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抒性灵》
3. 傲慢
谈亦没有将这一面之缘放在心上,这只是他的日程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但是对于方缇灵,那是一个正式起点的雏形。
从学校离开后,司机载她回了方家。
方缇灵平时自己住,只有偶尔会回家。
汽车停泊在车库,有另一辆车同时驶入。
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位妇人。
妇人衣着简洁,气质知性,仅黑白两色,并未佩戴显眼的珠宝。她下车还没看到方缇灵时,面无表情,周身有疏远于人的贵气。
转眼之间,钟苑宁的手臂被女儿亲密地搂住:“妈妈,我想你了。”
只有在父母面前,方缇灵身上的骄气会融化成另一种形态——撒娇的娇。
“怎么了,灵灵,我们只是一周没见面。”钟苑宁有点惊讶,“长大以后,你很少说这些话的。”
“没有。”方缇灵抿了抿唇,“只是最近发生了些不开心的事。”
“和新同学相处得不愉快?”
“不是。”
钟苑宁宽慰她:“那发生了什么事,你说说看,天大的问题,爸爸妈妈都可以为你解决。”
方缇灵是在父母的无限溺爱下长大的,但她不想已经成年了,还要父母为她操心感情问题。
况且,她想要的以眼还眼的解决方式,父母未必赞成。
方缇灵摇了摇头:“我自己可以解决。”她像没有骨头似的靠在母亲的肩膀上,“妈妈,你对我真好。”
“净说些没用的。”钟苑宁沉吟,“你是我的女儿,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在林朔出轨后,方缇灵重新发觉了父母之爱的珍贵。
吃完晚餐,她挽着母亲在宅邸的花园里散步,天色暗下后才回房间,先接了个林朔的电话,再打给吕薇。
方缇灵收到的那组照片,送去鉴定过,结果为真。除此之外,她还查到林朔助理的银行账户有两笔大额款项汇入,来源都是林朔在国外的账户。
她现在在查的是寄送照片给她的人的身份。
吕薇身世复杂,是家中被边缘化的小女儿,被上面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姐压着,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
听了方缇灵的计划,她首先害怕起来:“灵灵,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或许,林朔只是一时糊涂,他还是爱你的,只要你肯再给他一个机会......”
方缇灵飞快地打断她:“你是被你妈妈三从四德的那套洗脑了吗,我为什么要给他机会?”
方缇灵父母出身极其优越,两人都是庞大家族中最受重视的存在,当初因为商业联姻而结合,感情却意外地和睦恩爱,是传闻中的模范夫妻。
她在由爱构筑的环境里诞生。
类似的家庭,拥有着巨额的资源和财富,总倾向于多生几个孩子,至少也要一子一女。
方缇灵是早产儿,出生的时候小小一团,呼吸微弱,要在保温箱里才能存活。
在自然界里,适者生存,弱胎是直接被放弃的。
而方缇灵的父母担心她太羸弱,如果有弟弟妹妹的话,得到的爱会被分薄,一致决定不再要孩子。
她是周围同龄人里唯一的独生女。
“就算林朔他像你说的那样,知错就改。”方缇灵的语气很明确,“但二十多年来,我的父母都能给予我独一无二的爱,我又什么理由要委屈自己,接受一份有瑕疵的感情?”
“好吧,你说得有道理。”吕薇的声音明显弱了下来,她本来就很容易被说服,“那,你打算通过谁来报复林朔呢?”
“我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人选,但如果是他的话......”方缇灵蹙着眉思考,“可能不会太简单。”
方缇灵想要达成的目的,不仅是伤害林朔的感情,也要切实地损害他的利益。
当不可化解的情感纠纷横亘在中间,谈林两家的合作就无法再继续下去,林朔才刚回到家族公司,这将标志着他彻底的失败。
谈亦就是能实现这一切的途径。而且,他的相貌气质,财富地位,方方面面,可以说是最优。
从客观条件来看,选择他,方缇灵不觉得委屈。
唯一的问题是,她和谈亦完全不认识,也对他一无所知。
吕薇犹疑地问:“那,关于那个小三,你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吗?”
方缇灵如果想要处理这样的小角色,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她沉默了片刻:“不用管她,她不是主要的问题。”
严格来讲,那个女生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和她只是陌生人。
比起被抢走一个男人,方缇灵更在意的是被背叛。而陌生人对她没有忠诚的义务。
和她从童年时代就订立了一份无形契约的人是林朔,也只有他,拥有伤害她的能力。
过了不久,方缇灵收到一张婚宴的请帖,发帖人是在社交维度里比较远的关系,林朔和她视频时,问她想不想去。
家里的佣人端着水果,送进房间,放在方缇灵的床头。
她刚写完导师布置的一篇小论文,身心俱疲,半躺在床上,麻木地拎起一颗樱桃放入口中。
“累,没心情。”
林朔那边在办公,方缇灵现在和他相处不怎么投入,连手机屏幕都懒得看,但能听见文件翻动的声音。
“那我也不去了。”林朔发消息给秘书,让她准备双份的礼物,“到时候,请谈念帮我把礼物带过去。”
随着清脆的一声,酸甜的果汁在方缇灵的齿间迸开,她捕捉到那个特殊的姓氏,不自觉重复了一遍:“谈念?”
“怎么了?”
“是谈家的小女儿吗?”
“嗯。”林朔解释了句,“她妈妈和赵阿姨的关系很好,她应该不会缺席。”
“我又想去了,反正那天闲着没事。”
方缇灵改口,仿佛随心所欲换了个决定。
“这回确定了?”林朔的表情有点无奈,因为方缇灵从小就很任性和善变。现在的他公事缠身,不好随意变动行程。
“你忙的话不用陪我,我叫吕薇和我一起。”
闻言,林朔将注意力全放在屏幕上。
女孩披散着长发,陷在柔软的靠枕里,素颜的状态,容貌依然明媚鲜艳,嘴唇被水果的汁液染红,衔着一截樱桃柄。
方缇灵最喜欢强求。
在以往,当他的计划和她不同时,她态度强硬,要他改变来迁就她。
她不总是成功。失败了,她就会和他冷战三天。
但最近,林朔明显感觉到,她善解人意了很多,不再执着于捆绑他的意志。
对于他的疑问,方缇灵给出一番合理的答案:“因为你现在有正事要做呀。你好不容易回来,家人应该对你寄予了厚望吧。我又不是真那么刁蛮,分不清楚轻重缓急。”
“那你好好玩。”
正式去参加婚礼之前,方缇灵带着吕薇,约叶雪出来吃了餐饭。
叶雪是位小有名气的新生代女演员,也是方缇灵堂兄的前女友。
当初第一回见面,方缇灵直觉叶雪太精明,不喜欢她身上圆融的社会气息。但后来有了来往,奇迹般地成为偶尔会约出来的朋友,保持至今。
论样貌,方缇灵见过很多比叶雪漂亮的女明星,但论风情和手段,还没有能超过她的。
叶雪走进安静的包厢,拉开椅子,摘下墨镜:“大小姐,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你的经验比较丰富,所以我想问你个问题。”方缇灵直奔主题,“如果我想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你有什么方法?”
叶雪惊讶地打量着方缇灵:“你有这个需要吗?你不是已经和林家二公子......”
方缇灵推出吕薇:“是我朋友——她有需要。”
“啊,我......是的。”
吕薇猝不及防被推出来,只好点点头。
“哦,很简单的,八字箴言。”
叶雪在节食,拒绝了桌上的一切食物,只抿了口水:“放低身段,投其所好。”
“就这样?”方缇灵皱紧了眉,“凭什么要‘放低身段’?”
“别问凭什么。”叶雪老神在在,“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不就行了。”
“早知道不问你了。”方缇灵嗤之以鼻,“我以为你有什么高明的方法论。”
婚礼的前一天,方缇灵踏上飞往海上岛屿的飞机。
婚礼仪式次日开始,到达的当天下午,有一场很简单的晚宴。
方缇灵的目光在一众宾客里搜寻,当她看到想要看到的人时,默想,她并没有来错。
只不过谈亦的身边还跟随着一个女孩。
谈念挽着谈亦的手臂,一直在喋喋不休,对于所见所闻发表评论。
“安静一点。”谈亦提醒她。
“为什么连听我说几句话都不可以?你这个哥哥也太不称职了吧。”谈念委屈地指责他。
“我也希望是这样。”谈亦丝毫不动摇,“我就不会因为陪你而出现在这里。”
谈念知道这一点。
她软磨硬泡了好几天,哥哥才愿意百忙之中抽空陪她过来,这已经很难得,她于是停止了抱怨。
这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朝她的方向走来。
谈念的手抬起来,想打招呼,又犹豫着放下了,最后是方缇灵主动,亲昵地叫她:“念念?在这里遇到你了。”
谈念热情地回应:“对啊,真的很巧,算起来,我们很久没见了吧。”
“等回到临城,一起出来吃饭,好吗?”
“好呀好呀。”
直到这场短暂对话进行到了最后,方缇灵才若有似无地瞥了眼谈亦,他的反应几近于无。
自己的妹妹一直是这种低沸点的人格,谈亦见怪不怪了,只冷眼旁观着。
方缇灵走了以后,谈念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们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说话。”
“是么,我听见你的声音高了八度。”
“你不懂,这是一种女生之间通行的社交礼仪规则,即使不熟,也可以表现得亲密。”谈念感到很奇怪,“但是,她居然会主动和我打招呼诶。”
谈念家境优越,性格好,在社交圈里是名副其实的小公主,交友广泛,人见人爱。
很多人在和她见过几次面后就会喜欢上她,和她成为朋友。
方缇灵是个例外。
之前在一个慈善晚会上,谈念和方缇灵正面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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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她释放出友好的信号,想要打个招呼认识一下,但方缇灵擦着她的肩膀就走过去了,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说不上来,可能人和人的性格有差别吧,我总觉得她好像很高傲的样子。”谈念回忆着当时的情形,“但是今天,她变得好相处了很多。”
“本来我是不想接受的,不过,我对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很宽容,就像我对你一样,你的态度经常让我火大,但我也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了你呀,哥哥。”谈念话锋一转,“她真的长得很美诶,脸这么小,眼睛很大,睫毛这么长——你觉得,如果我去调整一下,有没有可能变更美呢?”
谈念已经够亮眼,但凡事最怕比较,她人生唯一的怨念,就是明明同父同母,她的相貌却不如哥哥那么出色。
“你想要做什么,我不会管。”谈亦的语气很平静,“但如果爸妈知道你想要在脸上动刀子,仅仅为了变得更漂亮,他们会让你先去改姓。”
谈念的想法直接被扼杀在摇篮里。
夜深,整个海岛进入了沉寂的状态。
方缇灵在落满白色月光的床上翻来覆去,听着遥远的海浪的声音,却睡不着。
在一切的事情上,她都不喜欢勉强自己,索性起床,出去走一走。
岛上以五星级的标准建造了酒店,除此以外,它的环境仍保持着原始的生态。
从房间走出去,有一片棕榈组成的树林,叶片交错,遮住了天然的光线。
林中拓展出一条蜿蜒曲折的人行道,方缇灵顺着走,在尽头看到了一座凉亭。
凉亭里一男一女,似乎正在牵扯。
换做平时,方缇灵就直接走过去了,还没有人能让她绕道而行。
但其中一个人是谈亦,她便刹住脚步,隐在了一颗树的背后。
婚礼的特殊氛围使之成为最适合陌生男女发展情愫的场合之一。
借由影影绰绰的月光,方缇灵得以看清,一个非常妩媚、风情不输于女明星的女人,意图拽住谈亦的衣袖。
至于谈亦,她只能看到他的一个侧影,他的神色比月光更冷清。
女人的整个身体都倾向于谈亦,一种非使用技巧难以发出的温声软语,随着海风,飘进了方缇灵的耳朵里。
是很具有蛊惑性的声音,却在方缇灵的脑子里敲了一下警钟,她一瞬间清醒了许多。
她是在苦恼怎么样接近谈亦,但如果是这样讨好、迎合的方式——她做不到。
在大多数时候,骄傲像一根固定在木偶颈后的线一样支配着方缇灵,令她难以低下头颅。
但她有什么必要低头呢?
她完全可以一辈子都不低头。
等她回过神,看见谈亦将袖口从女人攥紧的手间抽出,整个过程里,连最微小的身体触碰都没有发生。
他好像只说了一句话,方缇灵听不清,随后,那人不敢再纠缠,懊丧地离开了。
谈亦仍停留在原地,接了个工作电话。
四周很安静,有断断续续的虫鸣,方缇灵人在暗处,听他打完了电话。
挂断后,谈亦不紧不慢道:“你打算躲在那里多久?”
闻言,方缇灵落落大方地从树的阴影中走出来:“谈总,你好像误用了一个字。”她轻抚了下碰脏了的裙身,“我不需要躲。”
谈亦回看着方缇灵。
她的年纪和谈念相差无几,但心理素质远超过后者,被他发现,她的脸上没有出现尴尬的表情。
某种流行说法: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而不尴尬的原因多是乐观精神和钝感力。
但这个原因不适用于方缇灵。
尴尬是一种向内攻击的情绪。通常敏感、细腻和考虑他人感受的人,才会更多感受到这种情绪。
在方缇灵的眼里,是世界对她的一言一行来做出回应,而不是反过来。
她要直行,其他人应该绕路。她要达成目的,命运应该配合。
“我就是来找你的。”她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我理解你的感受,很厌烦,对吗。”方缇灵不请自来,开启了一个话题,“我也会遇到相同的情况——在我们的身边,总是会有很多带着目的接近的人。”
从小到大,故意接近方缇灵的男男女女数不胜数。
“因为,我们的身上有很多他们想要的东西。”
“只有,对方和你处在相同的位置和高度时,这样的交往,会简单得多,甚至有时候,价值还可以交换。”
方缇灵在委婉地表示,她正是这个和他高度相等的人,她不需要图谋他的财富和地位。
但是显然,谈亦没有破解她的谜语的兴趣:“不好意思,方小姐,我想你可能找错聊天对象了。”
谈亦举步向前,准备离开,方缇灵连忙叫住他:“等等,我有问题要问你!”
她脱口而出:“你有女朋友吗?”
谈亦微微皱眉,看向这个诡异地隐藏和出现,没有任何铺垫,审问般向他提出问题的漂亮女孩:“这和你没有关系。”
如此直白的拒绝,不足以给方缇灵造成阻碍,她直视着谈亦的眼睛,一字一顿,轻松化解了这个疑难:“我想知道,就和我有关系。”
4.分裂
他们正身处一个海上岛屿,因此方缇灵的衣着是在海边的穿搭。
波西米亚式的吊带长裙,颜色鲜艳,红白两色一层层地叠加渲染,裙身有大片繁复的印花,长长的流苏垂坠在腰间的镂空处,自由、浪漫又奔放的风格。
年轻女孩高挑纤细,海风吹过,布料紧贴着她身体的线条。
长而卷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裸露在外的皮肤细腻雪白,在光线不明显的地方都极为吸眼。
但最显目的不仅是她的容貌和肤色。
她身上存在着一种,并不可见,但仿佛会在最深沉的黑暗中隐约散发光亮的气质——高贵、难驯,甚至时时刻刻有想要驯服他者的倾向。
谈亦轻轻皱了下眉,他不喜欢方缇灵这种近乎直白的盛气,虽然他并不清楚她的动机。
但他也没这个好奇心,所以他甚至没有问她原因:“你想知道,但我没有解答的义务。”
“你需要回答我就好。”方缇灵较真起来,“我从来不和有女朋友的男人牵扯不清。”
所谓的牵扯,只在虚空中存在。
谈亦第一次正式地看向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林朔的未婚妻。”
方缇灵没否认,满不在乎地说:“在正式缔结婚约前,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
当然,这只是她面对谈亦的一套说法。她才没有这么宽容,林朔的不坚定,已经被她判了死罪。
谈亦未被说服,只是觉得她非常怪异和可笑。
“你的自由指向的是一个见面不超过三次,说话不超过十句的男人么?”
谈亦对方缇灵的好感为零,并且,按照第一印象,她应该也对他没有好感。
“现在超过了。”方缇灵堵住他的话,“刚好十句。”
她面不改色,企图用苍白的语言说服他:“感情的事,很多时候就是很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来到这里,海水倒灌进你的脑子里了。”谈亦话语中的锋芒都隐在平静的语气下,“但我可以明确地答复你,我和你没有任何想要交流的兴趣,不要再来打扰我。”
方缇灵点了点头:“我告诉你,只是通知,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她明亮的眼眸轻闪,“你的态度是什么,不会改变我的行为。”
谈亦举步向前,临走之前,最后扫了她一眼。
风逐渐大了,她的裙摆被吹得飞起来,飘飘荡荡,像个女鬼的魂魄。
“最好你是在梦游,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这样的话,我还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
第二天举行的婚礼仪式,新娘子拖着长长的裙摆,挽着父亲的手臂入场,在鲜花、掌声和进行曲中,被交付到新郎手中。
吕薇看得眼眶含泪,十分感动,方缇灵递一张纸巾给她:“你怎么哭了?”
“感觉结婚、和爱的人组建家庭,真的很美好。”
“你从小见到家里的情况,难道还会对婚姻抱有幻想吗?”方缇灵忍不住给吕薇泼了盆冷水,“美好都是假象。”
除了她的父母。
她的父母是唯一例外的情况。
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含任何攀援依附的平等尊重,十年如一日传递给她的浓烈的爱。
是父母的爱情构造了方缇灵对婚姻的向往和幻想。
曾经她以为她和林朔可以复刻这样的美好,但现实给了她一个耳光,现在,她已经完全从幻梦中醒过来了。
所以不至于见证一场盛大的婚礼就醉过去。
方缇灵在海岛上待了两天,她倒是没有遗忘主线,只不过很缺乏和谈亦接触的机会。
直到最后一天离开。
他们都返回临城,两人也算间接地相识,但城市很大,谈亦又是个大忙人,方缇灵如果不主动制造机会,恐怕他们不会再有什么联系了。
酒店为宾客们安排了直升机,搭乘到另一座岛上的机场。
停机的空地上,螺旋桨旋转发出巨大的机器轰鸣声,方缇灵站得离谈亦不远。
谈念正拉着哥哥,回头的时候,看到了方缇灵,惊讶于向来眼高于顶的人,竟然再度朝她露出了个笑容。
谈念咬咬唇,犹豫了下,主动说:“缇灵,我们加个好友吧。”
“好呀。”方缇灵拿出手机,“我扫你?”
她随和地笑着,谈念都怀疑以前是自己太标签化对她的印象了。
加完好友,方缇灵仿佛很不经意地,看向置身事外的谈亦,在明烈的阳光下,他领带上的墨蓝斜纹都鲜明了起来。
“我好像还没有谈总的联系方式。我们要顺便加一下吗?”
不经意仅是一无所知的旁观者眼中的感觉。
谈亦很清楚,方缇灵的每一字句都是刻意为之。
“我们不会有什么交集,所以,没这个必要。”谈亦看了她一眼,“也并不顺便。”
他的拒绝都称不上委婉,连谈念都不好意思起来,她不希望新朋友感觉受伤。
但方缇灵完全没有受伤的迹象。
她上半身穿了件亚麻质地的米白色抹胸,肩臂光裸,颈间系着一条象牙色与海军蓝色印花丝巾,随着海风,翩然掀起一小角,像只要从她颈上飞走的蝴蝶。
她微笑看他:“这句话好像说的太早了。临城就这么大,我们一定会再有交集的。”
她视谈亦前天夜晚的警告于无物,语气隐含着一种令他不悦的笃定。
“就是,而且只不过是加个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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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念帮腔,“缇灵,我推给你好了。”
她知道方缇灵和林朔的关系,因此没有多想,手指飞快地点击屏幕,自作主张,将谈亦的名片推给了方缇灵。
方缇灵不在验证消息里填写内容,直接空白发出,谈亦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了一下,不过,他似乎没有拿出来的意思。
直升机的门开敞着,他倾身进入。
方缇灵头发被吹得乱了,她从脖颈上解开丝巾,双臂抬起,绑束到脑后。
“我想早点走,介意我和你们坐同一架飞机吗?”
她只是在用问句的形式表达陈述,压根不在乎谈亦的同意,正好现在他了解她听不懂人话的性格后,连拒绝都懒得再重复。
谈念抢答:“不介意,好的呀。”
直升机逐渐升高,方缇灵从飞行有轻微颠簸,通过矩形舷窗,能看到一汪无边无际的透明的蓝色,像船在海上晃动。
谈亦终于打开了手机,与此同时,方缇灵的手机振了一下。
她还以为,是他拒绝了他的申请,解锁屏幕后,林朔的消息跳了出来:玩得还开心吗?
方缇灵看向谈亦,原来他只是回复工作消息。
她懒洋洋地敲击:挺开心的。婚礼很感动,我开始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了。
都是假话,只有期待是真的,她期待看到林朔到时惊愕痛苦的表情。
可能因为她说了好话,林朔问她:几点回到临城?我去接你。
方缇灵告诉了他时间:别迟到哦,我要一出来就看到你。
机场,林朔如约而至。
他站在接机的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谈念朝他挥挥手:“林朔哥!”她明知故问,“你怎么在机场,是来接我和哥哥的吗?”
“让你失望了。”林朔毫不避讳,转向方缇灵,“我是来接她的。”
他同谈亦礼貌地打招呼,后者轻点了下头。
“哦——”谈念将声音拖得长长的,暧昧的眼神在他和方缇灵间流转,“你也认识我的新朋友吗?”
“不只。”林朔带笑回答,“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
方缇灵审视着林朔,现在只觉得他无论如何都不真诚,包括这种朦胧不清的态度。
面对谈念的打趣,她也不会不好意思,如常走到林朔身边,挽上了他的手臂:“我们走吧。”
“下次再见,念念。”她回头和谈念道别,目光轻轻滑过谈亦。
他又要怎么认为她了?
一个这边和未婚夫感情状态良好,那边却和他说奇怪的话的精分患者?
她不介意怎么样被他看待,更不可能为了要给他一个好印象改变。
如果他认为她是神经病,那——祝他早日适应吧。
5.路径
回程的路上,林朔开启话题和她聊天:“你怎么突然和谈念交上朋友了?”
方缇灵先是反问:“突然吗?这不是很正常。”然后她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谈念对你来说就像妹妹一样吧,那这样的话,我也会想多认识一下你重要的朋友。”
林朔停了停,脸侧过来,朝她移得近了一点,眼睛看着她:“灵灵,为什么我觉得,你最近会说好话了?”
“这是好话吗?”方缇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只是实话。”
“毕竟,我们以后是要结婚的。”
她不躲闪地回看着他,以此证明,她的话是一个坚贞的圆,毫无虚伪的破绽。
也正是这种严密使林朔产生一丝奇怪的感觉。
但他放任它流过去了。
因为他在注视女生柔软的脸颊。
方缇灵明明没有触碰他,但她说的话像有她皮肤柔润细腻的触感,轻轻贴了一下他。
“结婚啊。”
林朔捏着她的手心,慢慢咀嚼了一遍这个词,轻轻笑了:“好,以后多介绍我的朋友给你认识。”
“嗯,你说的。”
方缇灵在后座上双腿交叠,临下车的时候,她的鞋从脚跟脱落,她用足尖勾着摇摇欲坠的高跟鞋,转头看向林朔。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林朔知道她想要他做什么,他勾了勾唇角:“要我帮你穿?”
“嗯。”
“求我。”
“不求。”
对视十秒钟,林朔在她直勾勾的眼神里败下阵来:“你啊。”
他妥协,弯下腰,握住她的脚踝,为她穿上了鞋。
方缇灵低眸,看着林朔弯腰时,黑发与衬衫间的后颈,有一瞬间很想问他——
难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为什么,你要那么做?
但很快,她自我终结了这个问题。
因为想起小的时候,她遇到过吕薇被高年级的大孩子欺负,他们朝她扔石头、吐口水。
吕薇一直在哭,一直在问:“我没有惹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欺负我。”
她越是哭得厉害,越是想知道答案,欺负她的人笑得越是开心。
方缇灵当时站在高处,目睹了这一切发生。
她环顾四周,盯上了鱼池边观赏用的太湖石。她年纪还小,费劲搬来这么大的一块石头,还差点儿砸到自己的脚。
她没有犹豫地把石头推下去。
石头砰地一声落在那群高年级学生中间,威力不亚于陨石降落,其中一个人的肩膀被石头擦着砸伤,稍有错位,就是脑袋开花的下场。
他们惊慌失措,抬头看向高处的一年级小女孩:“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砸我们?!”
肇事者、加害者和受害人被一起请到办公室。
方缇灵低调入学,老师尚不清楚她的背景,让她道歉,她拒绝后,被罚到角落里站着。
吕薇在家里不受重视,她的继母来了以后,担心得罪高年级学生位高权重的父母,反过来责怪她惹事生非。
吕薇抹着眼泪:“对不起,都是我引发了这一切......”
小方缇灵在角落听得非常生气,跑到吕薇的身边,抓住她的手,把她从高年级孩子的面前扯开:“为什么你要道歉?应该他们道歉,你不准道歉!”
她们那时都不认识,但方缇灵开口就是一声命令,不仅吕薇,连对面的高年级学生都有点被震住。
老师严厉地教训她:“方缇灵!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可能有很严重的后果?石头从这么高的地方砸下去,要是砸伤了人怎么办?”
方缇灵的气焰丝毫不被打击:“那就砸伤吧——就算砸死了人,我的爸爸妈妈也能赔得起。”
面孔在幼年期就极为明艳精致的的女孩,下巴轻轻地抬起来,竟完全支撑起了她的倨傲和狂妄。
老师被她的言语震惊:“谁这么教你的?”她催促另一位老师,“打电话给她的家长了吗?来了没有?”
在她的眼中,方缇灵简直是个小恶魔。
过了一会,方缇灵的父母亲,来到了办公室,他们的身后跟随着校长。
方綦和钟苑宁都是美型的人物,沉默时气度非凡,令老师惊讶的是,一位抱胸坐着、一脸怨愤的高年级家长,竟主动起身,陪着笑脸:“方总,您......”
“爸爸妈妈!”方缇灵轻快地飞扑到母亲怀里。
钟苑宁低头,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李老师,前因后果,我在来的路上已经了解过了,不好意思——”她低眸和抬眸时的神态非常不同,冷淡地说,“我的女儿不会跟人道歉。”
......
一个月之后,高年级的学生转学离开,偏帮他们的那位老师也被辞退了。
方缇灵在跟着父母回家前,对着怯怯的吕薇说:“你害怕的话,以后就和我一起上下学吧,。”
因此,就算吕薇有时候觉得伴君如伴虎,那她曾经也是狐假虎威的受益人,在方缇灵这只可爱的母老虎身边,没人敢再欺负她。
方缇灵默默地看着林朔,从童年开始,她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如果有人敢伤害她,她绝对不问为什么,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反击回去。
她宁愿被别人问这个问题。
幸福和不幸从来都不是绝对值,而是相对值。
一个人所在的渊薮究竟有多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从高处坠落过程中的失重感。
方缇灵不摆脸色,反而在有意无意地加深和林朔的亲密程度。他越是相信、笃定和掌握,未来就会越痛苦。
回到家后,方缇灵直接进了浴室,洗去身上带着海风咸味的黏腻。
她包着头发,靠坐在浴缸里,打开手机。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谈亦都没有通过她的申请,彻底地将她无视。
置物板横亘在一池温水之上,摆放着一杯冰美式,和一盏燃烧着的香薰蜡烛。
方缇灵端起咖啡,搅动着杯中的冰块,细密的水珠沿着玻璃杯外壁下滑,滴在她的胸口。
她泡的浑身发热,冰凉的感觉更加明显。
属于秋天的桂花味道混合着水汽在浴室里弥漫,如同雾障。
而她需要做的,是在雾中找到一条可行的路径。
她手机里的消息很多,通知栏永远是红的,尤其是研究生开学又加了很多新的群组。
这时,一个实习信息群组移到了最上方,里面都是校友发布的实习内推消息。
【有没有想来恒策实习的学弟学妹?诚招继任,有意愿请私聊我发送简历。】
恒策是谈亦的公司,对外开放的实习岗位非常少,因此这个机会很难得。
当然,再难进的公司,只要方缇灵想,她都能入场。
她的上一份实习便是在纽约的顶级咨询公司,因为自带资源和人脉。这么说不是因为她能力有限,而是在这个行业,背景是能力的一部分。
但这次她想要低调,以普通名校学生的身份投递,加上学姐的微信后,把简历发了过去。
方缇灵的简历挺漂亮的,无论是学业成绩、校园经历还是实习经验,再有学姐的背书加成,恒策的HR很快联系她过去面试。
一份实习工作,都要面试三个轮次,方缇灵还在场上遇到了同校的博士师兄。
好在她最后还是收到了实习的录用offer,一周中,她的课集中在周四周五两天,周一至周三全天便去公司上班。
季节之交,因为湿着头发睡觉,方缇灵在上班第一个星期不幸感冒。
周日,她吞了感冒药入睡,昏昏沉沉,错过了早晨的闹钟。
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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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公司的时候,她已经迟到了快一个小时。
她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实习生,身上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工作任务,和上司说一声应该就可以了。
穿过长廊,方缇灵走向自己的工位,她的脚步本来是匀速,忽然间停了下来。
谈亦正在她对向的前方,投融资部门的经理等人跟随在他的身侧。
他的周围,连空气都是寂静的。
大公司的层级划分非常严格,实习和见到高层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而谈亦,是公司高层也要约着他的时间才能见到的人。
因此,作为方家独女的方缇灵,可以在婚礼上松弛地走近他,但作为籍籍无名实习生的方缇灵,连去到总裁办公室楼层的权限都没有。
她没有放过这个显示存在感的机会,上前打招呼:“谈总。”
谈亦的目光缓慢地落定在她脸上,轻轻皱了下眉:“......你为什么在这里?”
方缇灵差点反问他:“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她的上司站在一旁,没有解密这段短对话,将谈亦的问句理解成了一种质问: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为什么方缇灵才不紧不慢、姗姗来迟?
她担心小姑娘被怪罪,小心翼翼地解释说:“谈总,她是......”
方缇灵接过话,作自我介绍:“谈总你好,我是投融资部门,通过正规流程新进来的实习生,方、缇、灵。”
姓名的中间,是一个轻俏的舌尖音。
她大可不必如此郑重地说明,谈亦当然知道她是谁,他淡声扔下一句话:“公司规则不对实习生例外。”
经理连声应下。
随后不再停留,离开了投融资部门。
公司规定,迟到三次计一次旷工,旷工三次辞退处理。实习生管理参照试用期规则,迟到三次便会开除。
方缇灵很理解他的用意。他并非要和一个实习生较真,这只是个名义,他不想在公司里见到她,但又不屑于动用权力将她赶走。
经理找到方缇灵,进行了一次语重心长的谈话,她答应下来:“放心,我不会再迟到。”
她开始严格恪守上下班时间,工作表现出色,令上级也赞赏有加,但估计,谈亦没再关注她的后续,反正他平时也见不到她。
本月的最后一周,区域经济学课从周五临时调整到周二上午,等到点名结束,方缇灵悄然从教室后门离开,去往公司。
早高峰时段,路上非常堵,她到公司的时候,离迟到只剩下十分钟。
通往二十八层的两部的电梯都将近满员,方缇灵不想硬挤,眼睁睁看着电梯门关上。
电梯再下降至少需要五分钟,等待区变得空旷了,预示着她要成为迟到的少数人。
这时,方缇灵余光一瞥,瞥见了最里面的一部电梯。
在最拥挤的时候,那部电梯的门前也安静无人。
她很熟悉那部电梯的用途,在去父亲公司的时候,她乘坐的便是专用电梯。而专用意味着,在平时它空置的时候,也没有普通员工敢去坐。
现在方缇灵虽然不在自家公司,但她这个人没什么不敢的。
“等等。”
她三步并作两步,在那部电梯的门关闭之前跨了进去。
电梯内部的空间旷大,却并不是空置,方缇灵进入的第一瞬间,迎面撞上了谈亦。
他站在电梯的中央,穿着一件平驳领单排扣西装外套,神色如同着装,是深的冷色调。
他的助理站在他身后,对方缇灵的突然闯入感到惊讶,提醒她出去:“你是哪个部门的?不知道这是专用电梯吗?”
“我知道。但是我快要迟到了诶。”
她不退反进,非常自如,仿佛在的是自家客厅,走到了谈亦的面前。
“我有资格借用一下吗,谈总?”
6.进退
徐锐提高了声音:“你在说什么,如果人人都来借用一下,那公司还有任何秩序可言吗?”
“你把和我争辩这几句话的功夫拿去按电梯,现在我已经到了。而且,关于迟到的规矩是公司立下的,换言之,我正在遵守秩序,您觉得我说的对吗,谈总?”
方缇灵似乎在和谈亦的助理对话,但其实她并没有把这人放在眼里,只一直看着谈亦。
徐锐仔细看了方缇灵的工牌,这年纪轻轻的实习生女孩,说话一副主人做派,他正要呵斥,将她驱赶出电梯,谈亦淡声开口:“徐锐,不要浪费时间。”
既然老板不计较,他也不能说什么,徐锐无奈地按亮楼层。
“三十层,谢谢。”方缇灵补充。
谈亦虽然没有严厉地禁止她搭乘电梯,但她在电梯里的存在感,大概连空气都不如。仿佛多看她一眼,多和她说一句话,是对他宝贵时间的浪费。
方缇灵正好有自己的事要做。她今天出门出得急,连妆都没化,前几天都在熬夜写论文,素颜有一点点苍白憔悴。
等会儿还要和上级一起见客户,她抓住在电梯里的几分钟时间化妆,从手提包里取出气垫。
其实化妆算是一件半私人化的事,方缇灵面对着镜子,旁若无人地用粉扑按压面颊,用睫毛膏刷着纤长的眼睫。
时间紧迫,条件简陋,而她站在那儿,手部动作行云流水的优雅。
方缇灵面对着的镜子和电梯门的镜面形成映照,谈亦虽然背对着她,但能够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当她描完眉,握着眉笔的手落下,眼神在镜中和他轻轻碰了一下。
电梯先停在二十层,徐锐需要到其他部门办事,先行出了电梯,临走前,他用奇怪的目光瞪了方缇灵一眼。
方正的空间里只剩下她和谈亦两个人。
方缇灵化完了妆,开始喷香水,她抬起手,对着空气按下瓶口,液体释出,细密的液滴在灯光下飞舞,像洋洋洒洒的华丽的金色粉末。
“这里不是你的化妆间。”谈亦不太喜欢香水的味道,侧目看她。
他的话音落下时,方缇灵按了第二下,不小心喷到了他。
今天出门收拾的时候,她匆忙间摔了香水瓶,可能喷头摔坏了,释出的液体过多,谈亦的脖颈处出现一片浅浅的湿迹。
一股带着甜意的花果香气侵入了鼻腔,他的脸色冷了下来。
“不好意思。”方缇灵又开始了她毫无诚意的致歉,她从包里拿出纸巾,抬起手,想要为他擦拭。
谈亦侧开:“不需要。”
“不要总是对我说‘不’。”她一语双关,“我说需要就是需要。”
方缇灵的指尖隔着一层纸巾,触到了男人的颈部皮肤,甚至能感觉到他脖颈血脉轻微的搏动。
空气静默了两秒钟,谈亦扣住她的手腕。
对她再一次的冒犯举动,将自己想法凌驾于他人意志之上的惯性,他只感觉到厌烦。
“已经好了,放开我吧。”
方缇灵的手腕悬在半空中,她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说。
谈亦松手后,将纸巾揉成了一团,四下没有垃圾桶,她攥在手心:“谈总,作为员工,我可以向你提一个建议吗?”
事实上,无论谈亦回答可以与否,她都会提:“我和你的助理其实见过一次,但他刚才都没认出我,足以证明他的识人能力不足。”
“建议你换掉你的助理,然后聘用我,我可以保证,我的工作能力比他出色得多。”
“你觉得他应该记住你——因为你很重要么?”谈亦扫了一眼面前这个,连象牙塔都没有完全走出,但因为优越出身而格外有傲气,觉得自己能做好任何事的女生,“以我对于员工的评判标准,自信可能是个好的品质,但过度自信不是。”
此时,叮的一声,电梯门在两人的面前缓缓打开,方缇灵张了张唇,想说的话被谈亦冷声打断:“你还有一分钟。”
方缇灵看了下时间,连忙奔出电梯,在剩余二十秒的情况下及时地打了卡。
谈亦回到办公室时,魏明歌已经在会客室等候了他一段时间,他们今天将讨论一个合作案的细节。
魏明歌从沙发上起身,走近谈亦的时候,却闻到一阵女性香水的气味。
如此明显的香气,若非贴身的触碰,很难沾染到。
“ROJA的沙龙香。”魏明歌也做美妆生意,对香水如数家珍,她挑眉笑了笑,“谈总今早上刚从女朋友那儿过来公司?”
换做其他人,可能不敢这样直接探问他的私事,但她和谈亦认识多年,不太过分的话,他应该不会和她计较。
“不是。”谈亦否认,但也没有要进一步解释的意思,“我去换一件衣服。”
在与办公室相连的休息室里,他打开衣柜,换了一套新的衬衫和西服。
当脱下旧的衬衫,他更清楚地闻到那一股香水的味道。
丰富、馥郁、华丽,气味里藏了一出舞台剧,她在台前穿着复古的公主裙。
中调和后调渐变成丝丝缕缕柔和的甜。
方缇灵人是消失了,但她生硬留下的气味还在持续给他制造着微小的困扰。
谈亦出了房间后,另一位助理Tracy进来拿走他换下的衣服:“谈总,我现在送去干洗。”
“不用。”他说,“直接扔了吧。”
见完客户回到工位,方缇灵轻舒了口气,今天好险就迟到了。
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如果用游戏来做比喻,她只是保持不死,却一直在新手区打转,这样下去,她要何年何月才能打boss,能不能打赢且不说,她现在连他的面都见不到呢。
总不能每天去电梯等待。
方缇灵检索了一遍信息,发现恒策总裁办不设校招和社招的岗位,更不招实习生。
她在公司的内部系统发了封自荐的邮件过去,毫无疑问地石沉大海了。
周末,她陪父亲方綦去参加一个饭局。
席上,有长辈问她在何处高就,她回答说:“还在念书。最近的话,我在恒策实习。”
这场饭局,谈亦的母亲恰巧也在。
方缇灵在小辈里一直是最打眼的那个,再加上她提到了恒策,汪瑾便注意到了她:“你在恒策实习?”
“对呀。”方缇灵假装抱怨,“但是,只是个普通的实习生,感觉也学不到什么呢。”
有位伯伯提议:“要不你去你爸爸的公司,跟在他身边学习?你爸爸一定愿意教你这个宝贝女儿。”
“是啊,你看祈言在你爸爸身边这几年,进步神速,现在可以独当一面了。”
蒋祈言前几年一直以秘书的身份跟随在方綦身边学习。
他的商业天赋和能力极强,是很难得的人才,虽然是来自普通家庭,但斯文俊秀,沉稳大方,在方缇灵和林朔联姻前,也有很多坊间传闻说他有可能会是方家的未来女婿。
这完全是谣言。私下里,方缇灵和他只是朋友。
方綦抿了口茶,问:“缇灵,既然你想要学东西,可以考虑过来。”
方缇灵醉翁之意不在酒:“不要,我不想去自己家的公司,爸爸你忘记了吗,小时候我怕水,你教我学游泳,结果我只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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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趴在你背上尖叫,你心软拿我没办法,最后根本学不到什么。”
汪瑾笑:“现在的年轻人,独立意识都很强,这是好事。”
“其实,我觉得,恒策是非常优秀的企业,如果,我能跟在谈总身边学习,一定会有很多收获的——哪怕只是做个小小的助理。”
方綦闻言,为她向谈亦的母亲开口:“如果缇灵跟在谈亦身边学习几个月,你看方便安排吗?”
汪瑾怔了怔,本想先询问谈亦的意见,但又觉得只是件小事,便答应了下来:“没问题,难得小姑娘有成长学习的热情,我们当然要鼓励。谈亦现在在国外出差,回头我和他说一声。”
“谢谢阿姨。”方缇灵道谢。
方缇灵的父亲和谈亦的母亲都没有猜测到她的真正用意,也完全没有往那方面想,以为她只是单纯地想学东西。
毕竟,方缇灵才貌双全、家世良好,如果她真的有那方面的心意,就像许多其他钟情于谈亦的女孩,只要请中间人传达,双方长辈大概会尝试去牵线,就算有可能会失败,她也不必这样舍近求远。
何况,她已经有了婚配的对象。
餐后,汪瑾和方缇灵聊了几句话,但被话题围绕着展开的人是林朔:“缇灵,上次见你好像是小时候了,你长大后,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和林朔最近怎么样?”
方缇灵皮笑肉不笑:“挺好的,阿姨。”
“林朔是我看着长大的,虽然很多时候不省心,总想走自己的路,但他是个好孩子。”汪瑾柔和地说,“今天见到你,我能感觉到你也是好孩子,希望你们幸福。”
方缇灵垂下眼睫。她很想告诉汪阿姨,她的祝福不过是相反的谶言。
林朔不是好孩子。她也不是。
他们不会幸福。
现在,她还要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不过,根据她对谈亦有限的了解,这应该伤害不了他什么。
就像是一座冰山,她只是想要凿下一块冰锥,用来插进林朔的心脏而已。
她向他借用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冰山的本体依然庞大、冰冷、坚硬,伫立原地。
谈亦回国的飞机早上八点降落机场。
他在机上洗漱过,下了车直接去往了公司。
这次出差,徐锐随行,Tracy留在公司处理日常事务。
常规格局,两个助理的办公桌置于他的办公室门外。
谈亦回到办公室的时候,Tracy正在捡拾掉落在地的一份文件,她穿着职业化的丝质衬衫和包臀半身裙,弯着腰,长发掩住了面孔。
谈亦经过她:“Tracy,一杯咖啡,谢谢。”
Tracy不像往常一样应声。
他不作停留,径直进了办公室。
谈亦这几天缺少睡眠,开完了一个视频会议,咖啡还没有送进来。
Tracy以前没有这么效率低下。
他走出办公室,却在信任且习惯的下属的办公桌上,看到了他并不想看到的人。
方缇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的衬衫领口,黑色的丝绒细带系成蝴蝶结,又轻又灵,消解了一部分职业装的沉闷风格。
她扬着笑,是目的达成的含义,浅浅地向他鞠躬:“谈总早上好,我是你的新助理,方缇灵。”
临城今天的天气很好,她浸在一片太阳光下,连发丝都染上淡淡的金色。
谈亦也站在阳光投下的明亮区域,但是,他身上的冷意没有任何消融的迹象。
他沉默地看着她,因为时差和缺觉,太阳穴隐隐作痛的感觉似乎延迟出现了。
7.游戏
谈亦在出差的途中,接到过一个来自汪瑾的电话,后者询问他,能不能安排一个朋友的孩子在公司进行短期实习。
在名企实习,是很多二代简历镀金的方式之一。这样的人情往来性质的工作安排,以往也发生过很多次了,谈亦当时有其他的事在忙,打断了母亲更详细的介绍:“可以,由您来安排。”
而正好,汪瑾无意中得知Tracy怀孕,在前三个月,很不稳定,有流产迹象,但她担心影响工作,硬撑着上班,不敢向谈亦请假。
汪瑾很理解职场女性的困难,她以前从不过问、不插手谈亦的公事,得到了他在这件事上的放权后,将方缇灵安排到了总裁办,又给Tracy放了假。
导致了谈亦回来的时候,等待着他的是这样的局面。
“请放心,Tracy在离开前已经和我做好了一些交接,现在我完全可以胜任这份工作。”方缇灵流畅且自洽地解释着,“哦,对了,咖啡我还没去泡。我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我也没有给别人泡过咖啡。”
谈亦冷冷地说:“这里是工作的地方,不是你玩的地方。”
“我没有在玩,我正在工作。”方缇灵认真地纠正他。
“应该是我的家人误会了我的意思,才会让你出现在这里。”谈亦不客气地指出,“你的工作能力和态度都不符合我对助理的标准。”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符合呢,你为什么非要先入为主?”
方缇灵蹙起眉头,谈亦对她不满意,她对他无理由的质疑更不满意。
“你大可以直接去问我之前的上司,我在工作中的表现怎么样。”
“还有一个小时,上午就要过去。”谈亦抬腕看表,“而你连一杯咖啡都处理不好。”
“谁说我处理不好了?”方缇灵讲究句句有辩驳,“不就是一杯咖啡吗,我现在就去泡。”
她提着咖啡杯进了茶水间,面对咖啡机鼓捣了一会儿,端出一杯,敲门走进谈亦的办公室。
“您的咖啡。”
她收起千金小姐的做派,像模像样地扮演着总裁助理的角色,将咖啡放到谈亦的桌面。
谈亦的视线没有从电脑屏幕移开,过了一会,他发现方缇灵还待在他旁边,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你可以出去了。”
“我在等你喝,然后给我反馈。”
方缇灵从小到大,不管做了什么事,都可以收到即时且正面的反馈。小的时候,她心血来潮给父母亲泡茶,捧进书房,一定要看到他们中断手头上的正事,露出惊喜的表情称赞她,她才会心满意足地离开。
“是你要我泡咖啡的,我按你说的去泡了——我提供了劳动,你总应该称赞一句,回馈给我一些情绪价值吧。”
“但我看你一直都不动,也不是很需要这杯咖啡的样子,那你刚才为什么因为一杯咖啡来评判我‘不符合’标准?我可以理解成,你在挑刺吗?”
“你在喝咖啡的时候也会给出称赞么。”
方缇灵滴水不漏:“那要看为我泡咖啡的人是谁,如果是谈总,我想我一定会说谢谢的。”
同理,她纡尊降贵给他泡咖啡,他也应该感谢她。
“在我眼里,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
“作为下属,你好像没什么权利催促你的上司给你回应。”谈亦声色不动,“并且,我不希望当我向助理交代工作的时候,她永远有一大堆的理由和反问抛回给我——我不关心你的理由,我只要结果。”
方缇灵深呼吸,按捺下驳回的欲望:“好,我只是想要得到你的意见,如果不好,起码我有一个改进的方向。”
谈亦勉强端起咖啡杯,很轻地抿了一口,在方缇灵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喝到的时候,他给出了答案:“不及格。”
她按自己的口味泡的,加了糖和奶。
“不可能......”
谈亦的眼风轻扫过来,方缇灵不得不提醒自己,她现在是卑微的打工人,不能顶嘴。
她默默地退出了他的办公室。
她又去问了Tracy谈亦喝咖啡的习惯。
Tracy常青藤本硕毕业,履历优秀,能力出色,但是,最后却要在这里为了上司的好恶研究咖啡。
方缇灵单手撑着下巴,虽然这只是工作中占比很小的一内容,但以前她自己在被“Tracy”们服务的时候,鲜少思考过这个问题。
下午两点,方缇灵端着咖啡,重新敲响谈亦办公室的门。
这一次,他在浅啜一口后,正眼看向她。
深琥珀色的液体,均匀地浮着一层油脂,咖啡香气温和地在在空气中弥漫。咖啡豆是赛级红标的瑰夏,前段的口感如同夏天一样清亮,由柑橘和花香的微酸过渡到苦涩,柔滑细腻,层次丰富。
手冲咖啡很难维持稳定,而这一杯远超出好的平均品质,即时是对于谈亦这样标准严苛的人。
“你觉得如何?”
方缇灵不是在问,是交出了一份自知满分的答卷,等着他点头承认罢了。
“我是否应该表扬人事部,只用聘请一位助理的价格,还请到了一位专业的咖啡师。”
如果咖啡是方缇灵亲自泡的,谈亦的话无疑是种赞美。可惜咖啡出自她特别从家里召唤过来的咖啡师之手,这便成了一种拆穿。
“好吧,被你知道了。”方缇灵耸了耸肩,“Mark的确是一位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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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秀的咖啡师,他应该没有让谈总失望。”
自然,方缇灵在这里受苦受累的同时,不会太亏待自己。她让Mark也给她冲了一杯咖啡,点了一份英式下午茶,在进来前享用完毕了。
谈亦反讽:“你不如直接把家搬来公司。”
方家,光是厨师就有六位。
方缇灵眨了眨眼睛:“如果谈总有需要的话,可以。”
“你不适合这份工作。”谈亦放下咖啡杯,“而且,你也无法从中得到你想要的。”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方缇灵直接地盯着他。因为想要的往往能够得到,她很少去避讳欲望。
“说到底,这只是一份助理的工作而已,可能在外面的人看来,它的要求真的很高吧。但我和父亲的助理也打过很多次交道,我不觉得它能难到哪里去。”
方缇灵的指尖不着力,轻轻划过桌面,她站着,姿态却不拘谨,反而有点居高临下的松弛:“就算是谈总今天把位置让出来给我坐,我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做不到的。”
谈亦看向她。女生穿着职业装束,但不显得老成,脸庞的每一根线条都年轻、美丽、鲜妍,无尽的自尊自恋,到了自负的地步。
方缇灵倾身向前,更靠近了他一点,她的眼瞳和她自身的气质很相似,清澈明媚:“到底是我不适合这份工作,还是说,你反复拒绝,因为你也没有信心不会被我影响呢?”
他淡然道:“你应该知道,激将法没什么用。”
“没用就没用。”方缇灵直白地说,“谈总也需要知道,我的性格是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你可以持续拒绝,但是,我只会以我自己的意愿为主。”她话锋一转,“对了,上次我问你,你有没有女朋友,你还没有回答我。”
“有区别么?”谈亦唇角微挑,带着嘲讽的意味,“你在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似乎遗忘了林朔。既然你的意愿凌驾于一切之上,那也包括道德感。”
方缇灵解读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她能在和林朔商议结婚的同时向他发起攻势,足以证明她是个道德感薄弱的人,问他有没有女朋友,显得很虚伪。
“我没有遗忘林朔。”
相反,她将他的罪行记得太清楚。
“不过,你弄错了,这不是道德感的问题。”方缇灵抿了抿唇,“我这么问是因为——我可以有第三者。”
“但我不能当第三者。”
她的下巴微微抬起,容色明丽,神态骄矜。
她的每句话都有点石破天惊的意思,谈亦仍然显得从容,他缓慢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你不能当。”他看着她的眼睛,“那么你认为,我有任何可能么?”
8.愿望
方缇灵凭理智思考,答案自然是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否定,谈亦这样的人,普通情况要借天梯攀登才能触碰到,怎么可能做一段感情中的第三者。
她狡辩道:“但你不会有损失,我又不会缠着你。而且,我和林朔目前都没有订婚。”
“你忽略了根本问题。”谈亦简洁地告知她,“我不会和你维持任何形式的关系。”
无论是男友、情人或者......极其荒谬的第三者。
方缇灵很敷衍地回了个单音节:“哦。”
她不情愿地解释:“Tracy和我说,回答你的时候不要说太多无用的话,只要说‘我知道了’。”
她对方缇灵式表达做出介绍:“‘哦’字就是我表达知道了的意思。”
“出去吧。”谈亦的注意力重新回到工作上,“你已经占用了十分钟。”
“那......”
“三个月的实习期,你犯错或者逾矩,我会随时终止。如果你承受不了工作压力,也可以提前离开。”
两害相权取其轻。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再加上给已经承诺了的母亲一个面子,谈亦选择接受现在的困扰。
助理的工作,强度和压力都不小,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大概无法坚持。经过一段时间,她不难发现她的想法如此天真,自然便会放弃了。
方缇灵离开时,无意间碰倒谈亦办公桌角针织手工饰品,那是谈念来的时候留下的。
小的时候,出于小女孩的炫耀心理,谈念在没有询问他的前提下,向同学宣称哥哥会陪她一起参加运动会。
而运动会当天,谈亦要参加一场机器人比赛。
谈念一定要他改变计划,撒泼打滚大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涨红,可怜兮兮趴在地毯上,差点要呕吐。
连父母都看不过去,谈亦只是将妹妹从地面拉起来,冷静地说:“谈念,不是所有事情,耍赖就可以达成目的。”
谈念的眼神流露出超出年纪的失望。
这便是妹妹所说的,成长过程中,要原谅冷漠兄长的一些时刻。
现如今,谈念已经懂事得多了,谈亦是由方缇灵联想起过去,一个人能一直按照童年时那种自我为中心的方式生活,也算是一种幸运,她必然是被宠爱着长大的。
而谈念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方缇灵在他这里谁也不是,她自视甚高的蛮横,不会通向任何结果。
当徐锐看到新同事,感觉到非常惊愕。
方缇灵欣赏着他眼眶睁大的表情:“你好,我是方缇灵,Tracy请假,她的工作暂时由我的负责。”
“就算Tracy请假,为什么会是你?”
徐锐质疑她的资格,谈亦的用人标准向来严格,方缇灵不够严肃就算了,甚至还是个在校学生。
在公司里,方缇灵都尽量保持低调,她编织出一个善意的谎言:“我在学校一直受到谈总设立的奖学金的资助,我很感谢他,他也愿意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
方缇灵看起来完全像有钱人家的女儿,徐锐以为她是硬塞进来的关系户,深表怀疑:“你......被资助?”
她反问:“不可以吗,你觉得我不配?”
“没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徐锐算是Tracy的半个上级,他用小领导的口吻说,“既然谈总给了你实习的机会,希望你好好珍惜,做好本职工作,别再像在电梯里那天一样不守规矩。”
谈亦在这时走进办公室。
方缇灵本来不打算搭理徐锐,他算什么角色,还敢对她指手划脚。
见谈亦进来,她才慢悠悠地答:“哦,我会好好珍惜待在谈总身边的机会的。”
谈亦的视线经过她。
离正式的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她毫不拘谨地坐在位置上,单手撑着下巴,悠闲地喝一杯拿铁,边说话边看他。
临城由夏转秋,天气微凉,办公室的空调温度低,冷气输送到方缇灵的手臂,她披上外套,补充一句:“学习的机会。”
欲盖弥彰似的。
谈亦没理,脚步不停,径直走进办公室,问徐锐:“海外工厂选址的计划书进度怎么样?”
徐锐一低头,跟了上去,把对方缇灵的揣测都抛诸脑后了。
工作的第一天,方缇灵其实做好了忙碌的准备,但不懂是否被有意忽视了,除了给谈亦泡咖啡,她没收到工作任务。
上午闲得在工位上写完了一篇课后论文。
午间休息,林朔接她去午餐。
餐厅订在公司附近,行驶路上,林朔像大人问放学的小孩一样:“今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好玩吗?”他又说,“你之前没有和我说过,你要来恒策实习。”
绿灯闪烁变红,车在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前停下,窗前经过一行路人。
“想来就来了,难道我做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吗?”方缇灵语气有些不善,“我也没见你做什么事都和我说。”
你和其他女人上床这件事,不也没通知我呢。
她内心腹诽。
“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林朔对她的坏脾气见怪不怪,他指尖轻点着方向盘,“今天像吃了枪药,是我惹你了,还是谁?”
“没人惹我。”方缇灵板着脸,“可能上班太烦。”
她只是突然心生不满。
如果不是因为林朔做的那点儿破事,她才不需要去谈亦那儿当助理,还要看他脸色被他差遣。
林朔侧眼,目光向下,落在了方缇灵手上的伤痕,她皮肤白,淤青更明显,他皱了皱眉:“手怎么了?”
“去攀岩了。”方缇灵如实回答,“我发现我一点都喜欢不来你爱玩的那些运动。”
她比较习惯轻松、体面地坐着,等待珍贵的东西被人双手奉上。
这些极限运动纯属自找苦吃,危险系数还高。
不仅是具体的运动,甚至她想要攻略谈亦,也如同攀登一座高山。
奇怪的是,以前她和林朔感情好的时候,她都对他喜欢玩的那些运动敬谢不敏,如今和他破裂了,她反而想去挑战这些以前不接触的东西。
要证明,她不玩只是不想玩,如果想的话她也可以。
林朔沉吟:“不喜欢还要玩,因为我?”
方缇灵轻嗤:“少自恋了你。”
林朔分出一只手,越过中控台,握住她受伤的手:“那方小姐请给我第二个理由。”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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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灵在一瞬间非常抵触他的触碰,恨不得立刻抽出手,但她尽量放松,语焉不详道:“自由心证,你觉得是因为你就是。”
“下次我陪你去。”
“不要你陪。”方缇灵把脸侧向一边,看着窗外流动的景色,“我自己就可以。”
坐到餐桌前时,方缇灵将免洗洗手液挤在手心,涂抹均匀。透明凝胶含有酒精,而她的手心布满了攀岩时摩擦导致的细小伤口,尽管肉眼不可见。
她抬起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林朔时,密密麻麻的刺痛也在她的手心蔓延开。
下午,方缇灵依然没接收到工作任务,她闲来无事,布置了一下自己的工位。
临近下班,徐锐跟随在谈亦身后,返回总裁办公室,震惊地看到环境发生的变化。
秘书区位于总裁办公室的门外,自成一个外部空间,而此刻,这个空间俨然变成了一个鲜花展。
秘书桌、会客厅和低矮的茶几上,分别摆放着木质花桶,桶身纹理精雕,插放着剑兰、德国鸢尾和纯白的雪山玫瑰组成的花束,花瓣质地丝绒,舒展盛放。
花朵并非俗艳堆砌,颜色、比例、高低错落,都经过设计,赏心悦目。
如果出现在礼堂,它会很美。但它不应该出现在办公室。
空气中浮动着清淡的香气,徐锐嘴角抽动,这新来乍到的实习生也挺会做人的,第一天就急着表现自己,博取谈亦好感。
只可惜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谈总并不喜欢花。”他严肃地提醒她,“心思要放在工作上,别整天想着弄这些有的没的,讨好不了谁。”
方缇灵懒洋洋地在侍弄花瓣:“徐秘书,可能是我考虑不周了,可我没有在在意谈总喜不喜欢花诶。”
“是我自己喜欢花,所以我想,把工作环境布置成我喜欢的样子。”她作思考状,“上班已经很辛苦了,我应该有这个权利吧。”
她看向谈亦:“我有吗?”
他淡道:“收起来。”
“哦。”方缇灵讨价还价,“等它们凋谢了吧,生命有灵,应该尊重。”
“让你收起来就收起来,哪儿这么多话。”徐锐忍不住驳斥,“何况,你今天做了什么,辛苦在哪?”
“我很期待谈总给我布置任务。”方缇灵无奈地说,“但他好像不太需要我。”
谈亦边朝办公室内走,边随口交代她:“原来由Tracy负责的商务晚会,宾客名单有变动,你重新确认一遍座位安排和文件内容,最终版发给我。”
方缇灵从座位起身,追了上去:“我怎么发给你呢?我还没有加上你的联系方式。”
徐锐在几步开外,方缇灵和谈亦离得很近:“工作上你想要联系我,有很多种方式。”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提醒的意味,“收起你其他的想法。”
方缇灵直勾勾地看着他:“我的想法就是,要和你有私人联系。”她的声音也很轻,“还记得我说,我们一定会再有交集吗,看,现在已经有了。”
“另一件没告诉过你的事——我的愿望都会成真,谈亦。”
在徐锐的听力范畴之外,她褪去本来也不多的、属于下位者的顺从,直接、完整地念出他的名字。
9.三人
方缇灵以为来到谈亦身边做助理,就能够近水楼台,这样的想法似乎太天真了。
只有徐锐能接触到决策性的重要事务,和谈亦直接沟通,而方缇灵一直被安排做写文书、归档、接电话、会议记录等琐碎的工作。
谈亦很忙,不是时刻都待在公司,而她能见到他的时候,只有他到来和离开,以及泡咖啡送进他办公室。
半个月过去,她泡咖啡的技能取得长足进步。
Tracy在某天发消息给她:缇灵,放在办公桌左下角柜子的衣服,谈总交代要扔了,我忘记了,麻烦你帮我一下。
方缇灵从柜中取出纸袋,打开一看,是一套定制西装。
父亲衣柜里有很多套手工定制的西装,价格奇昂,袋中的衣服没有污损,为什么好端端要扔了?
她疑惑之时,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
想起来了,这是谈亦在电梯里遇到她那天穿的西装。
她大概明白原因了。
方缇灵眯了眯眼睛,对这个原因十分不满,顺手将西服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泄愤。
“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方缇灵惊了惊,转过身,谈亦正站在办公室门前看她。
她端起一个虚假的微笑:“谈总,Tracy叫我扔掉您的衣服,我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我正要捡起来。”
谈亦冷笑:“不小心?”
她穿了双Jimmy Choo的裸色漆皮高跟鞋,尖尖的鞋头此时此刻还踩在他的领带上。
她问:“我看这件衣服还很新,为什么要扔?”
谈亦言简意赅:“脏了就扔了。”
这是什么人,管被她的香水喷到叫做脏了?
方缇灵仿佛受了侮辱,足尖更加用力,将地上的西服踩出褶皱,差点儿要发飙:“你......”
这时,徐锐从外面回来,他第一时间从她脚下抢救出谈亦的衣服,责问她:“你怎么回事?”
“谈总说要扔掉的。”
“要扔掉的也不行。”
徐锐拍去上面的灰尘,细心折叠好,放回袋中。
方缇灵内心不屑,还说她在讨好谈亦,这个马屁精。
衣服只是身外之物,何况是一件要扔弃的衣服,谈亦没有理他们的争执,举步往外走。
方缇灵跟了上去,他脚步不停,她只好扯住他:“你要去哪里?”
谈亦垂眸,看向被她扯着的衣袖:“需要向你汇报吗?”
“不是。”她接收到他的意思,放开手,“你昨天要我写的那份文件,我应该和你当面汇报。”
“不需要。”谈亦没有给她留下余地,“放在我的桌面。”
方缇灵只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次日就是周末,天气晴好,方綦受林朔父亲邀约,一起去高尔夫俱乐部打球。
方林两家一直交好,但这种社交活动,方缇灵素来不乐意参加,但昨天她在徐锐那里瞥见谈亦的行程表,他好像也会去。
作为一个目标明确的人,方缇灵现在的行为准则就是,有谈亦的地方就有她。
“你要去?”方綦面对主动提出要求的女儿,“以前请你去都不去,今天倒是新鲜。”
“妈妈,你要一起去吗?”
钟苑宁在一旁翻阅杂志:“我不去了,那天我约了朋友,你和你爸去吧。”她又抬起头,“灵灵,是不是因为林朔去,你才想去的?”
很多企业家在正式的社交场合都会带上妻子,也就是所谓的“夫人外交”。
方缇灵张了张口:“不算吧。”她找了个理由,“我突然对高尔夫感兴趣。”
“是你自己想去就行。”钟苑宁说,“林朔现在回到了家族企业,以后免不了经常有这种场合,但是,记住你们现在还没有成婚,你不需要为了他,勉强自己去做个贤妻,就算有一天真的结婚了,妈妈也不希望你去扮演这种角色。”
“不要围着他转,一切都以自己为主,好吗?”
方缇灵被母亲语气里的认真成分吓了一小跳:“我会的。”
方綦默了一会:“灵灵的性格像你,你还担心她受委屈吗?”
方缇灵的性格,很大一部分是遗传自钟苑宁,她在年轻的时候,唯我独尊的大小姐脾气,比今天的方缇灵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不担心?”钟苑宁反问,“还是你们男人,就希望全天下的女人都是贤妻?”
“我有这么说过么?”方綦脸色一沉,“我的女儿我当然不希望她受委屈,但我认为她不会。你一定要曲解我的意思?”
方綦身上有不怒自威的气场,但钟苑宁从来不像外人一样畏惧,在他的场域里来去自如:“你的意思只有你自己知道。”
眼看着父母要争执起来,方缇灵连忙叫停:“爸,妈,你们千万不要吵架,因为我和林朔的事——”她哼了声,“他不值得。”
“好了,我们没有吵。”钟苑宁摸了摸她的头发,“明天要早起,你回去睡觉吧。”
方缇灵回到房间,阿姨已经为她点好了助眠的香薰。
她很喜欢听着火焰燃烧时微小的声音入睡,今晚在橙花柔和清新的香气中,她却翻了好几个身都无法入眠。
在理想的情况下,她的本性要求伴侣绝对忠诚,而自己也不可能分心,甚至她会近乎偏执地遵守这份无形的契约。
是林朔先毁约,她才必须要还击的。
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愧疚。
昨天入睡的时间比较晚,早上起来,方缇灵空腹灌了一杯冰美式,苦得眉头都皱起来。
在以前,不加糖的咖啡确实是她人生吃过最大的苦。
冷水洗漱,她从洗手台前抬起脸,水滴从她的脸颊淌下来,落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骤然亮起,林朔传来消息:起床了吗?
她单手点开,回他语音:“起了,你不用过来接我,我坐爸爸的车去球场,我们待会儿见。”
对着镜子,方缇灵用遮瑕盖住眼下的阴影,唇釉选用偏橘色调,腮红在颧骨轻轻一扫。
上妆完成,因为今天要户外运动,她双手拢起茂密的长发,绑成高马尾。
林朔比她早到几分钟,在高尔夫俱乐部的门前等着她。
方缇灵和父亲下车后,他礼貌问好。
方缇灵挽着方綦的手臂:“爸爸,我去和叔叔伯伯打个招呼。”
“行了,你不用陪着我们这些无聊的老头子。”方綦拍拍女儿的肩膀,“你和你的林朔去玩吧。”
其实父母亲都不显年纪,方綦迈入中年,身上只有岁月沉淀后的成熟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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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哪里老了?”方缇灵嘟囔,“他也不是我的。”
不过她还是放开了父亲,走到了林朔身边,两人一起走向球场。
林朔问:“听阿姨说,你突然对高尔夫有兴趣?”
“我妈怎么这也告诉你?”
“阿姨是担心你玩得不开心,让我好好照顾你。”
他们走入球场,一片宽广而起伏的浓郁绿色在眼前展开。
球场的绿地占地面积广阔,四周被湖泊和树林环绕。
方缇灵在开球台举起高尔夫球杆,顺着昨天的借口说下去:“对,我是有兴趣,但只有小时候接触过,属于一窍不通,你要教我吗?”
“我对高尔夫也不是很擅长。”
林朔喜欢危险和刺激,对高尔夫这种绅士运动不感兴趣。
他目光放远,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不过我知道,你的新老板打高尔夫很厉害。”
方缇灵一愣:“新老板?”
随着林朔的视线望去,方缇灵看到了谈亦的身影。
今天的目标人物被林朔主动提起,她的心脏微妙地跳动了下,有种秘密被不知情人提及时的兴奋感。
她这是第一次见谈亦不穿西装的样子。
高大的男人站在远处,日光下,他穿了件黑色的短袖POLO衫,领口印有博柏利经典的条纹,被她注视时,他正举起球杆,手臂的肌肉线条硬朗有力,因动作而绷紧。
他打球时的样子完美地体现了高尔夫这项运动的特点:优雅地掌控。
方缇灵问:“那我可以去请教他?”
“随你。”林朔不是控制欲很强的人,何况他根本不将二人的关系想到其他方面,“去吧。”
“你带我去。”方缇灵眨了眨眼睛,“其实有时候,我还是有点怕他的。”
林朔轻笑:“我们方大小姐也有怕的人。”他问,“谈亦哥对下属很严厉?”
“也不算。”
球头固定在地面,方缇灵像移动汽车操纵杆似的把玩着杆身:“但他的性格有点......”
林朔想了想也是,谈亦一向冷面,对于方缇灵这样被娇宠着长大的女孩来说,可能过于冷肃了。
就像钟苑宁请托他照顾好方缇灵一样,也许,他也有必要麻烦谈亦对她宽容一些。
“嗯,我带你过去。”
休息的间隙,谈亦接过服务生递来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余光中有人朝他走来,于是侧目。
方缇灵今天一身美式运动风格,戴着顶薄荷绿色的高尔夫帽,绑起高马尾,身穿同色系无袖有领贴身T恤,高于膝盖五公分的运动短裙,露出修长的手臂和小腿,很有活力的元气感。
她牵着林朔的手,脚步轻盈,束成马尾的长发在脑后轻轻摇晃。
林朔停在了他的面前:“谈亦哥,好久不见。”
“我哥昨天还在说,生意场上,我应该多向你学习。”
“嗯。”谈亦微点下颌,“等项目开始,我们会有很多交流的机会。”
“今天我就不用公事来烦你了。”林朔提出,“你有时间吗?方不方便帮缇灵纠正一下基本动作?”
谈亦的目光落在方缇灵身上。
在林朔身边,她似乎更明目张胆,笑容明灿:“谈总,虽然是休息日,但我们又见面了呢。”
10.教导
谈亦沉默地看着一无所知的林朔。
方缇灵一个人疯就算了,林朔究竟是愚蠢还是无知,也要陪着她作,主动带她来接近自己。
不过,无论这对“未婚夫妻”是心照不宣还是各怀鬼胎,都与他无关。
谈亦表示婉拒:“这里有很多质素优秀的高尔夫教练。”
“我不喜欢请教练。”方缇灵摇头,“感觉像在学校上课似的,很有压力。”
谈亦扫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让你没有压力?”
“起码,谈总给我的压力是有价值的。”方缇灵微笑道,“严师出高徒,在你的身边,我学到了很多,所以我想,不只是在工作上,练习高尔夫球的时候也一样。”
方缇灵并不是脑袋空空,只知道朝周边人耍脾气摆架子的千金小姐。
她不爱说场面话,但需要的时候,也可以说得非常漂亮。
这番话在林朔耳朵里,谈亦就像一个她很尊重的前辈和兄长。
可惜她说服了林朔,却打动不了谈亦,他仍然没有应答。
这时,换好运动服的谈念来到了球场,她见到方缇灵,热情地给了她一个拥抱:“Hi,缇灵。你不是说,回到临城会约我的吗?”
她自己顾着玩,也忘记了这张空头支票。
“听说,你现在在哥哥的公司工作?”
“对,我现在是他的助理。”
谈念讶异,她很难想象方缇灵这么傲的人,会去给哥哥当助理。听说哥哥对助理的要求很高。
她发出邀请:“一起打球吗?我是新手,刚才哥哥教了我几个动作,我演示给你看。”
林朔的手从方缇灵的腰际放开:“你在这慢慢玩,我去那边打个招呼。”他单方面和谈亦说,“麻烦你了,谈亦哥。”
只是一起打个球,谈念有了玩伴兴致勃勃,谈亦自然也不会真的驱赶方缇灵,她顺理成章留了下来。
方缇灵挺喜欢和谈念待在一起,但毕竟打球不是她的主要目的,观看谈念挥了几次球杆,她模仿了一遍,发问道:“这个动作,对吗?”
“额......”
方缇灵是自己交际圈里的中心,往往给周围人带来压力,虽然她没有在质问,但谈念立刻对自己的技术不自信了起来。
她跑回去,硬是把谈亦生拉硬拽过来:“哥哥,帮我们看一看动作。”
两个女孩站在一起,谈亦的视线都不在方缇灵身上停留,他问妹妹:“你以为,我真的是教练么。”
“哎呀,大少爷,帮我们看看又不会耽误你什么。”谈念双手合十,“拜托啦。”
谈念特别会撒娇,尽管她使出十成功力,对兄长起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有一点,总比没有好。
谈念做了一遍动作,挥杆时双肩耸起,手腕僵硬不转动,球飞出去,在近处滚了几个圈就停下了。
谈亦出声:“手,握得太紧了。”
“啊?”谈念一下子放得很松,“这样对了吗?”
谈亦对她的理解能力表示无奈,走到她身后,握住了她的手,带着她调整手势:“这样。”
“腰部转动,而不是手臂用蛮力。”
谈亦上手调整后,谈念很快找到了正确的姿势和力度,白色的高尔夫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弧线,飞向远处。
“我学会了!”
谈念很容易满足,而且她不是真心想要学,有个大概的样子就足够了。
她转头:“缇灵,你呢?”
方缇灵一眨不眨地看着谈亦:“谈总也可以指导我的动作吗?”
她提出任何要求都很自然,像别人理应为她这么做,即使面对的人是谈亦,她没表现出有求于人的样子。
意外的是,这次他没有拒绝:“过来。”
其实方缇灵在旁观他教谈念的时候已经学会了,但她还是摆出了错误百出的姿势。
和对待谈念不同,谈亦对她,只是口头纠正,没有亲手教导。
方缇灵似乎怎么都学不会:“只是听,我不太理解,手腕是这样吗?”
“不是。”
谈亦走近她,伸出手,虚握住她的手腕。
在他调整好她的手势,将要放开的瞬间,方缇灵后退了一步,近乎贴靠在他的怀里:“我好像懂一点了。”
他们这一前一后的身位,不过是手把手正常教学的姿势,倒是没引起其他人的注目。
方缇灵在谈亦身前,扭过头同他说话,帽檐擦过他的下颌,稍微仰起脸,才能和他对视。
如此近的距离,谈亦都能看清她纤毫分明的长睫毛。
方缇灵有意为之的旖旎,不影响他身上清正的气质,他审视地问:“故意的?”
“什么?”
“不用在我面前装糊涂。”谈亦的虎口收紧,握她的力由虚转实,“谈念对朋友没什么心眼,但不代表,她可以随便被利用。”
“我说谈总为什么愿意教我呢,原来是想要借这个机会敲打我?”方缇灵笑笑,“没有利用,我不会伤害她的,最多只是借用一下。”
对你,我也是借用一下罢了。她在内心补充。
“你今天和林朔说,以后会有交流,在说给我听的对吧?”
方缇灵转回了头,注意力貌似集中在球上,实则手肘向后,抵在谈亦硬实的腹部:“我才不会被威胁,你不是不喜欢我,和他关系比较好吗?那你就去告诉他呀——我正在追求你。”
林朔就站在十步开外,和叔伯一辈的企业家们寒暄,她却是一副无所忌惮的口吻。
方缇灵身后,男性的胸膛,随着他的呼吸,平稳地起伏,轻微到全场只有离他这么近的她才能感受到,而在她轻飘飘地说出追求两个字后,也未起变化。
如果林朔是他的亲弟弟,也许他会考虑把人抓过来教育,为什么对异常的风险无知无觉。
但不是。
谈亦对介入别人的家事,尤其是感情方面的事,毫无兴趣。方缇灵想把他拉下水,但无论她怎么折腾,他都只是局外人,不可能构成三角形的一端。
“谈总的反应比我预想的平静。”
如果谈亦向林朔揭破,她的计划就会宣告失败。她只是在试探,赌一个他不会说的概率。
她有一种直觉,他傲慢到轻视她所有的行为,以至于,不觉得她能造成任何后果,也不屑于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开口。
“你觉得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反应?”他冷淡道,“对一个小女孩的拙劣手段,是愿者上钩,还是退避三舍?”
“这只是你想象中我应有的反应,但实际上,你没有这么重要。”他的目光放远,声音有微薄的嘲弄,他握着她的手腕,挥杆,利落击球,“也许你很幸运,从小到大,你的父母用财富为你构建了一个符合你想象的世界,但真实的世界不仅有那么大,它不是儿童主题乐园,不会围着你转。”
一声清脆的碰撞,白色的球飞弹而出,落地后沿着草坪滚动,准确无误地落入洞中。
方缇灵抿唇,谈亦挥出的这个球,难度系数超出了新手的能力,而她在期待的手把手教学中,并不轻松,反而感觉到被无形地控制。
像对着一面高大的墙砸弹力球,再用力,球都会反弹到自身。墙体仍静默伫立,不受影响。
她一张明艳的脸庞沉了下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很不爱听。”
“你今天让我来教你,其实我没有当人老师的习惯。”谈亦微笑,“但如果你很喜欢尝试失败,那也算是你从我这里能学到的东西。”
“至于高尔夫,你应该早已经学会了。”他放开了她的手,“慢慢练习吧。”
原来在教她之前,谈亦已经看出来她是装作不会。
手腕上的力撤离后,方缇灵独自握住了球杆。
“现在才刚开始,预判失败未免太早了点。”她挥杆进洞,转身看向谈亦,“你说不想当我的老师,但也有可能,我是来教你的呢?”
“教你第一次失败是什么感觉。”
太阳像覆在方缇灵脸上的一层纱,而她的神情有比阳光更耀眼的东西。
“缇灵,你练得怎么样了?”
谈念从洗手间回来,挽住了方缇灵。
“挺好的。”
有人主动上前,与谈亦攀谈,他也就没再把注意力放在妹妹和方缇灵身上。
她们二人松松散散地练习着,聊天和练球交替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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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缇灵远望时,见到林朔的身边多了一个人——施婧。
她很了解林朔,他根本不是圆融的性子,在社交场上和一群长辈虚与委蛇,他的神色很快浮现出不耐烦。
球童把捡回来的球交给施婧,再由她交到林朔手上,她同他含笑说了几句话,他随即平静了许多。
怪不得会愿意带她过来找谈亦,摆脱了她,他才有时间和情人暗通款曲。
谈念打的球入洞,她欢呼了一声,谈亦闻声看向妹妹时,视线掠过了方缇灵。
和谈念的雀跃形成鲜明的对比,她的气压很低,紧紧地抓握着球杆,过度用力得像在忍耐。
她在看林朔,似乎带着某种强烈的情绪。
正午时分,太阳变得不再温和,他们由户外转到室内。
俱乐部为他们准备了午餐。
谈亦在餐桌前落座。
进入包间以后,方缇灵就没有理由再跟随他了,红木漆面的中式圆形餐桌,她在他的斜对角,紧挨着父亲坐下。
倒是谈念因为有事要和林朔聊,拉着他坐在了她旁边。
菜品一一端了上来。
俱乐部的准入门槛很高,来者非富即贵,每年的会员费就是很可观的一笔收入,因此服务标准也高,厨师从米其林餐厅请过来。
海胆焗松叶蟹,味道不错,方缇灵尝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玩起了手机。
方綦问:“不合胃口?”
“我发条朋友圈,很快就好了。”
方缇灵专心致志地修图,过了好几分钟才放下手机。
她发动态的频率不高,但每次发,都有点儿一呼百应的意思,点赞评论者甚众。
谈念是手机重度依赖者,吃饭的时候也会分神去看,很快就追踪到了方缇灵更新的状态。
“咦,缇灵发了今天我们打球的照片。”
九宫格的图片,谈念点开,一张张划过。
其中有一张是她和方缇灵的合照,她觉得拍得很好看,非要谈亦欣赏:“哥哥,这张照片里我是不是很漂亮?”
屏幕都举到他眼皮子底下了,他被动看了眼,谈念拇指触屏,照片回到了小图模式。
九张照片,最中心的一张是方缇灵的独照,她的手搭在球杆上,身后是连绵的绿地和阳光。
谈亦将妹妹的手挡了回去:“吃饭就好好吃。”
“哦。”谈念悻悻然收回手机,不死心地转向林朔,“林朔哥,你去看缇灵的朋友圈吧。”
林朔拿起手机:“你觉得,我需要被提醒吗?”
有公事相关的消息传来,谈亦拿起手机回复的同时,他收到了一条特别提醒。
方缇灵提醒他查看她的状态。
九宫格照片在屏幕上显示出来,和先前谈念拿给他看的一样。
但,不完全一致。
最中央的那张图,依然是她自己的独照,她微微偏头,对着镜头微笑,但背景里,多了一个男人的侧影,他的轮廓有一层淡淡的金色薄翳。
照片同时摄入了他和方缇灵,她头部偏向的方向,正是他在的位置。
这是一条仅谈亦可见的朋友圈,和其他人的都不同。
尽管乍看之下,极为相似。
“谈亦哥,要喝一杯吗?”
这时,林朔侧过来问他,不小心瞥见了他的手机屏幕,显示着方缇灵的状态。
她的朋友圈是最新发的,如果谈亦刚好打开的话,会看到很正常。
而短促的一瞥,他自然未发现那异常。
谈亦没有刻意熄灭屏幕:“不用。我不喜欢白天饮酒。”
林朔喝了口茶水,进入微信界面,给方缇灵的动态点赞。
一枚红色的爱心出现在她照片下方。
以前他在国外的时候,若是有哪一次错过了她的动态,没有回复或者回复晚了,她必然要发脾气。
思及此,他抬起眼,隔着一张圆桌,方缇灵正朝着他的方向望,脸上有很浅的笑容。
他回了个微笑。
而方缇灵丝毫没有感受到默契,因为她在注视的人,只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因为很多时候,笑容代表的并非善意,而是挑衅。
11.演戏
和谈亦像在高尔夫球场时这样平等的接触并不多,大部分是时间,方缇灵还是困在办公室繁冗的工作里。
她工作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接电话。
“您好,这里是恒策的总裁办。”
“This is Mr Tan''s Office.”
短短的中英两句话,她每天都要说许多遍,已经麻木了。
近段时间,她频繁地接到来自同一个人的电话。
对方的来意不含公事内容,每一次都是说:“谈亦哥在吗?请你帮我转接到他的电话。”
第一次,方缇灵为她转到谈亦那里。
十分钟后,就接到了来自谈亦的内线电话:“以后她的来电不用转给我,直接拒绝。”
“为什么?”方缇灵追问,“你不告诉我原因,我怎么拒绝?”
“这是你的工作。”谈亦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方缇灵的桌面摆着一面镜子,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克制地翻了个白目。
起初,方缇灵还会找几个像样的理由,诸如“谈总在开会”“谈总出差了”等等,她想着,这样经过几个回合,对方应该能明白,然后知难而退吧?
但是,等到方缇灵穷尽了所能想到的理由,对方还是锲而不舍,她实在心烦,直言不讳道:“你称呼谈总为‘谈亦哥’,说明你是认识他的对吗?那你直接打他的私人电话就好了呀,为什么要每天打来办公室?”
女生沉默了一阵子:“......他不会接我的电话的。”
“你直接打给他,他都不接。我这里只是个小助理,你觉得他又会接吗?”
方缇灵试图和她讲清楚这个简单的道理。
女生哀求道:“你就不能帮我一下吗?”
“不行。”方缇灵拎得很清楚,“他是老板,我是下属,他的指令我只能遵从,否则我就会被骂。”
“难道你不知道,他对待底下的人,非常凶非常恶劣吗?”方缇灵开始抹黑谈亦,“细节见人品,黑心的老板,其他的方面一定也不怎么样。”
“像这种人,我劝你还是别再找他了。”
方缇灵输出了一通,发泄完这段时间上班累积的怨气,心满意足地切断了电话。
女生的声音消失后,她却听到了谈亦的声音:“方缇灵。”
她吓了一小跳:“你怎么监听我......”
“你不知道,你接的电话,我是能听到的么?”
先前谈亦收到一则合作伙伴的消息,称拨打他办公室的电话一直占线,他预备问问方缇灵,结果一拿起电话,就听见她在信口胡诌。
“你刚才说,”他缓慢地问,“我是哪种人?”
方缇灵改口:“您是我,至高无上的......领导。”
她敲门走进谈亦的办公室,摆出一副态度良好的样子:“我已经按照您说的做了,没有让这位小姐打扰到您。”
其实,在第三次接到女生电话的时候,方缇灵就已经领会了她对谈亦是什么样的感情。
虽然自己和她可能同样是以谈亦为目标对象。但方缇灵并不把她视为情敌或者竞争对手。
在感情中,方缇灵的目光永远是一条直线,投向她的目标,从不会被旁逸斜出的线条缠绕。
如果她无法与目标建立联系,那只可能是她的问题或者对方的问题,而不会是其他人的原因。
当然,她会这么想,也可能是因为,她不是出于喜欢谈亦才想和他在一起的。
方缇灵的思绪停留在这件事上,谈亦屈指,在桌面上轻叩,提醒她回神:“明天去南城出一趟短差,需要准备的材料清单,徐锐发给你。”
“出差?”方缇灵指了指自己,“我和你?”
谈亦抬眸看她:“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只是我以为,你不会选择我陪你去出差。”
她是成为了他的助理,但他不太喜欢和她有过多接触。
......本来的确如此。
“徐锐生病了。”谈亦简单解释了一句。
“这么说,谈总是逼于无奈,非常勉强,才会选择我了?”方缇灵笑了笑,“放心,我说过,我会做得比徐锐更好的。”
南城离得临市很近,高铁是最佳的出行方式。
车票由徐锐负责订,等方缇灵拿到了手,才发现她和谈亦不在一个车厢。
她在一等座车厢,谈亦在商务座。
车程两个半小时,谈亦在座位上,批阅着投融资部交上来的一份报告书。
商务座的整节车厢很安静,座位没有坐满。
列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后,商务车厢的自动门缓缓打开,有人走入,在他身边空置的座位坐下。
谈亦并不因来人而侧首,但对方在坐下以后,却突然倾身过来,不问自取,抽走了他手中的钢笔:“谈总,我忘记带笔了,借用一下。”
方缇灵夺走了他的笔,却没有立刻坐回去,脸庞停留在距他尺寸之遥的地方,眨了眨眼问:“好吗好吗?”
“你应该知道,已经拿了,再问好不好,不是一种礼貌的体现。”谈亦冷冷道,“你不是在另外一个车厢吗?”
“还好意思说呢,都怪徐锐给我订一等座,我从来没坐过。”她皱了皱鼻子,“最后,当然是我自己加钱换到商务座来了。”
“这个就叫做,倒贴上班。”她抱怨道,“为什么作为助理,我的位置不能在你的旁边?我的助理和我出去,她的票都和我是一样。”
她盯着谈亦的眼睛,追究道:“到底是衡策这么大个公司,缺这么一点车票钱,还是谈总不想和我坐在一起呢?”
谈亦没过问订票的事:“你的票是徐锐订的?”
方缇灵趁机告状,打压职场竞品:“对。”
他评价道:“他的安排挺好。”
方缇灵冷哼:“住酒店的时候,不如把我安排在另一家好了。”
他们会在南城停留三天两晚,方缇灵的房间在谈亦住的总统套房的下面两层,但因为酒店本身是五星级的标准,窗外能看到很漂亮的夜景,她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谈亦这次出差,主要是受南城政府部门邀请,参观新兴产业园区,并明确投资合作意向。
方缇灵后面就没再打扰他了,安静地待在座位上,将南城近三年的相关政策和园区企业名单翻了个遍。
她已经提前做了南城政府和产业园区的背景调研,了解园区发展规划、政策支持和产业资源,希望自己就算作为辅助角色,工作也要完成得足够出色。
在南城的第二个晚上,方缇灵抱着电脑上楼,询问谈亦有关文件的几个细节。
总统套近一百八十平,经典的英式风格,双开间格局,休息区和办公区划分清楚,方缇灵上来之前,谈亦刚和人在客厅谈事。
客人走后,她便坐在沙发上和他聊工作。
谈亦讲到一个要点,方缇灵很敏锐地捕捉到,飞快地敲字,在文档上记录下来。
她是洗漱过了才上来的,半低下头时,一缕长发垂坠到胸前,发尾微微湿润。
谈亦无意扫过去一眼,见到她的屏幕,上面的文字重点突出,条理清晰。
似乎只是在记,但记录绝不是机械行为。很多新人,连什么是重要的都无法分清。
谈亦之所以容忍方缇灵留下来——
她是偶尔会不安分,但工作的时候都很认真,也没什么出格行为。
最后,方缇灵合上电脑:“谢谢谈总,我知道怎么改了,等我回房间改好,今晚就发给你。”
她晚上喝了太多的水,站起来的时候,小腹有点涨:“我能借用一下洗手间吗?”
谈亦坐在沙发上,姿势相对放松,双腿交叠,继续在看文件:“去吧。”
方缇灵转身进了洗手间。
主卫像另一个装修精致的房间,白色大理石墙面,洗手台上的备品放着无花果味的Diptyque。
方缇灵坐在马桶上,看见巨大的浴缸,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六点半起床,已经连续工作了十五个小时。
她很想泡进去舒缓一下疲惫的身体。
方缇灵是各家五星酒店的高级会员,在比较喜欢住的万豪旗下酒店,还有钴卡会籍,但算一算,她已经有很久没有旅行了,时间全被实习工作占据。
方缇灵上洗手间的时候,谈亦独自待在客厅,忽然间,有敲门声响起。
他这几天睡眠欠佳,睡前叫了一瓶酒,以为是服务生送上来。
他起身,前去开门,然而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女生,见到了他本人,她又惊又喜:“谈亦哥!”
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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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眉心微蹙:“是你?”
“我专程过来找你的。”
温虞张开双臂,直接飞扑上来,谈亦侧身避开了。
她扑了个空,沮丧地问:“你不想看到我吗?”
和她起起落落的心情比,谈亦的神情几无变动:“温虞,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温虞是汪瑾好友的女儿,对他展开过相当漫长而热烈的追逐,即使他重申过无数次对她无感,她仍一意孤行,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知道,但是,你也没有选择其他的人。”温虞钻进牛角尖,“这说明,我还是有机会的对吗?”
谈亦平静地告诉她:“这不代表什么。”
“这代表,你不喜欢我,但也不喜欢别人。”温虞固执地说,“但你最终是会成家的,为什么不能是我?”
方缇灵上完洗手间,即将推门出去的时候,听见客厅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她仔细聆听,温虞的声音,可能她比谈亦更熟悉,毕竟整天接电话的人是她。
她停下了向外迈出的步伐,转过头,看向浴室里整齐叠放的浴袍。
温虞站在门口不肯离去,谈亦正要直接关门,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谈亦。”
温虞眼睛睁大,视线完全被来人吸引了。
谈亦侧目时,方缇灵正好走到他的身旁。
她穿着一袭浴袍,两条斜线交错在她的胸口,现露出精巧的锁骨,湿发散落在肩上,沐浴后的扮相优雅慵懒。
她很自然地挽上谈亦的手臂——在温虞眼中的画面是这样。
实际情况并不自然,由于谈亦的不配合,方缇灵是使出了在健身房做力量训练的力气,才把手挽上去的。
“怎么了吗?”她的眼神从温虞转向谈亦。
“你是谁?”温虞的嘴唇微微颤抖。
方缇灵的语气丝毫不尖锐:“这位小姐,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吧,你这么晚上来,有什么事吗?”
“你又想干什么?”
温虞的出现虽然突兀,但也还好,反倒是方缇灵自发的角色扮演......
谈亦皱眉,和她分开,并保持了一段距离。
“我正在帮你解决,你没有解决的事情呀。”
方缇灵意味深长地说,在暗示他,既然温虞误会了,不如让这份误会延续下去,起码她可以从此死心。
“你是谈亦哥的女朋友吗?”温虞不可置信,“不,我听过你的声音,你是他的助理,你在演戏骗我对不对?”
嗯,这个小姑娘也挺聪明的。
被拆穿了以后,方缇灵不慌不忙,双臂抱胸,引导式提问:“你真的觉得,我看起来像个助理吗?”
温虞说不出像字。
眼前的人,有着极其明艳贵气的美貌,举手投足落落大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普通人。
她咬着唇,不愿承认。
方缇灵再度抛出惊人之语:“我是他的未婚妻。”
谈亦发觉,方缇灵此人,说出多荒谬的话都不会脸红。
“我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的权利。”方缇灵规劝道,“但明显没有希望的事,还是及时止损比较好呢。”
温虞不甘心,最后一遍追问:“是这样吗?谈亦哥。”
谈亦没有承认方缇灵,但也没有否认:“温虞,你应该把时间放在自己身上。”
温虞默默地离开了。
房间的门关合以后,方缇灵第一时间邀功:“你应该感谢我。”
谈亦回身,像无事发生过一样朝内走:“我没有让你假扮,你自作聪明,还指望我和你说谢谢么?”
“我自作聪明?”方缇灵步步紧随,“那你刚才怎么不否认?”
“闹剧已经发生了——从你穿着浴袍走出来开始。”谈亦说,“我不想让它更难看,浪费我更多的时间。”
“你的时间是时间,我的时间就不是时间了吗?这可是我的下班时间诶。”方缇灵不依不饶,谴责道,“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无商不奸。”
谈亦在沙发的旁边停下,语气微讽:“所以,你的诉求是什么,希望我怎么感谢你?”
方缇灵终于找到切入口,她直直注视着他,微仰起脸,几乎是颐指气使地命令道:“亲我。”
......
12.心跳
为了更契合「在未婚夫的房间沐浴后」这个主题,方瑅灵卸去了脸上的淡妆,但她的脸庞依然鲜妍,被灯光轻柔地网住,有种如梦似幻的美丽。
谈亦的目光落在她红润的嘴唇上,并无想要亲吻的欲望,他缓慢地告诉她:“你知道,不可能。”
“时间不早。”他下了道一视同仁的逐客令,“你可以离开了。”
“我不走。”方瑅灵在沙发上坐下,“在我得到应有的酬报前。”
“随便你。”谈亦不受她威胁,“你喜欢的话,可以在客厅坐一晚上。”
他本要回房间,临走前却发现,她坐下的时候,将他的手机压在了大腿下。
正好有来电,手机振铃。
谈亦走向沙发:“手机给我。”
谈亦站在方瑅灵面前,身躯投下的一层阴影覆盖住她。
“不给。”机身硌着方瑅灵的腿,但她纹丝不动,“你想要的话,就自己拿。”
谈亦不想再和她纠缠,弯下腰,自己拿。
手机没全被压住,他拿住仍露在外面的一角。
方瑅灵和他作对,故意坐得很实,隔着浴衣的布料,机身紧贴她腿部的皮肉,谈亦在不触碰她,也不想和她过近距离的基础上,只能缓慢地抽出。
机身抽离了一半的时候,铃声戛然而止,屏幕熄灭。
方瑅灵忽然开口道:“我不走,你也不能走。”
她那股任性的劲儿上来,可不会管谈亦是谁,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另一手揽住他的脖颈。
趁着谈亦重心不够稳,防备不足,她的双腿灵活地勾住他的腰,用全身的重量,将他扯到了沙发上。
她的力气,想要撼动一个高大的成年男性还是很困难的,谈亦身体向前倾,但及时地撑住,膝盖抵在沙发的边缘,没有跌到她身上。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一双修长有力的腿,缠在他的腰间,他的脸色沉下来:“方瑅灵。”
方瑅灵的双手环绕到他的颈后,即使谈亦站起身,她也会像无尾熊一样缠在他身上——这样强大的攀援能力,得益于她为攀岩做的练习。
“我说了,你只要亲我一下。”方瑅灵振振有词,“我帮你解决了麻烦,难道不值得这样一个小小的回报吗?”
方瑅灵不管不顾,用了极大的力来牵制他,如果他用大于她的力道,很难保证不会伤到她。
“你觉得,你比她特殊么?”
“她是一个麻烦,但是,你是个一个更大的麻烦。”谈亦俯身在她的上方,“当初,你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没有说‘有’——我不需要为了任何人,而去编织一个谎言。”
对方瑅灵是这样,对温虞也是。
为了避开某个人而说谎,大多数时候,是弱者像壁虎断尾一样的生存方式。但强者有能力完全遵从自我的意愿,而不是去寻找虚假的理由。
因此他才会说,方瑅灵今晚的举动是多此一举。
谈亦沉声道:“放手。”
他所有的话,从她的左耳进去,右耳出来——她根本不在乎他的想法,她说要他亲他,也不出于想和他接吻,只是把这当成一个阶段性的目标事件。
“你用的是酒店的沐浴露吗?”
方瑅灵声音很轻地问。她从他身上闻到了一阵竹叶清冽的冷香。
她开启一个无关话题,像是突然为两人的纠缠按下了暂停键,但她的腿仍没有从他的腰上离开。
谈亦低眸,视线停在她的脸上,有片刻静止的沉默。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几乎贴合在一起,超出了人为设定的边界。
柔软的浴衣布料下,方瑅灵的胸口轻轻起伏着,她想起一些被教授但从未践行的技巧,轻柔吐息:“听到了吗?我的心跳很快。”
经过一番缠斗,她的浴袍的系带变得松懈,领口的线不断地降低,降到丰盈之上的边缘。
谈亦微顿,神情淡淡地回:“一般来说,人无法听到自己的心跳。”
“如果你能听到,说明你的心脏可能出现了健康问题,需要我给你介绍医生么?”
所有被制造的暧昧氛围都消弭了。
在方瑅灵的瞪视下,谈亦抬起手。
方瑅灵不确定他要做什么,升起几分警惕,他的手先落在她的头顶,慢慢往下,随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被温热的手掌握住。
谈亦的拇指轻碰了一下她颈侧的血管,近似调情的一个动作,像是在回应她反复的挑逗,但转瞬即逝,他的指腹和她的皮肤摩擦,她本能地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男性的手掌很宽大,但她纤细的脖颈在他掌中,感受到的不是安全,而是随时有可能被扼断的危险。
他的握着她的后颈,移开,拉远两人的距离。
因为脖颈在他手中,不痛,但那种生命被威胁的不安感很强烈,方瑅灵在骗他说心跳很快的时候很平静,现在却是心跳怦然,逐渐松开了缠着他的手脚。
谈亦从她身体的上方离开,站起了身。
方瑅灵也站了起来。
浴巾的系带在她腰间,已经松垮得快要掉落了。
谈亦提醒她避免走光的风险:“你的衣服。”
虽然身体裸露是一种很常见的引诱手段,但是他不觉得方瑅灵会使用——方家的女儿,本质上一定非常高傲。
“哦,我知道。”方瑅灵拽着系带的一端,“你想知道浴袍下是什么吗?”
不等谈亦反应过来,她将系带从腰间抽离。
浴衣非常宽大,是男性的尺寸,所以方瑅灵无需特别去脱,只轻轻张双臂,肩膀向后,浴衣就从她的身上滑了下来。
落在她的脚下。
戏剧性的一幕,发生的整个过程持续不到三秒钟,因此她断定,谈亦来不及斥责,来不及转身,他只能够猜度——她的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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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下是不是真的一SI不挂。
结果是什么并不重要,在他猜测的瞬间,她已经潜入了他的脑海。
浴袍脱落以后,方瑅灵身上还穿着灰色的真丝吊带和短裤,这是她的睡衣,她上来和他聊工作之前,在外面加了一条衬衫裙。
她将地上的浴袍一脚踢开,踢到谈亦的鞋上,织物覆盖了他的鞋面。
“谈总晚安,我要回去了。”
方瑅灵进洗手间换上了她的衬衫裙,出来后,抱起电脑和文件,朝他浅浅鞠了个躬,退出他的房间。
在电梯里,她蹙眉思考。
她很想简单粗暴地将谈亦定性为不解风情,但只那一个握住她脖颈的动作,她意识到他不是。
冷静强大的掌控能力,和情欲一线之隔,而丝毫不被动摇。
她所有的招术他都清楚,不回应,只是他不想回应。
真麻烦。
方瑅灵有点苦恼,她已经在第一个步骤上,浪费太多时间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准备根据谈亦提到的点整理内容,打开文件夹,发现了一张便签夹在第一页,飘逸遒健的字迹,写下了一个名字和应该是电话号码的数字。
方瑅灵多余上网搜索了一下那个名字——全国有名的一个心脏病专家。
她直接将纸撕得粉碎。
凭什么大晚上还要为这样的人工作?
方瑅灵离开桌前,走进浴室,先前和谈亦纠缠,出了一点薄汗,害得她要重新洗一次澡。
站在镜前,她慢慢褪去衣物。
其实,方瑅灵对性这方面意兴阑珊,如果不是为了加速和谈亦的进展,她不会走这条捷径。
身边的很多好友都秉持着忠实于欲望的原则,走由性生爱的路线。
但她觉得真正的爱绝对是精神性的,比较之下,纯粹性的欲望显得很低级,而且她相信,高贵的人能打败欲望。
像她喜欢林朔的时候,也就是很单纯的喜欢。
幼时,在方瑅灵的心目中,林朔一直是王子这样童话书里的人物。
没有人,会对童话书产生性幻想。
即使,偶尔几次,方瑅灵见到他赤裸的上身,他的身体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线条和性吸引力。
但是,一个始发于童年的、遥远虚幻的理想形象永远比现实更强大。
因此,方瑅灵每每都会忽略他的身体,不往欲望的方面想。
然后......他就和其他女人上床,彻底腐烂了。
这也是她非要报复林朔不可的原因,他不仅背叛了她,更打碎了她心目中的那个形象。
热水打开有一会儿了,白蒙蒙的雾气充盈着浴室的空间。
水流打在浴缸的瓷砖壁上,淅淅沥沥,像微雨。
方瑅灵将脱下的衣服堆叠在置物架上,包括贴身的衣物。
无意间瞥过去的时候,她却神色一变。
13.默契
最后一日的行程是参观园区,方瑅灵和司机确认好时间,清早就在酒店的厅堂等待着谈亦,见到他时,她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转瞬即逝的回避,这和她平时总喜欢直视他的风格不同。
但她极快地调整好了:“早上好,谈总。”
他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受挫的痕迹,昨晚的事夜色般褪得干干净净,方瑅灵的神情像每日照常升起的阳光,崭新而明亮。
他们乘车抵达产业园区,在南城政府官员和企业家的陪同下参观,
一路上,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介绍着园区的规模、规划蓝图,以及招商引资的优势。
方瑅灵安静地跟在谈亦身边,偶尔侧目观察,他神情淡漠,显然未被套话和数据堆砌的论述吸引。
走到一处展示区,区管委会主任指着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展示着园区的新能源企业分布、产能数据和供应链结构,问:“既然‘光伏+储能’的完整产业链已经形成,你能不能说说新能源消纳问题怎么解决?”
接待人非技术出身,回答得犹疑:“主要是靠技术升级......和提升储能能力吧。”
“......吧?”主任不太满意,“你自己都说不清楚吗?”
方瑅灵的站位离工作人员很近,见他已经开始擦汗,她便接过这个问题:“除了技术手段,更重要的还是优化电力市场机制。比如说,构建跨区域的电力交易市场,推动新能源的消纳。完善峰谷电价政策,鼓励用户侧的灵活调节,这就能有效地平衡电力负荷。除此之外,发展虚拟电厂技术,也会是一个积极的探索。”
主任看向她,见她的颈上没有挂着工牌:“这位小姐是园区的......?”
“不是,我只是谈总的助理。”方瑅灵不怯场,“刚才我说的,也是看了园区发展报告后的一些想法。”
她念的专业是区域经济学,南城的这个园区正好适合作为案例分析。
主任同谈亦夸赞道:“谈总的助理年纪轻轻,倒是很机灵。这样的人才,谈总介不介意让她留在我们南城?”
谈亦轻轻扫了方瑅灵一眼:“这要问她的意愿。”
“谢谢您谬赞,但我还没有从学校毕业呢。”方瑅灵微笑着答,“而且,我还想在谈总身边再学习一段时间。”
主任也只是开玩笑,很快掀过了这一页。
一行人在展览中心的会议室坐下休息时,方瑅灵订了多杯咖啡,给在座的各位官员和企业家分发。
最后一杯送到谈亦手中,她主动问他:“我今天的表现怎么样?”
“还不错。”谈亦评价,“但其实,你没必要这么入戏。”
这样忙前忙后、服务于人的事,方大小姐以前大概从没做过。
方瑅灵不认可:“虽然,你没把我这个实习生当回事,但我既然做了,就会把它做好。”
“反正,我不觉得有什么,只是买几杯咖啡。”她给自己也买了一杯热咖啡,慢慢喝着,“比起来,我最大的考验是你才对吧。”
“我没有给过你什么考验。”谈亦眉眼平静,“是你在自寻烦恼。”
方瑅灵大概是真觉得累了,回临城的高铁上,她一直在沉睡。
即将到站,谈亦轻拍她的肩膀:“到了,起来。”
方瑅灵歪着头,往他手上靠:“......别吵。”
“我说,起来。”谈亦缓慢重复了一遍。
方瑅灵在睡梦中忽然感到一阵压迫,脖颈被男人的大手扼住,她无法呼吸,惊醒过来,谈亦就在她面前,她将梦境当成控诉的内容:“你想掐死我吗?”
谈亦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已经累到神志不清的地步,明天给你放假一天。”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给我留下了阴影?”方瑅灵把责任归结到他身上,“说给我放假,我不相信你会这么好心,你是不想看到我吧。”
“你要是想,也可以选择明天继续工作。”
“算了,没有人喜欢上班。”方瑅灵权衡了一下,“我还是放假吧。”
谈亦有司机来接,而方瑅灵今晚要和父母吃饭,来接她的人是父亲的下属,蒋祈言。
以方瑅灵的身份,坐在后排并无不妥,但因为她和蒋祈言算是比较熟悉的朋友,她选择坐进副驾驶。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做助理这么累。”她抱怨,“看来你给我爸当助理那几年不容易。”
蒋祈言驶出停车场:“习惯了。”
方瑅灵没再延续这个话题。
蒋祈言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不像她一样养尊处优,他在读大学的时候就独立了,年年专业第一拿奖学金。方綦对他有知遇之恩,他自然不会抱怨辛苦。
他刚进父亲公司的时候,方瑅灵还在读高中,是最叛逆、傲慢和眼高于顶的年纪,受一些风言风语的影响,对他充满了敌意,觉得他在父亲身边是趋炎附势、有所图谋。
偶尔蒋祈言根据方綦的吩咐,开车到学校接她,方瑅灵在校门外见到他,丝毫没有好脸色:“怎么是你?”
她将书包脱下来:“帮我拿着。”
蒋祈言伸出手,但她直接扔过去,书包砸到他身上,再落地。
年轻的男生有超出同龄人的稳重,书包砸人很痛,他也不会说什么,弯下腰,捡起来,拍去上面的灰尘。
方瑅灵却不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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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倨傲的少女挑起书包带:“你把我的书包弄坏了诶,赔我一个吧。”
这书包是她在日本买的,价格昂贵,当然,和她一整面墙的奢侈品牌限定比起来不算什么,所以她说完就忘了。
没想到一周之后,她真的收到一个全新的书包,相当于蒋祈言一个月的实习工资。
她的恶劣态度,全被蒋祈言沉默地包容和接纳,甚至在她有一次犯了错,担心被父亲责骂的时候,他会冒着被方綦辞退的风险,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方瑅灵逐渐放下偏见,后来还和他发展成了好朋友。
她没有继承家业的意愿,而蒋祈言,就是方綦为她培养的职业经理人,能力极强且值得信任。
“以前我确实不懂事。”方瑅灵开玩笑,“可能你那时觉得,和我打交道最辛苦吧。”
蒋祈言开着车,目视前方:“不觉得。”
谈亦给她放的一天假,和周末连在一起,变成三天的假期。
她在家躺了整整两天,周日的时候,她终于决定出门,联系了攀岩的教练。
她去的是一家会员制的攀岩俱乐部,换上攀岩鞋,她和外籍教练走入场馆。
教练带着她做完热身运动:“Lynn,你准备好了吗?” 他知道她有轻微的恐高症,安慰道,“别紧张,很安全,还有十岁的女孩在训练。”
方瑅灵的目光环顾全场,期望在他人身上得到一些勇气,却在岩壁的高处,看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谈亦竟然也会玩攀岩,他显然不是初学者,在一条难度最高的线路上,使用先锋攀爬的方式。
她对教练说:“Alex,抱歉,今天可能不需要你帮我训练了。”
休息时间,谈亦进休息室接了个工作电话,等他出来,偌大的攀岩场馆变得空空荡荡。
他给自己的陪练去电,得到了回复:“谈总,方小姐告诉我们,您今天不希望被外人打扰,在她支付了包场费用后,我们对场馆进行了清场。”
谈亦冷着脸:“那你现在人在哪?”
“方小姐吩咐,教练也不需要在场,所以,我们全都已经离开了。”
而此刻,陪练口中的方小姐,正穿着一条深灰色瑜伽裤和橄榄绿挂脖运动内衣,朝他走来:“谈总,你可以选择和我一起练。”
她将攀岩绳递给他。
除了抱石区和自动保护攀爬,其他的方式都需要双人配合。
谈亦没有接:“攀爬者和保护者要有默契、配合和信任,你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么?”
“默契?我们今天不期而遇,怎么不存在呢?”方瑅灵笑道,“我说存在,它们就会存在。”
14.攀登
谈亦从中学时代就开始攀岩,林朔第一次接触这项运动,还是受他影响。只不过,他对攀岩说不上爱好,这只是他业余兴趣中的一种。
但如果是和方瑅灵搭档,趣味将会大打折扣,他便拒绝了。
但她扬言,他不同意的话,她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男士更衣间门外,谈亦因受阻而停下:“你知道‘边界’两个字怎么写吗,你是千金还是无赖?”
“不知道。休想用条条框框限制我,我只知道‘我高兴’三个字怎么写。”方瑅灵软磨硬泡,“就一次,一次也不可以吗?”
谈亦勉强点头,但他高估了方瑅灵的胆量。
岩壁前,谈亦将攀岩绳索在自己身上装置好,静待着她。
方瑅灵其实只是尚未入门的初学者,上一回教练教给她的方法遗忘得差不多了,绑束的动作很慢且错误频出。
谈亦耐心有限,径直从她手中取走绳索,利落地打出绳结。
这条绳索将方瑅灵和他相连。
“你确定绑好了吗?”方瑅灵质疑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尽管是她非要他作陪,但对于生命安全,她保持了十分的谨慎:“在我开始前,你先保证,你不会中途松开,导致我从高处掉下来。”
谈亦面无表情,反问她:“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这么做。”
“这很难说。”方瑅灵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毕竟,我看得出来,你还是蛮厌烦我的。要是我死了,生活里不就少了一只讨厌鬼,不是正合你心意吗?”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但方瑅灵的性格就是,他的态度不重要,对她造不成任何伤害,她依然要做她想做的事。
方瑅灵继续她的阴谋论:“到时候,你说你不是故意的,以你们家的背景,可能最后你只会付出一些金钱上的代价而已。”
谈亦听完,像听了个冷笑话,但没有否认,唇角轻挑:“嗯,不排除这个可能。”
方瑅灵瞪着他:“你敢!”
“所以,你需要换个更专业,并且没有杀人动机的教练吗?”谈亦问。
他本来也不愿意辅助她。
“不要。”这是她刻意制造的机会,“反正,你们玩这些极限运动的乐趣之一,不就是赌吗?赌这条绳子能保证你的安全,和老天赌,赌他不会制造一个意外收走你的生命。”
“我也赌得起。”
方瑅灵环顾四周,馆内清场后,空旷安静,只有她和谈亦两个人,她看着他的眼睛,指了指连接着两人身体的绳索:“把我的安全交到你手里,就赌......我的命不值得你这么做。”
其实方瑅灵也知道他不可能,但她和林朔不同,对于生命,她有一点洒脱却不多:“但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她威胁加警告,“我父母不会放过你的,林朔也不会放过你的。”
方瑅灵的惜命程度,导致她连她那该死的未婚夫都搬出来了。
当林朔的名字出现时,谈亦用审视的目光短暂注视了她一眼。
方瑅灵自相矛盾的种种行为,有时候让他觉得挺有意思,就像一只行动敏捷、皮毛丰盈的珍稀野生动物,出现在现代城市里,偶然间,跳到他的车前。
但又没有有趣到让他产生探究的欲望。
所以谈亦只是安然不动地坐在车里,看着它从车窗前快速经过。
接下来,它是会被捕捉或者被一辆突如其来的汽车撞得飞远,和他无关。
他为方瑅灵毫无意义的一段话按下终止键:“你可以开始了。”
攀登前,方瑅灵在手心涂满了镁粉,以增加与岩块的摩擦。
细细的粉末在空气中飞舞,掌心变得和雪地一样白,方瑅灵面对着岩壁,却又想起来什么,返过身来,走到谈亦跟前,抬起手,微踮脚尖,强行往他耳朵里塞了个蓝牙耳机。
谈亦皱眉:“你在干什么?”
“等会我可是要爬到十二米的高空,这么远,我们怎么交流?”
方瑅灵侧头,给自己也戴上一只。
“你只需要大声一点,我能听到。”谈亦无奈,“没有人会在攀岩场馆里用耳机来交流。”
“哦。”方瑅灵不在乎有无先例,“那我就是第一个。”
“我如果在上面发生什么事故了怎么办?”她进一步解释,“我需要你能清楚地听到我的声音,和每一句话。”
方瑅灵回到岩壁,双手抓住突出的岩块,开始一阶一阶地攀登。
初时还好,随着高度的升高,她的体力逐渐开始不足。
“你还在吗?”爬到一半的时候,方瑅灵向他确认,“你没有把耳机摘下来吧。”
一片沉默,方瑅灵回过头看谈亦。
不看还好,一看她就意识到了自己身处的高度,顷刻之间变得慌乱了起来。
这时,耳机里传来淡淡的一声“嗯。”
“别看我,看着你的下一个点。”
谈亦是有想过摘下耳机。
方瑅灵在攀爬的过程中,每一次的呼吸,每一次的喘气,都清晰地被收录,传输到他的耳朵里。
她呼吸的起伏,喘急的气息,都强迫地侵占他的注意力。他莫名有点烦躁。
“你,不准摘。”她仿佛能感知到他的想法,在空中命令他。
有部分岩块之间距离遥远,方瑅灵需要伸长了手去够,动用全身的力气,脚尖绷得极紧。
方瑅灵之前是和外籍教练练习,在紧张的情况下,语言系统故障,习惯性讲英文,谈亦便也配合她,给出英文的指令。
终于登顶,方瑅灵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她处在一个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的高度,相当于四层楼。
按照正常的步骤,她想下去,只要放开双手,身体后倾,慢慢地蹬着岩壁就可以了。
但对高空的恐惧占据了她的全部思考,她死死地抓着石块,身体僵硬,大腿发抖。
这样的支撑极其耗费体力,但她根本做不到放手。
“下来。”谈亦说。
“不行,我动不了了,好害怕。”
绳索是保护她安全的底线,但对她心理上的恐惧无济于事。
方瑅灵的声音打着颤,脑海中持续不断地上演着灾难性的场景。
“谈亦,我会掉下去摔死!”
她的额际沁出了汗,背后也湿透了,手心经过反复摩擦得生疼,僵在高处。
此时此刻,她的内心深处无比地憎恨林朔。
谈亦没有回应她泛滥成灾的恐怖幻想,简短地说:“Trust your leg.”
“I can''t!”方瑅灵几乎在尖叫,“I will die.”
谈亦抬眸,方瑅灵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大腿颤抖的幅度已经大到他距离这么远都能看清。
她可能从来没有这么难堪过,被本能的恐惧入侵和支配。
而方瑅灵的实际情况比谈亦认为的还要糟糕,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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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脑和语言都陷入了混乱的境地,眼前甚至出现重叠的幻影。
“......Trust me.”
这时,谈亦低沉的声音在耳朵里响起,方瑅灵怔住,心脏急速跳动,然后在超过生理极限的那一刻停住。
她没有理由相信他的。像在攀爬前她说的那样,他不仅与她无亲无故,还对她怀有恶感。
但当他用极度冷静的声音说相信他的时候,真实地具有稳定人心的力量。
方瑅灵感觉自己没那么抖了,谈亦又接了一句:“I will hold you.”
其实谈亦说的话,没有任何情感倾向,只是单纯地告知她,他会控制绳索,她是安全的。
见方瑅灵渐渐地平静下来了,谈亦缓慢道:“你不能永远待在上面,现在听我说,放开手。”
前面紧张的时候,方瑅灵都错觉她的手和岩石融为一体了,谈亦的声音唤回了她的理智,她的手指是能动的,她是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的。
她使出了最大的精神力量,手指一根一根地抬起来,直到手掌和岩块分离。
手中没有抓握,非常巨大的不安全感。
“身体向后。”
她按照谈亦的指令,机械地将身体向后倾斜,每一个微小角度的变化都伴随着心惊,速度缓慢。
方瑅灵再次回过头,高空依旧令人恐惧,却并非绝境。
因为她回头的动作,耳机在她的耳孔里松脱,直直地往下坠落。
方瑅灵的心跳了下,视线跟随物体坠落的轨迹朝下移动,然后她看见,谈亦伸出手,接住了她的耳机。
白色的耳机落进了他的掌心。
方瑅灵不确定这是真实的,还是存在于她的想象中,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连他的轮廓都只能看到大概,却清晰地和他对视了。
谈亦的眼中没有情绪,只是望向她。
方瑅灵的脚尖一蹬,整副身体离开了岩壁,全部的重量被安全带稳稳地承托。
最难的是松开手的瞬间,后面就简单多了,她沿途蹬着岩壁,下降到地面。
足尖触碰到地面的时刻,她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绳索不再牵引着她,身体随着放松而脱力,她整个人跌坐到地上。
方瑅灵坐在地面上的样子,有一点茫然。
谈亦走向她:“起来吧。”
方瑅灵喘息:“我站不起来,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嘴唇干裂,渗出几丝血色,见状,谈亦绅士地递手给她。
方瑅灵把手放进他的掌心,借助他的力量,艰难地起身。
在她站起来的时候,谈亦已经在收回手,但她反手握住他,扑进了他怀里。
这个拥抱无疑超出了边界,她身上的苦橙花的香气萦绕在谈亦的鼻端,他轻怔,眉头微皱。
方瑅灵自然有从叶雪听说过那种“和他一起看恐怖片假装受惊扑到他怀里”的技巧,但由于太做作,一直没在谈亦身上践行。
此刻的行为,完全没有经过计算和判断,是在她思考能力尚未回归时的下意识反应。
就像是地震过后,人们走出坍塌的废墟,会拥抱第一个见到的同类,不管他是谁。
谈亦是离方瑅灵最近的、唯一的人类。而拥抱一具高大、坚实、温暖的男性躯体,也能让她产生劫后余生的幸存感。
方瑅灵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地抱住,脸庞埋在他的胸口:“真的好可怕。”她深深地吸气、呼气,“但是我做到了。”
15.克服
方瑅灵只穿了一件运动背心,心跳尚未平复,贴靠在他怀里,谈亦视线下落,看见她颈侧处那一块潮润的皮肤。
“抱歉,我不太能共情你的感受。”
没有安慰,谈亦单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推离怀抱:“你有恐高?”
她接近躯体化的反应,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害怕范围。
“对呀。”
“我对你的共情能力没抱期待。”方瑅灵恢复了一些气力,起码能够回嘴了,“还有,你才不会感觉到抱歉。”
那的确只是一种礼貌用语。
冒险已经完成,接下来是授予荣誉的环节,方瑅灵自我夸耀起来:“我真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女人。”她回想了下,“其实也没多困难啊,下次我还要来。”
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谈亦扫了她一眼:“你确定?”
“你呢?”她问他,“你还会再来吗?”
“短时间不会。”他淡道,“没有再当免费陪练的兴趣。”
“对哦,我都忘记了,我还没给你付钱。”
方瑅灵拿起手机,在屏幕上点点戳戳后,谈亦的手机一震。
她举起屏幕给他看:“今天的报酬,转给你了。”
首位数字后面,连缀了一长串的0,六位数,一节课的价格。
谈亦不可能会收,但他评价了一句:“难怪我听说,教练都抢着想要教你。”
方瑅灵脾气一般,但对身边的人,出手非常大方。
“你怎么不收,因为不缺这点钱吗,谈总?”方瑅灵调侃他,“平时是你给我发工资,你该不会觉得,我缺那点零钱吧,但是呢,我还是收了,因为那是我的劳动所得。”
员工给老板砸钱,有一种翻身做主人的愉快。
“其实,在平时,我也不会付这么高的课时费。”
毕竟,她只是有钱人,而不是傻子。
“但谁让,今天的教练身价比较贵呢?”
眼前的男人英俊冷淡,方瑅灵状似无奈地看向他,忽然间,心念一动,想要进一步挑战他。
她大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玩笑着说:“要不要试试和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更多。”
不应该使用这种轻薄语气来对久居上位的人说话的,仿佛是想要包养他,但她就是想试试。
谈亦没有理她。
男人的手腕很粗,有坚硬的力量感,她圈握不住,他轻轻一转,就挡开了她的手。
方瑅灵嘶了一声:“好痛。”她的手掌平展向上,“攀岩擦伤的。”
她的掌心有平行的几道血痕,谈亦说:“前台有药。”
方瑅灵不指望谈亦为她擦药。
谈念曾经说过,小时候,她严重摔伤,谈亦帮她擦药,她因为太痛了一直在尖叫,哥哥不仅没有安慰她,反而嫌她太吵闹,随手拿来一个苹果,给她咬住,令她不要再发出声音。
谈念忿忿地说:“你懂了吧?他就是这样一个冷血动物。”
看着方瑅灵伤痕累累的手脚,和被汗液浸润的衣服:“你会来攀岩,是因为林朔?”
愿意为了林朔,尝试一种她极度恐惧的高空运动。
谈亦缓慢地说:“既然这么喜欢他,有什么必要做伤人伤己的事。”
方瑅灵愣了愣。
她是不喜欢攀岩运动,但在儿时还没有那么畏高的时候,和林朔第一次遇见,就是在树上。
那时方瑅灵还很小,因为和父母闹脾气,独自一人爬上家中花园的古老的香樟树,听着父母着急的呼喊,看着佣人遍寻她而不见,心里有幼稚得意的报复快感。
直到人都离开了,方瑅灵决定下去,可往下看了一眼和地面的距离,她双腿后知后觉发软,抱紧了树枝。
透过繁茂的枝叶,方瑅灵看到树下经过一个挺拔俊秀的男生,她开口叫住他:“哎,你能不能......”
话音未落,树枝因为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断裂,她整个身体骤然跌落。
林朔闻声抬头,眼见一个穿着浅绿连衣裙的小女孩直直坠向他。
像颗青色的苹果。
林朔的身体很大程度上缓冲了方瑅灵和地面的撞击,但她还是疼得差点掉眼泪,皱着脸从他身上爬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我家?”
方瑅灵砸到林朔身上,他后脑勺碰到地面,坐起来时,头部还残存着震荡的晕眩,但他没有因为这场人祸而责怪她,反而先为她拍去手臂上的青草和灰尘:“痛吗?”
眼前的女孩有着洋娃娃一样漂亮的脸孔,她点头又摇头,小下巴微抬:“我不怕痛。”
其实她怕,但她不想表现出来。
她在逞强,林朔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轻声笑,不回答问题,反过来引导着提问:“那你是谁,叫什么名字?”
“方、瑅、灵。”
她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你要记住,不要记错。”
今天她发脾气的根源就是爸爸口误,叫错了她的名字,她特别在意这个。
林朔轻轻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过去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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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时候,他在自然的山林里摘下一朵花,浅抿花朵根部的汁液。
自然、甜蜜、轻微带着植物苦涩的味道,像他念她名字时品尝到的。
他答应她:“好,我会记住。”他回答,“你问我的名字——林朔,你会记住吗?”
“不一定哦。”小公主非常地严于待人,宽于律己,“不是每个人都能让我记住的,除非他很重要。”
“你要记住,灵灵。”林朔盯着她的眼睛说,“因为我会记住,这是公平。”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他微笑着,“以后,我也会尽量变成对你来说重要的人。”
世界上的苹果大同小异,但其中一颗特殊在,它是砸到牛顿的那一颗。
......
手心的疼痛将方瑅灵从记忆里唤回,她垂下眼睫:“我从来不伤害自己,至于你说伤人......”她追问,“你觉得谁会受到伤害,你会吗?”
谈亦回答:“我不会包含在你的讨论范畴内——无论是现在或以后。”
方瑅灵解开身上的绳索:“你不是我,不会懂的。”
“而且,除了死亡,我们谁都不能预知以后,话不要说得太早。”
换好衣服后,方瑅灵随着谈亦走出攀岩馆。
场馆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谈亦的司机在车前等候。
“都快天黑了,没有司机来接我。”方瑅灵叹息,“谈总你能送我回去吗?”
事实上,为了有理由蹭谈亦的车回家,她在半小时前,和家里的司机发消息请他不用来了。
她扮着无人相信的可怜,拽住谈亦的衣袖。
谈亦低眸,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和我发生肢体接触?”
结果方瑅灵一点不带反思,抛回一个问题给他:“那你什么时候才会允许,和我发生肢体接触?”
他无波无澜:“这是重点么?”
“怎么不是?”方瑅灵逼问,“你快点说,到底能不能送我回去呀?”
她盯着谈亦,正等待着他的回答,忽然间,他冷清的神色,被一束暖黄的灯光照亮。
在她身后,隐约有汽车驶近时轮胎与地面的声音。
一声呼唤,像从久远的记忆里传过来:“灵灵。”
方瑅灵微僵,回过头,自己的未婚夫正开门下车,朝这边走来。
谈亦于是看到,她极为迅速地,松开了他的袖口——
一瞬间心虚的反应,就像是,被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