蛋脸上愣是空空的,什么表情都没有,就好像他刚才只是在谈论天气如何如何。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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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读不懂这个人。
因为身体孱弱的缘故,贺茂无惨从小就能敏感的察觉到他人内心真正的情绪。
但是自从他认识了这个叫做小缘的人,他就向着无能狂怒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小缘”这个人实在是太奇怪了,无论说什么话,脸上永远都没有表情。他嘴上虽然在宽慰别人,但在无惨的眼里,他更像是一个五官固定的木偶,木偶的主人藏在身后悄悄的说话。
你说他没情感,他事事有回应,你说他有情感,可是眉眼之间又没有什么正常人的动静。
看来天照女神制造子孙的时候忘记给这家伙多加一点感情线了。
……
……
无惨脸上的表情变化十分的复杂,我其实很羡慕他们这些能够方便地表达情绪的人。
我记得刚上国中的时候,有一个不认识的学生管我叫死人脸。虽然后来产屋敷校长。领着对方到我跟前来道歉,我也原谅了他,但心底还是有些在意的。
我觉得我的情绪很到位啊,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导致我的表达没能在脸上很好的呈现出来。
我百思不得其解。
无惨似乎一定要用他的话语来结束这段对话。
“你没有父母又不是我的错。”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的语气有些微弱,这句话几乎是从他的牙齿间跑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丢下了我,还是去世了。”我人生的起点正是从孤儿院门口开始的。医生收留了我,在他自己都难以养活自己的乱战年代,他把我从一所即将倒闭的孤儿院门口带走了。
爱福是我真正的家,医生虽然不是我的亲生父母,但从来没有在生活上亏待过我。
“生而不养你就当死掉算了,我一向看不起这种人。”无惨自顾自地评价道。
月亮上升至天涯。
再不回去的话,大路上就要禁行了。
此时,道子夫人又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了。
“既然这么晚了,干脆在我们这边留夜吧,安倍晴明大人那边我会派人去告知的。”
我本想坚持自己的决定,却见无惨正无声地用视线谴责我。末了,他还咳嗽了两声,下唇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苍白。
我分明看见他咬了咬嘴唇。
……
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贺茂家留宿。
贵族家庭与贵族家庭之间还是有所差别的。晴明虽然是一位颇有名气的阴阳师,但他父亲同他的官职并不高贵,再加上他个人也有些不修边幅,所以庭院也破破烂烂的,只是用阴阳术修补过,所以显得格外神秘罢了。但贺茂家的屋子里都飘着入味的冷香,房间很大,周围的环境也布置得很典雅。
房间很好,但是有一个问题。
咱俩要睡在同一个房间吗?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同意这事噢。
无惨果然想折磨我。
因为他对我说:“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一个故事之后是更多的故事。
所以这是一千零一夜。
16. 第 16 章
自昨日天皇赐下了两名曾是伊势神宫巫女的内侍后,作为公子身旁的首席使女荣子想了很久,才将二人安排得格外妥当。据她们的说法,陛下只是让他们在府中为公子祈福。
但倒也没有这个必要。
府中女眷并不多,贺茂真家大人只有无惨公子这一个孩子,旁的大人们也早早分了家,府中唯一的小姐还是真家大人的侄女,前来借助一段时间。待其母收拾好了家中眷属,自会将她接回去。
荣子只好将两位巫女安排在远离公子的远处雅间。
待她处理好了一系列的事情,才堪堪听闻上次来过的孩子今日要在府中过夜。荣子本来打算收拾边上的屋子出来给人过宿,可她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宿在公子的房间里。
留着那么短的头发,衣着和行为都很朴素,怎么看都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荣子也是在乡下出生的,在来到京都之前,她还以为乡里的乡绅就是世界上富人的模样。来了这座城市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浅薄。
出于这种相似感,荣子朝对方打了招呼。那个叫缘的男孩十分拘谨地朝她鞠了鞠躬,看到她手里的水桶,“是要打井水吗?”
荣子点点头,那男孩主动提出要帮她打水。
当年为了蓄水,水井修得很深,绳子丢下去好长才触碰到水面。荣子总是对这个建造物不太满意,她力气算不上大,大多数时候只能吃力地拉满一桶。
早上的井水十分冰凉,它的温度本来就比外界要低,再加上季节的缘故,简直是刺骨冰凉。
“是要提到浴房吗?”
灶火都在浴房边上,连通着厨房。
在缘的帮助下,荣子得以有时间去完成另一个事项。她越看男孩越觉得,与她们的公子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是个好孩子。
听说对方给无惨少爷讲了半宿的故事,荣子都不知道该惊讶哪一点了。讲了半宿的故事?还是小公子要听故事?
荣子侍奉这位公子也已经五年了,也就是在对方九岁的时候就开始侍奉了。宫里的医师早早地就断定公子是没办法活过十八岁的,哪怕后来用了那么多的补药,祈了那么久的福,医师的诊断依然没有改变。因而,这位公子的脾气很是唬人,连宫中的妃子都知道这回事。她们在安慰道子夫人的时候,说不定也在偷偷嘲讽她。
孱弱多病的身体令他几乎没有什么兴趣,两位家长也没想着把什么重任托付给他,无惨只是偶尔读读书,写写诗,让人给他讲故事这种事,这得是他十岁前会做的事了。
“讲了些什么故事呢?”荣子也很好奇。她脱离天真烂漫的孩童时代已经太久了,脑袋里只剩下从别人那里听来的男女间的错乱故事。哎,这些不纯洁的人,到了晚上干嘛乱搞成那种样子?到了夜里,到处是牛车咕噜咕噜的声音。
缘微微垂下眼睛——他的侧脸弧度很柔和,这是还没有长成的痕迹,等他再长大些,这些孩子气的气质都会消失不见,硬化成大人的模样,“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一见钟情的美少女其实是自己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以为自己的老师爱上了自己爱的姐姐实际上老师爱上的是他的姐夫最后我和老师在一起了。
“还有吗?”荣子听得眼皮打颤,这故事怎么没有她想想之中那般纯良。
缘说:“没有了。”
地上未扫净的落花打着转儿,等到下个开花的季节,还要过上好久。在这样寂静的环境下,荣子总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就当自己听错了吧。
上午的膳食时间为十点钟,在那之前,需要准备点心和茶水。
公子通常会睡至九点钟再缓缓起床,梳洗加上穿衣,差不多就要花费半个时辰的时间。
看了看男孩短得毛茸茸的头发,荣子心中也有一丝羡慕。
……
……
无惨的梳洗时间超出我的想象,使女用齿密的梳子细腻地梳理着他的黑色长发,争取做到没有一根乱毛。
大家对头发的要求非常之高,这里的男子如何评判女子的美貌,头发是否乌黑亮丽也是评判的标准之一。有的时候,他们只见了女子的头发或衣裳,心里就会打出自己的分数。美丽光洁的长发,带有熏香的华美衣裳,这就是“美”了。
我摸了摸自己发翘的头发。我的头发是普通的短发,童磨的头发倒和无惨一样长,所以打理起来特别麻烦。他每隔一日就要到附近的理发店去洗头,每次一去,至少是一个半小时。有好几次,他为了洗发错过了上了时间,被不死川老师揪着耳朵拎在教室门口挨骂。
等到无惨完成他的“起床准备”,日头已经升得很高了。
因为是在家中,他穿着得很是简单,但在外头披了一条厚厚的鼠色大氅。他今日是兴致看起来挺高的,眉毛没有拧着,反而松松懒懒的。
讲的我都快词穷了。
我本来就不善于言辞,说话也是干巴巴的,非要把故事讲得“有趣”,简直是让我绞尽脑汁。
我自己都不记得那是我从哪里看来的了,也许是从我妻同学那里。
无惨的精神相当好,我的精神状态则与他相反。要是再让我在这里呆上一夜,恐怕明天的我就不是真正的我了。
用过早食,我决定辞行。他仍然用那傲气的眼神看着我,对于自己好像被我当成了洪水猛兽而表示不满。得亏这位少爷的心情还算良好,没有再做出一些带有强迫性质的行为来。
但无惨还是在口头上称恶,“荣子,把他赶出去。”
荣子抬头观察着无惨的表情,既无嫌恶也无恼怒,于是拿起扫帚装模作样地在门口晃荡了两下。
大摇大摆地从大门离开,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因为无人督促,我回去的时候阿鱼才刚刚睁眼,正打算寻食去。她看见我,便紧张地把我前后左右都给翻遍了,生怕我身上多出来一个自己不知道的洞。
“真是想不明白那少爷到底要做什么?我看他也不是缺玩伴的样子。”阿鱼在那里吐槽,“说不定只是昨天给了你一个好脸色而已。”她依然对无惨持有一种灵魂上的恐惧。
“我感觉你好像很怕他。”每当阿鱼提到无惨的时候,她总是会下意识地停顿两秒,然后再开口说话,从遇见他到现在,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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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句好话。
阿鱼也表现得十分困恼,她勾了勾自己的头发丝,“其实我也不懂……”她越说语气越梦幻,仿佛是在说一些梦话,“我为什么会害怕他呢?”
阿鱼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
……
与源博雅出去游玩了三日,晴明才堪堪回到府中。
我在他到达之前回了家。
家中的事务与先前没有任何区别,我便按部就班地继续自己的寄宿生活。
“小缘什么时候能带我一起去别的世界玩玩?”
童磨是唯一一个知道我的秘密的人,而且他对这回事儿很感兴趣。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走。”上一次走的时候,我都没能拿上自己的应急小包。
他摊在床上,长长的发辫从床头垂落下来。
他的头发和外面枝头的白花很相似,柔软且纯洁。
白花几乎没有香气,只是一种可怜又可爱的装饰物。
童磨身上有浴液和洗发水的气息,但那都不是他本身的气味。
我注视着枝头那朵白色的小花,在夏风的吹扬下,它悠悠地晃荡着自己无垢的身体。
我第一次见到童磨,是在四年前的开学季。
我的十二岁,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过去的十二年,我过着相似的生活。我已经不再去追寻没有名字和面目的父母,接受我现有的家庭,未来可能还会加入一只小动物。
“不在横滨读国中吗?”因为我提出想要去东京的鬼灭学园上学,医生哭丧着脸。
“而且名字很怪噢。”
鬼灭学园,据说是由从神宫退役下来的神官开设的,但也只是传说。
“网站上有学校的说明。”
占地面积,学校风貌,学风学德,助学基金,奖金制度。
“嗯……”医生眯着眼睛思考着。
“但是需要住宿呢。”
“……小缘,你该不会是嫌弃我了吧?”医生看起来很哀伤,希望我收回这个决定。
今年,医生关闭了他的诊所,盘下了一家废弃的孤儿院。等到他获得营业资格证以后,孤儿院就要开始招收无人愿意抚养的社会儿童了。
我已经十二岁了,有年纪更小的孩子需要被照顾。
我坚定着自己的决定,孤身一人来到了位于东京的鬼灭学园国中部。
学园的四周围着一圈银杏树,还是四月份的季节,叶片的绿色无比浓稠。草坪中的粉色小花随风摇曳,三叶草们舒展着风扇似的身体。
“妈妈?”
在我不远处有个白橡子色头发的男孩,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蓝色帆布书包,身旁身着职业装的女性似乎是他的母亲。对方侧着身体在打电话,似乎没有听到孩子的声音。
他一直仰头望着母亲,但母亲没有向他投射一丝视线。
等到电话打完,女人才蹲下来,对儿子说:“做个好孩子。”
她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叠现金塞进蓝色帆布包的内袋里,抬头看见同样背着书包的我,“跟同学一起去报道吧。”
17. 第 17 章
那个时候童磨的头发还很短,半长的头发盖在脖颈间。我仍然记得他穿了一间胸口涂着彩虹的白色长袖,下半身则是水洗的牛仔裤。
他母亲那么说了之后,童磨便转过头看着我。我在他的额头上看见一块新成的伤疤,眼色是一种黯淡的粉色。
“你好啊。”他在母亲的指示下朝我走过来,个头与我差不多高,皮肤也十分的白皙细腻,看来父母有好好地喂养他。
“你妈妈走了。”我说这句话的时候,童磨的母亲已经转身坐上了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那是我养母。”童磨微微弯着眼睛,看起来像是在笑一样。
“你爸爸妈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吗?”
“我住在孤儿院里。”
童磨听了这句话,原本表示着笑的五官变化了弧度,一下子就变成了充满可信度的担忧,很浅,没有明显显地露在表面上。
“我叫白鸟寺童磨,你呢?”
“我是森缘一。”
我们按照门口的指示路线往里走,教务处……教务处……
童磨高高兴兴地,“你也住在神奈川?我家在山崎县,但是有亲戚在这里,所以妈妈让我到这里来上学。”
我一五一十地回应着,“我家住在横滨,我是在网上看到了学校的招生,打电话询问过校长,觉得可以接受才来的。”
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我下意识地沉默着。
“如果能住在一起的话就好了。”童磨漫不经心地说着。他随手接住一朵从头顶落下的落花,“花如果有想法的话,一定会感到很伤心吧。”他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双手捧着落花,却在转角的时候将它丢进了花坛。
对于我即将开展新生活的学校,我心中其实是十分紧张的。陌生的人、事、物,万一他们和我之前身边的一切都有所不同呢?万一我没能顺利的适应这一切呢?
真希望我不要给大家带来麻烦。
……
接见我们的是学院的校长——产屋敷耀哉。我第一眼见到这个大人的时候就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的表情和语言中都不含弄虚作假,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我感到了宽慰。
童磨是在我之后进入办公室的,他和校长的谈话将近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他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称得上是高兴。
“校长先生说会把我们安排在一个宿舍呢。”虽然不是一个班。
从那以后我们俩就住在同一个宿舍了,这一住就是整整四年。
童磨在校的风评很是割裂,很多同学都说他心地善良,但炭治郎,还有炭治郎的朋友们,却不太愿意与他接触。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我甚至没办法从他身上闻到味道。”
炭治郎说他可以闻到每一个人身上的味道,有甜美的花香,有木头一般古朴的气味,清新的树叶,带有凉意的溪水……仇愤怒的味道,还有悲伤的气味。
“为什么能够闻到?可能和我小时候经常帮妈妈做饭有关吧。”
炭治郎是这么回答的。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我相信他的说法。
毕竟我也可以看到事物的内里。那些鲜活的骨骼与血肉,曾让年幼时候的我感到不知所措。
童磨身上没有任何的气味。他虽然无时无刻不向他人展示自己的表情,但我时常感受不到其中的真实,很虚无,很飘渺,就像伸手够不着的云雾。
但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
有时候,我们表现的很相似。
……
……
我和我的随身小包第一次一起穿越,落地点竟然是在伊势神宫。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如此神圣的地方,再加上我来路不明,所以行事非常小心。
我几乎没在神宫内见到什么人,也许他们都去做课业了。
红色的鸟居矗立在大门口,穿过那道大门,就会到达神宫的内部。
无惨跟我提过,这里有一位苑子斋王。
我没打算进去,冒犯了人家可不好。
在走下坡路的时候,我却遇到了一名穿着白衣绯袴的巫女。她梳着头发,正在扫净石阶上的落叶。
在路过她的时候,我朝对方拜了一半,巫女因此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生有一大片红斑,那些斑纹如红色的火焰般生长,几乎要遮住她的眼睛。
难道她就是苑子斋王?
虽生有红斑,但我并不觉得她的长相如无惨所说的那样丑陋难堪。她身上散发着一种流水般的宁静,让人想要俯首膜拜。
巫女黑沉沉的眼神落在我身上,但那并不是不怀好意的打量。
“我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的。”
她说了这样一句让我没有头脑的话。
再见面?如果有话要说的话,现在不是正好吗?
可下一秒,神宫内就传来了呼唤声。
水蓝色神装的权弥宜从小路走了出来,看到我,他眸中眼光意味不明,“今日神宫不招待外人,您请回吧。”
他的口气有些冷漠,“道路始我们应当是张贴了布告的。”
因为我不是从路口来的,而是直接出现在宫门口的……
这位神官说话的语气让人觉得很不爽利,但我却觉得他的这种冷漠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忧心忡忡。他五官上的纹路都不自然的扭曲着,只有在望向苑子斋王的时候,神情才会平静下来。
……
……
“所以你见到了那个女人?”无惨像看白痴一样看着我,“她早就不是斋王了。自从她打破了神器八咫镜,天皇那老头就把她降职了,现在估计都不是神官。”
日本传说中的三大神器,天丛云剑,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天丛云被供奉于热田神宫,八咫镜在伊势神宫,八尺琼勾玉则一直被皇室保存。
“那八咫镜碎了该怎么办呢?”既为神器,它的意义就不会够被轻易忽视。
“我怎么知道。”无惨冷冷地笑了,他对此事颇为心不在焉,只是玩弄着手中的杯盏。他打量了我一番,似乎是对我身上的小包很感兴趣。
我一直放在身后,用来垫屁股。
包里的东西依然是那几样,碘伏,纱布,压缩饼干,一套换洗衣物。
谢谢压缩饼干,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度过从伊势到京都的这几百公里。
无惨把包里的东西都翻了一遍,他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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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一个小小的铁制品,银底红边。
“这是什么?”
上面写着一个本正的“森”字。
我没想到竟然把铭牌塞进了包里,可能是我上次换校服的时候掉下来的。
“是我在学校的铭牌。”
“学校?”无惨的音调稍微提高了些,“那这个字是?”
“森”是我的姓氏。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姓……平民……是没有姓氏的。”他说这话时有些森冷,好像受到了欺骗。
“你也别钻牛角尖了。”我觉得他真的是容易想太多,我有姓氏不是因为我是贵族,而是我在的时代人人都有自己的姓名。
“什么叫我钻牛角尖?!”听到这话,他神情剧变,竟是被我气到了。他稍微一恼火就开始止不住地咳嗽,我想我应当是做错了。
虽然帮他拍了好一会儿后背,但无惨的喉咙里仍然有那种嗡嗡的声音。气管太纤细了,这是生来的。
无惨沉默了会儿,恶狠狠道:“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嘴给撕了!”
看来我真的伤到他的心了。
……
柿饼很好吃,表面上涂着糖霜的柿饼更是如此。
阿鱼很爱吃柿饼,一个转眼,她就吃了一碟,结果当天晚上就腹胀到无法安睡。
“下次别吃这么多了。”
阿鱼抽泣着,我估计她下次还要吃这么多。
冬去春来,米粒似的小野花生长在四面八方。枝头上的淡绿色嫩芽努力地往外伸长,连我的头发都像是吃了生长素一般疯长。
我的短发其实与众人格格不入,我也听闻别人在后头嚼舌根,说我是贱籍出生,所以模样才不体面。
这时候,大家都秉持着唐来的思想,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能随意剪发。月代头出现,已经是平安时代快要结束的时候了。
现在长长了一些,确实没以前那么难办了。
但我的头发很不好打理,短发时还好,看着很是蓬松,不贴头皮,但一旦长长,它就不可控了。
“红头发妖怪!”阿鱼哈哈大笑,我也十分郁闷,但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我用过许多大家推荐的洗发精油,但对于我头发上的“老顽固”,没有丝毫的用处。
我一直留短发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不费一丝一毫之力,就获得了时髦的红色大波浪。
真,好。
我的大波浪,无惨见了都哈哈大笑。
“真是滑稽得要死。”他侧坐着,乌黑的长发笔直顺滑地垂着,真是叫人艳羡至极。
“反正呢,你就认命吧。”他的笑容中带着几丝狡黠,看着格外生动。
——竟然是在嘲笑我的头发这回事上。
好失落。
我把头发扎了起来,晴明送了我一条有红色装饰结的黄色水引作为礼物。
但在一星期后,这条水引就消失不见了。
“丢了条发绳而已,干嘛那副样子。”在家中时,无惨总是散着长发,只有外出时才会束发。
“但那是晴明送给我的。”
无惨看起来毫不在意。
“这算什么礼物?”
18. 第 18 章
无惨对晴明送给我的黄色水引不屑一顾,但东西已经丢了,无论说些什么都没有用了。
毕竟是一件礼物,所以我和晴明道了歉。
“说不定你要忘记它的时候,它就会出现了。”
时常有这样的事。
我有过一把木梳,每一天都放在镜子边上,某一天就消失不见了。但是去年在整理卫生间的时候,我发现它掉在了第二层的橱柜里。
……
长保年,藤原家的彰子小姐成为了天皇的妃子。甫一进入内宫,就受到了陛下的非凡宠爱,她的父亲藤原道长也日日红光满面。
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年。
去年的冬天结束之后,神秘的大门突然不再为我打开了。
阿鱼在年初辞去了在晴明府上的工作,在附近的一家渔场里工作。
她出生自渔村,对于她来说,这地确实最容易适应的工作。
渔场的老板和渔民的关系不错,直接雇佣了他们为自己工作。每天凌晨这些新鲜的鱼类就会被送到渔场,经过挑拣之后,再送到客人那里去。
我也不能总占晴明的便宜,我基本上是在包吃包住。
这多尴尬啊,而且他并不需要我为他做些什么。式神们会做好一切,而我和阿鱼只是从人家的手上捡一些东西做而已。
阿鱼离开了之后,我再腆着脸呆在人家府上,实在是叫人不好意思。
——于是我换了一户人家打工。
“不知道为什么,真是叫人心里不爽。”我的新任上司——贺茂无惨,他敛下眼睫,好像思索到了结果。
“应该没有很糟心吧。”我犹豫了一下,在未来和当前之中挣扎了两秒钟,“如果不行的话,我再去想想办法。”
他没拒绝。
为保险起见,我又问了一句。
“那我真的不走了?”
无惨的眉头跳了一下,“再说就滚出去。”
……
我依然有很多不懂的事情。
但我会学着去接受。
就像接受冬去春来、四季流转一样。
可四季流转中,门却关上了。
它为何不打开?是坏了,还是时间还没到。
我怀着虔诚的想法去拜访本世纪最伟大阴阳师之一——安倍晴明。过了一年,他还是如此……嗯……青春靓丽,甚是风流。
“时空如此玄妙,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其中的陷阱。至今为止,我也没有操纵过时空。”晴明敲了敲扇柄,“或许,你可以问问伊势神宫的苑子宫主。”
“我听说她被天皇罚了官职,已经不是斋王了。”
晴明唇角笑意微凝,“许久不见,我倒是忘了。”
“世界上有凡人,也有真人,她是后者。”
“什么样的人才是真人呢?”
晴明却拿扇子敲了我的额头,“这种事情要你自己去想。”
……
我花了五天的时间到达了伊势神宫。其实加快进程的话,我早就到了。
我只是在思考。
思考是一个伟大的过程。
想来想去,林中的清风缓缓拂过,我闻到了池水上淡淡的腐臭,我顿时忘了我的思想。
让我去思考一件事情的深度显然是有些强人所难。
如果人生能像晒太阳那样轻松就好了。
我身上似乎还背负着考上大学的希望。
神宫今日似乎有活动,我看见信众们络绎不绝地从神道上走过。我听见某对夫妇说他们是从遥远的村庄专门赶过来的,正是为了获得天照女神的照拂。
伊势神宫供奉的正是这个国家的开拓者——天照大神,她是所有神明、所有人类的起点。
我混在人堆里进入了神宫,大家的目的地都是祭台。等候了一会儿后,一群神官和巫女从正殿缓缓,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所有人都穿着白色的神职装束,女性神官的头发上都没有任何饰品。
我没有在人群中望见我想找的人,便趁神官们在进行神乐的时候偷偷从祭台边上溜走了。
可我确实不知道苑子在哪里。
好巧不巧的,在我四处寻找的时候,竟然遇到了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权弥宜。
我还未开口呢,对方便以高傲的口气说:“苑子大人说的果真不错,你将会于今日来访。”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比无惨更甚,而且他是一个真正的大人,所以我很难生出好感来。
这位权弥宜虽然很不乐意,但我猜想应该是苑子提前打点过他了,神官直接为我指引了对方所在的位置。
在后殿。
我控制着自己的脚步,不想制造太多的噪音,打破自己的情境。
权弥宜在我后头又冷冰冰地来了一句,“记住了!不允许你亵渎她!”
他竟然如此尊重那位曾经的斋王,晴明也对她评价颇高。
对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后边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树,它的宽度完全超乎了我的想象,说不定有十抱粗。
与华丽的宫墙相比,我反倒认为这颗梧桐带给我的震撼更多。它所历经的所有时光,完完全全的展现在树木的体貌上。
黑发的巫女仰头望着它,眼里充满了崇敬。
“我八岁那年来到这里的时候,这棵梧桐木就已经有这么高了。”她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而历史则在流水中缓缓流淌。
巫女的模样较之前分明看得出年岁渐长,但这不过是过了一年而已。
我不由得感到惊讶,因为我发觉她老去的实在有些太快了。
因为心有所求,所以我表现的十分恭敬。
“其实我这次来,是听了晴明的建议。”
为何我回不去了?为何我停留在这个时代?
一片梧桐叶离开了大树,飘落至她的衣裙上。
“或许,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
使命,命运,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其实我无法理解。
我始终觉得当一个人认为自己负有了使命之后,他人生的一切都要为了想达到这个目标而奔逃。而拥有使命的人,往往不是一般人。
“我肩负使命,所以我成为了伊势神宫的斋王。”苑子感慨道,“我从天咫镜里看到了未来,再过不久,将有一场大劫。”
“我听说天咫镜碎了。”正是这个神器的破裂,才导致了天皇大发雷霆。
苑子抚摸着手边的一根枯枝——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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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两眼,我才发现那并不是树木,而是一种铁制品。
像是一把剑的剑柄。它的本体横插在梧桐树下的泥土中,满身锈迹,肮脏不堪。
她笑着摇了摇头,“那一点也不重要。”
巫女像母亲招呼孩子那样喊我到殿中,正厅中有着一尊巨大的天照女神雕像,而后殿则放着一尊神职人员们平日供奉用的小雕塑。
苑子朝着神像叩拜,我也跟着朝拜了一次。
殿中只有香火燃烧的声音,火花在烛焰旁噼里啪啦地闪动着。
苑子合掌,面容宁静。
“八岁那年,我在那些画面里看到了你,我心想,在未来总有一天会遇见你。”
八岁入宫,无惨年幼时曾见过她……那岂不是大不了我多少。
巫女似乎是看穿了我内心的想法,边用讲打破了八咫镜那件事一样的口气说:“年龄这种事情也不重要。”
我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的预言里承担着一个怎样的角色,只好继续倾听着。
可巫女却说:“眼见不一定为实,未来之所以是未来,因为它充满了不确定性。”
我仍然感觉自己像是背负上了一些未知的责任。
苑子背对着我,“但我想,也许那就是与你使命有关的东西。”
额头猛地疼痛了起来。
似乎所有的神经都被人活生生地挑了起来。
断断续续,反反复复。
我随手一摸,竟然摸到满手的血。
苑子眼中含有一种长辈对幼子的爱怜,我打开眼皮看到的就是她黑色的双眸。她用手绢轻轻擦拭着我额头上的鲜血,我没有拒绝,只是轻声向她道谢。
“梧桐下面有一把刀。”
原来那是一把刀。
“到时候你就过来拿吧。”
刀,除了礼器外,都是伤人的。
“希望你一路平安顺遂。”
我被“请”出了伊势神宫,回去的时候带上了一个新的伤口。
那个伤口本来是替画师阻挡冰晶的时候造成的,伤疤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额头上留下了一道白色的瘢痕。
而现在,一片红色的火焰纹路从白色伤疤往外蔓延,就像苑子巫女那样。
摸了摸,它还有些发烫。
我回到贺茂府的时候,荣子吓到了。那时候我的伤口还在往外流血,虽然我临时用纱布包裹了一下,但依然血流不止。
荣子在得到首肯后,在我的伤口上用了止血药,但止血药的效果并不大。
那两位双胞胎模样的内侍笃定道:“这是诅咒。”
另一人说:“简直和曾经的苑子斋王一样。”
而我确实去见了她。可她的语气,她的神情,压根不像是那回事。
两名内侍认为我是小孩子脾气,比起听专业人士的建议,更相信自己。
我头一回被两个人一同指责。
大概是受不了院子内吵闹的环境,无惨所在的屋子内砸出一个小碗来——此时他正在用下午的饭食,“全都给我闭嘴!”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站在门槛那了,眼珠瞪得比平时都大,看着有些毛骨悚然。
他指着两名喋喋不休的巫女,“马上从我面前消失。”
19. 第 19 章
那天以后我竟然病倒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生这种程度的病。
但它可以说是“病”吗?我的额头上有了一个不停流血的伤疤,它让我感到疼痛与茫然,我甚至产生了幻觉,看到无惨的脸停在我上方。
但绝对是幻觉,毕竟无惨才十四岁,而我看到的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神情冷酷,皮肤苍白,看着像是个吸血鬼。
幻觉像潮水一样滚来,一层又一层,都叠成千层面了。这种梦一样的东西,下一秒就忘却了大半。
这一“病”就是七天。
我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这种歪歪扭扭的感觉。
无惨的观点和两个内侍的观点差不多,认为这都是苑子巫女的问题。
“反正没有人相信她。自从她担任斋王之后,所谓的神迹一次都没有降临过。”
我读出其中的不对,“你不是不信神的吗?”无惨说过,哪怕祈祷也没有得到过任何答案,所以这个世界上神是不存在的。
天脸上吃惊转眼间闪过,很快化为平日里的高傲姿态,“是么。”他声音低沉,话里也没有否定,“我不信,不代表没有。”
猫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毛绒绒的白色皮毛上沾着几片粉色的樱花。
猫的名字叫做“小雪”,是上个月跑到府里来的。当时它的右肢被什么东西割伤了,从一个小墙洞里钻了进来,有个很怕猫的侍从发现了它,想要赶走猫,但是猫却跑到了我住的地方。
小雪不怕我,宝仔也不怕我,所以我没费多少力气就抓住了它。被我抓到的时候,猫还在喵喵叫,听上去是在向我求助。
无惨讨厌一切的动物,他认为这些不通灵智的动物只会打乱他平静的生活。
治好右肢上的伤之后,我就把猫放出去了。但她太小,太灵活,总是能从各种各样的地方跑进来,围墙上的灰尘里尽是它的小小脚印。
因为不是人家养的猫,所以我私自给猫取了个名字:小雪,猫的皮毛雪白得如同白雪。
无惨见到猫就像是见了跳蚤,躲都不及时。但小雪对他却没有兴趣,他们两个之间根本不来电。
小雪在各种道路上跑来跑去,它的活力好像永远都用不完。四月到了,全城的樱花都开了,有的小如白豆,有的大得能压低枝头。
猫跑过边上长满樱花树的道路,花瓣悉悉索索地落在它柔软的皮毛上,看着很是可爱。
对贵族们来说,花开了,自然要赏花,赏花是一件极具风雅的事情。
可对于无惨来说,这个季节很让人感到苦闷。无论是细小的花瓣还是花粉,都是他生来的仇人。无法呼吸,无法喘气,在这些樱花盛开的日子里,他只能把自己房间的门窗都紧紧关上。
他似乎有些花粉过敏。
我身边的同学里有对芒果过敏的,有对海鲜过敏的,还有对淀粉过敏的。对待入口的过敏原,大家都会选择远离它,而对于那些来自外界的粉尘、絮状物,过敏人士不得不长期戴着口罩。
口罩的制作算是轻松,虽然不是医学领域发行的口罩,还有些粗糙,但用来抵挡花粉也足够了。但难倒无惨的并不是做工,而是他的自尊心。
他认为这太丑了。
很快,为了各种各样的原因,天皇在宫中举办了花宴节,顾名思义就是赏樱的典礼。受到邀请的贵族们都需要前往,无惨本来打算以“物忌”推脱这回事,但这回他的父亲贺茂真家也将出席,思虑再三后,他便也打算出场这次的花宴节。
无惨的父亲贺茂真家,我从很多人口中都听说了他的存在,但到现在这个四月,我还一次都没有见过对方的真面目。我知道他是一位阴阳师,道子夫人的丈夫,无惨的父亲,这座宅邸的主人,可这么久过去了,我却从未见过他。
无惨表现的并不在意,“那家伙再外面有了别的情人,别的孩子,不想回来而已。”
贵族们并不认为出轨是有罪的,相反的,留情这回事很是流行。
无惨告诉我,那个情人是左京大进家的女儿。
“怪不得我从来没见过他。”
无惨对他的父亲没什么感情,甚至扬言希望这家伙早死早超生,让他继承家产。
花宴节当日一早无惨就起身梳洗了,那些梳弄用的香气闻了让人头晕。
我是要陪同入宫的,不过不用出现在现场,所以只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
自从换了一家人打工,我的生活品质得到了显著的提升。晴明他动不动就来无影去无踪,对于吃食、衣裳也没有太大的需求,我甚至怀疑他会用阴阳术骗过别人的眼睛,所以衣柜里的素衫特别多。
与我们一起入宫的还有去年天皇赐下的两名内侍,多日不见,那两位巫女依旧是原先的模样,走起路来都像是仙女走路,仙气飘飘的。
现在我也有些理解无惨了,他不想要这两名内侍,但没有办法拒绝天皇的恩赐,所以只能把二人安置在自己府中。
在入宫的途中,我们与泉子女使擦肩而过。过了个年,她看起来丰腴了不少,伙食大概不错吧。她依然懒洋洋的,身边的那种氛围令人欣喜。
在入殿前,无惨对我说:“别乱跑,否则掉了脑袋我可救不了你。”无惨本身是没有官职的,仰仗的是他父母的官阶。
我点头应是,和其他人一起在殿外休息。我见到不少贵公子入殿,来得时候便有一阵阵香风,也不知道身上到底涂了几斤重的香粉。
无惨可要遭殃了。
在等候的时间里,有一个系着淡黄色缎带的女孩向我攀谈,问我是哪家的侍从。听说了贺茂无惨这个名字后,她看我的眼神显然不对劲了起来,看着像是在可怜我。之前,荣子的眼神也是这样的,看来无惨实在是“威名远扬”。
殿外是没有任何吃食和茶水的,所有人只能在这里干熬时间。我默默地听着其他人在聊天,聊天果然是人生的一大乐趣。什么夫人发怒砍了丈夫两刀,少爷在太夫人的茶水里下毒了云云云云。我还听到一个较为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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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故事,近来,一些贵族夫人们之间有一个神秘的茶会,茶会过后,那些夫人变得不一样了。
“我说真的啊!”少纳言家夫人的贴身使女掩着嘴唇,把声音压得很低,大家的兴趣也被她提起来了。
“我们夫人呢,最近变得越来越年轻了呢。”
是不是在用珍珠粉呢,或是别的什么?各个时代都有流行的“化妆品”,但依照目前的技术,都不能多用,否则可能会在身体上出岔子。
我探过身子,正想问问她呢,一阵石落般的巨大动静让木板都震动了起来,好多人都以为地震了,起身正要远离建筑物。
但并不是地震,而是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大人物出场了。
两面宿傩,这个体重说不定有三百斤、身高超过两米的巨人——这时候大家的身材都不高大,更是被他比得像个小矮人一样。
他每一个步子都迈得很大,里梅则跟在后头小步子地走着,但完全没有落下。
“是他!”其他人交头接耳,他的外形就占其中走得远远的。
宿傩在京都的名声并不好,他的外形足以吓退大多数人。而且他在传闻中行事诡谲,手段残忍,你上一秒还在和他说话,下一秒说不定就成了他的手下亡魂。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停下了脚步。
“喂,白鸡蛋。”他又喊这个外号,我到底哪里像是白鸡蛋了啊。
“你的雇主死了,你好像并不是很在意啊。”
他说的是万啊。
我早觉得,像万这样不停地去招惹一个对她不感兴趣且手段残忍的人,迟早会出事情的。
我觉得谈这个没有意义。
“花宴节已经开始了,就这么进去没关系吗?”
天皇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喝上了,他应当不是那么和蔼的人。
“难不成他还能砍我们的头?”里梅闻言,脸上傲色尽显,直接代替宿傩回答。
看来他们是真的没有被所谓的天皇的威严威慑到。
眼见主仆二人大摇大摆地进了殿中,其他人竟然围了上来。
“哇,你就这样不用敬语跟他说话吗?”
“我听说他会当场杀人呢!”
“你之前是跟哪家的呀?”
“你们认识吗?”
大家的好奇心有点太重了吧。
我没说太多,主要我俩确实不怎么熟。在我的印象里,还没有见过他的杀戮。
旋即,又有人问了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刚才那个白头发的,是女人还是男人啊?”
里梅的长相太具有欺骗性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看得到,我也会以为他是女人呢。
我闭了闭眼睛。
“是男人。”
是男人呢。
哎,长那么好看竟然是男人。
我可听见了不少人的唏嘘声,又是见色眼开是吧。
人家不仅长相秀丽,而且实力强筋,是男人亦或是女人都没有差别。
20. 第 20 章
宴会持续了一个时辰,等的我连地上的蚂蚁家在何处都找到了,参宴的贵族们才慢慢地从殿中离开。无惨走在大部队的最后面,一直用袖子掩着口鼻,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我扶住他的手臂,他的皮肤有些冷冷的,温度比平日还要低一些。
无惨低低地咳嗽着,直到回到了牛车里,他把身上的外衣一股脑地脱了下来,十分嫌弃并打算丢出去。
“这么好的衣服……”我捏过一页衣角闻了闻,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格外熏人的气味。
这是什么味道啊……
忍了许久,无惨终于开始抱怨了,“那家伙竟然敢把酒倒在我的衣服上!不长眼的东西!”
他在殿内肯定特别憋屈,那里一个两个都是高官,受到天皇宠爱,他想提点什么肯定也说不出口,一不小心就会被定罪。
也就只能在自己人面前发发脾气了。
我还没有喝过酒呢,这衣服上的酒味也太冲了。
“直接扔掉也太浪费了。”
洗洗完再穿应该是没问题的。
无惨的双眼紧紧地皱起,他的眉头越挤越高,示意着他的某种情绪正在山峰上攀登。
“我难道还差这一件衣服吗?”
无惨从我手中夺走那件外衫,揉作一团后扔到了大街上。至于它的未来是如何……说不定会在衣店里走个来回。
还有一个未提及的重要人物。
“你见到你父亲了吗?”
提起这个,无惨脸上的表情就转为了嫌弃。他遮着头,好像提到这个就令他头痛似的。
“估计等会儿会回来吧。”
回到府中后,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这座宅子真正的主人终于归来了。
贺茂真家,这还是我头一次见到他。
与之视线相交的第一秒钟,我就忍不住去思考,他和道子夫人间的年龄差距的也太大了。
无惨的父亲看起来已有五六十岁,苍白的头发里夹杂着一些黑发。道子夫人呢,估计也就三十出头,仍然青春美貌。
年老的丈夫,女官的妻子,还有脆弱的他——
“想什么呢!”
我的后脑勺被人来了这么一下,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出的手。
无惨已经重新洗漱过了,换了一身黑底的直衣。他正要去见当家,否则衣着还会再简单些。
我有些心虚,下意识转移了视线,“好的噢。”
“好的什么好的——算了,懒得跟你说话。”
趁着他们父子团聚的功夫,我恶补了一下贺茂家目前的关系。
贺茂真家是贺茂保胤兄弟家的儿子,而贺茂保胤则是晴明的师傅——贺茂忠行的次子,他并没有选择做一名阴阳师,而是出家当了和尚。
其实这么算来也很奇怪,我都不知道晴明在其中担任了一个怎样的角色。我只能把这归结于这里是具有超现实意义的平安京。
如今这个时代,贺茂是阴阳师的宗家,阴阳道的荣光停留在这个家族,以至于贺茂出身的阴阳师,大多数都受到了天皇的重用。
只要是有些本领的。
父子俩的谈话似乎很不愉快,就他那副嘴脸,我估计没有多少人能高高兴兴的从一场聊天下回来。
“你父亲今年贵庚哪。”问候老年人,我努力选了一个较为庄重的词。
对方的年龄一个字一个字的从无惨嘴巴里往外蹦。
“三十五岁。”
噢,三十五岁。我干巴巴地回应:“你父亲看起来真成熟。”
成熟到看起来都可以当我爷爷了。
无惨哑口无语,他摆了摆手,让我去干点别的,别在他面前污染他的耳朵。
我想了想,决定去找阿鱼。我与阿鱼已经有一月未见了,自从她换了工作,整个人就变得特别忙碌。我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整个人黑了不少,也不知道在太阳底下晒了多久。
不过见她心情不错,皮肤颜色这种小事情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阿鱼所在的渔场位于河原町,在中央的外部,到达那里要花上很多时间。我一路跑过去,也花了一个小时的样子。
渔场很是空荡,平日里工人应当是很多的才对。
我之前来过渔场数次,和这里的人也混了个脸熟,于是我便直接了当的问起人家阿鱼在何处。
“七日之前,她和其他人去谈生意去了。”
“那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帮佣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办完事就回来了。”
来了趟空,我顺便在附近吃了饭再回去。一小碟咸鱼,腌得有些太咸了。
就着咸鱼下了一碗饭,我才打道回府。
荣子告诉我,白日里宫中的御医来过了,是天皇派来整治贺茂真家的。我才了解到,原来无惨的父亲并不是天生长得老,他是在一个月内突然老了几十岁。
御医来了一段时间就离开了,说是没能找到病因,只配了几方补药让他先吃着。
我已经弄清楚这边治病的流程了,先看医生,其次是阴阳师,最后就是请巫女或者僧侣为病人祈福。
不过贺茂真家本身就是阴阳师,还需要走这个流程吗?
府上大小两位主人都病着,氛围变得冷冷寂寂的,怎么都算不着好。
无惨对他父亲的“病”很是悲观,他是真希望对方早点死了把家产继承给自己。
不知道我父母是怎么样的人,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不会沦落至此吧。
贺茂真家回来了,但我的生活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御医后来又来了两趟,但依然没什么起效。府中的巫女现在不仅要给无惨祈福,还要给家主祈福,我从早到晚都看不到她们的身影。
御医推荐了自己的一名师兄来代替他为家主诊治。
“虽然不与我一样在宫中当值,但往常,我师兄他做的一直比我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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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推荐的医师,长着一张心地善良的脸。他颧骨很高,通常来说颧骨高的人总是带着些刻薄,但这位医师却让人感到“温馨”。
医师的名字叫做“平田”,没有姓氏,他救治过各种各样的人,上至一品贵族,下至平民百姓。
无惨说他要看看这医师是如何治人的,我便也跟随着他来到贺茂真家床旁。
平田医师微微笑着,很是宽和,他问起无惨父亲这不对劲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什么特别多反应。又问他吃了什么,喝了什么我。
当问到食物的时候,我分明发觉贺茂真家有一瞬间的高度紧张,但他依然回答医师说:什么都没有。
他在说谎。
事后,我将这回事告诉了无惨,他嗤笑了一声,“那老东西肯定偷偷吃了什么,这下出意外了吧。”
无惨的嘴,真是我见过的最毒的嘴巴,没有之一。
“其实我还觉得有些奇怪。”联合近一年来所发生的事情,我发现我身边发生的种种,都与“生命”有关。
无惨扯了扯嘴巴,“你可真聪明。”
他的情绪看起来有些不对。
……
无惨对我来说,就是孤儿院里孩子的放大版本。他们的情绪总是上上下下,过山车一般的令人捉摸不透。
但是时间教会了我很多。
这一天晚上,屋中的烛火摇曳在纸门上,但房间的主人却在外面。
绿叶簇拥着粉色的花团,长廊上的藤萝花也开了。这两种颜色的反差太大了,有些扎人眼球。
因为夜色已深,我没把鞋穿上,但光脚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反而比穿了鞋更吵。
这种吵闹立马惊到了在廊下“赏月”的某人,无惨对我怒目而视。
我抱歉地放轻脚步,那慢吞吞的步伐反而让人更加心烦了。
“对不起。”
做了错事就得及时道歉。
无惨依然放空眼神,望着天上。
“月亮真圆啊。”都说圆月会让人生出思乡之情,我也有些想念我的家了。也不知道家里过去了多少时间,希望自己还没有被列入失踪名单。
无惨很安静,抛去那些刻薄的言语,那些高高在上的表情,他孱弱瘦小的身体,前途未卜的命运,就像是一曲没有歌词的孤独的音乐。
我静静地看着他,水池中新放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动着。
月亮照得他的脸更是苍白如同纸片,没有丝毫的血色。
“其实……”
我竖起了耳朵,注视着他的眼睛。
像是在阐述一个虚无缥缈的梦一样,他说起我们第二次见面时的事情。
我在宿傩于郊外的府邸附近,遇见了落入水池中的无惨。那里离京都本家有一段距离,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而且没有带上任何随从。
现在,我终于知道了。
原来他也在找人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