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人总想逃》
7. 春蒐(一)
自钟令音从沈知行的书房落荒而逃后,隔日她整天都待在屋里,连用膳也没踏出自己屋子一步。
当天晚些时候,苍南从前院过来,提醒她收拾行装,明日一早随沈知行一道启程去祺灵山参加春蒐。
茯苓把衣服塞进箱子,嘟哝着嘴巴骂沈知行是个不会心疼人的王八羔子,自家夫人生病都没来看一眼,竟还想着让她舟车劳顿陪他去参加春蒐。
祺灵山虽是灵山,但那里气候多变,昼夜温差极大,钟令音大病初愈,去了怕是病情会反复。
钟令音却没觉得沈知行有什么不妥,他们目前的关系,说得好听一点是搭伙过日子的陌生人,说的难听一点,大抵是各怀心思,拼命想抓到对方把柄的宿敌。
夜深时分,钟令音辗转难眠,原书中对于春蒐前后的事情都没有提及,是直接从春蒐晚宴开始写起。
她脑子里脑子里关于春蒐的情节汹涌如潮。猎物,鲜血,营帐,浴桶,还有……有关那个人的所有,全部都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窗外掠过一阵急促似笛的鸟鸣,像是黑白无常拿着催命符赶路似的。
她吓得一激灵,立刻下床从陪嫁来的镶百宝花卉纹的黑胡桃木箱子最底下翻出一个物件儿塞进行囊。
翌日清晨,宋叔将她收拾好的箱子用麻绳仔细捆好,固定在马车尾部。
钟令音道声“宋叔辛苦”就麻利地踩上脚凳,进了马车。
在车里等了有半盏茶的功夫,宋叔和蔼的声音从帘缝里挤了进来:“世子妃,世子已于昨夜晚间同陛下一道启程去了祺灵山,他特意嘱咐我关照您,说您大病初愈,路上不宜过于操劳,只消赶上春蒐晚间的席宴即可。”
“好,谢谢宋叔告知。”钟令音掀开车帘,朝他笑道。
随后宋叔双手奉来一个物件:“这是世子交代,交给世子妃防身用的。”
是一把做工精致的袖弩。
但非亲非故的,沈知行送她这个干嘛?她可不记得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到了能关心对方安危的程度。
所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钟令音迟疑着不肯接过,李叔接着道:“世子妃不会用?”
说罢就细心地同钟令音介绍起这把袖弩的构造和使用方式,说是介绍,但话里话外说的都是沈知行如何体贴入微,尤其是最后一句“所以世子觉得这样的袖弩,才适合世子妃使用。”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沈知行亲手为她做的呢?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钟令音没拂宋叔的面子,喜滋滋地接过来:“谢谢宋叔,也……谢谢世子。”
——
钟令音是在酉时三刻抵达祺灵围场的,距离宴席还有一个时辰。
茯苓和随行人等忙着搬运行装,她便先由侍从引导进了沈知行幄帐。
里头空无一人,也皆是简单的摆设,就连熏香也未有,但案几上却有细口花瓶斜插着几株杏花。
随后,钟令音注意到衣桁上搭放着一件苍色如意云纹宽袍大袖。
她当即转身就想跑,却被人猛地拽住手腕。她下了蛮力,一把挥开,后背狠狠撞在木柱上。
“谁?”
她冷声喝道:“别过来。”
真是卑鄙,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萧时桉。这次没在誉王世子府与他发生纠葛,他竟还想在春蒐这种大场合之下与她会面。
钟令音不由打了个寒颤,右手搭上了藏在袖子里的袖弩。
萧时桉负手立在原地:“你是谁?”
钟令音气得发笑:“贼喊捉贼,分明是你差人将我引到此处。”
单调的玄色衣袍,深沉的颜色,不言而喻的威压。钟令音昂着头,始终没挪开视线,就这样和他硬碰硬。
萧时桉的眼瞳颜色很浅,篷布透进日光,显得眸色更浅。倏尔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率先转过身去。
“你袖中藏着的东西,趁早收起来吧。”
钟令音深深呼了一口气,并不打算再多逗留,边往外走边整理仪容,刚掀开帘帐,又听他言,“钟氏,令音。”
钟令音登时立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难以挪动,拨开帘帐的手也缓缓垂了下去。
气氛压抑到无法呼吸,她拼命咬着唇不让自己露出一份胆怯。
“我听闻你有一个妹妹,你们二人感情甚笃。”
钟令音没回身,就这样静静站着。柔和的风偶尔挑开帘帐,风景忽隐忽现,像是她脑海中不停闪回的许多画面。
血腥,暴力,丑恶,痛苦,扑面而来,如未着寸缕置身于寒窖,她浑身发抖。
“你妹妹和你长得很像,但她今早同我请安时,比你懂规矩。”
钟粟青为何要去找他?她是想放弃沈知行,搭上萧时桉?还是反间计?
但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钟令音再装傻就有些过分,她敛眸,顺从地转过身去:“恭请摄政王福寿……”
咚咚。
是指节叩击案几的声音。
钟令音即刻顿声,屏住呼吸缓缓抬眼去看他。
只见他坐在案几之后,一手屈肘撑在膝上,连带着那一侧肩微微塌着,双眼似乎没有完全睁开,就这样望着她。
像是藏于大雾天的层峦叠嶂,虚无到所有一切皆无从探查,所有情绪皆被吞噬。
他总是喜欢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看她害怕地蜷缩在角落,而后伸出手扼住她的脖颈,道一声:“听话。”
属于原书中钟令音的情绪再也压制不住,她迫切地想要逃离,可这个人比沈知行更无情,更有手段。
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就能小命呜呼。
呼吸逐渐急促,拢在袖中的手死命拧着衣袖,只要后退一步,她就能逃离就吃人的魔窟。
可是她不敢。
“姐姐。”
身后传来一声轻呼。
紧接着帘帐被人掀起,大片阳光笼罩下来,但也就一瞬功夫,又是昏暗,“妹妹刚去秦王世子的幄帐中未寻到姐姐,好生着急,没想到路过此处竟遇到了姐姐。”
钟粟青言语里皆是亲近之意,随后竟是来挽她的胳膊,钟令音忽就反应过来,顺势握住她的手:“我误入摄政王的幄帐,让妹妹忧心。”
钟粟青闻言,才将目光落在萧时桉身上,她有些惊诧:“臣女恭请摄政王万寿金安。”
萧时桉似乎对她的出现并不在意,伸手拨弄了下花瓶里的杏花:“秦王世子的幄帐在东面,钟相的幄帐在北面。”唇畔竟然勾起一抹笑,“你是如何摸过来的?”
哇哦,刺激。
两大“反派”的较量。
钟令音见萧时桉的矛头指向钟粟青,什么胆怯忧心都抛诸脑后,简直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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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捧把瓜子就地看热闹了。
“臣女闲来无事,到处逛逛,本无意惊扰摄政王的清净,还望摄政王宽宥。”钟粟青低眉顺眼。
萧时桉点点头,似是赞同,随后他坐直身体:“是么?本王还以为是你的设计。”
原来她进萧时桉的幄帐,与萧时桉本人并无关系,但钟粟青为何要费尽心思搞这出呢?
钟令音能察觉到钟粟青挽住她手臂的手有些僵硬,但很快调整回来,对答如流:“陛下入林狩猎,戌时前将返,是以臣女来此等候。”
萧时桉幄帐设里的地点,视野开阔,直面围场的入口,也是陛下返回的必经之地。
说的倒也在理。
萧时桉嘴角的那抹笑始终没有消失,二人僵持着,而钟令音在头脑风暴。
钟粟青的这次试探,简直是帮了大忙,直接点明她和萧时桉的许多秘密无人知晓,只因她是亲历者,所以才会知道。
但钟粟青的所有不一样,她是故事主线,原书中每一点都说得清楚透彻,所以钟令音对于剧情点的熟悉程度算得上如数家珍。
她还发现了一个BUG,那就是原书中未曾提及的情节都可以随意更改,无论是玩家还是NPC皆可任意发挥。
比如现在,她,钟粟青和萧时桉三人的相遇,在原书中完全没有任何背书。换句话说,目前在书写的都是原创情节。
既然剧情点无法更改,那在原创情节她是不是可以使点手段?一环套一环,总有套不上的时候。
钟令音悟了!
可是,沈知行呢……他更是个BUG!
也不知道他拿的什么剧本,就敢在这大染缸里搅来搅去,也搅得她心神不宁。
恰逢,帘帐外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伴随着旌旗猎猎作响。
“陛下已自林中返回,一刻后将抵达。”
——
此时,沈知行陪着年轻的陛下,从林间返程。
“知行哥哥,王叔总说朕没有男儿气概,朕这次无功而返,他是不是又要生气了?”萧云英骑在马背上,单手拎弓,垂头丧气。
“春蒐,动物繁衍,是陛下仁善。”沈知行驾马行在他左侧,安慰道,“摄政王不会过度苛责陛下的。”
“王叔近些日子越来越古怪,好像连笑都不会笑了。”萧云英打开了话匣子,“每天课业,奏折堆得老高,他恨不得朕住在御书房,还有哦……”
他压低声音,拉紧缰绳,拉长脖子凑到沈知行耳边,“王叔最近还喜欢走神,好像有心事儿。”
沈知行心情很是复杂,看着萧云英天真的脸,他总不能和他说,对呀对呀,你王叔是有心事,他要夺你的皇位哦。
“摄政王自是希望陛下早日能独当一面,他好对得起先皇的嘱托。”沈知行琢磨了一会儿,还是没戳穿。
天空忽然响起一阵锐利单调的响鸣。
萧云英迅速抬手挽弓,孔雀翎箭擦着游隼而过,未能射中。他脸上是可见的落寞,但那只游隼却直直坠落下来。
沈知行即刻翻身下马,疾跑几步拾起那只昏死过去的游隼,萧云英射出的那支箭,擦破了游隼的翅膀,箭术也不算太差。
他不动声色地抽出了游隼腰腹处那根铜铁打造只有三寸长的箭矢,塞进腰间,随后笑道:“陛下猎得游隼一只,箭术了得。”
8. 春蒐(二)
祺灵山傍晚的阳光竟好到出奇,干燥的草木味道夹杂着各种花香,随风吹拂,清脆鸟鸣阵阵更是悦耳。
穿戴整齐的军士手持长枪,在偌大的草地上隔出一个规整的圆圈,钟令音没往前就站在外围,看着明黄的旗帜由远及近。
因为她是秦王世子妃的身份,钟粟青不能她站在一处,可哪知道刚送走一个瘟神,就会迎来第二个。
誉王世子妃林阙雁又到了跟前,笑容灿烂:“妹妹何时到的?”
自打钟令音摸清楚情况后,她摆平心态,准备在未知的情节里活出自己的态度。
她目不斜视,笑得有些疏远:“刚到不久。”
“是么?我可瞧见妹妹刚刚是从摄政王的幄帐里出来的。”林阙雁没太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
四周本有窃窃私语的声音,这话一落地,竟连呼吸声都听不太真切。
“是粟青和我一起,误入了摄政王的幄帐。”钟令音笑眯了眼睛,主动去拍了林阙雁的肩,“粟青还未婚配,此事姐姐莫要声张。”
沈知行高坐马上,一眼就望见了人群外围的钟令音笑得很是灵动。灵动中带着一丝无法言喻的奸诈,看样子是占了上风。
随后他收回视线,没再深究。
萧云英翻身下马,却没在人群里见到萧时桉的影子,刚刚猎得游隼,想得萧时桉几句赞赏的喜悦如潮水退的干净彻底。
钟相见状,将心比心就知道萧云英为何失落,抢先道:“游隼迅疾如风,想来陛下的箭术已到出神入化的地步。”
附和应声响起。
“是啊是啊,游隼快如闪电,鲜少有人猎得。”
“陛下少年英才,实属难得!”
“有陛下,是上天对我大覃的眷顾!”
有些无聊。
钟令音随意寻了个梳妆准备席宴的借口,先行告辞。
沈知行的幄帐离得稍远,但她凭着记忆,再加上茯苓在幄帐前眼巴巴地望着,也不算难找。
“小姐。”茯苓拽着她的袖子,望着幄帐里头,面露难色。
钟令音心下了然,在原书中,此刻升平公主正坐在沈知行的幄帐中,等他。
彼时她不会察言观色,愣是带着茯苓闯了进去,在一旁当沈知行和升平公主的电灯泡。因着此事,日后升平公主没少给她脸色瞧。
但钟令音没想通一点,怎么升平公主就能和钟粟青和谐相处,最后还忍痛割爱,将沈知行真的让了出去?或许这就是女主光环吧。
“你一会儿寻个由头进去,将箱底的小瓷瓶拿来给我。”钟令音思忖半刻,朝着远处的杏花林扬了扬下巴,“我在那边树下等你。”
茯苓有些不解,但也知道升平公主脾气不好,不能招惹,也就应下了。
因着萧云英心情不好,那边的吹捧没持续太久,也就散了。
沈知行见钟令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安抚了萧云英几句便也回了幄帐。
远远就瞧见茯苓候在外边,又瞧见门外还有个彪形大汉,他恨不得转头就走。
可此时收回脚步已是来不及,因为那彪形大汉已经掀开了帘帐。
随后帘帐里钻出一个红衣少女,发髻上绒球的发饰很是惹眼,她高举着双手就朝他跑来,声音清脆如黄鹂鸟:“知行哥哥!”
沈知行觉得头疼,不动声色地躲开了少女扑过来的身体:“见过升平公主。”
升平公主扑了个空,倒也不恼,笑嘻嘻地抖了抖凌乱的裙摆:“知行哥哥,你长得越发好看了!”
“公主也出落得越发……挺好。”不知为何水灵两个字,沈知行说不出口。
挺好两个字,听着很敷衍,像是谁家生了小娃娃,随口夸上一句长的挺好,听着也很敦实!
升平公主气不过地瞪了他一眼,转眼又笑道:“知行哥哥,你回京后我还没见到你呢!”
升平公主萧云芙,是当今陛下的姐姐,年方十六。十岁时,曾随着先皇在边境呆过小半年,自此就总喜欢缠着他不放。
先皇薨逝前,下过一道谕令,所以她随着外祖迁居江南的行宫,鲜少回京。
沈知行此刻是不想踏进幄帐一步,但也不得不敷衍:“臣回京是为嫁娶之事,诸事繁忙,还未得空觐见公主。”
“钟相家的女儿,哪里配得上知行哥哥。”萧云芙不乐意,扁着嘴嘟哝道。
她气得跺脚,然后对着沈知行一顿输出:“幄帐里头,她的行装占了大半,想来是个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
“知行哥哥刚狩猎回来,也不见她上心,连个人影儿也没见到。”
钟令音不在幄帐?
沈知行看了眼茯苓,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但不像是个聪明的,脸上的鄙夷之色都快冒尖了。
在府里的时候,钟令音和茯苓简直像是双生姐妹,形影不离,看来钟令音是真的不在。
那她能在哪呢?
萧云芙见沈知行许久不言语,以为是他不信她的话,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一把掀开帘帐:“知行哥哥,我真没骗你!不信你进来瞧瞧!”
钟令音不在,这幄帐是更不能进,否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萧云芙又是个大喇叭,他就算有十张嘴也是说不清的。
“令音闲不住,想来是出去闲逛,我现在便去寻她。”沈知行收回视线,下了逐客令,“宴席即将开始,公主也回去做些准备吧。”
萧云芙叉腰疾步跑来,擦着他的胳膊跃到他面前,转过身倒着走:“知行哥哥,我同你一起。”
一路上她叽叽喳喳个没完,一会儿指着天上的飞鸟说可爱,一会儿指着地上的蚂蚱说害怕,一会儿说自己腿疼,一会儿说自己头晕,反正变着法儿地想往他怀里跳。
沈知行在想她怎么不说自己嗓子疼。
他装作听不懂,像根木头桩子似得直愣愣地往前走。
“啊!”萧云芙蓦地惊呼一声,然后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沈知行闭了闭眼,猛吸一口气,扒开了她的手。
“我九叔在私会。”萧云芙消停了,张大嘴巴望着不远处。
萧时桉有私情?
哪家姑娘这么大胆子?
沈知行还没开口回答,又听萧云芙急道,“知行哥哥,再会。”
火红的裙摆在空中旋成一朵艳丽的月季花,萧云芙弓着腰,像一阵风跑到了一株杏树后头。
沈知行松了口气,随意瞥去一眼。
等会儿?
是谁?
——
天际线与翠绿草坪相接,火红的日头挣扎出大片霞光,不肯西沉。
杏花树枝桠繁密,杏花开得恣意,随着风不间断地飘落飞扬。
钟令音站在杏花树下,觉得自己该去上香,怎么瘟神一个接一个来?
她也不记得以前萧时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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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喜欢找她啊。
萧时桉负手站在她左侧,他换上了那件苍色如意云纹的外袍。夕阳映衬,橙黄色光晕柔和了他的轮廓。些许杏花从他眼前拂过,有一片很不识相地粘在他眼下。
他低头拨弄,那片花瓣洁白,稍带红晕,被他捏在指尖:“感情不睦?”
没头没尾,不知道他问的是谁和谁?
钟令音抚了抚被吹乱的额发,答非所问:“摄政王政务繁忙,也有空来赏花?”
萧时桉将指尖的杏花捻碎,偏过头看她。
不是,又哪里说错了?
钟令音心如擂鼓,不自觉地咽口唾沫。
萧时桉接着问道:“怕我?”
一般人问这个问题,可能是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但萧时桉问这个问题,最好如实回答。
钟令音僵硬地笑:“是的。”她还怕自己表现得不够准确,也直接往旁边挪了一步。
萧时桉却不准备放过她,紧接着往她那边靠了过去。
萧云芙早已偷摸更近了一步,与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株杏花树,恰好捕捉到萧时桉嘴角的那抹笑。
“哇。”她捂住嘴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生怕错过了什么细节。
她昂着脖子看了半天,既不见萧时桉有下一步动作,也看不清那姑娘的脸,她正心焦,没想到身边有个暗影擦了过去。
她眼疾手快,直接拽住那人的胳膊,将他拉了回来:“你别过去煞风景!”她压低声音啐道,举起拳头就想往那人头上砸下去,“诶?知行哥哥。”
沈知行冷着一张脸,看样子不是很开心。
萧云芙不好意思地收起拳头,问道:“知行哥哥,你是不是狩猎累着了?脸色这么难看呢?”
沈知行没吭声,萧云芙对他的冷淡也早已经习惯,“我跟你说,要不是那姑娘害羞,九叔差点儿就亲上去了。”
“但半晌没有动静了,你且等我,我去添把柴。”
她飞给沈知行一个势在必得的眼神,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跳了出去。
钟令音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萧时桉与她之间距离太近了,近到连他的睫毛都数得分明。
她看天看地,就是不去看他。
钟令音这个名字,萧时桉听过很多次,尤其是在京中世家贵族男子挑选正妻时出现的最多。大多惋惜她早已与秦王世子订下婚约,还是陛下赐婚,否则还能搏一搏。
一般这样的女子,都是端庄持重,温柔贤淑,可撑起半边天。
可钟令音与他的初见,在幄帐之中,凶巴巴的,活像一只炸了毛的狸奴,如今倒乖得没什么脾气。
不知为何,萧时桉觉得有趣,就存了逗逗她的心思,于是更近一步,竟弯腰去看她的脸。
完蛋!
钟令音猛吸一口气,然后耳边就听见一清脆女声:“九叔!”
萧云芙乐呵呵地往萧时桉和钟令音两人之间一杵,眼睛滴溜一转,转到钟令音脸上,“叔母!”
???
你说话归说话,但别乱点鸳鸯谱啊???
钟令音刚落下的心又提起来。
钟令音忙摆手:“我不……”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后颈处的衣襟被人揪住,她被人拎小鸡仔一样拎到身后。
“升平公主,这不是你叔母。”沈知行黑着一张脸,眼神飘过来的时候,像是能吃人,“这是吾妻。”
9. 春蒐(三)
钟令音如坐针毡。
沈知行坐在她左手边,浑身上下都发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就连他袖子的摆放都极其考究,生怕和她的沾边儿。
宴席已经开始好一会儿,嘈杂的环境包围,其他人谈笑风生,他们二人像中了哑药。
萧时桉坐在陛下侧首,云淡风轻的样子,好像刚刚在杏花林的事情与他无关。
刚刚和萧时桉碰面实属巧合,好死不死还被沈知行逮了个正着,不知为何钟令音的脸烧得厉害。
要不解释解释?她就趁着伸手拿果盘里樱桃的功夫,偷瞄了一眼沈知行。
哇,好完美一张冰块脸,还是闭嘴吧。
钟令音将樱桃塞进嘴里,识相地提溜起裙摆,很小心地往旁边挪了挪。
她什么意思???
与旁人私会,她还有理了???
沈知行望着面前酒盏里沉淀的那颗梅子,瞬时感觉有一股热血涌上当阳穴,他拎起酒盏一饮而尽,随后用力地将酒盏搁在案上。
钟令音闻声,将目光落在那酒盏上,鎏金嵌宝的酒盏杯壁竟然有一个向内弯的弧度。
她不敢动,后又觉得不妥,默默将垂落在长凳上的袖子也捉在了手里。
沈知行气得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好断断续续弄出些动静来发泄。
钟令音本来就心虚,看他这样子,满脑子只想离他远远儿的,盼着这火先别迁怒到自己头上。
不知不觉间,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差不多还能塞下两个人。
沈知行突然觉得这女人半点脸色都不会看,无奈从齿缝里厮磨出两个字:“过来。”
钟令音也来了脾气,明明是他顶着一张冰块脸,摆明不想跟她亲近。她遂了他的愿,他还不乐意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就借着倾身拿果盘里的橘子的动作,往中间靠了些。
随后一声编钟响,剧情点如期而至。
钟令音先将沈知行面前的酒盏斟满,又拿了一个色泽鲜亮的橘子在手中把玩。
沈知行偏头看了她一眼,她笑得很是乖巧。
钟令音古怪就古怪在,她做事毫无逻辑,似乎只凭心情,但心情转换极快,让人难以招架,也不知道她现在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西域新贡的葡萄酒,今日宴席,分给大家尝尝。”萧云英招手,立刻就有宫人手捧托盘,列队齐整地从门外走进来。
随后分散开来,最后每一桌案上都摆放着用细颈酒壶盛装的葡萄酒。
宫人从托盘上新取两盏酒杯,暗红的酒液从壶中倾倒而出,有葡萄的酸甜味道,还有若有似无的玫瑰香味。
两盏盛满葡萄酒的杯盏,最后摆放在他们二人面前。
萧云英举杯:“谁能猜出里头添了什么,重重有赏。”
说罢,他还朝着萧时桉望去,似乎想得到他的赞赏,可惜萧时桉没看他,捏着酒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云英有些丧气,脸上的笑容没持续太久,然后他又朝着沈知行看过来。沈知行倒是配合,温和地端起酒盏,在鼻下轻嗅后,抿了一口。
喝吧就,保准一喝一个不吱声。
钟令音将自己面前的那盏酒移近了些,但始终没喝。
有人答道:“陛下,里头可有玫瑰?”
钟令音点头。
“或许还有肉桂?”
钟令音点头。
“迷迭香?”
钟令音点头。
她的小动作落在沈知行的眼里,像是待解开的谜团,沈知行来了兴趣,他将手中的杯盏搁在桌案上,随后身体往钟令音的方向移了些。
萧云英笑着给几人赏了些金玉器,又小心翼翼地去问萧时桉:“王叔也猜猜?”
萧时桉眉心微动,这样的酒闻着就很难喝,更何况刚刚沈知行也只抿了一小口:“知行先说说?”
萧时桉四两拨千斤,就将矛头指向了沈知行。
沈知行很头疼,他总觉着这酒的味道很奇怪,只抿了一口都觉得头晕。
这样的酒,于他而言只有两个字可谈,难喝。
哪还能分析出里头添了啥?
沈知行顺水推舟,将自己的那杯推到钟令音眼前:“令音,你说说。”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钟令音如遭雷击,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沈知行已经和她紧靠在一起。
按照原书的剧情,萧时桉和沈知行针锋相对,彼此都喝了满满一壶酒才作罢,怎么现在就能扯上她了呢?
沈知行还真是个BUG!真是一丁点儿都不按照剧情走啊!
“令音不饮酒。”钟令音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将酒盏推远了些,随后剥开橘子递给沈知行,“夫君你说。”
不饮酒?好玩。
沈知行更加确定她心里藏着事儿,难道是这酒有什么问题?
还是说……
萧时桉将难题抛给他,钟令音亦如是,难不成他们二人想将他灌醉,然后……
沈知行越想越生气,脖颈青筋毕现,他想压住心底那股火气,却发现很难静心。
气氛并没有僵着,许是钟令音话说得软和,行为也有夫妻之间的熟稔,众人调笑几句也就过去了。
此时钟相开了口:“陛下,西域葡萄酒存储方法,不似大覃是用瓷坛密闭,而是用橡木桶。”
“钟相说的对!”萧云英拍手叫好,“西域进贡来使,确是这般同朕讲的,赏!”
话音刚落,萧时桉接过话来:“钟相是如何得知?”
萧时桉一开口,原本融洽的气氛就有些紧张。
难不成摄政王是怀疑自己消息的来源威胁到了皇家,钟相打了个寒噤,忙将事实和盘托出:“老臣愚钝,是小女粟青刚刚同我说的。”
萧时桉将面前的酒盏转了一圈,将镶嵌的红宝石对着自己才罢休,他笑道:“钟相家的两个女儿,确实聪慧。”
萧云英瞧见王叔的笑,有些喜不自胜,对钟相道:“所以,是如何知晓的?”
钟令音觉得烦,因为萧时桉话一说完,沈知行就睨了她一眼,还将她刚准备塞进口中的橘瓣夺了过去,塞进自己的嘴里。
可恶!
“臣女久居深闺,闲来喜欢读书打发时间,前日新得一本游历手札,里面有所记载。”钟粟青起身,一派大家闺秀的作风,行为举止很是得体,“其中还提到葡萄美酒的饮用,需将其盛于敞口器皿,静待一刻钟后,才别有一番风味。”
“是么?”萧时桉背向后靠,唇角的那抹笑似是赞赏,“那就等等,看看是不是如钟姑娘所言。”
随后宫人们将桌案上的酒壶都撤了去,
剧情似偏非偏,钟令音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不对劲吧,萧时桉和钟粟青的对话都在点上,说对劲吧,她总感觉萧时桉的那抹笑有些瘆人。
沈知行见她似在苦恼,心里憋闷,也不去管着葡萄酒难喝,仰头灌了下去,然后他将钟令音酒盏里的酒浇在了果盘里。
???
钟令音想去摸樱桃的手悬在半空,然后就听见沈知行冷冰冰的声音:“这样的男人要不得。”
……
神经。
要不是这出戏里她没什么存在感,贸然出口会惹人起疑,钟令音高低得怼他几句。
再往后的剧情和原书发展别无二致,在春蒐宴席后,沈知行果真被陛下扣下对弈。钟令音起身时,沈知行竟一把搂过她的腰,将她紧紧往他身上摁。
其余人见此皆行得匆忙,就连陛下都跑得飞快。
钟令音的两只臂膀都被他箍住,不得动弹,她梗着脖子稍稍拉远距离,但理智尚存,作娇羞状道:“夫君,在此处,不合适。”
随后一盏酒递到她嘴边。
钟令音暗自咒骂,却又不敢造次,沈知行看上去可不像是开玩笑的。
沈知行见她笑得妩媚,心里那股烦躁再次涌上心头,眸色一黯,摁住她后腰的手微微用力,钟令音身子一软,忍不住痛叫一声。
“夫人不会喝酒。”他虽似疑问,但话说得笃定,嗓音喑哑,听得钟令音心里发紧。
许是药效上头,那他们二人此时的举动就十分危险。
即便沈知行是个正人君子,她也落不着什么好,更何况这个沈知行恐怕是萧时桉一样,是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尾巴狼。
那盏酒在她唇边摩挲,轻微的痒意像是蚂蚁啃噬,后背沁出的冷汗也让钟令音浑身发颤。
“既是夫君要求,我从了便是。”她狠下心,就着沈知行的手,将那盏酒一饮而尽。
酸涩,难喝,还有一丝中药的苦味儿,钟令音攥紧拳头,憋住了想吐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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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是怀疑我什么?在酒中下药算计你?我是有多大的本事,敢在御前造次,夫君心里清楚。”她没再挣扎,就这样看着沈知行,“还有,我与摄政王之间清清白白,夫君不信的话,也可以去查。”
“不过有一点,是我骗了夫君。”钟令音见他眉眼之间的冷意好似松动几分,口中的涩味也淡了些,才缓了口气,接着道,“令音并非是不会饮酒,而是我想着夫君今日整日都陪陛下狩猎,一定很劳累,所以不想饮酒耽误了晚间服侍夫君沐浴。”
说罢,她轻轻挣开沈知行箍住她手臂的手,从他怀里缓缓起身,“夫君别让陛下等太久,令音会在帐前等夫君回来。”
早跑早超生,她这个小身板怕是一杯就能让她□□焚身。
偏还要脚步轻缓,走得不卑不亢,钟令音心思难捱,在迈出门槛的那一刻,钟令音瞧见茯苓双手捧在胸前,从屋檐下飞奔而来。
她微微闪身,迅速将茯苓找来的那瓶药倒进嘴里。这本来是怕事态无法扭转,要用在萧时桉身上的,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磨磨蹭蹭行到幄帐前,但依旧不敢进。
“这一路行得匆忙,茯苓打水伺候小姐沐浴吧。”茯苓掀开帘帐,却迟迟不见钟令音迈腿。
“不用。”钟令音定了定心,“夜晚星空好看的紧,你且随我去看看。”
繁星密布,宛若日光下的雨滴。远处密林幽深,断续鸟鸣传来。
风拂过,有些凉,茯苓坚持要回幄帐拿钟令音的披风。
钟令音驻足,没离幄帐太远,她低着头,足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划过青草地。
也不知道沈知行有没有和钟粟青碰面,他晚间喝了四五杯的葡萄酒,神志目前还算清醒。
萧时桉似乎没喝葡萄酒,但她也不敢赌。
在原书中,对沈知行和萧时桉的葡萄酒里是否掺了东西只是一笔带过,由钟粟青推测但并未证实,也没有后续,书中也不曾提及那夜其他人的事情。
但反正沈知行是中了药,随后碰到钟粟青,二人虽没越过雷池一步,但也因此结缘。
而她因沈知行被陛下扣下,只身一人先回了幄帐。她当时也饮过小半杯,浑身热得厉害,在帐中沐浴时,萧时桉也因身中媚药无缘无故翻了进来。
那时她虽有理智,但自己的小命被他捏在手里,不敢抵抗,更不敢出声呼救,不过他们二人也始终没做到最后一步。
再之后,每次她得不到萧时桉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他总会有恶劣的想法想尽数折磨在她身上,但也从没有成功过。
所以,今日之事若是真能避免,萧时桉没中药,她和萧时桉之间恐怕也不会再发展了吧。
她正想着,身旁有道黑影覆盖过来。她将手递过去,却许久没有回应。
“茯苓?”钟令音狐疑地偏过头去瞧。
来人足足比她高出大半个头,宽大的斗篷遮面,无法窥探真容。
像是遁入无边洞穴,虫鸣鸟叫皆失声,连风都停息彻底,钟令音迅速环绕周围,竟连守卫军士都凭空消失。
妈耶,怎么处处是危险!
“依你所言,这次我将药抹在沈知行的杯盏中,其余人不会中药,算是修复了上一次的BUG。”黑衣人昂着头,语气很是骄矜,“沈知行的药效应该也已经开始发作,半个时辰后便会从萧云英的幄帐出来,你最好前去候着,将剧情走下去。”
他好像认错人了?但钟令音也不敢说。
他连天子的名讳都敢直呼,杀了她灭口怕也是十分容易的。
钟令音身体十分僵硬,悬空拨弄草地的足尖都不敢放松下来,她就这样单脚站着。
“如今事态发展与你当年所经历的完全不同,我劝你徐徐图之。”黑衣人对她的沉默没有提出疑问,“我再多说一句,今日不是你改变剧情点的好时机,但你若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也不阻拦。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你凯旋。”
不等钟令音回应,黑衣人猛地一挥衣袖,静谧的环境在霎那间又变得嘈杂起来。风吹,抚过耳珰,碎草拂过脚面,守在火堆旁的几名军士也未加掩饰地瞥过来几眼。
一切归于寻常。
仿若刚刚发生的所有,皆是她的错觉。
茯苓怀抱披风也跳到了眼前:“小姐,二小姐在帐中等您。”
10. 春蒐(四)
沈知行的幄帐,因有钟令音的东西点缀,显得有些人气儿。简易油灯明度不够,即便是点了好几盏也还是昏暗得厉害。地面上交错的人影,更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姐姐。”钟粟青的面容见不真切,漫不经心的口吻,势在必得。
钟令音没理会她话里的不善,将披风悬挂在衣桁:“夜深,妹妹何故来此?”
“夜还未深到那时候。”钟粟青手里把玩着一只桃枝,花瓣枝叶大多脱落,零星几朵很是突兀,“姐夫陪陛下对弈,妹妹就想来陪陪姐姐。”
钟令音看了她一眼,随后垂下眼睛:“晚间风凉,妹妹还是早些回去为好。”
她们彼此之间没有走近,距离相隔甚远,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才有最真实的展现。
钟粟青看似随意地扫过来一眼,慵懒地戏弄:“晚间姐姐没喝酒?”
“喝了,夫君喂我喝的。”钟令音笑得坦然,顺手拨弄了下耳珰,“妹妹离席得早,自然是没瞧见那幕。”
咔擦,是桃枝断裂的声音。
钟粟青吸了口气,显然是不喜欢她这个答案。不过她可没扯谎,不管实际情况如何,沈知行就是喂她喝酒了。
从见到钟粟青的那一刻起,钟令音就想清楚了。
她们二人今日所穿都是天青色的暗纹百褶裙,发饰发髻也不复杂,身形体态因一母同胞也是极其相似,黑灯瞎火,黑衣人错认也说得过去。
钟粟青出现在这里,再联合黑衣人说的那些话,不难猜出钟粟青想做什么。无非就是想将归宁日没做成的事情,再做一次。
还有黑衣人与她见面的事情早晚都会被翻到台面上,她若是装做什么都不知道,日后钟粟青一定怀疑她的身份。还不如现在直接由自己推翻所有的虚假,日后就算钟粟青知晓黑衣人错认那件事,也能圆的回去。
那她就再添把柴好了。
“归宁日那出戏,妹妹唱得极好,但我也不是傻子。”钟令音往前走几步,将钟粟青手里的桃枝接过来,“觊觎姐夫,可不是一个好名声。”
钟粟青见她话说得笃定,没留一丝余地,冷声嗤笑:“姐姐白日里宣扬我和摄政王有情,现在又给我扣上一顶觊觎姐夫的帽子,你还真是我的好姐姐啊。”
“你不是我妹妹。”钟令音看着她,一字一顿,“粟青自幼桃花花粉过敏,是以外祖家和相府,只要是粟青所及的地方,连桃花的枝叶都不会有。”
“你若想装,也该装的像一点。”手中断枝的凸起像是荆棘扎进皮肉,难以忍受的疼痛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的声音也带了不可压制的颤抖,“她纯真善良,天真烂漫,你呢,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毁了她!”
被拆穿的钟粟青,愣了半晌,随后笑出声来,她笑弯了腰,钟令音的痛苦对她而言似乎很是开怀。
“你这样沉不住气的,早晚都是要死的。”她手摁在桌案上,斜睨着钟令音,语气愉悦,“既然你也喝过酒,还是沈知行亲手喂的,那我也不需要再费心解释什么了。”
钟令音真想将她千刀万剐,然后将亲妹妹的脸皮从她身上扯下来才解恨。可眼下不是好时机,她万万不能暴露自己已经觉醒的事实。
刚刚她拆穿钟粟青的真实身份,也算是给自己这么些天的反常举动做了个解释,但还不够,还得继续装。
她狠狠盯着钟粟青,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什么意思?”
“春花散,姐姐好生受着吧。”钟粟青将手上的桃花汁液尽数擦在钟令音的脸颊,黏腻的涩味,和她的指腹的触感一样令人作呕,“上一次你逃得过,这一次你别想逃。”
看来,原书她中了药的那档子事,该是被萧时桉给压下了,突然发现这只狼还是有点儿用的。
钟令音猛然上前拽住钟粟青的衣襟,配合着她的云淡风轻,咬牙切齿道:“卑鄙!”
随后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头部,满目晕眩,有些站不稳,钟粟青只轻轻一推,她就栽倒在地上。同时,幄帐外应声走进来一人,油头粉面,倒也标致,但看着比她还要羸弱。
“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从西边的缺口离开。”钟粟青疾言,没再看钟令音一眼,就急匆匆地走了。
钟令音在幄帐外拖延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刚刚她们二人对话也耽误了有一刻钟,留给她前去偶遇沈知行的时间不多了。
男子弓着腰,心虚地瞥了眼钟令音,始终没敢往前迈开一步。
钟令音见他胆小如鼠,叹了口气,刚刚脸上的惧怕之色也一扫而光,紧接着她捉起衣袖胡乱抹了一把脸,极迅速地从地上爬起来。
男子见状更是大气不敢出,双手紧紧扣在胸前,拼命搓着。
钟令音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在钟粟青心里,她喜欢这一挂的?
也是,从前她想着钟粟青在江南无聊,于是总是带些新奇的话本子给他解闷,而话本里,白面书生的故事最为畅销。
不愧是女主,连陷害都要做得十全十美,有据可依。
钟令音坐在椅上,朝男子招手:“过来些。”
男子摇摇头。
钟令音闭了闭眼,无奈道:“我又不吃人。”
男子还是摇摇头。
……
钟令音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见听见幄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小姐怎么走得那么匆忙,看着不像是弱不禁风的样子。”茯苓从帘帐外探出脑袋,径直将那人撞开,“小姐!我听你说的,果真在外头发现了一个人,鬼鬼祟祟的,很是可疑。”
茯苓走到钟令音身边,见她脸上脏兮兮的,忙抽出帕子给她擦拭,嘴里还不忘念叨,“那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那些带着刀的守卫眼睛好像都是摆设,这么大的一个人都看不见。”
当然不是守卫失职,只因为这是钟粟青带过来的人,旁人见了只会觉得这是钟府的护卫。但钟令音没和茯苓细说。
“我刚刚揍了他好几拳,但还是让他给跑了。”茯苓越说越生气,目光忽然瞥见站着的那人,登时叉起腰,扭头对着那人喝道,“就是他!你还有胆子闯进来!”
“夫人饶命!我再也不敢了。”那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哗哗地流,演技看着比钟令音还要熟练,“是我贪心!家里穷,我娶不上媳妇,刚刚那位小姐收了我十两银子,说要给我介绍个体面的姑娘成婚。”
“可今日她竟我带进了祺灵围场,我又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谁不知道祺灵围场是皇家的地界儿,里头各个儿都非富即贵。我,我,我……”男子说到最后都结巴了,只顾着哇哇大哭。
吵得头疼,钟令音摁着眉心:“别哭了。”
男子哭天抢地,很是委屈。
“别哭了!”钟令音咬牙。
男子不为所动,仰天怒嚎。
“别嚎了!”茯苓恼了,直接上去给了男子一脚,指着他鼻子骂,“你个王八羔子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分明是我家小姐!”
男子没料到茯苓会有如此粗鲁动作,哭声一下子就哽在嗓子里,但好像还是很委屈:“我的十两银子!”男子不敢哭出声,但还是接着反驳道,“现在连命都要没了,我还不能哭了!”
奇葩,一时都分不清谁更奇葩。
钟令音扶额叹息,这才瞥见男子额头上鼓了一个大包,那力道,不像是茯苓揍出来的。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谁打的?”
“刚刚有个黑衣人打的。”
黑衣人?他还管她的死活?
钟令音没来得及细想,男子抽噎着又道,“他刚打完这姑娘就发现我了……”他咽了口唾沫,试探问道,“我都交代了,夫人能不能行行好,放我走啊。”
钟令音这回是彻底无语了:“你连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走啊。”
钟粟青从哪里找来的群演?在钟粟青心里,她就这么容易对付?
男子“哇”地一声又哭出来:“我祁行才到弱冠之年!就要命丧黄泉,苍天不公!”
等等!祁行!
钟粟青简直就是福星呀!
钟令音即刻从椅上跳起来,忙将气得冒烟的茯苓拉到身后,蹲下身子,直愣愣地盯着祁行。
祁行一双眼睛睁得老大,在钟令音的注视下,伸手缓缓抱住了自己。他道:“夫人,我是正经人。”
钟令音被他逗笑,然后以手作哨,吹了一个的口哨。
一个很成功的,失败的,根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口哨。
祁行愕然,豆大一颗眼泪滑落眼眶,他忽然举起自己的手,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口。
疼得龇牙咧嘴,他却不哭了,笑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钟令音也随着他笑,随后抽出帕子甩给他:“你先按我说的做,其他的以后再说。”
——
沈知行被萧云英围吃了十三颗棋子后,他喝完了第三壶茶。
棋盘上错落的棋子,能看出他每一步都走的艰难。沈知行手里捏着一颗白棋,心底那股燥热怎么压都压不下。
这股燥热可以追溯到他刚刚逼迫钟令音喝下那盏酒,她眼里满是能滴出水的委屈的时候,或者再往前,在发现杏花林中萧时桉对她大献殷勤时,已隐隐有所端倪。
沈知行一子落,萧云英又吞吃了他三颗棋。
“知行哥哥,你要输了哦。”萧云英笑得开心,熟稔地和他开玩笑,“晚间哥哥喝了四五杯酒,难不成真醉了?”
沈知行笑而不语,刚从棋盒里摸出一颗棋子,就听萧云英身边侍候的常公公提醒道:“世子新婚,陛下也该早些放人。”
萧云英恍然大悟,脸上突然有了一点红晕,几乎是同时伸手将沈知行的棋盒拿过来:“夜深,知行哥哥早些回去休息。”
出了萧云英的幄帐,晚间凉风习习,沈知行的后背沁湿一片,风过也没觉得寒凉。
他随意扯了扯衣襟,试图驱散脑子里不合时宜的想法,尤其是那些想法都关乎一个女人。
人和动物最大的分别,在于动物发情总是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分时间。
人不是。
沈知行自认不是君子,远远不及柳下惠美人在怀心如止水的地步。但只是一个钟令音……就能推翻他这么多年洁身自好的品行。
他觉得不会。
可一想到她走时,委屈巴巴地说“在幄帐等他回来”,沈知行心里愈加烦躁。
步履飞快,不知不觉竟走错了方向,等回神时,竟瞥见一道身影子划过。
天青色的外衫,金玉禁步作响,他来不及思考,猛然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入两顶幄帐中间。
“你在这里做什么?”
隔着衣袖,指腹上女子的脉搏跳动有力,更何况风吹不进这窄小的缝隙,属于女子特有的馨香,还有脂粉香味沉淀下来,即便是在暗里,也容易辨识。
这绝不是钟令音,沈知行几乎是立刻松开女子的手,后撤了一步,“是在下唐突。”
似乎是被他扯得痛了,女子轻微的喘息声如惊雷乍起,沈知行喉结轻滚,攥紧拳头扭头想走。女子却不依不挠,上赶着去扯他的衣袖,“公子……”
声音娇媚入骨,不合规矩的关心,没有分寸的接触,这些他过往嗤之以鼻的东西,竟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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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心神一荡。
沈知行终于意识到自己中药了。
他自嘲地笑了声,心里因钟令音产生的烦躁情绪如潮水尽退后,那种难以克制的情欲促使他着急逃离这种黑暗的地方。
在这种地方,一旦被人发现,他就算什么都没做,也是辨不清的。
女子却猛然扑过过来,呼吸擦过他的耳畔,他很是嫌弃地躲过去,随后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
光不算亮,却能照清楚女子的脸庞,脸颊上的两坨红晕更衬着她媚眼如丝,沈知行压着嗓子,冷声道:“钟姑娘,请自重。”
钟粟青没料到沈知行会有如此举动,有些愣,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所有的一切都能有中媚药来做理由。
她捂着心口,衣襟微微散开,呼吸越发急促,每一个词都试图说得缱绻:“公子……我好热……”
她不认识他?她也中了药?
沈知行半张脸隐在暗中,只有眼眸晶亮,他将火折子往钟粟青那处更递近了些。
火折子灼热,钟粟青的耳垂灼烫到不能忍受,她只好后退半步。
她退半步,火折子就更近一寸,直到她离沈知行的距离有一臂长。
“钟姑娘,这才叫热。”沈知行将火折子卡在旁边的两根柱子中间,“你现在能分得清楚么?”
他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语气傲慢,钟粟青望着他,心底渐渐生出一丝后怕。
他真的中药了吗?沈知行面上有潮红,耳后沁出的汗也做不了假,那他为什么……
因为钟令音么?
钟粟青更加确认她今日对钟令音赶尽杀绝是极正确的决定,否则沈知行在她的影响之下,不知道日后会变成什么样。
可她现在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沈知行像一只蛰伏许久的猎豹,已然向她张开爪子,只要她有所动作,他就会不留一丝情面。
钟粟青意识到,这个男人,她现在根本无法掌控。
她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眼睫忽闪,随后将火折子从缝隙中取出,径直摁向自己的心口。
一瞬间,无边黑暗袭来,焦味,糊味,血腥味道萦绕其中,钟粟青狠狠咬住嘴唇,仍旧坚持吐出几个字:“谢谢公子。”
她的痛苦,强撑的自尊落在沈知行眼里,没有任何触动,他冷漠的像是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无动于衷。他只伸手夺过了火折子,随后绕后走了出去。
沈知行头晕得愈来越厉害,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像是烈火燃烧,连同血液都在沸腾叫嚣。
他不敢回去,他害怕自己会失控。人一旦失控,和动物就没什么分别。而钟令音于他而言,是解药,也是毒药。
祺灵围场里将泊岚湖的一部分也圈了进来,他就凭着一口气冲到了湖畔。虽是春天,但晚间的湖水还是寒凉刺骨,能够熄灭他外泄的所有灼热。
沈知行大口喘着粗气,将头也埋了进去,耳朵灌了水,却也能听得见湖畔焦急错乱的脚步声,随后是燕贺的声音。
“主子,我刚刚发现了个奇怪的人,我揍了他一拳。”
他有时候觉得他给燕贺的自由实在是太多了。
“在主子幄帐外头鬼鬼祟祟。”
沈知行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那就是他是怎么中的药,如果来源是那壶葡萄酒,那钟令音被他逼着也喝了一盏。
他猛然从湖中起身,燕贺又道,“主子,别耍帅了!我可是亲眼见他被茯苓逮住,然后扭头就进了幄帐!”
沈知行一身湿衣,外头披着从燕贺身上扒下来的披风,急匆匆地赶回幄帐,帘帐卷起,里头所有一览无余,他远远瞧见钟令音候在帐前,见他归来,眉眼弯弯,很是可爱。
“夫君!”她早已换了衣服,发也未干透,用一根碧玉簪子松松挽在脑后。
沈知行的额发湿透,像是浸过水,她上前亲昵地去挽他的胳膊,湿漉漉的一片。
钟令音这才发现,他浑身湿透,难不成没遇上钟粟青,而是去泊岚湖走过一遭?
沈知行刚刚被凉水浇透的□□,经她触碰,如藤蔓自脚底缠绕,裹挟到几近不能呼吸,浑身僵直,声音是压不住的喑哑:“晚间风急,夫人不必在外头候着。”
“可是那壶酒闹的,吹吹风才觉得舒服。”钟令音要将事情圆回来,她和沈知行用的同一个酒杯,他中了药,自己也该有所反应。
如今看他的样子,似乎没得到解药,那么她现在和他的距离有点危险,她默默松开手,往帐中走去,“我已在帐中备好醒酒汤。”
祁行今日是走不了的,钟粟青既然设下陷阱,就会有完全的把握。
抓到现行,祁行直接送去见阎王,她有口难辩,也会排在他后头。
没抓到的话,事关秦王世子的脸面,陛下直接会有一个封围场的大动作,到时候祁行送去见阎王,她百口莫辩,名声传遍大江南北,继续排在他后头。
钟粟青的打算,可谓一箭双雕。
doublekill!
可若是牺牲祁行,以求自保,钟令音做不到。
在原书中,祁行是钟令音儿时的伙伴,两人八岁后再不曾见面。
钟令音被嘲称蛇蝎心肠的妒妇,走投无路之时,他已高中状元,前途无量,却甘心为她所用。最后的下场得以窥见,也不过一个死字。
这样的真心,即使这次还不曾经历,钟令音也绝不会放任他不管。
沈知行调整好呼吸心跳,紧随其后,然后就发现了站在边角的茯苓和祁行。
祁行装都不用装,一个腿软,直接跪在地上:“世子大人!小人倾慕你许久!”
11. 春蒐(五)
沈知行宁愿相信是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也不愿意听见一个男人嘴巴里讲出这种话。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木讷地将头扭了回来,没有回应祁行。
祁行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心只想说完钟令音交代他的台词,跪在地上往前挪了好几寸:“世子大人威名赫赫,不仅战功卓越,才学也是一等一的好!小人自小就听着世子大人的事迹长大,勤奋苦读,皇天不负苦心人,今岁春闱终于成了贡士!”
原来是这样子的钦慕,沈知行感觉自己稍微能接受点儿。
祁行继续哭诉,“又听闻世子大人回京,来祺灵围场参加春蒐,小人斗胆才闯进围场,想与世子大人一见。”
沈知行被他哭得耳朵疼,又见钟令音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闲适模样,他身上的药性还未过,幄帐又要比室外温暖些,他能察觉到自己的头又开始昏。
他抬手妄图打断男子的话,忽然又男子也有些面熟,到嘴边的“闭嘴”两个字改成了:“祁行?”
祁行如望见天上掉钱雨的欣喜,首挺胸讲出了最后一句:“对!世子大人竟还记得小人!不辜负小人为了世子大人,特意改了名的决心!”
沈知行决定自己要离祁行远一点,他几乎没有思考就将旁边的钟令音扯了过来,挡在他和祁行中间。
祁行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绕过钟令音,又到他眼前,伸手向去够他的衣摆,“世子大人,小人……”
沈知行没给他手任何机会,一个闪身退到旁边的木柱后头:“擅闯围场,你是有几个脑袋可以砍?”
“啊?夫君不知道?”钟令音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惊讶,她低头看了看祁行,然后也往旁边挪了几步,“粟青说此人……”
她靠得近了些,身上皂荚的清香,还有茉莉花油的气味掠过来,像是平静的湖面突然坠入一滴雨水,一圈涟漪还未停歇,随后是大雨倾盆。
沈知行的理智也已经到了极限,他顾不上此刻钟令音想说什么,也顾不上祁行的真实意图,一把搂过钟令音的腰肢,将她也拉进暗里。
“世子……”祁行没反应过来,话才说了两句,就被茯苓捂住嘴巴,连拖带拽地拉走了。
帘帐被放下,密闭的空间只剩他们二人,茯苓走时,甚至还贴心地熄灭了几盏灯,只留了小小一盏,几乎派不上什么照明的用场,却有一点调情的意思。
钟令音决定以后再也不吃瓜了,刚刚自己一门心思全用在祁行身上了,忘记这还有个饿着的狼。
背抵在圆柱上,后脑枕在他的掌心,簪子早已经在拉扯间落了地,发丝散乱在胸前。
他的衣襟湿漉漉,将她的刚换的新衣也沁透,不过一瞬功夫,凉意和他的肌肤的温度一同贴在她的肌肤。
“世子,你怎么了?”
沈知行的声音沙哑,护着她后脑的掌心微微下移,摁着她的后颈,迫使她仰头:“怎么,是夫君唤不出口了?”
炽热的吐息打在她的眼下,蒸腾起一片水雾,钟令音大气不敢喘:“令音已经备好醒酒汤。”
她想着苍蝇腿也是肉,就将那瓷瓶里剩余的粉末用水化了,也都混进醒酒汤里,应该也是会有点用的。
沈知行不依,喉间轻笑一声,他的鼻梁触碰到她的,微微的湿润感:“你觉得,管用么?”他的手揉捏着她的后颈,像是闲来无事把玩物件一样漫不经心,“那酒有问题,夫人不知道?”
“是么?令音只饮过一杯,暂且没什么感觉。”钟令音垂着眼,不敢与他对视,他的睫羽扫过来,酥麻的触感,她咬牙没让自己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
过了许久,沈知行都没有下一步动作,他的肌肤温度还在不断上身,钟令音深怕自己今天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壮着胆子又道,“御医也在随行之列,差人请来,给夫君瞧瞧。”
沈知行摁住她的后腰,强势地不让她挣脱:“夫人是想昭告天下,你我夫妻感情不睦?”
钟令音欲哭无泪,现在是除了他的肌肤温度,她还能感觉到有一个别的东西抵着她。
苍天呐,大地呐,她也不是什么都没见过的小孩子。钟令音恨不得钻进脑子里把想入非非的自己掐死。
睡就睡了,反正你已经和女主作对,还想独善其身?再说这个沈知行看上去还行,你也不算亏。
不行不行,这个沈知行也不是什么正经好人,感觉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以后甩都甩不掉。
钟令音脑子里天人交战,落在沈知行眼里,就是在分神。他很不满意地一口咬在她的耳垂上,声音稍沉,还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愠恼:“钟令音!”
钟令音被他咬得魂都要没了,再听他喊她的名字,更是吓得不知所措,她带着哭腔地“嗯”了一声。
沈知行本就在崩溃的边缘,这样的声音就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怀中女子娇软,像是一汪水,比泊岚湖的水还要让人欲罢不能,所有的所有即将冲破禁锢。
他想要掠夺,不计后果和代价的攻城略地,想将眼前人拆骨入腹,想攫取尽甜美樱桃的最后一点汁液。
钟令音是解药也是毒药,但他此刻根本不想在意这二者有什么分别。
钟令音慌得要哭出来了,她的手慌忙捂住他的唇,却被他一把捉住。
掌心灼热柔软的触感是他的唇,手背上粗粝的抚摸是他掌心的茧,所有的所有都在告诉她,她已退无可退。
钟令音听见他说:“帮我。”
他在蛊惑,在引诱,似乎也是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妥协。
钟令音不敢再拒绝,克制着将眼泪憋回去,余下那只手颤颤巍巍地去解他的衣带。沈知行的衣带进了水,沉甸甸,也有生涩的顿感,很难扯下。
沈知行在她耳边轻哼一声,随后握着她的手,缓缓移到她腰间,指尖轻轻一勾,她的腰带就落在了地上。
钟令音明显急了,也不去管沈知行的死活,立刻挣开他的手,手下生风扯下了沈知行的腰带,扒开了他的披风,外衣。
最后一层,钟令音没敢再继续。
沈知行把持着她的腰,微微弯下身来,仰头封住了她的唇。他唇齿之间还有残留的茶香,辗转厮磨,没有料想中的急切。
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忝足,让她心神一颤,“没学过?”
钟令音感觉自己快疯了,到一步,她是逃也显得狼狈。可若是再进一步,她该怎么办啊……
细密的吻落到耳后,一路蜿蜒到锁骨,沈知行的声音总挟带蛊惑,将她的心理防线步步击溃。
“别分心,我教你。”手再次被他捉住,钟令音大脑一盘空白,只随着他往下,又问他言,“花营锦阵,夫人该学学的。”
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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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的呼吸也急促起来,手心灼热好似灯芯灼烧,她想缩回手,却被他制住手腕。
“夫人明知那酒有问题,但连一滴解药也不给夫君留。”他的吐息留在胸前,没再更进一步,“所以,我只能求夫人帮帮我。”
话毕,他的鼻梁挑开了她的衣襟,强烈的刺激让钟令音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
娇媚的嘤咛,像是欲拒还迎,呼吸急促也像是迫切的邀约。钟令音的手也在这一瞬间握紧,沈知行突然的轻喘和她的嘤咛混在一起,还来不及羞赧,思绪又被他掌控。
他道,“亲他。”
钟令音脑中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裂,手就这样悬着,不敢再握,声音细碎又轻如蚊蚁,“你还没有……”
“我去过泊岚湖了。”沈知行所有的理智早已经被欲*念吃干抹净,他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香甜的滋味更是刺激,“不脏的……”
他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眼瞳里的有微弱的光,光里映出她的脸颊。还未干透的发没了簪子的束缚,此刻早已湿透,不知是因为汗,还是因为他的温存。
沈知行又欺身而上,够吻住她的唇,手上动作未停,继续引导着她。
沈知行吻了一夜的眼泪。
第二日沈知行像个没事人一样,天刚擦亮就陪陛下狩猎去了。而钟令音快到午间才起身,双眼肿得像核桃,手腕无力,连握木箸的力气都没有。
她愁眉苦脸地望着一桌吃食发呆,茯苓笑着给她盛了一碗汤羹:“夫人。”
言语之间的喜悦让钟令音幽怨地瞧了她一眼,但没追问她为何突然改口。
祁行的事情,沈知行没再问,钟令音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完全没派上用场。她本来想借此机会在沈知行面前营造一个偏听偏信,蠢不自知的小女人形象,可惜玩脱了。
钟令音就着碗边喝了一口汤羹:“祁行呢?”
“早些时候,世子将他喊了出去。”茯苓挠挠耳朵,“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他感动得涕泗横流,这下好像真的钦慕世子了。”
原书里,在祁行为了钟令音与沈知行作对前,他确实是沈知行看中的人,祁行为沈知行铺路,一步步将萧时桉的羽翼剪除,所以最后发现他的背叛时,沈知行才会不留一丝余地,将他全家送上黄泉路。
看现在的情形,祁行的性命算是保住了,钟令音索性就不想管了,但钟粟青总归是个麻烦,也不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沈知行难不成没遇到见她?
“对了,二小姐说是昨夜感染风寒,一早回京了。”茯苓嘟囔着,弯腰靠近她耳畔,“我觉着不像,像受了伤,一直捂着左边心口。”
……
不知为何,钟令音对旁人在耳边的呼吸尤为敏感,她浑身发麻,硬着头皮听茯苓讲话。
可偏偏这丫头又提到左边心口,她一想到昨夜沈知行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脸顿时羞红了大半。
“茯苓,我们今日也回京吧。”钟令音怕自己的要求太突兀,还补了一句,“清明就要到了,我想……”
“哇哦。”茯苓好像很激动,完全没理会她的后半句,“夫人和世子真是心有灵犀!世子早上吩咐过若是夫人想回去,他早已备好车驾候着。”
……
果真,全天下没有人愿意面对这么清醒的尴尬。
就连沈知行都不行。
12. 山匪(一)
沈知行回时已近傍晚,钟令音早已不见踪影。幄帐里她的东西也收得干净,看着很是单调冷清。昨夜荒唐过的床榻尚在,上面的衾被却也不知所踪。
沈知行微微挑了挑眉,但依旧没开口过问她何时启程离开。
燕贺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刚从外头翻了进来,就急着给沈知行讲小话:“祁行还真是苦瓜似的脸,白菜梆子样的身子,主子你怎么看上他的?”
他打着哈欠又递来一封信,“青鸾说江南局势有变,可能需要主子您过去一趟。”
沈知行接过来,还没问具体细节,又听燕贺惊呼,“还有今日世子妃起身后,没呆到半个时辰哦,就匆匆回京了哦。”
这样子的话,这样子的语气,不异于在说“你昨夜是不是不行”。
沈知行捏着信,没拆开,信封很薄很轻,似乎稍一用力就会揉皱,他眼前忽然就浮现出昨夜钟令音委屈巴巴喊累的模样。
当然,自己并没有放过她。
沈知行嘴角噙着一抹笑,随后动作轻柔地将手中信展开:“你告诉青鸾,等到清明节后吧。”
“还有,摄政王今日也回京了?”
这句他似是随口一问,燕贺却一拍脑门:“对对对,我记得世子妃前脚刚走,摄政王后脚就出发了。”
沈知行一不留神就将信纸撕开了一道裂口,眉头轻蹙又很快舒展,他索性就着灯火将信纸点燃。
火舌肆虐,乱溅的火星在他指缝中流转,最终化为灰烬,只在指尖残留点点焦黑。
燕贺见他有点古怪,后知后觉地抿起嘴巴,但还是从喉咙里头发出声音,添了一句,“车行十几里后,摄政王的马车轮毂出了问题,最后好像是上了世子妃的车驾……”
——
而此刻的钟令音和萧时桉被山匪给一窝端了。
山匪头子嘴里叼着根草,眼神在萧时桉和她中间轮转了好几圈,才慢吞吞开口:“祸不单行。”
于是她无奈被凑了个单。好事成双。
钟令音大为震惊,死死抱着马车车辕不肯撒手。
对比钟令音的发懵发疯,萧时桉就显得镇静许多,镇静到钟令音差点儿就认为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的时候,他被土匪头子踹了一脚。
嗯,一瞬间钟令音也镇静了许多。
俩壮汉拽着钟令音到山寨堂屋的时候,她依旧没理清楚这两个成语之间有什么关系。
茯苓是一路骂过来的。
在土匪头子路过她的瞬间,她瞅准时机对着那人屁股就是一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我们夫人都说了我们不是一起的!你要劫色这边现成的男人有的是,你劫我们做什么!”
土匪头子生得高头大马,是个女人,猝不及防被茯苓踹了一脚,她蹙眉当即就将手扬起来,钟令音迅速往茯苓身前一挡,笑得谄媚:“娘子生得极好,遍天下什么好男人寻不到,不如放了我们,我替娘子去寻,保准娘子夜夜不重样!”
土匪头子的手虽然只是擦过钟令音的脸颊,但没有收力,她皮肤细嫩,瞬间就肿了起来。
她倒吸一口凉气,依旧赔着笑脸,“女侠看着就是有胆识有谋略,将山寨扎根在祺灵山下,集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日后定能发扬光大,成为一代枭雄啊!”
她这般狗腿子的行径,让站在她身侧的萧时桉神情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她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一个摄政王,竟能让土匪给掳了,他不嫌丢人,她都替他害臊。
萧时桉收回视线,面不改色:“有一个成语叫谋财害命。”
此话一出,钟令音的脸白了。
“对对对。”土匪头子两眼放光,拖住萧时桉的手往上走,甚至将自己的虎皮凳子让给了他。
此行一动,萧时桉的脸绿了。
“女侠三思!我……”钟令音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你看我是不是也行呢?”
很荒谬的提议,但她说得大义凛然,“天冷了,我会提醒女侠添衣,衣服破了,我会为女侠缝补,我看女侠风吹日晒,很是辛劳,我新学了一套手法,不知女侠可否给我一个机会?”
女侠没给她机会。
女侠将她和茯苓关进了柴房。
过了半刻,女侠将萧时桉关进柴房,将她拽了出去。
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滋味不好受,钟令音决定伏低做小。
“女侠,你看看这力道可以不?”她笑得很是热情。
“跟小猫挠似的,没吃饭?”女侠半躺在虎皮凳上,睁眼睨了她一眼。
钟令音笑不出来了,这胳膊真硬呐,她手真酸呐,还不如服侍沈知行呐。
想到这里,她是彻底笑不出来了。
钟令音最后还是被关进了柴房,而茯苓被扯出去做饭。
钟令音和萧时桉独处一室,一人倚在柴堆旁数树枝,一人立在窗边看月亮。
她闲着无聊,索性从乱糟糟的柴堆里抽出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画。
原书中,萧时桉确实是今日启程回京,但没提到什么山匪劫道之类的,只提到他因车马出了事故,稍晚了两日才到京城。
但四月初的时候,祺灵山附近确实闹过一阵子,是沈知行带人围剿,他在山脚下徘徊半月也没找到土匪的居所,最后是钟粟青献计才得以攻破。
可她记得,书里说的土匪头子是个男人。
真是奇怪,钟令音叹了口气,故事发展扑朔迷离,但萧时桉身边怎么可能没个暗卫?
“你的暗卫都去哪儿了?”钟令音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萧时桉的头略微偏侧过来,钟令音打了个寒噤,“摄政王,您的护卫都去哪里了呢?”
“你未免也管的太多了。”萧时桉的发有些散乱,玄色衣袍的脏污很是明显,“你问我,不如去问问秦王世子为什么没给你准备护卫。”
你以为我不想问吗?我现在见得到他吗我?再说了,摄政王的护卫都没用,世子府的就行了?
但钟令音没回话,她默默在地上画了个圆圈。
看样子,萧时桉是不太会管她的死活了。
也不知道她被劫的消息什么时候能传到沈知行耳朵里,就怕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她的坟头草都快两米高了。
钟令音在地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不管怎么说,她都是被萧时桉连累,才有此一劫,萧时桉不想管也的管,更何况她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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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除了抱紧这根大腿,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大女子能屈能伸,钟令音将树枝往柴堆里一插,小心翼翼地问:“摄政王,您神通广大,真的没有办法出去吗?”她脸上还有白日里被土匪头子擦碰到的痕迹,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我今天在堂上说的那些男人里头,不包括您。”
“再等等。”萧时桉看上去心情不错,所以给了她一个满意的答案,随后将窗户推开,外面的所有一览无余。
繁星密布,万籁俱寂。
风掠过重重树影,微带潮湿,吹到眼前时只有透骨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湿润的草木味道,土地的咸腥味道也很是明显。
“听说,你们夫妻二人感情不睦?”萧时桉背对着她,微微侧过头来,轮廓清晰,纤长的睫毛也看的分明。
钟令音拿不准他的意思,但想着原书中他们二人的身份处境实在尴尬,只好给了一个折中的答案:“我与世子相处时日甚短,总要有些时间适应,若是相处不合,也不强求。”
所以千万别让我替你卖命!
钟令音话里的这重意思,不知道萧时桉听没听出来。
他彻底转过身来,手里把玩着一块白玉牌,和田玉质地,镂刻鱼龙纹,簇拥着一个大大的“赵”字。
这是土匪头子身上挂着的,什么时候到他手里了?
所以,这真的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混蛋!
可钟令音只敢在心里骂。
“赵玲瑶,赵珉独女。”
赵珉,西北巨富,原书中他是沈知行麾下一员。怎么又和萧时桉扯上关系了?
萧时桉忽略掉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漫不经心就将所有和盘托出,“这是你妹妹献给我的投名状。”
钟令音的笑彻底僵在脸上,她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她还有一个要求,让我除掉你。”
萧时桉居高临下地同她宣告,当预感被证实,钟令音木讷地眨眨眼睛。后心处蓦然传来一阵酥麻,遍延至全身,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钟令音的呼吸明显顿了一下,她没去隐藏,只开口问:“茯苓呢?”
“斩草除根的道理,你也不知道?”萧时桉没回避她的目光,多少有点震慑的含义,他将玉牌握在掌心,小指极细微地摩挲。
钟令音望着他,一字一顿:“你在骗我。”
钟粟青就算要借萧时桉的手杀她,也要在取得对方信任的基础上,更何况,萧时桉说谎时,小指总会无意识地摩挲手里的物件儿。
萧时桉知道些什么呢?他为何一而再而三地试探自己与钟粟青的关系?
钟令音没等他的回应,从地上站起来,几乎是同一时间,柴房的门被推开。
“羌风参见摄政王,所有的匪徒都已被捉拿,只待王爷发落。”熟悉的身影跪在眼前,钟令音表现出任何兴趣。
“好。”萧时桉掸去衣摆上的尘土,跨出门槛时,侧身对钟令音说道,“可能要委屈世子妃在这里暂歇一夜了。”
羌风也随着他停下脚步,黑黢黢的眼瞳没有焦点,要不是钟令音对他非常熟悉,否则真会以为他是盲人。
钟令音扯出一抹笑:“不委屈,多谢摄政王。”
13. 山匪(二)
钟令音觉得自己是被推着走的,因为好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自己总会在风口浪尖。
她还发现了一个华点,那就是原书中的许多事情似乎都没有提及,甚至自己的记忆也很模糊。
比方说,原书中四月初沈知行带兵来祺灵山围剿匪徒,但事情起因,事中如何围剿以及最后的结果,她没在书里找到任何答案。
但这些毕竟是男女主的高光时刻,个中原因原书中真的会只字不提吗?
就算书中不提,可她因在春蒐时被中了药的萧时桉折磨,大病一场,无法长途跋涉,所以彼时她就在祺灵山脚下的霄云镇歇脚。
但奇怪的就是,关于这场围剿的起因后续,她搜肠刮肚也没记起一丁点儿。
哇,那她要这剧本有何用?!
钟令音自闭了。
钟令音妥协了。
钟令音决定享受自己为数不多的人生。
第一步,就是将茯苓找回来。
这处山寨建在山坳深处,密林环绕,山路崎岖,很是隐蔽,若没人指引,大概率是摸不到的。钟令音这才明白萧时桉设计这一出戏的必要性。
庭院里篝火烧得正旺,能看见白日里嚣张的匪徒四仰八叉地躺堆在地上,陆陆续续有人经过,钟令音一眼就看见了抱着锅铲蹲在边角,吓得瑟瑟发抖的茯苓。
她刚准备越过庭院去找茯苓,就听见身后有人说话:“钟姑娘。”
是羌风的声音,比夜晚山谷里不断碰壁的野风呼啸还要令人恐惧,是风似镰刀割断杂草,砍下枝桠的干脆利落。
原书中,萧时桉的许多要求,大多是由羌风同她传递。羌风此人性格孤僻,但极善杀人,所以钟令音总是害怕面对他。
即使是如今,她也仅仅只是顿住脚步,依旧没回头去看他。
“您最好不要四处乱跑。”羌风腰间挂着的那柄剑,剑柄漆面斑驳,堂而皇之地闯进她的视线,“刀剑不长眼,会冲撞了您。”
要杀人?
萧时桉难道不想获得赵珉的助益?
“我的侍女在那里。”钟令音朝茯苓那处抬了抬下巴,语气很是僵硬,“我来找她。”
羌风越过她的肩膀,径直往前揪住茯苓的胳膊,茯苓依然是被吓傻了,没有挣扎,也没有破口大骂。
他将茯苓拽到最边角的堂屋,面无表情地回身:“这里干净,钟姑娘在这里等着吧。”
——
山脚下,狭长崎岖的山路尘土飞扬,齐整的马蹄声点缀着寂静的夜晚。
“世子,这里!”
随着骏马悠长的嘶鸣,沈知行翻身下马。山林雾深,衣襟上有潮湿的钝涩,他一路奔袭至此已有两个时辰,他却没觉得疲惫。
旁侧山道里杂草树枝乱糟糟一团,湿润泥土里灰蓝色的马车篷布隐隐露出一角,木屑碎块也没被完全遮掩。
萧时桉想做什么,随他做好了,总而言之,都是萧家的天下。但他为何非要将钟令音搅和进来,沈知行猜不明白。
难不成萧时桉是觉得钟令音对他而言很重要?
荒谬。
沈知将自己荒谬的推断,归结于昨夜的药效的后遗症。
又或者,是萧时桉对钟令音有所图谋?感情纠葛?不大会有。
那就是有利可谋。钟令音的父亲官拜丞相,朝中势力不可小觑,从钟令音入手或许是个契机。
又或者,沈知行突然想起自新婚之夜后,钟令音的种种反常举动,她似乎对一些事情的发展有种尽在我手的掌控和预见。
这世界上,难道真有开天眼之人?
“世子,这里有印记!”一声疾呼打断沈知行的思考。
“你们在这里守着,我上山。”
“世子!”一男子急道。
沈知行只扫过去一眼,男子心领神会,随后将余下的几名侍从驱到一侧守着。
“萧时桉不会甘心被掳掠,这里的印记也表明,他是想借此机会,打探清楚山匪的老巢。”沈知行望着山石上的那道印记,低声道,“你且在这里等着,燕贺随我上山就好,若是熹微时分我不曾下山,你便回去报信。”
平静的树林里,树叶摩挲枝桠脆断,像是突然起了一阵狂风,短暂喧嚣后又归于沉寂。
“就说祺灵山有匪徒劫道,其间发现摄政王的马车残骸,事发突然未来得及面呈陛下,秦王世子已先行探查。”
“朝翼明白,世子此行当心。”男子点头。
沈知行忽然又开口:“对了,若有人问起世子妃,就说她返京途中并未发生意外,得知此事后,暂歇在霄云镇。”
朝翼没说什么,倒是一炷香后从树林里蹿出来的燕贺,双手撑着腿,满头大汗:“摄政王真的将土匪给一窝端了。”
他喘着粗气,“世子妃也在里头,所以若是明日陛下亲临,世子妃的名声不还是保不住嘛。”
沈知行头一次觉得燕贺顺风耳的天赋,很是让人心烦。
燕贺不依不挠,累得连话都说不利索,却偏偏还要讲,“世子妃被摄政王安顿在堂屋,好吃好喝,看着挺舒服,摄政王看着不近人情,倒还蛮会怜香惜玉的。”
“诶?主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哦,是赶在天亮前下山啊!”
此时,燕贺口中被好吃好喝供着的钟令音,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因为羌风将赵玲瑶提溜进了堂屋。
刚刚高高在上面色红润的女侠,此刻满脸煞白,跌坐在地上一瞬不瞬地盯着钟令音,盯得她头皮发麻。
钟令音和茯苓对视一眼,身体很诚实离开椅子,有些结巴:“女侠,你……”
“你们欺负人。”赵玲瑶愣愣地吐出一句话。
虽然是赵玲瑶先做的土匪,劫了他们的道,但有一说一,萧时桉确实不是好人。
所以钟令音没什么底气:“你放心,不会真害了你的性命。”
赵玲瑶眨眨眼睛,似乎在思考她说的话是什么含义,但应该是没听明白。
因为他的眼尾和嘴角都慢慢往下坠,更心酸的是她还不敢哭出声音。
钟令音忙道:“我的意思是你不会真的死,就是,死,也不会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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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玲瑶的眼泪流得更多了,钟令音手忙脚乱地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东西。
这时,茯苓将钟令音往椅子上一按,然后往赵玲瑶心上狠狠插上一刀:“我们夫人的意思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刚刚是真的要杀我们,所以你马上就会死。”
说完,她还狠狠瞪了一眼赵玲瑶,“再哭的话,你现在就会死。”
赵玲瑶没安静多一会儿,罪魁祸首就踏进屋来。
泥点子溅在玄色衣袍上像是夜幕上的形状各异的星辰,萧时桉将白玉牌搁放在桌案后,目光从钟令音脸上扫过。
钟令音和茯苓识趣地避到角落,她甚至还往门边挪了挪,要不是萧时桉的眼神压迫感太强,恐怕她早就跑出屋去了。钟令音没敢再动。
萧时桉的目光最后落定在赵玲瑶身上:“三年前,赵姑娘因一桩婚事逃离西北后音讯全无,没想到竟是在祺灵山扎了营。”
赵玲瑶呆呆看着萧时桉:“你是故意被我抓来的?”
萧时桉叹了口气,明显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霄云镇百姓对墨云帮怨声载道,赵姑娘依旧管束不好自己的人,总有一天会跌大跟头。”
赵玲瑶瞪大双眼,上半身直立起来,对着萧时桉怒道:“我们从来没有害过人!今天下山拦你们马车也是第一次!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第一次?”萧时桉宛如听到一个笑话,鼻腔发出一声嗤笑,“霄云镇近两年的府衙案宗骗不了人。”
赵玲瑶还欲再辩,门外传来几声惨叫,随后就见羌风拖拽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往堂屋走来。
“王爷,属下已探知清楚,他这些年打劫来的钱财皆以‘周秦’这个名义存在了永晟钱庄,这是从他身上搜来的银契和钥匙,”羌风将男人摔扔在地上,然后将手中的银契钥匙呈送给了萧时桉。
“秦朗?”赵玲瑶不可置信地去揪男子的衣襟,“你都背着我干了什么!”
秦朗浑身是伤,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双眼睛更是肿的睁不开:“当家的,是我糊涂。去岁春末我下山采买,遇到了一个姑娘,她让我替她做事……”
“秦朗!”钟玲瑶猛然拽住他的衣襟,狠狠给了他一巴掌,眦目欲裂,“枉我如此信任你!今日你言药劫富济贫,软磨硬泡让我下山劫道,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是今早那姑娘传信与我,让我务必要赶在今日午时之前下山劫道。”秦朗涕泗横流,猛然瞧见站在门边鬼鬼祟祟向外走的钟令音,疾呼,“就是她!”
钟令音本来就不想听这些乱七八糟的故事,正想着偷摸溜出去,就被秦朗喝住,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赵玲瑶就已从地上站起来,竟是想来抓她。
她也来不及解释,一心只想跑,没留意脚下的门槛,身子失去重心。
完了,看样子是要摔个狗啃泥了。钟令音认命地闭上眼睛。
没如料想中的一样,温热的触感从胸前环绕至后背,雪松气味萦绕在鼻间。
耳畔微喘断续的呼吸,正经中略带揶揄的语调:“夫人,又脚滑了?”
14. 山匪(三)
在钟令音心里,沈知行手里也握着一个剧本,剧本如何书写,大致方向和她所了解的那一个应该并无多大出入。所以,她并没有觉得沈知行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妥。
不妥的,始终是沈知行的性格与行事作风。自从她怀疑这个沈知行可能也是一个玩家后,她心里就总有些发怵害怕。
但当在她与萧时桉接触时,发现萧时桉的种种表现也像是一个玩家后,钟令音心底莫名升起一种大无畏的精神。
人生呐,道道是弯,处处是坎。
“害怕了?”沈知行的声音轻柔,钟令音听着有些不大习惯,她后知后觉地抬头望了他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她身后,“有人欺负你,你就只会跑啊?”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沈知行的怀里,未等她有所反应,沈知行抢先一步松开她,擦过她的衣袖走上前去。
钟令音整理好自己的衣裙,将散乱的额发抚至耳后,没想着再溜,索性又走到门边角落,和茯苓站在一处凑凑热闹。
茯苓在旁边,憋着笑扯了扯她的衣袖,她佯装嗔怒想去拍茯苓的脑袋瓜子,就察觉到沈知行的视线转了过来,她即刻收敛好神色。
她的表情动作转变的很是快,又是一副乖巧的模样,沈知行收回视线,唇畔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朝萧时桉微微俯身:“王叔,一切安好?”
萧时桉垂眸,始终没往这处看,静默地如同黑夜一般幽深。羌风已将赵玲瑶的胳膊反剪在身后,她疼得说不出话,只能对着空气踢脚。
沈知行注意到桌上搁放的那块白玉牌,左眉微挑,一副看热闹的心态问道:“赵家的女儿?王叔果真好谋算。”
“世子来得及时。”萧时桉对于他言语中的讽刺没加理会,可话里话外也是嘲讽的意思,“不知为何而来?”
“刚刚我在门外听了个大概,我夫人无辜被掳,怎么倒成了罪魁祸首了?”沈知行不置可否地笑笑,同样转移了话题。
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秦朗急了,他生怕语言没法儿表达他的真诚,抬起身子,一手指着钟令音,高声喊道:“当家的,我可没说谎!确实是她!”
茯苓气得要上去揍他,钟令音直接一把扯住,刚想反驳,又被沈知行抢了先。
“我夫人昨夜一直与我呆在一处,今日一早才从祺灵围场启程回京。”沈知行堂而皇之地接过话来,睨着地上的秦朗,甚至往前走了几步,直接踩住了他撑在地上的手指,“平白污蔑我夫人,你是怕死的不够快?”
秦朗被沈知行踩住手,疼得龇牙咧嘴,依旧不甘心地喊道:“我可有往来信件!不是空口白牙诬陷人!”
“钟姑娘!你不就是心虚,不敢自己出头,才让……啊!”秦朗突然嚎叫一声,立刻躬下身子想去扒开自己的手。
沈知行脚下用力碾过秦朗的手指,才往旁边侧了一步,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怕还是没听清楚,你所污蔑的人是谁。”
随后他长臂一伸,将桌案上的玉牌递给萧时桉,“王叔,若是我能在天亮前下山,今日之事我可以当做没看见。赵家姑娘如何处置,我也不会过问。”
萧时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钟令音,最后还是将玉牌接了过来:“好。”
秦朗已经痛到发不出任何声音,赵玲瑶似乎也才意识到她所掳过来的男人是什么身份,愣在原地几乎成了木偶。
此时的气氛不算紧张,钟令音望着秦朗,思绪百转千回。
她虽然心里清楚秦朗口中的“钟小姐”是哪一位,这个秦朗所作所为也肯定是钟粟青谋划的某一段故事。或许是为原书中沈知行将土匪收入麾下做的铺垫,或许是此次专门为她设的局。
不管是哪一种,都还是搞清楚事情缘由比较好。毕竟目前所有都和她觉醒所熟知的剧本相差甚远,若每件事情都能抽丝剥茧,或许还能帮她理清楚头绪?
这时沈知行忽然转头看了她一眼。钟令音没来得及躲开他的视线,也就不装了,直接从门边走了过去,对着趴伏在地上的秦朗开口道:“你说你有证据佐证那人是我,那证据是什么?”
话音刚落,她似乎察觉到身侧沈知行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骄傲,她有些疑惑,又见他让出了被他身体挡住的座位,语气很是平淡:“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解释清楚。”
钟令音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站在原地没动,沈知行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她就将目光放到秦朗身上。
秦朗捏着通红的手指,脸颊上的几道鞭痕也红得骇人,因为刚刚沈知行的话,他似乎不敢明晃晃地表现出怨愤,极力克制着语气:“去岁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寨子里余粮不多,当家的给了我十两银子,让我下山去霄云镇采买。寨子里兄弟们二三十人,十两银子能买的东西简直是杯水车薪,我扛着几袋米面在街头徘徊的时候,就遇到了那位钟姑娘。”
他抬眼快速地扫过赵玲瑶一眼,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敢继续道,“钟姑娘似乎对寨子里的一应事务很是熟悉,甚至连柴房后院的石头形状都描述的出来,她见我可怜,给了我一些银钱,才解了燃眉之急。她还说若是有需要,八月廿四她也会路过霄云镇。”
等等,去岁春末。按照原书的剧情线,女主还没有穿进来,那也就是说秦朗口中的那位钟姑娘该是她的亲妹妹。
可是,她的亲妹妹怎么会对山寨所有这么熟悉?难不成原女主不是在半年前穿进来的?是在一年甚至是更久之前?
钟令音呼吸一滞,更大的恐慌从头顶笼罩下来,如密闭蛛网将她紧紧裹挟。
如果既定的女主身份都能够改变,那她如今还能做什么能保住自己的性命?虽说目前形势扑朔迷离,几大主角的身份都让她摸不着头脑,她也早已做好任人宰割的准备,但不明不白的死因总是能激发人的求生欲。
钟令音眉头紧蹙,不自知地攥紧罗裙,肩膀突然被人环住,她被人拉坐在椅凳上。
是沈知行。
钟令音百转千回不得解脱的思绪,在这一瞬间找到了突破口。如果女主的身份都能改变,那她的命运会不会也和书中有所出入?
或许她也不能算作是一个炮灰女配?毕竟目前所有能让她恐慌的事情都还没发生,就连这个沈知行对她也没有原书中那么恶劣。
她定了定心,接着问道:“然后呢?”
“再后来钟姑娘又路过霄云镇,我赶下山和她见面。她那时给我出了个主意。因山林多鸟兽,权贵人家喜欢豢养,若是能从祺灵围场里将皇家所圈的鸟兽捕猎,更为值钱。我依照着做了,确实解决了寨子里弟兄们的吃穿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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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朗说着话,就对赵玲瑶的方向狂磕了三个响头,“因为当家的身份,我不得已化名“周秦”将多余的积蓄存在永晟钱庄,我发誓,我从未挪用一分一毫!还有什么以墨云帮的名义对百姓行不轨之事,也都是假的!”
嗯?
墨云帮掠夺百姓的事是假的?那到底是谁以墨云帮的名义行不轨之事?
刚刚萧时桉话里的意思,表明他早就注意到墨云帮的动向,也早就知道土匪头子的真实身份。他会不查清楚就贸然下定论吗?
钟令音思考着,目光却顺着秦朗磕头的方向望过去,羌风已将赵玲瑶的臂膀松开,退到了萧时桉的身边。
而赵玲瑶显然是认同秦朗的说法,思考了一会儿问道:“那今日你为何要让我下山劫道?”
“临近春蒐,陛下亲临,我等到今日清晨才敢下山,准备将前些日子捕猎得来的银狐贩卖,在山脚下又遇到钟姑娘,她嘱咐我今日必要让当家的下山劫道。”秦朗膝盖往前挪了几步,抱着赵玲瑶的腿哭,“只不过在下山之前,我在茅房被房梁砸中了脑袋,昏死过去,要不是这个壮士将我扇醒,我应该见不到当家的你了。”
他啰里八嗦说了一堆,沈知行早就有些不耐烦:“原因。”
秦朗止住眼泪,表情极不自然:“说有一名女子,想借被匪徒掳掠,声名受损,来摆脱不满意的婚事。”
哇哦。
钟令音本以为是钟粟青想置自己于死地,原来还是想走老一套,让她声名受损而已。
但萧时桉呢?他是如何得知钟粟青的打算,设计同她同乘一辆马车,将计就计端了这匪窝呢?
所以萧时桉还是最大的boss?而自己对他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尊敬,无论是在祺灵围场,还是刚刚在柴房。
钟令音觉得头疼。本以为不和萧时桉接触就皆大欢喜,但没想到他早就将她也算成了计划中的一环。
她懊恼地望了萧时桉一眼,只见他始终平和,冷漠地看着秦朗和赵玲瑶。
他和沈知行相比,更像是一未知的谜团。他总像一团雾,看不到摸不得,甚至还能迷惑人看不清雾后真正的风光,诱使人深入去解惑。
从他们二人的第一面开始,他轻易地将钟粟青和她并不和谐的关系点破。席宴上,他对葡萄酒始终有所有戒备,好像和她一样认为就有问题。而在这一次劫匪掳掠的事件里,不论他的初衷,他似乎也间歇性地保住了她的声名。
所以目前萧时桉这个人于她而言,似乎没有那么可怕。
他是谁呢?
若和她一样都是从书中觉醒,那为何不先将沈知行除之而后快?
若和钟粟青一样是穿书者,那为何不偏帮钟粟青,反倒处处针对?
若和沈知行一样都是拿着不一样剧本的玩家,所以能够随意更改剧情?
钟令音轻轻叹了口气,在寂静的空间里很是明显。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笑了一声,她就被人从椅凳上拽起身来。
又是沈知行!
钟令音在心里当即将最后一个想法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这个沈知行对剧情完全没有任何掌控,和萧时桉这个逆天的谜团相比,随心所欲得十分离谱。
他要是有剧本的话,绝对是个盗版的!
15. 霄云镇(一)
钟令音被沈知行扯着下山,茯苓在后头紧赶慢赶,也到最后几乎也看不太见了。期间沈知行这厮一言不发,只管拉着钟令音的胳膊埋头往前冲,直到双脚踏在了山脚的泥路上才撒手。
她走得双腿发软,立刻反拉住沈知行的胳膊让自己没那么狼狈地瘫倒在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累的缘故,反正沈知行看上去心情不是很好。
此时头顶上的阳光还未刺破浓雾,只有些许天光,四周依旧幽深一片,她隐约看见一名男子扬起马鞭,扭头看过来的时候,即刻翻身下马:“世子,世子妃。”
这人名叫朝翼,钟令音认识,在原书里是沈知行身边最得力的一名干将。朝翼这人的性格和萧时桉身边的羌风很相似,沉默寡言,办事周到,唯一不同的就是他要比羌风多点人情味儿。
不多,也就一点,还是在沈知行对她尚且有好脸色的时候,再之后,不提也罢。
钟令音露出一个优雅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突然手里抓着的那个“扶手”将她往旁边一带,随后沈知行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她只能瞧见朝翼伸手递来一根马鞭。
等等,她不会骑马!钟令音僵着身子直往后赖:“茯苓还没……”
沈知行丝毫不给她犹豫的机会,揽住她的腰肢,钟令音的脚尖几乎都碰不到地面:“夫人是觉得,我的人是死的不成?”
沈知行的坐骑追风,极通人性,迈着轻盈的小步呼哧呼哧绕了过来,甚至还故意用鬃毛擦过钟令音的脑袋。
“这里距离幄帐至少还有两个时辰的路程。”沈知行腾出一只手将钟令音的脚扶放在马蹬上,呼吸打在钟令音的颈侧,令人窒息的羞赧袭来,钟令音不自然地撇过脸去。
见她如此嫌弃自己的触碰,沈知行心里无来由的愤懑和恼怒,语气终归不算太好,“还有,我劝夫人趁早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她是不想再回围场的,可现在不靠着沈知行,只凭自己两条腿的话,还是算了。
嗯,还没到她自力更生的时候。
但他这语气什么意思?她本来就不会骑马,怎么他还不准人害怕了?
钟令音觉得沈知行还真是有点毛病。她气得一把扯住缰绳,用力挣脱开沈知行的帮助,还没消气,他竟已在她身后坐定。
后背与他的胸膛紧紧相贴,他的臂膀环绕向前,越过她的手握住缰绳,周身萦绕的全部是属于他的雪松气味。
钟令音心里升起的那股无名火被浇灭得彻底,荒唐一夜的片段不受控制地从脑子里蹦跳出来,然后她就发现心底的那团火原来是燎到了脸上。
她还来不及使小动作,沈知行就猛地一夹马腹,追风如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剧烈的颠簸带来的强烈震感,她只恨沈知行的臂弯护得不够紧。
林间小路狭窄,偶有树梢擦过臂膀,浓雾渐褪,鸟鸣也从寂静山林里逐渐起势。
晨光熹微时分,马蹄越过最后一片树影,辽阔原野和阵阵炊烟齐齐撞入眼帘。
起先钟令音在马背上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松懈,但或许是几夜不曾安睡的缘故,此时她早已倚着沈知行的肩昏睡过去。
沈知行稍稍扣紧缰绳,追风的速度慢慢降了下来,身后渐近嘈乱的马蹄声也随着几声不算刺耳的嘶鸣轻缓许多。
“你们先行回去。”沈知行一手环扣住钟令音的腰,整个身体随着马背颠簸很是松弛,“造个谎将今夜的事儿糊弄过去。”
朝翼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眼神瞥了一眼被安置在身旁那匹马上的茯苓:“世子妃的侍女,如何安置?”
沈知行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但是眼下他没心思去考虑这些:“这点小事也要我教你?”
朝翼挠挠头,他向来喜欢不动脑筋的做事,沈知行突然让他自己安排,他有些无措,幸好茯苓听到,努力伸着脖子,手口并用:“没关系,围场那么大,我随意混一混就行。”
朝翼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但还是没离开。沈知行闭了闭眼,多少有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就说世子新婚,舍不得世子妃,所以连夜追出去?”茯苓接话。
朝翼点点头,还是没离开。
“或者说世子晚上睡不着,出去打猎了?”茯苓就差摁着前面那人的肩头站起来了。
朝翼目光炯炯,真诚地等待他发号施令。
“明日陛下启程回京,今夜我就不回去了。”沈知行叹了口气,将钟令音的歪到一边的脑袋扶正,随后掉转马头:“还有脑子不用的话,你也别回去了。”
朝翼歇了不动脑筋做事的心思,然后茯苓的手终于越够到朝翼的肩头:“万事听姐的!”
——
重新没入树影,氤氲的雾气只余留在树梢,化作点滴晨露。
沈知行握住缰绳的手缓缓后移,覆盖住钟令音的手。她指尖的凉意像是热烈仲夏里的山间清泉,轻易抚平燥热。
晨曦还未能完全透过细密枝桠,微小的光斑若隐若现。怀中人的呼吸清浅,领口松散,似乎还能看见荒唐后的遗留。
自新婚之夜,他与钟令音的初识,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像是冲破了某种桎梏,而钟令音身上的种种古怪,二者相结合,他生怕自己有朝一日会着了她的道。
归宁那日替她强出头,实在不像是他的作风,他怀疑过钟令音是否给他下过蛊,但四处探寻后发现并没有。
后来她打着关心他的名义去了他的书房,他也怀疑过钟令音是否别有用心,但她那种落荒而逃的软柿子模样,实在是难堪大任。
再后来,就到了春蒐,她更是古怪。和萧时桉有所牵扯,对酒席上的事情似乎也是了然于胸。
但若真是她策划,怎么会傻到把自己赔进去?
怀中女子睡得安稳,额头也随着颠簸点擦着他的下颌,茉莉花油的馨香将他身上的雪松气味完全盖住。
他向来不喜欢花香,觉得腻味,但她身上的味道,他不抗拒。尤其在那一夜荒唐时,随着她发丝轻拂,好似带着调情和安抚的意味,很是好闻。
沈知行觉得自己也是古怪,为什么面对她总是会把握不住心智。他此刻竟想低头去亲吻她的唇。
强人所难,是非君子所为。但他已经强迫过一回,做禽兽的滋味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更何况他们二人是夫妻,夫妻之间行亲密之事天经地义。
他环在钟令音腰腹的手不自觉地摩挲,可能有些痒,钟令音哼哼唧唧地想逃过他的玩弄。头后仰,唇擦过他的脖颈,脸颊,然后是嘴唇。
他满意地没再捉弄她,调整坐姿,让她窝在自己怀中安睡。
沈知行不是傻子,事到如今,所有事件的发生都指向一个人,钟粟青。无论是归宁,春蒐,还是昨日山匪劫道。
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底气,觉得自己能入得了他的眼,上赶着往上凑?甚至早在一年前就能提前布局,是生怕自己的姐姐姐夫感情和睦,自己不能横插一脚?
钟粟青这样的做法,是看不起她的姐姐,还是看不起他的人品?
还有钟夫人也是个拎不清的,轻而易举就能对自己的女儿口出恶言,甚至在归宁后的这些日子里也并无悔意。
沈知行突然觉得钟令音有些可怜。
对,就是因为她可怜,自己才对她有些关注,毕竟是夫妻嘛。
他长舒一口气,这么多天难以解释的情感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觉得无比轻快。
——
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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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音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霄云镇的一间客房。这间客房的摆设她也很是熟悉,是她记忆里曾在霄云镇住过的那一间房。此时都已近黄昏,残阳透过窗牖支开的缝隙跃进屋来。
因为被掳掠的缘故,她身上几乎所有饰物都被洗劫干净,发仅仅用了一根竹筷挽着。她睡相一直不太好,此时竹筷早已不知所踪。
她揉揉脑袋,有些恍惚,沈知行不是说要回祺灵围场,怎么还将她送到这里来了?还有他那么一个不安全的一个人,自己怎么能在他怀里睡着?
算了,钟令音索性将四散的外衣也脱下,赤足下床就推开窗透气。
这间客房在二楼边角,旁边两三株桃花生的高大,枝桠繁密,却不遮挡视线。霄云镇的黄昏时候最是热闹,大街上人头攒动,烟火味浓。她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卖糖葫芦串的白发老翁。
身后的屋门被推开,老旧的榫卯发出不算悦耳的声响。
钟令音趴在窗边,大半个身子都已跃出窗外,她连头都没回就喊道:“茯苓,你看那个白发老翁还在。”
轻快的语调,还带着女子的甜美,和她以往故意卖弄风情的甜言蜜语很不一样。
沈知行站在门外,没往里踏进一步。
“那里好像有热闹可以看,茯苓你同我一起去吧。”钟令音如藕段似的一节小臂攀在窗扇,数层水云纱质地的衣裙如朦胧的云彩将她簇拥,风卷花瓣如萤火飞舞,夕阳余晖亦描绘着她的轮廓,将所有的美好勾勒,“诶,姓沈那家伙有没有给我们钱呐?”
如果她没说出这句不中听的话,应该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可现在沈知行只觉得她是只白眼狼,自己何曾克扣过她的吃穿用度。
他手做空拳掩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钟令音的笑僵在脸上,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头顶上飘过一只嘎嘎叫的乌鸦。
完蛋!这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简直是想让人原地凿个地缝钻进去。
陛下尚在围场之中,这家伙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他想做什么?难道他是察觉到霄云镇的问题,所以在这里蹲守?
不对,沈知行不会以为秦朗说的话是真的吧?以为是她自导自演谋划山匪劫道一事?或者以为她和萧时桉是一伙的,毕竟那土匪头子可以是西北巨富赵珉独女啊!
钟令音想去买两斤核桃补补脑子!
闲适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从脚底板升起的凉意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她倚着窗,半侧过脸去:“世子没回围场吗?”
沈知行望了她许久,也似乎是越过她看向窗外的大片夕阳,钟令音的双手顺着窗扇慢慢滑落,迟疑着往旁边挪了几步。
浓烈的橙黄将沈知行也笼罩进来,他微微眯起眼睛,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她都看的分明。
身后又起了一点风,随意揉乱发丝迷了眼睛,钟令音低头的时候,才听见他开口说话。
“明日春蒐结束,陛下自会启程回京,我与你一道在霄云镇等候。”
沈知行说话的时候,不看表情只听声音就会觉得温润。钟令音点点头,上一次二人独处一室所发生的事情她还没能消化,再加上她摸不清沈知行的想法,压根不敢抬头看他。
沈知行踏进屋来,顺手将门掩上,他愈走愈近,竹叶云纹的衣摆被框进视线,然后他抬手将一半的窗扇推阖。
屋子稍显昏暗,钟令音如临大敌,一双杏眼瞪得老大。随后他单手递过来一个四方盒,体量不算太大。
嗯?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钟令音犹豫着没接。
“换上。”
???
“你,你,你为什么不敲门!”钟令音夺过他手中的方盒,扭头就往床塌上钻。
16. 霄云镇(二)
与此同时,墨云帮。
自沈知行和钟令音走后,赵玲瑶就揪着秦朗的耳朵在堂屋里叽叽喳喳个没完。
羌风带人将墨云帮里里外外查了几遍后,最后将一个木质圆盒呈递给他。年代久远,漆面斑驳,可能因深藏于泥土之下,木质潮湿腐烂的味道极重。
萧时桉摁着眉心,接过来,抬腿就想走。
赵玲瑶吵归吵,眼神儿也是好,立刻松开秦朗的耳朵,跳到他面前。
羌风眼疾手快,伸手以剑横挡,以防她更近一步。
虽然萧时桉相貌确实出众,也是自己下山亲自验过才起了歹心绑过来的,但若要她真的嫁进皇家,她也是不乐意的。毕竟脸又不能当饭吃。
想到这里,她义正言辞道:“摄政王,你与我的婚约是不会作数的!”
萧时桉不想再多掰扯,何况他此行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婚约:“本王知道。”
赵玲瑶见他答得痛快,心里不由打起鼓来,这个人费尽心思地戳穿她的身份,竟然不是想获得父亲的助益?还有,明明是她不同意这桩婚事,怎么现在倒感觉自己才是被拒绝的那个?
她嘴巴比脑子快:“你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会要将我绑了带走吧?你不会和我爹有什么深仇大恨吧!”
赵玲瑶的手更快,直直越过羌风的肩头拽住萧时桉的袖子。
萧时桉觉得赵玲瑶这性格和他小侄女萧云芙果真有的一拼。
他脑仁本就被她烦得疼,现在当阳穴更是突突直跳,再加上此时已近黄昏,再不下山就又得呆上一夜,萧时桉有些不耐烦,但也懒得甩开:“赵姑娘,请你自重。”
羌风听了,直接挟住赵玲瑶的两只臂膀,将她压抵到圆柱上。
“如果过些天秦朗再接到消息,烦请赵姑娘告知一二。”萧时桉面无表情地将袖口的褶皱拉直,头也没回地跨了出去。
——
天光尽灭,月上梢头。
霄云镇的主干道绵延十数里,尽头连接着泊岚湖的分支和祺灵山脉,其在城中的三里最是繁华。街市灯笼接连亮起,小贩叫卖不绝于耳。
钟令音跟着沈知行亦步亦趋,地面青砖铺的齐整,少数几块有些许凹陷和坑洞,她低着头一块一块数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很是危险,未知的故事情节时有发生,主角的性格作风更是难以捉摸。
春蒐的种种迹象皆以表明,钟粟青,沈知行,萧时桉,没一个令人省心的。
尤其是钟粟青,无论是她的身份是妹妹,还是穿书文女主。
她眼下更不能妄动,春蒐这个剧情点的偏移,已然引起钟粟青的疑心,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置她于死地。她势单力薄,而钟粟青身后还有一个神秘的黑衣人。
钟令音打算再苟一苟,等等看下一个剧情点「剿匪」还会不会发生,再做打算。
突然不知道是谁吆喝一声,人群推搡,身旁卖花稚童的提篮勾缠住她的衣裙,她下意识弯身去解。不料肩头被人蓦得一撞,钟令音暗咒自己还真是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地步,幸得身后有人相助,她才没摔。
稚童吓得不敢出声,眼巴巴地望着她,她的裙摆虽然被提篮勾破,但也不是大事,钟令音松了一口气,拍拍稚童的脑袋就让她离开,没有为难她。
而后她抬头想要道谢,可见了来人,感激的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萧时桉像是刚从山上下来,额角的汗湿还未干透,他伸手掸了掸胸前的稍乱的衣襟,神色如常。
果真是到了喝凉水都塞牙的地步!这个萧时桉怎么阴魂不散!
钟令音余光迅速打量了四周,沈知行早已不知被人群推搡到了何处,她躲不开只能硬着头皮道:“参见摄政王。”
萧时桉负手而立,行人匆匆搡擦而过,显得他们二人格格不入。如团光晕在他身后摇曳,面颊上光影明灭,眼睫轻颤,眼瞳里有小小一个的她。
钟令音猛然意识到彼此之间这样的距离过于亲近,可是此刻她连后退一步都难。
萧时桉一只手从身后伸将过来,挟带着一只杏花枝桠,花瓣掉落干净,花蒂也摇摇欲坠。
他唤:“阿音。”
钟令音愣在当场,双耳嗡鸣不止,杏花枝桠纤细,花蒂自她眼前坠落,眼前人唇角勾着,和记忆里的那个他重叠交错。
萧时桉总是喜欢用戒尺一寸寸碾过她的肌肤,最后轻轻抬起她的下颌,柔情蜜意唤她一声,阿音。
他腹黑冷漠,狠戾阴鸷,因是上位者,他又总表现地平静柔和,像是大海深处难有惊涛骇浪,却处处都是危险。对她,就像是压抑许久的野兽找到发泄口,从来只有凌辱嘲弄。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始终在找她麻烦的人,竟真的同她一样,是觉醒者。呼吸渐渐急促,眉心止不住的抖动,双手紧紧攥紧罗裙,钟令音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声脆响,杏花枝桠折断,一段勾擦着她的衣裙骤然向下。萧时桉并不在意,他手里握着的那端抵抬起她的下巴,“阿音。”
如蛇盘绕,游移到背后,杏花枝桠冷寂的粗糙质地更像是毒蛇吐信。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实则脑子里一片空白。
事到如今,萧时桉对她开诚布公表明身份,她能如何呢?要继续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落得一个凄凉的下场吗?
骤然肩膀被温热覆盖,盘绕的毒蛇收起冰凉的信子,隐匿无踪,温润如清泉的声音将她笼罩。
“夫人记得要跟紧了。”随后沈知行将抵在她下巴处的枝桠推开,挑眉对着萧时桉,“九叔,此处人多,小心伤人。”
萧时桉比沈知行略高一些,他只将杏花枝桠拢进衣袖,笑道:“再往前有一处酒楼,九叔请你们吃顿便饭。”
——
灵枢楼,是萧云镇最大的一处酒楼,晚间座无虚席。他们三人此时坐在三楼最西面的雅间,可钟令音记得二楼最西面的包厢从不对外营业,也不知道萧时桉用了什么手段。
席间氛围很是冷淡,一顿饭吃的钟令音心里七上八下。
最后一道甜点端上桌的时候,沈知行斜倚着椅子扶手,大半个身子几乎都对着钟令音,声音闲适,似是随口一问:“九叔,何时回京?”
“不急。”萧时桉将一碟子芙蓉糕推放到钟令音面前。
沈知行一手抵在鼻下,眼神晦暗不明,连带着声音也有些不悦:“夫人喜欢?”
何止这一碟芙蓉糕,满桌十二个菜全是她喜欢吃的。
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萧时桉划清界限。他表明他的身份,她装她的呆,左右他也不能扒开自己的脑子来核实清楚。
于是钟令音在沈知行的注视之下,面不改色地将那碟子芙蓉糕推了回去:“最近吃不了甜的。”
萧时桉将杯中酒饮尽,一手摩挲着杯壁,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淡然开口:“听闻令妹长居江南外祖家,你时常前往江南探望,途中想必会路过霄云镇。”
他左眉微压,身子后仰,自然地移开目光,“在墨云帮,秦朗又指认你就是那位钟姑娘。”
钟令音听得头皮发麻。
哇,这人有什么毛病?都是熟知剧情的人了,这点事情用脚趾头猜都猜得到,还问什么问呢?
“九叔想问什么,都不必拐弯抹角。”沈知行懒懒一笑,长臂一伸替萧时桉将酒杯斟满,“令音是我夫人,我自然不会疑心于她。”
哇,沈知行也是够可以的,恐怕萧时桉自己都不知道他话里还有这层意思呢?
钟令音一言难尽地瞥了沈知行一眼。
沈知行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唇角划过一抹冷笑,随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知行不打扰九叔清净,先行告退。”
街市熙攘,比黄昏时候不分伯仲。沈知行始终走在她身侧,迁就着她的步伐,忽然他顿住脚,捞过她交放在腰间的手腕。
钟令音不明所以,心里直打鼓。
沈知行身上淡淡的酒味,和他的呼吸一同被风传送过来,他的眼瞳幽黑,像能够摄人心魂的深渊,蛊惑人奋不顾身一跃而下。不知道为什么,钟令音总觉得这一幕无比熟悉,这样的眼神,是能让她不受控制的沉迷贪恋。
手腕处他的力道加重,似乎时在惩罚她的走神,沈知行的声音哑涩,像是心中百转千回才厮磨出的一句话:“夫人常去江南?”
???
这王八犊子真的怀疑她了!!!
钟令音眨眨眼睛,满脸真诚:“令音有时都会随母亲一同去江南探亲。”
沈知行盯着她,眼中似有酒醉的迷离:“江南林家在北郊有一处园林,极尽奢华,夫人可有去过?”
“这处宅邸好像荒废许久,上一次令音去的时候,那里尚且无人居住。”钟令音对答如流。
“文定十六年,上巳节,夫人在何处?”
文定十六年,钟令音六岁,也是那一年,她随钟母将钟粟青送至江南外祖家,但这和沈知行有什么关系?
还有什么上巳节,书中完全没提到过啊,何止是这一段,前期沈知行在江南的所有过往,书里都没有!
所以,沈知行到底在怀疑些什么啊?
“文定十六年,我......”钟令音的话戛然而止,该死,她怎么也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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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了。
沈知行望着她蹙眉,心里迫切地想知道答案,拽着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拉。
“我......”钟令音支吾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眼神躲闪也不去看他,“我......我在......”
而沈知行就像是只会重复台词的傀儡,一字一顿,不给她喘息的机会:“文定十六年,上巳节,你在哪儿?”
手腕上他的力道愈重,像是打磨得严丝合缝的镣铐,她怎么都挣脱不开。
“松手!你,你弄疼我了!”钟令音试图用手去掰开,却也无济于事,“沈知行!你松手!”
她气急,张口就去咬。小臂坚硬,她下了狠劲儿,血腥气味蔓延在口腔,他依旧不为所动。
天杀的!谁会关心一个炮灰女配幼时做了什么啊!书中没写,让她怎么编?万一和他所知的大相径庭,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再说了,十年过去了,她哪里还记得上巳节那日她在何处。
手腕被他挟制地发麻,手指也几乎没了知觉,钟令音觉得万分委屈:“沈知行!你松手......”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直往下落,她抽噎着,眼眶红透。
沈知行的心蓦地一软,被垄断的神志回笼,衣袖的洇湿和她嘴角的血渍一样触目惊心。他立刻松开手,后撤一步拉开彼此间的距离:“抱歉。”
“夫君有什么错,是为大庭广众之下质问我那些早就不记得的旧事儿感到抱歉吗?”钟令音握着手腕,不遗余力地瞪着他。
沈知行刚刚确实失态,若不是萧时桉提醒,他总是会忽略钟令音曾多次去过江南的事情,他心虚地撇开脸:“是我唐突......”
“夫君自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顾及我的脸面和心情。”钟令音抬手将嘴角的血渍抹得干净,将他的话驳了去,“夫君若是心上有人,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会给那娘子腾位置。”
说完,她扭头就走。沈知行大步向前想跟上,又被她狠狠瞪上一眼。
他识相地没再跟上,自然也就没捕捉到她嘴角那抹转瞬即逝的得意的笑。
而这一切皆被萧时桉尽收眼底。
他将竹帘轻轻放下,随手捏起一块芙蓉糕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后又蹙眉,搁置到一旁。
甜,腻,不是他的口味。
许是钟令音刚刚的座位离窗边最近,他图方便就坐了下来。她身上茉莉花油的味道总是很浓,连带着椅凳都有若有似无的馨香。
从墨云帮那里挖来的木匣搁放在面前,蝴蝶型锁扣早已松动。手指一勾,锁扣掉落,木匣一分为二。
一只粉晶手镯压着黄色的绢布。手镯设计很是简单,没有繁复的花纹,晶莹剔透像是高山之巅凝结的雪晶。
萧时桉呆呆望了良久,才抽出底下的绢布。绢布上依稀渗透着墨痕,夹杂着些许红色印泥。
他呼出一口气,潮湿的朽木味道像是驱之不散的迷香,蚕食着他的理智。
其实,钟令音这个名字,他很早之前就曾听说过。她的名字存在于幼时乳母口中,长大后就存在于他夜夜不停的梦中。
梦里,她有时红着眼眶,瑟缩在角落不停摇头。有时她亮晶晶的眼眸里闪着雀跃,却不是对他。有时他从身后绕过她的肩,握着她颤抖的手,一笔一画教她写字。
梦的久了,就容易心生妄念。可他他生在皇家,自然不是什么一心只要情爱的痴儿。
所以只要睡的够少,有些人就不会再入梦。
可他还是格外关注钟令音的动向,他知道她才情甚高,是京中世家男子艳羡的对象,知道她姊妹情深,常去江南探亲。
可梦中的她会从云端摔进泥里,会成为京城人人痛骂的妒妇,会声嘶力竭面目狰狞,最后身在乱葬岗,尸骨无存。
有时候他也会遵循梦中那个自己的心愿,做几件微不足道,连他本人也不知道为何要做的事情,比如探查墨云帮的底细。
后来就到了三月初八那晚,钟令音与沈知行完婚当晚,许久不曾入梦的人又来到梦中。
她的眼泪像是止不住的雨落,将沉寂的湖面惊扰地不能止息。他竟卑微地唤她阿音,求她不要离开。
在春蒐幄帐,她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试图用言语来恐吓他不要靠近,梦里的一切变得清晰,许多模糊的记忆冲击进大脑。
当眼前人,梦中人融为一体的时候,那他就更加需要证据来证明梦里的一切是对的。
萧时桉将绢布打开,平摊在桌面。上面的字迹娟秀,和梦里他执钟令音的手写出的字迹一模一样。
「幽觉梦,涓涓清露,一枝灯影里。」
17. 霄云镇(三)
三月末的夜晚,微带着夏天的聒噪,钟粟青倚靠在二楼窗旁,望着凉风习习拨弄着街市成线的灯笼,像是海面泛起的微小波浪。
枫华给她罩上一件披风:“小姐,小心受风。”
她没理会,自顾自地抚着心口那道尚未结痂的烫伤。那夜沈知行的神态她看的清楚,不加掩饰的嫌恶,厌烦。
钟令音的种种反应也和穿书世界炮灰女配的设定有些出入,但这可能和本次世界的剧情触发点都没能百分百的触发有关。
至于萧时桉,穿书世界中沈知行死对头的设定,她与他的接触并不算少,此人性格内敛,做事滴水不漏。但本次世界里,无论是在幄帐,还是在宴席,他似乎都对她有所针对。
主角人设过于OOC,难道这次的穿书世界,已在几近崩塌边缘?
钟粟青有些烦躁,将披风扯下丢到一旁的地上,枫华默默捡拾,还想再给她披上:“小姐……”
她抬手挥开,不耐烦地剜了枫华一眼。
枫华明显被她吓到,捏着披风有些无措,钟粟青忽然反应过来,立刻握住她的手,难过道:“枫华,我心里乱糟糟的,你别往心里去。”
她自入京,剧情主线开始后,总是觉得理智和思绪容易崩溃。起初她觉得是不满意缓慢的剧情线,有些急躁,如今看来,是她也被这个快要崩塌的世界影响了。
可越到这种时候,就越要冷静。
她已经在「归宁」、「春蒐」两个剧情点上栽了跟头,在「剿匪」这个剧情点上,她不能再输了。
按照剧情设定,墨云帮由秦朗带头经常下山掠夺钱财,百姓苦不堪言,深受其害。官府的不作为,更是让百姓积怨已久,终于在四月初墨云帮再一次下山敛财时爆发动乱。
陛下派沈知行带兵镇压,徘徊山下却找不到墨云帮的藏身之处,是她献计摸寻到墨云帮的老巢,解了沈知行的燃眉之急,也替他将西北巨富赵珉收入麾下。
今日她见过秦朗,憨厚无比,手里还拎着一只银狐,见到她时两眼放光。果真是剧情设定里的色狼NPC!
因着昨夜在沈知行那处碰了一鼻子灰,又知钟令音的车驾就在身后,她给秦朗提了建议,秦朗欣然答应,现在也不知道这事情秦朗办的如何了?
钟粟青敛眸,叹了口气,心中忐忑。
“小姐,你是不是被那个男人给吓到了?”枫华还是将披风罩在她肩头,气呼呼为她打抱不平,“一个脏兮兮的打猎贩子,几次三番要来触小姐的霉头。”
“你认识?”她有些讶异。
枫华点点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她:“早在一年前,小姐就见过他了呀。”
钟粟青心口蓦然一紧。竟然早就见过!怪不得秦朗见到她时并不讶异。她竟还以为是剧情设定。
所以此次世界秦朗并不是剧情线里的工具人?原先那个钟粟青身上到底又有什么秘密?那她因被羞愤冲昏了头脑,不管不顾地下令让他将钟令音掳掠,岂不是犯了大错?
如果秦朗按照剧情设定里已经猝死在茅房,她让其掳掠钟令音一事死无对证,她还有周旋的余地。
但若是秦朗没死,能出面指摘她和他早就相识的事实,她还能有什么补救措施能将「剿匪」这个剧情点抢救回来呢?
钟粟青懊恼地闭了闭眼睛,枫华急了,忙去抚拍她的背:“小姐,身子不舒服吗?”
她缓了口气,拖拽住枫华的手:“我自去岁大病一场后,有些人,有些事都记不大清了,我在这霄云镇上还发生过什么事儿?”
虽然枫华和大多数角色一样,都是剧情设定里的NPC,特定事件会激发她们的NPC属性。但她毕竟是参与了钟粟青的前半生,挟带的记忆应该有些作用。
枫华见她无碍,稍松了口气,皱着眉头想了半晌,却也没憋出一个字来。
钟粟青现在很是着急上火,太多的意外让她已经无法判断到底是穿书世界将要崩塌,还是上一次的穿书选手太弱,太多依赖守卫者的帮助,导致剧情遗留的BUG太多。
她在春蒐前曾与穿书世界守卫者会过面,但闹得不算愉快。她奉行快刀斩乱麻,忽略守卫者的劝阻,一心想将钟令音摁死在春蒐,顺带还能除掉一个后期的绊脚石,祁行。
没想到最后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给沈知行留下了一个极差的印象。
如今在「剿匪」这个剧情点里,她不仅又没把握住,简直更是惹了一身腥。
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她也要像上次那位一样,要借助守卫者的力量?
可她穿书前,被上一任穿书者激怒,摔了与守卫者的信物,导致现在只有守卫者能和她单向联系。
钟粟青气血上涌,几近不能呼吸。还真是大意,总觉得自己经验丰富,没想到这次狠狠栽了一个又一个的跟头。
“小姐!”枫华惊呼一声,钟粟青稍稳住心神,顺着她的目光往外看。
这间客栈的二楼对着霄云镇热闹的梨园,门外搭建的舞台上有几个杂耍艺人正卖力的表演,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一圈。
钟粟青看到钟令音凑到围观的人堆里,垫着脚往里看,不知不觉间就被拥到最里头。杂耍艺人正巧表演起喷火,热浪翻涌差点儿能烧掉她眉毛,钟令音后躲一下又笑开了。
然后钟令音身侧各冒出一名女子,拽拖着她的胳膊往舞台后面去了。这舞台后头连接着梨园戏楼的雅间,在上一次世界里曾是穿书者和守卫者会面的地方。
钟粟青眼前一黑,觉得这次自己真的要栽了。
——
钟令音觉得自己肯定是天不选之人,否则怎么能被人轻易地随地大小捉呢。可惜等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她已经被二人困在了舞台后面逼仄的角落。
“姐姐,有何贵干呢?”她耳边是街市纷杂的人声,眼前的二人言笑晏晏,却好似笑面罗刹,她双手挡在胸前讪笑道。
“我看着姑娘面生,想来不是霄云镇中人吧?”右边那位粉衣女子上下打量她几眼,问道。
钟令音如实回答:“路过路过。”
“姑娘可听说过墨云帮?”左边的黄衣女子握住钟令音挡在胸前的手,往前一步。
钟令音脑里警铃大作:“我是外乡人,不曾听闻过。”
粉衣女子秀眉微蹙,“姑娘可姓钟?”
钟令音眼睛瞪大:“什么钟,我姓沈。”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沈知行随沈知行吧。
钟令音吓得魂都快要没了,谁想到黄衣女子热泪盈眶:“前年春末,是姑娘给我们指了一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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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让我们姐妹二人断了轻生的念头,姑娘不记得了吗?”
我的好妹妹!你到底背着姐姐我做了些什么事情呐!
钟令音想挣脱她的手,没想到她握得更紧,粉衣女子见状也是上前拥住她的肩膀:“令音姐姐。”
???她们姊妹的长相虽然相似,但也没到这种辨识不清的程度。
钟令音不敢动。
“我们二人听闻姐姐嫁给了秦王世子,春蒐随行,该会路过霄云镇。就赶来霄云镇,没成想真让我们二人撞见了,可一年未见,总怕是我们眼花。”粉衣女子伏在她肩头抽噎,“刚刚姐姐如此防备,是忘了我们两姐妹吗?不过姐姐确实未曾好好见过我们姊妹二人,我们如此唐突,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钟令音瞧见她们二人已经哭成泪人,想来真情实意,对自己该不会有太大的威胁。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没拆穿她并非是她们口中的那位钟姑娘。
既然钟粟青以她的名义结交,她就先搞清楚事情原委,再做考量。她抱歉一笑:“我去岁秋末病了一场,好些事情记不太清了。”
“姑娘受苦了。”黄衣女子点点头,好像并不意外,擦去眼角的泪痕,伸手将钟令音身旁的红布掀开,是一道红砖砌成的围墙,她轻轻一推,石墙翻转露出狭长的甬道,“还请姑娘移步到戏楼。”
钟令音虽然心里有些判断,但终究忐忑不安,可现在也没有脱身的法子。嘈杂的人声鼓奏,她就算出声呼救也没人听见。
粉衣女子似乎察觉到她的肢体僵硬,松开她的肩膀,拽着她的手,先进了密道为她开路。
这条密道直通戏楼一间名为朝夕苑的雅间,雅间内竹帘垂落,隔绝外面的画面。可戏楼热闹,拍板堂鼓不停歇,听戏的人鼓掌欢呼声更是不绝于耳。
“姑娘的过敏之症看来是好些了。”黄衣女子将雅间里的烛台点上了两盏,关切道,“去岁与姑娘的几次相见,姑娘的脸都还严重着呢。”
“好多了。”钟令音不敢多言,只要她们说什么应什么。
粉衣女子从边柜捣鼓了好一阵儿,捧出一个简朴的木匣,搁到她手边:“这是永晟钱庄的账簿,还请姑娘过目。”
永晟钱庄距今已有五十多年历史,如今的当家人是两名女子?
“我父亲是永晟钱庄上一任当家人,膝下只有我们姊妹二人。大前年冬天父亲重病,堂兄叔伯各个虎视眈眈,想将父亲的产业吃干抹净,将我们二人卖进妓院。”黄衣女子见她惊讶,便将事情原委道来,“我们姊妹几经转手被卖到霄云镇,走投无路之际,是姑娘出现,将我们二人从人牙子手中买下。”
黄衣女子眼眶又红了好些,哽咽道,“姑娘听了我们姊妹的遭遇,便给我们出了计策,我们听从姑娘的安排,终于将家族里的虎狼之辈一一拔除干净。”
事态发展已经超过钟令音的想象,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又听她言,“我们感念姑娘真心,早就决定让姑娘成为永晟钱庄的三当家,这便是这些年所得红利。”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她怎么突然就成富婆了?
粉衣女子又从木匣里摸出一个宋锦织就的锦囊:“还有,这里是姐姐去岁秋留下的一道锦囊,说是等再相见时,见到此信物姐姐就不会再疑心我们二人身份。”
18. 霄云镇(四)
——
阿姊,展信安。
今岁应已是徵明四年,春时阿姊嫁与秦王世子,至今可一切安好?
不知阿姊是否已觉察到粟青的不同,无论是在归宁日对阿姊的诸多不当言行,还是春蒐之时对阿姊的针对,不知阿姊对粟青会否心生怨怼?
粟青心中更倾向于无,因为阿姊向来良善贤淑,对粟青更是疼爱,必不会同我计较。但倘若阿姊对我心生不满,也是应该。因为今时之粟青已非昨日,所以有些事情阿姊该争的就得争,该辩的就得辩。
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任人宰割的世界里,她们几次三番掠夺我的身体,对阿姊的人生加以折磨,一步一步将阿姊推入深渊。
一次的折磨还不够,到如今已经是整整第十次了。
粟青不知道她们到底想做什么,粟青做了好些努力也无法改变自己身体被掠夺的事实,眼睁睁地看着阿姊从聪慧善良变得愚昧善妒,看着母亲对阿姊恶言相向,而我对阿姊更是狠毒,最后甚至亲手取了阿姊的性命。
讲到这里,阿姊可能会觉得粟青是在胡言乱语,但粟青笃定若是阿姊能看到这封信,就说明阿姊你也和粟青一样,对我们深处的这个世界有了疑问。
阿姊也不必害怕忧心,因为粟青坚信,阿姊的将来可以被改变。她们背后之人虽有通天的本事,但是粟青发现在她们抢占我身体之前,我就可以为阿姊布局谋划。
所以去岁春时,我为秦朗出谋划策,将墨云帮从匪乱中剥离开来,这或许能够改变故事中的某些片段,为阿姊挣得一线生机。
此时应正值春蒐结束,阿姊借宿霄云镇,若经历过[归宁][春蒐]后,秦王世子仍旧对阿姊甚好,对那个钟粟青嗤之以鼻,虽有前车之鉴,但粟青认为阿姊依旧可以为自己搏一搏。
但倘若秦王世子是非不分,阿姊也不必苛待自己,粟青也已为阿姊寻得靠山,想必阿姊也已经见到。宋家大姐宋秋月端庄稳重,宋家小妹宋春时心直口快,皆是至真至诚之人。
永晟钱庄更是遍布大覃,阿姊作为三当家,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日后定然可以为自己谋求一条明路。
对了,锦囊中有我的私印,是做成梅花花枝玉坠的样式,不算显眼,此私印亦可作哨引,阿姊记得要随身携带。
我在京城寄养一只名为[新翠]的信鸽,我与她们二人的联系多是经由新翠传递。哨音一响吸引新翠,阿姊只需要将加盖私印的字条交给趿即可。
纸短情长,诉不尽粟青真心,但粟青唯愿阿姊一生顺遂,安乐无忧。
粟青亲笔
庚寅仲秋廿四
——
宋家姊妹已经退居屋外,钟令音呆呆望着信笺久久没有言语。
信笺浸了茉莉花的枝叶,因在锦囊中封存了将近半年的时间,香味浓郁到让人直掉流泪。钟令音捧着信笺,昏黄的烛光似乎也给每一个字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
啪嗒,一滴泪滴落在纸上,墨色氤氲。她却不敢用手去擦抚,静静看着信笺末尾的字迹混作一团。
戏台上又是一阵锣鼓喧嚣,戏楼掌声雷动。
她长舒一口气,泪痕干透后,将信笺仔细折好,塞放进锦囊。然后将永晟钱庄的账簿摊开,就着烛火打着算盘,因时间紧迫,她只将去岁年末的账过了一遍。
时间过得飞快,一曲落幕,她正好算完。嘈杂的椅凳碰撞,茶盏磕碰,人□□耳声过,她将所有一切连带着锦囊都锁进木匣。
随后起身推开门,宋家姊妹正倚着栏杆望着楼下戏台上的武旦,见了她笑着迎了上来。
她将钥匙递过去,宋家姊妹见她眼眶通红,相视一眼,迟迟没有接过。钟令音揉了揉鼻子,强撑着笑道:“许是晚间风寒,身体有些经受不住。”
她的声音有些哑,经她自己解释,总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但宋家姊妹没有拆穿。
“我在秦王世子府尚未站稳脚跟,府中人多眼杂,万一哪一日被人偷看嚼了舌根,岂不是得不偿失。”钟令音将钥匙塞进宋秋月的手中,“过些日子,我回府细细探查一番,再与你们姊妹二人联系。”
宋秋月没再推辞,宋春时上前执住她的手:“姑娘,我听闻秦王世子待你极好,可当真?”
钟令音摇摇头又点点头,没回应她的问话,只道:“里头的木匣记得收好,这处地界也爷别再来了。”
——
与宋家姊妹道别,已近宵禁的时刻,街市人少了许多,摊贩收拢货品,零星几名行人也是步履匆匆。
钟令音心思重重,黯然地往回走。
她本以为是老天的捉弄,让她在新婚之夜了解自己的命运,之后又一次次地给她响亮的耳光,让她认命认栽。
可那封信笺的内容,钟粟青为她所筹划的一切,都像是雪山之巅突然滚落下的一团雪块,随着滚落逐渐积聚,引起强大的雪崩之势。
她的妹妹,真诚善良,怎么能落得一个被人夺舍的下场?既然钟粟青能为她争,她能做什么呢?视若无睹,安然接受,然后开启一个崭新的人生吗?
她做不到。
钟令音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头顶上的两线红灯笼在静谧的夜晚就显得有些空洞。街市残留的某些垃圾随着风卷飘荡,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垃圾?秽污?
钟令音眉头一皱,登时立在原地,眼睛紧紧等着风卷过的那张废弃的油纸,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脑子里的一些词汇根本没有来源依据。
刚刚粟青的那封信里也提到过几次三番,整整第十次……之类的言语,也就是说其实她所认知的故事仅仅只是十次中的某一次。
这也正好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一次的钟粟青,沈知行,甚至是萧时桉都和她的认知中的有所不同。
所以如今她确确实实在经历一段没有规定剧情的故事。或许是可以由自己书写掌控的故事?
但也不对,这个钟粟青似乎对剧情把控的很是熟练,她们应该都是某种组织的成员,来此是为完成既定的目标。她猜想应该是帮沈知行谋得皇位,解决掉她这个绊脚石,才能顺理成章成为皇后。
钟令音晃晃脑袋,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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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住心神,油纸被风吹送到更远的黑暗之中,身侧的暗巷蹿出一只野猫,似乎也追随油纸而去。她死结丛生的一团思绪,像突然找到最疑难的结点。
那个黑衣人!
他与她的那次见面,每一句都昭示着他是所有故事的参与者,如果自己能将他策反,钟粟青的命运是不是可以更改?
但如何才能和他再次联系,再一次他还会再错认自己是钟粟青吗?更何况她也无法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个与掠夺者同一阵营的人身上。
所以,只有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能压制黑衣人,才能逼他吐露更多的东西,钟粟青的命运才有可能更改。
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要争要抢,要让这个钟粟青发疯,要她迫不及待地和黑衣人见面。她要一步一步掌握黑衣人的动向。
既然这个钟粟青想要沈知行?她就偏不让她如愿,虽然这个沈知行……他实在是让人不知作何评价。
他现在的举动可以称之为一个合格的丈夫,彼此若能日久生情应该也不失为一条路,但他毕竟是天选男主,若是他哪一天恢复了记忆,想起来钟粟青才是他的良配,自己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又要命丧黄泉?
钟令音揉揉酸胀的眼睛,突然福至心灵。
今日萧时桉对她的坦诚,似乎表明他所经历的和她所认知的是同一段,虽然他上一次的所作所为确实让人寒毛倒竖,但是他毕竟也是书里当仁不让的大反派,最后也不过是棋差一招才失去了权势地位。所以……她也要抱紧这条已经觉醒的“假龙天子”。
男人嘛,就得两手抓,一把抓。
钟令音下定决心,准备先回去哄一下沈知行,再制定一个扭转上一次萧时桉心里对自己的负面印象的计划。
突然头顶上的红灯笼灭了好几盏,她怕黑,自然是埋头就想往前冲。
熟料没往前走几步,就撞进一个温软的怀抱,混合着雪松香气,还有一丝蜜糖的甜味。
昏暗的街道,如此近的距离,依稀能看见衣摆上的竹叶云纹。
“天晚了,夫人还不归家吗?”
钟令音虽说想着要好好面对沈知行,可她此时心理建设还没做完,他就出现在眼前,着实是有些措不及防。
她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之间的距离:“刚准备归去,夜深了,夫君还不休息吗?”
沈知行思忖了半刻,竟是来捉她的手:“刚刚是我的不对,夫人气可消了?”
钟令音想着男人总是喜欢柔顺的妻子,没挣脱开他的手,故作低眉顺眼:“不是夫君的过错,是我……”
“是我的不对,不是夫人的错处。”沈知行打断她的话,替她将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刚刚在客栈听闻夫人说起过冰糖葫芦,现在可还有胃口?”
钟令音想着刚刚去戏楼的路上时,她遇见那白发老翁扛着光溜的稻草靶子归家,所以她准备将柔顺贯穿到底:“晚间吃过一些,再加上街市已经收摊,还是回去吧。”
然后一串冰糖葫芦递到她眼前。
“不算太甜,夫人可以只吃一颗。”
19. 琼枝宴(一)
【剿匪】这个剧情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时桉的介入,黄得透透的。
钟令音虽然很想去钟府找钟粟青对线,但她知道若是自己贸然去撞钟粟青这堵南墙,黑衣人出来了,大腿没抱住。啪,自己的血条估计直接归零。
当务之急,是抱大腿。钟令音深知事分轻重缓急,人有左手右手,自己右手抓着的可是萧时桉!
于是她在脑子过了好几遍剧情,将萧时桉可能出现的时间地点都记在脑子里,准备找准时机来一个命中注定的偶遇。
可惜从霄云镇返京后,沈知行像一张狗皮膏药,日日出现在她门前,今日邀她去西郊踏青,明日请她上山礼佛,后日带她去珍宝斋采买。
饶是钟令音心里再想做一个体贴入微,事事丈夫为先的妻子,她的腿也是吃不消了。终于在一个雨后傍晚,她扭伤了脚之后,沈知行放弃了邀她出门的心思。
等到立夏那日,沈知行说旧友家中生变,明日清晨要出趟远门。
这趟远行在原剧情中也曾出现过,钟令音敏锐地觉察到剧情又开始推进了,果不其然当日午后收到了林阙雁递来的请帖,邀她参加明日设在誉王世子府的琼枝宴。
钟令音也记得在原剧情中,祁行已高中状元,亦在受邀之列,想必今时也是。上次他们二人相见很是匆忙,许多事情未说得详尽,宴会也许是个机会。
更何况,这宴会背后的人可是萧时桉,是她猛刷好感的首要选择。
她还留了个心眼儿,将此事摁下没知会沈知行,反正他不在府中,管不到她的动向。就算东窗事发,也可说本不打算去,是林阙雁三邀四请,她实在拗不过才去了一趟。
当日,沈知行前脚刚上马离京,她后脚就招呼茯苓给她梳妆打扮。
钟令音恪守剧情穿衣打扮,就连发衩摆放的位置都很是严谨。她望着镜中病恹恹的自己很是满意,拿起丝帕将本就不浓的口脂又搽了些去。
至于其他的就让萧时桉那个心机鬼猜去吧,左右她还没傻到自曝身份的。万一那人勾得她一愣一愣,紧接着把自己咔擦了,到时她哭都没地儿哭去。
总之万事留一线,日后好应变。
等到午后林阙雁的第四封拜帖递了进来,钟令音故作为难地登上了马车,宋叔好心劝说:“世子妃不必为难自己,我登门去说世子妃身子不适,想来誉王世子府的也不会再坚持。”
!!!
宋叔倒也不必如此替她着想。
钟令音掀开车帘,笑道:“无妨,我露个脸就回来。”
誉王世子府门庭若市,钟令音远远瞧见林阙雁在门前等候,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后还是下了马车。
按照原书剧情,她经由林阙雁引导,先去和一众记不得名姓的NPC寒暄。原书中因她在归宁和春蒐时闹出许多腌臢故事,所以寒暄中嘲讽居多。
但今时氛围就缓和许多,虽然花枝招展的女人堆里,面上的都是假笑,但鲜少有人出言冲撞她。
不过意外还是有的,比如升平公主萧云芙。
“秦王世子妃好大的派头,须得三邀四请才肯赏光。”她今日依旧穿的是石榴红的百迭裙,发髻中也是朱红色的碧玺珠钗。
茯苓忿忿地撇过脸去,而钟令音执起林阙雁的手,不好意思地笑道:“前些日子不慎扭伤了脚,所以来得晚了些,姐姐不会怪我吧。”
林阙雁只道无妨,然后就说起自己府中有上好的跌打损伤药,邀她去女子后院。钟令音秉持着来都来了的心思,也就没有推辞。
穿过富丽堂皇的前厅,九曲回廊直通月牙型的湖泊,踏上汉白玉做的石桥,林阙雁忽然顿住脚步。
“我突然想起来宴席还有未尽之事,不能相陪,所以交由翠玉引路,妹妹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她朝身后的翠玉抬了抬下巴,“那膏药在我药匣的最下面一层,水晶瓶装着的,到时候你取了赠予秦王世子妃。”
钟令音自然是乖顺地点点头,等林阙雁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翠玉俯身上前带路。
钟令音一瘸一拐地走下石桥,就没再往前,翠玉不解,转身相邀:“秦王世子妃?”
“姐姐的屋房不比女子闺房,我还是不进的好。”茯苓搀扶着钟令音在桥下的石凳上坐下。
虽说她今日来是存着小心思的,可她还没蠢到真能把自己推进旁人设的陷阱里。倘若真在后院在这里闹出个故事来,无旁人佐证她的清白,到时候她还怎么玩转这出戏?
“我们世子妃脚疼的厉害,实在是走不动道儿。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呢!”茯苓帮腔,“更何况今日出门前已经抹过膏药了,现在也没有再抹的必要。”
翠玉有些为难,但也没什么法子,干巴巴地站了一会儿,还是独自往前去了。
钟令音所在的地界儿有些空旷,而不远处的女眷们谈笑风生,始终没往她这处来。她乐得自在,随手将花圃里的铃兰折上一枝。
茯苓有些不满:“夫人干嘛来此处找不痛快,还不如早早归家呢。”
钟令音将铃兰编成一道花环,压在茯苓脑袋上,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
“哎呀,再刮可就真的鼻梁了!”茯苓小孩子心性,顶着花环美滋滋。
钟令音觉察到花圃那端有个小丫鬟眼巴巴地望着,很是眼熟:“我刚瞧见你儿时旧友兰香,你同她去叙叙旧。”
茯苓扭头去看,兴高彩烈地举起双臂挥了挥,却没挪动脚步。于是她伸手推了下茯苓,宽慰道,“我在此处,走不远的。”
——
茯苓走后没多久,不远处的女眷声音渐渐少了些,三五成群都往旁处走了去。但她们终究走不出这后院,钟令音也就没放在心上。
随后熟悉的声音如期而至。
“阿音。”
许是刚从茶室出来,萧时桉的身上携带着一抹茶的清香味道。
钟令音手上残留着铃兰汁液,有些黏腻,她起身问安:“摄政王福寿金安。”
他惯常都是一身玄色的素色衣袍,周身也没有任何复杂的配饰,腰间的金嵌珠宝丝带就成了最夺目的点缀。
钟令音正想着说什么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就听见他开口:“你在此处等我?”
哇!真是好大一张脸呐!
虽然她心里存了这样的心思,但萧时桉未免也说得太明正言顺了些,让她想糊弄都糊弄不过去。再加上有几名不怕死的女眷已经走到石桥上喂鱼,升平公主是领头的那个。
钟令音觉得自己的道行还不够深,萧时桉这句话打得她措不及防:“我在此处歇息,恰巧又碰见九叔。”
话说完,她顺势撇过去脸也去看池塘里的锦鲤。
“我记得你不喜欢水中的锦鲤。”
是么?她怎么不知道?虽然这些锦鲤瞪着眼睛,看着是怪难受的,但也不是不能忍。
钟令音也不记得剧情里对她的喜好有太多着墨,他是从何处得来的结论?难不成是他的试探?
钟令音想了个有点规矩又不太规矩的回答:“令音的喜好,九叔不清楚也是应该。”
萧时桉眉心微动,目光涌动着一层难以言说的情绪,他随意瞥了一眼石桥上正抻着脖子的萧云芙,随后似是不经意地往前走了一步。钟令音识大体得就往池塘边让了一步。
“阿音,你此次来是想搭上我的。”萧时桉见她躲闪,唇畔勾起一抹笑。
???
萧时桉是这样的性格?
钟令音真的怀疑他手里的剧本和她的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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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时桉手腕微抬,露出腕骨上小叶紫檀做的一串佛珠。钟令音有些不明所以,立在原地没敢乱动,也没盯着他看。
熟料他忽然拽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小心。”
钟令音彻底懵了,这个萧时桉需要自己攻略吗?怎么感觉是他在对自己示好?难不成他是想先让自己放松警惕,然后再将她噶了吧?
她僵着身子,像硬邦邦的木桩一样弹了回去。
萧时桉不肯罢休,眼巴巴地凑到她眼前:“阿音的心思,被我猜中了?”
钟令音现在是如芒在背,一双眼睛望着前方,能瞧见茯苓从廊外急匆匆地跑来,她轻轻摇摇了头,茯苓立刻顿住脚步。
她今日来此,本就是要在萧时桉面前猛刷好感度,她也早就做好了与萧时桉之间有必要肢体接触的准备。
但事情做了,就总会有人看见,有人看见,就肯定会传到沈知行的耳朵里。
所以她首先就得将茯苓摘出去,这也是她刚刚将茯苓支开的主要原因。
更不论说眼下这般局势,说萧时桉和她之间清清白白,恐怕更没几个人信了,她断然不会让茯苓来蹚这浑水。
钟令音已经歇了更进一步的心思:“还望九叔慎言。”话毕,她就越过他的身体往外走。
萧时桉身子一侧,擦碰过她的肩头,她的脚踝因受了伤本就不太稳定,再加上池塘边的花圃泥土松软,重心不稳,竟真的摔进了他怀里。
——
宋叔在钟令音出门后,就派人快马加鞭去追沈知行,终于在北郊野外的山道遇见。如今沈知行捏着字条,眼神晦暗不明。
朝翼勒紧缰绳,挠了挠头:“世子,还去江南么?”
沈知行将字条塞进腰间,好像并没有因字条内容而受到影响,语气稀松平常:“原地休整一刻。”
山林中的阳光金灿,细碎光点映射在地面,树影婆娑间十分灵动。一刻钟后,沈知行也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又等了一会儿,朝翼没忍住还是开了口:“世子,再不启程的话,入夜前是赶不到下一处驿站。”
“是吗?”
“这里山路复杂,夜晚行进恐生变故。”朝翼一本正经地回答。
“是吗?”
朝翼觉得自己的主子根本没再听自己说话。
“你害怕的话,我们就先回京。”
???主子是在关心他吗?
但他一个大老爷们,他有什么好怕的?
“主子,我……”
“我知道了。”
朝翼感动万分,坚持把话说完:“朝翼会为主子开路!”
后又察觉到沈知行牵马绳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眼神轻微瞥了过来,朝翼一脸诚恳,“主子不必担心我。”
沈知行一言难尽地转过头去,朝翼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两人立在原地又等了约有两盏茶的时间。
突然树叶摩挲的声音从远处掠过来,声势浩大,惊起群鸟高飞。
“主子!我回来了。”燕贺挂在树上,表情闲适,丝毫没有奔袭而来的疲态。
朝翼昂着脖子看着他,似乎有点明白沈知行为何在此停留这么久的原因。
“何事?”沈知行翻身上马,没有掉转马头。
“誉王世子府好生热闹,那排场简直好比年节,恐怕蚂蚁进门都得要排队呢。我感觉今日宴席上备的酒水一定不错,远远儿就能闻见味儿,要不是急着回来和世子汇报,我多半要取一罐回来尝尝呢……”
朝翼听燕贺扯了好些,都没讲到重点,余光瞥了一眼沈知行,见他脸色不虞,凭借着不多的眼力见儿打断了燕贺:“夫人腿脚好了?”
“没有吧,夫人今日摔进摄政王怀里三次。”
20. 琼枝宴(二)
钟令音一手攀着萧时桉的肩,一手撑在石桌上,狼狈的姿势,但钟令音欲哭无泪的是,萧时桉的臂膀捞过她的腰肢,轻而易举就将她圈在怀里。
就这么一瞬功夫,她已经替自己想好了一万种死法。
正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钟令音双手立刻做投降状,眼眸含笑:“多谢九叔。”
可能萧时桉觉得她这样的反应没什么意思,也可能是嫌弃她手上青涩的汁液沾到了自己的肩头,眉宇之间积压的阴翳,让钟令音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萧时桉的臂膀渐渐松弛,但因为他此时的脸色,钟令音没敢作妖,安静地立在原地。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再加上他的呼吸频速不是很快,这样的姿势总能让钟令音想起恐惧的过往。
倘若这时萧时桉嘴巴里再吐出阿音两个字,她真的要崩溃了。
萧时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钟令音身上,看似随意地将她藏于胸胁处的绣帕勾了去。周遭鸦雀无声像身处无边地狱,他忽然哂笑一声道:“云芙。”
升平公主如梦方醒,将手中的鱼食全都甩进池塘后提着裙子就往这处跑来。
“王叔,找我有事?”萧云芙眼神飘忽。
“管好你的嘴。”
他的话看似是对萧云芙说的,实则是对在场所有人说的,萧云芙忙不迭地点头。
可他诡异就诡异在,一般人说了这话会拂袖而去,而萧时桉依旧立在原地。
钟令音默不作声地往萧云芙那处挪了挪,萧云芙也下意识地往旁边给她腾地儿。一步,一步,又一步,她们就像两只紧紧相连的小鸭子。
最后还是钟令音忍不了了,试探开口:“多谢九叔。”
萧时桉眉梢轻挑,临走之前还不忘睨了萧云芙一眼。
“王叔的意思是?”萧云芙脸上依旧保持着乖巧的微笑,撞撞钟令音的肩膀,“当没看见你们......嗯......?”
“我觉得他的意思是,就当没见过他。”钟令音添油加醋。
反正话是萧时桉交待,事儿是萧云芙做,谁让他说得不清不楚,才让她有可趁之机。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有些事情,沈知行还是不知道的好。
萧云芙一激灵,当即跑开,口口相传去了。
钟令音脚踝疼得厉害,也没打算再呆下去,正好茯苓跑到眼前:“夫人,你没事吧?”
她摆摆手,身体却诚实地往石凳上一坐:“什么时辰了?”
“申时一刻。”
还有时间。
原剧情中,钟粟青是等到晚间宴席时才会出现,而钟令音在傍晚时分因承受不住众人的嘲讽,甩脸子回了秦王世子府。
钟令音本就打算先按着剧情走,所以她准备见完祁行就回府。
上次经沈知行一问,她才察觉到自己对儿时的记忆很是模糊,就连和祁行的相处记忆也仅限于原书中提到的一句。
【文定十六年春,江南花朝夜,钟令音与祁行于河岸观灯后,经此一别,数年未见。】
所以文定十六年的花朝,上巳,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钟令音没去管身旁异样的眼光,左右她们都掀不起什么水花来:“可有见到祁行?”
茯苓思考了下:“刚刚在外院好像是看到了。”
钟令音刚想说得寻个合适的地点把祁行喊过来,就听茯苓慢悠悠地说,“嗯,二小姐刚进门,他就眼巴巴凑上去了。”
......
没事的没事的,一点点小问题而已,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我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夸二小姐慧眼识珠来着。”茯苓翻了个白眼,“诶?二小姐过来了。”
......
没事的没事的,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
钟令音目光越过池塘,瞧见钟粟青被林阙雁引着从回廊转角处走过来。
雨过天青的烟罗华裳,如同江南烟雨朦胧薄雾,欲语还休。衣摆上细腻的莲花刺绣,随着她的脚步,和面前微风抚掠的池塘小荷一样灵动。
“阿姐。”
钟粟青瞧着很是开怀,话也说得软绵绵。
没事的没事的,反正大庭广众之下钟粟青也不能杀她,只要不死,都是小事。
钟令音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来:“听闻妹妹感染风寒,可有好些?”她也不等钟粟青回答,上前执住她的手,“我前些日子送过去的雪燕和人参,妹妹身体虚弱,记得每几日都要进一些。”
先发制人,左右也不会有人真的去探查她有没有往相府送过东西。就算真的有人那么闲去查探私隐,相府也不可能打秦王世子的脸。
钟粟青明显也没料到她能一本正经地瞎说八道,想反驳又看钟令音来势汹汹恐有后招,难不成只能打碎牙齿往里咽?
可枫华自然是清楚钟令音根本没有送过任何东西,她上前替钟粟青出头,昂首挺胸道:“大小姐何时差人送过这些东西?”
钟令音故作惊诧,望向茯苓。茯苓心领神会,急道:“世子妃脚踝有伤,世子心疼送了好些补药给世子妃调养。是世子妃念及二小姐身子不好,自己舍不得吃,分了好些递回相府,二小姐当真没有收到?”
茯苓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又道,“毕竟是世子心疼世子妃送来的,堂而皇之地送给二小姐自然不妥,所以我是通过后院的.....”
“原来是姐姐的心意!”钟粟青出言打断茯苓的话,也给枫华使了个眼色,很是诚恳地望着钟令音,“后院的人递来的时候,我神智尚不清醒,还望阿姐勿怪。”
反正吃亏的不是她,慷他人之慨嘛。钟令音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站得远些的众人或许看不出她们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林阙雁却能瞧出,她出面打了圆场:“你们姊妹二人,一个脚踝伤着,一个身子不好,就别在外头吹风了。再过一个时辰就能开宴,不如去里屋坐坐。”说罢似是要来搀扶钟令音。
钟令音对于要和钟粟青一同走上石桥这件事情,总是有些敏感,所以她当即松开钟粟青的手,和林阙雁混到一处去了,茯苓也很有眼力见儿将钟粟青隔在身后。
誉王世子府的后院宽阔,女眷大多都在此处闲聊,因着刚刚萧时桉出现过的事情,大多都十分关注钟令音这处的动向,所以钟令音想着钟粟青应该不会在此处发难。
可惜算无遗策这个词和她根本搭不上边儿,她踏上石桥没走上几步,不知是谁惊呼一声,池塘里簇拥的锦鲤像是得到上天的某种感召,争先跃跳出水面。
接二连三,炸翻起水花四溅,石桥上的几名女眷吓得直往后退。钟令音脚踝受伤,本就走不太稳,被人推搡地恨不得要跪摔在地上。
突然她耳畔响起枫华熟练的吼叫:“大小姐!”
茯苓抢先反应过来,立刻上去捂她的嘴,钟令音也扭头往后看,钟粟青大半个身体已经越过石桥栏杆,下一刻即将要跌落下去。与此同时,枫华和茯苓拉扯间,那句经典台词也已经说到“你怎么能推......”
苍天呐!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钟令音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上前拽拉住钟粟青的手狠狠一拉,然后自己翻了下去。
她的动作过于迅疾,导致枫华没能治住嘴巴,经典台词终究还是被说完了,可她觉得这一瞬枫华的声音好像也没那么刺耳。
但下一刻她的身体接触湖面,寒凉侵透,激起一阵鸡皮疙瘩,扑腾的锦鲤更是接二连三地擦碰过她的肌肤,钟令音对自己的做法很是后悔!
——
沈知行风尘仆仆地出现在誉王世子府门前的时候,宴席还未开始。守门的仆从见到他时,一个忙赶着上前牵马,另一个急着进门通传。
沈知行看着脸色不是很好,牵马的仆从没敢吭声,不消半盏茶的功夫,誉王世子萧元逸就出来迎接:“知行,好久不见。”
沈知行虽然心中烦躁,但终归是不能失了礼数,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后就一同往里走。
此时距离钟令音摔入池塘已过了半个多时辰,萧元逸出来迎接时想了好几种说辞,可当看见沈知行那张生人勿近的脸时,他一直没敢提及此事。
院中围着一大圈子人,见了沈知行,大多都很含蓄地问候,也有几个迫不及待想结交他,但也碍于萧元逸的脸面没敢上前。
天知道,萧元逸此刻多想有人上前,来拖延些时间,他正揪着眉头想着该如何将钟令音落水一事讲得妥帖一些,就闻新科状元祁行开口:“秦王世子,世子妃刚刚在后院不慎跌落池塘。”
萧元逸像看救命恩人一样看了眼祁行,忙补充道:“是是是,是我招待不周。如今林氏正在后院照顾,厨房也煮了姜汤给沈世子妃祛寒,我且待知行你去后院。”
沈知行脸色看着没多大变化,只轻哼了一声,唇畔竟还萦绕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萧元逸摸不准他的心思,一时不知道是否需要引路。
如天神一般的祁行又说话了:“世子妃好像是和钟二小姐起了争执。”
话音刚落,沈知行饶有兴趣地望了眼祁行,萧云逸瞧着他眼神好像有几分“活该”的意思,他索性顺坡下驴,忙点头将事情都推给了相府:“事情发生后,我当即遣人就去相府通传,如今钟夫人也在内院,她们姊妹二人......”
沈知行没听完他的话,就抬步离开。萧云逸瞧着沈知行的样子好像并不需要他指路,正疑惑着就见沈知行顿住脚。
萧云逸没弄明白他的意思,立在原地没有上前。沈知行觉得烦,怎么萧时桉就找了个没脑子的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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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神祁行再次开口:“可能还需劳烦誉王世子为秦王世子引路。”
萧云逸茅塞顿开,大步上前赶上了沈知行。
后院的女眷几乎都在庭院外候着,耳朵听着屋子里哭哭啼啼的动静,窃窃私语。萧云芙离得最近,耳朵恨不得贴在窗纸上。
“粟青向来身子不好,又是个虚不受补的,你怎么就能生了如此歹毒的心思,是想她病死不成?”
钟夫人责怪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进了她的耳朵。
萧云芙虽不喜欢钟令音,但听了这些话也是气血上涌,就听得钟令音身边的小丫鬟道:“夫人!落水的可不是二小姐!”
萧云芙想着这丫鬟都比钟夫人像个人,就听钟夫人道,“令音,你这叫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将粟青推入池塘,没想到竟自个儿落了水,只能算是你活该。”
“母亲何故恶意揣度令音?难道令音不是母亲的女儿吗?”这好像是钟令音咳了两声,有气无力地顶了两句。
萧云芙听着都想叹气,这钟令音实在是没用,这么不轻不重地回话,还真是个软柿子。
“恶意揣度?”钟夫人声音拔高,里头乱糟糟有了脚步声,又归于平静,“好哇,枫华已将事情原委皆告知于我,你竟还觉得委屈?”
后有一阵推搡和几声混乱的抽噎,“亏得你妹妹心善,还出言维护你,我真后悔,怎么能生下你这般恶毒的女儿!”
萧云芙是彻底忍不下去,直接将窗子推开,也顾不上自己穿的是裙子,一个翻身就进了屋子。
“钟夫人还真是睡歪了枕头,偏心眼儿啊。后院那么多人,旁人的眼睛不是眼睛,怎么都没看到钟令音推人呢!”她瞪着眼睛,眼神里的不屑就差将钟夫人吞没。
钟夫人一句话卡在喉咙,到底没敢顶嘴,毕竟萧云芙的是大覃公主,她不敢造次。
“刚刚不还耗子啃碟子满嘴词儿呢,现在哑巴了?”萧云芙仍不解气,呛声道,“还有钟令音已嫁与秦王世子,是皇亲,钟夫人是想去牢狱走一遭么?”
钟夫人听了吓得快瘫软在地上,幸亏林阙雁和钟粟青扶得及时。
“公主言重了,钟夫人是急火攻心一时昏了头,才说了这些不中听的话。”林阙雁出言相劝,因她和萧云芙的关系尚可,萧云芙给了她几分面子,没再讽刺钟夫人。
可转眼瞧见钟粟青泪眼汪汪,萧云芙气不打一处来:“哟,落水的明明是姐姐,怎么妹妹哭哭啼啼呢。哦,我知道了,原来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怪不得钟夫人偏心眼儿呢。”
钟令音半躺在床上,虽说今日落水的人是她,可还是激发了钟夫人的NPC属性。所以她刚刚和钟夫人的对话没怎么动脑子,大多数都是根据脑子里归宁那日的说辞来的。
她刚刚一直心不在焉地走剧情,脑子一直盘算着萧时桉的那句“我记得你不喜欢水中的锦鲤。”,她本以为是他胡诌来诓她,可刚刚落水时,锦鲤纷拥,她是真的觉得恐慌,反胃。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时,就见到萧云芙凭空出现,竟是来维护她的。她眼里不由泛起泪花,果真人在脆弱的时候,真的容易感动!
许是察觉到钟令音感激的视线,萧云芙竟然心底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来,好像有点骄傲,欣慰,甚至还有一层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萧云芙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有些人呐,长着张柔弱可欺的脸,说是身子不好虚不受补,我看呐,是全都补到心眼子上去了。”
她又看向钟令音病恹恹的样子,一脸嫌弃道,“还有些人长着张狐媚脸,实际上软柿子一个,被人拿捏了都不会替自己辩解,实在是......啧啧啧。”
萧云芙正搜肠刮肚地想着形容词,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活该。”
沈知行神情冷淡,由萧云逸引着,只停步在萧云芙身后没再往前。
钟令音眼前一黑,真想就地昏过去!
沈知行的表情很是懒散,若非是足尖上还有新鲜的黄土,钟令音就快怀疑他是假出门,真试探她了。
“夫人腿脚好了?夫君不在家,就能出门了?”沈知行叹了口气,将搁置在桌案上还剩小半碗的姜汤端在手里,尚有余温,不算太凉。
林阙雁饱含歉意地说道:“秦王世子,是......”
“万一摔出个好歹,夫人觉得这誉王世子府里谁能负责?”他忽略林阙雁的话,一双笑眼看着钟令音。
林阙雁即刻噤声,略带惶恐地瞥了眼钟令音。
钟令音此时脸色惨白的厉害,看着不像受凉导致的,而是被沈知行吓的。偏生沈知行还不觉得,笑意不达眼底,已经走到她面前。
“可惜钟夫人刚刚说的话,本世子已经听到了。”
21. 琼枝宴(三)
他说的很是随意,语调柔和,甚至还能听出些诙谐幽默,但没有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连最擅长和稀泥的林阙雁此时都没有开口打圆场的意思。
钟夫人听了沈知行的话更是脸色大变,瞪着眼睛一脸无措地看着钟粟青,钟粟青脸上还挂着泪痕,看着很是楚楚可怜。
自春蒐一事后,钟粟青沉寂了许久,左等右等才等到琼枝宴这个剧情点。她提前出府迫不及待想与钟令音碰面,不料在外堂被祁行拖住脚步,所幸没有耽搁太长时间。
因为【归宁】【春蒐】两个剧情点没有发生,钟令音的口碑依旧很好,她本再想观望观望,谁知枫华的NPC属性直接被触发,她也就顺手推舟,就有了如今这番局面。
刚刚钟夫人和钟令音的对话和原剧情中很是相似,她稍稍放下心,萧云芙就闯了进来。
萧云芙的性格本就是一点就着的炮仗,原剧情中也是萧云芙觉得她一直在被欺负才会渐渐交好,因此萧云芙的人设倒也不算OOC。
她唯一没想到的是沈知行竟会出现,他竟然真的为了钟令音搁置江南的那一摊子事?那么如今这样的沈知行,还值得她费尽心思攻略吗?
钟粟青提上一口气,照旧将所有一切揽到自己身上来:“石桥上事发突然,是粟青自己没有站稳,不怪姐姐,是姐姐不顾自身安危,为了粟青才摔下石桥……”
她哽咽着没往下讲,钟夫人见她委屈,心里更是难受,泪如雨下:“我可怜的女儿,当真是让母亲心疼……”
有时候某些NPC设定真让钟粟青头疼,钟夫人不顺杆儿爬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她立刻握住钟夫人的手,打断她的话:“母亲是心疼姐姐跌落石桥,一时着急才会说出那些不中听的话。”
钟夫人有一阵的错愕,摇头想辩,但钟粟青强摁住她的手,眼神和言语皆是警告,“但母亲心急归心急,还得要顾及姐姐的心情啊。”
此刻的钟令音并不想说话,不是因为钟粟青浑身上下的绿茶味儿,而是因为沈知行。他今日穿着缁色圆领长袍,腰间的八宝蹀躞带上悬挂着的一柄嵌宝短刃,明晃晃很是惹眼。
这柄短刃,钟令音很是眼熟,因为最后它就杵立在她的心口。
钟令音止不住的颤栗,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攥紧衾被,这样的举动落在沈知行眼里就显得有些可怜。因发还未干透,如丝缎般柔顺,也有几缕调皮地勾藏进她的衣襟,水珠洇染,能窥见透白,更显得脆弱。
这样的软柿子,不好好呆在家里养着,非要跑出来受人欺负,脖子上安的是榆木疙瘩么?
“这里恐怕还没有钟二小姐说话的份儿。”沈知行似乎没有生气,语调柔和,话也说得缓慢,“虽说女子之间的摩擦,男子不好过问。但大家也知道我夫人是个软柿子,自己没落得好不说,遭人诬陷时更是连话都不会说。”
气氛因为他的话又低沉了好些,满屋子没人敢吭声,就连屋外也是一片寂静。窗牖大开,橙黄夕阳笼罩,将窗台上摆放的一盆粉色芍药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道虚影。
沈知行右手托着那小半碗姜汤,橙黄清透,浓郁的辛烈味道,他俯身将白瓷碗搁置在床旁的矮几上,然后坐在了钟令音身侧。
“归宁那日,知行敬称您一声岳母,钟夫人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如今连该有的礼数都忘了吗?”他很是随意就将矛头对准了钟夫人,“升平公主,誉王世子,钟家都不跪?”
钟夫人脸色惨白,被钟粟青扯着直接跪摔在地上,话还来不及开口,又听他言,“钟大人位列丞相已有十数年,难道平日也是如此这般做派?”
他就差将钟相意图谋权篡位,登基称帝点到明面上了。
萧云逸和林阙雁相视一眼后,萧云逸悄悄退出屋外,而林阙雁拽了拽萧云芙的衣袖,萧云芙本昂着脑袋,眼睛滴溜滴溜地看热闹,瞧见林阙雁对她使眼色,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宽恕你这一回。”
钟夫人也顺势而为:“臣妇一时急昏了头,才口出恶言冲撞了公主殿下,还请公主不要责怪。”
萧云芙翻了个白眼,但也没再刁难,这件事情要是真的牵扯到朝廷重臣,萧云英可能不会将她怎样,但萧时桉绝对会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但你未免也太偏心了些,床上躺着半死不活的那个不是你女儿吗?”萧云芙心想此地不能久留,甩下这句就脚底抹油地跑了。林阙雁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追出去了。
屋子里钟夫人和钟粟青跪在地上没有再开口。
沈知行将一切尽收眼底,没理会那二人,一双眼睛只盯着钟令音看。钟令音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发丝勾挠到鼻尖,痒得她直皱眉。
如今装呆已经不起作用了!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虚弱:“夫君不是出远门了吗?路上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哦?夫人嗓子没坏啊。”沈知行饶有兴趣地半挑下眉,漫不经心地反问道,“我还以为夫人是摔坏嗓子,变成小哑巴了呢。”
……
无差别攻击啊!他是吃炮仗了?!!
钟令音睁大眼睛,夹着嗓子讨好道:“没有没有,是夫君突然来此,我没太反应过来,夫君是因为我,才回……”
“我看夫人真是摔傻了,才能问出这样的话。”沈知行目光落在床尾,摇了摇头,“不过,我没想到瘸子也能出门。”
……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沈知行的嘴巴真的该拿去上贡!
钟令音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笑两声后,准备将话题移到钟夫人身上,反正刚刚唱红脸的人不是她:“地上凉,母亲还是……”
“恶人由我做,好人夫人做,夫人还真是不心疼人呢。”
这人是有什么特异功能?肚子里蛔虫都没他这么懂她吧。
钟令音哪敢再说话,摁着当阳穴佯装头晕,身子就往另一边歪,沈知行像是早有预料一般,直接揽过她的肩,将她摁到自己怀里。
钟令音不敢动。
沈知行叹了声气,“知行刚刚说的话,希望岳母千万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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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在心上。”
钟夫人不敢不说话,沈知行重拿轻放,她求之不得:“是臣妇的过错,多谢世子提点。”
“不过有一事,知行不明白,还望岳母为我解惑。”沈知行手中把玩着钟令音的长发,一圈一圈绕在指骨,“本世子甚是好奇,不知道钟夫人何故屡次三番以恶毒二字形容我夫人呢?”
他能够察觉到怀中的人紧张的情绪,墨发下不停掀动的睫羽顿住,苍白的嘴唇也抿成一条直线。
钟夫人愣怔在原地,呆呆望着前方,眼神虚无没有焦点。她身边的钟粟青一直很安静,以往她柔弱中总带着势在必得张扬,这还是他头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成熟稳重的气息。
沈知行突然觉得自己的这个问题很是无聊,想必钟夫人答案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算了,何必往钟令音心里插刀呢。
——
“王叔。”萧云逸急匆匆地踏进茶室,对着茶室中的男人开口道,“沈知行回来了。”
已近黄昏,茶园的每一个角落都曝露在金灿灿的夕阳余晖之下,茶室之中茶香四溢,水雾蒸腾,隐约了萧时桉的相貌。
他轻呷了一口茶,似乎不是很喜欢,搁置在一旁没再喝。
萧云逸定了定心,将刚刚的事情缓缓道来:“因为我前些日子递进秦王世子府的请帖少说也有四五张,全然没有回音,今日一早更是听到沈知行出远门的消息。是以我听仆从来报,说秦王世子在门前的时候,有些不可思议。也存了下下他威风的意思,将他晾在门前晾了一会儿功夫才出门迎接。”
“让他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也算晾?”萧时桉手指拂过旁边排列整齐的茶罐,选了一罐握在手里,示意萧云逸继续说下去。
萧云逸也觉得这件事情自己办的不算好,半盏茶的时间既显得自己心胸狭窄喜欢记仇,又显得自己软弱惧怕秦王势力,但纠结此事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继续道,“我察觉到新科状元祁行与沈知行有些亲近,但他们二人确实没什么接触,日后我摸清楚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再和王叔汇报。还有沈知行似乎对我府邸的布局很是清楚,有几次转角我都有意落后几步,但他都没有丝毫停顿。”
萧时桉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只将茶盏里的茶水倒尽,倒扣在桌上,手中的白瓷瓶也放于原处:“石桥上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萧云逸没想到萧时桉会过问这件事情,有些结巴:“我已向知行说明缘由,这毕是钟家的家事,即使是发生在我府上,我……”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萧时桉站起身来,浮光锦的衣袍泛着光泽,映衬着他的脸色柔和,“钟家二小姐,你可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萧云逸没太懂萧时桉为什么要管这件事情,女儿家的事情,男人为什么要插手?可看萧时桉的样子,不像是随口一说。
过了一会儿,萧云逸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王叔是想大伙儿认为沈知行也是个记仇的人,以次来离间钟相和沈家的姻亲关系,这样钟相就能离我们更进一步!王叔厉害!”
22. 琼枝宴(四)
关于钟粟青摔下石桥的事情众说纷纭。
有人说是仆从忙着布置席面,不小心推搡了钟粟青。有人说是有一粒石子击中了钟粟青的膝弯,因为那枚石子是擦过她的膝盖过去的。
也有人说是老天开眼,看不过这对母女的恶行降下的责难。
总之,满院女眷全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最后还是前厅的林阙雁带着两名粗使丫鬟将钟粟青扯上了岸。
钟令音那时正绞尽脑汁地想沈知行为何会突然出现,难不成真是京中出了什么急事?那他来誉王世子府做什么?知道她来赴宴所以来找她?
钟令音甩甩头,心想真是摔坏脑子了,敢做这种春秋大梦。她偷摸瞥了一眼立在床边的沈知行,这男人脸色难看的要死,和用来镇邪的罗刹相比好看不到哪里去。
钟令音挠了挠眉心,准备开口游说沈知行回府,就见茯苓欢喜地跳进屋,她根本没去管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眉飞色舞:“二小姐落水了!可像一只大扑棱蛾子了。”
茯苓手舞足蹈地转了几圈,这才看见沈知行,惊呼一声,“世子今日一早不是出远门去了么?怎么回京了?是来寻夫人的么?”
沈知行背对着她,冷哼一声。
钟令音很是心虚地转移话题:“切莫胡言,世子回京是有急事要处理。”随后她半撑起身子,笑得真心实意,“世子若有急事,可以先行离开。”
床边的那盆芍药被沈知行摧残地几乎只剩下花蕊,她话一说完,连花蕊也没留下。
沈知行收回手,转回身面无表情:“也不急于这一时。”像是觉得这句话分量不够,他竟然踱步至床榻前,“夫人瘸着都能来的琼枝宴,为夫倒要看看这里头到底有什么名堂,这么吸引人。”
钟令音讪笑两声,沈知行倒也没步步紧逼。茯苓终于察觉到二人之间不太和睦的氛围,说要侍候钟令音梳妆就将沈知行请出了屋子。
此时距离开宴只剩下一盏茶的功夫,院子里的女眷皆已经离开。花香气味浓郁随风席卷,圆月高悬,溶溶月色朦胧了夜晚庭院。
不远处的侍女成群结队,正将院子里的灯盏一一点上。草木中隐约有了萤火,虽不比灯盏明亮,但如星光四溢,平添了几抹生动。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沈知行往院墙边上走了几步,燕贺的声音将将到耳畔:“主子,钟家二小姐我已经收拾妥当。”
沈知行的目光落在昏黄的窗纸上,可能是因为烛火的缘故,窗纸上钟令音的身影不时摇曳,比萤火更生动。
燕贺倒挂在院墙上,接着道:“本来一击即中的,有人碍事,害我浪费了三颗石子。”
沈知行移开视线,但依旧没有回应燕贺,燕贺唧唧歪歪了一会儿觉得没趣,也可能是这样的姿势不够舒适,他缩成小小一团,又问道,“主子,我们何时去江南?青鸾那处好像是真的遇到大麻烦了。”
沈知行眉心微动,简短吐出两个字:“今夜。”屋子里传来一阵欢闹,窗纸上女子的身影更是俏皮,他突然开口问道,“摄政王可在此处?”
燕贺耸耸肩,无所谓道:“在啊,刚刚誉王世子还去茶园找他去了。”
沈知行垂眸,小指处缠绕着的一根青丝随着他的动作有些松动,却仍旧贴在手指缝隙处,他轻啧一声:“邀他今夜子时十里亭相见。”
——
钟家两姊妹双双落水,众人都以为这琼枝宴上钟家两姊妹是不会出现了,可没想到两个人都没有回避不说,竟还能有说有笑。所以席面上的女眷的目光有意无意都在钟家两姊妹之间流转。
其实钟令音是想回避的,可沈知行完全没有这个意思,她总不能越过秦王世子自个儿做决定。
既然逃不过,那就只能装了呗。扮演一个姊妹情深,被压榨却又无怨无悔的可怜虫角色,她得心应手。只要她的人设不塌,就算沈知行最后被钟粟青收入麾下,也问题不大。
关于钟粟青的心思,她大概也能猜个七七八八。琼枝宴好歹也是钟粟青的高光点,就算剧情进行到现在,已然乱七八糟像是一锅粥,但钟粟青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宴席上,沈知行喝光了两壶酒,钟令音有些后怕,身体往旁边挪了挪,皱着眉想让他少饮一些。
沈知行一把夺过钟令音手里的酒壶,漫不经心道:“夫人怕什么,难道这酒里也下了药?”
……
虽然她心里确实对上次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但好心当成驴肝肺,喝死你算了!
热脸贴冷屁股,贴久了也是会累的好不好!钟令音甩脸子没再管他的死活。
夜色更深,乐师刚换了一首曲子,还没到半刻钟,就有下人来报,说太后仪驾已到长椿街,萧云逸和林阙雁当即离席前去迎接,萧云芙紧随其后。
琼枝宴是誉王妃在世时举办的宴会,至今已有十三个年头。三年前誉王妃逝世后,琼枝宴搁置了三年,今年由林阙雁重新举办。
当今太后与誉王妃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今日来此处捧场也是可以理解的。原书中钟粟青也是这时候,演奏了一曲浮云散,不仅名动京城,更是被太后赏识,自此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后台。
钟令音想了许久,回过神时,沈知行将第三壶酒都已经喝干了,正捏着杯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看。
她没干什么亏心事啊!可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正好钟令音随手拨开了一颗葡萄,在塞进嘴里的前一刻,发现葡萄软绵绵地像是被挤压过,就一直拿在手里,于是她体贴地将那颗葡萄塞进了沈知行的嘴里。
沈知行没再看她,也没再喝酒,钟令音如释重负,刚缓了口气,就被他拽住胳膊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我们也应去门前候着。”
太后许知念不过三十岁左右的年纪,一行人恭敬地行礼问安后,萧云芙像只可爱的小雀儿攀着她的胳膊一路往前,叽叽喳喳。
期间,不知道萧云芙讲了什么,太后笑眯眯的扭头望了钟令音几眼。
钟令音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心里哭唧唧。
看这样子,是又有一场硬仗要打啊!
接下来的剧情走的非常顺畅,钟粟青的一曲浮云散赢得满堂彩,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钟令音悬起来的心落了大半,太后喟叹一声:“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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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钟家姊妹情深,故而想起哀家早逝的阿姊。”
钟家姊妹情深?若没有经历过下午的那场闹剧,或许还有人能笑着附和几声,可如今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能昧了良心点头。
再看太后眼角有一点晶莹滑落,是真的触景伤情,所以林阙雁察言观色,立刻上赶着问候:“太后与婆母感情深厚,这份情谊难能可贵,婆母在天之灵也定是欣慰的。但还望太后切莫哀思过重,要保重凤体。”
太后拭干眼泪,点点头,随后挤出一丝微笑:“钟家二小姐可有婚配?”
“回太后,粟青还想在父母膝下再多服侍几年。”钟粟青恭顺谦卑,说着体面话。
“这曲浮云散,隐约有大漠孤烟的恢弘之气,又有春风拂掠碧草的温柔小意,不知钟二小姐是何心境,才能奏出这样的曲子?”太后话里皆是赞赏之意。
萧云芙坐在她手边,白眼就快翻到天上去了,心里后悔刚刚没将钟粟青的可恶之处讲给她听,可也不想当众让自己的母亲失了面子,只好忍着没有说话。
“粟青长居江南,因身子不好不能出门,外祖常寻来一些乐曲来给我解闷,也并非是心境不同,只是因为练得时日多了些。”钟粟青不卑不亢的态度,与往日娇柔做作的做派有着天壤之别,她的回答与书中对答的台词更是风马牛不相及。
钟令音敏锐地觉察到,钟粟青果真有着异世能量的助益,发现剧情人设不对后,能够立刻换赛道!
怎么办,怎么办,那她还要不要继续装啊?钟令音脑子一团乱麻,可钟粟青压根儿没给她理清的机会。
“也多亏我阿姐时常点拨于我,粟青才有今日。”钟粟青朝她投来感激的视线,“今日在后院发生的意外,虽说姐姐大人有大量,没有责怪粟青,但粟青心里依旧过意不去。”
气氛有些僵着,男人们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都很有眼力见儿得没有说话,女眷们交换了下眼色,也没有吭声。
好哇,就这样水灵灵地说出来了,完全不给别人留把柄啊。
钟令音也不好没有反应,只得站起身应和她:“妹妹身子不好,有些小事不必挂在心上。”
她话说得贴心,丝毫看不出是虚假之言,所以沈知行真的觉得她是脑子不好。
他将玉箸搁在箸枕,碰巧侍女端上了一碟芙蓉糕,他冷着一张脸将一整碟芙蓉糕又放回了侍女的托盘里。
太后见状,默不作声地瞥了一眼萧云芙,见她脸色有些不好看,又将目光放到钟令音身上:“如此说来,秦王世子妃琴艺也是一等一的好,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奏上一曲如何?就是不知道知行是否舍得?”
???
钟令音的琴艺,京中谁不知道,世家贵女中一等一的存在,当然是从末位开始数的。
坊间也曾有过这样的一种说法,若是钟家大小姐的琴艺也能精进,她就真该是天上的仙女了。
这样的说法,太后肯定知道,所以她是真的不喜欢她啊!钟令音意识到这一点后,最后一丁点儿反抗的心思也没了。
没事的,没事的,一点点嘲讽而已,她什么没承受过。
23. 琼枝宴(五)
钟令音准备豁出去了,眼瞅着钟粟青准备让出古琴那一侧的位置,就闻沈知行道:“令音晚间受了惊吓,太后还是饶过您侄媳吧。”
或许是饮了许多酒的缘故,他开口就有一阵浓郁的酒味,厚重的酒香将他的话侵染,语速缓慢似乎掺杂着些宠溺。
而后钟令音的手腕被温热的气息覆盖,粗粝的指腹微带着湿润的汗,与她的肌肤环扣,像是名章印在纸面,不疾不徐地落下烙印。
钟令音愣愣地望着,手腕处的力道渐渐加重,竟又像是镂刻私有物一般的虔诚精细。
沈知行站起身来,他比钟令音高出大半个头,只得松开手,钟令音只觉得手腕那处像是得以重窥天日的无边深洞,微弱阳光的暖意就能蔓延到四肢百骸。不知为何,她竟贪恋这样的温度。
沈知行好似不是故意,只是因为酒醉,所以斜斜倚靠在她肩上。钟令音也只能依着他,大半个身子向他那侧歪过去。
这样的姿势,她不觉得有什么别扭,但他好像不是很自在,一手绕后勾住她的衣带,直到彼此之间的距离趋近于无,他才松开手。
“不如由知行弹奏一曲,为太后助兴。”他的嗓音尤甚摄人心魄的魔音,在她耳畔回荡,似能吹透遍野的山花绿草,由远及近,将春意传送。
钟令音脑子一片混沌,耳后突然有了湿润的吐息,能够将她四散的神智揉成一片云彩。
“钟氏令音,极不善音律。”轻微的耳语,尾音低颤,不易察觉的几丝调笑。
……
钟令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觉得这男人是真的想帮自己!她都忘了,夫妻本是一体,她钟令音丢面子,就是丢他沈知行的面子!
太后当然不会让沈知行在这样的场合为自己抚琴助兴。她刚刚也只是存了要为难钟令音的心思,但倘若钟令音真的应允要奏上一曲,她该也不会同意。
太后尤记得钟令音少时弹奏的那一曲百花岭,当真是……呕哑嘲哳难为听,她倒也没想为难自己的耳朵。
只不过,沈知行和钟令音的夫妻关系当真已到如此琴瑟和鸣的地步?那云芙要怎么办?
太后心里叹了口气,看向小女儿的眼神不由带了些苦恼和哀伤。
萧云芙以为自己的母亲是想起早逝的姨母,触景伤情,心里真想将罪魁祸首钟粟青给骂一遍,可又怕母亲难过,毕竟钟粟青的那曲浮云散弹得和故去的姨母有八九分像,只好强摁下对钟粟青的不喜:“钟家二小姐还有什么拿手的曲目,正好我母后爱听,你弹来助助兴。”
太后只当云芙是心里难受,只好拿钟粟青开刀发泄不满,这样的娇蛮任性,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于女子名声而言总归是不好的。
所以她略带嗔怒地拍了拍云芙的脑袋,云芙一缩脖子,没吱声。太后转头笑道:“钟家二小姐才情甚高,若是能再抚奏几曲,也不枉费哀家此行。”
钟粟青没将话题再转移到钟令音身上,接连弹奏了三首曲子,才换了别家小姐表演才艺。
因为太后亲临,总有些小姐是存了进宫为妃的心思,可钟粟青风头过甚,导致接下来的才艺表演都有些食之无味,这也确实引发了许多人的不满。
可钟令音没去管。
因为自刚刚起,沈知行就虚握着她的手随意搁在膝上,拇指穿过指缝,将她的小指搭在他的虎口处。而桌面之上他做得端正,似乎真的在品鉴各式琴曲,指骨任由他揉捏,随着琴音时轻时重。
钟令音的目光也就落在彼此交缠的手上,她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沈知行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狠心握住了他的手。
随后,她对上了他的眼。灯影幢幢,他的目光澄澈,目光相交时,就像是跃跳过青石的清泉迸溅出的水花。
“你,我们……”钟令音定定吐出两个字后,许久没有下文。
琴声悠扬,殿外的晚风吹扬起身后层叠的帷帐,也将她发髻上珍珠步摇拂乱,额前碎发纠缠在她的睫羽不过一瞬,就被风卷起荡到旁处。
沈知行的心不自觉地漏跳一拍,钟令音的肌肤细腻,由于时间过于匆忙,她脸上妆容几近没有,唯有淡淡胭脂色的嘴唇,泛着水光。
他后知后觉地挪开目光,才发现掌心里她的手指更如温润暖玉,新染了凤仙花汁的指甲又透露着些许俏皮。
他喉结轻滚,呼吸逐渐趋于寻常:“什么?”
钟令音很想开口去问沈知行,他到底是谁?到底存什么心思?
可话到嘴边,却怎么都问不出来。
她是谁呢?是炮灰女配,是一个即使思想觉醒,也不一定能够逃脱命运的炮灰,是随波逐流的一叶孤舟。
她现在能相信他吗?相信一个曾杀过她的男人吗?相信一个会臣服于女主的男主吗?
不能,所以她宁愿选择一个不怀好意的萧时桉,也不能选择一个迷雾重重的沈知行。
但她又总是心存侥幸。
她想过,若沈知行真的在江南有自己的势力,或许她和沈知行之间也曾有过一段记忆?或许是她无意丢失的,或许是被人恶意抹杀的。
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祁行身上,却又不敢让沈知行知晓祁行与她之间的关系,琼枝宴就是她最好的机会。
可如今她被沈知行逮了个正着,估计以后和祁行见面的机会也是没有。
当希望破灭,偶然的一点温存就会让人丧失理智,就比如现在,她竟然真的准备开口。
钟令音松开手,却没收回,任由沈知行握着:“没什么,我头有点晕。”
她乖顺的模样,让沈知行想到今日彼此初见。她半躺在床塌上,目光空洞,任由钟母中伤也不反驳,就像是没有一丝人气儿的提线木偶。
这样的人,他不喜欢,甚至觉得厌烦。
可不知何时开始,在他心里,竟觉得钟令音与旁人不同。所以他虽不喜欢,但不觉得厌烦,可能是因为他见过她鲜活俏皮的样子。
人总是喜欢美好的事物,在窥见美好以后,又希望美好的事物得以永存。
沈知行没做太多思考,手就覆上她的额头,凉的,没有发烧。他暗自松了一口气:“我京中还有急事处理,确实不能呆太久。”
沈知行和钟令音与太后和誉王世子等人道别后,他将钟令音送上车驾候,在车帘外嘱咐车夫几声,就掀帘与她并坐。
钟令音兴致不高,没有过问他为何还不离开。
寂静的夜,青石板路上细密的马蹄声规律齐整。车帘随着颠簸不时跃跳,月光挤进缝隙,钟令音就呆呆望着那方明灭光影。
“我……”沈知行迟疑着还是开口解释,“我并非是疑心你,我是有真的有急事……”
钟令音淡淡“嗯”了一声。
“我收到边关来信,母亲不日启程返京。”
钟令音依旧是“嗯”了一声,但沈知行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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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出来这声嗯里有了一点别的情绪,他没将话题继续下去。
四月的夜晚隐约有了虫鸣,在晚间即使有马蹄声遮掩也显得尤为明显。钟令音等待许久也没听到他说话。
眼前不停跃动的光影定格成一框长长的窗格形状,一道侧脸的虚影也从地上逶迤至她的裙摆。钟令音捏着衣袖,抬眼极快地望了他一眼。
沈知行一手半屈,搁在帘框上,神情懒散。发未用金玉冠,仅用一根墨色发带攒束,亦有些松散,皆随着风,应和着月辉。
他低着头,另一只手不知道在玩弄着什么,钟令音没看清楚,但也不能让气氛就这样冷下去。
“虽说从边关返京,少说也有半月的路程,但不能再拖下去了。令音明日会和宋叔商讨,府里该置办什么该准备什么,都需列个清单加急采买。”她右手食指点在左手拇指处,一下一下,似乎在盘算府里该补全哪些东西。
她思忖半刻又道,“母亲喜欢德云茶楼的茶点,可时间来不及需要提前一个月预定,我明日想想法子看看能不能先备上一两样。母亲许多日子没回过京城,想来京中人际关系都需要打点一下,我近日也摸寻清楚各家喜好,做好准备。”
她自顾自地说了好些,虽说在原书中是等到中秋,秦王夫妇才从边境返京,这次沈知行的母亲周盈卿回来的实在突然,但总要做好准备。
钟令音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补充道,“对了,我新得来几匹云锦,正好可以给父亲母亲做……”
沈知行突然收回手,光亮的月辉骤然被隔绝在帘外,钟令音忙加了一句,“还有夫君,做几件新衣。”
昏暗的环境,无来由的沉默,马车行至转角,銮铃清脆,钟令音立刻抓着帘框,稳住了歪斜的身子。
可能是强烈的惯性导致气息不稳,沈知行的声音低哑,差点被銮铃声掩盖:“我今日晚间就回江南。”
钟令音没太往心里去,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讲:“那夫君遣人回来知会一声便是,不值得如此劳累。”
“停车!”
车夫得了命令立刻拉紧缰绳,未等车停稳,沈知行就跳了下去。
钟令音不明所以,忙探出头去说:“这里距离府上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夫君……”
沈知行背对着她,以手做哨,一声哨音打断了她的话。钟令音识相地没再劝告,一会儿功夫追风就从转角掠过来。
朝翼驾马紧随其后,还没来及的翻身下马,沈知行就已经没了身影。
朝翼挠挠头:“世子赶着回江南,还望世子妃勿怪。”
虽然钟令音觉得沈知行这个人真的有毛病,但总不能在他属下面前骂他的主子吧。
“一路平安。”
——
郊外,燕贺嘴巴里叼着一根青草,谢倚在树上,远远看见沈知行和朝翼驾马而来。待二人行近,他找准时间,落在了朝翼身后,与他同乘。
“世子,摄政王没赴约!”他打了哈欠。
沈知行嗤笑一声,满脸鄙夷。
燕贺解开朝翼腰间系扣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口:“主子,你可也没去。”
“你回京城。”
“啊?”燕贺被水呛咳,咳得脸红脖子粗。
“王妃不日返京,事无巨细都要向我汇报。”
“啊?王妃要回京?!”燕贺大骇,正欲辨驳,朝翼直接夺过燕贺手里的水囊,随后将他肘击下马。
24. 婆媳(一)
钟令音本以为宋叔掌家,王妃回京一事也该由宋叔张罗,她至多当一个辅助,划划水而已。
可谁知道那天夜里刚到家,宋叔就又将之前那一套东西捧到了她院里,说是世子吩咐,以后家里一应事务由世子妃负责。
她昏昏欲睡的脑袋登时就清醒了,还想和宋叔拉锯几个回合的时候,宋叔将世子的那封信也搁到了桌上,笑眯了眼睛:“世子妃不用担心,此事世子已经知会过王妃,不会再有变动了。”
临走时,见她一脸无错,还好心宽慰她,“世子是心疼世子妃呢,世子妃早该掌家了,世子也是怕别家说世子妃闲话……”
后面的话,钟令音听不下去。
这沈知行哪是心疼她,明明是要将这掌家权交给她,让她做牛做马累个半死,让她没法儿再出门!
果然钟令音忙得脚不沾地。眼睛一睁,宋叔就已经候在门前。眼睛一闭,脑子里就是一团乱麻的剧情。几天下来,她眼下乌青像是窘迫恶鬼。
茯苓心疼,采了一些花草混着珍珠粉捣成膏药给她厚敷,所以在某一日清晨,房间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钟令音成功变成了一只脸绿的饿鬼。
钟令音顶着面纱才敢出门见人。茯苓觉得不好意思,窝在厨房两日将杏脯桑葚之类的混着蜂蜜煮成茶,用来给钟令音润喉。
递过来的时候,满屋子都是甜到发腻的奇怪味道,钟令音面不改色地先递给了宋叔:“宋叔,润润喉。”
“世子妃客气。”宋叔从桌上捧起新裁的衣料,腿已经迈了出去,“我先将这些送给林裁缝吧。”
宋叔没接,钟令音顶着一张绿脸,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茯苓兴致勃勃地等待反馈,钟令音只觉得嗓子被粘住了,却也没坏了她的兴致,艰难地开口给茯苓寻了个差事:“茯苓,你去德云茶楼门前候着。”
钟令音绕了几层关系,才托人在德云社茶楼插了队,今日申时去取即可。她本想着自己亲力亲为,但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茯苓支出去吧。
这几日,府里的事情大多处理妥帖,钟令音得闲能考量自己的事情。琼枝宴过后,钟府遣人邀了她数次,都被她以府中事务繁多给拒了。
但总这么躲着不是个事儿。一来秦王妃回京,两家往来是必然。二来若是刚成婚就闹得老死不相往来,秦王妃该怎么想她?
钟令音苦恼,总该找个中间人调和调和,最起码两家面子上要过得去。所以这个人既要能维护她的名声,也能代表钟府,这个人选钟令音心里已有大致的判断。
据她所知,钟相在原剧情中着墨甚少,这就意味着可操作空间极大,她与钟相几次碰面也能察觉到他对她的态度与从前几近一致。
是以,钟令音决定先从父亲钟毓入手。
撸起袖子就是干!
钟令音以消除脸上的杂色为理由,需要出门去趟娇颜坊。宋叔松了口气,想着这世子妃总算注意到自己的脸了,适逢茯苓不在家,所以就让苍南同行。
苍南年岁尚幼,比茯苓还要小上两岁,可成熟稳重很多。钟令音没拒绝,等过了日头最盛的时候,二人就出门去了。
娇颜坊是京中最大的一座胭脂铺,位于京城最热闹的长缘街上,人流如织,马车难以行进,钟令音索性弃车步行。时值娇颜坊上新的日子,里头亦是人头攒动。
娇颜坊的管事刘姐正向客人们展示一柄翠玉游花提篮钗,钟令音没上前打扰,熟门熟路上了二楼。
京中女子的饰物也多于此购买,她也是。自十岁起,她就常随钟母来此,频繁时候一月来四五趟也是有的。娇颜坊也为她单独隔离一个包厢。
因宋叔提前遣人来此,是以已有匠人在此处候着。
钟令音推门入内,就笑道:“溶月姑娘,许久未见。”
“数月未见,溶月该改口唤钟姑娘为世子妃了。”溶月上前将钟令音领到屋内,苍南停步在门前没有跟上。
溶月掀开钟令音的面纱,轻微“嘶”了一声,宽慰她道:“有些时日了,处理起来有些麻烦。但不要紧,不会伤了皮肤。”
钟令音倒是心大,将面纱随意阁在桌案:“溶月姑娘自然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
溶月转头去取自己的妆匣,见钟令音只顾着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提醒道:“你知道的,我做事不喜欢有人在别处看着。”
钟令音恍然,对着苍南说道:“王妃的喜好你比我清楚,去瞧瞧楼下的首饰,帮我挑选几样讨婆母欢心。”
苍南退出屋外,将门掩上了。门外的脚步声越远,楼梯上悬挂的铃铛响了又响,最终趋于平静。
钟令音对着铜镜又照了一会儿,一块湿帕子就抵到了她眼下。
“就这样的水平,还想砸我的招牌?”溶月嫌弃地望了眼湿帕子上的乌青,三下五除二将钟令音脸上的脏污擦了个干净。
“茯苓那丫头捣鼓的这玩意儿,好像还真有美容养颜的功效。”钟令音摸着自己的脸颊,竟觉得比以往要软和一些。
钟令音心里早有要出门的打算,可她的心思只能埋在心里,毕竟在原剧情里李叔苍南等人终归是女主的人,她不愿意过多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正好茯苓捣鼓出的膏药帮了她大忙。这膏药当天确实难以用水洗净,但第二日就消得差不多了。她也正好以此为借口,所以就一直就没清理。
溶月没好气儿地将帕子摔进水盆,看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无可奈何道:“最近的事情我可都听说了,你来我这里是想托我办事吧?”
“溶月姑娘实在聪慧。”钟令音忙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拽住她的手道,“我实在是遇到难处了,所以只好找溶月姑娘商量。”
钟令音与溶月交往至今已有六年,鲜有人知,钟家大小姐最知心的朋友就藏在这娇颜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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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钟令音欣赏她坚韧善良,自力更生;溶月喜欢钟令音善解人意,体贴温柔。久而久之,两人就成了交心的朋友。这个朋友在原剧情中没有任何体现,这也是钟令音敢放心大胆来寻她的缘由。
“你们姊妹二人向来和睦,怎么这次粟青回京就闹成这样子?”溶月刮了下钟令音的鼻尖,忧心道,“你母亲也是,平日看着对你是顶顶好的。”
“说来话长……”钟令音没太长时间,瞧了瞧门那处,将溶月拉到屏风之后,压低声音道,“我出嫁前,父亲曾让我在此处定过一套鎏金嵌宝掐丝头面,准备做母亲生辰贺礼。前些日子刘姐遣人带话给我说是已准备妥帖。”
钟令音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这套头面还在娇颜坊中放着,我父亲来取时,还请姐姐帮我转交。”
溶月见她如此小心翼翼的模样,没有多问,伸手接过,“你放心,我定办得妥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对……”她抿唇一笑,“还有你父亲知。”
“多谢阿姐!”钟令音被她逗笑,又怕时间不够,勉强止住笑意,“还有一事,令音也得麻烦阿姐。”
——
郊外林道,夕阳西下,落霞璀璨,层林尽染。飞鸟成群从天空藏进树林,只留下一串参差不齐的鸟鸣。
一辆简朴的木质马车在林间小路行进,墨蓝色的马车帘布有些陈旧,依稀能看出原先的点缀的银白色花纹。
车厢内的一妇人也是简朴的穿着,发上零星的几点小簪花装扮,她正倚靠着厢壁闭目养神。岁月风霜在她眼角留下淡淡的痕迹,给她干练的气质平添了一点温柔和蔼。
“王妃,明日就能到京城了。”妇人身旁的嬷嬷好心提醒道,“真的不用提前知会一声吗?”
“知行一封书信就让我返京,返京缘由不提,只道情况紧急,我吓得连夜收拾行装,可他倒好自个儿倒先跑去江南了。”秦王妃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江南有急事,王妃该体谅体谅的。”嬷嬷自然知道秦王妃是惦记着沈知行,自己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却见不到孩子,心里埋怨着呢。
“琼琳你就向着他说话吧。”秦王妃剜了她一眼,叹了口气,“他若是真有急事,怎么还能八百里加急给我送信。这小子,心里肯定藏着事儿呢。”
琼琳忍住笑:“世子在江南呆不了多久,前些日子不是来信说已在回京的路上了嘛。王妃放心,总会见上面的。”
“成了家还总是往外跑!”秦王妃啐道,“也不知道天天忙些什么,平日里一封信没有,递来一封就是指挥我做事,等他回来,你看我给他好脸色没有。”
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秦王妃又道,“他不在家正好。左右我也不满意他这桩婚事,这钟氏女自小养在深闺,才情甚高又如何?我听闻刚嫁过来,就和钟府闹的不和。我这次回来好好敲打一番,省的日后再生事端。”
25. 婆媳(二)
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府里的事务也料理妥当,钟令音好不容易想睡个长觉。可自鸡鸣后,不是有飞鸟经过,从屋前掠到屋后,再从屋后掠到屋前。
钟令音忍无可忍,只得起了身,打着哈欠刚用完早膳,宋叔就火急火燎从外院走了进来。
又有什么事情?
钟令音心里忍不住地哀嚎,面上却还是要保持一副和婉的模样,然后就听见了一个晴天霹雳。
“世子妃,王妃已到南城门。”
???
钟令音倏然起身,瞌睡都被吓跑了:“之前信上说不是还需三日么?怎么这么快就到京?还没人提前知会?”
话一出口,钟令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秦王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里轮得到她这个媳妇去管。
“许是赶路匆忙,忘了派人通传。宋叔这段时间辛苦,府里的大小事务都已料理妥当,倒也不算突然。”钟令音定下心,忙给自己找补,“从南城门过来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时间紧迫,还得劳烦宋叔费心。”
近些日子,钟令音常和宋叔商量府中事宜,二人渐渐熟络,宋叔知道她的秉性纯良,自然有些亲近,笑呵呵地应下,临时走提醒钟令音说王妃的性格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
宋叔走后,钟令音的脸垮了。
秦王妃,祖籍江南吴乡,祖上产业却和江南水乡的柔情搭不上边儿,经营着一家百年字号的镖局。所以秦王妃兄妹二人自小舞刀弄枪,性格十分爽朗,有着江湖儿女的干练特质。
可这样的人,在原书中是女主的保护神!
虽然秦王妃回京的时间提前了小半年,目前她和沈知行之间的关系也未到水火不容相看两厌的地步,但万事做最坏的打算,总是不会出错的。
钟令音怀着忐忑的心情在府前候着,注意到秦王府邸门前的那株梨花树。
盛大的花开,一树洁白,被清晨阳光如薄雾般柔和笼罩。行人匆匆而过,衣发处沾染的几片花瓣又被践踏至脚下。满地狼藉。
一阵风来,树叶沙沙作响,枝桠拂动,花瓣吹乱,恍惚间,眸中光影变幻,花瓣已吹送到了眼前。
几片卷入钟令音的手心,能看出洁白里隐藏的桃红色。钟令音突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是熟悉,没等她细想,耳畔响起宋叔的声音。
“世子妃,王妃的车驾到了。”
钟令音回过神来,将手中花瓣扬在地上,不远处的马车顶篷冒个小尖儿,车轮混合着青草泥土在地上留下长长的一道痕迹,停定在秦王府门前。
木质马厢镂刻的莲花纹很是生动,仆从忙放下脚凳,钟令音深吸一口气,走下台阶抬手相迎。
车帘从里头掀开,却许久没有动静。钟令音垂眸没有言语,双手始终保持着相扶的姿势。
宋叔见状,出声解围:“王妃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
马车里头终于有了动静,嘎吱嘎吱的一阵声响过后,一道冷然的女声响起:“这些年我们夫妇鲜少回京,王府事务由宋叔操持很是辛苦吧。”
秦王妃斜睨着钟令音,刻意忽略她悬在半空的手,攀着车厢边缘自己下了马车。
钟令音没什么反应,见她落了地就收回手,乖顺地候在一旁。秦王妃诚心不给她好脸色看,自己也没必要上赶着触霉头。
秦王妃见她如此平静,心里不由也有些嘀咕,心想着这新媳妇如此冷淡的性子,当真能和娘家闹?
身旁的宋叔察觉出二人之间不善的端倪,想着婆媳之间的关系确实难以捉摸,但也不能就这样让世子妃尴尬,否则世子知道了岂不是影响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于是开口将话题引到钟令音身上:“听闻王妃返京,世子妃近些日子劳心费神,人都瘦了一大圈儿。”
宋叔对钟令音递了个和善的眼神,又对着秦王妃道,“世子妃辗转了几层关系,才托人备上了德云茶楼的茶点,王妃可想念这一口儿啊?”
德云茶楼的茶点,那可是得提前一个月预约才能买上,否则任凭你有多大的权势还是银钱都没戏,因此秦王妃不由多看了钟令一眼。
此时尚是早市,行人匆匆,在门前耽搁太久多少有些不太好看。秦王妃就算再怎么想给她下马威,也不会选在这种场合。
所以钟令音从头至尾都表现的很是端庄顺从,她对着秦王妃笑道:“儿媳恭请母亲福安,母亲一路辛劳,屋里已备好热水,让儿媳侍候母亲梳洗解乏。”
秦王妃没再为难她,一是确实劳累急需洗个热水澡休整休整。二是钟令音看着着实温吞,自己找茬就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反正日子还长,她就不信找不出钟令音的错处,不急于这一时。
一番折腾之后,已几近晌午。小厨房备好膳食,席面上几样清淡小菜很是可口,熬煮到奶白的鱼汤更是鲜美。钟令音布菜的顺序频次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一顿饭吃下来,秦王妃是吃饱了,也憋闷饱了。
偏生钟令音还在她跟前晃悠,拿出了几样精美的首饰和香粉胭脂,云锦剪裁的几套新衣合身得厉害,样式也是一等一的好。不过才几个时辰,连琼琳看钟令音的眼神都带着几丝欣赏和喜爱。
秦王妃心里难受,又不好发作,只好借口头晕要午休。钟令音心知肚明,自然而然地退出了屋子。
钟令音走后,琼琳将几件新衣收拢进衣橱,将几套首饰也搁进了妆匣,见秦王妃闷闷不乐的模样,好心开解:“世子妃识大体知进退,为人处事也是面面俱到,您该高兴才是啊。”
秦王妃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好是好的,可不是我心里喜欢的,总觉得不得劲儿。”
“世子喜欢就好,您就别操心了。”琼琳笑着将旁边矮几上包装完好的茶点拎到桌上,外包的油纸已被浸润,一阵茶香扑鼻,她笑着展开,露出里头形状各异的好看茶点,“好吃好喝的供着,您安心享福吧。”
秦王妃心里难受,这钟令音千好万好,还这么快就将她身边的琼琳俘获,她越想越生气。看这茶点,一想到是钟令音买来的,更是没了胃口。
“新媳妇进门,总是要敲打敲打的。”她将茶点推远了些,“不是说她和娘家闹翻了,一会儿你遣人去钟府,说我们明日登门拜访。到时候,她就算没错我也能揪出个错来。”
琼琳知道秦王妃是不满意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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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的,王妃心里早有属意的世子妃人选,本等着人家姑娘及笄就上门提亲,没想到被钟家截了胡。
这气闷在王妃心里已有三年,如今只能拿钟令音出气了。琼琳没再劝,左右王妃不是心里没数的人,这世子妃看着也做事周全。更何况婆媳之间嘛,哪有一上来就亲如母女的,针锋相对才是常态。
翌日清晨,钟令音在秦王妃门前候着的时候,看出桌子上的茶点没有动过,她没吱声,又见秦王妃怏怏的样子,心中有了想法。
出门时,她说自己少准备了一样东西,可能要耽误出门的时间。
秦王妃果然乐了,板着脸揪着这个小问题数落了她好一会儿,宋叔没阻拦,没劝架,还拉着处在暴跳边缘的茯苓走远了些。
等到所有的东西准备妥当,秦王妃才罢休,饶过了她。
钟令音松了口气,秦王妃叨叨的话她是一句没听。
图个吉利嘛,否则再让秦王妃忍下去,自己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
钟府门前,钟相和钟夫人二人翘首以待,钟夫人今日很是开心。自从上一次沈知行出言恐吓后,她才发觉自己和钟令音的关系急转直下,但木已成舟,修复关系只能从现在做起。
钟相忍不住还是叮嘱了她几句,让她千万不要失态,口不择言,让旁人看了笑话。还说秦王妃这人没什么架子,但是总归是皇亲国戚,千万别失了礼数,让别人乱嚼舌根。
钟夫人自知理亏,一句没反驳,转眼一看钟粟青不在身边,就想找人进去通传让她出来迎接。
钟相摆手道:“今日一早,粟青就上山礼佛去了。”
“昨日秦王府不就遣人上门了?现在派人去追,应该还来得及。”钟夫人疑惑,当即就招手让小厮去追。
钟相摁下她的手:“不用折腾了,到时候秦王妃问起来,就说她身子不好,不能见客。”
钟夫人不满地皱起眉,但看钟相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止住嘴没再劝。
秦王府的车驾来得准时,几人在门前寒暄过一刻,就一同进了屋子。
路上气氛倒也和睦,丝毫看不出有过龃龉的样子,秦王妃心里疑惑,但也不能开口问。还是钟令音问起粟青今日怎么不在,钟相朝钟夫人使了个颜色,钟夫人就将编好的理由搬到了台面上。
“难不成是那日落水受了风?可要紧?”钟令音急道,“我今日带了几株上好的人参,正好煎了给妹妹调养身体。”
钟夫人不知怎的,心里涌上一股酸涩,握着钟令音的手久久不能言语。
“之前的事令音没放在心上,母亲也不必再自责了。”钟令音用帕子掖去钟夫人眼角的眼泪,“父亲母亲对令音的好,令音永远记在心里。”
一旁的秦王妃装作听不见也不行了,她本想着一会儿找机会旁敲侧击问问钟令音和钟夫人之间到底闹了些什么,心里能有个数再给她下下面子。
没想到这一进钟府,就像是小白兔进了虎狼窝,根本没有她找茬的机会。
她和琼琳交换了下眼神,琼琳意会,替她开了口:“坊间谣言盛传,若是假的,还是早日澄清为好。”
26. 婆媳(三)
秦王妃身边一等一的贴心侍女开了口,自然就代表着秦王妃的脸面。钟相心里百转千回,很不是滋味,果真这母女不和的传言已经进了秦王妃的耳朵。
前日傍晚他刚从皇宫出来,经过长缘街时被人拦,原是娇颜坊的小厮说之前钟令音订做的那套头面已经到了,他们去秦王府通知世子妃时却被拒之门外。
世子妃说这是钟相定做,和她没什么关系,他们吃了闭门羹,只好扭头去钟府,不成想正好碰到了钟相的车驾。
钟相心里那时还在想娇颜坊的小厮真不懂规矩,敢当街拦了他的车驾。又庆幸这件事没闹到府里去,否则自己为钟夫人生辰准备的惊喜岂不是提前暴露了。
是以,他绕道去了一趟娇颜坊。
那套头面确实精致,他经掌柜刘姐忽悠又买了一金丝楠木方匣用来存放。刘姐拿着银票兴冲冲地去为后堂包装。
这时溶月姑娘呈递给他一封信,说这套头面上的宝石需要日日呵护,嘱咐他晚间归家后就得按照信中记载的步骤擦拭一遍。
他牢记于心,趁着夜深人静,借口处理公务,独自在书房将木匣打开,又将藏在袖中的信展开,拿着绒布准备照做事,愣怔在原地。
[父亲亲启。]
这是钟令音的字迹,清秀婉约又带着些飘逸洒脱,层次不齐,一看就是卧趴在桌上写的。
钟相拿着那块绒布,定定望着那封信,其实这样的字体,自钟令音十岁后,很少用。
小时候钟令音写字飘忽,姿态也不正,他拿着戒尺打过好几回也不起作用。后来进了学堂,突然就改了。
他欣慰之余,又有点心疼,害怕钟令音是受了打击。钟令音却说女子要知书达理,端庄持重,为人处事要懂得隐藏自己的情绪,第一步就是要改掉写字飘忽的毛病。
钟相最终还是将绒布丢开,将信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又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暗格,在书房枯坐到天明。
信中那句[父亲母亲,难道只有一个女儿吗?],他总是忘不了。
钟相回过神来,望着钟令音温柔的模样,心里更是伤感,借着捋须的动作调整情绪,笑道:“姑姑说的在理,一些小事坊间口口相传成了天大的丑事儿,若是坏了两家往来,其中厉害……确实是我疏忽了。”
“王妃耳聪目明,不是偏听偏信之人,自然不会信了坊间的谣言。”钟令音接过话茬,将秦王妃捧得高高儿的,又低头认错,“此事是令音的不是,没有及时处理这些事情,坏了王府的名声。”
秦王妃见她姿态如此之低,将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自己这个做婆母的再为难就不太合适了,所以只能笑笑就当揭过。
钟令音也没当逃过一劫,刻意疏漏些东西。疏漏不能太不明显,否则显得王妃心眼小,疏漏不能太大,否则显得自己没能力。
几个时辰下来,钟令音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要废了。唯一欣慰的是,钟粟青不在,钟夫人对她简直不要太好,感觉她就是要天上的月亮,钟夫人都能摘下来塞她怀里。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出嫁之前的幸福生活,钟令音感慨之余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小心红了眼眶。
红的不是时机,正好在秦王妃暗戳戳递话给钟相数落她办事丢三落四的时候。红的很是时机,秦王妃当即转了话头,说新媳妇进门,疏漏都是难免的,自己并没有放在心上。
午膳过后,回府途中,秦王妃说正逢行圆方丈修行出关,想去秋山礼佛,顺便将秦王随身玉佩开了光。
钟令音点点头,没有反驳,只道:“那我遣人去誉王府通传一声,改成明日。”
这几日的行程安排,钟令音都已经列成清单呈送于她,秦王妃当然知道今日下午誉王府会有人过来。
她只不过想让钟令音拒绝她,到时候她就能抱怨这个新媳妇安排得不够妥帖,谁知道钟令音就像个软棉花,一拳一拳打过去,她根本不接招啊。
琼琳当然知道自家王妃的想法,忍住笑,递了个台阶给她:“王妃,行圆方丈已出关,明日再去秋山也是一样的。”
秦王妃见坡就下了,没再寻别的由头。
丑正时分,誉王一家登门,没想到还带了一个不速之客,萧时桉。
现在誉王一家连装都不装了吗?大张旗鼓的公然站队!下场不是一家得道,就是死无全尸啊!
偏生这个萧时桉还不消停,一双眼睛像是长在她身上似的,钟令音略微有些不自然地往秦王妃身后让了让。
秦王妃对这些男女爱慕之事还是有点敏锐度的,虽然她不太喜欢这个儿媳,但也不代表别人能挖她儿子的墙角啊。
“摄政王政务繁忙,何该也是我登门拜访,怎能劳烦摄政王屈尊来此呢?”秦王妃出言阻断了萧时桉望向钟令音的视线。
萧时桉丝毫不慌,拿起茶盏,杯盖撇去浮沫,但没喝依旧搁放在桌上:“王嫂鲜少回京,时桉何该来拜访。”
他话中将姿态放得极低,听不出任何居高临下的傲慢,“陛下近日感染风寒,也托我给王嫂带好。”
这话落了地,秦王妃的笑登时僵在脸上。
……
秦王就算是个大人物,也没到陛下都上赶着讨好的地步。萧时桉这句话就是在捧杀!
钟令音蹙眉,见萧时桉背靠椅背,明晃晃的眼神挑过来,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她现在和秦王府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萧时桉果真没安好心,就是不想让她好过。她还真是昏了头了,之前竟还想着抱他这条大腿!
呸!大反派果真是大反派!
“九叔说笑。”
钟令音往前一步,刚想将他的话挡回去,就见他摆手无所谓道:“王嫂好歹是长辈,又为陛下镇守边关多年,自然是要尊敬些。”好像觉得这句话的份量还不够,他又添了一句,“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拘谨。”
……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当然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萧时桉就是现在指着她的鼻子,说她是一只猪,她高低都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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唧一声,以证猪身。
满堂都是附和的笑,钟令音刚刚上前,试图拿话找补的当真,就显得有些尴尬。她暗戳戳又想往后退一步的时候,萧时桉又道,“秦王世子妃腿脚好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钟令音的脚上,秦王妃更是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
真想上去捂住他的嘴!!!这点事他非要搞到人尽皆知吗???
钟令音袖中手已经是紧紧攥成拳,还得笑脸相迎:“多谢九叔记挂,已然大好了。”
中规中矩的回答,钟令音没做过多解释,箫时桉左眉轻微下压,隐约有些难以言说的嘲弄,但他没再开口。
气氛有些压抑,但大家都是体面人,倒也不算冷场。后来林阙雁借口想想和钟令音谈些体己话,二人也就一同退下了。
林阙雁存的什么心思,钟令音心里清楚,林阙雁是想摸清楚秦王府内院的布局。这林阙雁是缺心眼儿,还是偏将她当成以前那个随意忽悠就能上当的钟令音?
钟令音也不说破,兜兜转转了好一阵,止步于后院花园没再往里走。
秦王府的花园设置的精致巧妙,蝴蝶翩飞流连花丛,形状各异假山搭配在一处却不违和,柳枝抽条随风浩荡,树影飘忽不定。
“近日,我总觉妹妹你与我生分许多。”许是觉得阳光刺眼,林阙雁往阴凉处站了站,“那日我并非是不向着你说话。你们姊妹之间总归是家事,我不好插手的。”
钟令音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只回了她后半句:“此事已经过去了,我和粟青之间也解了误会,姐姐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林阙雁拉过她的手,将她也拉进阴凉处,低声问道,“你和九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见他的样子像是有意针对?”
……
你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怎么还好意思来问她?
可见林阙雁的神态不太像是知道事情的,难道萧云芙的保密工作开展得这么好?
钟令音当然不能如实相告:“九叔为人和善,平易近人,自然不会为难小辈。”
她说得诚恳,林阙雁一言难尽地望了她一眼。
萧时桉和善?平易近人?这都是哪里得来的结论?但林阙雁也不好反驳。
正好翠玉从外院慌忙过来,说誉王世子找林阙雁有急事。林阙雁本想再旁敲侧击问问清楚,但也没法再耽搁,只好随翠玉走了。
钟令音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没想着那么快回前厅找不自在。
阳光透过假山的空洞,像不规则的雕花窗棂投下的虚影,钟令音伸出手,无状虚影中就多了纤长的五指。
她自觉醒后就喜欢阳光,热烈的温暖总让她痴迷,午后窝在藤椅上的舒适,享受偷来的时光。这样的生活,她还能过多久呢?
钟令音莫名有些难过,手指蜷缩,试图用影子去触碰摇曳的柳枝,而后一道身影慢慢吞噬掉她的影子,地面上她的手也被另一只手覆盖。
“为人和善?平易近人?”
27. 婆媳(四)
钟令音没回头,单单只缩回手,地面上箫时桉的影子完全将她的吞噬,立在原地也没更进一步。风吹过来,细碎光影变换,他们二人身影的那抹灰好像也起了波澜。
“阿音,我在帮你。”尾音极轻,到她耳畔时都不及风声热烈,似乎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钟令音的声音平静如一汪死水:“你是疯了吗?”
既然箫时桉都敢在秦王府的后院对她步步紧逼,她也没有必要再瞻前顾后。毕竟有哪家姑娘被一个人男人纠缠至此,还能给好脸色的?
“九叔不要脸面,我可还要。”她回过身去,脸上挂着嘲讽的笑,偏生声音婉转动听,容易让人心生遐想。
阳光真好打在她的眉骨上,她微微眯起眼睛,箫时桉和她之间的距离算不上近,但能看清楚她瞳孔的颜色,阳光下几近透明的琉璃珠子。
“到我身边来。”箫时桉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丝毫没把她说的话放在心上。
钟令音缓了口气,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九叔知道什么叫礼义廉耻吗?”
“是礼义廉耻重要,还是命重要?”箫时桉挑眉,眼神似乎越过她的脸落在远处,“阿音想躲,躲的了一时,躲的了一世吗?阿音是想等到最后追悔莫及才肯低头吗?”
他的目光收回来,懒洋洋地描摹钟令音的轮廓,又重复一遍,“到我身边来。”
“可九叔到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钟令音没想再装,既然箫时桉已经肯定他们是同一种人,再装下去只是徒劳。
如今钟令音要做的,就是确认他手里的剧本到底是哪一版,“所以我并不觉得到九叔身边去是一条明路。”
箫时桉无甚所谓地轻抬了下肩,对她的讽刺没有过多反应,而钟令音往前走了一步,“不过,我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箫时桉此人虽然危险,但确实是她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她笑着说道,“九叔想让我做什么呢?和原先的一样,帮九叔探知沈知行的动向吗?”
“不急。”因着她的走近,茉莉花油的馨香如雾笼罩过来,将草木青涩的干燥味道驱逐,箫时桉对她的示好没有太多意外,“先将剧情扳回正轨再说。”
“九叔是怪我搅局,才急着来找我的么?”钟令音竟然比他还要松弛,话里话外都有着运筹帷幄的淡然。
“九叔放心,下一个剧情点,我绝对不会坏了九叔的事。”她说完这句话就想转身往外走。
箫时桉身子只微微往前就捉住她的手腕,将她一点一点拽到自己眼前,琥珀色的眼瞳裹挟着势在必得的强势:“阿音是忘了吗?你我之间的关系也要回到正轨。”
——
燕贺很是无奈,主子明明说的是王妃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汇报,可每次都会暗戳戳问到世子妃心情如何。他又不会分身术,所以每每都是用一句“世子妃安好”就糊弄过去。
谁知沈知行越来越过分,刚刚递来的信里,甚至连世子妃晨起时间和用膳情况都要过问。他只好弃帅保车,从前厅来这内院里瞧瞧。
怎料这一瞧,就是摄政王深情脉脉地看着世子妃,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都能让他脸红心跳。燕贺瞪着眼睛,躲在假山后头不敢喘气。
什么叫你我之间的关系也要回到正轨?摄政王这是挖墙脚,还是世子妃的心上人啊?燕贺一个头两个大。
当夜,燕贺在沈知行的书房踌躇了好几个时辰,写了十几封信都没想好要不要将此事言明,正愁眉苦脸时,忽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燕贺将所有的信攥在手里,当即翻到帘帐后头。
“吱呀”一声门响,伴随着惊讶的低呼,一袭水色长裙踏进了屋子。
是钟令音。
燕贺不由地眯起眼睛,白日她刚和摄政王厮混在一起,晚上就到世子的书房,安的什么心思?
他这才打定主意要将摄政王和世子妃之间的事情都告知沈知行。
钟令音有些疑惑沈知行的书房怎么没上锁,但也没想太多,转身将门掩好就去书桌那边翻找。
钟令音手里握着一根火折子,俯低身子,绕着书桌找了好几圈,没有任何收获。她叹了口气,索性坐在椅上。
燕贺又往帘帐里头躲了躲,他的眼神极好,甚至能通过重重帷帐看清钟令音的表情。都怪他大意,刚刚忘记锁门。
手中的十数封信几乎全部揉皱,有些墨迹未干的依然糊作一团。燕贺忽然意识到世子为什么格外注意世子妃的动向了,原来世子妃是个吃里扒外的敌方卧底。
他丝毫不敢松懈,眼神也渐渐变得凌厉,一手已经摸上了后腰的匕首,只待钟令音的下一步动作。
钟令音很是苦恼,她有那串蓝玛瑙手串,是祖父所赠,自出生后几乎没有离身。上次从沈知行的书房出来后,手串丝线有些松动,她就摘下搁放在妆匣里。
刚刚沐浴梳洗后,她准备明日将手串送去修补一番,这才发现手串上不知何时丢了一颗海贝坠子,她在卧房里翻箱倒柜也没找到。
她思前想后就只能来沈知行的书房碰碰运气。可沈知行的书房平日里没有下人打扫,难不成真的不在这里?
钟令音很是苦恼,嘴里嘀咕着:“能去哪里呢?”
她又将目光重新投向从门那处:“我那夜推门进来送羹汤,走到书桌前……”她起身,站着将那夜发生的事情重新复盘一遍,“就被他拉扯到这里,然后……”她突然顿住,好像有些不太自然,“说了几句话,我就走了。”
燕贺摸不着头脑,看世子妃的样子不太像是卧底,像是来找东西的。他耐着性子又听了一会儿,看着钟令音握着火折子又将书桌上扫了一遍。
“罢了。”钟令音认命地将火折子吹灭,没再多停留就出了书房。
独留燕贺一人凌乱,他望着手里不能用的书信,又开始纠结到底要如何汇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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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隐进云层,微风习习吹晃廊下灯笼,昏黄光晕如团,一切都像是年代久远的一幅画卷。钟令音就坐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望着夜晚庭院灌木丛里的萤火闪烁。
她长舒一口气,心中郁闷却难以纾解。
一是手串的珠贝坠子没找到,心里有些难过,那毕竟是祖父赠予的随身之物。
二是箫时桉,沈知行,钟粟青,黑衣人……这四个每一个都是令人头疼的存在。
钟令音从腰间抽出那块鹅黄色的丝帕,是箫时桉今日送还给她的。这块丝帕也是推动下一剧情点的重要物件,箫时桉嘱咐她要随身携带。
她头疼地闭上眼睛,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她既已选择了箫时桉,自然事事都要听他的。
也不知道溶月姑娘有没有替她将信送到永晟钱庄。她现在虽然对府上的事情都有掌控,但她毕竟不是秦王府的秦王府的掌权人。
若是贸然吹响哨音招来信鸽,那有些事情肯定就要公诸于众。她不能冒险,所以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传递消息。
明日一早她要陪王妃上山礼佛,遇上钟粟青必成定局,届时所有的一切都将回到正轨。那也就意味着,她这么些天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将化会为泡影。
京中贵女到高门妒妇,是她怎么也躲不过去的坎儿。
其实倒也无所谓,她这个秦王世子妃的名头本来就不长久,又何必在意这些虚名呢。总是要远走高飞的。
她需要在意的是,能不能在这之前,为自己的妹妹争得一个将来。
适逢茯苓探出脑袋,笑嘻嘻道:“小姐果真在这里吹风呢。”她眼珠灵动,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捧着一包饴糖。
“这是年节时,小姐塞给我的,我还没舍得吃呢。”茯苓半蹲在她脚边,亮晶晶的眼睛能驱散所有阴霾,“吃一颗嘛。”
虽然钟令音已经成婚,但她们在一起时,茯苓总是喜欢称她为小姐。她也没纠正过。
茯苓自然地掰下一小块塞进钟令音的嘴巴里,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儿,言语含糊,“不要不开心嘛,夫人和王妃虽然有时候蛮讨人厌的,但是夫人在钟府,王妃呢以后也是要回边境去的。”
钟令音摸着她的脑袋,点点头:“我知道的。”
“还有哦,小姐也不要因为二小姐的事情而难过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大家突然都成了坏人,总是在惹小姐上心。”茯苓歪着脑袋,下巴抵在钟令音的膝盖上,“但茯苓不会!茯苓永远都不会让小姐难过的!”
口中饴糖融化,甜蜜的滋味慢慢蔓延至整个口腔,难言的欣慰像曝露在日光下无处躲藏。
钟令音俯下身子,头抵在茯苓的发上,她笑着,轻轻吐出三个字:“我知道。”
天边泛出鱼肚白,随着一声响亮的鸡鸣,寂静无声的王府渐渐苏醒,仆从洒扫,炊烟升腾。府外的街市也有了人气儿。
下一个剧情点也拉开帷幕。
28. 陷害(一)
秋山在京城南郊,因行圆方丈出关,来秋山清远寺礼佛的人络绎不绝。梵音绕耳,香烟弥漫,秦王妃和行圆方丈在寺庙最里面的佛堂将秦王随身携带的玉佩开光,钟令音闲来无事,就四处走动。
寺中有一株桃花树,枝繁叶茂,四月天里竟开得如火如荼。樱粉色延伸到碧色天空,像是一朵声势浩大的云。
钟令音呆呆看了很久,直到不远处传来撞钟的嗡鸣声,似波涛向岸边席卷,能将所有情绪覆盖。
已到巳时。
而后在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个小沙弥,捧着铜钵从转角,蹭擦过香客的衣角,跑到桃花树下。
茯苓突然讶了一声:“小姐,我们去求签吧。”
钟令音收回视线,低低应了一声。
果真,即使秦王妃提前半年回京,她们二人之间也不像原书中那么水火不容,但剧情就是不可避免。所有的故事只是提前发生而已。
下下签。
茯苓揪着脸,拽出她手里的那道签,把签筒塞进她手里:“这个不算,重来重来。”
签筒里的灵签寥寥,钟令音知晓是茯苓将签筒里不好的签都挑了出来。她还没说什么呢,就听闻旁侧的释签师傅出言劝告:“求签问卜,是问心诚,施主何必自欺欺人呢。”
茯苓抢先急了:“签筒太满了,我挑出一点而已,你怎么……。”
钟令音拦住茯苓想要上前理论的手,从蒲团上站起身来,将刚刚抽到的那根灵签放在师傅面前的桌上:“烦请师傅解答。”
钟令音其实根本没想花释签的银子,这道签的解义她早就知道,可是她既然答应了萧时桉要按部就班地走剧情,那就不能有一点差错。
【花开花落总归空,云散云合两茫茫。】
释签师傅看着签文,抬头望了钟令音一眼,只见她眼眸含笑,似乎并不在意自己抽到的是下下签。但他还是宽慰道:“此签虽是下下签,但也不是大凶之签,女施主心宽。”
“无妨。”钟令音从钱袋子里摸出一锭银子,抛扔在他面前的绒布上,“我抽的是上上签,师傅给个解释吧。”
释签师傅见她的动作蛮横无理,脸上也带着不屑的笑,沉声道:“第八十六签为下下签,女施主要注意言行举止,不要扰了佛门清净。”
“我出银子,你给释签,师傅不用说的冠冕堂皇。”钟令音冷笑道,随后用从钱袋子里翻出一锭金元宝扔在桌上,“这样总够了吧。”
“你!”释签师傅气急拍案而起,瞪着钟令音又硬生生将话忍了下去。
钟令音却步步紧逼,眼眉轻挑,话更是说得侮辱:“还不够?师傅到底要多少金子?难不成是要给佛祖塑金身?”
“赤口毒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释签师傅忍无可忍,却也只是压低声音喝道。
“这些个词儿谁不会讲啊。师傅还是省点力气,给我释签吧。”钟令音冷哼一声,环视四周。
说来奇怪,这偌大的佛堂只有她们几人,到时候孰是孰非,当然全凭一张嘴,“不然闹到住持方丈那儿,可没你好果子吃。”
释签师傅已经被气得满脸通红,胸前起伏不定,双手紧紧扭在一起。
茯苓在旁边惊得更是目瞪口呆,但她根本没有犹豫就帮钟令音说话:“师傅口出恶言先说我们夫人心不诚,我们出钱释签又不给个结果,师傅真想狮子大开口嘛!”
释签师傅将桌面的银钱全部拂掷在地上,拿起那根灵签就往外走。钟令音不为所动,立在原地,看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香烟中。
茯苓这时候才敢凑到她眼前,声音发怯:“小姐,他不会是去告状了吧。”
“没关系。”钟令音无所谓的摆摆手,然后立刻抓着茯苓的胳膊,“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刚刚信女言行无状,无意冲撞佛祖,信女日后定日日上香,还请佛祖原谅信女之过!”说罢钟令音就往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之后,发现茯苓愣在原地,钟令音摁着茯苓的脑袋也让她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拉着茯苓蹿出了屋子。
桃花树下的小沙弥还在,半蹲在地上捡拾落花,钟令音二话不说冲上去掀翻了他的铜钵。铜钵滚了好几圈,才倒扣在地上,里面的花瓣撒了大半,随着风吹几乎都吹进了树下泥土里。
小沙弥满足的笑容定在脸上,一手保持着碰铜钵的姿势,能看出发颤。钟令音先发制人:“你个小秃驴,怎么不长眼睛!”
该死!这人设真的是太不讨喜了!被讨厌真是活该!
钟令音咬紧了牙,硬装出一幅盛气凌人的模样。
小沙弥不过七八岁左右的年纪,一下子眼眶就红了,连带着嘴唇都开始颤抖。真可爱,好软萌的样子。钟令音看得心都化了,但没办法,她要走剧情啊。
茯苓忽然呵呵一笑,将铜钵从地上捡起来,狂抓了几把落花摁进铜钵,然后塞进小沙弥怀里:“香烟太大,这位姐姐没看清路。”
“她骂我小秃驴。”小沙弥抱着茯苓的腿,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钟令音紧接着想把台词说完,就被茯苓瞪了一眼。茯苓摸着他的脑袋:“这里人多口杂你听错了,我离得近,她说的是你个小兔……子,对!你刚刚捡落花的样子真的很像姐妹之前养的一只兔子。”
茯苓说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台词!钟令音忽然意识到,她掀翻小沙弥的铜钵和刚刚大骂释签师傅的剧情在原书中没有后续,这两个剧情的设置就是为了凸显她十分讨人厌的人设。
而且这些剧情都属于无效剧情,甚至连NPC不能掌控,所以茯苓的反应才和原书中不一样。那么也就是说她刚刚干的两件坏事,根本就毫无意义。
钟令音如梦方醒,恨不得掀自己两巴掌,一脸堆笑半蹲在地上去和小沙弥说话:“对对对,我说的是小兔子,你看你长得这么可爱,姐姐怎么可能会骂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沙弥眉头揪着,哭唧唧地望了她一眼,用袖子抹干眼泪,不情不愿道:“净水。”
钟令音现在心情很是复杂,她很怕刚刚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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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释签师傅回来找她讨说法。怎么就脑子一热,啥都敢做呢?
她把肩膀上落下的桃花瓣也放进了铜钵里,轻轻问道:“那个,刚刚佛堂里的释签师傅叫什么名字?”
“是我师兄,法号净坛。”净水吸了吸鼻子,将铜钵整个抱进怀里。
净坛?净坛!
钟令音两眼一黑!
净坛是行圆师傅最爱重的弟子,等到他百年之后,净坛就会继承他的衣钵,成为清远寺下一任接班人。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无论哪家白事,都会由他诵经超度。
最重要的一点,他是沈知行的好友,也是歌颂钟粟青的第一人。那这样看来,这段剧情也不算无效剧情?钟令音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净水见她傻愣的模样,脸上表情变换十分迅速,有些害怕地躲进茯苓身后。茯苓将钟令音搀扶起来,凑到她耳边耳语:“小姐,我瞧这小沙弥是从住持方丈的屋子里跑出来的,咱们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省的王妃到时候又说教。”
钟令音挣扎出一个了然的微笑,对着净水温柔笑道:“净水师傅,采这么些花瓣做什么?”
“我师兄说,桃花花期快过了,采些花瓣好日后做饼吃。”净水老实地交代,“昨日有一位女施主上山礼佛,也说想要桃花花瓣做香膏,师兄就让我一并采了,匀分些给她。”
看来没有什么是无效剧情!她的恶毒人设全程为女主服务。
但这样的剧情还是能避免就避免,总觉得会折寿。
钟令音也生怕净坛回来找她麻烦,就给茯苓使了个眼色,二人帮净水捡拾了满满一铜钵的花瓣才离开。走时钟令音还将自己最喜欢的兔子木质挂件送给了净水,小孩子总是气消得快,拿着挂件乐呵呵地跟她摆手告别。
秦王妃尚在佛堂还未出来,钟令音就站在佛堂外头,没离开。
这处僻静,鲜有人声。枝头翠鸟嬉戏,叫声喜人。经历过刚刚的两件事,钟令音总算能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箫时桉想将剧情扳回正轨,也就是说他准备要依据原剧情来对付以沈知行和钟粟青为首的主角团。
原剧情中两大势力最大的转折点在于明年春分西北动乱,秦王被围困在赤峰山坳,后被俘于西域敌营。陛下不顾箫时桉劝阻,敕封沈知行为骠骑大将军,自此朝堂中便有了摄政王集权不稳的传言。
而钟粟青在西北动乱中扮演的是军师的角色。因她在琼枝宴上得到太后赏识,时常召其入宫,久而久之,萧云英与她也渐渐熟络。她为沈知行谋权,知道箫时桉对萧云英教习严苛,也知道箫时桉篡位的心思,所以暗里挑拨箫时桉与萧云英的关系。
但宫里的事情,钟令音管不上。但箫时桉有心在上山礼佛前一日将她的丝帕还给她,所以陷害钟粟青的事情她是非做不可了。
忽然,院子外传来净水的声音:“施主,这是新采的桃花瓣。”
“多谢小师傅了。”熟悉的女声也越过院墙传来。
钟令音昂首走下石阶,等候钟粟青的到来。
29. 陷害(二)
藕荷色的裙摆迈过朱红色的门槛,灌木丛中的零星几点鹅黄色的小野花随着裙摆扫过,微微晃动。此时的阳光尚且柔和,如纱似雾,正如钟粟青表现出的温柔。
“阿姐也在此处么?”钟粟青见了她,似乎有些惊讶,停步在钟令音身侧,随着她也抬头去看天空上的那朵云,“阿姐在看什么?”
钟令音没搭理她,只是垂下眼睛,扫了眼枫华手中拎着的一提篮的桃花瓣。
“山下桃花大多败了,清远寺的桃花却开得正盛,粟青就想着采些做香膏用。”钟粟青没介意她的冷淡,仰着笑脸同她说话,“粟青记得阿姐喜欢的是茉莉香膏吧,否则还能分些给阿姐。”
钟令音依旧没说话,只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钟粟青迟迟不讲重点,这要她怎么发挥?
而钟粟青时时刻刻关注着钟令音的脸色,见她听到自己说要做桃花香膏也没有任何触动,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之前在春蒐钟令音与她对峙时,言辞激烈,其中就提到过钟粟青桃花过敏的体质,但其实钟粟青桃花过敏的体质在所有的穿书世界里都没有提及。
钟粟青日日盘算,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钟令音恐怕是有了原世界的意识。
穿书世界之所以存在,就是因为有原世界的支撑,穿书选手大多数也是根据原世界的剧情而更改故事走向。
彼时她因为了出名,接下了这单被穿书世界衡量为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进入剧情后,她为了证明自己,想打破穿书世界最短的记录,试图需要砍掉原世界里的细枝末节。
可钟令音作为原世界的女主,不仅沈知行爱护得紧,她几经撩拨都不成行。其他人对她也是呵护有加,她根本没有任何机会。
不得已她只好赌上了一年穿书所得的所有报酬与世界守卫者达成协议,强行更改了钟令音的人设,也给钟粟青狂加了例如[万人迷][全能]等等属性。
后来,穿书世界的时间刚过去一礼拜,她就完成了[抢占男主,成为当权者]的任务,自然也就成为了穿书世界的金牌选手。
昨日清晨钟相支使她来清远寺求平安符,她虽然疑惑,但因如今的剧情发展已不再她控制当中,她不敢对钟相的指令有不从,只好答应。
途中得知秦王妃回京,今日登门相府的消息,她心中已有大致判断。恐怕是钟令音觉醒了原世界的意识,从中作梗,才会将她支开。
只是不知道她是通过何种办法和钟相联系,也不知道是如何说服钟相同意的。但秦王妃回京必到清远寺,她留宿一日就肯定能和钟令音一行打上照面。
钟粟青心里也清楚,就算今日的剧情和剧本一致,也无法打消她对钟令音身份的猜疑。她总归是要杀了钟令音的,今日或许是最好的时机。
钟粟青的眼神太过热烈,钟令音心里发毛,但不能露怯。既然要走剧情,她蛮横跋扈,自私善妒的人设就不能崩。
所以她轻嗤一声:“妹妹还真是节省,香膏这些小玩意儿还要自己动手做。父亲母亲是没给你月例,抠搜的很呢。”
她刚刚就觉得疑惑,她明明早就透露过她知晓钟粟青桃花花粉过敏的事情,这个穿书者怎么还敢如此大张旗鼓地做桃花香膏?
之前没想通,但现在穿书者来她面前炫耀此事,钟令音想明白了。穿书者在试探她是否觉醒了意识。
“你离我远点儿,自小骗我说你花粉过敏,现在是忘记装了还是懒得装了。”钟令音捂着鼻子,怒道,“一脸的死人样,晦气的很!”
既然钟粟青不说台词,那她就按照人设自己编,编到钟粟青说台词为止。
“大小姐何必对二小姐如此呢!”枫华忍不下去了。
“这是秦王世子妃!”茯苓不甘示弱,驳了她,“你是跟在二小姐身边没规矩惯了嘛!”
气氛剑拔弩张,钟令音心里松了口气,嘴角挂着不屑的笑,睨着平静的钟粟青。
她心里默数,三,儿,一。
佛堂的门从里面推开,行圆方丈的声音低沉威严:“何人在此处喧哗!”
钟令音先一步反应过来,转过身去,换上柔和的笑容:“我与粟青姊妹之间的玩闹,扰了方丈,是我们的不是。”
秦王妃也从佛堂里走出来,眼神不善,有些愠怒:“我与行圆方丈为玉佩开光,你在此处吵闹,实在是没有分寸,没有礼数。”她紧接斥责钟令音,“刚刚你们二人的谈话我也听了个大概,明明是你恶意挑衅,你妹妹温柔贤淑没有与顶嘴,你竟然还敢搬弄是非,将此事归结于姊妹之间的玩闹。”
钟令音张口欲辨,秦王妃怒气更甚,“今日也不必下山了,你去将清心经抄写十遍,明日呈送于我再说。”话毕,秦王妃满是歉意地朝行圆方丈行礼。
行圆方丈没再说什么,回礼后淡淡道:“后院厢房,我会派人打扫两间出来。清心经,笔墨纸砚等我也会差人一并放在厢房桌案上。”
“打扰方丈了。”秦王妃又斜了钟令音一眼,钟令音脖子一缩,没敢吱声,灰溜溜地走了。
夜里,钟令音揉着手腕,很是苦恼。清心经虽只有一千个字,但要抄写工整,不能有涂改,就十分考验人的耐性。她抄写了两个时辰,才写完四遍。
茯苓趴在旁边直打瞌睡,钟令音看着更是心酸。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窗纸上,钟令音轻轻搁下笔,推开窗子,就看见羌风面无表情地立在窗外。他见到钟令音,就立刻伸出一只手。
钟令音识相地将丝帕递了过去:“摄政王派你……”话还没说完,羌风抽走丝帕,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钟令音看着他的背影,抽动了下嘴角。
原剧情中,她被秦王妃呵斥抄经,而钟粟青却被秦王妃维护,她气不过就将此事归结于钟粟青身上,寻了几个歹徒想在寺中毁了钟粟青的清白。
她又不放心跑去听墙根儿,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小心将鹅黄丝帕遗落在钟粟青的房间外。
计划暴露,再加上歹徒也指认她是幕后主使。秦王妃气得差点儿昏过去,钟相一家也是气得和她划清界限。
但沈知行为什么没休妻?个中缘由她好像记不太清了。
如今箫时桉让她走剧情,她却懒得去找歹徒,只想当甩手掌柜。所以她出门前就差人去送信,让箫时桉好好准备,可就是忘记了将丝帕也一并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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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一想到剧情走不成,在意的是箫时桉,她就无所谓了。箫时桉若真想事成,自己会上门来找她的。
钟令音将窗户关阖,打了个哈欠却只继续抄经。夜深人静,烛火即将燃至尽头,她抄写完七遍,就摔下笔。如果她要陷害钟粟青,还有功夫时间去爬墙根儿,她能抄完十遍就有鬼了。
“佛祖在上,信女不是不尊重你,日后信女一定补上!”钟令音对着屋子里的佛像拜了拜,上了三炷香,蹑手蹑脚地给茯苓披上外衣,刚准备小憩一会儿。
“救命啊!”
不远处一声凄厉的女声响起,似乎能穿透耳膜,茯苓猛然抬头,随后隔壁厢房也都有了动静。
钟令音屁股都还没挨到床榻,心如死灰地闭上眼睛,就不能让人有个喘息的空间吗?!
——
此时,燕贺仍在书房对着桌子上的两封早就写完的信发呆,他不知道该寄出哪一封,所以拖拖拉拉还没递出去。
窗外风声拍打窗牖,树叶哗哗作响,似乎还有雨水飞溅的声音。难不成落雨了?燕贺刚抬起头,就见书房的门从外面推开,燕贺震惊。
“主子,你怎么都到京城了?”他直接翻过书桌去到沈知行眼前,“前日递信来的时候离京城还有千里呢。”
沈知行只淡淡“嗯”了一声,利索地抽开披风带子,将披风搁在臂弯处就往里走。而他身后的朝翼双手叉着腰,愁眉苦脸地对着燕贺摇摇头。
燕贺呆呆地眨眨眼睛,看朝翼的样子,怕是几夜没合眼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是京中发生什么变故了吗?他怎么不知道?
他忽然从脚底板生出一股凉气,完了,主子安排他在京中,京中发生的事情他竟然比主子知道的还要晚,这不是要死到临头吗?!
朝翼忽然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肩,一双眼睛直往他身后瞟,燕贺耷拉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只见沈知行立在书桌旁,低垂着眼。
燕贺猛吸一口气,立马上前想将桌上的信给抢了。沈知行冷哼一声,没什么表情,只慢悠悠地拿起左边那封对着燕贺扬了扬。
今日是四月初十,月亮虽不比十五圆亮,但也够用。沈知行的眼神也是极好的,想来两封信的内容他都是知道了。左边这封正是一五一十毫不保留的那一封信。
燕贺“哈哈”一笑,吞了口唾沫:“主子,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你手里拿着的这封,是我想给你寄的。”
沈知行没接话,慢条斯理地坐下来,背靠着椅背,好像没打算追究这件事。时间过了许久,月光突然失踪,屋子昏暗下来。
燕贺摸了摸鼻子,屋外又降下一道惊雷,霹雳也划破夜空,煞白的光正好打在了沈知行的脸上。沈知行捏着信,嘴角渐渐弯成一个弧度。
燕贺当即吓得汗都冒出来了,朝翼更是大气不敢喘,两个人紧紧靠在一处,都提着一口气,等着沈知行的下文。
沈知行终于舍得丢开信,昏暗中看不清表情,声音冷酷又带着点诡异的轻松:“说。”
燕贺和朝翼面面相觑,朝翼一脸茫然,燕贺思考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汇报:“主子,世子妃今夜夜宿清远寺。”
30. 陷害(三)
雷鸣阵阵,几道霹雳断开天幕,大雨倾盆而下,又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转弱,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虽是深夜,钟粟青的住处屋门大开,里头却只燃着两盏烛火,烛光微弱,被风吹得更是断续。
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安静得厉害,深灰的床帏曳地,房间里只能听到里头女子小声的抽泣声。
钟令音掐着手心还是止不住地打瞌睡,她索性就站在边角,倚靠着厢房帘柱来维持身体平衡。雨水不时从屋外飞溅进来,积少成多洇湿了她的裙摆。
秦王妃披着素色外衣,坐在圆桌旁边,烛火映照在她的面颊上,明灭不知,瞧着有些许悲悯:“人抓到没有?”
屋外守着的两人,皆是秦王府随行的侍卫,一人闻声回答:“回王妃,暂且没有。”
秦王妃轻叹了声气,揉了揉眉心,复转回头对着床帏后的钟粟青劝慰道:“没铸成大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钟二姑娘切勿再哭了,若是哭坏了眼睛,你爹娘是要心疼死了的。”
“粟青明白,多谢秦王妃相助。”钟粟青勉强止住哭声,也要将话说得圆满,“粟青也多谢各位夫人小姐们的关心。”
今日夜宿在清远寺的香客不少,晚上这采花贼闹出的动静又大,东厢房住的也都是高门的夫人小姐。出了这茬事,她们虽然存了关心钟粟青的心思,但其实恐慌的情绪更多,聚在此处也算能求个安心。
她们听了钟粟青的话,交换了一下眼色,开口劝慰。
“钟二姑娘受苦了,如今住持方丈已经派人去捉拿,我们各家护卫也都派出去了,定能拿了那贼人为姑娘出气。”
“也请钟二姑娘放宽心,我们几个人都会将此事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说出去坏了姑娘的名声。”
“是啊是啊,我们是绝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的。”
钟令音见缝插针,也开口道:“妹妹宽心,姐姐我保证,绝不会让这件事情不了了之,我定然要为妹妹讨个公道,将那贼人捆了见官,绳之于法!也会告知父亲母亲,让他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秦王妃喝止,满屋子的人也都瞧她望过来,脸上都是带着鄙夷和愠恼。
大家不约而同要将此事摁下,一方面是钟粟青是相府的二小姐,不想得罪。二是清远寺的后院闹了采花贼,她们也都是女子,这事情要是宣扬出去,恐怕未出阁的小姐们的婚事多有阻碍。
更何况,钟粟青没被侵犯,清白尚在,大家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偏偏她这个做姐姐的,看着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话里话外还都是要将此事闹大的意思。
明眼人都能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这是想逼死她的亲妹妹!蛇蝎心肠,自然不讨喜。
钟令音被秦王妃一瞪,立刻闭上嘴巴,又被众人的目光盯着,神色极不不自然地往门边躲了躲。
这一躲,正好就杵在秦王妃的视线范围内。
秦王妃是被她的品性气得头昏,前几日她伪装得面面俱到,如今本性暴露,十足十一个歹毒的恶人,自己的儿子怎么就寻了这样一门亲事?
偏生木已成舟,秦王世子妃的名头已然被钟令音占了去,日后知行若想休妻另娶,都是麻烦的事情。
秦王妃越想越生气,刚刚心疼哀伤的情绪已经被滔天的怒意掩盖,还不能发作只能忍着。
琼琳是服侍她的老人了,自然是知晓她的心思,上前一步挡住了钟令音的身子,眼不看为净。
不一会儿功夫后,枫华端着一铜盆热水走进屋来,面色耷拉,但也强撑着声音:“小姐,我打来些热水,你擦擦脸吧。”
茯苓端着一盅米粥,佐着一碟小菜紧随其后。她虽然不喜欢钟二小姐处处针对,但发生这件事,也觉得钟粟青有些可怜。
忙忙碌碌了好一阵子,钟令音已经是困得上眼皮同下眼皮直打架,可枫华迟迟不说台词,她也没办法接话。
眼看着枫华忙里忙外,进进出出打了好几桶水,都没发现那方被雨水打湿,粘连在门槛上的丝帕。钟令音不由有些着急。
她转念一想,不如自己自投罗网算了,早死早超生。
于是她装作鬼鬼祟祟地猫下身子,实际上动作幅度大到惊人,手指才刚刚触碰到脏污潮湿的丝帕,秦王妃抢先开了口:“你在做什么?”
钟令音猛地将帕子塞进腰间,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施展,枫华就三步并两步地跑过来,将丝帕抽了出来。展开一瞧,枫华忙退数步。
【大小姐!是你派人来二小姐屋子里的!】
枫华义正严辞地说出这句经典台词,这出【陷害】的剧情点终于迎来了故事的小高潮。
钟令音内心狂喜,瞌睡一扫而空,疯狂摇着头,眼神躲闪,支吾着说:“不是我,不是我!”
茯苓第一个反应过来,一把揪住枫华的后领将她往后拽,挡在钟令音面前:“血口喷人!空口白牙!你凭什么指摘秦王世子妃!”
枫华红着一张脸,眼睛也都是红血丝,面目狰狞地扑上来:“这块丝帕就是证据!我忙进忙出起初以为是哪里来的杂物破布!刚刚一瞧,原是大小姐的贴身之物!”
“就算是我们夫人的,你又有什么证据说是我们谋害的二小姐!”茯苓将她一把推开,紧紧将钟令音护在身后,“自从下午,夫人一直呆在屋子里抄经,没有迈出门一步!我可以作证!”
“茯苓你是她的侍女,自然是向着她说话!”枫华被推搡在地上,眼泪唰唰往下落,扭头对着屋内其他人撕心裂分地喊道,“还请各位夫人小姐,给我家小姐主持公道。”
秦王妃率先起身,琼琳眼疾手快先是从枫华手里将那块丝帕拿在手里,沉甸甸地往下直滴水,脏污到看不清本来颜色。
她将丝帕浸在水里,清透的水浑浊,帕子也被洗净,左下角显现出一个明晃晃的小字。
【音】
琼琳面色一凛,迅速冷静下来,忙拧干帕子。主仆二人多年的情分默契都在,秦王妃心里也明白这事和钟令音脱不了干系。她阴着脸,强忍住内心愤恨。
其余的几位夫人小姐面面相觑,若此事真牵扯到钟令音,就是牵扯了秦王府,秦王府可是皇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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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戚……所以为首的户部侍郎家的钱夫人,忙扯了个理由就想告退,余下的争相效仿,生怕慢了一步。
钟令音被茯苓护在身后,能察觉到茯苓瘦弱的身体紧绷到颤抖。茯苓的衣衫早已经被雨水打湿,她却能分辨出茯苓脖子里的潮湿是细密的汗。
心中苦涩几近不能忍受,可没有办法,她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几位夫人小姐的身子还没挪动,秦王妃又坐了下来,声音平稳如常:“各位留步。”她露出一个稍安勿躁的微笑,对着地上的枫华笑道,“单单凭借一块丝帕就想往秦王府泼脏水,你这小丫鬟当真不怕死?”
枫华已经急昏了头,昂着脖子:“大小姐和二小姐不睦,是人尽皆知的,之前琼枝宴上大小姐将我们小姐推下石桥不成,自己翻身落了水,之后气不过,使了诡计报复了回来!各位夫人小姐都能做个见证!”
“枫华!不得无礼!阿姐绝不是……”帷帐后的钟粟青掀开帷帐,话才说了一半就猛地咳嗽起来。
枫华只得住了嘴,恶狠狠地瞪了钟令音一眼,就着急忙慌地跑到床边给钟粟青顺气。
之前琼枝宴上那档子事,众人心知肚明,都知道是钟夫人偏心眼儿,这事情钟粟青不占理。可偏偏这小丫鬟哪壶不提提哪壶,争理都争不到点子上。
可现在她们也不敢反驳,万一今日真是钟令音心有不甘,起了歹念,犯下的错事。虽说一码归一码,但她们哪敢为钟令音做保。
大家都想着明哲保身,谁也不吭声。
秦王妃心里也有数,她没想让她们做判官,出言让她们留下只有私心。
一是若此事与钟令音无关,有人做见证,不能污了秦王府的名声。二是若真是钟令音主谋,她也不必顾及钟府的脸面,将此事捅出去,正好断了沈知行这桩婚事。
所以她没太计较枫华对钟令音的称谓和态度。
“胡说八道!”茯苓瞪着眼睛怒道,“明明是二小姐处处针对,归宁,春蒐,琼枝宴哪哪都上赶着找我们夫人不痛快!”
钟令音其实很想将茯苓护到身后,可是她现在只能表现成一个吓傻的软脚虾,眼眶里噙满泪水,静静等待命运的审判。
窗外雨势渐大,急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风又大了些,直接吹灭了桌面上的灯盏。屋子骤然昏暗下来。
钟令音就趁着这会儿功夫,凑到茯苓耳边:“别怕,你到我身后来。”
声音轻柔,底色混杂着说不清的沙哑,却像是能抚平烦躁不安的和煦春风,茯苓鼻子一酸,眼泪也如泉水冒出来。钟令音摸了摸她的脑袋,就将她护到身后。
屋子又亮堂起来,烛火被罩上光洁的琉璃罩子,每个人都凝重地盯着门,屋外的人在瞩目中踏进屋来。
钟令音认命地闭上眼睛,雨水混杂着泥土的咸腥气味抢先进了鼻子,脸颊也被湿润擦过,即便是闭着眼也能感觉到一道昏暗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离得近了,她就能辨识出空气里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雪松味道。
“深更半夜,诸位聚在此处是要审判我的夫人?”
31. 陷害(四)
钟令音甚至没来得及睁开眼睛,沈知行的温度就从腕骨侵入。他的手心灼热,也有雨丝水汽的冰凉,钟令音的睫羽轻颤,对上了那双古井无波的眼。
心登时漏跳一拍,雨水打湿他的额发,也能看出呼吸有些顿促,应是赶路匆忙所致。
秦王妃瞬间站起身来,又惊又喜:“今夜雨大风急,你又何故上山来呢?”又见沈知行有些狼狈,更是心疼,“琼琳快备些热水,给世子沐浴。”
沈知行拦住了琼琳姑姑的脚步:“母亲,事关家妇清白,我不可能置之不理。”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即便是对着秦王妃也没有多少笑意。
屋子里的女眷大多阅历丰富,自然能看得出这沈知行是想为钟令音撑腰。秦王妃也不例外。
但她对钟令音早有不满,见自己的儿子还一个劲儿地为她出头,更是怒火中烧。二人成婚才过数月,沈知行就已经被钟令音迷了心智,是非不分了!
“事关钟二姑娘的清白,她绝脱不了干系。”她气得撇过头去,眼不见为净,又怕是沈知行不知道事情原委,心平气和又添了几句,“满屋子都是女眷,你在此处不合适。”
沈知行若有所思地扬了下眉,又给钟令音递了个眼神,钟令音不明所以,沈知行有一瞬间的无奈,直接拽着钟令音的手就想迈出门去。
秦王妃急道:“你扯她出去做什么?”
“母亲说我在此处不合适,我要走的话,自然也要将她带走的。”沈知行不以为意,“她在此处能顶什么用?”
秦王妃实在是没想到沈知行护短能护到这种程度,愣了半晌没说出一个字来。枫华倒是不管不顾地喊道:“王妃可要替我们姑娘做主!”
“她不能走。”秦王妃回过神来,琼琳忙站到她身边,生怕她站不稳。
“钟二姑娘好生奇怪,凭什么指望秦王府替你做主。”沈知行言语轻蔑,丝毫没将她放在心上,“令音才是世子妃,难不成我母亲说几句话,钟二姑娘还就当真了?”
“还有,钟二姑娘管束不好自己的人,几次三番出言顶撞,我夫人不在意,我可不能。”他话说完时还睨了一眼钟令音,似乎有些看不起她的软弱。
钟令音木讷地眨了眨眼睛,沈知行这是要保她?可是他怎么这么快就从江南回来了呢?还冒着深夜风雨也要上秋山来?她可还没自恋到觉得自己能在沈知行心里有一席之地。
再说她是要走剧情的,若沈知行真的将她带离了现场,一会儿歹人抓到后,她还要再折腾一番,实在是没必要。
她挣扎了一下,沈知行却将手握的更紧,似乎是对她的防抗很是不满,报复性地将她直接拉进怀里。
秦王妃见他丝毫不给自己这个做母亲的面子,也一副铁了心要给钟令音作保的语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何必为难一个姑娘。此事若和她无关,她慌什么?”
沈知行轻飘飘问了一句:“哦?歹人抓到了?指认了?”
秦王妃一个“你”字卡在喉咙,缓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琼琳姑姑见状立刻打了个圆场:“王妃不要着急,此事已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想必也快有结果了。世子的衣衫湿透,再不更换衣物,怕是会着凉的。”
钟令音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剧情里头是寅时三刻就已经将歹人捉拿,怎么这么久还没有回音。这萧时桉办事靠不靠谱啊?
她目光极迅速地略过屋子里的所有人,几家夫人小姐皆是低着头装没听见。床榻上的钟粟青同样垂着眼,只有枫华恶狠狠地瞪着双眼,似要将她烧成白骨。
钟令音心里郁闷,只能开口说话拖延些时间,她装模作样地吸了一口气,哽咽道:“母亲和夫君别再吵了,不能因为令音伤了彼此和气。妹妹受了惊吓,我这个做姐姐的也应当……”
“姑姑说的在理,知行这就去换衣。”沈知行像是能猜透她的心思,没让她再说下去,也没征得她的同意,揽着她的腰,似乎只轻轻一提就将她挪出了屋子。
——
沈知行来的突然,寺中还没来得及给他准备厢房,再加上天快亮了,他也就进了钟令音的房间换衣。
这间屋子简单古朴,推开门扑面就是线香厚重的檀香味道,茯苓看着她们二人进了门后,“啪”的一声将门关了个严实。
小小的桌案上堆满了宣纸,能看出来大多是只写了寥寥数行,细毫笔也胡乱扔在桌上,沈知行走过去将其悬挂在笔架上,他淡淡道:“母亲罚你抄经?”
钟令音丧着脸将刚抄写完的几张理好,轻轻“嗯”了一声,头还没抬起来呢,又听他言,“帮我宽衣。”
“啊?”钟令音茫然地抬起头。
沈知行往她面前一站,张开双臂,表情很是随意:“不然我要你出来干什么?”
钟令音本来心情就不好,见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张口就驳了回去:“这里哪有你的衣服?”
她的眼眶还红着,却凶巴巴吐出一句话,窝里横的样子显得有些可爱。
沈知行心里不由升起一点恶趣味:“你就只敢对我凶啊。”他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微微低下头,凑到她面前,“遇到事情就变成小哑巴了?”
钟令音横了他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事情揽到自己头上,反正一会儿总归是要交待的。
“那件事情就是我做的!因为我和她争吵,母亲罚我抄经,我越抄越生气,就找人想毁了她!”
她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恶行,脸上却丝毫没有悔改之意,甚至还有几分义士慷慨赴死的激昂。所以她说的话,沈知行是一个字也不信的。
不知怎的,他竟然会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巴,眼眸里含着不可言说的笑意,静静地吐出一句话:“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钟令音登时闭上嘴巴,甚至咬住嘴唇,以此来逃避沈知行的掌心。
她后知后觉又往后退了一步,沈知行的手比他更快些,捉住她的后腰没让她磕到桌角,轻声道了一句:“小心。”
???
这剧情能回到正轨就有鬼了吧?!这沈知行实在不像是日后能和女主情比金坚携手到老的男主人设啊?!
其实沈知行提前回京搅局不算什么,只要箫时桉把握好节奏一样能成,可怎么歹人到现在也没个说法呢?
她心里烦躁,不由咒骂起箫时桉来。
都怪箫时桉办事不力,剧本在手都不能掌握节奏。老天追着喂饭都不知道吃,果真斗败的反派总有不过人之处!可她现在该怎么办呢?
此时沈知行一手撑在桌案上,已经将她困在身前。
她与沈知行之间的距离很近,沈知行的衣发皆湿,正逐渐浸透她胸前的衣襟。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动作,和春蒐那夜如出一辙。
钟令音心乱如麻,只觉得自己的舌头和思绪都在打结,语无伦次道:“你……我……这里是清远寺。”
“我知道。”沈知行慢条斯理地回答,甚至还有心情揶揄她,“你以为我和翻进女儿家屋子里的歹人一样啊?”
周身越来越来浓郁的是他身上的雪松香味,他的吐息温热毫无保留地打在她的面颊上,像是能在眼里蒸腾起夏日水雾。钟令音慌了,一心只想逃:“我去寻个师傅给你找件干净衣裳。”
沈知行早有预料一般,覆在她的后腰处的手微微用力,只轻轻一提就将她滴溜到了桌案上。两手分别撑在她的身侧,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不是?他力气这么大的么?早知道多吃点饭了!
钟令音咧开嘴,哈哈干笑了两声。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心里的那个她已经开始狂揪头发了。
她僵着脖子,不动声色地将身子后仰,想拉开和沈知行的距离。可是她往后躲一寸,沈知行就逼近一寸。
等到钟令音的脖子和腰都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沈知行腾出一只手将她的身体拉了回来:“你躲什么,我又不吃人。”语气慵懒闲适,像是夫妻之间的调笑。
钟令音很不习惯,虽说沈知行之前对她也算是说得过去,可像今日这般不要脸皮的讨好还是头一次。是他在江南查到了什么吗?还是说他也只是在试探她呢?
“夫人不好奇我为何连夜上山吗?也不好奇我为何这么快就从江南赶回来吗?”沈知行似乎能猜中她的心思,温柔地想将她胸前散乱的发理顺,这时才察觉到她胸前的衣襟轻薄,已经湿透,能看出内里那件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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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衣上绣的并蒂花,他手微微一顿,又将青丝拨乱。
他这样孩子气的动作,在钟令音看来多少有点神经质。但她也没法儿躲开。熬吧,熬到天亮或许就能有个结果了,她这样想着就顺着他开口道:“夫君做事,自有夫君的打算。”
沈知行见她不感兴趣,也没再追问,另起了一个话题:“你昨夜去了我的书房,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他话问的温柔,好像是在关心她,但钟令音听得汗毛倒竖,后心立刻沁出冷汗。沈知行竟然知道自己进了他的书房,那岂不是近日她在京中的动向他都牢牢掌控。沈知行是在警告她吗?
她下意识想扯谎瞒过去,可一想到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又能扯什么谎逃过去呢?
“我有一串蓝玛瑙手串,掉了一个珠贝坠子,我就去了夫君的书房碰碰运气。”钟令音只能和盘托出,也不忘表忠心,“若是夫君不喜欢的话,书房以后令音就不进去了。”
“无妨。”沈知行答得迅速,像是真的不介意,但钟令音是不会把客气话当真的。
沈知行又问:“你和祁行是旧相识?”
有完没完啊!钟令音赌一把祁行不会泄密:“不是。”
沈知行看了她许久,眼神有一瞬间的的黯然,后又恢复如常。适逢悠长的钟声响起,天将明,也给这难捱的气氛落下句点。
“休息吧,也不着急下山。”沈知行站直身体,只留着一句话就踏出了房门。
太阳初升,红通通好比节日喜庆的红灯笼,红到天际线的薄雾再也不能遮掩。又是一日了。清远寺的僧人和各府护卫忙活了一夜,也没找到歹人的踪迹,钟令音揪着的一颗心也一直没放下。
不多时,茯苓撞开了门,火急火燎地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小姐!刚刚二小姐悬梁自尽!”钟令音吓得大气不敢喘,茯苓又道,“被枫华给救下来了。现在枫华在禅房又哭又闹,逼着住持方丈给个说法,这事情怕是瞒不住了。”
——
雨停后,上山礼佛的人也越来越多,枫华撕心裂肺的哭声回荡在清晨寂静的寺庙里,都让香客忍不住停下脚步,抻着脖子四处张望。
人群中少女火红的衣裙很是惹眼,她依偎在美妇人身边,身后跟着一众侍卫,看样子非富即贵。香客们见状没多做逗留,就往里走。
萧云芙对上山礼佛这件事情没多大兴趣,可是前几日九叔交代让她今日上山求个平安符,她不敢忤逆箫时桉的吩咐,只在太后面前嘟哝了几句。
太后一打听,原来是行圆师傅出关,便一时兴起说要和她一同前往,也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便装出行,也没有提前知会。
萧云芙见有八卦,兴致来得比谁都快:“母后,我且去瞧瞧。”
太后敲了敲她的脑袋:“这里是佛门圣地,不得无礼。”
“好嘛好嘛,我就去看看,绝对不惹事。”萧云芙抱着她的胳膊撒娇,瞧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人群里闪过,也不等太后回应,脚底抹油地就跑了。
太后阻拦的话还在嗓子眼,就见萧云芙跑了出去,也顾不上别的,自是快步追了上去。
钟令音刚换了一件水蓝色衣裙,发髻只用一根竹骨簪松松挽着,还没到禅房,就被人扯住胳膊。她“啧”了一声扭头一看,是萧云芙。
萧云芙龇牙咧嘴,气喘吁吁道:“你跑这么快做什么?没听见本公主喊你么?”
钟令音哪里管得上她,拧开她的手就想往前走,茯苓在旁边解释:“公主殿下,我还有事……”
萧云芙不依不挠:“你到底要做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佛门圣地,不得失态!”
……
钟令音无奈地闭了闭眼睛,现在她们几个谁好得过谁?
“住持方丈一定要给我们二小姐一个说法!”紧接着听不出话语的高声呜咽。
她们三人不约而同转过身去看,枫华被人捂住口鼻从禅房里抬了出来,四肢胡乱扑腾,很不服气。
钟令音看清了一个侍卫的脸,朝翼。随后从禅房里走出来的是沈知行。
不等她反应,萧云芙立刻松开她的手,伸到头顶用力挥舞:“知行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