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宠记》 第1章 争吵 庄明宪是被人毒死的。 她以为没了大姐,表哥傅文就会喜欢她了,到头来才发现傅文恨她入骨,诬陷她与人有染,将她逼上绝路。 她拼命挣扎,想要见傅文最后一面。 十一年,他们夫妻十一年啊。 为了嫁给他,她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让他与心上人失之交臂。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庄明宪则跟着祖母一起,去长房给叶家人接风。 宴席上,她跟叶茜起了口角,被叶茜打破了头……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庄明宪心口紧缩,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 她被叶茜打破了头,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之后,她一直呼喊头疼。祖母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连夜大闹长房,逼得长房伯祖母拖着病体带着叶茜来向她道歉。 不料长房伯祖母回去之后就病情加重,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连十天之后的寿宴都没能亲自出席。 祖父十岁那年就丧父丧母,被长房伯祖父、伯祖母抚养长大,他一直视伯祖母这个长嫂如亲生母亲。 这件事后,长房与庄明宪所在的二房渐渐疏远,祖父责怪祖母气病了伯祖母,祖母怨祖父关键时刻不出头,二人互相指责,关系越来越僵。 后来因为她抢了大姐的婚事,祖父与祖母大吵,甚至动了手。双方激怒之下,祖母失手推倒祖父,害祖父命丧当场。祖母背上了杀夫的罪名,被庄家人囚禁,在她嫁给傅文一个半月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最疼她的祖母……所以,她到死了,还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吗? 耳边的争吵还在继续,那一声声指责就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祖母……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祖母,您不要去,不要跟祖父争吵,不要! 庄明宪大喊一声,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安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激动又带着后怕:“我的心肝,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祖母怎么活啊?” 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哽咽。 十二岁之前,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十二岁之后,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怀念的地方,午夜梦回之时,她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回到祖母身边。 柔软的怀抱,温暖的体温,衣襟上的暗色花纹,淡淡的皂角香味,还有轻轻拍着她后背的手……无一不在证明着一件事。 庄明宪不敢相信,瑟瑟发抖着从祖母的怀中爬了出来。 祖母的脸庞一如往昔,带了细纹的眼角,丰腴的脸颊,慈爱的容貌,看着她时宠溺疼爱的眼神。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祖母,祖母!”庄明宪大哭,如不懂事的婴孩般扑进了祖母的怀抱。 力气太大,祖母被她撞得朝后仰了两下才坐稳。 “安安,安安不怕,祖母在呢。” 虽然大夫说庄明宪没事,但老太太心疼孙女,一直忧心忡忡,如今孙女醒来了,她悬着的一颗心这算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拍着庄明宪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 “好了,好了。”老太爷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明宪没事了,你也不要闹了。” 可老太太却比刚才更紧张了,因为孙女自打醒了,就一语不发,只是哭,她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安安,是不是哪里疼,告诉祖母。” 她说着,伸手给庄明宪号脉。 庄明宪不说话,只是搂着老太太哭。 老太爷心头一个咯噔,这孩子被砸到了头,该不会砸出什么毛病来了吧?若真是这样,吕氏岂不是要闹翻天了去? 老太太脸色大变,声音绷得非常紧:“安安,你哪里不舒服,告诉祖母。” 她只是略通了医术的皮毛,并不能判断庄明宪是哪里出了问题。 庄明宪还是不回答,她又是为从前的自私难过,又是为如今的失而复得高兴,她只想好好宣泄压抑了十一年的悔恨与痛苦。 “安安。”老太太心疼孙女,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等着,祖母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说到后面,声音中带了几分狠厉。 老太爷吓了一跳,立马跳起来大声道:“我不许你去打扰大嫂清净。” 老太太是农妇出身,有的是力气,老太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焉是她的对手? 老太太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了丈夫。 长房若不将叶茜那个凶手交出来,她吕氏必要闹个天翻地覆。 就在她堪堪要走出门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庄明宪尖锐高亢的声音:“祖母,不要去!” 你不能去。 上一世因为我,您才与祖父变成针尖对麦芒,最后郁郁而终,这一世,我要您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我。 “安安!” 老太太回头,又惊又喜地将庄明宪搂在怀里:“你好了?” “祖母。”庄明宪点头,紧紧攥住了祖母的衣袖:“我已经醒了,没事了,你别去长房找伯祖母了,好不好?” “明宪说的没错……” “那怎么能行?”老太太怒气腾腾地瞪了老太爷一眼:“难道安安就白白被叶茜那个小畜生欺负了不成?” “不是,不是。”庄明宪大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是我的错,是我先将茶水泼到叶茜脸上,她才把茶盏朝我扔过来的……” “你看看!”老太爷突然挺直了脊背,瞪着老太太道:“我就知道是明宪有错在先,茜姐儿那么乖的孩子,岂是明宪这么无礼的?你竟然还要让别人来向她道歉,吕氏,你这次太过分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湘妃竹的门帘重重地落下,发出“啪”地一声响。 老太太看着那湘妃竹门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祖母脾气大,却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老人家为了她闹了半天,发现竟然是她先动的手,面子上是挂不住了的。 “祖母……” “你这丫头!”老太太气道:“你就不能等你祖父走了,再慢慢跟祖母说。你祖父知道是你先动的手,只会对你更加不满,以后你再闯祸,祖母还怎么为你说话。” 并不担心老太爷这个丈夫会冷待她这个妻子,只担心庄明宪以后会受到委屈。 疼爱孙女之情,溢于言表。 庄明宪立马扑到老太太怀中道歉:“祖母,我错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其实是叶茜出言不逊,嘲讽她在先,她实在忍不住,才将茶水泼过去的。 若是说出真相,她自然有理,祖母一定会为了给她讨回公道去与长房交涉,但长房绝不会轻易低头。祖母为了她,一定会将事情闹大,最后事情还是会走上从前的老路。 她宁愿被祖父厌恶,也不希望祖母与祖父变成上一世那种情况,更不想祖母被幽禁郁郁而终。 “祖母不是怪你。”孙女如乖巧的小猫一般趴在自己怀里,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你不是想嫁给文哥儿吗?这事祖母说了不算,必须要你祖父点头才行。所以,以后在你祖父面前,你一定要乖乖巧巧的,哪怕再生气也要忍着。只有这样,你祖父才会喜欢你,怜惜你,将傅家的婚事给你。知道了吗?” 乍然听到傅文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紧。 她喜欢傅文,在庄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第2章 阻止 正兴七年,年仅十五岁的傅文成为顺天府府试的案首。 庄明宪高兴的不得了。 她喜欢傅文,庄家人尽皆知。 端午节傅文来庄家,庄明宪跟着大姐大哥还有长房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向傅文道喜,当时情难自禁多跟傅文说了几句话,傅文却装作没听见,转头跟别人说话去了,当场给她没脸。 叶茜就是拿这件事情嘲讽她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嫁给傅文,还要离他远远的。 只要傅文与大姐说亲的时候,她不从中参合,傅文自然会得偿所愿,娶到大姐。 庄明宪垂下眼皮,慢慢地说:“祖母,我明白了。那你以后也别跟祖父吵架了吧,那样祖父就会更加喜欢我的。” 说完,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想到丈夫那个样子,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她半天没说话。 “祖母,你答应我!” 庄明宪一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 老太太心软,立马答应道:“好好好,莫哭,莫哭,祖母答应,答应你就是。” 庄明宪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突然呆住了。 她有病。 又犯病了。 她特别爱哭,紧张了会落泪,激动了会落泪,生气了也会落泪,高兴了也落泪,就是打个哈欠,都会泪眼汪汪的。 所以,她得了个“泪美人”的称号。 叶茜不喜欢她,总是以此来攻击她,说她小□□恼,学了小家子做派,动不动就哭闹,衬得别人都是坏人。 便是她们吵架,叶茜也会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宪小姐以为真的能一哭三分理吗?” 其实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朝下落。 后来,她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才知道她这是一种叫“泪溢症”的病,是先天气血不足所致。 因为她早产,不是足月生,跟祖母在一起,又娇气不愿意好好吃药,祖母只觉得她弱,并没有其他问题,也就不勉强她了。所以,她的先天之气并没有补足。 泪为肝之液,肝肾亏虚,精血不能上荣于目,目失濡养,泪窍空虚,不能约束泪液。 所以,情绪一激动,眼泪就会吧嗒吧嗒朝外落。 先天不足治疗的最好时机是在七岁之前,七岁之后再调理就很费事了。 前一世,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毛病治好。 现在,这个毛病,竟然又来了。 她不想再背着“泪美人”这个称号了,不想再动不动就落泪了。 她要立马给自己调理。 在治好病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不要牵动情绪,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眼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对祖母说:“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去看望伯祖母吧。祖父说她都气病了,既然是我的错,我们不能失了礼。” “不行。”老太太一口拒绝道:“你头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你别去,明天祖母替你走这一趟。” 庄明宪知道,祖母是很讨厌长房伯祖母的,可她却愿意为了她犯的错向自己最厌恶的人低头。 庄明宪心头钝钝的:“不要,我做错了事情,还是自己去吧。那我明天不去,过两天等我头上伤口好一些了再去吧。” 孙女打小就没了父母,又是早产,因此她格外疼她,甚至说有几分溺爱。但是她从不会因为溺爱就毫无原则地惯着她。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安安最后也一定会承担错误,赔礼道歉,但那是在她的教育哄劝之下的。 如今,安安愿意主动承担,她这个做祖母的看到孙女有这么大的进步,如何能不高兴呢? “好孩子!” “老太太。”帘子一动,林嬷嬷走了进来,她满眼焦急,声音里都是不忿:“老太爷去长房了,若是长房老太太知道是我们小姐先动的手,必然要不依不饶了,说不定会让我们小姐向表小姐道歉呢。” “她做梦!”老太太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便是安安先动的手,她叶茜如今好好的,安安却受了大罪了,要安安道歉,绝不可能!” “祖母,您别生气,我不会道歉的。” 如果长房伯祖母真的让她道歉,大不了她把叶茜嘲讽她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她是没脸,叶茜也休想好过。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祖母,让她不要去长房闹,闹大了,吃亏的还是祖母。 庄明宪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大声道:“伯祖母虽然不讲道理,但这件事情叶茜也有错,真闹开了,叶茜脸上不好看,她的寿宴恐怕也会受影响。祖母,伯祖母最好面子,她的七十大寿又是从去年就开始筹划准备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不会跟我们闹的。” “你说的有道理。”老太太冷笑道:“朱氏最是喜欢别人恭维她治家有方,是安荣富贵的老封君,她绝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说的是,长房老太太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逼迫小姐,可保不住她会挑拨老太爷啊。”林嬷嬷忧心忡忡道:“您知道的,老太爷向来听她的话,只要她挑拨几句,老太爷八成会回来跟您闹,到时候受委屈的,还不是我们小姐。” 老太太气得怒目横眉:“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安安。” 庄明宪费劲口舌才让祖母的怒火平息,可林嬷嬷却三言两语又挑拨的祖母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齿道:“庄金山这个王八蛋,他想在朱氏面前做孝子我不管他,可他竟然敢拿我的安安去讨好朱氏,我这就去将他捉回来。” “我陪您一起去。”林嬷嬷同仇敌忾道:“老太爷这回也太过份了,咱们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孙女,您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时他对长房老太太唯命是从就算了,如今咱们小姐吃了这样大的亏,他怎么还帮着长房那边?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看了,都觉得齿冷。这一次若是长房占了上峰,以后那边会更得寸进尺了,这庄家还有咱们小姐的立足之地吗?” 庄明宪看着林嬷嬷,眼神有点冷。 她费尽心机挑拨祖母去跟祖父闹,真是是为了祖母好吗?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林嬷嬷包藏祸心呢? 不对,她会去抢大姐与傅文的婚事,就是林嬷嬷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的! 她从前只觉得林嬷嬷贴心,此刻却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冷意。 祖母待她不薄,她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 庄明宪大怒,当场厉声呵斥林嬷嬷:“林嬷嬷,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她说的时候是很有气势的,可是她忘记自己的泪溢症还没好,一张嘴声音就变成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本来是厉声呵斥,因为突如其来的眼泪,气势全无,变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哭闹了。 “小姐别哭。”林嬷嬷立马红着眼圈道:“嬷嬷知道您心里委屈,知道您不想听这些,都是嬷嬷不好,没有护住您。”Www.XSZWω8.ΝΕt 老太太听了,也以为庄明宪是委屈的哭了,自然更加心疼,她握了庄明宪的手,自责道:“你放心,有祖母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一定让叶茜给你赔礼道歉。” 庄明宪狠狠地瞪了林嬷嬷一眼,这老货怎么如此刁钻! 只可惜她眼中含着一包泪,起不到震慑的作用,林嬷嬷反而一怔。 宪小姐真真是长的好一个可人意的模样,特别是那一双清水似的杏眼,好像会说话一般。 此刻泪眼朦胧娇滴滴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软了。 这才十二呢,就这般狐媚样,要是大了,还得了? 林嬷嬷下意识地避开庄明宪的视线,道:“好小姐,您等着,我跟老太太这就去跟您讨回公道。” 老太太闻言就要出门,庄明宪大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祖母,你别走,我是肚子太饿才哭的,我想吃您亲手做的手擀面。” 不待老太太回答,她又道:“我还想吃林嬷嬷做的油炸猫耳朵。” 林嬷嬷愣了一下,上前来哄庄明宪:“小姐乖,嬷嬷这就去给您做油炸猫耳朵跟手擀面,让老太太去长房那边给您讨回公道,好不好?” “不好!”庄明宪死死拉住老太太的手,倔强道:“我就要吃祖母做的手擀面。” “老太太……” 林嬷嬷还想再劝,老太太却没有给她机会。 “好,好。”老太太满口答应:“祖母这就去给安安做。” 天大地大,孙女的要求最大。庄金山要去做孝子尽管去,只要安安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林嬷嬷自然也明白吕氏最疼孙女,知道再劝也无用了,只能暗暗忍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庄明宪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复杂与迷惑。 林嬷嬷是父亲的乳母,祖母对她特别好,她这样挑拨祖母,到底是什么原因? 自己想嫁给傅文,林嬷嬷也是极力出谋划策。她一个仆妇,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祖母出事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十一年前的庄家,果然有很多妖魔鬼怪啊。 她迷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清明,不管林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都休想再得逞,她庄明宪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祖母。 第3章 挑拨 晚上,庄明宪以想要嫁给傅文就要讨祖父欢心为由,让老太太不要去长房闹。 好说歹说,老太太终于答应揭过此事,还同意过两天跟着庄明宪一起去看望长房老太太。 祖母最疼她,答应了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庄明宪心满意足,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侧耳听听,祖母那边竟然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显然是还在睡觉。 祖母最是勤劳,怎么会比她起得还晚? 她贴身的丫鬟谷雨拿了衣裳给她,小声向她解释:“老太太担心您睡不好,夜里来看您好几次,每一次都问您有没有惊厥哭闹,还要亲自试试您有没有发热,直到天快亮她老人家才睡着。” 庄明宪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地坐了好一会,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对祖母好,孝顺祖母,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因为额头上被茶盅砸伤,破了一块,庄明宪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前世就是因为天气太热,额头包扎的太厚,捂得伤口溃脓,让她受了好大的罪,还差点留下了疤痕。 庄明宪穿好衣裳,就坐到镜子前,把头上的纱布揭开了。 伤口都捂得发白了,隐隐有溃脓的迹象,疼得庄明宪倒吸凉气。 谷雨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走上前,想要阻止庄明宪:“小姐,您这伤口不能见风……” “没事,我是大夫,我知道轻重。”庄明宪对着谷雨说:“你去找林嬷嬷,取点三七,磨成粉拿来给我。” 三七味甘、微苦,能散瘀止血,消肿定痛,治疗外伤有奇效。 天气这么热,她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这么严实,只要涂点三七粉,伤口很快就能长好结痂。 谷雨咬了咬唇:“小姐,真的没事吗?” 庄明宪倒是非常笃定:“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祖母要是知道我自己治疗伤口,只有高兴的份,断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你的。” 祖母从小就教她背诵那些医药典籍,很希望她能将医术传承下去,对于她学医一事非常的支持。 等谷雨拿了三七粉来,庄明宪清理了伤口,敷上三七粉,老太太就来了。 庄明宪把三七的功效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非常高兴,拉着庄明宪的手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庄明宪又趁机提出开方子给自己调理身子。 从前老太太也没少给庄明宪弄调理身子的药,庄明宪嫌苦,不愿意喝。如今她自己提出来要调理身子,老太太断断没有不答应的份。 她满口答应下来,转身自己看了方子,又让抓药的下人去药铺问了大夫,确认没有问题,才让人煎了给庄明宪喝。 …… 用过早饭,林嬷嬷说薛姨奶奶来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妾室,据说她长得跟祖父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非常像,因此她非常得祖父欢心。 祖母不喜欢薛姨奶奶,却从不苛待她,还免了她早晚请安的规矩。 前世,祖母跟祖父争吵,迁怒薛姨奶奶,让薛姨奶奶罚跪,导致薛姨奶奶小产,也是祖父祖母渐行渐远的一个原因。 老太太皱眉道:“让她走吧,安安身子不好,我不耐烦见她。” “祖母,让薛姨奶奶进来吧,我好闷,想找人说说话。” 重活一世,对于妻妾之间的那点子事,庄明宪也知道了一些。 虽然傅文没有妾,但是其他高门大户有妾啊。她给很多贵夫人治过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气出来的。 那些小妾长得柔媚,最会装柔弱,为了要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庄明宪不记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前世,她眼里只有自己、祖母与傅文,薛姨奶奶一个妾室,她何曾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嬷嬷与记忆中不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这危机是什么她还不太了解,却趋势她了解周围的情况,周围的人。 庄明宪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闪。 薛姨奶奶身材纤弱娇小,五官秀丽,皮肤白皙。四十出头年纪,却保养非常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多岁,身上有几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风韵,的确有迷惑男人资本。她身上的气质,跟她前世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着脸:“不是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吗?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爷,到这里做什么?” 老太爷昨晚与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里享受一番温柔的抚慰了。 一语未必,大太太陈氏来了。 陈氏是庄明宪的大伯母,跟着庄明宪的大伯父在京城。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长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的。 她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庄明宪几句以示关切:“……可都好了?头还疼不疼?” 庄明宪道:“多谢大伯母记挂,都好了,头也不疼了。” 陈氏就笑着点头道:“说话很清楚,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昨天你受了伤,你大姐她一直很挂心,破天荒地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书练字。当时天都晚了,我让她不要练了,歇息一天,她说什么都不肯,直练到后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还要强撑着起来,说要给老太太请安。” 陈氏转头看老太太,跟她解释庄明姿没来请安的原因:“还是我说家中一个明宪病了,难道还要再病一个吗?她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会怪儿媳自作主张吧?” 乍然听到大姐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顿,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楚。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母与大姐。 前者疼她爱她,却被她牵连,最后郁郁而终;后者被她抢了姻缘,不到双十年华就被五皇子与他心爱的侧妃联手害死。 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喉头有些发梗,眼泪也要往上漫。 庄明宪立马控制自己的心绪,暗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着摆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学问,给庄家争光,我心里爱她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怪她了。” 这倒是心里话,她一向觉得那些书啊、诗啊的最是难懂,很佩服有学问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继室,陈氏的丈夫是老太爷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会把自己当亲婆婆尊敬,所以平时相处非常客气,从不做要求。 “孩子勤奋是好事,只有一条不得累坏了,要不然我这个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对着陈氏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转头道:“……明宪出事,大家都着急,连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饰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马道:“听老太爷说宪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没看到老太太厌恶的神色一样,语气格外真诚温婉:“我做了宪小姐最爱吃的蟹黄包。” 庄明宪根本不爱吃蟹黄包,薛姨奶奶却故意说这是她最爱吃的。 按照她前世的脾气,再加上对薛姨奶奶的厌恶,必定跳起来对薛姨奶奶说难听的话了。 而且她头上有伤口,螃蟹是发物,吃了之后会导致伤口感染化脓。 前世这个时候她或许不知道,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纯良。 庄明宪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头一挑,目光锐利,当场就想将放在桌子上的蟹黄包打翻。 庄明宪眼明手快,先她一步阻止了她,并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个蟹黄包,作势要吃。 堪堪放到嘴边,却惊呼一声“好烫”,手一抖,蟹黄包就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 老太爷昨晚是歇在薛姨奶奶院子里的,因为去了长房,所以今早起得格外迟些。 早上见赵嬷嬷给他送衣裳,服侍他洗脸梳头,他有些不高兴:“薛姨奶奶呢?” 从前薛姨奶奶最是小意温柔,处处以他为尊,这种服侍的事情更是做的非常到位,难道因为他太宠着薛姨奶奶,所以她就恃宠而骄了? 赵嬷嬷笑着解释:“昨天长房那边送了两篓螃蟹,薛姨奶奶知道您最爱吃蟹黄包,一大早就起来,亲自去小厨房做蟹黄包去了。”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赵嬷嬷把早饭连同蟹黄包端上来,道:“薛姨奶奶知道宪小姐病了,特意把蟹黄包给宪小姐送一份。” 老太爷吃了蟹黄包,心里舒坦,正准备出去走走,就听到赵嬷嬷小声嘀咕:“……姨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又被宪小姐与老太太欺负了吧?” “你说什么?”老太爷虎了脸,不高兴地问:“老太太与明宪什么时候欺负薛姨奶奶了?” 赵嬷嬷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老太爷……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老太爷越是觉得有事,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说!” “是上个月过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给宪小姐送去,宪小姐不领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说,还罚薛姨奶奶跪在回廊下晒太阳。” 赵嬷嬷焦急道:“姨奶奶回来躺了好几天才歇过来,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老太爷越听,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们这种诗书传世的人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谦让有礼的,偏偏出了明宪这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跋扈刁钻,净做无礼之事,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来。 他气得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小儿子不仅容貌与他肖似,聪明伶俐劲更是与他如出一辙。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更是他的骄傲。不料竟为了一个女子与他离心,几乎到达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临死前父子俩个才和好。 小儿子只留下庄明宪这一个女孩儿,本该像她父亲那样知书达理的,不料她与儿子小时候大相庭径,没有诗书礼仪之家小姐的规矩也就算了,行为举止处处透着乖戾。他们二房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不用说,自然是随了她那个祸害的娘了。 “若由她祸害下去,我们庄家迟早要家破人亡。”老太爷额上青筋直冒,如困兽般的暴躁:“不行,我这就去……” 赵嬷嬷大急,作势去拦:“老太爷不要去,否则薛姨奶奶又该怪奴婢了……” 老太爷在气头上,怎么可能会听呢,他阴沉着脸,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进门就看到老太太跟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而薛姨奶奶跪在地上。 地上,还滚着一个蟹黄包。 看到这一幕,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呢? 老太爷怒火中烧,大步走进明堂,一把将薛姨奶奶拽起来,然后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要反天了,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第4章 打脸 “庄金山!” 听到心头肉被人辱骂,老太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怒了,她叫着老太爷的名字拍案而起,与他争吵起来。 老太爷目露凶光,看庄明宪的眼神不像看孙女,倒像是看十恶不赦的仇人一样。 他嘴里还叫庄明宪小畜生。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她说的很平静,老太太听了却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搂了庄明宪在怀:“我的安安,便是没了父母还有祖母疼你呢,你别难过,别怕,祖母不会让人欺辱你的。” 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着刺耳,觉得这个小孙女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竟然还有脸问!”老太爷面色狰狞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薛姨奶奶给你下跪?” 老太太张嘴就要反驳,庄明宪却阻止了老太太。 祖母性子急,话没说出口,就把自己给急坏了,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爱妾,心肝宝贝,庄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一个没了父母被祖父厌弃的孙小姐怎么敢让薛姨奶奶给我下跪呢?便是我说了,祖父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庄明宪现在绝对没有孙女对祖父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有生气与愤怒。 越是生气,她却越是压制着怒火,不急不躁道:“祖父何不问问薛姨奶奶,或许她能说个缘由呢?” 庄明宪是孙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张口就是爱妾,心肝宝贝,语气还是那般的轻慢,老太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知是气还是羞,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场就想发怒,可抬头看着庄明宪,她毫不着急,镇定自若,老太爷心头不由自主就升起一团疑惑。 难道真是薛姨奶奶犯了错,所以庄明宪罚她是有的放矢?要不然这丫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可薛姨奶奶是服侍他的人,是庄明宪的长辈,便是有错,庄明宪也不能这样对薛姨奶奶。 她给薛姨奶奶没脸,就是给他这个祖父没脸。 庄明宪的眼里,果然是没有长幼尊卑的。 老太爷越想越气,转头就去看薛姨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让你跪下!”Www.XSZWω8.ΝΕt 最好庄明宪有合适的理由,否则她今天必须叫他知道什么是孝道。 薛姨奶奶心里叫苦。 按照她预想的,庄明宪与老太太一定会将蟹黄包扔出去,给她难堪,届时老太爷来了,正好看个正着。 谁料庄明宪竟然会去拿蟹黄包吃,还没拿稳蟹黄包掉在了地上。 她刚刚蹲下去,要捡蟹黄包,老太爷就来了。 老太爷跟她想象中一样盛怒,可庄明宪与老太太却并没有欺负她。 薛姨奶奶很想颠倒是非,可大太太陈氏在一旁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柔声道:“老太爷,没有人罚妾身下跪,是宪小姐的包子掉了,妾身蹲下去捡包子呢。” 老太爷霍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姨奶奶。 眼睛里都是震惊,愕然,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薛姨奶奶也替老太爷臊的慌:“老太爷,妾身不是下跪,是蹲下去捡包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老太爷气哼哼地瞪了薛姨奶奶一眼,显得有些狼狈。 “原来是我错怪明宪了。”老太爷又道:“那你也不该将薛姨奶奶做的蟹黄包扔到地上,这是大家小姐做出来的事吗?”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却坐着不动,只冷冷地看着老太爷。 庄明宪也觉得气,她抬头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你凭什么认定蟹黄包是我故意扔到地上的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坏吗?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叶茜总是嘲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扫把星,我还反驳她,说我有祖母疼,祖父疼,并不可怜。” “可现在看来,叶茜没说错。嫡亲的祖父都不疼我,认定我是坏孩子,厌恶我,对我凶,我的确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心里的气愤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却拼命控制着,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她在极力忍受委屈,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特别招人疼。 老太太触动心肠,跟着庄明宪一起落泪,就是大太太陈氏,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没爹没娘的孩子,的确可怜。 庄明宪淘气骄纵,陈氏很不喜欢她。可陈氏也是做母亲的,见老太爷为了一个妾室,这样冤枉庄明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太爷,你错怪明宪了。薛姨奶奶送了蟹黄包来,明宪拿了就吃,却因为太烫了掉在了地上,并不是故意扔的。” 老太爷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愣了一愣,片刻后就觉得特别难堪。 陈氏是嫡长媳,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撒谎,那就是他错怪了庄明宪了。 老太爷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陈氏犹不解气道:“螃蟹是发物,明宪头上有伤口并不能吃螃蟹,幸好是掉到了地上,便是不掉,儿媳也要阻止明宪吃蟹黄包的。” 老太爷呼吸紧了紧,本能地望向庄明宪。 小姑娘低着头,靠在祖母的怀里,手紧紧的环住祖母腰,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晶莹剔透。 愧疚突然就漫上了老太爷的心头。 这是他嫡亲的孙女,从小就父母双亡,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这个做祖父的更应该好好疼爱她才,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安安……”老太爷张了张嘴,想跟庄明宪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祖母,我累了,我们进去休息。” 庄明宪看也没看他一眼,拉了老太太的手进了内室。 这样的祖父,她不稀罕! 大太太也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媳也告辞了。” 老太爷看着帘子扬起又落下,朝前走了两步,想追进内室。 薛姨奶奶见状,忙上前一步,挽了老太爷的胳膊拉住他:“老太爷,宪小姐与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是进去解释她们恐怕也不会听。不如您先跟我回去,等她们气消了,您再过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太爷就想起今天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一时间怒火中烧,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薛姨奶奶一个巴掌。 薛姨奶奶大吃一惊,一抬头就对上老太爷愤怒的眼睛,她心头一凉,立马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太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老太爷对她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冤枉了安安,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是,都是妾身的错。”薛姨奶奶并不辩解,只咬着唇,任由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妾身不该自作主张送包子过来,让老太爷发生误会。” 她说着,仰起脸来看着老太爷。 泪眼朦胧,有几滴眼泪落在腮边,因为体力不支,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肩膀微微打颤,好似雨打梨花,看着娇弱极了。 “老太爷,您罚妾身吧,妾身知道错了。” 老太爷呼吸就是一滞,是啊,薛氏并没做错什么,她只是送包子给明宪吃而已,也是一片好心。 说来说去,都是赵嬷嬷惹的祸。 老太爷一把将薛姨奶奶拉起来,语气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我知道不是你的错,都是赵嬷嬷那刁奴乱说话误导了我,我这就将她撵出去,省得她在你面前胡说八道,没得玷污了你这样的人。” 他的话刚一落音,薛姨奶奶就脸色一白,紧跟着就昏死过去。 老太爷吓了一大跳,张口就想喊人。 声音还没有出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心虚地朝妻子与孙女的内室看了一眼。 门帘纹丝不动,依然低垂,老太爷就抱起薛姨奶奶,有些狼狈地离开了正院。 老太太正坐在临窗大炕前看庄明宪与谷雨玩翻绳,透过窗户朝外看,正看到老太爷的身影,她忍不住撇了撇嘴,无不嫌弃道:“你祖父忒没眼光,薛姨奶奶来咱们家这么多年了,连个蛋都生不出来,白白浪费这么多粮食不说,还隔三差五花钱给她买药,这个妾买的太不划算了。” 祖母是山里的农妇出身,识不了几个字,红袖添香、解语花那一套她不懂。 她只知道两口子活着就要睡在一张床上,死了就要埋一个穴里,在她眼里妾跟下崽的猪一样, 只有生不出来孩子的人家才会买妾,这样不生崽只会吃的母猪,要来何用? “可不是吗?”庄明宪笑着附和祖母:“祖父天天搂着母猪睡觉,真是脑子有问题。” 说这话的时候,脑海里就浮现出老太爷跟猪睡在一起的画面,怎么想都觉得格外有喜感,忍不住笑了出来。 老太太也被她逗的哈哈大笑,搂着庄明宪心肝肉地一通叫。 庄明宪就趁机提出明天去长房看看长房老太太,又道:“她老人家装病也很辛苦的,我们也该给她一个台阶下。” 老太太自然连连答应,当天下午就宣扬出去,说庄明宪不顾头上有伤,执意要去看望长房老太太。 到了第二天早上,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嫡支二房的宪小姐要去长房看望长辈了。 她在长房受了委屈,被人打破了头,却为了两房的和睦,主动退一步,这般孝顺、懂事,识大体,才是庄家女孩儿的典范呢。 第5章 撒谎 七月的北直隶正值酷暑,用过早饭之后清晨的凉爽就悉数散尽。 庄家嫡支长房的上院就着落在河间县城霞山坊正中。 长房老太太病了,不许下人来往走动,只留了一个马嬷嬷与庄家大姑太太庄素云在身边服侍,原本疏朗宽阔的庭院越发清幽,说话声透过绣帘传出来。 是七房老太太,得知长房老太太病了,前来探望来了。 “大嫂身体可好些了?”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哪有祖母给孙女道歉的?二房的宪小姐也太过分了。”七房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二婶不说从中说合,竟然跟着宪小姐一起胡闹。大嫂,您也太纵着她们了。” 叶茜不齿道:“外祖母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偏庄明宪最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明明是她的错,她反倒哭哭啼啼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似的。” 七房老太太讶然,她只知道二房的宪小姐身子骨不好,有些娇弱,甚少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骄纵小性会使手段心计。 叶茜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眼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前还哭着让傅家表哥跟她合奏吹埙,傅家表哥不愿意,她就一直哭,哭到傅家表哥脸都黑了。” “前两天,她觉得咱们家的茶不好吃,就把茶水泼到我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是靠哭逼得外祖母向她低头。等会她来了,必然又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真是不吉利。” “茜姐儿,不该这样说明宪。”长房老太太忙止住了外孙女的话头,道:“她到底父母双亡,娇纵些也能理解,她身子弱,不爱喝我们家的茶,你也该让着她些。” 叶茜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外祖母,我已经站着不动,任由她打骂了,您还要我怎么样呢?” 祖孙两个这一番对话,落到七房老太太耳中,越发觉得庄明宪不堪。 父母双亡的确可怜,可并不是长房害她父母双亡的,她怎么能以此为借口骑到长辈的头上呢?这样实在是可恶。 七房老太太眉头一挑,道:“大嫂,有些人惯会得寸进尺,是不能让的。您温良恭俭,不愿与小辈为难,说不出难听话,我却是个做弟媳的,这一次,我替您说。” 长房老太太正要阻止,庄素云忙道:“我是晚辈,不好以下犯上,如此就拜托七婶婶了。” “整个河间府谁不知霞山庄家是诗书耕读的礼仪之家,这样的事情,很该教训一番。若是搁从前,这样不敬长辈不服管教的女孩子就该送到家庙里看管起来的,也是大嫂太仁厚了。” 七房老太太气道:“大嫂您什么都别说,今天我在这里,断不会任由一个小辈无理取闹欺到您头上来的。” 庄素云甚是得意,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 长房老太太比她能沉得住气,只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房老太太的手:“若人人都像七弟妹这样懂事识大体,咱们庄家何愁不能兴旺呢,我便是立马去见老太爷,也能瞑目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嬷嬷就来报说二老太太与宪小姐来了。 长房老太太起身要去迎,却因为起得猛了,头晕,还没起来人又倒在床上,吓得庄素云立马去扶。 七房老太太见了就道:“大嫂,您好好歇着,闭目养养神,有我在,断不会让宪小姐扰了您的清净的。” 她虽然是偏支,但也是庄明宪的长辈,若是她敢出言顶撞,她就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若是她不服管教,她这个做七祖母的,只有叫了族长来评评理了,庄家的家庙可不是摆设! ************ωww.xSZWω㈧.NēΤ 庄明宪上一次踏进长房,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得知大姐要跟傅文定亲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正好五皇子来家中做客,又对大姐一见钟情,她听了林嬷嬷的挑唆,觉得只要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可以嫁给傅文,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她以自己的名义约了大姐出来与五皇子见面,却不料东窗事发,大姐名声受损,她这个幕后黑手也被揪了出来。 她被仆妇推搡着带到长房,接受了众人的批判。 大姐的哭泣伤心,大伯母眼中的怨恨,祖父的愤怒,叶茜的冷笑,姑祖母的晦涩不明,其他人的鄙夷,都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那一天,她尝到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 长房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后悔与羞辱。 重来一次,她再不要做傻事了。 进入明堂,庄明宪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明间紫檀木凤凰牡丹平头几上,放着三星福寿花瓶,非常昂贵。 中堂挂的那幅《秋山幽树图》,也是前朝名手所画。 仔细打量这屋内一桌一椅,庄明宪暗暗吃惊,竟然处处考究,用的东西比傅家还有奢华。 傅家的宅邸是皇帝御赐,傅文是少年案首、青年探花、最年轻的阁老,家中用得起这些东西。庄家虽然富贵,比傅家却差远了,怎么长房伯祖母用的东西也这么讲究? 祖母祖父房间的摆设比长房可差远了。 虽然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区别,可紫檀木与黄杨木的价格相差好几十倍,普通的画随处都是,名家的画有钱也难买,这里面明堂可多着呢。 庄明宪正暗暗思量,就见内室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庄明宪正在回想这是谁,谷雨已经上前行礼了:“七老太太好。” 原来是七房的叔祖母,庄明宪收回心思,端端正正给七房老太太行了个礼。 七房老太太讶然,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根本没来,来的只有庄明宪一人,更让她吃惊的是庄明宪竟然长得这么漂亮,规矩这么好。 可一转眼,她就释然了,庄家的女孩子就没有规矩不好的,庄明宪也不算特别出众。至于长得好,更应证了叶茜的话,惯会撒娇卖痴仗着自己容貌出众胡搅蛮缠。 这样人前乖巧人后胡闹的女孩子她见得多了。 原本她还担心二房老太太过来,自己压制不住。可如今只有庄明宪一个人,自己收拾她,将她撵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七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坐吧。” 庄明宪刚刚坐下,就听到七房老太太声音冷清严肃:“明宪,前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伯祖母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休要得寸进尺,仗着自己年岁小就胡作非为。你伯祖母仁厚,可你别忘了我们庄家可是有家训的,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女眷可是要被送到家庙的。莫说是你一个孙小姐,便是你祖母犯了错,一样要受到惩罚。” 庄明宪当然知道,上一世她被送到庄子上,祖母就幽禁家庙,都是因为她一步走错。 幸好,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庄明宪面上平静无波,站起来屈了屈膝:“多谢七叔祖母指点,明宪受教了。” “嗯。”七房老太太面色微霁,用宽容大量不与小辈计较的口吻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去吧,日后不可再如此为非作歹了。” 她怎么就成了为非作歹之人了呢? 庄明宪站着没动,说:“七叔祖母,我今天的事没办,我不能走。” 七房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看,她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的,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内里藏奸。 她站了起来,摆起了长辈的款:“今天有我在,你的事情办不了!” “哦。”庄明宪了然:“您是要管着我了?” 她语气轻慢,七房老太太只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的怒火越发忍不住:“我就管着你了,又如何?”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七叔祖母,这里不是七房,是嫡支长房呢。” 七房老太太脸色微变,七房是偏支,早就分出去了,长房跟二房是嫡支,一直没分家。 庄明宪这是在提醒七房老太太,她是外人,长房二房是一家,庄明宪在自己家里做事,七房还真没有管的资格。 她一个祖母辈的人,竟然被隔房的孙女给羞辱了。 七房老太太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刁钻丫头!我再是旁支,也是你叔祖母,你见了我一样要行大礼,咱们庄家诗书传世,断不会容得你这样的不敬长辈之人。” “七叔祖母,我不顾病体前来探望伯祖母,你三番两次刁难,不许我看望,你行的是哪门子的规矩事呢?” 庄明宪的语气依然淡淡的:“我看望我嫡亲的伯祖母,您不许,又凭的是什么呢?插手隔房事物,挑拨嫡支不和,不知道这样的女眷是送家庙呢,还是有其他的处罚?” 七房老太太愕然,庄明宪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看望生病的长辈的。 这么一来,胡搅蛮缠之人不是庄明宪,而是她,一个偏支的外人。 若真追究起来…… 不会的,大嫂一定会帮着她说情的,大嫂最是宽和了。 可大嫂的宽容好像仅对二房,若是其他房的人犯了错,她断不会网开一面的。 长房二房是嫡嫡亲的兄弟,二房老太爷还是长房老太太带大的,若真起了冲突,大嫂会向着自己吗? 到时候,长房二房握手言和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她就成了挑拨嫡支不和的奸诈小人。 七房老太太心里凉飕飕的,额上却都是汗珠子。 第6章 顶撞 庄家二房正院,二房老太太吕氏端着盆,亲自给庭院中的瓜果蔬菜浇水。 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小說中文網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第7章 巴掌 叶茜躲在碧纱橱里,屏气凝息,全神贯注地盯着马嬷嬷,眼里都是期待。 她早就看庄明宪不顺眼了,要不然也不会跟她打起来。 谁让庄明宪长得比她漂亮呢? 她心里明白,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双亲的扫把星,再漂亮也不可能嫁给傅文的。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ωww.xSZWω㈧.NēΤ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第8章 看病 七房老太太性格耿直,却并不是傻瓜。 这些年依附长房也是形势所逼,庶出偏支得不到家族的资源,依附长房嫡支也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尛說Φ紋網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第9章 反转 庄家二房,薛姨奶奶正躺在床上柔声劝着老太爷:“……妾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赵嬷嬷守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还是去长房老太太那边看看她老人家吧,她本就气病了,若是老太太再跟她顶撞起来,到时候为难的还是您。” 薛姨奶奶这一晕,身边离不得人,赵嬷嬷又在老太爷面前自打耳光哭诉磕头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老太爷这才允许她戴罪立功,留在薛姨奶奶身边好好照顾。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尛說Φ紋網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第10章 叶茂 庄明宪真的是来探病的。 在她的记忆里,长房老太太是个和蔼公正的大家长,除了跟祖母不和之外,她老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以为只要她低头了,服软了,长房二房必然能和睦相处,祖母也不会跟祖父怄气了。 可事情的发展让她大开眼界。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庄明宪本想坐着听听的,见祖父发话了,不得不跟着叶茂一起出了花厅,去了旁边的厢房。 到了厢房,叶茂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庄明宪的脸,看得十分认真,连一处地方都不放过。 庄明宪垂了眼皮。 叶家只有叶茜一个小姐,叶茂对于叶茜这个堂妹,是非常疼爱的。 前世叶茜嫁的不好,婚后跟丈夫吵架,叶茂还拉着傅文一起去给叶茜撑腰呢。 这一次,叶茂也是要给叶茜撑腰了吧。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何这样紧紧盯着自己。 他应该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受伤,然后再像长房老太太那样发作自己。 庄明宪暗暗撇了撇嘴,只装作不知道,等着待会打他的脸。 可没想到叶茂一直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庄明宪看,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庄明宪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了。 被人盯着,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她瞪了叶茂一眼:“你看够了没有?” 不想叶茂的眼睛却有些红,低声说了一句:“宪表妹,对不起,你受苦了。” 竟是十分愧疚的样子。 庄明宪又是一愣。 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 她吃惊发愣的样子,让叶茂心头一疼。 是没想到会有人像她道歉吧。 宪表妹这次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叶茂声音低低的:“宪表妹,对不起,我代叶茜像你道歉。”小說中文網 他态度真诚,的确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不是作伪。 庄明宪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她受苦了,那也是叶茜打破了她的头,而不是叶茂,她不会无端迁怒旁人。 “你不必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她说的疏离清淡,叶茂心里一急,忙道:“怎么不是我的错呢?叶茜是我妹妹,她伤害了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有责任的。” 以前宪表妹在他面前很随意的,如今这般生疏,分明是有意要远着他了。 叶茂一急,脸上就带了几分情切,显得他越发的真挚虔诚。 庄明宪暗暗点头。 叶家还算有个明事理的人,叶茜与庄素云想方设法推卸责任,眼前这个却将责任朝自己身上揽。 她突然生了恶作剧的心思,眼波一转,故意道:“既然是你的责任,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将你自己的头打破吗?” 叶茂突然笑了。 宪表妹愿意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不怪他了。 他不怕宪表妹打破自己的头,只怕他不理自己。 只要宪表妹不怪他,能开开心心的,他什么都愿意的。 “这有何难?”叶茂毫不犹豫,拿过旁边的一个花瓶交给庄明宪:“只要宪表妹能原谅我,打破我的头又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我欠宪表妹的。” 这下子轮到庄明宪愣住了。 真没想到,刚才在祖父他们面前那般稳重的人,现在会这么单纯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面色红润娇俏如桃花绽放,让人移不开眼睛;眸中泪光点点,就像阳光照在两弯水汪汪的泉水上,闪闪发亮,流光溢彩,有一种炫目的美。 叶茂看呆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眼前这个人。 第11章 无策 叶茂呆愣无措的样子越发让庄明宪乐不可支。 可她知道自己情绪外露马上眼泪就要流出来了,就赶紧控制住情绪,不再大笑,眼角眉梢却都是愉悦:“你不必如此,叶茜是叶茜,你是你,到底是不同的。” 叶茂本来就心跳不止,听了这话更是又激动又惊喜,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庄明宪,激动地问:“宪表妹,你说的是心里话吗?你真的觉得……觉得我……” 觉得我跟别人不同吗? 他问不出来,脸却更红了。 庄明宪还以为他是愧疚着急的,忙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并不怪你,你不用自责了。” 没有听到希望的答案,叶茂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不该奢望太多,只要宪表妹不疏远他,愿意理他就好了。 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说。 反正宪表妹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早。 叶茂忍着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意,问庄明宪:“宪表妹,你头上的伤严不严重,疼不疼,难不难受?我能看看你头上的伤口吗?” 宪表妹的额头白皙光洁,非常好看,戴了珍珠发箍不知道多漂亮,如今却因为受了伤不得不用留海遮起来。 虽然宪表妹剪了留海也一样很漂亮,可只要他一想到宪表妹额头上有伤,他心里就特别的疼,疼得他恨不能替她受罪才好。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庄明宪漫不经心道:“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孩儿家的容貌多重要,万一落了伤疤,该怎么办?” “落疤就落疤吧,我是不在乎的。” 她自己会配药,怎么可能落疤?再说了她又没打算嫁人,落了疤也无所谓。 “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你身边的人不会担心你?” 叶茂一时情急,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庄明宪摸了摸额头,想着要是落疤了,叶茜一定高兴死了,而祖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叶茜,就点头道:“我知道不该让关心我的人担心,多谢你好意提醒。” 叶茂见她神态轻松自然,提起伤口容貌非常随意,并不像叶茜那样对容貌十分看重,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没有伤心落泪难过。 心疼是因为她太懂事了,若是叶茜,必然闹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双手捧给庄明宪:“这是宫中御用的创伤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宪表妹你用这个,保管很快就好了。” 庄明宪却没有接:“既然是宫中御用的,想来一定很珍贵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别人用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也会配药,宫中御用的药,或许还不如她配的药呢。 “虽然宫中的东西珍贵,但再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怎么能跟人比?”叶茂情切道:“药若是不能拿来给人治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都没有宪表妹重要啊!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要。” 很客气,跟他分的非常清。 叶茂脸色微微发白。 那天得知她受伤了,他担心得不得了,连忙跑去看望,二房老太太却说怕她得破伤风,不能见生人。 他只能忍着心疼隔着帘子看了一眼。 一想到她可能会得破伤风,可能会留疤,他的一颗心便如在火上烤一般。 那种看着她受罪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实在忧心,就骑了快马赶到京城,托人从御药房拿了这盒药。 早上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得知她在长房,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盼着见她一面,将药给她。 可宪表妹根本不接受…… 一腔的热诚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叶茂握着那药盒,心里浓浓的,都是苦涩。 他站着不说话,庄明宪就起身道:“那边话该说完了,我该走了。” “宪表妹,你等等。” 叶茂如梦初醒,将药放在桌子上,立马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那锦袋上面绣着青竹,里面装了东西,圆圆的,鼓鼓的。 “我听说你在学埙,那天无意间见了这个埙非常漂亮,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送给你,就当是我替叶茜赔礼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锦袋塞到庄明宪手里,拔腿就走。 “哎……你……” 庄明宪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不怪我,就不要拒绝。” 庄明宪握着那埙,再一想那叶茂真诚的样子,就没有说话。 她喜欢吹埙,那是因为傅文喜欢吹埙,她是爱屋及乌。 如今她不喜欢傅文了,还要埙做什么呢? 谷雨上来问:“小姐,表少爷的药还没拿走呢。” “你收起来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还给他。”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老太爷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的仆妇见了她们,立马道:“宪小姐,您没去七房吗?” 不待庄明宪问,她又说:“七房太太不中用了,说是不行了,刚才七房的人哭天抢地来请张老大夫呢,二老太爷跟二老爷、二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庄明宪吓了一跳,带着谷雨就去了七房。 七房的院子比长房、二房可小多了,一家几口人就挤在一个院子里面住着。 七房老太太住正房,大老爷庄书宗与妻子王氏住厢房,厢房门口坐满了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 庄明宪一见祖母也在,就上去问:“怎么样了?” “不知道。”老太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夫在里面看着呢,情况不乐观。” 她握着庄明宪的手紧了紧。 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 当初庄明宪的母亲就是早产,差一点就一尸两命,后来虽然保住了庄明宪,大人却去了。 七房大太太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刚才她看了,气息微弱,快要断绝,左手的脉都没有了,分明到了命悬一线的之时。 “希望这位张老大夫有奇方,能力挽狂澜救你宗堂婶一命。” 庄明宪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张老大夫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围在了他的面前。 庄书宗与七房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声音紧绷含着无限的希望:“张老,拙荆……” 张老大夫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老朽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七房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声音绝望凄凉,非常可怜。儿媳王氏是她娘家侄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非一般婆媳可比,若是情同母女也不过分。 庄书宗失魂落魄地站着,突然情绪激动大声道:“絮娘早上还能跟我说话呢,她说一定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她不会死的。一定是你诊错了!” 他一把抓了张老大夫的手,拽着他踉踉跄跄朝屋里走。 “宗大爷!”张老大夫挣脱他的手,黯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赶紧给尊夫人安排后事吧。” “我不信!”庄书宗双目通红,狠狠地推了张老大夫一把:“你不是名医吗?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是小问题吗?你答应过一定会治好絮娘的,你收了钱的,你拿的诊费的!” 他绝望又痛苦地质问,像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张老大夫的心头,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像这种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他治过很多例的,每一次都是很快就见效,这一次却失手了。 他来庄家的时候,要了一大笔银子作为诊费,也夸下海口说一定药到病除的。 如今他越治越严重,还是一尸两命的大事,这让他怎么交差?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对病情很有把握,谁能想到今天会突然急转直下? 可生病这种事情,本就是瞬息万变的。 阎王爷要人死,他也强留不住的。 要怪只能怪这位宗大太太命不好。 张老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淡漠地想着。 庄书宗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老大夫,我求求你,您老人家大发慈悲救救絮娘。她不能死啊,絮娘才二十岁啊,我们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孩子啊。我现在不要孩子了,只求您能保住絮娘的命,就当我求求你了。” 七尺昂扬的青壮男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给张老大夫磕头。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张老大夫也很替他惋惜,可病人的确没救了,这是事实。 “宗大爷,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庄书宗忍不住嚎啕大哭,声音绝望凄惨。 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女眷去劝七房老太太,男子去劝庄书宗。 两个人都哭得泪人一般。 “宗堂叔,你别哭了,既然张老大夫不愿意再看了,我去给宗堂婶瞧瞧,行不行?” 凄凄惨惨的劝慰声中,女孩子清润娇软的声音格外清晰。 众人看向庄明宪,有认识她,也有不认识她的,全是不赞成的眼神。 这么个小孩子,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二房老太太怎么就不管管? 老太太拽着庄明宪的袖子,满脸的不赞成:“安安,你怎么这么托大?这可不是过家家。” 老太爷也呵斥道:“胡说八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你那么点医术能顶什么用。这里乱糟糟的,你别添乱了,快回去。” 这个庄明宪,就知道给二房惹祸! 宗大太太这么严重的病,连张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得好? 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二房的责任。 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原意是让庄明宪回去,不料经他这一说,众人就想起二房老太太也是有医术的,当年她就是靠着医术救了二老太爷一命两人才结的缘的。 莫非二房真有奇方? 这么一想,众人的眼神变得意味不同起来。 第12章 打赌 张老大夫早在庄明宪开口的时候就震住了,他知道这位宪小姐狂妄自大,但是没想到她竟然狂妄自大到这种程度,这不是狂妄自大,简直是……无法无天! 病人已经没救了,他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她竟然还敢去诊治。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第13章 结果 厅堂里,众人都在等候结果。 庄明宪扫视了一眼,张老大夫人不在,恐怕已经回去了。 “怎么样?” 老太太一脸的担忧,先于众人问出这句话。 庄明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等药抓回来,堂婶两剂药就能渡过危机。过个十来天就能正常饮食,恢复神智,等堂婶清醒之后再养个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尛說Φ紋網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第14章 改变 庄书宗又是难过又是高兴,心里各种滋味都有,最多的还是庆幸。 庆幸遇到了庄明宪,庆幸自己没有坚持偏见,否则妻子真的要与自己天人永隔了。 他让母亲守着宗大太太,自己去请庄明宪来复诊,态度恭敬谦卑,不像是隔房的长辈对侄女,俨然就是病患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了。 庄明宪让他不必如此,又道:“接下来几天,宗堂婶会一直排白色的脓液,那是胎胞与羊水所画,堂叔不用担心。”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尛說Φ紋網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庄明姿眼睛圆睁,红唇微微张开,她惊了一下,又赶紧拿帕子掩住吃惊的神色,然后微微笑了。 剩下的几个人反应不一。 陈氏跟庄明姿一样吃惊,老太爷则是觉得憋屈,唯有老太太是高兴的笑。 庄明宪也笑了。 原来祖父是这样的人啊,耳根软,摇摆不定,要面子。 怎么她从前就没有发现呢。 从前面对祖父她只会唯唯诺诺的,怕自己惹祖父不高兴,结果祖父却越发不喜欢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敢跟祖父理论了,祖父也并没有对她更糟。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呢! 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祖父敢训斥自己,她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老太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庄明宪“盯”上了,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众人的眼神,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然后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你们姑祖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她要带着傅文来我们家住上一些时日。” 庄明宪心里一突,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傅文,他果然还是要来了。 第15章 病发 对傅文,她心里是有恨有怨的。 大姐死了,傅文恨她,怪她,对她冷漠,却不休弃她,因为她的医术可以给他治病。 等她给他治好了病,他就设计污蔑她,害死她。 原来他那么恨她,恨到连死都不让她清清白白地死。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狠到那步田地! 前世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世她只会离傅文远远的。 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庄明宪心潮起伏,双手紧握,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庄明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关切与询问。 庄明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庄明姿,然后深呼吸,将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压制下去。 老太爷道:“……陈氏你明天就将松怡斋好好收拾布置一番给傅老夫人住,至于文哥儿,等他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看他住在哪里。” “松怡斋年久失修,偏僻破旧,傅老夫人住那里合适吗?”陈氏想着傅老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就建议道:“不如让傅老夫人住卧云轩吧,那里宽敞明亮又安静舒适,用来招待傅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傅老夫人可是受皇上嘉奖的,不仅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直接进宫面圣的腰牌,怎么能住松怡斋呢。 老太爷摇了摇手道:“她信中指明要住松怡斋,你收拾了别的地方,反而不好。” 陈氏也知道傅老夫人是个脾气怪异的,闻言只得应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姿如今跟着我一起管家,不如将布置松怡斋的事情交给明姿做吧。” 老太爷想到傅老夫人书信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也好。” “那安安也要一起去。”老太太立马道:“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跟着我……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正好可以跟她大伯母、大姐一起学学。” “祖母,我……” 庄明宪还未发表意见,老太太就说:“安安今天立了好大的功劳,可不能白白受累。” 老太爷皱了眉头想拒绝,庄明姿却柔声说道:“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明宪能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爷这才点点头表示答应:“傅老夫人喜欢看佛书,喜欢清静,你们布置的时候定要注意。她来了之后,你们两个过去请一次安就可。以后若没有傅老夫人主动邀请,你们谁也不许去松怡院打扰她的清静。” 他目光从两个孙女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庄明宪脸上,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任何人做了不体面、辱没庄家的事,我都不会轻饶,可记下了?” 庄明姿应了。 庄明宪打定了主意要离傅文远远的,自然也满口答应。 老太爷又训斥了几句话,才满意地让众人回去。 …… 长房那边,庄素云正喜滋滋地跟长房老太太说着话:“……必定是为了傅文与茜姐儿的婚事来的。” 叶茜在碧纱橱里做绣活,想起傅文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两只耳朵红了一大片,脸上也火辣辣的。 虽然羞臊,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的嘴角翘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长房老太太本来觉得身子沉,头也晕晕的,听了这话顿觉精神一震:“是傅老夫人吐口了吗?” 叶茜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心头上的肉,若是能嫁给傅文,她也就放心了。 “正是呢。”想起这件事情,庄素云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上个月傅老夫人进宫,皇上问起傅文的婚事,有指婚的意思。结果傅老夫人说傅文已经定下人家了,虽然没有正式交换庚帖,但两家都心知肚明的。傅老夫人说了,女孩儿是姻亲里的表妹,与傅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话一出来,可让好多准备跟傅家结亲的人大失所望呢!” 长房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虽然咱们与傅家是姻亲,茜姐儿的确是表妹,可你别忘了,傅夫人李氏娘家也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呢。” “谁说不是呢!”庄素云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几分:“大家都以为是李家的那几个女孩,我也不敢奢望的,李夫人到处宣扬说傅老夫人看上她们家的女孩儿了,不日就要上门提亲。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傅家人登门,原来傅老夫人已经回了三河县了。” “李夫人大吃一惊,亲自套车到三河县去问怎么回事,结果当天下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再也没提过结亲的事。李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李夫人更是称病在家,一个多月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长房老太太也被庄素云那喜滋滋的神色感染了,她轻笑道:“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们家的茜姐儿。” “母亲,这回您说错了。”庄素云心情非常好:“除了李家,便是我们庄家了,茜姐儿可是姻亲女孩儿里面头一份的。若说青梅竹马,傅文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跟女孩子玩的,我们家叶茂跟他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家的茜姐儿了。” 庄素云抚掌大笑道:“我原来只是三分的怀疑,如今傅老夫人就要来了,还不住长房,指明了要住二房,摆明了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茜姐儿还能是为了谁?我的母亲,你最疼爱的茜姐儿恐怕很快就要被人聘去了,你赶紧多疼疼她吧,等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怕就不能回来的这么勤了。” 长房老太太也觉得庄素云这话不错,傅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傲,若说是为了她过寿而来,那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出门的,便只有傅文的事情了。 这些女孩子里面,只有叶茜身份最贵重了。 虽然叶茜的父亲叶承亮不过是从五品的知州,可叶茜的大伯父叶承宗可是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 叶茜虽然不是叶承宗亲生女儿,可叶家并未分家,也只有叶茜这么一个女孩子,叶茜就是侍郎府的千金,与傅文那就是门当户对。 叶承宗与傅文已经过世的父亲傅元吉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稳稳当当一定能成的。ωww.xSZWω㈧.NēΤ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你生养了一个好女儿,瞧你那张狂的样,仔细被人笑话。过几天傅老夫人来了,万不可如此轻狂,免得被她看低了去。” 庄素云闻言毫不在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长房老太太满脸倦容,说了几句话就累了,庄素云就叫人拿了人参养荣丸来,服侍长房老太太吃。 她这几天身子越发沉重,头也经常晕,吃了人参养荣丸也不见好。 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 转眼就是三天时间过去,张老大夫一直在等候七房那边的消息。 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七房还没有没有挂起白幡。 没有办丧事,也就是说,七房宗大太太还死。 张老大夫就纳闷了。 那天他看过的,七房宗大太太明明活不久了的。 难道那宪小姐手里真有续命的奇方? 不、不、不,念头一起,他就自嘲地笑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续命的奇方。 除非…… 除非七房宗大太太已经咽气,但宗大爷因为忌恨他,所以秘不发丧,准备再等一天,好让他丢脸。 一定是这样的! 张老大夫自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就派小厮去七房看看,小厮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张老大夫急于知道结果,忍不住迎了上去:“怎么样?宗大太太如何了?” “我没能进去。”小厮想到七房人轻鄙的眼神,咬牙切齿道:“他们不让我进去,不过我听照顾宗大太太的稳婆说,宗大太太三前天产下一个死胎,目前也的确还未曾咽气……” 这怎么可能! 张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心头像是被重锤敲击一般,突突跳了几下。 产下了一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 “老爷,您别担心,现在不过酉时初(17点),离子时(凌晨)还有三个多时辰,说不定宗大太太会在半夜过世呢……” “住口!庄家人请我来是给人治病的,就算治不好也没有咒人的道理。”张老大夫语气严厉地呵斥了小厮:“下去!” 小厮灰头灰脸地出去了。 这一夜,张老大夫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阖上眼。 睡意朦胧中,听到小厮焦急地唤他:“老爷,快醒醒了,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 张老大夫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好了?” 是不是宗大太太过世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不醒,要您过去治病!” 第16章 下套 张老大夫一夜没睡,早上空着肚子被叫来,饥疲交加,脸色很不好看。 当他给长房老太太诊了脉,他心头一个咯噔。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ωww.xSZWω㈧.NēΤ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 叶茜听了丫鬟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污蔑,污蔑,庄明宪这是污蔑!” 她根本没说过不许庄明宪来长房! 她根本没有要撵庄明宪走! 她是让庄明宪以后识相点,不许纠缠傅文表哥,她是向庄明宪宣告她对傅文表哥拥有权。 不料庄明宪却泼了她一脸的茶水,让她成为笑柄。 她这才恼羞成怒,打破了庄明宪的头。 这个扫把星,撒谎精,竟敢这样污蔑她! 叶茜丢下绣帕,“腾腾”几步跑到长房老太太的明间,不顾二老爷、二太太、张老大夫在场,一头闯了进去。 “母亲,我不要去二房,我不要去见庄明宪!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我可是知府的女儿,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过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去请她,她受得起吗?” 叶茜太气了,进门就一通大声的叫嚷。 “还不快闭嘴!” 庄素云怒目圆瞪,疾声厉色呵斥她:“就算你是有理的那一方也该好好的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样言辞尖锐与她有什么区别,还不快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叶茜是来找安慰的,没想到被训了一顿,顿时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叶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跟着追出去,等里庄素云的屋子远了,才脸色凝重道:“小姐,你刚才看到夫人屋子里的那个穿紫棠色比甲的嬷嬷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那又关我什么事?”叶茜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她当时太气了,根本没注意什么嬷嬷。 “那个嬷嬷好像是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你说什么?” 叶茜闻言,脸色一白,连哭都忘记了。 第17章 丢人 庄素云气得浑身发抖。 她气庄明宪给脸不要脸,竟然让叶茜去请她。 气二房老太爷竟然这么蠢,被庄明宪巧言令色哄骗几句就信了。 更可气的是,傅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派了李嬷嬷过来看来母亲,而叶茜在李嬷嬷面前失态……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尛說Φ紋網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她利用冲过去的力气,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老太爷的小臂内侧,然后带着哭腔道:“祖父,您就是再气叶茜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啊。”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不愧是嫡亲的祖孙,老太太立马明白了庄明宪的意图,她也扑上去,一边用力地摇晃老太爷,一边用大嗓门干嚎了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叶茜跟大姑太太把老太爷气病了。” “老太爷呀,你这是何苦呀!” “苍天呀,庄家这是怎么了啊!这些不孝的儿女啊,不顾大嫂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太爷也不放过!这还有天理吗?” 老太太跟庄明宪哭的声音太大,太“情真意切”,震动了整个二房。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庄素云跟叶茜,明知道长房老太太的病只有庄明宪能治,却故意阻拦不让庄明宪登门,还将二房老太爷气病了。 第18章 传信 长房大姑太太庄素云,虽然出嫁,却干涉娘家事务,恣意辱骂兄长,实在过分。 表小姐叶茜更是不孝,为了赌气,连外祖母的身体都不管了。亏长房老太太视她为心头肉,关键时刻,她却在长房老太太心头上插了一刀。 母亲没有规矩,女儿又是个白眼狼。 二老爷庄书良懦弱,大老爷庄书贤远在京城,二房老太爷又被气病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着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人替她说话。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被叶茂叫住:“你回来!” 马胜家的赶紧转回了身:“表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胜家的。”叶茂额上还带着汗珠子,语气有些发紧:“叶茜不让宪小姐进门给长房老太太治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叶茂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马胜家的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期间说了不少污蔑庄明宪的话。 叶茂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表少爷,现在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帮表小姐了。二老太爷向来疼您,只要您跟他说了,他必定会让宪小姐来给我们老夫人看病的,宪小姐就是再猖狂,也不能不听二老太爷的话……” “好了!”没等马胜家的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他脸色语气都脸色语气都冷了下来,没有刚才的焦急,倒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在想着怎么鼓动二老太爷收拾庄明宪吧。 马胜家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庄明宪被二老太爷逼着来长房了,她脚下如风地去松怡斋找李嬷嬷去了。 叶茂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站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小厮小满见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来提醒他,他才正了正神色,理了理衣襟,去见庄素云。 到了门口,他突然止住脚步,对小厮小满说:“你去一趟二房,找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罢了,你拿纸笔来。” 像叶茂这样的清贵公子出门,小厮身上是必携带纸笔的。 叶茂快速写了两句话,轻轻抖干,卷成小拇指粗细的纸筒,让小满交给庄明宪:“快送到宪小姐手里,不要经别人的手。” 小满没有任何惊讶疑问,接了纸筒,转身就跑。 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比谁看的都明白。 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好几个,他不过是做洒扫的,根本不配到少爷身边服侍。 某次少爷无意中听别人叫他,就特意问他名字是那两个字。他如实说了,少爷就夸他名字取得好,问他愿不愿意到少爷身边服侍。 就这样,他来到了少爷的身边,让从前的那些伙伴好生羡慕。 原来他也不懂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的,直到见到了宪小姐,得知她身边的丫鬟名叫谷雨,他才明白。 少爷喜欢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跟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的名字都是节气,听着像是一对。不知情的人听了,就会以为少爷跟宪小姐故意给自己的丫鬟小厮取这样的名字,有青梅竹马心有灵犀的意思。 所以,他做事格外用心,少爷也越来越器重他,还让他跟着读书认字,现在他就是少爷身边的第一人。 这一切都是宪小姐给的,只有少爷跟宪小姐好了,他才能好。 …… 庄明宪听谷雨说小满来了,就是一愣,她看着谷雨问:“小满,小满是谁?是你的弟弟吗?” 谷雨笑盈盈的脸上就闪过一抹红晕,声音也变得不自在起来:“是叶表少爷身边的小厮。” “叶茂的小厮?” 庄明宪听了,脸色就变得凝重。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疼爱叶茜,祖父疼爱叶茂,他的身份又在那里摆着呢,若是庄素云让叶茂做说客,祖父必定会要求自己去长房。 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庄明宪很不高兴。 “叫他进来吧。” 不管叶茂让小厮来做什么,总要见过了才知道。 小满进来之后,就请安问好,然后就说明了来意,把纸条交给了庄明宪。 庄明宪让谷雨接了。 小满飞快地瞟了谷雨一眼,又低下头道:“少爷说,让小姐看了之后就毁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叶茂到底在搞什么鬼? 难道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主动去长房,这样他就不必再过来找祖父了? 眼前闪过叶茂双眼明亮,温润和气的样子,道歉时真诚的语气,庄明宪觉得还真有可能。 他一定希望她主动过去,这样她有了孝顺的好名声,也不会被祖父逼迫,更不用承受祖父恼羞成怒时的怒火。 他也不用来到祖父面前做说客,在她与叶茜之间为难。 只可惜,他太不了解她了。 不管事情如何,只要叶茜不来,她绝不会去。反正事情闹大了,吃亏的总是叶茜。wWW.xszWω㈧.йêt 她是破罐子不怕摔的,叶茜还想嫁给傅文呢,不会不爱惜羽毛的。 庄明宪接了纸筒,心里嘀咕了几句,然后展开了纸条。 雪白的宣旨上,落着一行小字,字体工整典雅又不失动感。 “别怕,我让叶茜跟你道歉,等我。” 字里行间带着温润,一如叶茂其人。 庄明宪看着,就愣住了。 第19章 道歉 庄素云见叶茂这么快就来了,不由大喜。 叶家人丁稀少,两房加在一起才只有叶茜一个女孩,叶茂对叶茜这个妹妹疼爱有加,有求必应。 今天的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叶茂一定会去找二老太爷说情,到时候,庄明宪想不过来都不行。 “二婶婶,事情我都听马胜家的说了,你别着急。”叶茂说:“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叶茂主动出谋划策,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让庄素云更得意了,她立马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二房老太爷?” “二婶婶,妹妹跟宪表妹不过是误会,只要让妹妹去二房,跟宪表妹赔礼道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庄素云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鬼主意,竟然要茜姐儿跟庄明宪那个小贱人低头! 若是从前,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可眼前的人,是叶茂,是叶家嫡长孙,是她跟叶茜都要仰仗的人。 庄素云不得不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说:“茂哥儿,若是其他小误会,让你妹妹去道歉也没什么。她虽然娇气了些,却很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我让她去道歉她一定会去的。” “可今天这件事情绝非一般的小事。” 庄素云觉得,叶茂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要她这件事情对叶茜的影响说清楚,叶茂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现在庄家上下都在说你妹妹桀骜不驯,出手伤人,还脾气骄纵不尊敬长辈,如果她去了二房跟庄明宪道歉了,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庄素云语重心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女孩儿的名声何其重要,这些指责,你妹妹怎么受得住?若真染上了这种不好的名声,你妹妹以后怎么办?二婶婶求你,你帮帮叶茜吧。”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叶茂,果然,叶茂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一丝不忍让她窃喜不已。 叶茂果然还是会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做的。 叶茂静了静,没有说话。 妹妹的名声重要,可宪表妹的名声也很重要啊。 妹妹是侍郎府的小姐,有人疼有人宠,宪表妹有谁疼呢? 如果不是他,换做其他人,一定毫不犹豫地帮着叶茜了吧。 他真的很心疼宪表妹。 “二婶婶,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太严重了。”叶茂缓缓道:“只要妹妹低头跟宪表妹道歉,别人自然知道妹妹是守礼懂事的好女孩,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 “不行!” 庄素云立马阴了脸:“我绝不会让茜姐儿去跟庄明宪低头的!” 这个叶茂,竟然胳膊肘朝外拐,真是可恶。 “那您就自己想办法吧。”叶茂站起来,叹了一口气:“侄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庄素云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茂,只见少年温润白净的脸庞显得格外严肃,绝不是平日里好说话的模样。 “你……” “我先回房了,二婶婶若是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我陪着妹妹一起去见宪表妹。” 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庄素云错愕地看着叶茂走出去,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傅家是首辅门第,傅老夫人最重礼仪,若事情不能解决,叶茜名声有损…… 不、不行!谁都不能阻止叶茜嫁到傅家。 庄素云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道歉就道歉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暂且退让一步,等叶茜跟傅文定了亲,等傅老夫人走了,她再报今日之辱。 “来人!”庄素云阴沉道:“去请少爷跟小姐过来。” …… 自打他老太爷醒了,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将外面的流言蜚语告诉他。 “哈!”老太太得意洋洋,眼角眉梢都是嘲讽:“老太爷,现在庄家的人都说朱氏这是养女不教如养猪,如今这猪来祸害她了,这就叫自作自受!” 老太爷呼吸急促,怒目圆瞪,脑袋嗡嗡作响。 她竟然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议论长嫂。 那是长嫂,从小将他养大的长嫂! 他不仅指使不动自己的孙女去给长嫂看病,如今还因为他突然昏迷,让长嫂被人诋毁,将她陷入如此境地。 他怎么对得起长嫂抚育之恩? 长嫂还等着呢,庄明宪必须去给长嫂看病。 “祖父,您别生气了,好好保重身体要紧。”庄明宪气愤道:“叶茜这么过分,我不会放过她的。” “胡说八道!”老太爷怒喝一声:“我是因为天气太热才晕过去的,跟叶茜有什么关系!” “原来祖父是中暑了啊。”庄明宪打断了老太爷的话,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可是屋里放了很多冰,很凉爽啊,您怎么会热着呢?” “该不会您怕我找叶茜麻烦,故意为她开脱吧?” 老太爷:“……” “当然不是!”老太爷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恼羞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简直荒谬!” 庄明宪看着老太爷,不急不躁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祖父您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呢。” “你……” 老太爷憋红了脸,呼吸更加急促了。 庄明宪赶紧道:“祖父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不是中暑是有其他的病了吧?您躺着,我来给你号号脉。” “混账!”老太爷自以为抓住了庄明宪的把柄,训斥道:“我本来就没事,你守着我干什么?你既然有医术,就该救助真正需要你治疗的病人……” “原来祖父您没事了啊。”庄明宪立马打断了老太爷的话:“既然您没什么大碍,孙女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还有事呢,这就告退了。” 老太爷:“……” “你给我回来!”老太爷被堵的七窍生烟,气得直拍床:“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哦,您不让我走,我当然不能走。”庄明宪乖乖转身,对谷雨道:“你去花厅跟叶茂叶茜说一声,就说老太爷非常生气,不许我去见他们。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叶茜的道歉了,也没有办法给伯祖母治病了,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什么?叶茜来了!”老太爷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姿态坐了起来,指着庄明宪道:“那你还不赶紧去!” 庄明宪坐了下来,慢悠悠道:“您刚才不是说哪也不许我去吗?” 老太爷嘴角直抽,脸黑的跟个锅底一样:“刚才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去。” “祖父您考虑清楚了吗?确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吗?该不会我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叫我回来吧?” “不会!”老太爷觉得这个孙女简直就是恶魔,是他的克星:“祖父这次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了。你快去吧。” 大嫂还等着呢。 庄明宪这才施施然起身,勉为其难道:“其实叶茜不来道歉,我也会给伯祖母治病的。既然祖父再三要求,我还是接受叶茜的歉意吧,毕竟这是祖父的一番心意。” 老太爷心口一疼,几乎要再次昏过去。 …… “哥哥,你说明宪会来见我吗?” 叶茜语气忐忑又自责:“她赌气不给外祖母治病,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气我恨我,我都理解,她打我骂我,我也愿意接受,只要她愿意娶给外祖母治病,再多的委屈我都愿意承受的。” “若是她还忌恨我,迁怒外祖母,我该怎么办呢?” 庄明宪走到花厅门口,正听到叶茜自责伤心的话语与轻轻啜泣的声音。 叶茜来道歉,她已经猜到了。 可她没猜到叶茜会这么说。 叶茜向来骄纵,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妹妹,你别担心。”叶茂声音温和地安慰她:“宪表妹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只要真心跟她道歉,她一定会对你表示宽容谅解的。” 叶茜的哭声顿了顿,才道:“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吧?我真怕明宪忌恨我。” “不会的。”叶茂语气笃定:“宪表妹心软善良,一定会接受你的歉意的,我可以跟你保证。” 庄明宪愣了愣,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在叶茂心里,自己这么完美啊! 可是他凭什么断定自己是他口中说的那种人呢。 不过被人夸赞总比被人贬低要好。 庄明宪走进了花厅。 庄明宪穿着海棠红折枝玉簪花褙子,削弱的肩,纤细的腰,雪白的脸,动人心魄的大眼睛,娇媚又不失清纯。 叶茜眼底闪过一抹嫉恨,又很快散去。 “明宪。”她眼睛红红的,满脸的愧疚:“都是不好,惹你生气了,连带着你对外祖母都迁怒上了。我来跟你道歉,你原谅了我吧。” 庄明宪这才发现屋里不止有叶茂叶茜,傅老夫人的贴身侍婢李嬷嬷竟然也在。 怪不得叶茜会这样乖乖地认错,原来是想给李嬷嬷留个好印象啊。 庄明宪撇了撇嘴。 来道歉,却绝口不提道歉的原因,还摆出一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无理取闹呢。 “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虽然你打破了我的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无心之失,绝不会故意要毁我的容貌。”庄明宪轻轻道:“至于迁怒伯祖母一说,更是从何说起啊?你真是太多心了。” 叶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辩解又怕庄明宪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既然说开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叶茂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宪表妹,你这就跟我们一起去给外祖母治病吧。” 他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亮,露出洁白无垠的大白牙,非常温暖。 庄明宪突然很羡慕叶茜,有这样一个好哥哥。 叶茂见她看着自己,心突然漏了几拍,脸也热的厉害。 他不敢再看,赶紧把视线落在别处,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宪表妹,我们走吧。” 第20章 傅文 长房老太太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庄明宪见她面色通红,虚弱不堪,就知道她的伤寒确实转化为阳明腑实之症了。 这种病会让人全身滚烫,头晕恶心,全身无力,双眼昏花。 看的出来,长房老太太的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这一点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没想到的是张老大夫竟然会束手无策。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小說中文網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庄明宪却淡淡道:“不用那么费事。二叔父,伯祖母这病不用开方子,只要威灵仙三钱煮水服下,便能转危为安。” 庄书良愣了愣,不敢置信:“明宪,只开一味药吗?不用其他的吗?” 庄明宪该不会是不想给母亲治病,所以胡乱说出一味药糊弄自己吧?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只有一味药的方子呢。 母亲病得这么重! 就只要三钱威灵仙就能治好? “你放心吧,二叔父,用药如用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味药,保管伯祖母化险为夷。”庄明宪轻轻点头,语气充满了成竹在胸的笃定。 见庄书良面色犹豫,她又道:“如果二叔父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了。” 庄书良是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硬着头皮叫了小厮去买威灵仙抓回来煮水。 张老大夫冷笑连连。 他早就猜到这个庄明宪没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了。 威灵仙三钱,她可真敢信口胡诌啊。 她若是开三钱人参来给老太太吊气补气他或许会相信,可威灵仙是什么,那是治疗风湿骨痛、小便不利,跌打内伤的药。 它主要的作用是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痰水,散癖积,因此可以治疗以上几种疾病。 他从未听说过威灵仙可以治伤寒、阳明腑实症。 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这位宪小姐怎么收场。 药很快就抓了回来,长房老太太服了药,一开始也是纹丝不动,两炷香时间之后,昏昏沉沉的说要解手。 庄书良大喜。 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张老大夫说了,阳明腑实症是在体外的伤寒外邪化热,进入体内与肠中干燥的大便结合在一起,不能排泄,造成发热头痛。 只要排泄通下,热邪自会消除。 他立马让丫鬟婆子服侍老太太方便。 张老大夫却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威灵仙根本不能治疗阳明腑实之症。 他不信,绝不相信。 可事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长房老太太的确解手了,身上的热也的确消退了。 庄明宪说的没错,三钱威灵仙,转危为安。 庄书良非常高兴,把庄明宪夸了又夸,然后问:“接下来还要继续服用威灵仙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张老大夫一眼。 庄明宪看张老大夫脸色发白,双目呆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就有些不忍:“不用威灵仙了,接下来只要开一些调养的药就行了,具体的还要问张老大夫。” 庄书良不解,庄明宪就解释道:“伯祖母的病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要是张老大夫开了大承气汤起的作用,我开的威灵仙,不过是让大承气汤快些发挥药效而已。真正论起来,还是张老大夫的功劳。” 庄书良当然不信,只认为庄明宪是故意给张老大夫留面子。 不过老太太险情已过,剩下的调养张老大夫总该出点力了,毕竟庄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总不能他一点力都不出吧。 张老大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情格外复杂,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 东路是长房,西路是二房,中间是一座占地面积非常大的花园。 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顺着花园回二房。 经过浣花湖,谷雨见荷花开的好,就采了几支在怀里抱着,打算带回去养在花瓶里。 庄明宪说:“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摘莲蓬吃了,祖母做的莲子粥最是香甜可口。” “小姐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摘。” “日头太大了,莲子也不够熟,再等几天不迟。” 才说了这一句,庄明宪的身子就晃了晃。 “小姐!”谷雨大惊,赶紧扶着庄明宪:“你没事吧。” 这桥又窄又细,若是一头栽下去,可不是玩的。 “没事。只可惜了这些荷花。”庄明宪看着撒落在湖面上的荷花,很惋惜。 谷雨扶着她:“荷花随时可以摘,咱们快回去吧。” 庄明宪也觉得头晕眼花,估计是中暑了。 这副身子太弱了,远不如后来她调理过的。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的尽头站着一主一仆两个人。 前面那人身穿象牙白圆领长袍,除了头上的簪子被太阳照的发着冷峻的光之外,通身上下再没有其他首饰。 人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可庄明宪却浑身一震,立住了脚步。 是傅文。 傅文喜欢什么都不佩戴。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当时也是这种干净利索的装扮。 他走出门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容貌清隽,眼眸深刻,她面红耳赤,转身跑了。 她以为他或许对她有了一点感觉,其实他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已经做好了杀她的准备。 庄明宪心潮澎湃,眼泪哗啦啦朝上涌。 有伤心难过,也有气愤不甘。 重生之后,她想过很多次跟傅文见面的情形。 她跟在大姐身后,浅笑着跟傅文见礼,就跟其他人一样。 因为泪溢症没好,她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瞬间,她实在压不住了。 原来她还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落荒而逃太懦弱无用。 傅文这次来是向大姐提亲的,她跟他免不了还会见面,难道自己还能次次都逃避吗? 心里的魔障,只有自己越过去。 她擦了擦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快点转身,快点跟傅文打招呼,你可以表现的落落大方、温婉得体,你可以的。 再不转身,傅文就走远了,难道你要下次在众人面前出丑吗? 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她低头,看到地上投下男子浓墨般的影子,双手就死死握在了一起。 傅文没走! 他来了。 他怎么会过来? 庄明宪握着拳头转身,低垂着眉眼给傅文福了福身:“没想到会遇到傅表哥,你是要去长房吗?我正要回去。” 浣花湖上,只有这窄窄的一条小桥,绝不能同时过去两拨人的。 庄明宪朝旁边让了让,示意傅文先过去。 傅文眼神冷峻,他抿了抿唇,清冷道:“我在这里等你。” 庄明宪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傅文。 他五官俊雅清冷,目光冷漠好似寒冰,庄明宪心头一紧。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情呢。 她可真是瞎到家了。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又可以控制情绪了:“不知傅表哥找我何事?” 她的表情也是清清冷冷的。 傅文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背于身后,语气冷硬:“我想告诉你,女孩子要矜持自爱。” “不自爱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旁人的尊重与喜爱的。” 第21章 冷眼 傅文长得好,眉目英俊,身姿挺拔。 就像雪山上的一株青松,冷峻峭拔,气质出众。 这样俊逸的少年,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那里就很美好,就能吸引无数少女的目光。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似冰,带着刮骨的寒冷。 庄明宪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 她真是瞎,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情意? “傅表少爷。”庄明宪眉目淡淡,语气平静:“你有话尽管直说,指桑骂槐算什么君子?” 她的称呼变了,是傅表少爷,不是傅表哥。 傅文这才缓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很快挪开。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而是从袖笼里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庄明宪。 纸是时下学子们平时写字用的宣旨,再普通不过。 应该是傅文不想碰里面的东西,随手拿来包的,看的出来,他很嫌弃纸包里的东西。 庄明宪抬起眼皮,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绝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傅文这是对自己有意思,要送东西给自己。 傅文冷冷地看着她,缓缓松手,纸包掉在了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纸包散开,露出佛头青锦缎湖蓝镶边的荷包。上好的锦缎,配色极佳,只是那针线歪曲拙劣,荷包上绣的青竹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庄明宪站着没动,谷雨却脸色一变。 这是庄明宪得知傅文中了北直隶的案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来的。 她第一次做针线,白嫩柔细的手指上戳了很多血窟窿。 傅表少爷怎么能这么糟蹋小姐的心意? 小姐会怎么样? 谷雨担忧地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看着傅文,言语锋利:“傅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文的下颌紧了紧,像是在极力忍耐:“希望你自重,以后不要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哦?”庄明宪冷笑:“你拿了这么个来历不明、丑陋不堪的荷包,让我自重?傅表少爷,该自重的人是你吧?” “私相授受令人不齿,宪小姐,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傅文神色冷然不耐。 “你凭什么断定这是我的荷包?”庄明宪面沉如水,语气讥诮:“若人人都随便捡个荷包都能作为证据,那大理寺这个部门也该取缔了。” 这当然是她做的荷包。 可她并没有亲自交给傅文,只是偷偷放在他的枕头底下的。 她不承认,傅文能将她如何? 傅文放在腹前的那只手倏然握紧,声音冷若冰霜:“不是最好。” 他是认定了这是她放的。 那冷冷的样子让庄明宪大怒。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初他跟傅老夫人寄居庄家,被族学里的同窗欺辱,气得病发昏倒还摔破了头,弄得满脸是血,是她用帕子替他捂着伤口,是她替他找的小厮。 他当时紧紧抓着她的手,请她替他保密,还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报答她的恩情。 他又慌又急又疼,蜷缩成一团,那么可怜。 她当然答应他了。 后来,他离开族学,跟着祖父读书,她知道他不会受欺负了,为他松了一口气。 祖父夸他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她比谁都高兴。 她偷偷看他,偷偷把点心放在他的屋里,就这样慢慢就放不下他了。 她一直记着他的话,他考试之前,她去求了兰泉寺的圣水给他,求了平安符给他。 他中了案首她满心欢喜地给他绣了荷包。 是很丑,她笃定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啊。 原来他早忘了,他嫌弃她,厌恶他。 “你想多了。”庄明宪冷眉冷眼,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也不喜欢你,我庄明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少拿这种丑荷包来冤枉我,我的绣活比这好百倍千倍!” 她说着,蹲下去抓起荷包,用尽力气朝湖中丢去。 不知是不是猛然蹲下又起来的缘故,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一个不稳,从桥上摔进了湖里。 好冷! 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灌进来,她冷的直哆嗦。 我命休矣! 耳边,是谷雨骇然尖锐的叫声。 她想,傅文,你又害死我一次。 “小姐!”谷雨惊恐地喊着庄明宪,想跟着跳下去却发现自己不会游泳。 “表少爷!”谷雨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您救救小姐,小姐不会水,小姐额头上还有伤。” 傅文看着谷雨,又看了看湖中,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主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觉得庄明宪是故意落水的,一旦他下去施救,他不得不娶她。 可真真是无耻透了。 “不是的,表少爷,小姐真的不会水……”谷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文看也不再看湖中一眼,毫不留情地走了。 …… 庄明宪命大,被在湖边树荫下乘凉的婆子所救。虽然没有大碍,却受了惊吓,微微有些发热,卧床养了几天,也因此错过了迎接傅老夫人。 她虽然卧床静养,人却是不无聊的,每天都有人来看她。 最先来的是大姐庄明姿,她先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落了水。又让她好好养病,不要为没接到傅老夫人担心,等她养好了身体,她会陪她去给傅老夫人请安。 接着是叶茂,不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有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他脚步的起落叮当作响。 他进门就问庄明宪身体有没有大碍,这次落水会不会引发额头上的伤口。 得知庄明宪一切无碍,他才稍稍放心:“以后如果不是必要,尽量避开那条小桥,这次万幸有人看见,若是没人看见,可怎么得了?” 他语气温柔,目光关切,让庄明宪再次恍惚。 上一世她跟叶茂有这么亲近吗? 庄明宪微微一笑:“叶表哥不必担心,这次纯属意外,下次我一定小心。” 叶茂皱了眉头,眼神严肃:“不可再有下次了。要不,以后你再过去,我陪着你吧。” 叶茂身份清贵,庄明宪可不敢使唤他,她赶紧拒绝:“不用,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有下次了。而且这次真是不小心,是我贪玩想摘莲子吃,才会落水的。若是好好的走路,哪里就能落水里了呢?” 她出门,他跟在身边像个什么样子呢? 叶茂自知失言,脸色一热,一边把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偷看庄明宪。 见她漂亮的脸上神色平常,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叶茂从身后拿出一个风铃,献宝似的对着庄明宪摇了摇:“我给你挂在窗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窗外,听听风铃。” 叶茂拿来的风铃别致新鲜,让人眼前一亮。 最上面是一个玉盘大小的圆圈,用海棠红的丝线包了,圆圈里面用明亮金线盘成网,网上结着五六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铃铛。圆圈的下面是一排红豆大小的铃铛做成的穗儿,最下面缀着三根翠绿的孔雀翎毛。 叶茂一挂上,庄明宪就伸手去推那风铃,孔雀翎毛随着铃铛一起飘来荡气,非常好看。 叶茂见她仰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天鹅般修长洁白的脖颈,心头一跳,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过一会,又转过来,把视线落在她盛满笑容的脸上,她专注地玩风铃,眼神清澈懵懂像个孩子。 叶茂心头一软,嘴角也绽开一个笑容:“你乖乖养病,不要出去,等你身体好了,我陪你去摘莲子,你想摘多少都行。” 庄明宪一门心思扑在风铃上,随口答道:“好呀。” 老太太进门,看了看叶茂,又看了看庄明宪,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她笑了笑,悄悄地走了出去。 …… 老太太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庄明宪吃的好,睡得足,又服用了自己开的药,她很快就康复了。 她人白胖了不少,看着漂亮又神采奕奕。 傍晚暑气减退,她去拜访傅老夫人。 李嬷嬷说傅老夫人在小佛堂诵经,没时间见她。庄明宪知道自己有个娇气爱哭小性的名声,不讨人喜欢,尤其是不讨傅老夫人喜欢,也不勉强,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傅文正朝这里来呢。 傅文目光在她脸上看了一下,冰凉又带着审视。 夫妻十年,她对傅文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不过是在审视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她真病假病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资格管吗? 若说从前庄明宪还有伤心,经过落水事件,她对傅文就只剩下厌恶了。 这样一个冷漠、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狂妄自大之人,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庄明宪心中冷笑,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从傅文面前走了过去。 李嬷嬷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傅文:“这是……” 傅文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轻松:“无事。” 她能放手,这样再好不过。 庄明宪刚回房,庄书良就派人请她过去给长房老太太复诊。 长房老太太板着脸,毫不掩饰自己对庄明宪的厌恶。 庄明宪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 这一次交锋长房老太太惨败而归,她不能连发泄表示不满的机会都不给她。 相较于阴阳怪气虚与委蛇,庄明宪更喜欢如今撕破脸皮的状态。 庄明宪坐下,道:“伯祖母,我给你号脉。”wWW.xszWω㈧.йêt 长房老夫人一语不发,看着庄明宪的目光跟看仇人一样,她把手伸了出来。 庄明宪还以为她会拒绝自己复诊呢。 果然,在性命面前,脸面是不那么重要的。 她已经康复了,张老大夫开的方子也很有效,号脉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怎么张老大夫今天没来?” “谁知道呢。”庄书良语气轻慢,毫不在意:“他今天上午就没来,说是身子不舒服。他是大夫,能有什么不舒服的?估计是拿乔,想让人亲自去请他吧。” 看看,这就是患者家属。 治好病,你就是救命恩人,去请你,给你下跪磕头就行;治不好病,你就什么都不是。 大夫难道就不能生病了吗?这是什么歪理。 庄明宪觉得张老大夫不至于拿乔的,他若是拿乔,绝不会等到现在。 她想了想,就去看张老大夫。 到了才发现张老大夫的确是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连床都起不了了。 第22章 暑热 七房宗大太太没死。 不是吊着一口气挨日子,而是身体逐渐康复了。 张老大夫不信,亲自去了七房,被七房的人拦在了门外。 如果宗大太太活了,他就输了,按照约定,他余生再也不能行医。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ωww.xSZWω㈧.NēΤ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第23章 恩情 张老大夫走到庄明宪面前,理了理衣冠,郑而重之地给庄明宪行了一个礼。 庄明宪站着没动,结结实实地受了。 救命之恩,解惑之义,她当得起。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仦說Ф忟網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第24章 决心 傅文抿了抿唇,眼底尽是冰冷。 他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他连给她留脸面的想法都没有。 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第25章 误会 “小姐,您放心吧,表少爷每天都会从这条路回汀兰水榭,我们在这里等着,一定能见到他的。” “谁说我要见他了?”女孩子声音娇蛮羞涩:“我不过是看这荷花开的好,来看荷花而已。” 丫鬟赶紧道:“是呀,我们来看荷花,竟然碰到了表少爷,这便是您跟表少爷之间有缘分了,要不然怎么遇不到别人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尛說Φ紋網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第26章 看穿 “母亲,这是真的吗?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二太太很是吃惊,伸手将庄明珊推到前面。 “刚才李嬷嬷突然给明珊送了一根玉簪,我不知送什么回礼好,正要问问母亲,没想到茜姐儿也收到了簪子。” 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弄点药,装成必须卧床的重病,躲过婚龄。从此之后,她就能一直陪着祖母,过她的快快活活的小日子。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老太太抢在庄明宪前面回答:“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好好照顾我家安安。” 她老人家乐呵呵的,看叶茂跟庄明宪就跟看金童玉女一样。 叶茂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又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 “二外祖母,您……您……” 英俊温润的少年,面红耳赤,双眼却亮的惊人,原本流利的口齿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起来。 ωww.xSZWω㈧.NēΤ 27.过寿 叶茂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 “别着急,慢慢说。”老太太一直笑着,眼中都是慈爱,他看着看着,紧张的心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他冲着老太太深深鞠了一躬,郑重极了:“二外祖母,您放心,我一定好好照顾表妹,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 “去吧。”老太太合不拢嘴:“等下午你们回来了,我做胡辣汤给你们吃。” 叶茂欢喜得快要飞了,却压制着激动,自持道:“我最喜欢胡辣汤了,我下午一定来。” “叶表哥,我们走吧。”庄明宪已经撑着伞在门口等着了:“再说下去,真的要迟到了。” 祖母说,叶表哥长得好,性子好,跟父亲年轻的时候很像,她还以为祖母是顺口一说呢。 现在看来,祖母一定是发自内心的,再这样下去,她真的要失宠了。 不过叶茂人还真不错,他每次来,都能把祖母哄得眉花眼笑。 以后,要多邀请他来才是,这样祖母就能笑口常开了。 庄明宪暗暗想到。 跟陈氏陈氏、庄明姿汇合之后,他们就一起去长房。 庄明姿问庄明宪:“你给伯祖母准备了什么寿礼?送去了吗?” 大姐皮肤白皙,柳眉俊眼,秀若芝兰,身上一股如水般温柔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此刻她温柔地看过来,眸中淡淡的笑意,让庄明宪心头一松。 “准备好了。”她笑道:“是一双绫袜,我亲手做的。” 庄明姿秀气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诧,然后抿嘴笑了:“果然长进了,竟然能做绫袜了。若是曲娘子还在,必定不会跳脚了。” 庄明宪哈哈一笑:“是呀,当年死不悔改的臭丫头如今也会做袜子了。” 她们小时候曾经跟着一位姓曲的娘子学针线,庄明宪坐不住,不肯用心学,每次曲娘子布置作业,都是庄明姿多绣一份,让庄明宪交给曲娘子。 那曲娘子火眼金睛一般,每次都能认出来,然后训斥庄明宪。 庄明宪就乖乖认错,下回继续犯。曲娘子就说庄明宪是积极认错,死不悔改的臭丫头。 “小时候不懂事,总是让大姐受累,今天我正式道谢。以后大姐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跟我开口,我一定义不容辞。”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笑,好像春日枝头桃花瞬间绽放,绚烂耀眼,光彩夺目。 庄明姿目光在庄明宪脸上停留了一会,极淡,极淡地笑了。 可真是漂亮啊。 有庄明宪在,谁还会注意庄家其他女孩子呢? “大姐,你听,好热闹!” 过了花园最中间的浣花湖,热闹喜庆的声音就远远地传来了。 前世她跟叶茜打架,头上受伤之后很久都不能出门。加上祖母与长房老太太交恶,所以她根本没有来给长房老太太拜寿,也没有看到热闹的景象。 嫁给傅文之后,她生活的也是孤孤单单、冷冷清清的。 像今天这种人来人往,热闹喧哗的场景,对她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们走快点!”庄明宪忍不住提了裙角,快走了几步。 叶茂走在她身后,看她一副孩子般好奇的样子,眸中漾出几许温柔。 他愿意永远陪在宪表妹身边,永远看她欢欢喜喜的样子。 几人在海棠轩分了手。 男宾安善堂招待,女客则被安置在悠福厅,中间隔着海棠轩,门口有丫鬟婆子守着,谨防男宾走错了路,冲撞了太太与小姐们。 庄明宪一行人到的时候,悠福厅里已经来了很多太太小姐们了。 衣香鬓影,笑语盈盈,非常热闹。 她跟庄明姿一起,一左一右地跟在陈氏身后,看她跟太太们寒暄。 庄明宪的出现,立马让夫人太太们眼前一亮。 “哎呀,这是你们家的两位小姐吗?可真漂亮。” “是呀。”大太太陈氏也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庄明姿多认识一些人,就笑道:“这个是我的女儿明姿,小一些的这个叫明宪,是明姿的堂妹。” “这孩子,长得可真好。”那位太太笑容满面,上前拉了庄明宪的手,问她几岁了,可读书了,平时喜欢做什么。 庄明宪很少被人这样问,非常不适应她的热情,却也不好把手抽出来,就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 那位太太对她的柔顺非常满意:“长得好,性子还这么乖,真是难得。你可及笄了?” 其他几位太太也走上来,亲热地问庄明宪话。 庄明宪被她们围着,开始还能应付,后来笑容慢慢就有些僵硬了,又怕自己说错了话,惹客人不高兴,只能求助地去看陈氏。 陈氏见那些人一窝蜂都去跟庄明宪说话,把庄明姿冷落在一旁,眼底就闪过一丝寒光。 正巧有人笑着问陈氏:“这位宪小姐真真好乖巧的人,花骨朵一般,你是怎么教育的,跟我说说,我回头好教教我们家那几个不省心的。” 大太太陈氏就压下心头的忿然,笑着道:“这孩子打小就没了父母,秉性又弱。我们老太太爱若珍宝,等闲不让她出来见人,所以才会如此娴静。” 那些太太们听着就松开了庄明宪的手,转头去问庄明姿。 陈氏这才转头,柔声又慈爱地问庄明宪:“累了吧?我让丫鬟领你去安静的地方养养神,免得拜寿的时候撑不住。” 庄明宪笑了。 真没想到以端庄贤淑著称的大伯母也有这般虚伪阴暗的时候。 丧妇长女,还身体柔弱,连拜个寿都支持不住,这样的名声传出去,她就休想再嫁人了。 不过,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嫁人,大伯母这样,正好帮了她一个大忙。 “好。”庄明宪落落大方道:“我确实有些累,先告退了,失礼之处,还望诸位太太见谅。” 庄明宪说完,才发现那些太太们都拉着自己中意的姑娘们说话,根本没有人注意自己。 她笑着摇了摇头走了,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来,悠闲自在地喝着茶水。 一炷香时间之后,长房老太太在庄素云与良二太太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她身穿藏蓝色五寿捧寿妆花褙子,笑容满面,精神抖擞。 庄明宪看着很高兴。 倒不是为了长房老太太,而是为她的祖母。 前世长房老太太卧病在床,没能亲自出席寿礼,还把责任怪到了祖母头上,导致祖母跟祖父闹僵翻脸,后来一步步走上悲剧。 这一世她重生了,长房老太太如期出席寿礼,祖母祖父关系跟从前一样,并没有变坏。 可见她做的努力都是有用的,以后她也要更努力。让祖母安享晚年,让大姐嫁给傅文。 庄明宪跟着众人一起,按照年龄身份站好,一起给长房老太太拜寿。 长房老太太笑呵呵说了几句感谢的话,让女眷打牌也好,听戏也罢,一定要尽兴,然后就由庄素云陪着回去了。 庄明宪不会打牌,就准备去后面的戏楼听戏,才站起来,就被人叫住了。 “宪小姐。”马胜家走过来,笑嘻嘻道:“您怎么站在这里,大家都在棣华轩呢,老太太叫你过去呢。” 她笑得热情,庄明宪却心生警惕:“伯祖母叫我做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是单叫我一个呢,还是叫了其他姐妹呢?” “当然是所有小姐都叫了,姿小姐、珊小姐、茜小姐都去了,还有四房、六房的两位嫡小姐,就差您了。”马胜家的道:“傅老夫人也在,我们赶紧过去吧,别让大家久等了。” “好,我这就过去。” 马胜家的完成任务,心里冷笑,这回就让你原形毕露,看傅老夫人还会不会让傅文娶你! 棣华轩正厅里布置的花团锦簇。 傅老夫人当仁不让地坐了上座,长房老太太在她对面坐了,四五个娇花一般的女孩子围在厅堂中间的桌子旁边,对着桌子上的两盆荷花啧啧称赞。气氛热闹又祥和。 庄明宪进来的时候,众人一起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她皮肤雪白,杏眼桃腮,娇花照水般娴静,非常的漂亮。 她还穿了玫瑰粉的交领齐腰襦裙,衣襟与袖口绣着折枝桃花,裙摆处几只彩蝶随着她的脚步而翩翩起舞,越发显得她娇媚动人。 傅老夫人看着,不由“咦”了一声:“两年不见,竟这般端庄漂亮了。” 能得傅老夫人一声夸赞,多么不容易啊。 这下子别说叶茜嫉恨难当了,就是其他几个女孩子脸上的笑容也有些维持不住。 庄明宪笑着走上前来,给长房老太太傅老夫人都行了礼,落落大方道:“您谬赞了。” 傅老夫人暗暗点头,真的很漂亮,她这一出现,谁还能看到别人啊。 明明另外几个小姑娘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到她面前,就非常不够看了。 从前她哭哭啼啼畏畏缩缩的,旁人看不到她。如今这性子改了,真是天差地别。 长房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冷厉,却招了招手,慈爱道:“快过来,你贤大伯父从京城送了两盆荷花过来给我贺寿,你杰二哥他们一时兴起,要你们根据荷花做诗,他们来评个高下。” 庄明宪这才注意到,厅堂里还有一个一人多高的镂雕花开富贵双面隔断屏风,屏风那边影影绰绰,坐了不少人。 既然二少爷庄杰在,那叶茂傅文一定也在。 庄明宪一下子就明白了。 伯祖母醉翁之意不在酒,整这一出戏,是想在傅老夫人、傅文面前给叶茜造势啊。 叶茜上前来,活泼又亲切:“明宪,杰表哥还跟祖母打赌,说我们今天一定没有好诗,你快来,咱们姐妹同心,好好做几首诗给他们看看!二外祖父学问最好,你一直养在二外祖父身边,我们就指望你了。” 众人的焦点又凝聚到了庄明宪身上。 看着叶茜笑语盈盈的样子,庄明宪只觉得膈应。 叶茜这鬼东西真是蔫坏蔫坏的,明知道她不会作诗,还故意这样说。 分明是想让自己丢脸,踩着自己上位呢。 “我很少作诗,也难有佳句。”庄明宪赶紧推辞:“今天我就不作了吧?” 叶茜眸中划过一抹得意。 怕了吧,就知道你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你想躲,没那么容易。 “那怎么行?每个人都要作诗,你怎么能例外?” 叶茜抿嘴一笑,故作大方道:“不过你来的最迟,就给你更多的时间,我们是一炷香的时间,你再多加一炷香,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是在激将庄明宪呢。 庄明宪怎么能不接招? 她也笑了:“那怎么好意思?既然大家都是一炷香的时间,我也跟大家一样吧。” 叶茜挑眉道:“那我就等着看你的佳作了。” “马嬷嬷,把香点起来吧。”长房老太太笑道:“我们来看看,哪一个做的最快最好。拔得头筹的,奖励一盆荷花。” “祖母,这不公平!”杰二少爷的声音从屏风那边传了过来:“妹妹们作诗固然辛苦,可我们也忙着点评并没有闲着啊,妹妹们有花,我们什么都没有。祖母,您老人家不能只疼孙女不疼孙儿,不能这么偏心。” “你这小猴儿!”长房老太太笑容满面,无奈欢喜道:“亏你还是做哥哥的,竟然一点亏都吃不得。既然你们点评妹妹们作的诗,那连誊抄也一并做了吧,让你们妹妹点评你们的字。谁的字写的最好,就把剩下的那盆荷花端走,这回你该满意了吧?” 屏风那边就传来哄闹笑声:“祖母您要把荷花送给时文就直接说啊。” 时文是傅文的字,他不仅文章做的精妙,还有一手公认的好字。 “大家别气馁!”庄杰大声道:“那边坐的都是咱们的亲妹妹,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庄明珊就笑着道:“二哥你别想了,我们是帮理不帮亲,绝不会徇私舞弊的。” “哎呀,哎呀,那我们真的没戏了。” 娇俏的少女,阳光的少年,大家说说笑笑,气氛特别的好。就连性格严肃的傅老夫人,眉宇间也少了几分清冷,说了几许柔和。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庄杰就大声问:“妹妹们可做好了,谁先来啊?” 女孩子们很谦让,纷纷请别人先做。 叶茜就对庄明珊使了一个眼色。 庄明珊点了点头,一改从前的沉默,当仁不让道:“既然大家都不想做第一个,那我就抛砖引玉了。二哥,你们听好了,好好记下来。” “临波叶田田,红粉娇可怜。一阵芙蓉雨,珍珠落玉盘。” “二哥,你们记下来了吗?”庄明珊大声道:“这可是我想了很久的,我觉得还不错,你们要好好点评。” 这首诗做的非常一般,甚至说一般都很勉强,因为平仄都没有对上,红粉娇可怜这一句更是显得有些轻浮了。 庄明珊这副傲慢自大的样子,庄明宪看了,暗暗摇头。 庶女的日子不好过,庄明珊从前在二太太跟前最是低调小心,如今这般高调,八成是得了长房老太太的授意。 也是,没有庄明珊的轻浮粗陋,哪里能显示出叶茜的懂事知礼呢? 红花都是要绿叶衬的。 “妹妹,你这首诗果然是抛砖。”庄杰笑着说道:“赶紧让美玉出来吧。” 庄明珊可能是没想到庄杰会这么直接,她脸色一白,笑得非常勉强。 没有哪个女孩会愿意做衬托美玉的砖头的。 庄明珊那僵硬的样子,庄明宪都觉得很不忍,她眼中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几许可怜。 没想到,庄明珊却突然看着庄明宪,大声道:“明宪,轮到你了。” 说完,不待庄明宪回答,就道:“二哥,明宪妹妹要作诗了,你们纸笔备好,准备记录吧。” 原来,不止庄明珊是砖头,自己也是衬托叶茜的砖头啊。 庄明宪目光划过众人。 傅老夫人与长房老太太,两人一个低头品茶,一个面带轻慢,分明是不看好她的。 庄明珊低着头垂着眼皮,神色莫辨,庄明姿眼中有淡淡的紧张关切,四房六房的两个女孩子摇头的摇头,撇嘴的撇嘴,认定了她不会作诗。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叶茜脸上。 叶茜也看着她,眼中有挑衅,有轻视,更有看好戏的洋洋自得。 叶茜是想用自己的粗鄙无才来衬托她的才华洋溢啊。 只可惜,她们的算盘打错了! 庄明宪哂然冷笑,从从容容地站起来,用娇糯清甜的声音朗朗说道:“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 众人皆是神色一变,屏风那边更是传出吸气的声音。 这一开头就不落俗套先声夺人了,接下来会怎么样? 一时间,所有的视线都落在了庄明宪身上。 众人的反应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并不紧张局促,反而不急不躁:“世间花叶不相伦,花入金盆叶作尘。惟有绿荷红菡萏,卷舒开合任天真。此花此叶长相映,翠减红衰愁杀人。”(注释一) 室内一片沉静,落针可闻。 过了好一会,屏风那边才传来赞不绝口的叫好声:“好诗,宪妹妹这首诗立意新颖,不落俗套,” “我还以为女孩子做不出好诗,不想宪妹妹竟别具匠心,把我们男儿都比下去了。” “是啊!与之前的荷花诗都不一样,诗中表达的情感耐人寻味,让人回味悠长。” 这个声音温润又带着几分欢喜,庄明宪认得,这是叶茂的声音。 他道:“我觉得这首诗是第一,你们觉得呢?”小說中文網 庄杰不服气道:“这还没做完呢,你怎么就知道这是第一了?别的妹妹还没有作诗呢?” 有人立马反驳:“这还比什么呀,根本就没有悬念了,宪妹妹这诗乃今天当之无愧的诗魁了。” 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朝外蹦,实在是因为庄明宪这首诗太惊艳了,让他们太震撼了。而作出这首好诗的人不是别人,不是之前一直比他们厉害的傅文,是庄家人,是他们的妹妹,多有面子啊。 庄明宪淡定地坐回原位,叶茜眼里能喷出火来。 今天本该她大出风头的,她的诗早就准备好了,特意请人润色过,非常好。 可没想到庄明宪做出来的这首诗比她准备的那首还要好。 庄明宪应该是出丑被嘲讽的那一个,可她却抢了她的机会,出尽了风头,让她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有庄明宪那首诗在前,她就是再做诗,也不过是落入俗套罢了。 这个贱婢!该死!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强迫自己忍着,一定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 庄明宪看着叶茜,嘴角一挑,露出一个可怜手下败将的笑容。 叶茜脸色更难看了,甚至微微有些发抖。 庄明宪只觉通身上下都格外舒爽。 若是长房准备的是其他的花,她今天就是不出丑,也仅仅能表现一般。 可偏偏竟然是荷花。 傅文最喜欢荷花,他做了不少荷花诗。 这一首就是傅文二十岁那年高中探花之后所做,皇帝大加赞赏,在京中流传度很广。 可以说,这是傅文做的荷花诗中最好的一首。 除非叶茜能搬出状元郎来,否则,她今天必败无疑。 叶茜真是太不走运了! 庄明宪暗笑道,这大抵就是重生的好处之一吧。 “明宪作了这么好的诗,我是不敢献丑了。”庄明姿站起来,柔柔一笑:“茜姐儿还要作吗?” 叶茜心头一惊。 她的才华已经不如庄明宪了,难道在接人待物方面还要被庄明姿比下去吗? 不,绝不行! 她挤出一个笑容,洒脱道:“不作了,不作了,本来作诗就不是我的强项。” 她们不作了,四房六房的那两个女孩子,就更不会作了。 “既然如此,那咱们就把宪表妹的诗滕一遍吧。”叶茂朗声说道:“看看剩下的那一盆荷花,花落谁家。” 别人想不想要他不知道,至少他是很想要的。 两盆荷花,他跟宪表妹一人一盆,说出去也是一段佳话啊。 叶茂心头热热的。 几人就都低下头写起字来。 有人故意问傅文:“时文,你怎么一直不说话?咱们这里头,就数你文采最好,吟诗作赋不再话下,你也最喜荷花,不知这首诗比你的水平如何?” 傅文非常震惊。 他没有想到庄明宪竟然能做出这样出类拔萃,文采斐然的荷花诗。 他最爱荷花遗世独立的姿态,为此做了不少诗,从没有哪一首能跟庄明宪这一首匹敌。 最奇怪的是,当庄明宪吟咏出这首诗之后,他突然有一种似曾相识、豁然开朗的感觉,好像这首诗是他作的一样,好像这首诗抒发了他心中所想一样。 除了诗震惊他,庄明宪的声音也令他诧异。 她念诗的声音,跟那个为他捂伤口、喊小厮、不停安慰他的声音几乎一样。 那一瞬间,他以为时间倒转,他又回到了受伤那天。 他痛苦害怕地蜷缩在地上,她一声一声地安慰他。 娇软清糯的声音,带着丝丝的甜,就像他吃过的槐花蜜糖,带着春天的清新。 怪不得他之前一直觉得庄明宪的声音很熟悉,原因竟然在这儿。 她的声音竟然跟庄明姿小时候的声音一模一样。 他嘴角抿了抿,清冷道:“很好,比我好很多。” “哈!”那人就大声道:“宪妹妹,你听到了吗?我们傅案首对你甘拜下风,说你的诗做的好,比他的好。” “唰!” 他说话的时候,长房老太太正好命婆子把屏风撤去,这话音一落,屏风刚好被搬走。 两边的人都毫无阻拦地暴露了,傅文显然没有料到,一抬头,视线就跟庄明宪对上了。 庄明宪若无其事地把头转开,跟旁边的庄明姿说话。 好像刚才那一个插曲不存在似的。 傅文沉默低头,继续写诗,淡定自若一如平常。 誊抄完后,丫鬟把各人所写都平铺在大案上,让小姐们评出写的最好的那一个。 庄明宪一眼就认出了傅文的字。 冷劲特立,一如其人。 不过他今天的字多骨而少肉,显然是下笔的时候心中不悦。 必定是自己做出这首诗他不高兴了。 他越是不高兴,她越是高兴。 或许她以后可以多做几次这样的事情,提前把傅文之前做的事截胡,给他添堵。 嗯,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庄明宪想也没想,越过傅文,把票投给了叶茂。 最后大家统计,还是傅文赢票数最多,赢得那盆荷花。 庄明宪冷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那么好的荷花,给那样的人渣,太可惜了。 这出戏唱完了,她可以走了吧。 赢了一盆荷花,给长房老太太、叶茜气了一场,这一趟没白来。 庄明宪本以为要散场了,不料马嬷嬷笑着来禀报:“老太太,傅老夫人,四房维三太太来了。” 四房三老爷庄书维的发妻姓朱,人称小朱氏,她是长房老太太娘家侄女,平时跟长房走的很近。 小朱氏生的珠圆玉润,皮肤白皙,她穿着雪青色翠蓝色素面杭绸褙子,步履轻快,满面笑容:“大伯母,听说您让她们作荷花诗,结果如何了?让我来猜猜,是哪一个得了第一名?” 长房老太太眼中闪过一抹阴冷,又很快散去:“不用猜了,明宪做的荷花诗第一,傅文写的字第一,分别得了这两盆荷花。” 小朱氏一噎,原本准备好的夸赞之词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怎么跟之前说得不太一样?不是说好叶茜会得第一的吗?怎么突然变成了庄明宪? 那接下来还要继续吗? 就在小朱氏犹豫不决的时候,长房老太太说话了:“你不在戏楼那边听戏,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小朱氏明白这是继续的意思了。 “刚才寿礼摆在大厅的时候,我看到有一个紫檀木的小桌屏,不仅配色鲜艳,花式新颖,最难得的是绣活栩栩如生,那屏风上的仙鹤跟活的一样,好像马上就要从屏风里飞出来了。我心里爱得不得了,一直惦记着。” “下个月我干娘过小寿,我也想绣个屏风给我干娘,正愁没有好看的花样子呢。”小朱氏笑着道:“大伯母,你知道那是谁家送的吗?” “送进来的寿礼太多了,你不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有这样一面小桌屏。”长房老太太呵呵笑:“一定是你在夸大其词了,哪里有那么巧的手,能绣出会飞的仙鹤?您要不要也看看?”最后一句话,却是对傅老夫人说的。 傅老夫人点头道:“自然是要看看的。” 长房老太太就叫马嬷嬷去取屏风来,小朱氏却拦住道:“马嬷嬷跟在您身边,见过好的刺绣千千万,她若是去了,必定一眼就认出哪个是我说的那个了。” “不如,咱们找一个对刺绣一窍不通的人去,他若是能拿到我说的那个刺绣,就说明我没有夸大其词。” “你呀!”长房老太太无奈地笑:“膝下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自己还像个小孩子似的。那你说,叫哪一个去呢?” 小朱氏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一眼就认出了五官俊雅,冷峻峭拔的傅文。 她指着傅文道:“就让这位公子去吧。他文质彬彬的,一看就知道平时跟圣贤书作伴,对绣活不大懂的。” 长房老太太又笑:“好个火眼金睛,这可是今科北直隶的案首,可不正是日日跟圣贤书作伴吗?可见腹有诗书气自华这句话不假的。” “哎呀,哎呀,竟然这么巧。”小朱氏道:“那就拜托傅表少爷走一趟了。” 长房老太太的喜悦,小朱氏的装模作样是那么的明显,庄明宪真的很想冲她们翻个白眼。 不用说了,让小朱氏赞不绝口的那个屏风确定一定以及肯定是叶茜绣的了,还特意让傅文去拿。 这一唱一和双簧般地演戏,真当别人是傻子看不出来吗? 若换成其他人,说不定真的能成就一段“佳话”呢,只可惜这个人是傅文。 他眼里心里只有大姐,前世她花了十年的时间都能没能焐热他冰冷的心,叶茜竟然妄想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打动他的心,简直是白日做梦。 傅文这个人,何止是心肠冷硬呢,他的翻脸无情,心思深沉才是最可怕的。 他是五皇子的伴读,与五皇子感情深厚,而五皇子支持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二皇子。 傅文表面上也是二皇子的党羽,可他却暗中投靠了四皇子。与卫国公世子、锦衣卫指挥使陆铮一明一暗辅助四皇子夺位。 等到四皇子登基,陆铮被封为大齐朝第一个异姓王睿王,傅文也从小小的从五品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跃成为正三品的礼部右侍郎。 很多人要花十年二十年的时间都不一定能达到的成就,傅文短短三年就做到了。 这还不算! 想那陆铮乃陆贵妃娘家侄儿,从小养在宫中,深得正兴帝与陆贵妃喜爱,与四皇子从小一起长大,虽然是表兄弟,感情却比亲生的兄弟还要好。 正兴十年,陆铮扳倒二皇子爪牙原锦衣卫指挥使厉春,成为新任锦衣卫指挥使。 正兴十一年,陆铮扳倒二皇子,兼任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保,太子少保、兼太子太傅,成为大齐史上唯一一个三公兼任三孤的官员。 是何等的手握重权,何等的权倾天下。 而正兴十一年,傅文才刚刚春闱结束,成为那一年的探花郎。 谁又能想到四年之后,陆铮会死在傅文手里呢。 当时陆铮已经被封为睿王了,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却在进宫的路上被废太子余虐伏击,身中数箭而死。 已经登基为永庆帝的四皇子得知消息当场晕厥,醒来后更是悲痛欲绝,哀哀痛哭,一连好几天都不能上朝。 要不是庄明宪无意中听说了那些话,她怎么也想不到杀死陆铮的幕后指使竟然是永庆帝。 她记得非常清楚。 那是陆铮被害死的第三年,她治好了傅文的头疾,而傅文刚刚进了内阁,二十八岁的阁老,前所未有,可以说是双喜临门。 因傅文公务繁忙时常熬夜,她炖了乌鸡参汤给傅文送去,走到书房门口正打算推门进去,突然听到里面有陌生男子说话的声音。 她知道傅文在忙,转身就走,不想却听到了骇人听闻的话语。 “……大人今天在朝堂跟首辅说话太过凌厉,皇上毕竟戒心很重,万一引起皇上猜疑就不好了,当初的陆铮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而且陆铮之死乃大人一手策划,皇上有这样一个把柄在您手里,恐怕是祸不是福。” 当时庄明宪脚步就定住了。 她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她本能地想跑,却不敢置信,想听听傅文是怎么说的,她不信傅文能手眼通天,心机深沉到连陆铮都能杀死的地步了。 不同于她的惊恐,那人的紧张,傅文毫不在意,清冷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傲然:“我有这样一个把柄在皇上手里,皇上反而对我放心。陆铮与我不同,他有必死的理由……” 是永庆帝杀死了陆铮,而充当刽子手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丈夫傅文。 庄明宪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辛秘,她虽然是内宅妇人,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事关重大,皇帝必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 回过神来,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赶紧离开,越快越好。 却不料她太过紧张,手中的汤罐突然从指缝滑落,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汤水溅的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书房内里面传来警惕的质问声:“谁?” 庄明宪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立马站住不动。 不料却听到傅文低柔又带了轻快的声音:“无妨,她不会说出去的。” 她如蒙大赦,不顾地上的汤水,提着裙子就跑。 没有狼狈,只有欢愉。 既然傅文这么信任她,必定是将她视为结发妻子了。她面红耳赤,却心跳如雷,那是幸福与喜悦的跳动。 几天之后,傅文要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深邃,她以为自己真的焐热了这块寒冰石了,等他回来,他们就能不计前嫌放下一切重新开始了。 没想到,她等来的是陷害与污蔑,她什么都没有说,所谓的奸夫就一口咬定与她早就私通了。 她那个时候才明白,傅文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说出去的,因为死人是没有机会开口说话的。 他之所以轻快,是因为他终于要摆脱她了。 陆铮武艺高强,手段厉害,智慧心机无人能敌,还不是死在他的手里。 弄死一个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若不是她对他有用,若不是他一直指望她给他治病,他早就杀了她了,又岂会等那么久? 这样的一个人,又岂会被叶茜的这些小伎俩所蒙蔽? 叶茜想制造一段佳话,且看着吧,傅文绝不会让她如意的。 一边是叶茜,一边是傅文,都是她讨厌的人,不知他们会怎样狗咬狗呢? 她眼波流转,都是看好戏的神态。 傅文看了过来,庄明宪来不及把神色收回,索性面不改色,眼中的嘲讽却越来越浓。 傅文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眉头一挑,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28.羞辱 傅文神色清冷跟众人告辞,很快就去而复返。 他身后跟着一个丫鬟,手里捧着一座松鹤延年的小桌屏。 长房老太太看着,绷不住笑了起来:“老三媳妇儿,你看看,这是不是刚才你赞个不住的那一个屏风。” “正是这个!”小朱氏高高兴兴地从傅文手中接过了屏风,双手捧着给众人看。 屏风上松树浓郁盘旋,从上面倒挂下来,苍劲有力又不失生机,两只丹顶仙鹤一飞一栖,互相呼应。花样构图别出心裁,绝不是普通人能画出来的。 这副松鹤延年屏风用的是苏绣手法,绣活不错,但认真算起来,还是要归功于花样底图做的好。 “大家看看是不是很好看。”小朱氏啧啧称赞道:“傅公子对苏绣不懂的,却也一眼就相中了这副屏风,可见我刚才没有夸大其词。傅老夫人,您见多识广,觉得这副屏风怎么样呢?” 傅老夫人身份贵重与旁人不同,当时屋里就静了一静。 长房老太太两只眼睛紧紧盯着傅老夫人,叶茜却低了头,两只手死死地握在了一起。 “是很不错。”傅老夫人脸上的表情并不多,却也点了点头道:“色彩鲜艳,构图也好。” 叶茜猛然抬头,双目迸射出巨大的欣喜。 小朱氏道:“能得您一句好,这屏风就是真的好了。这是谁家送来的呀?有这样的巧手,不知是个什么样的伶俐人呢?” 长房老太太就笑:“这有何难?让马嬷嬷去翻了寿礼登记册子,不就知道了吗?” 马嬷嬷应了一声是,正想去,叶茜却站起来道:“马嬷嬷等一下。” 众人都看叶茜,她脸色绯红,嘴角带了微笑:“不用去翻册子了,这屏风是我绣的。” 长房老太太“哎呀”一声笑了出来:“我的儿,怎么是你绣的?你是什么时候绣的,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叶茜两眼亮晶晶的,娇羞一笑:“我想给外祖母一个惊喜,就一直瞒着您。没想到三舅母会喜欢这副屏风,我绣的不好,让大家见笑了。” “怎么会不好?”小朱氏欣喜道:“如果这个不好,那就再也没有好的了。连傅老夫人、傅公子都觉得这屏风好,哪里是不好呢?竟然是你绣出来的,果然不愧是侍郎府的千金,长得好,品行好,连女红都这么好。女孩儿家会作诗啊,词啊都不用重要,最重要的就是德容言工,我就喜欢心灵手巧绣活好的女孩子。” 叶茜脸就更红了,却没有低头,而是落落大方款步走到厅堂中间,冲傅老夫人福了福身:“谢谢您的夸赞,我还有很多不足,以后会继续努力。” 小朱氏谈笑风生道:“你怎么不谢谢傅公子,他慧眼如炬一眼相中你这座屏风,还带了回来,难道当不得你一声谢吗?” 叶茜转身,目光落在傅文身上:“傅表哥。” 她脸红扑扑的,嘴角含笑,双眼却低垂了,娇羞柔弱地福了福身:“谢谢……” “叶表妹客气了。”傅文突然出言,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其实我带回来两架屏风。” 这样打断别人的话,其实是很不礼貌的。 他神情又冷,声音又低沉,让在场的人都不由一怔,诧异地看着他。 庄明宪低头,拿了粉彩茶盏的盖子,轻轻拨着茶汤上的浮叶。 她就知道傅文不会乖乖任人摆布。 叶茜恐怕又要丢人了。 叶茜一愣,抬起头来看着傅文,不明所以。 只见傅文的小厮澄墨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手里也捧着一架小桌屏,也是紫檀木的架子,比叶茜那座屏风稍微大一些。 傅文声音冷硬,毫不客气道:“我觉得这座鹤鹿同春屏风比叶表妹绣的松鹤延年屏风要好,所以放在后面压轴了。” 不可能! 她这副屏风是花了大价钱请江南花鸟名手画的,绝不会有人绣的比她好! 傅文却从小厮手中接过屏风,让它展现在众人眼中。 青翠欲滴的松枝上,一只仙鹤振翅高飞,树下溪水蜿蜒,清澈流畅。 两只梅花鹿立于松树之下,一鹿低头汲水,一鹿昂首望鹤。 仙鹤形神兼备,大有“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的气势;梅花鹿姿态生动,花纹斑斓,栩栩如生;松针根根分明,好像真的松树在眼前一样。 这副屏风,不管是花样底图,还是绣工女红都比叶茜的那个要高很多。 叶茜那座屏风也不错,可跟这个鹤鹿同春屏风一比,立马变成了渣渣。主要是叶茜的绣工一般,而这座屏风底图好,绣工更是精妙,两者搭配天衣无缝,锦上添花。 叶茜不敢置信,脸上的娇羞喜悦一瞬间消失的一二干净。 怎么会这样? 她茫然无措地看像长房老太太。 不是什么都提前准备好了吗? 这座屏风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形势直转极下,众人都惊呆了,巧舌如簧的小朱氏也目瞪口呆,说不出来话来了。 而庄明宪更是惊得手指一抖,差点摔了茶盏。 这屏风是她绣的! 是她绣了送给祖母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明明给长房老太太送的是一双绫袜,非常的敷衍,反正庄家上下都知道她绣活不怎么样。 可绫袜怎么会变成屏风? 她明明记得这屏风摆放在祖母的内室临窗大炕的炕桌上的,她明明记得祖父派人要寿礼的时候,她亲自把包好的绫袜交给祖父的。 是了,是了! 必然是祖父见她明明绣的有屏风却不送,只送了一双袜子太不像话,所以就把屏风拿来给长房老太太了。 这真是她的好祖父! 竟然抢了她给祖母绣的屏风献给伯祖母。 好个孝顺的小叔子! 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东西,她的一片孝心,凭什么要便宜长房? 庄明宪看着那屏风,眼里几乎能喷出火来。 她眼里喷火,傅文的眼角眉梢却都是冰霜,他凌厉冷漠地质问叶茜:“不知叶表妹觉得这副屏风如何?” 能如何!还能如何! 只要眼睛不瞎的,都能分出高低上下了。 傅文这么做,分明是故意打叶茜的脸。 叶茜摇摇欲坠,脸色白得吓人,手也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身侧的裙子。 长房老太太大急! 她也不知怎么会出现这种变故,可变化已经出现,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 “这副屏风自然是好的。”长房老太太赶紧接过话头道:“茜姐儿要好好学才是。” 叶茜如梦初醒,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是,我会好好学的。” 外祖母,我该怎么办? 叶茜求助地看着长房老太太,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这么丢人! 长房老太太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乖孙不怕,剩下的外祖母安排,今天一定会让你把面子找回来。 “其实茜姐儿最近……” “咦?这屏风不是苏绣。”傅老夫人突然开口,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看着像是湘绣。傅文,你把屏风拿来给我看看。” 傅文捧着屏风上前,放在傅老夫人面前的桌子上。 傅老夫人认真端详了一会:“果然是湘绣,绣活非常精湛。” 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颇为唏嘘:“外子生前曾留下一副绣像。后来傅家遭逢遽变,那绣像保存不善,有多处破损,我想找人修补绣像,却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绣娘。因为外子的绣像也是湘绣。” “不知这湘绣是哪家所送?”傅老夫人看着长房老太太:“能否翻一翻寿礼单子呢?” “当然可以!” 长房老太太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 虽然之前安排的事情没有顺利进行,可若是找到了这个绣娘,修补好傅阁老的绣像,那就是帮了傅老夫人一个大忙。 这样一个讨好傅老夫人的机会,她怎么能拒绝呢。 等找到了这位绣娘,再让叶茜表现一番不迟。 今天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叶茜在傅老夫人面前表现她的乱针绣法,等傅老夫人亲眼看到叶茜会苏绣乱针绣法,她们的目的也就达成了一半了。 “马嬷嬷,你快去取寿礼单子来。” 庄明宪突然清醒过来,很想抚掌大笑! 好祖父,果然是她的好祖父啊。 想要讨好长房老太太,却不料替她打了叶茜一个耳光。 这样一个反击的机会,她若是生生放过,那她就白活了两辈子了。 庄明宪不再犹豫,放下茶盏,站了起来:“马嬷嬷且慢!”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起来了,眯起了眼睛:“明宪你要做什么?” 庄明宪不骄不躁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不用劳烦马嬷嬷走一趟了,我知道这屏风是谁绣的。” “你知道。”傅老夫人眼睛一亮:“这人是谁?在庄家吗?” “在庄家。”她微微抬起下巴,淡然道:“这屏风是我绣的。” 什么? 傅文呼吸一促,五指猛然收紧攥成拳头背于身后。 众人也是一惊,瞠目结舌地看着庄明宪。 这怎么可能? 庄明宪不穿针、不捏线被教绣活的曲娘子大骂,二房老太太护着庄明宪骂了曲娘子一顿,后来曲娘子就对庄明宪不管不问了。 这件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啊。 她什么时候学会的绣活,就算她会绣活,又怎么可能绣出这么精妙的湘绣来。 这丫头一定在撒谎! 长房老太太目光犀利,立马朝马嬷嬷使了一个眼色。 29.闹剧 马嬷嬷转身出去,捧着寿礼单子进来了,长房老太太打开一看,见单子上果然写着庄明宪送了屏风一座,尺寸大小、质地花样、颜色款式,都写的一清二楚。 这个鹤鹿同春的小桌屏的确是庄明宪送的。 “这屏风绣的很好。”傅老夫人沉吟了一会道:“你小小年纪,怎么会绣湘绣?” “是祖母教我的。”庄明宪不卑不亢,大方得体道:“您也知道,我祖母是湘西人,湘绣是很拿手的。” 傅老夫人“哦”了一声,继续问:“怎么之前没听说她会绣东西?”尛說Φ紋網 庄明宪就抿嘴笑了:“她老人家最喜欢侍弄庄家,虽然会做湘绣,却最怕这个。现在她的衣裳都是下人做了,她再不愿意捏针了。所以我小的时候不学绣活,她也不勉强我,因为做绣活最伤眼睛。”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两个浅浅的梨涡,带着孩子气的狡黠天真。 傅老夫人看着,声音不知不觉就柔和了下来:“也是,你们这样的人家,是不需要自己动手做针线的。” 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冒,心里冷笑数声,这贱婢好大的胆子,在傅老夫人面前撒谎! 那屏风绝不可能是她做的,必然是她藏了绣娘在家里了。若是傅老夫人让她修补绣像,她一定会带回去,到时候就假借那绣娘的手补好,她便可以在傅老夫人面前讨巧卖乖了。 想踩着她的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上位,当她是死人吗? 她敢这样撒谎,就不要怪她不留情面拆穿她了。 “果然长大了。”长房老太太眼神冰冷,脸上却挂着笑:“你之前从来不摸针的,如今竟也能绣出这样的屏风了。” 庄明宪笑靥如花道:“是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祖母她老人家教我非常用心,我不敢偷懒的。” 我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你生气啊!我不气,我得意的笑,气死你! 长房老太太心头呕出一口老血,脸色十分精彩,过了好一会她才道:“这屏风的确好看,最难得的是湘绣。我还从来没见过人绣湘绣呢,不知道是怎么个绣法,比苏绣如何?” “湘绣苏绣各有所长,端看个人技艺。”庄明宪想了想道:“苏绣针法活泼,色彩清雅鲜艳,风格婉约可爱,代表作为猫;湘绣风格豪放,生动逼真,代表作是虎。所以有苏猫湘虎的说法。” 庄明宪到这里就停顿了一下,傅老夫人却道:“你说的很好,怎么不继续说了?”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庄明宪知道傅老夫人这是真的感兴趣,她笑着道:“苏绣的特点是:山水能分远近之趣;楼阁具现深邃之体;人物能有瞻眺生动之情;花鸟能报绰约亲昵之态。” “湘绣的特点是:绣花花生香,绣鸟能听声,绣虎能奔跑,绣人能传神。” “苏绣饱满,湘绣写实,其实两者都很好,不必分出高低上下,喜欢哪个就学哪个好了。不过苏绣母友相传,邻亲相授,所以知道的人多,会的人也多。湘绣则传女不传男,传内不传外,绣法又复杂,所以不如苏绣流传的那么广。” 她娓娓道来,头头是道,的确像是对湘绣很了解的。 傅老夫人暗暗点了点头。 长房老太太则是对小朱氏使了一个眼色。 “哎呀。”小朱氏笑吟吟道:“真没想到这刺绣与刺绣之间还有这样大的学问,明宪你说了这么多,不如绣给我们看看,好不好?这样,我们也就能知道苏绣与湘绣的绣法到底有什么区别了。” 长房老太太道:“让茜姐儿也一起绣,茜姐儿绣苏绣,明宪绣湘绣,这样也好有个对比。” “马嬷嬷,去把绣架搬来。” 两人一唱一和就把事情说定了,丝毫不给庄明宪拒绝的余地。 叶茜盯着庄明宪的,眼神中透露出得意。 这一回,看你还怎么装! 绣架摆了上来。 长房老太太就笑着对傅老夫人道:“您看,让她们绣个什么呢?我比较喜欢荷花、牡丹花,您看绣哪个更好一些?” 傅老夫人目光划过大案上的两盆荷花道:“就绣它们吧。” 长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开始绣吧。” 叶茜心头一喜,耀武扬威地看了庄明宪一眼。 她早就知道会绣荷花,如果傅老夫人说绣牡丹花,外祖母就会说,干脆一人绣荷花、一人绣牡丹花。 所以,她这几天一直在绣荷花。花样、色彩早就烂熟于心了。 庄明宪,你等着丢人吧! 两人分别穿针引线,开始绣花。 厅堂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虽然少年们对绣花不感兴趣,但今天是长房老太太过大寿,他们一切都要以老寿星为主,所以也好好地坐着。 而且绣花的少女美丽可爱,低头绣花、飞针走线别有一番温柔,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并不觉得枯燥。 叶茂甚至站起来,走到叶茜与庄明宪中间,近距离看着她们绣。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空白的绣布上,出现了花纹的样子。 “咦!这是什么绣法,跟之前的苏绣不一样啊,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小朱氏指着叶茜的绣架,惊奇地问道。 随着她这一问,众人都围了过来。 叶茜的荷花已经绣好了。 粉色的荷花正在盛放,花瓣由粉到白,轻盈舒展。 整个绣图色彩清雅,生动逼真。 “这是乱针绣法!是苏绣的一种绣法。”傅老夫人道:“我们平时看到的大多是平绣。乱针绣法长短参差,乱而不杂,密而不堆,比平绣层次多,手法繁,绣出来的花样也比平绣更加的艳丽明快。” 傅老夫人颔首道:“你的乱针绣法比平绣绣得好,可见平时是很用心了,很不错。” 叶茜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得傅老夫人一句夸赞,一声认可。 如今傅老夫人终于说她用心、不错了,她如何能不激动呢。 可她还记着之前长房老太太的交代,不敢得意忘形,只忍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做出温婉大方的样子,谦逊地微笑。 傅老夫人觉得满意,傅表哥也会喜欢她的,对吧? 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去看傅文,傅文却站在庄明宪不远处,视线一直落在庄明宪的绣架上,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叶茜气结,顺着傅文的视线去看庄明宪绣了什么。 雪白的丝布上,绽放着一朵半开的荷花,庄明宪一双素手如穿花蝴蝶般上下飞动,来回自如。 那荷花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跟大案上放着的那朵蓝荷一模一样,让人分不出真假。 她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什么都听不到了,什么都不看到了。 庄明宪会刺绣,而且刺绣特别好! 她作诗败了,绣花败了! 她成了庄明宪的垫脚石! 现在,庄明宪的荷花绣完了,所有人都围着庄明宪啧啧称赞,傅老夫人眼里都是满意与欣喜,傅老夫人连看都不再看自己一眼了。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 叶茜双眼一白,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茜姐儿!”长房老太太一声惊呼:“来人!快来人!快叫大夫!” …… 庄明宪就是大夫。 可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人提起让庄明宪去给叶茜看看。 庄明宪更不可能主动去看叶茜。 今天来拜寿的人很多,庄家有这方面的经验,所以提前请了一个大夫在家里。 大夫很快就来了,被长房老太太引到内室给叶茜看病。 其他人就继续在厅堂等候。 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觉得无聊,就捧了茶盏在手里小口小口地啜着。 傅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复杂。 她的绣技高超非凡,那荷花绣得格外出色,最难得的是,当荷花翻过来,另外一面竟然是一朵蓝色牡丹。 是双面绣。 她竟然会双面绣。 他是不懂女红刺绣,但也知道双面绣很难,会这种技术的人凤毛麟角。 她连双面绣都能绣出来,一个小小的荷包又岂能难的倒她? 也就是说,他的确冤枉了她。 她说的没错,她绣出来的东西比那个荷包好百倍千倍。 他放在腿边的手松开又攥紧,攥紧又松开。 …… 叶茜没有大碍,大夫说她是天气太热导致的昏厥。 “没有大碍就好。”傅老夫人道:“今天是挺热的。” 她说话的时候,手里还拿着庄明宪绣的那朵荷花。 长房老太太气得脸都绿了。 处心积虑安排了这一切,没想到为庄明宪作了嫁衣裳。 这个小畜生,又一次坏了她的计划! 偏偏现在,她不能将庄明宪怎么样。 甚至有朝一日庄明宪嫁进傅家,庄家还要仰仗她。 长房老太太忍着心头的怒火,敷衍地说了几句话,就草草收了场。 傅老夫人问庄明宪能不能把她绣的荷花送给她。 庄明宪哪有拒绝的余地,自然点了点头。 傅老夫人又道:“你那里还有多出来的清润香吗?” “还有。”庄明宪道:“我明天让人给您送去。” 傅老夫人点了点头,冷漠严肃的脸庞格外和蔼:“我们走吧。” 这是要庄明宪跟她一起走的意思了。 “我送您回去吧。”小朱氏笑的亲热谄媚。 傅老夫人没拒绝:“也好。” 一行人穿过花园回二房。 叶茂落在最后,看着庄明宪跟在傅老夫人身后,离傅文不过几步之遥,谷雨跟澄墨一人抱着一盆荷花,他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惶恐。 “时文!”叶茂加快脚步,追上了傅文,胳膊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盆荷花你让给我好不好?” 傅文停下脚步看着他。 叶茂嘻嘻一笑:“你放心,我不白拿你的。我新得了两盆魏紫,两盆十八学士,你喜欢哪个,尽管拿去。” 魏紫是牡丹名品,十八学士是茶花,同一株茶花上开出十八朵颜色不同的花,非常珍贵。 “子青。”傅文唤着叶茂的字,声音清冷:“你应该知道,我最喜欢荷花。” 30.挑明 “那这四盆花全给你好了。”叶茂大手一挥,非常大方。 傅文不为所动:“君子不夺人所好。” 叶茂顿了顿:“也是,你最喜欢的是荷花,这蓝色荷花又非常少见。” 可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而是加大了筹码:“你不是一直想要一盆紫色荷花吗?我爹那里有一盆,你把蓝色的给我,我就把那盆紫色的给你,这回你总该同意了吧?” 紫荷比蓝荷更珍贵。 叶茂如此,分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傅文抿了抿唇,庄明宪又什么好?他就这么喜欢她吗?连荷花都要跟她凑成一对。 “叶表哥。”庄明宪抱了荷花,笑着走过来:“我这盆荷花给你吧。” 她听到叶茂跟傅文的对话了,没想到叶茂竟然也喜欢喜欢荷花,真不愧是傅文最好的朋友,连对花的喜好都一模一样。 她人小小的,抱的青花盆倒不小,因为太过用力珍珠般粉嫩的指甲隐隐泛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那张粉白莹润的脸庞,倒比荷花还要清丽可人。 叶茂赶紧上前两步,从她手中接过那盆荷花,笑得见牙不见眼:“好,我一定好好养着。” 这是宪表妹送给他的荷花,他要带回家,放在案头,日日浇水,天天欣赏,就像宪表妹陪在他身边一样。 “总不好白白得了宪表妹的花,你想要什么?”叶茂看着庄明宪,眼里再看不到其他人。 庄明宪笑道:“叶表哥要跟我算得这么清楚吗?上次你送我的胡辣汤配方我还没送回礼呢。如果叶表哥真要谢我的话,那就空闲的时候来陪祖母说说话吧。她老人家最喜欢你。” 叶茂闻言喜笑颜开:“好,我一定常常去的。” 傅文听着他们的对话,沉默不语。 她如此有心机手腕,而叶茂心性单纯善良,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怕是被她卖了还会帮着她数钱呢。 他只有叶茂这一个朋友,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误入歧途。 还好再等几天他就要跟姿小姐定下婚事了,等婚事定下,他们就要回京城了,到时候,再慢慢劝阻叶茂好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就将傅老夫人送回松怡斋,见李嬷嬷把庄明宪的刺绣放在桌子上,他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怪异的感觉。 他一眼相中的不是叶茜的刺绣,而是庄明宪的刺绣。 他竟然跟庄明宪联手给了叶茜一巴掌。 真是世事难料! …… 傅文回到汀兰水榭,才知道叶茂一直在等他。 “时文,你回来了。”叶茂还穿着刚才拜寿的那件宝蓝色净面杭绸直裰衣裳,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我等了你好一会。” 傅文定了定:“你特意来找我,有什么事?” 叶茂抬头,浓密的眉毛下,眼里带了几分笑意:“难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了?” 他故作轻松自在,却不知自己手里的书都拿倒了。 他们之间这么亲近,能有什么事,会让叶茂这么紧张呢? 傅文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嘴唇抿了抿:“我昨天刚作了一篇文章,正打算去找二老太爷,让他帮我看看。既然没事,你跟我一起去吧。” 说着,就去翻桌案上的文章。 “别!”叶茂上前一步,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我找你,的确有事。” 傅文挑眉,用清冷的眸子询问他,什么事? “咳!”叶茂以手握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温润的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 傅文闻音知雅,挥挥手,让澄墨出去。 “你说吧。” 叶茂看着傅文,没说话,脸先红了:“时文,咱们两个是好兄弟,你跟我说实话,你喜欢宪表妹吗?” 情窦初开的少年,乍然提到这种事情,还是非常害羞的。可他却很坚定,等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目光如炬地看着傅文,脊背也不由自主挺得笔直,脸上的神情也特别严肃认真。 看得出来,他很在意傅文的回答。 傅文心情很复杂。 原来庄明宪给他留的印象太差了,可最近这几天庄明宪的表现实在令他震惊。 他不知一个人竟然有这么多种面目。 从前的庄明宪娇气低俗任性,跟她相处,你必须顺着她,稍有不顺她就哭哭啼啼掉眼泪,弄得好像你怎么她了一样。 表面上看着她是柔弱的菟丝花,没有脊骨,必须要依附着别人才能生存下去。实际上眼泪却是她的武器,哭一哭就能让敌人缴械投降。 这个敌人就是他。 后来,他拒绝了她,她就性格大变。 不再是菟丝花,而是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的狐狸。 看上去毛茸茸的非常无害,可在不经意间,她就会狠狠地给你一下子,绝不吃亏。 连叶茜、长房老太太都败在了她的手下,这样一个人,叶茂能把持住吗? 傅文久久不语,叶茂的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时文!”叶茂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压抑凝重,又有几分颤抖:“你为何不说话?” 这颤抖让傅文一惊,他抬头去看叶茂。 只见他澄净明澈的双眼里隐隐含了痛苦与渴望,英俊的脸庞都是隐忍。 叶茂对庄明宪的心意竟到了这步田地! 原本准备好劝阻的话,到了唇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没有。”傅文神色不变,只嘴唇动了动:“你怎么会这么想?”仦說Ф忟網 叶茂大喜,双眼瞬间亮得惊人,他激动地看着傅文,声音里有压制不住的惊喜:“真的!你这次来,不是来相看宪表妹的,你不是来跟宪表妹定亲的?” “当然不是。”傅文心里叹了叹:“我是要定亲,不过不是庄明宪,而是姿小姐!” “啊!”叶茂既惊且喜,幸福得快要晕掉了:“竟然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居然是姿小姐。哎呀,哎呀,我真是笨,竟然没想到!” 他突然又跑过来,一把搂住了傅文,又松开,然后紧紧握住了他的双手:“时文,我真怕你喜欢宪表妹。你不喜欢她,我就放心了。真没想到,你竟然要跟姿小姐定亲了,那以后,以后……” 以后我们不仅是好兄弟,还是连襟! 那就亲上加亲了。 他太过激动,在傅文肩膀上锤了一拳:“好你个时文,竟然不告诉我,害我担心了这么久。” 他那么激动,那么喜悦,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像个天真的孩子,终于得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玩具。 就是傅文也不忍去劝阻他了。 “你担心什么?”傅文看着他的眼睛道:“如果我喜欢庄明宪,你又会如何?让给我吗?” “不。”叶茂突然冷静了下来,用坚定的、无所畏惧的语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宪表妹这般优秀的女孩子,喜欢她的人绝不止我一个。可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拱手相让。我会用自己的努力,用正大光明的手段打败他,赢得宪表妹的芳心。” 他看着傅文,眼里豪情万丈,声音澎拜激昂:“她是我愿意用性命相护的女子,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像我这般喜欢她!” 傅文心头一震,从未有过的情绪震动了他的心房。 叶茂喜欢一个人,就那么用心,那么投入,不计后果,不问前程,只一心一意对她好。 猛然间,他发现自己非常非常羡慕叶茂。 他可以这样纯粹地喜欢一个人,这么努力地去追逐某个人。 不像他,对姿小姐也是喜欢的,但更多的是为了报恩。 他的喜欢根本不纯粹,他有什么资格去阻拦这样一个单纯热情的少年呢? 而且叶茂相貌英俊温润如玉,身姿修长轩朗挺拔,不见得庄明宪就会不喜欢他。 庄明宪阴险狡诈又如何、睚眦必报又如何?一旦她嫁给叶茂,依然要乖乖在家相夫教子。 不管女人有多少心眼诡计,一旦成了亲,还不是一样要仰仗丈夫,因为丈夫就是她的天。 她区区一个丧妇长女,能嫁入侍郎府必然非常珍惜。她不珍惜也没关系,叶茂抬几房美婢娇妾,生几个庶子庶女,她自然就知道怕了。 叶茂少年慕艾,又因为不曾得手,自然心心念念,爱得不得了。等以后真得到了她这个人,慢慢也就淡了。 他要做的不是阻拦叶茂,那样会伤了兄弟情意。 他只要在叶茂娶庄明宪之前这段时间,好好看着庄明宪不弄鬼就行了。 傅文打定了主意,眸中冰色消融,反而主动开口问询:“你是什么时候看上庄明宪的,怎么不告诉我?” “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解决一桩心事,叶茂笑嘻嘻的:“我去找宪表妹。” 时文不喜欢宪表妹,他的心才放下了一半。 毕竟之前宪表妹对时文……是很好的。 她之所以学吹埙,就是因为时文会吹埙。 端午节他没来庄家,可宪表妹要跟时文一起吹埙被拒绝的事情,他却打听得一清二楚。 眼前划过庄明宪娇花般的脸庞,叶茂的心不由沉了沉。 傅文道:“明天再去吧。今天天色也不早了。” 傅文的声音很慢很慢:“浣花湖最南边有一个碧波亭,那里最是安静,风荷送香,晚霞映水,傍晚的碧波亭景色总是最美的。” 浣花湖北深南浅,到了南边湖水浅浅,将将能没过人的小腿,碧波亭就在湖中,岸边一座软软的木板绳桥,人走上去,绳桥离水很近,弯腰就可玩水。 夕阳西下,他跟宪表妹并肩走在绳桥上,看金乌西坠,看风摇晚荷,岁月静好,也不过如此了吧。 “果然是好地方!” 叶茂嘴角噙了幸福的笑,跟傅文道了谢,就走了。 傅文沉默半晌,叫了澄墨进来:“去准备灯笼,我们晚上去碧波亭。” 澄墨诧异非常,却把满心的惊讶咽下,提前做准备去了。 31.情深 庄明宪回到二房,老太太喜不自禁,上前来拉着她的手,呵呵地笑:“祖母的乖孙,果然是有神明保佑,你祖父为了讨好朱氏,不料却弄砸了。真是大快人心。” 看来,长房发生的事情,祖母也知道了。 “祖父呢?”庄明宪很担心两人又吵起来:“怎么不见他人?” “他?”老太太撇了撇嘴:“他想去朱氏那边做孝子,我不拦着,却拿了你给我做的屏风,我当然不会饶过他。” “你过来。”老太太笑眯眯地拉开抽屉,让庄明宪看抽屉里厚厚一摞银票、三个账本:“我去书房,拿了他最喜欢的一对瓷瓶,他心疼得不得了,就拿银子买了回去。这些年来,你祖父没少犯诨,每次他犯错,都会拿银子来给祖母。” “这些都是你的。”老太太把抽屉关上,上了两把锁,又在外面用一个紫檀木盒子挡住抽屉:“祖母给你攒着嫁妆呢。” 好多钱,好多银票! 庄明宪从来没想过祖母竟然给自己存了这么多的钱。 可上一世她出嫁的时候,是大伯母操持的。 大伯母什么都没有给她,只让她带走了两箱子医书。 大伯母说,祖母是农妇,嫁到庄家的时候除了几身欢喜衣裳,就只剩这些医书了,再没有其他的嫁妆。 她信以为真了。 现在看来,祖母的家底明显不少。 当时祖父已经逝世,那这些钱,前世到哪里去了呢? 她凝神想了一会,决定这一世一定要擦亮眼睛,好好替祖母守住这些钱财。 …… 小满又来给庄明宪送信了。 他满脸都是笑容:“宪小姐,我家少爷说同福坊新来了一家面馆,里面卖的一种名叫搓鱼儿的面食,面像小鱼儿一样,吃起来筋道爽口,汤料非常鲜美,喝一口唇齿留香。他已经买回来了,怕老太太看见,就在浣花湖等您。” 胡辣汤的方子虽然有了,但是祖母却怕庄明宪吃多了不好克化,很少给她做。 她正愁不知如何说服祖母呢,没想到叶茂竟然又找了另外一种吃食,还知道背了祖母,约她到花园去吃。 “好。”她眉花眼笑:“我这就去。” 叶表哥真是好样的,她才给了他一盆荷花,他就投桃报李了。 庄明宪略收拾了一下,就去了。 傍晚的浣花湖悠然安静,湖中荷花舞动,湖边绿柳婆娑,像一副安静美丽的画卷,让人忍不住放慢了脚步,放轻了呼吸。 碧波亭筑在湖面之上,田田的荷叶,粉白的荷花,亭中一人轩朗英俊,满面笑容。 “宪表妹。”叶茂大踏步从亭中走到岸上,绳桥晃动不止,他却不以为意,一双眼睛只落在庄明宪身上:“来,我们去亭里说话。” 他眸子清亮,染了夕阳,笑容点点:“你怕吗?” “不怕。” 这绳桥算什么呢,京中傅家是御赐的首辅宅邸,她嫁给傅文五年之后,傅文曾翻修过一次,那里也有一座绳桥,比这座桥要更长更高更吓人。 她说完,就跑着到了绳桥了,三步两步到了碧波亭中,笑着回望叶茂:“我可以吃了吗?” “当然,当然。”叶茂的语气熟稔又宠溺,他走过来打开食盒,亲自把食盒中的一碗搓鱼儿捧到庄明宪面前,还体贴地把筷子勺子也给她递过去。 他们已经多次一起吃饭了,庄明宪也不扭捏客气,装了满满一勺子搓鱼儿,塞进了嘴里。 “嗯!”她闭上眼睛,享受地拉长了声音:“好好吃。” 那闭着眼睛的眼睛,跟他送给老太太的八哥鸟一样,可爱极了。 他真想像摸八哥鸟那样揉一揉她的头发,却只想想,并未实施,而是细语柔声说:“好吃吗?慢点吃。你要是喜欢,我以后经常给你送来,这里人少,没人会知道。” “不过你身子弱,不能吃多,不过我会经常换着花样给你带好吃的。” 碧波亭旁边泊着一只小船,船身淹没在亭亭荷叶之中,若隐若现。 傅文坐在船中,神情冷漠。 叶茂用情如此之深,庄明宪这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知他会怎么跟庄明宪告白。 “好好吃,谢谢叶表哥。”庄明宪吃饱了,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以后你需要我做什么,尽管说。” 朱唇皓齿,美目流转,简直就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子长的。 这样的宪表妹,他如何能不喜欢? “我是有事要跟你说。”叶茂站起来,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湖中亭亭碧荷上。 庄明宪也站了起来,跟他并肩而战,顺着他的视线看那荷花。 水汽氤氲,晚霞漫天,给花园镀上一层金黄,美丽极了。 “叶表哥有事尽管说,我一定不推辞。” “宪表妹。”叶茂看着庄明宪。 不知是不是傍晚的原因,庄明宪总觉得叶茂的眼神格外深邃,蕴藏了很多东西。 他格外认真:“你喜欢时文吗?” 庄明宪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叶茂。 她已经不再追着傅文跑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 竟然连叶茂都知道了,可见这事已经风言风语到什么地步了! 都怪她眼瞎,竟然相信傅文会是谦谦君子,会信守诺言。 端午节,她还缠着傅文,要跟他合奏吹埙来着,结果傅文是怎么做的呢,她其实记不太清了,总是没好话就是了。 她真是后悔极了! 为什么不让她早重生一年呢。 那样,她就不会缠着傅文了。 也怪她情窦初开太早了,见傅文离了庄家就心心念念记挂着,还偷偷哭了几场。 想起曾经做的那些事,庄明宪恨不能给自己几耳光。 傅文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黑。 叶茂表白就表白,扯上自己做什么! 庄明宪会怎么回答呢。 她曾经缠着自己,讨好他,学吹埙,娇滴滴地跟自己说话,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 傅文很是狼狈,很想撑船离开。 耳朵却支了起来,很想听听她怎么回答。 “胡说八道!”庄明宪的声音气急败坏,不难想象出她跳脚的样子。 “你从哪里听到这种胡言乱语的!” “我怎么会喜欢傅文那种冷若冰霜心肠冷硬狂妄自大之人!”庄明宪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张牙舞爪像个愤怒的小豹子:“你是不是听叶茜说的?” 庄明宪不屑地“嗤”了一声,又愤怒道:“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喜欢傅文,他那种人无情无义,无心无肝,为达目的,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做的,什么挚友之情,朋友之义,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抛弃的……” “我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他。便是这世上男人都死绝种了,我庄明宪也绝不会喜欢傅文。” “我知道你不信。可这是事实。” 她很生气,很愤怒,脸涨红了,说到后面那是咬牙切齿的。 叶茂看着她生气的、生动的、可爱的样子,脸上的笑容越放越大。 他知道宪表妹这样骂时文,他应该阻止的。 他应该替时文解释一番的,因为时文只是看着冷,实际上却是个非常好的人,宪表妹这是误会时文了。 若是别人这样说时文,他早就不客气地跟那个人理论了。 可这话是从宪表妹口中说出来的,他越听越高兴,心里的喜悦就跟烧开的水一样,根本不受他的控制,咕嘟咕嘟朝外冒。 “我信,我信。”他的声音比拂过荷叶的清风还要温柔:“你说什么我都信。” 说了一大通话,庄明宪憋的脸都红了。 “你信?”她挑眉斜望着叶茂。 “我真信的。”叶茂赶紧以手指天发誓道:“宪表妹说的话,我全都相信。” 庄明宪却怏怏地垂下了头:“你信有什么用,别人肯定不信的。” 幸好她决定再不成亲嫁人了,也再不会喜欢别人,这样的教训,一次就够了。 她眉头轻轻皱起来,叶茂感觉自己心被人扯了一把。 “是我不好,不该胡说八道让你烦心。”叶茂心疼道:“你别生气,我跟你说个好消息,时文就要跟你大姐定亲了,不会有人说你的。” “啊?”庄明宪大喜:“是真的吗?你听谁说的?这消息可靠吗?” 如果宪表妹喜欢时文,一定会伤心难过,而不是这么高兴。 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胡思乱想拿这种无聊的事情问宪表妹,她还小呢,哪里懂这些事了。 “是真的。是时文亲口告诉我的。”叶茂看着湖面起了水雾,就说:“我们回去吧,仔细你受了湿气。” “咦。”庄明宪指着绳桥:“桥怎么断了。” 叶茂也道:“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断了。幸好没人在上面走,若是人在桥上,突然断了,才危险呢。” “这么浅的水,掉进去也没事。” 宪表妹的反应跟他想象中不太一样。 叶茂道:“我背你回去吧,这水太凉了。” 庄明宪跃跃欲试:“不用背,这水很浅的,我自己走过去就可以了。” “可是……” 她已经慢慢地下到了湖中,吓得叶茂赶紧跳跳进水里扶着她:“你站着别动!” 他弯腰捞了一根树枝递给庄明宪,牵着她慢慢地上了岸。 刚到岸边,他就吩咐谷雨:“快回去拿一套鞋袜来,用跑的。” 他自己却将庄明宪按在椅子上坐了,把自己的外衣脱了,递给她:“快把湿鞋袜脱了,把脚擦干。” “不行,不行。”庄明宪连连拒绝:“我怎么能用你穿的衣服擦脚?” 这也太过份了! 她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怎么不行?你本来就秉性弱,万一受寒了,可怎么是好?” 一向温柔和气的叶茂却板了脸:“你乖乖听话,把脚擦干。” 他不该让小满把绳桥弄断。 不是后悔弄坏了桥,是心疼宪表妹淌了水。 若是宪表妹病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原谅自己的。 他突然蹲在她脚边,给她拧裙摆的水渍,不容置疑道:“把脚给我。” 32.疯狂 他是堂堂侍郎府的公子,又不是她的下人,怎么能让他给自己擦脚。 “我自己来。”庄明宪一下子就虚了,按住叶茂的手:“我自己来就好。” 叶茂站起来,转过身去。 庄明宪却总感觉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警惕地看看左右。 荷花在晚风的吹拂下点头起舞,叶茂背对着自己,面对着路面,轩朗身姿呈现出保护、放哨的姿态。 黄昏的花园宁静美好,除了鸟雀扑闪翅膀,再无其他声音。 她松了一口气,褪去鞋袜,轻轻擦拭双足。 等谷雨来的时候,她已经晾干了脚,把《伤寒论》前两篇都背了一遍了。 “衣裳我拿回去,等洗干净了,再送给你。” 庄明宪实在不好意思把自己擦过脚的脏衣服还给叶茂。 叶茂见谷雨篮子里面拎着湿衣湿鞋袜,他的跟她的混合在一起,仿佛过日子一般不分你我,心里的甜就怎么都压不住。 “好。”叶茂笑笑:“回头我自己去拿。” 他们说说笑笑走远了,傅文还坐在坐在船里,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他知道庄明宪厌恶他。 毕竟他对她“见死不救”。 可没想到在她的心里,他竟然是这种人,心肠冷硬狂妄自大,无心无肝不择手段。 傅文冷笑,她知道什么?她凭什么这么评价他? 前一刻还情意绵绵地唤他“傅表哥”,后一刻就暴跳如雷对他肆意辱骂。 这样的人,叶茂还当成宝贝一样捧着。 说到底,叶茂不过是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她根本配不上叶茂的一片真心。 庄家,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 第二天一早,傅老夫人向庄家提亲了。 没有任何征兆,她叫了二老太爷去,直截了当地把要结亲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初正兴帝年少轻狂,血气方刚,不顾朝臣与内阁的反对,执意北征瓦剌。并命当时内阁首辅傅士岐一力操办北征事宜。 后正兴帝在土木堡被俘,大齐颜面扫地,太后震怒,归罪于傅士岐。当时傅士岐与皇帝一起被俘,太后将怒火发泄到傅家人身上。 傅士岐的独子傅元吉本是首辅公子、翰林学士,却一朝沦为罪臣之子,不仅失去官身、功名被夺,还被驱赶离京。 因怕昔日对手暗中使坏,傅元吉连夜带着母亲傅老夫人、身怀六甲的妻子李氏,回到通州三河县傅家老宅。 不料未到老宅就被人拦住,三河县傅氏一族已经将他们除名。 世代书香、赫赫有名的首辅一门,沦落到无处投身的地步。 还是傅老夫人当机立断,来到庄家求助,却被长房老太太拒之门外。 还是二房老太爷看不过去,不顾长房老太太的怒火,将荒废的松怡斋拨给傅家人居住。 傅老夫人当时就许下承诺,若傅家有朝一日能重返荣耀,傅家长媳必是庄家二房的小姐。若傅家就此衰败,这亲事就当没提过。 还留下一枚玉佩,作为信物。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只有二老太爷、老太太,连长房老太太都不知道。 倒不是二老太爷故意瞒着长房老太太,他当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帮助傅家那是出于他对傅士岐盲目的崇拜,后来教傅文读书,更觉得傅文天资聪颖非池中物,越看越喜欢,将他当成了嫡亲的孙儿看待。 如今傅老夫人旧事重提,二老太爷焉有不答应之礼? 他立马叫了大太太陈氏,拿了庄明姿的庚帖,交给傅老夫人。 亲事的第一步,就算达成了。 整个庄家都沸腾了! 没想到婚事定下的这么快,没有任何的征兆。 没想到之前竟然还有这么多的缘故,更没想到的是,傅家看中的不是在寿宴上大放光彩的庄明宪,而是低调温柔的庄明姿。 长房老太太勃然大怒,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我是庄家一家之主,她庄明姿跟傅文定亲,怎么提前一点风声都没有!去,叫二老太爷过来,我问问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嫂!还有庄明姿,一起叫过来!” “老太太,叫不得啊。”马嬷嬷至今还记得板子打在身上的滋味呢,她一个哆嗦,劝道:“傅老夫人还在家里呢,庚帖都换了,您就是叫了二老太爷来也无济于事了。” “现在还是要劝表小姐要紧,她哭得泪人一般,屋里能砸的东西都被她砸了个精光,这要是传了出去,被别人知道不要紧,若是被傅老夫人知道……” “可恨!可恨!”长房老太太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扶着桌子咬牙切齿,虽然满心不甘,却知道傅老夫人是她得罪不起的。 “马嬷嬷。”她哑着嗓子道:“扶我去看看茜姐儿。”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身上,谁能想到最后竟然会是庄明姿。 二老太爷竟然事前一点风声都不露,将她瞒得死死的。 她若是早知道,绝不会跟庄明宪纠缠,那庄明姿又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好的机会? …… 谷雨提着心,捏着汗把消息告诉了庄明宪。 庄明宪正在做清润香,闻言立马停下来,欣喜道:“真的吗?庚帖都交换了吗?” 她没有伤心难过,谷雨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是真的,大太太在上房跟老太太说话呢,大家都非常高兴,每个人都得了赏钱。” 既然昭告众人了,那就真的定下了。 她立即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信女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傅家收了大姐的庚帖,会带回京城合八字,百日内两家没有祸事白事,就说明这门婚事是受祖宗认可的,双方就是未婚夫妻了。 重生以来,她最牵挂的几件事,终于完成了一件。 既然婚事落定,那傅文也要回去了。而她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到姑嫂庙去办。 要出门,必须得祖母她老人家同意才行。 庄明宪庄明宪去找祖母,她老人家正在侍弄她的蔬菜,竹架上爬满了豆角,长长的,饱饱的。韭菜与茄子分别种在不同的盆里,长势喜人。 “祖母。”庄明宪接了她手里的葫芦瓢,学着祖母的样子给豆角浇水:“我病的时候,慧空师太特意来给我念经安神,还在佛祖面前给我点了一盏长明灯,我想去姑嫂庙还愿。还有我做的清润香,想把方子给慧空师太,让她做多了,卖给香客,这样也好给姑嫂庙增加收入。” 姑嫂庙里面收留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女人,去上香的也不过是附近几个庄子的香客,香火并不鼎盛。 不像兰泉寺赫赫有名,整个北直隶都有它的香客。 祖母是庄家人,最喜欢与人分享,听庄明宪这么说,立马答应:“只去一天,等明天送走了傅老夫人,你后天一早去。中午在庄子上吃饭午休,躲过了日头再回来,不能贪玩耽误了。” “耽误了什么?” 叶茂来了,他手里拿着扇子,一边扇,一边笑着问。 “安安后天要去姑嫂庙。”老太太见了叶茂就笑了:“我让她早去早回。” “您别担心。”叶茂道:“后天我陪着宪表妹过去。” 庄明宪诧异:“你们明天不回去吗?” 她以为叶茂是来辞行的。 他是来辞行的啊,可听说庄明宪要出门,又临时改变了主意了。 他想跟宪表妹一起出去。 “本来是想跟时文一起回去的,可国子监还要半个月才开课,时文却立马要进上书房伴读五皇子,我回去闲着也没事,倒不如多在这里待几天跟二外祖父多多探讨策论的技巧。” “那明天你陪安安去。”老太太笑容满脸,一副心知肚明看破却不说破的样子。 叶茂脸上一热,却落落大方地说好。 第二天傅文走的时候,庄明宪没去送,叶茜也没有去,据说她是受了暑气还没有好。 没想到又隔了一天庄明宪出门要去姑嫂庙的时候,叶茜在她的马车旁等着她。 “庄明宪,你害得我好苦!如今你可算称心如意了吧?” 叶茜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说的时候咬牙切齿,通红的双目里射出愤怒的光,那样子恨不能要把庄明宪给活活撕碎了一般。 庄明宪吓了一大跳,她没想到叶茜会这么狼狈。 要知道从前的叶茜可是个甜姐儿,出来见人总是打扮的甜美秀丽,这个样子的叶茜她还是头一回看见。 莫名地她就想起前世的自己,恐怕比叶茜还不如呢。 何苦来哉! “你这是做什么?”庄明宪语气里带了几分怜悯:“为了傅文那种人,值得吗?”小說中文網 “你少说风凉话!我会有今天都是你害的,你这贱婢不得好死!”叶茜双目圆瞪,眸中突然杀机毕现。 她跳起来,举了手臂,露出锋利的剪刀,对着庄明宪脸扎了下去。 33.意外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大姐死了,傅文恨她,怪她,对她冷漠,却不休弃她,因为她的医术可以给他治病。 等她给他治好了病,他就设计污蔑她,害死她。 原来他那么恨她,恨到连死都不让她清清白白地死。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狠到那步田地!小說中文網 前世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世她只会离傅文远远的。 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庄明宪心潮起伏,双手紧握,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庄明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关切与询问。 庄明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庄明姿,然后深呼吸,将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压制下去。 老太爷道:“……陈氏你明天就将松怡斋好好收拾布置一番给傅老夫人住,至于文哥儿,等他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看他住在哪里。” “松怡斋年久失修,偏僻破旧,傅老夫人住那里合适吗?”陈氏想着傅老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就建议道:“不如让傅老夫人住卧云轩吧,那里宽敞明亮又安静舒适,用来招待傅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傅老夫人可是受皇上嘉奖的,不仅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直接进宫面圣的腰牌,怎么能住松怡斋呢。 老太爷摇了摇手道:“她信中指明要住松怡斋,你收拾了别的地方,反而不好。” 陈氏也知道傅老夫人是个脾气怪异的,闻言只得应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姿如今跟着我一起管家,不如将布置松怡斋的事情交给明姿做吧。” 老太爷想到傅老夫人书信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也好。” “那安安也要一起去。”老太太立马道:“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跟着我……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正好可以跟她大伯母、大姐一起学学。” “祖母,我……” 庄明宪还未发表意见,老太太就说:“安安今天立了好大的功劳,可不能白白受累。” 老太爷皱了眉头想拒绝,庄明姿却柔声说道:“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明宪能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爷这才点点头表示答应:“傅老夫人喜欢看佛书,喜欢清静,你们布置的时候定要注意。她来了之后,你们两个过去请一次安就可。以后若没有傅老夫人主动邀请,你们谁也不许去松怡院打扰她的清静。” 他目光从两个孙女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庄明宪脸上,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任何人做了不体面、辱没庄家的事,我都不会轻饶,可记下了?” 庄明姿应了。 庄明宪打定了主意要离傅文远远的,自然也满口答应。 老太爷又训斥了几句话,才满意地让众人回去。 …… 长房那边,庄素云正喜滋滋地跟长房老太太说着话:“……必定是为了傅文与茜姐儿的婚事来的。” 叶茜在碧纱橱里做绣活,想起傅文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两只耳朵红了一大片,脸上也火辣辣的。 虽然羞臊,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的嘴角翘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长房老太太本来觉得身子沉,头也晕晕的,听了这话顿觉精神一震:“是傅老夫人吐口了吗?” 叶茜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心头上的肉,若是能嫁给傅文,她也就放心了。 “正是呢。”想起这件事情,庄素云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上个月傅老夫人进宫,皇上问起傅文的婚事,有指婚的意思。结果傅老夫人说傅文已经定下人家了,虽然没有正式交换庚帖,但两家都心知肚明的。傅老夫人说了,女孩儿是姻亲里的表妹,与傅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话一出来,可让好多准备跟傅家结亲的人大失所望呢!” 长房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虽然咱们与傅家是姻亲,茜姐儿的确是表妹,可你别忘了,傅夫人李氏娘家也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呢。” “谁说不是呢!”庄素云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几分:“大家都以为是李家的那几个女孩,我也不敢奢望的,李夫人到处宣扬说傅老夫人看上她们家的女孩儿了,不日就要上门提亲。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傅家人登门,原来傅老夫人已经回了三河县了。” “李夫人大吃一惊,亲自套车到三河县去问怎么回事,结果当天下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再也没提过结亲的事。李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李夫人更是称病在家,一个多月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长房老太太也被庄素云那喜滋滋的神色感染了,她轻笑道:“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们家的茜姐儿。” “母亲,这回您说错了。”庄素云心情非常好:“除了李家,便是我们庄家了,茜姐儿可是姻亲女孩儿里面头一份的。若说青梅竹马,傅文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跟女孩子玩的,我们家叶茂跟他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家的茜姐儿了。” 庄素云抚掌大笑道:“我原来只是三分的怀疑,如今傅老夫人就要来了,还不住长房,指明了要住二房,摆明了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茜姐儿还能是为了谁?我的母亲,你最疼爱的茜姐儿恐怕很快就要被人聘去了,你赶紧多疼疼她吧,等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怕就不能回来的这么勤了。” 长房老太太也觉得庄素云这话不错,傅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傲,若说是为了她过寿而来,那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出门的,便只有傅文的事情了。 这些女孩子里面,只有叶茜身份最贵重了。 虽然叶茜的父亲叶承亮不过是从五品的知州,可叶茜的大伯父叶承宗可是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 叶茜虽然不是叶承宗亲生女儿,可叶家并未分家,也只有叶茜这么一个女孩子,叶茜就是侍郎府的千金,与傅文那就是门当户对。 叶承宗与傅文已经过世的父亲傅元吉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稳稳当当一定能成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你生养了一个好女儿,瞧你那张狂的样,仔细被人笑话。过几天傅老夫人来了,万不可如此轻狂,免得被她看低了去。” 庄素云闻言毫不在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长房老太太满脸倦容,说了几句话就累了,庄素云就叫人拿了人参养荣丸来,服侍长房老太太吃。 她这几天身子越发沉重,头也经常晕,吃了人参养荣丸也不见好。 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 转眼就是三天时间过去,张老大夫一直在等候七房那边的消息。 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七房还没有没有挂起白幡。 没有办丧事,也就是说,七房宗大太太还死。 张老大夫就纳闷了。 那天他看过的,七房宗大太太明明活不久了的。 难道那宪小姐手里真有续命的奇方? 不、不、不,念头一起,他就自嘲地笑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续命的奇方。 除非…… 除非七房宗大太太已经咽气,但宗大爷因为忌恨他,所以秘不发丧,准备再等一天,好让他丢脸。 一定是这样的! 张老大夫自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就派小厮去七房看看,小厮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张老大夫急于知道结果,忍不住迎了上去:“怎么样?宗大太太如何了?” “我没能进去。”小厮想到七房人轻鄙的眼神,咬牙切齿道:“他们不让我进去,不过我听照顾宗大太太的稳婆说,宗大太太三前天产下一个死胎,目前也的确还未曾咽气……” 这怎么可能! 张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心头像是被重锤敲击一般,突突跳了几下。 产下了一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 “老爷,您别担心,现在不过酉时初(17点),离子时(凌晨)还有三个多时辰,说不定宗大太太会在半夜过世呢……” “住口!庄家人请我来是给人治病的,就算治不好也没有咒人的道理。”张老大夫语气严厉地呵斥了小厮:“下去!” 小厮灰头灰脸地出去了。 这一夜,张老大夫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阖上眼。 睡意朦胧中,听到小厮焦急地唤他:“老爷,快醒醒了,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 张老大夫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好了?” 是不是宗大太太过世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不醒,要您过去治病!”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34.治病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素云气得浑身发抖。 她气庄明宪给脸不要脸,竟然让叶茜去请她。 气二房老太爷竟然这么蠢,被庄明宪巧言令色哄骗几句就信了。 更可气的是,傅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派了李嬷嬷过来看来母亲,而叶茜在李嬷嬷面前失态……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小說中文網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她利用冲过去的力气,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老太爷的小臂内侧,然后带着哭腔道:“祖父,您就是再气叶茜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啊。”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不愧是嫡亲的祖孙,老太太立马明白了庄明宪的意图,她也扑上去,一边用力地摇晃老太爷,一边用大嗓门干嚎了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叶茜跟大姑太太把老太爷气病了。” “老太爷呀,你这是何苦呀!” “苍天呀,庄家这是怎么了啊!这些不孝的儿女啊,不顾大嫂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太爷也不放过!这还有天理吗?” 老太太跟庄明宪哭的声音太大,太“情真意切”,震动了整个二房。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庄素云跟叶茜,明知道长房老太太的病只有庄明宪能治,却故意阻拦不让庄明宪登门,还将二房老太爷气病了。 表小姐叶茜更是不孝,为了赌气,连外祖母的身体都不管了。亏长房老太太视她为心头肉,关键时刻,她却在长房老太太心头上插了一刀。 35.陷害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36.反转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被叶茂叫住:“你回来!” 马胜家的赶紧转回了身:“表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胜家的。”叶茂额上还带着汗珠子,语气有些发紧:“叶茜不让宪小姐进门给长房老太太治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叶茂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马胜家的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期间说了不少污蔑庄明宪的话。 叶茂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表少爷,现在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帮表小姐了。二老太爷向来疼您,只要您跟他说了,他必定会让宪小姐来给我们老夫人看病的,宪小姐就是再猖狂,也不能不听二老太爷的话……” “好了!”没等马胜家的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他脸色语气都脸色语气都冷了下来,没有刚才的焦急,倒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在想着怎么鼓动二老太爷收拾庄明宪吧。 马胜家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庄明宪被二老太爷逼着来长房了,她脚下如风地去松怡斋找李嬷嬷去了。 叶茂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站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小厮小满见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来提醒他,他才正了正神色,理了理衣襟,去见庄素云。 到了门口,他突然止住脚步,对小厮小满说:“你去一趟二房,找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罢了,你拿纸笔来。” 像叶茂这样的清贵公子出门,小厮身上是必携带纸笔的。 叶茂快速写了两句话,轻轻抖干,卷成小拇指粗细的纸筒,让小满交给庄明宪:“快送到宪小姐手里,不要经别人的手。” 小满没有任何惊讶疑问,接了纸筒,转身就跑。 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比谁看的都明白。 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好几个,他不过是做洒扫的,根本不配到少爷身边服侍。 某次少爷无意中听别人叫他,就特意问他名字是那两个字。他如实说了,少爷就夸他名字取得好,问他愿不愿意到少爷身边服侍。 就这样,他来到了少爷的身边,让从前的那些伙伴好生羡慕。 原来他也不懂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的,直到见到了宪小姐,得知她身边的丫鬟名叫谷雨,他才明白。 少爷喜欢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跟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的名字都是节气,听着像是一对。不知情的人听了,就会以为少爷跟宪小姐故意给自己的丫鬟小厮取这样的名字,有青梅竹马心有灵犀的意思。 所以,他做事格外用心,少爷也越来越器重他,还让他跟着读书认字,现在他就是少爷身边的第一人。 这一切都是宪小姐给的,只有少爷跟宪小姐好了,他才能好。 …… 庄明宪听谷雨说小满来了,就是一愣,她看着谷雨问:“小满,小满是谁?是你的弟弟吗?” 谷雨笑盈盈的脸上就闪过一抹红晕,声音也变得不自在起来:“是叶表少爷身边的小厮。” “叶茂的小厮?” 庄明宪听了,脸色就变得凝重。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疼爱叶茜,祖父疼爱叶茂,他的身份又在那里摆着呢,若是庄素云让叶茂做说客,祖父必定会要求自己去长房。 37.证据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等她给他治好了病,他就设计污蔑她,害死她。 原来他那么恨她,恨到连死都不让她清清白白地死。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狠到那步田地! 前世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世她只会离傅文远远的。 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庄明宪心潮起伏,双手紧握,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庄明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关切与询问。 庄明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庄明姿,然后深呼吸,将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压制下去。 老太爷道:“……陈氏你明天就将松怡斋好好收拾布置一番给傅老夫人住,至于文哥儿,等他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看他住在哪里。” “松怡斋年久失修,偏僻破旧,傅老夫人住那里合适吗?”陈氏想着傅老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就建议道:“不如让傅老夫人住卧云轩吧,那里宽敞明亮又安静舒适,用来招待傅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傅老夫人可是受皇上嘉奖的,不仅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直接进宫面圣的腰牌,怎么能住松怡斋呢。 老太爷摇了摇手道:“她信中指明要住松怡斋,你收拾了别的地方,反而不好。” 陈氏也知道傅老夫人是个脾气怪异的,闻言只得应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姿如今跟着我一起管家,不如将布置松怡斋的事情交给明姿做吧。” 老太爷想到傅老夫人书信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也好。” “那安安也要一起去。”老太太立马道:“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跟着我……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正好可以跟她大伯母、大姐一起学学。” “祖母,我……” 庄明宪还未发表意见,老太太就说:“安安今天立了好大的功劳,可不能白白受累。” 老太爷皱了眉头想拒绝,庄明姿却柔声说道:“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明宪能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爷这才点点头表示答应:“傅老夫人喜欢看佛书,喜欢清静,你们布置的时候定要注意。她来了之后,你们两个过去请一次安就可。以后若没有傅老夫人主动邀请,你们谁也不许去松怡院打扰她的清静。” 他目光从两个孙女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庄明宪脸上,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任何人做了不体面、辱没庄家的事,我都不会轻饶,可记下了?” 庄明姿应了。 庄明宪打定了主意要离傅文远远的,自然也满口答应。 老太爷又训斥了几句话,才满意地让众人回去。 …… 长房那边,庄素云正喜滋滋地跟长房老太太说着话:“……必定是为了傅文与茜姐儿的婚事来的。” 叶茜在碧纱橱里做绣活,想起傅文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两只耳朵红了一大片,脸上也火辣辣的。 虽然羞臊,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的嘴角翘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长房老太太本来觉得身子沉,头也晕晕的,听了这话顿觉精神一震:“是傅老夫人吐口了吗?” 叶茜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心头上的肉,若是能嫁给傅文,她也就放心了。 “正是呢。”想起这件事情,庄素云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上个月傅老夫人进宫,皇上问起傅文的婚事,有指婚的意思。结果傅老夫人说傅文已经定下人家了,虽然没有正式交换庚帖,但两家都心知肚明的。傅老夫人说了,女孩儿是姻亲里的表妹,与傅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话一出来,可让好多准备跟傅家结亲的人大失所望呢!” 长房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虽然咱们与傅家是姻亲,茜姐儿的确是表妹,可你别忘了,傅夫人李氏娘家也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呢。” “谁说不是呢!”庄素云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几分:“大家都以为是李家的那几个女孩,我也不敢奢望的,李夫人到处宣扬说傅老夫人看上她们家的女孩儿了,不日就要上门提亲。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傅家人登门,原来傅老夫人已经回了三河县了。” “李夫人大吃一惊,亲自套车到三河县去问怎么回事,结果当天下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再也没提过结亲的事。李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李夫人更是称病在家,一个多月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长房老太太也被庄素云那喜滋滋的神色感染了,她轻笑道:“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们家的茜姐儿。” “母亲,这回您说错了。”庄素云心情非常好:“除了李家,便是我们庄家了,茜姐儿可是姻亲女孩儿里面头一份的。若说青梅竹马,傅文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跟女孩子玩的,我们家叶茂跟他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家的茜姐儿了。” 庄素云抚掌大笑道:“我原来只是三分的怀疑,如今傅老夫人就要来了,还不住长房,指明了要住二房,摆明了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茜姐儿还能是为了谁?我的母亲,你最疼爱的茜姐儿恐怕很快就要被人聘去了,你赶紧多疼疼她吧,等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怕就不能回来的这么勤了。” 长房老太太也觉得庄素云这话不错,傅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傲,若说是为了她过寿而来,那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出门的,便只有傅文的事情了。 这些女孩子里面,只有叶茜身份最贵重了。 虽然叶茜的父亲叶承亮不过是从五品的知州,可叶茜的大伯父叶承宗可是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 叶茜虽然不是叶承宗亲生女儿,可叶家并未分家,也只有叶茜这么一个女孩子,叶茜就是侍郎府的千金,与傅文那就是门当户对。 叶承宗与傅文已经过世的父亲傅元吉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稳稳当当一定能成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你生养了一个好女儿,瞧你那张狂的样,仔细被人笑话。过几天傅老夫人来了,万不可如此轻狂,免得被她看低了去。” 庄素云闻言毫不在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长房老太太满脸倦容,说了几句话就累了,庄素云就叫人拿了人参养荣丸来,服侍长房老太太吃。 她这几天身子越发沉重,头也经常晕,吃了人参养荣丸也不见好。 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 转眼就是三天时间过去,张老大夫一直在等候七房那边的消息。 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七房还没有没有挂起白幡。 没有办丧事,也就是说,七房宗大太太还死。 张老大夫就纳闷了。 那天他看过的,七房宗大太太明明活不久了的。 难道那宪小姐手里真有续命的奇方? 不、不、不,念头一起,他就自嘲地笑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续命的奇方。 除非…… 除非七房宗大太太已经咽气,但宗大爷因为忌恨他,所以秘不发丧,准备再等一天,好让他丢脸。 一定是这样的! 张老大夫自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就派小厮去七房看看,小厮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张老大夫急于知道结果,忍不住迎了上去:“怎么样?宗大太太如何了?” “我没能进去。”小厮想到七房人轻鄙的眼神,咬牙切齿道:“他们不让我进去,不过我听照顾宗大太太的稳婆说,宗大太太三前天产下一个死胎,目前也的确还未曾咽气……” 这怎么可能! 张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心头像是被重锤敲击一般,突突跳了几下。 产下了一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 “老爷,您别担心,现在不过酉时初(17点),离子时(凌晨)还有三个多时辰,说不定宗大太太会在半夜过世呢……” “住口!庄家人请我来是给人治病的,就算治不好也没有咒人的道理。”张老大夫语气严厉地呵斥了小厮:“下去!” 小厮灰头灰脸地出去了。 这一夜,张老大夫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阖上眼。 睡意朦胧中,听到小厮焦急地唤他:“老爷,快醒醒了,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 张老大夫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好了?” 是不是宗大太太过世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不醒,要您过去治病!” 厅堂里,众人都在等候结果。ωww.xSZWω㈧.NēΤ 庄明宪扫视了一眼,张老大夫人不在,恐怕已经回去了。 “怎么样?” 老太太一脸的担忧,先于众人问出这句话。 庄明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等药抓回来,堂婶两剂药就能渡过危机。过个十来天就能正常饮食,恢复神智,等堂婶清醒之后再养个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 38.裂痕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Www.XSZWω8.ΝΕt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39.愧疚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病人已经没救了,他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她竟然还敢去诊治。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张老大夫不信,亲自去了七房,被七房的人拦在了门外。 如果宗大太太活了,他就输了,按照约定,他余生再也不能行医。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40.布局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素云气得浑身发抖。 她气庄明宪给脸不要脸,竟然让叶茜去请她。 气二房老太爷竟然这么蠢,被庄明宪巧言令色哄骗几句就信了。 更可气的是,傅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派了李嬷嬷过来看来母亲,而叶茜在李嬷嬷面前失态……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Www.XSZWω8.ΝΕt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她利用冲过去的力气,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老太爷的小臂内侧,然后带着哭腔道:“祖父,您就是再气叶茜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啊。”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不愧是嫡亲的祖孙,老太太立马明白了庄明宪的意图,她也扑上去,一边用力地摇晃老太爷,一边用大嗓门干嚎了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叶茜跟大姑太太把老太爷气病了。” 41.勇气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庄金山!” 听到心头肉被人辱骂,老太太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就怒了,她叫着老太爷的名字拍案而起,与他争吵起来。 老太爷目露凶光,看庄明宪的眼神不像看孙女,倒像是看十恶不赦的仇人一样。 他嘴里还叫庄明宪小畜生。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仦說Ф忟網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42.相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端午节傅文来庄家,庄明宪跟着大姐大哥还有长房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向傅文道喜,当时情难自禁多跟傅文说了几句话,傅文却装作没听见,转头跟别人说话去了,当场给她没脸。 叶茜就是拿这件事情嘲讽她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嫁给傅文,还要离他远远的。 只要傅文与大姐说亲的时候,她不从中参合,傅文自然会得偿所愿,娶到大姐。 庄明宪垂下眼皮,慢慢地说:“祖母,我明白了。那你以后也别跟祖父吵架了吧,那样祖父就会更加喜欢我的。” 说完,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想到丈夫那个样子,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她半天没说话。 “祖母,你答应我!” 庄明宪一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 老太太心软,立马答应道:“好好好,莫哭,莫哭,祖母答应,答应你就是。” 庄明宪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突然呆住了。 她有病。 又犯病了。 她特别爱哭,紧张了会落泪,激动了会落泪,生气了也会落泪,高兴了也落泪,就是打个哈欠,都会泪眼汪汪的。 所以,她得了个“泪美人”的称号。 叶茜不喜欢她,总是以此来攻击她,说她小□□恼,学了小家子做派,动不动就哭闹,衬得别人都是坏人。 便是她们吵架,叶茜也会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宪小姐以为真的能一哭三分理吗?” 其实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朝下落。 后来,她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才知道她这是一种叫“泪溢症”的病,是先天气血不足所致。 因为她早产,不是足月生,跟祖母在一起,又娇气不愿意好好吃药,祖母只觉得她弱,并没有其他问题,也就不勉强她了。所以,她的先天之气并没有补足。 泪为肝之液,肝肾亏虚,精血不能上荣于目,目失濡养,泪窍空虚,不能约束泪液。 所以,情绪一激动,眼泪就会吧嗒吧嗒朝外落。 先天不足治疗的最好时机是在七岁之前,七岁之后再调理就很费事了。 前一世,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毛病治好。 现在,这个毛病,竟然又来了。 她不想再背着“泪美人”这个称号了,不想再动不动就落泪了。 她要立马给自己调理。 在治好病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不要牵动情绪,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眼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对祖母说:“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去看望伯祖母吧。祖父说她都气病了,既然是我的错,我们不能失了礼。” “不行。”老太太一口拒绝道:“你头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你别去,明天祖母替你走这一趟。”Www.XSZWω8.ΝΕt 庄明宪知道,祖母是很讨厌长房伯祖母的,可她却愿意为了她犯的错向自己最厌恶的人低头。 庄明宪心头钝钝的:“不要,我做错了事情,还是自己去吧。那我明天不去,过两天等我头上伤口好一些了再去吧。” 孙女打小就没了父母,又是早产,因此她格外疼她,甚至说有几分溺爱。但是她从不会因为溺爱就毫无原则地惯着她。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安安最后也一定会承担错误,赔礼道歉,但那是在她的教育哄劝之下的。 如今,安安愿意主动承担,她这个做祖母的看到孙女有这么大的进步,如何能不高兴呢? “好孩子!” “老太太。”帘子一动,林嬷嬷走了进来,她满眼焦急,声音里都是不忿:“老太爷去长房了,若是长房老太太知道是我们小姐先动的手,必然要不依不饶了,说不定会让我们小姐向表小姐道歉呢。” “她做梦!”老太太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便是安安先动的手,她叶茜如今好好的,安安却受了大罪了,要安安道歉,绝不可能!” “祖母,您别生气,我不会道歉的。” 如果长房伯祖母真的让她道歉,大不了她把叶茜嘲讽她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她是没脸,叶茜也休想好过。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祖母,让她不要去长房闹,闹大了,吃亏的还是祖母。 庄明宪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大声道:“伯祖母虽然不讲道理,但这件事情叶茜也有错,真闹开了,叶茜脸上不好看,她的寿宴恐怕也会受影响。祖母,伯祖母最好面子,她的七十大寿又是从去年就开始筹划准备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不会跟我们闹的。” “你说的有道理。”老太太冷笑道:“朱氏最是喜欢别人恭维她治家有方,是安荣富贵的老封君,她绝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说的是,长房老太太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逼迫小姐,可保不住她会挑拨老太爷啊。”林嬷嬷忧心忡忡道:“您知道的,老太爷向来听她的话,只要她挑拨几句,老太爷八成会回来跟您闹,到时候受委屈的,还不是我们小姐。” 老太太气得怒目横眉:“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安安。” 庄明宪费劲口舌才让祖母的怒火平息,可林嬷嬷却三言两语又挑拨的祖母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齿道:“庄金山这个王八蛋,他想在朱氏面前做孝子我不管他,可他竟然敢拿我的安安去讨好朱氏,我这就去将他捉回来。” “我陪您一起去。”林嬷嬷同仇敌忾道:“老太爷这回也太过份了,咱们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孙女,您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时他对长房老太太唯命是从就算了,如今咱们小姐吃了这样大的亏,他怎么还帮着长房那边?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看了,都觉得齿冷。这一次若是长房占了上峰,以后那边会更得寸进尺了,这庄家还有咱们小姐的立足之地吗?” 庄明宪看着林嬷嬷,眼神有点冷。 她费尽心机挑拨祖母去跟祖父闹,真是是为了祖母好吗?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林嬷嬷包藏祸心呢? 不对,她会去抢大姐与傅文的婚事,就是林嬷嬷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的! 她从前只觉得林嬷嬷贴心,此刻却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冷意。 祖母待她不薄,她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 庄明宪大怒,当场厉声呵斥林嬷嬷:“林嬷嬷,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她说的时候是很有气势的,可是她忘记自己的泪溢症还没好,一张嘴声音就变成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本来是厉声呵斥,因为突如其来的眼泪,气势全无,变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哭闹了。 “小姐别哭。”林嬷嬷立马红着眼圈道:“嬷嬷知道您心里委屈,知道您不想听这些,都是嬷嬷不好,没有护住您。” 老太太听了,也以为庄明宪是委屈的哭了,自然更加心疼,她握了庄明宪的手,自责道:“你放心,有祖母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一定让叶茜给你赔礼道歉。” 庄明宪狠狠地瞪了林嬷嬷一眼,这老货怎么如此刁钻! 只可惜她眼中含着一包泪,起不到震慑的作用,林嬷嬷反而一怔。 宪小姐真真是长的好一个可人意的模样,特别是那一双清水似的杏眼,好像会说话一般。 此刻泪眼朦胧娇滴滴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软了。 这才十二呢,就这般狐媚样,要是大了,还得了? 林嬷嬷下意识地避开庄明宪的视线,道:“好小姐,您等着,我跟老太太这就去跟您讨回公道。” 老太太闻言就要出门,庄明宪大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祖母,你别走,我是肚子太饿才哭的,我想吃您亲手做的手擀面。” 不待老太太回答,她又道:“我还想吃林嬷嬷做的油炸猫耳朵。” 林嬷嬷愣了一下,上前来哄庄明宪:“小姐乖,嬷嬷这就去给您做油炸猫耳朵跟手擀面,让老太太去长房那边给您讨回公道,好不好?” “不好!”庄明宪死死拉住老太太的手,倔强道:“我就要吃祖母做的手擀面。” “老太太……” 林嬷嬷还想再劝,老太太却没有给她机会。 “好,好。”老太太满口答应:“祖母这就去给安安做。” 天大地大,孙女的要求最大。庄金山要去做孝子尽管去,只要安安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林嬷嬷自然也明白吕氏最疼孙女,知道再劝也无用了,只能暗暗忍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庄明宪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复杂与迷惑。 林嬷嬷是父亲的乳母,祖母对她特别好,她这样挑拨祖母,到底是什么原因? 自己想嫁给傅文,林嬷嬷也是极力出谋划策。她一个仆妇,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祖母出事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十一年前的庄家,果然有很多妖魔鬼怪啊。 她迷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清明,不管林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都休想再得逞,她庄明宪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祖母。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43.交锋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二太太很是吃惊,伸手将庄明珊推到前面。 “刚才李嬷嬷突然给明珊送了一根玉簪,我不知送什么回礼好,正要问问母亲,没想到茜姐儿也收到了簪子。” 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弄点药,装成必须卧床的重病,躲过婚龄。从此之后,她就能一直陪着祖母,过她的快快活活的小日子。尛說Φ紋網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老太太抢在庄明宪前面回答:“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好好照顾我家安安。” 她老人家乐呵呵的,看叶茂跟庄明宪就跟看金童玉女一样。 叶茂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又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 “二外祖母,您……您……” 英俊温润的少年,面红耳赤,双眼却亮的惊人,原本流利的口齿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起来。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44.雌雄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叶茂本来就心跳不止,听了这话更是又激动又惊喜,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庄明宪,激动地问:“宪表妹,你说的是心里话吗?你真的觉得……觉得我……” 觉得我跟别人不同吗? 他问不出来,脸却更红了。 庄明宪还以为他是愧疚着急的,忙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并不怪你,你不用自责了。” 没有听到希望的答案,叶茂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不该奢望太多,只要宪表妹不疏远他,愿意理他就好了。 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说。 反正宪表妹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早。 叶茂忍着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意,问庄明宪:“宪表妹,你头上的伤严不严重,疼不疼,难不难受?我能看看你头上的伤口吗?” 宪表妹的额头白皙光洁,非常好看,戴了珍珠发箍不知道多漂亮,如今却因为受了伤不得不用留海遮起来。 虽然宪表妹剪了留海也一样很漂亮,可只要他一想到宪表妹额头上有伤,他心里就特别的疼,疼得他恨不能替她受罪才好。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庄明宪漫不经心道:“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孩儿家的容貌多重要,万一落了伤疤,该怎么办?” “落疤就落疤吧,我是不在乎的。” 她自己会配药,怎么可能落疤?再说了她又没打算嫁人,落了疤也无所谓。 “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你身边的人不会担心你?” 叶茂一时情急,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庄明宪摸了摸额头,想着要是落疤了,叶茜一定高兴死了,而祖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叶茜,就点头道:“我知道不该让关心我的人担心,多谢你好意提醒。” 叶茂见她神态轻松自然,提起伤口容貌非常随意,并不像叶茜那样对容貌十分看重,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没有伤心落泪难过。 心疼是因为她太懂事了,若是叶茜,必然闹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双手捧给庄明宪:“这是宫中御用的创伤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宪表妹你用这个,保管很快就好了。” 庄明宪却没有接:“既然是宫中御用的,想来一定很珍贵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别人用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也会配药,宫中御用的药,或许还不如她配的药呢。 “虽然宫中的东西珍贵,但再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怎么能跟人比?”叶茂情切道:“药若是不能拿来给人治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都没有宪表妹重要啊!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要。” 很客气,跟他分的非常清。 叶茂脸色微微发白。 那天得知她受伤了,他担心得不得了,连忙跑去看望,二房老太太却说怕她得破伤风,不能见生人。 他只能忍着心疼隔着帘子看了一眼。 一想到她可能会得破伤风,可能会留疤,他的一颗心便如在火上烤一般。 那种看着她受罪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实在忧心,就骑了快马赶到京城,托人从御药房拿了这盒药。 早上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得知她在长房,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盼着见她一面,将药给她。 可宪表妹根本不接受…… 一腔的热诚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叶茂握着那药盒,心里浓浓的,都是苦涩。 他站着不说话,庄明宪就起身道:“那边话该说完了,我该走了。” “宪表妹,你等等。” 叶茂如梦初醒,将药放在桌子上,立马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那锦袋上面绣着青竹,里面装了东西,圆圆的,鼓鼓的。 “我听说你在学埙,那天无意间见了这个埙非常漂亮,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送给你,就当是我替叶茜赔礼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锦袋塞到庄明宪手里,拔腿就走。 “哎……你……” 庄明宪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不怪我,就不要拒绝。” 庄明宪握着那埙,再一想那叶茂真诚的样子,就没有说话。 她喜欢吹埙,那是因为傅文喜欢吹埙,她是爱屋及乌。 如今她不喜欢傅文了,还要埙做什么呢? 谷雨上来问:“小姐,表少爷的药还没拿走呢。” “你收起来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还给他。”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老太爷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的仆妇见了她们,立马道:“宪小姐,您没去七房吗?” 不待庄明宪问,她又说:“七房太太不中用了,说是不行了,刚才七房的人哭天抢地来请张老大夫呢,二老太爷跟二老爷、二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庄明宪吓了一跳,带着谷雨就去了七房。 七房的院子比长房、二房可小多了,一家几口人就挤在一个院子里面住着。 七房老太太住正房,大老爷庄书宗与妻子王氏住厢房,厢房门口坐满了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 庄明宪一见祖母也在,就上去问:“怎么样了?” “不知道。”老太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夫在里面看着呢,情况不乐观。” 她握着庄明宪的手紧了紧。 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 当初庄明宪的母亲就是早产,差一点就一尸两命,后来虽然保住了庄明宪,大人却去了。 七房大太太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刚才她看了,气息微弱,快要断绝,左手的脉都没有了,分明到了命悬一线的之时。 “希望这位张老大夫有奇方,能力挽狂澜救你宗堂婶一命。” 庄明宪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张老大夫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围在了他的面前。 庄书宗与七房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声音紧绷含着无限的希望:“张老,拙荆……” 张老大夫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老朽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七房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声音绝望凄凉,非常可怜。儿媳王氏是她娘家侄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非一般婆媳可比,若是情同母女也不过分。 庄书宗失魂落魄地站着,突然情绪激动大声道:“絮娘早上还能跟我说话呢,她说一定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她不会死的。一定是你诊错了!” 他一把抓了张老大夫的手,拽着他踉踉跄跄朝屋里走。 “宗大爷!”张老大夫挣脱他的手,黯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赶紧给尊夫人安排后事吧。” “我不信!”庄书宗双目通红,狠狠地推了张老大夫一把:“你不是名医吗?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是小问题吗?你答应过一定会治好絮娘的,你收了钱的,你拿的诊费的!” 他绝望又痛苦地质问,像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张老大夫的心头,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像这种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他治过很多例的,每一次都是很快就见效,这一次却失手了。 他来庄家的时候,要了一大笔银子作为诊费,也夸下海口说一定药到病除的。 如今他越治越严重,还是一尸两命的大事,这让他怎么交差?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对病情很有把握,谁能想到今天会突然急转直下? 可生病这种事情,本就是瞬息万变的。 阎王爷要人死,他也强留不住的。 要怪只能怪这位宗大太太命不好。 张老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淡漠地想着。 庄书宗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老大夫,我求求你,您老人家大发慈悲救救絮娘。她不能死啊,絮娘才二十岁啊,我们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孩子啊。我现在不要孩子了,只求您能保住絮娘的命,就当我求求你了。” 七尺昂扬的青壮男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给张老大夫磕头。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张老大夫也很替他惋惜,可病人的确没救了,这是事实。 “宗大爷,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庄书宗忍不住嚎啕大哭,声音绝望凄惨。 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女眷去劝七房老太太,男子去劝庄书宗。 两个人都哭得泪人一般。 “宗堂叔,你别哭了,既然张老大夫不愿意再看了,我去给宗堂婶瞧瞧,行不行?” 凄凄惨惨的劝慰声中,女孩子清润娇软的声音格外清晰。 众人看向庄明宪,有认识她,也有不认识她的,全是不赞成的眼神。 这么个小孩子,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二房老太太怎么就不管管? 老太太拽着庄明宪的袖子,满脸的不赞成:“安安,你怎么这么托大?这可不是过家家。” 老太爷也呵斥道:“胡说八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你那么点医术能顶什么用。这里乱糟糟的,你别添乱了,快回去。” 这个庄明宪,就知道给二房惹祸! 宗大太太这么严重的病,连张老大夫都束手无策,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看得好? 到时候出了事,还不是二房的责任。 真是太不懂事了! 他原意是让庄明宪回去,不料经他这一说,众人就想起二房老太太也是有医术的,当年她就是靠着医术救了二老太爷一命两人才结的缘的。 莫非二房真有奇方? 这么一想,众人的眼神变得意味不同起来。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尐説φ呅蛧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45.挑衅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书宗又是难过又是高兴,心里各种滋味都有,最多的还是庆幸。 庆幸遇到了庄明宪,庆幸自己没有坚持偏见,否则妻子真的要与自己天人永隔了。 他让母亲守着宗大太太,自己去请庄明宪来复诊,态度恭敬谦卑,不像是隔房的长辈对侄女,俨然就是病患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了。 庄明宪让他不必如此,又道:“接下来几天,宗堂婶会一直排白色的脓液,那是胎胞与羊水所画,堂叔不用担心。”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庄明姿眼睛圆睁,红唇微微张开,她惊了一下,又赶紧拿帕子掩住吃惊的神色,然后微微笑了。 剩下的几个人反应不一。 陈氏跟庄明姿一样吃惊,老太爷则是觉得憋屈,唯有老太太是高兴的笑。 庄明宪也笑了。 原来祖父是这样的人啊,耳根软,摇摆不定,要面子。 怎么她从前就没有发现呢。 从前面对祖父她只会唯唯诺诺的,怕自己惹祖父不高兴,结果祖父却越发不喜欢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敢跟祖父理论了,祖父也并没有对她更糟。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呢! 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祖父敢训斥自己,她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老太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庄明宪“盯”上了,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众人的眼神,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然后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你们姑祖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她要带着傅文来我们家住上一些时日。” 庄明宪心里一突,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傅文,他果然还是要来了。 她拼命挣扎,想要见傅文最后一面。 十一年,他们夫妻十一年啊。 为了嫁给他,她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让他与心上人失之交臂。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仦說Ф忟網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庄明宪则跟着祖母一起,去长房给叶家人接风。 宴席上,她跟叶茜起了口角,被叶茜打破了头……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庄明宪心口紧缩,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 她被叶茜打破了头,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之后,她一直呼喊头疼。祖母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连夜大闹长房,逼得长房伯祖母拖着病体带着叶茜来向她道歉。 不料长房伯祖母回去之后就病情加重,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连十天之后的寿宴都没能亲自出席。 祖父十岁那年就丧父丧母,被长房伯祖父、伯祖母抚养长大,他一直视伯祖母这个长嫂如亲生母亲。 这件事后,长房与庄明宪所在的二房渐渐疏远,祖父责怪祖母气病了伯祖母,祖母怨祖父关键时刻不出头,二人互相指责,关系越来越僵。 后来因为她抢了大姐的婚事,祖父与祖母大吵,甚至动了手。双方激怒之下,祖母失手推倒祖父,害祖父命丧当场。祖母背上了杀夫的罪名,被庄家人囚禁,在她嫁给傅文一个半月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最疼她的祖母……所以,她到死了,还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吗? 耳边的争吵还在继续,那一声声指责就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祖母……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祖母,您不要去,不要跟祖父争吵,不要! 庄明宪大喊一声,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安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激动又带着后怕:“我的心肝,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祖母怎么活啊?” 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哽咽。 十二岁之前,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十二岁之后,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怀念的地方,午夜梦回之时,她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回到祖母身边。 柔软的怀抱,温暖的体温,衣襟上的暗色花纹,淡淡的皂角香味,还有轻轻拍着她后背的手……无一不在证明着一件事。 庄明宪不敢相信,瑟瑟发抖着从祖母的怀中爬了出来。 祖母的脸庞一如往昔,带了细纹的眼角,丰腴的脸颊,慈爱的容貌,看着她时宠溺疼爱的眼神。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祖母,祖母!”庄明宪大哭,如不懂事的婴孩般扑进了祖母的怀抱。 力气太大,祖母被她撞得朝后仰了两下才坐稳。 “安安,安安不怕,祖母在呢。” 虽然大夫说庄明宪没事,但老太太心疼孙女,一直忧心忡忡,如今孙女醒来了,她悬着的一颗心这算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拍着庄明宪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 “好了,好了。”老太爷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明宪没事了,你也不要闹了。” 可老太太却比刚才更紧张了,因为孙女自打醒了,就一语不发,只是哭,她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安安,是不是哪里疼,告诉祖母。” 她说着,伸手给庄明宪号脉。 庄明宪不说话,只是搂着老太太哭。 老太爷心头一个咯噔,这孩子被砸到了头,该不会砸出什么毛病来了吧?若真是这样,吕氏岂不是要闹翻天了去? 老太太脸色大变,声音绷得非常紧:“安安,你哪里不舒服,告诉祖母。” 她只是略通了医术的皮毛,并不能判断庄明宪是哪里出了问题。 庄明宪还是不回答,她又是为从前的自私难过,又是为如今的失而复得高兴,她只想好好宣泄压抑了十一年的悔恨与痛苦。 “安安。”老太太心疼孙女,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等着,祖母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说到后面,声音中带了几分狠厉。 老太爷吓了一跳,立马跳起来大声道:“我不许你去打扰大嫂清净。” 老太太是农妇出身,有的是力气,老太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焉是她的对手? 老太太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了丈夫。 长房若不将叶茜那个凶手交出来,她吕氏必要闹个天翻地覆。 就在她堪堪要走出门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庄明宪尖锐高亢的声音:“祖母,不要去!” 你不能去。 上一世因为我,您才与祖父变成针尖对麦芒,最后郁郁而终,这一世,我要您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我。 “安安!” 老太太回头,又惊又喜地将庄明宪搂在怀里:“你好了?” “祖母。”庄明宪点头,紧紧攥住了祖母的衣袖:“我已经醒了,没事了,你别去长房找伯祖母了,好不好?” “明宪说的没错……” “那怎么能行?”老太太怒气腾腾地瞪了老太爷一眼:“难道安安就白白被叶茜那个小畜生欺负了不成?” “不是,不是。”庄明宪大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是我的错,是我先将茶水泼到叶茜脸上,她才把茶盏朝我扔过来的……” “你看看!”老太爷突然挺直了脊背,瞪着老太太道:“我就知道是明宪有错在先,茜姐儿那么乖的孩子,岂是明宪这么无礼的?你竟然还要让别人来向她道歉,吕氏,你这次太过分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湘妃竹的门帘重重地落下,发出“啪”地一声响。 老太太看着那湘妃竹门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祖母脾气大,却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老人家为了她闹了半天,发现竟然是她先动的手,面子上是挂不住了的。 “祖母……” “你这丫头!”老太太气道:“你就不能等你祖父走了,再慢慢跟祖母说。你祖父知道是你先动的手,只会对你更加不满,以后你再闯祸,祖母还怎么为你说话。” 并不担心老太爷这个丈夫会冷待她这个妻子,只担心庄明宪以后会受到委屈。 疼爱孙女之情,溢于言表。 庄明宪立马扑到老太太怀中道歉:“祖母,我错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其实是叶茜出言不逊,嘲讽她在先,她实在忍不住,才将茶水泼过去的。 若是说出真相,她自然有理,祖母一定会为了给她讨回公道去与长房交涉,但长房绝不会轻易低头。祖母为了她,一定会将事情闹大,最后事情还是会走上从前的老路。 她宁愿被祖父厌恶,也不希望祖母与祖父变成上一世那种情况,更不想祖母被幽禁郁郁而终。 “祖母不是怪你。”孙女如乖巧的小猫一般趴在自己怀里,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你不是想嫁给文哥儿吗?这事祖母说了不算,必须要你祖父点头才行。所以,以后在你祖父面前,你一定要乖乖巧巧的,哪怕再生气也要忍着。只有这样,你祖父才会喜欢你,怜惜你,将傅家的婚事给你。知道了吗?” 乍然听到傅文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紧。 她喜欢傅文,在庄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46.爬山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长房老太太病了,不许下人来往走动,只留了一个马嬷嬷与庄家大姑太太庄素云在身边服侍,原本疏朗宽阔的庭院越发清幽,说话声透过绣帘传出来。 是七房老太太,得知长房老太太病了,前来探望来了。 “大嫂身体可好些了?”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wWW.xszWω㈧.йêt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哪有祖母给孙女道歉的?二房的宪小姐也太过分了。”七房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二婶不说从中说合,竟然跟着宪小姐一起胡闹。大嫂,您也太纵着她们了。” 叶茜不齿道:“外祖母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偏庄明宪最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明明是她的错,她反倒哭哭啼啼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似的。” 七房老太太讶然,她只知道二房的宪小姐身子骨不好,有些娇弱,甚少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骄纵小性会使手段心计。 叶茜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眼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前还哭着让傅家表哥跟她合奏吹埙,傅家表哥不愿意,她就一直哭,哭到傅家表哥脸都黑了。” “前两天,她觉得咱们家的茶不好吃,就把茶水泼到我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是靠哭逼得外祖母向她低头。等会她来了,必然又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真是不吉利。” “茜姐儿,不该这样说明宪。”长房老太太忙止住了外孙女的话头,道:“她到底父母双亡,娇纵些也能理解,她身子弱,不爱喝我们家的茶,你也该让着她些。” 叶茜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外祖母,我已经站着不动,任由她打骂了,您还要我怎么样呢?” 祖孙两个这一番对话,落到七房老太太耳中,越发觉得庄明宪不堪。 父母双亡的确可怜,可并不是长房害她父母双亡的,她怎么能以此为借口骑到长辈的头上呢?这样实在是可恶。 七房老太太眉头一挑,道:“大嫂,有些人惯会得寸进尺,是不能让的。您温良恭俭,不愿与小辈为难,说不出难听话,我却是个做弟媳的,这一次,我替您说。” 长房老太太正要阻止,庄素云忙道:“我是晚辈,不好以下犯上,如此就拜托七婶婶了。” “整个河间府谁不知霞山庄家是诗书耕读的礼仪之家,这样的事情,很该教训一番。若是搁从前,这样不敬长辈不服管教的女孩子就该送到家庙里看管起来的,也是大嫂太仁厚了。” 七房老太太气道:“大嫂您什么都别说,今天我在这里,断不会任由一个小辈无理取闹欺到您头上来的。” 庄素云甚是得意,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 长房老太太比她能沉得住气,只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房老太太的手:“若人人都像七弟妹这样懂事识大体,咱们庄家何愁不能兴旺呢,我便是立马去见老太爷,也能瞑目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嬷嬷就来报说二老太太与宪小姐来了。 长房老太太起身要去迎,却因为起得猛了,头晕,还没起来人又倒在床上,吓得庄素云立马去扶。 七房老太太见了就道:“大嫂,您好好歇着,闭目养养神,有我在,断不会让宪小姐扰了您的清净的。” 她虽然是偏支,但也是庄明宪的长辈,若是她敢出言顶撞,她就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若是她不服管教,她这个做七祖母的,只有叫了族长来评评理了,庄家的家庙可不是摆设! ************ 庄明宪上一次踏进长房,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得知大姐要跟傅文定亲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正好五皇子来家中做客,又对大姐一见钟情,她听了林嬷嬷的挑唆,觉得只要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可以嫁给傅文,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她以自己的名义约了大姐出来与五皇子见面,却不料东窗事发,大姐名声受损,她这个幕后黑手也被揪了出来。 她被仆妇推搡着带到长房,接受了众人的批判。 大姐的哭泣伤心,大伯母眼中的怨恨,祖父的愤怒,叶茜的冷笑,姑祖母的晦涩不明,其他人的鄙夷,都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那一天,她尝到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 长房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后悔与羞辱。 重来一次,她再不要做傻事了。 进入明堂,庄明宪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明间紫檀木凤凰牡丹平头几上,放着三星福寿花瓶,非常昂贵。 中堂挂的那幅《秋山幽树图》,也是前朝名手所画。 仔细打量这屋内一桌一椅,庄明宪暗暗吃惊,竟然处处考究,用的东西比傅家还有奢华。 傅家的宅邸是皇帝御赐,傅文是少年案首、青年探花、最年轻的阁老,家中用得起这些东西。庄家虽然富贵,比傅家却差远了,怎么长房伯祖母用的东西也这么讲究? 祖母祖父房间的摆设比长房可差远了。 虽然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区别,可紫檀木与黄杨木的价格相差好几十倍,普通的画随处都是,名家的画有钱也难买,这里面明堂可多着呢。 庄明宪正暗暗思量,就见内室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庄明宪正在回想这是谁,谷雨已经上前行礼了:“七老太太好。” 原来是七房的叔祖母,庄明宪收回心思,端端正正给七房老太太行了个礼。 七房老太太讶然,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根本没来,来的只有庄明宪一人,更让她吃惊的是庄明宪竟然长得这么漂亮,规矩这么好。 可一转眼,她就释然了,庄家的女孩子就没有规矩不好的,庄明宪也不算特别出众。至于长得好,更应证了叶茜的话,惯会撒娇卖痴仗着自己容貌出众胡搅蛮缠。 这样人前乖巧人后胡闹的女孩子她见得多了。 原本她还担心二房老太太过来,自己压制不住。可如今只有庄明宪一个人,自己收拾她,将她撵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七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坐吧。” 庄明宪刚刚坐下,就听到七房老太太声音冷清严肃:“明宪,前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伯祖母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休要得寸进尺,仗着自己年岁小就胡作非为。你伯祖母仁厚,可你别忘了我们庄家可是有家训的,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女眷可是要被送到家庙的。莫说是你一个孙小姐,便是你祖母犯了错,一样要受到惩罚。” 庄明宪当然知道,上一世她被送到庄子上,祖母就幽禁家庙,都是因为她一步走错。 幸好,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庄明宪面上平静无波,站起来屈了屈膝:“多谢七叔祖母指点,明宪受教了。” “嗯。”七房老太太面色微霁,用宽容大量不与小辈计较的口吻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去吧,日后不可再如此为非作歹了。” 她怎么就成了为非作歹之人了呢? 庄明宪站着没动,说:“七叔祖母,我今天的事没办,我不能走。” 七房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看,她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的,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内里藏奸。 她站了起来,摆起了长辈的款:“今天有我在,你的事情办不了!” “哦。”庄明宪了然:“您是要管着我了?” 她语气轻慢,七房老太太只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的怒火越发忍不住:“我就管着你了,又如何?”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七叔祖母,这里不是七房,是嫡支长房呢。” 七房老太太脸色微变,七房是偏支,早就分出去了,长房跟二房是嫡支,一直没分家。 庄明宪这是在提醒七房老太太,她是外人,长房二房是一家,庄明宪在自己家里做事,七房还真没有管的资格。 她一个祖母辈的人,竟然被隔房的孙女给羞辱了。 七房老太太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刁钻丫头!我再是旁支,也是你叔祖母,你见了我一样要行大礼,咱们庄家诗书传世,断不会容得你这样的不敬长辈之人。” “七叔祖母,我不顾病体前来探望伯祖母,你三番两次刁难,不许我看望,你行的是哪门子的规矩事呢?” 庄明宪的语气依然淡淡的:“我看望我嫡亲的伯祖母,您不许,又凭的是什么呢?插手隔房事物,挑拨嫡支不和,不知道这样的女眷是送家庙呢,还是有其他的处罚?” 47.反击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叶茂主动出谋划策,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让庄素云更得意了,她立马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二房老太爷?” “二婶婶,妹妹跟宪表妹不过是误会,只要让妹妹去二房,跟宪表妹赔礼道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庄素云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鬼主意,竟然要茜姐儿跟庄明宪那个小贱人低头! 若是从前,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可眼前的人,是叶茂,是叶家嫡长孙,是她跟叶茜都要仰仗的人。 庄素云不得不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说:“茂哥儿,若是其他小误会,让你妹妹去道歉也没什么。她虽然娇气了些,却很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我让她去道歉她一定会去的。” “可今天这件事情绝非一般的小事。” 庄素云觉得,叶茂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要她这件事情对叶茜的影响说清楚,叶茂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现在庄家上下都在说你妹妹桀骜不驯,出手伤人,还脾气骄纵不尊敬长辈,如果她去了二房跟庄明宪道歉了,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庄素云语重心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女孩儿的名声何其重要,这些指责,你妹妹怎么受得住?若真染上了这种不好的名声,你妹妹以后怎么办?二婶婶求你,你帮帮叶茜吧。”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叶茂,果然,叶茂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一丝不忍让她窃喜不已。 叶茂果然还是会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做的。 叶茂静了静,没有说话。 妹妹的名声重要,可宪表妹的名声也很重要啊。 妹妹是侍郎府的小姐,有人疼有人宠,宪表妹有谁疼呢? 如果不是他,换做其他人,一定毫不犹豫地帮着叶茜了吧。 他真的很心疼宪表妹。 “二婶婶,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太严重了。”叶茂缓缓道:“只要妹妹低头跟宪表妹道歉,别人自然知道妹妹是守礼懂事的好女孩,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 “不行!” 庄素云立马阴了脸:“我绝不会让茜姐儿去跟庄明宪低头的!” 这个叶茂,竟然胳膊肘朝外拐,真是可恶。 “那您就自己想办法吧。”叶茂站起来,叹了一口气:“侄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庄素云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茂,只见少年温润白净的脸庞显得格外严肃,绝不是平日里好说话的模样。 “你……” “我先回房了,二婶婶若是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我陪着妹妹一起去见宪表妹。” 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庄素云错愕地看着叶茂走出去,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傅家是首辅门第,傅老夫人最重礼仪,若事情不能解决,叶茜名声有损…… 不、不行!谁都不能阻止叶茜嫁到傅家。 庄素云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道歉就道歉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暂且退让一步,等叶茜跟傅文定了亲,等傅老夫人走了,她再报今日之辱。 “来人!”庄素云阴沉道:“去请少爷跟小姐过来。” …… 自打他老太爷醒了,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将外面的流言蜚语告诉他。 “哈!”老太太得意洋洋,眼角眉梢都是嘲讽:“老太爷,现在庄家的人都说朱氏这是养女不教如养猪,如今这猪来祸害她了,这就叫自作自受!” 老太爷呼吸急促,怒目圆瞪,脑袋嗡嗡作响。 她竟然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议论长嫂。 那是长嫂,从小将他养大的长嫂! 他不仅指使不动自己的孙女去给长嫂看病,如今还因为他突然昏迷,让长嫂被人诋毁,将她陷入如此境地。 他怎么对得起长嫂抚育之恩? 长嫂还等着呢,庄明宪必须去给长嫂看病。 “祖父,您别生气了,好好保重身体要紧。”庄明宪气愤道:“叶茜这么过分,我不会放过她的。” “胡说八道!”老太爷怒喝一声:“我是因为天气太热才晕过去的,跟叶茜有什么关系!” “原来祖父是中暑了啊。”庄明宪打断了老太爷的话,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可是屋里放了很多冰,很凉爽啊,您怎么会热着呢?” “该不会您怕我找叶茜麻烦,故意为她开脱吧?” 老太爷:“……” “当然不是!”老太爷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恼羞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简直荒谬!” 庄明宪看着老太爷,不急不躁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祖父您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呢。” “你……” 老太爷憋红了脸,呼吸更加急促了。 庄明宪赶紧道:“祖父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不是中暑是有其他的病了吧?您躺着,我来给你号号脉。” “混账!”老太爷自以为抓住了庄明宪的把柄,训斥道:“我本来就没事,你守着我干什么?你既然有医术,就该救助真正需要你治疗的病人……” “原来祖父您没事了啊。”庄明宪立马打断了老太爷的话:“既然您没什么大碍,孙女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还有事呢,这就告退了。” 老太爷:“……” “你给我回来!”老太爷被堵的七窍生烟,气得直拍床:“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哦,您不让我走,我当然不能走。”庄明宪乖乖转身,对谷雨道:“你去花厅跟叶茂叶茜说一声,就说老太爷非常生气,不许我去见他们。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叶茜的道歉了,也没有办法给伯祖母治病了,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什么?叶茜来了!”老太爷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姿态坐了起来,指着庄明宪道:“那你还不赶紧去!” 庄明宪坐了下来,慢悠悠道:“您刚才不是说哪也不许我去吗?” 老太爷嘴角直抽,脸黑的跟个锅底一样:“刚才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去。” “祖父您考虑清楚了吗?确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吗?该不会我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叫我回来吧?” “不会!”老太爷觉得这个孙女简直就是恶魔,是他的克星:“祖父这次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了。你快去吧。” 大嫂还等着呢。 庄明宪这才施施然起身,勉为其难道:“其实叶茜不来道歉,我也会给伯祖母治病的。既然祖父再三要求,我还是接受叶茜的歉意吧,毕竟这是祖父的一番心意。” 老太爷心口一疼,几乎要再次昏过去。 …… “哥哥,你说明宪会来见我吗?” 叶茜语气忐忑又自责:“她赌气不给外祖母治病,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气我恨我,我都理解,她打我骂我,我也愿意接受,只要她愿意娶给外祖母治病,再多的委屈我都愿意承受的。” “若是她还忌恨我,迁怒外祖母,我该怎么办呢?” 庄明宪走到花厅门口,正听到叶茜自责伤心的话语与轻轻啜泣的声音。 叶茜来道歉,她已经猜到了。 可她没猜到叶茜会这么说。 叶茜向来骄纵,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妹妹,你别担心。”叶茂声音温和地安慰她:“宪表妹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只要真心跟她道歉,她一定会对你表示宽容谅解的。” 叶茜的哭声顿了顿,才道:“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吧?我真怕明宪忌恨我。” “不会的。”叶茂语气笃定:“宪表妹心软善良,一定会接受你的歉意的,我可以跟你保证。” 庄明宪愣了愣,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在叶茂心里,自己这么完美啊! 可是他凭什么断定自己是他口中说的那种人呢。 不过被人夸赞总比被人贬低要好。 庄明宪走进了花厅。 庄明宪穿着海棠红折枝玉簪花褙子,削弱的肩,纤细的腰,雪白的脸,动人心魄的大眼睛,娇媚又不失清纯。 叶茜眼底闪过一抹嫉恨,又很快散去。 “明宪。”她眼睛红红的,满脸的愧疚:“都是不好,惹你生气了,连带着你对外祖母都迁怒上了。我来跟你道歉,你原谅了我吧。” 庄明宪这才发现屋里不止有叶茂叶茜,傅老夫人的贴身侍婢李嬷嬷竟然也在。 怪不得叶茜会这样乖乖地认错,原来是想给李嬷嬷留个好印象啊。 庄明宪撇了撇嘴。 来道歉,却绝口不提道歉的原因,还摆出一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无理取闹呢。 “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虽然你打破了我的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无心之失,绝不会故意要毁我的容貌。”庄明宪轻轻道:“至于迁怒伯祖母一说,更是从何说起啊?你真是太多心了。” 叶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辩解又怕庄明宪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既然说开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叶茂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宪表妹,你这就跟我们一起去给外祖母治病吧。” 他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亮,露出洁白无垠的大白牙,非常温暖。 庄明宪突然很羡慕叶茜,有这样一个好哥哥。 叶茂见她看着自己,心突然漏了几拍,脸也热的厉害。 他不敢再看,赶紧把视线落在别处,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宪表妹,我们走吧。”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48.中毒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救命之恩,解惑之义,她当得起。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大嫂身体可好些了?”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尐説φ呅蛧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哪有祖母给孙女道歉的?二房的宪小姐也太过分了。”七房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二婶不说从中说合,竟然跟着宪小姐一起胡闹。大嫂,您也太纵着她们了。” 叶茜不齿道:“外祖母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偏庄明宪最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明明是她的错,她反倒哭哭啼啼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似的。” 七房老太太讶然,她只知道二房的宪小姐身子骨不好,有些娇弱,甚少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骄纵小性会使手段心计。 叶茜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眼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前还哭着让傅家表哥跟她合奏吹埙,傅家表哥不愿意,她就一直哭,哭到傅家表哥脸都黑了。” “前两天,她觉得咱们家的茶不好吃,就把茶水泼到我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是靠哭逼得外祖母向她低头。等会她来了,必然又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真是不吉利。” “茜姐儿,不该这样说明宪。”长房老太太忙止住了外孙女的话头,道:“她到底父母双亡,娇纵些也能理解,她身子弱,不爱喝我们家的茶,你也该让着她些。” 叶茜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外祖母,我已经站着不动,任由她打骂了,您还要我怎么样呢?” 祖孙两个这一番对话,落到七房老太太耳中,越发觉得庄明宪不堪。 父母双亡的确可怜,可并不是长房害她父母双亡的,她怎么能以此为借口骑到长辈的头上呢?这样实在是可恶。 七房老太太眉头一挑,道:“大嫂,有些人惯会得寸进尺,是不能让的。您温良恭俭,不愿与小辈为难,说不出难听话,我却是个做弟媳的,这一次,我替您说。” 长房老太太正要阻止,庄素云忙道:“我是晚辈,不好以下犯上,如此就拜托七婶婶了。” “整个河间府谁不知霞山庄家是诗书耕读的礼仪之家,这样的事情,很该教训一番。若是搁从前,这样不敬长辈不服管教的女孩子就该送到家庙里看管起来的,也是大嫂太仁厚了。” 七房老太太气道:“大嫂您什么都别说,今天我在这里,断不会任由一个小辈无理取闹欺到您头上来的。” 庄素云甚是得意,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 长房老太太比她能沉得住气,只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房老太太的手:“若人人都像七弟妹这样懂事识大体,咱们庄家何愁不能兴旺呢,我便是立马去见老太爷,也能瞑目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嬷嬷就来报说二老太太与宪小姐来了。 长房老太太起身要去迎,却因为起得猛了,头晕,还没起来人又倒在床上,吓得庄素云立马去扶。 七房老太太见了就道:“大嫂,您好好歇着,闭目养养神,有我在,断不会让宪小姐扰了您的清净的。” 她虽然是偏支,但也是庄明宪的长辈,若是她敢出言顶撞,她就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若是她不服管教,她这个做七祖母的,只有叫了族长来评评理了,庄家的家庙可不是摆设! ************ 庄明宪上一次踏进长房,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得知大姐要跟傅文定亲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正好五皇子来家中做客,又对大姐一见钟情,她听了林嬷嬷的挑唆,觉得只要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可以嫁给傅文,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她以自己的名义约了大姐出来与五皇子见面,却不料东窗事发,大姐名声受损,她这个幕后黑手也被揪了出来。 她被仆妇推搡着带到长房,接受了众人的批判。 大姐的哭泣伤心,大伯母眼中的怨恨,祖父的愤怒,叶茜的冷笑,姑祖母的晦涩不明,其他人的鄙夷,都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那一天,她尝到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 长房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后悔与羞辱。 重来一次,她再不要做傻事了。 进入明堂,庄明宪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明间紫檀木凤凰牡丹平头几上,放着三星福寿花瓶,非常昂贵。 中堂挂的那幅《秋山幽树图》,也是前朝名手所画。 仔细打量这屋内一桌一椅,庄明宪暗暗吃惊,竟然处处考究,用的东西比傅家还有奢华。 傅家的宅邸是皇帝御赐,傅文是少年案首、青年探花、最年轻的阁老,家中用得起这些东西。庄家虽然富贵,比傅家却差远了,怎么长房伯祖母用的东西也这么讲究? 祖母祖父房间的摆设比长房可差远了。 虽然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区别,可紫檀木与黄杨木的价格相差好几十倍,普通的画随处都是,名家的画有钱也难买,这里面明堂可多着呢。 庄明宪正暗暗思量,就见内室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庄明宪正在回想这是谁,谷雨已经上前行礼了:“七老太太好。” 原来是七房的叔祖母,庄明宪收回心思,端端正正给七房老太太行了个礼。 七房老太太讶然,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根本没来,来的只有庄明宪一人,更让她吃惊的是庄明宪竟然长得这么漂亮,规矩这么好。 可一转眼,她就释然了,庄家的女孩子就没有规矩不好的,庄明宪也不算特别出众。至于长得好,更应证了叶茜的话,惯会撒娇卖痴仗着自己容貌出众胡搅蛮缠。 49.药引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当他给长房老太太诊了脉,他心头一个咯噔。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50.拯救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小姐,您放心吧,表少爷每天都会从这条路回汀兰水榭,我们在这里等着,一定能见到他的。” “谁说我要见他了?”女孩子声音娇蛮羞涩:“我不过是看这荷花开的好,来看荷花而已。” 丫鬟赶紧道:“是呀,我们来看荷花,竟然碰到了表少爷,这便是您跟表少爷之间有缘分了,要不然怎么遇不到别人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尛說Φ紋網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庄明宪心满意足,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侧耳听听,祖母那边竟然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显然是还在睡觉。 祖母最是勤劳,怎么会比她起得还晚? 她贴身的丫鬟谷雨拿了衣裳给她,小声向她解释:“老太太担心您睡不好,夜里来看您好几次,每一次都问您有没有惊厥哭闹,还要亲自试试您有没有发热,直到天快亮她老人家才睡着。” 庄明宪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地坐了好一会,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对祖母好,孝顺祖母,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因为额头上被茶盅砸伤,破了一块,庄明宪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前世就是因为天气太热,额头包扎的太厚,捂得伤口溃脓,让她受了好大的罪,还差点留下了疤痕。 庄明宪穿好衣裳,就坐到镜子前,把头上的纱布揭开了。 伤口都捂得发白了,隐隐有溃脓的迹象,疼得庄明宪倒吸凉气。 谷雨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走上前,想要阻止庄明宪:“小姐,您这伤口不能见风……” “没事,我是大夫,我知道轻重。”庄明宪对着谷雨说:“你去找林嬷嬷,取点三七,磨成粉拿来给我。” 三七味甘、微苦,能散瘀止血,消肿定痛,治疗外伤有奇效。 天气这么热,她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这么严实,只要涂点三七粉,伤口很快就能长好结痂。 谷雨咬了咬唇:“小姐,真的没事吗?” 庄明宪倒是非常笃定:“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祖母要是知道我自己治疗伤口,只有高兴的份,断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你的。” 祖母从小就教她背诵那些医药典籍,很希望她能将医术传承下去,对于她学医一事非常的支持。 等谷雨拿了三七粉来,庄明宪清理了伤口,敷上三七粉,老太太就来了。 庄明宪把三七的功效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非常高兴,拉着庄明宪的手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庄明宪又趁机提出开方子给自己调理身子。 从前老太太也没少给庄明宪弄调理身子的药,庄明宪嫌苦,不愿意喝。如今她自己提出来要调理身子,老太太断断没有不答应的份。 她满口答应下来,转身自己看了方子,又让抓药的下人去药铺问了大夫,确认没有问题,才让人煎了给庄明宪喝。 …… 用过早饭,林嬷嬷说薛姨奶奶来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妾室,据说她长得跟祖父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非常像,因此她非常得祖父欢心。 祖母不喜欢薛姨奶奶,却从不苛待她,还免了她早晚请安的规矩。 前世,祖母跟祖父争吵,迁怒薛姨奶奶,让薛姨奶奶罚跪,导致薛姨奶奶小产,也是祖父祖母渐行渐远的一个原因。 老太太皱眉道:“让她走吧,安安身子不好,我不耐烦见她。” “祖母,让薛姨奶奶进来吧,我好闷,想找人说说话。” 重活一世,对于妻妾之间的那点子事,庄明宪也知道了一些。 虽然傅文没有妾,但是其他高门大户有妾啊。她给很多贵夫人治过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气出来的。 那些小妾长得柔媚,最会装柔弱,为了要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庄明宪不记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前世,她眼里只有自己、祖母与傅文,薛姨奶奶一个妾室,她何曾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嬷嬷与记忆中不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这危机是什么她还不太了解,却趋势她了解周围的情况,周围的人。 庄明宪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闪。 薛姨奶奶身材纤弱娇小,五官秀丽,皮肤白皙。四十出头年纪,却保养非常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多岁,身上有几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风韵,的确有迷惑男人资本。她身上的气质,跟她前世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着脸:“不是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吗?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爷,到这里做什么?” 老太爷昨晚与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里享受一番温柔的抚慰了。 一语未必,大太太陈氏来了。 陈氏是庄明宪的大伯母,跟着庄明宪的大伯父在京城。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长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的。 她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庄明宪几句以示关切:“……可都好了?头还疼不疼?” 庄明宪道:“多谢大伯母记挂,都好了,头也不疼了。” 陈氏就笑着点头道:“说话很清楚,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昨天你受了伤,你大姐她一直很挂心,破天荒地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书练字。当时天都晚了,我让她不要练了,歇息一天,她说什么都不肯,直练到后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还要强撑着起来,说要给老太太请安。” 陈氏转头看老太太,跟她解释庄明姿没来请安的原因:“还是我说家中一个明宪病了,难道还要再病一个吗?她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会怪儿媳自作主张吧?” 乍然听到大姐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顿,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楚。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母与大姐。 前者疼她爱她,却被她牵连,最后郁郁而终;后者被她抢了姻缘,不到双十年华就被五皇子与他心爱的侧妃联手害死。 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喉头有些发梗,眼泪也要往上漫。 庄明宪立马控制自己的心绪,暗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着摆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学问,给庄家争光,我心里爱她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怪她了。” 这倒是心里话,她一向觉得那些书啊、诗啊的最是难懂,很佩服有学问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继室,陈氏的丈夫是老太爷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会把自己当亲婆婆尊敬,所以平时相处非常客气,从不做要求。 “孩子勤奋是好事,只有一条不得累坏了,要不然我这个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对着陈氏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转头道:“……明宪出事,大家都着急,连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饰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马道:“听老太爷说宪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没看到老太太厌恶的神色一样,语气格外真诚温婉:“我做了宪小姐最爱吃的蟹黄包。” 庄明宪根本不爱吃蟹黄包,薛姨奶奶却故意说这是她最爱吃的。 按照她前世的脾气,再加上对薛姨奶奶的厌恶,必定跳起来对薛姨奶奶说难听的话了。 而且她头上有伤口,螃蟹是发物,吃了之后会导致伤口感染化脓。 前世这个时候她或许不知道,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纯良。 庄明宪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头一挑,目光锐利,当场就想将放在桌子上的蟹黄包打翻。 51.女子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薛姨奶奶这一晕,身边离不得人,赵嬷嬷又在老太爷面前自打耳光哭诉磕头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老太爷这才允许她戴罪立功,留在薛姨奶奶身边好好照顾。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尛說Φ紋網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二婶婶,妹妹跟宪表妹不过是误会,只要让妹妹去二房,跟宪表妹赔礼道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庄素云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鬼主意,竟然要茜姐儿跟庄明宪那个小贱人低头! 若是从前,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可眼前的人,是叶茂,是叶家嫡长孙,是她跟叶茜都要仰仗的人。 庄素云不得不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说:“茂哥儿,若是其他小误会,让你妹妹去道歉也没什么。她虽然娇气了些,却很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我让她去道歉她一定会去的。” “可今天这件事情绝非一般的小事。” 庄素云觉得,叶茂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要她这件事情对叶茜的影响说清楚,叶茂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现在庄家上下都在说你妹妹桀骜不驯,出手伤人,还脾气骄纵不尊敬长辈,如果她去了二房跟庄明宪道歉了,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庄素云语重心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女孩儿的名声何其重要,这些指责,你妹妹怎么受得住?若真染上了这种不好的名声,你妹妹以后怎么办?二婶婶求你,你帮帮叶茜吧。”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叶茂,果然,叶茂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一丝不忍让她窃喜不已。 叶茂果然还是会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做的。 叶茂静了静,没有说话。 妹妹的名声重要,可宪表妹的名声也很重要啊。 妹妹是侍郎府的小姐,有人疼有人宠,宪表妹有谁疼呢? 如果不是他,换做其他人,一定毫不犹豫地帮着叶茜了吧。 他真的很心疼宪表妹。 “二婶婶,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太严重了。”叶茂缓缓道:“只要妹妹低头跟宪表妹道歉,别人自然知道妹妹是守礼懂事的好女孩,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 “不行!” 庄素云立马阴了脸:“我绝不会让茜姐儿去跟庄明宪低头的!” 这个叶茂,竟然胳膊肘朝外拐,真是可恶。 “那您就自己想办法吧。”叶茂站起来,叹了一口气:“侄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庄素云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茂,只见少年温润白净的脸庞显得格外严肃,绝不是平日里好说话的模样。 “你……” “我先回房了,二婶婶若是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我陪着妹妹一起去见宪表妹。” 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庄素云错愕地看着叶茂走出去,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傅家是首辅门第,傅老夫人最重礼仪,若事情不能解决,叶茜名声有损…… 不、不行!谁都不能阻止叶茜嫁到傅家。 庄素云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道歉就道歉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暂且退让一步,等叶茜跟傅文定了亲,等傅老夫人走了,她再报今日之辱。 “来人!”庄素云阴沉道:“去请少爷跟小姐过来。” …… 自打他老太爷醒了,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将外面的流言蜚语告诉他。 “哈!”老太太得意洋洋,眼角眉梢都是嘲讽:“老太爷,现在庄家的人都说朱氏这是养女不教如养猪,如今这猪来祸害她了,这就叫自作自受!” 老太爷呼吸急促,怒目圆瞪,脑袋嗡嗡作响。 她竟然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议论长嫂。 那是长嫂,从小将他养大的长嫂! 他不仅指使不动自己的孙女去给长嫂看病,如今还因为他突然昏迷,让长嫂被人诋毁,将她陷入如此境地。 他怎么对得起长嫂抚育之恩? 长嫂还等着呢,庄明宪必须去给长嫂看病。 “祖父,您别生气了,好好保重身体要紧。”庄明宪气愤道:“叶茜这么过分,我不会放过她的。” “胡说八道!”老太爷怒喝一声:“我是因为天气太热才晕过去的,跟叶茜有什么关系!” “原来祖父是中暑了啊。”庄明宪打断了老太爷的话,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可是屋里放了很多冰,很凉爽啊,您怎么会热着呢?” “该不会您怕我找叶茜麻烦,故意为她开脱吧?” 老太爷:“……” “当然不是!”老太爷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恼羞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简直荒谬!” 庄明宪看着老太爷,不急不躁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祖父您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呢。” “你……” 老太爷憋红了脸,呼吸更加急促了。 庄明宪赶紧道:“祖父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不是中暑是有其他的病了吧?您躺着,我来给你号号脉。” “混账!”老太爷自以为抓住了庄明宪的把柄,训斥道:“我本来就没事,你守着我干什么?你既然有医术,就该救助真正需要你治疗的病人……” “原来祖父您没事了啊。”庄明宪立马打断了老太爷的话:“既然您没什么大碍,孙女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还有事呢,这就告退了。” 老太爷:“……” “你给我回来!”老太爷被堵的七窍生烟,气得直拍床:“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哦,您不让我走,我当然不能走。”庄明宪乖乖转身,对谷雨道:“你去花厅跟叶茂叶茜说一声,就说老太爷非常生气,不许我去见他们。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叶茜的道歉了,也没有办法给伯祖母治病了,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什么?叶茜来了!”老太爷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姿态坐了起来,指着庄明宪道:“那你还不赶紧去!” 庄明宪坐了下来,慢悠悠道:“您刚才不是说哪也不许我去吗?” 老太爷嘴角直抽,脸黑的跟个锅底一样:“刚才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去。” “祖父您考虑清楚了吗?确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吗?该不会我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叫我回来吧?” “不会!”老太爷觉得这个孙女简直就是恶魔,是他的克星:“祖父这次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了。你快去吧。” 大嫂还等着呢。 庄明宪这才施施然起身,勉为其难道:“其实叶茜不来道歉,我也会给伯祖母治病的。既然祖父再三要求,我还是接受叶茜的歉意吧,毕竟这是祖父的一番心意。” 老太爷心口一疼,几乎要再次昏过去。 …… “哥哥,你说明宪会来见我吗?” 叶茜语气忐忑又自责:“她赌气不给外祖母治病,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气我恨我,我都理解,她打我骂我,我也愿意接受,只要她愿意娶给外祖母治病,再多的委屈我都愿意承受的。” “若是她还忌恨我,迁怒外祖母,我该怎么办呢?” 庄明宪走到花厅门口,正听到叶茜自责伤心的话语与轻轻啜泣的声音。 叶茜来道歉,她已经猜到了。 可她没猜到叶茜会这么说。 叶茜向来骄纵,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妹妹,你别担心。”叶茂声音温和地安慰她:“宪表妹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只要真心跟她道歉,她一定会对你表示宽容谅解的。” 叶茜的哭声顿了顿,才道:“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吧?我真怕明宪忌恨我。” “不会的。”叶茂语气笃定:“宪表妹心软善良,一定会接受你的歉意的,我可以跟你保证。” 庄明宪愣了愣,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在叶茂心里,自己这么完美啊! 可是他凭什么断定自己是他口中说的那种人呢。 不过被人夸赞总比被人贬低要好。 庄明宪走进了花厅。 庄明宪穿着海棠红折枝玉簪花褙子,削弱的肩,纤细的腰,雪白的脸,动人心魄的大眼睛,娇媚又不失清纯。 叶茜眼底闪过一抹嫉恨,又很快散去。 “明宪。”她眼睛红红的,满脸的愧疚:“都是不好,惹你生气了,连带着你对外祖母都迁怒上了。我来跟你道歉,你原谅了我吧。” 庄明宪这才发现屋里不止有叶茂叶茜,傅老夫人的贴身侍婢李嬷嬷竟然也在。 怪不得叶茜会这样乖乖地认错,原来是想给李嬷嬷留个好印象啊。 庄明宪撇了撇嘴。 来道歉,却绝口不提道歉的原因,还摆出一副委曲求全、顾全大局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自己无理取闹呢。 “我本来就没生你的气,虽然你打破了我的头,但我知道你一定是无心之失,绝不会故意要毁我的容貌。”庄明宪轻轻道:“至于迁怒伯祖母一说,更是从何说起啊?你真是太多心了。” 叶茜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想辩解又怕庄明宪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既然说开了,那我也就放心了。”叶茂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宪表妹,你这就跟我们一起去给外祖母治病吧。” 他一笑眼睛就弯成了月亮,露出洁白无垠的大白牙,非常温暖。 庄明宪突然很羡慕叶茜,有这样一个好哥哥。 叶茂见她看着自己,心突然漏了几拍,脸也热的厉害。 他不敢再看,赶紧把视线落在别处,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宪表妹,我们走吧。” 她早就看庄明宪不顺眼了,要不然也不会跟她打起来。 谁让庄明宪长得比她漂亮呢? 她心里明白,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双亲的扫把星,再漂亮也不可能嫁给傅文的。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52.玉佩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二太太很是吃惊,伸手将庄明珊推到前面。 “刚才李嬷嬷突然给明珊送了一根玉簪,我不知送什么回礼好,正要问问母亲,没想到茜姐儿也收到了簪子。” 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弄点药,装成必须卧床的重病,躲过婚龄。从此之后,她就能一直陪着祖母,过她的快快活活的小日子。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老太太抢在庄明宪前面回答:“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好好照顾我家安安。” 她老人家乐呵呵的,看叶茂跟庄明宪就跟看金童玉女一样。wWW.xszWω㈧.йêt 叶茂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又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 “二外祖母,您……您……” 英俊温润的少年,面红耳赤,双眼却亮的惊人,原本流利的口齿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起来。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庄明宪本想坐着听听的,见祖父发话了,不得不跟着叶茂一起出了花厅,去了旁边的厢房。 53.重演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尛說Φ紋網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哪有祖母给孙女道歉的?二房的宪小姐也太过分了。”七房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二婶不说从中说合,竟然跟着宪小姐一起胡闹。大嫂,您也太纵着她们了。” 叶茜不齿道:“外祖母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偏庄明宪最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明明是她的错,她反倒哭哭啼啼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似的。” 七房老太太讶然,她只知道二房的宪小姐身子骨不好,有些娇弱,甚少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骄纵小性会使手段心计。 叶茜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眼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前还哭着让傅家表哥跟她合奏吹埙,傅家表哥不愿意,她就一直哭,哭到傅家表哥脸都黑了。” “前两天,她觉得咱们家的茶不好吃,就把茶水泼到我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是靠哭逼得外祖母向她低头。等会她来了,必然又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真是不吉利。” “茜姐儿,不该这样说明宪。”长房老太太忙止住了外孙女的话头,道:“她到底父母双亡,娇纵些也能理解,她身子弱,不爱喝我们家的茶,你也该让着她些。” 叶茜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外祖母,我已经站着不动,任由她打骂了,您还要我怎么样呢?” 祖孙两个这一番对话,落到七房老太太耳中,越发觉得庄明宪不堪。 父母双亡的确可怜,可并不是长房害她父母双亡的,她怎么能以此为借口骑到长辈的头上呢?这样实在是可恶。 七房老太太眉头一挑,道:“大嫂,有些人惯会得寸进尺,是不能让的。您温良恭俭,不愿与小辈为难,说不出难听话,我却是个做弟媳的,这一次,我替您说。” 长房老太太正要阻止,庄素云忙道:“我是晚辈,不好以下犯上,如此就拜托七婶婶了。” “整个河间府谁不知霞山庄家是诗书耕读的礼仪之家,这样的事情,很该教训一番。若是搁从前,这样不敬长辈不服管教的女孩子就该送到家庙里看管起来的,也是大嫂太仁厚了。” 七房老太太气道:“大嫂您什么都别说,今天我在这里,断不会任由一个小辈无理取闹欺到您头上来的。” 庄素云甚是得意,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 长房老太太比她能沉得住气,只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房老太太的手:“若人人都像七弟妹这样懂事识大体,咱们庄家何愁不能兴旺呢,我便是立马去见老太爷,也能瞑目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嬷嬷就来报说二老太太与宪小姐来了。 长房老太太起身要去迎,却因为起得猛了,头晕,还没起来人又倒在床上,吓得庄素云立马去扶。 七房老太太见了就道:“大嫂,您好好歇着,闭目养养神,有我在,断不会让宪小姐扰了您的清净的。” 她虽然是偏支,但也是庄明宪的长辈,若是她敢出言顶撞,她就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若是她不服管教,她这个做七祖母的,只有叫了族长来评评理了,庄家的家庙可不是摆设! ************ 庄明宪上一次踏进长房,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得知大姐要跟傅文定亲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正好五皇子来家中做客,又对大姐一见钟情,她听了林嬷嬷的挑唆,觉得只要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可以嫁给傅文,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她以自己的名义约了大姐出来与五皇子见面,却不料东窗事发,大姐名声受损,她这个幕后黑手也被揪了出来。 她被仆妇推搡着带到长房,接受了众人的批判。 大姐的哭泣伤心,大伯母眼中的怨恨,祖父的愤怒,叶茜的冷笑,姑祖母的晦涩不明,其他人的鄙夷,都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那一天,她尝到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 长房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后悔与羞辱。 重来一次,她再不要做傻事了。 进入明堂,庄明宪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明间紫檀木凤凰牡丹平头几上,放着三星福寿花瓶,非常昂贵。 中堂挂的那幅《秋山幽树图》,也是前朝名手所画。 仔细打量这屋内一桌一椅,庄明宪暗暗吃惊,竟然处处考究,用的东西比傅家还有奢华。 傅家的宅邸是皇帝御赐,傅文是少年案首、青年探花、最年轻的阁老,家中用得起这些东西。庄家虽然富贵,比傅家却差远了,怎么长房伯祖母用的东西也这么讲究? 祖母祖父房间的摆设比长房可差远了。 虽然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区别,可紫檀木与黄杨木的价格相差好几十倍,普通的画随处都是,名家的画有钱也难买,这里面明堂可多着呢。 庄明宪正暗暗思量,就见内室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庄明宪正在回想这是谁,谷雨已经上前行礼了:“七老太太好。” 原来是七房的叔祖母,庄明宪收回心思,端端正正给七房老太太行了个礼。 七房老太太讶然,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根本没来,来的只有庄明宪一人,更让她吃惊的是庄明宪竟然长得这么漂亮,规矩这么好。 可一转眼,她就释然了,庄家的女孩子就没有规矩不好的,庄明宪也不算特别出众。至于长得好,更应证了叶茜的话,惯会撒娇卖痴仗着自己容貌出众胡搅蛮缠。 这样人前乖巧人后胡闹的女孩子她见得多了。 原本她还担心二房老太太过来,自己压制不住。可如今只有庄明宪一个人,自己收拾她,将她撵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七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坐吧。” 庄明宪刚刚坐下,就听到七房老太太声音冷清严肃:“明宪,前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伯祖母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休要得寸进尺,仗着自己年岁小就胡作非为。你伯祖母仁厚,可你别忘了我们庄家可是有家训的,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女眷可是要被送到家庙的。莫说是你一个孙小姐,便是你祖母犯了错,一样要受到惩罚。” 庄明宪当然知道,上一世她被送到庄子上,祖母就幽禁家庙,都是因为她一步走错。 幸好,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庄明宪面上平静无波,站起来屈了屈膝:“多谢七叔祖母指点,明宪受教了。” “嗯。”七房老太太面色微霁,用宽容大量不与小辈计较的口吻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去吧,日后不可再如此为非作歹了。” 她怎么就成了为非作歹之人了呢? 庄明宪站着没动,说:“七叔祖母,我今天的事没办,我不能走。” 七房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看,她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的,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内里藏奸。 她站了起来,摆起了长辈的款:“今天有我在,你的事情办不了!” “哦。”庄明宪了然:“您是要管着我了?” 她语气轻慢,七房老太太只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的怒火越发忍不住:“我就管着你了,又如何?”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七叔祖母,这里不是七房,是嫡支长房呢。” 七房老太太脸色微变,七房是偏支,早就分出去了,长房跟二房是嫡支,一直没分家。 庄明宪这是在提醒七房老太太,她是外人,长房二房是一家,庄明宪在自己家里做事,七房还真没有管的资格。 她一个祖母辈的人,竟然被隔房的孙女给羞辱了。 七房老太太咬牙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刁钻丫头!我再是旁支,也是你叔祖母,你见了我一样要行大礼,咱们庄家诗书传世,断不会容得你这样的不敬长辈之人。” “七叔祖母,我不顾病体前来探望伯祖母,你三番两次刁难,不许我看望,你行的是哪门子的规矩事呢?” 庄明宪的语气依然淡淡的:“我看望我嫡亲的伯祖母,您不许,又凭的是什么呢?插手隔房事物,挑拨嫡支不和,不知道这样的女眷是送家庙呢,还是有其他的处罚?” 七房老太太愕然,庄明宪不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是来找麻烦的,是来看望生病的长辈的。 这么一来,胡搅蛮缠之人不是庄明宪,而是她,一个偏支的外人。 若真追究起来…… 不会的,大嫂一定会帮着她说情的,大嫂最是宽和了。 可大嫂的宽容好像仅对二房,若是其他房的人犯了错,她断不会网开一面的。 长房二房是嫡嫡亲的兄弟,二房老太爷还是长房老太太带大的,若真起了冲突,大嫂会向着自己吗? 到时候,长房二房握手言和是亲亲热热的一家人,她就成了挑拨嫡支不和的奸诈小人。 七房老太太心里凉飕飕的,额上却都是汗珠子。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54.阻拦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ωww.xSZWω㈧.NēΤ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55.看穿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叶茜就是拿这件事情嘲讽她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嫁给傅文,还要离他远远的。 只要傅文与大姐说亲的时候,她不从中参合,傅文自然会得偿所愿,娶到大姐。 庄明宪垂下眼皮,慢慢地说:“祖母,我明白了。那你以后也别跟祖父吵架了吧,那样祖父就会更加喜欢我的。” 说完,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想到丈夫那个样子,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她半天没说话。 “祖母,你答应我!” 庄明宪一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 老太太心软,立马答应道:“好好好,莫哭,莫哭,祖母答应,答应你就是。” 庄明宪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突然呆住了。 她有病。 又犯病了。 她特别爱哭,紧张了会落泪,激动了会落泪,生气了也会落泪,高兴了也落泪,就是打个哈欠,都会泪眼汪汪的。 所以,她得了个“泪美人”的称号。 叶茜不喜欢她,总是以此来攻击她,说她小性、爱恼,学了小家子做派,动不动就哭闹,衬得别人都是坏人。 便是她们吵架,叶茜也会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宪小姐以为真的能一哭三分理吗?” 其实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朝下落。 后来,她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才知道她这是一种叫“泪溢症”的病,是先天气血不足所致。 因为她早产,不是足月生,跟祖母在一起,又娇气不愿意好好吃药,祖母只觉得她弱,并没有其他问题,也就不勉强她了。所以,她的先天之气并没有补足。 泪为肝之液,肝肾亏虚,精血不能上荣于目,目失濡养,泪窍空虚,不能约束泪液。 所以,情绪一激动,眼泪就会吧嗒吧嗒朝外落。 先天不足治疗的最好时机是在七岁之前,七岁之后再调理就很费事了。 前一世,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毛病治好。 现在,这个毛病,竟然又来了。 她不想再背着“泪美人”这个称号了,不想再动不动就落泪了。 她要立马给自己调理。 在治好病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不要牵动情绪,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眼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对祖母说:“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去看望伯祖母吧。祖父说她都气病了,既然是我的错,我们不能失了礼。” “不行。”老太太一口拒绝道:“你头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你别去,明天祖母替你走这一趟。” 庄明宪知道,祖母是很讨厌长房伯祖母的,可她却愿意为了她犯的错向自己最厌恶的人低头。 庄明宪心头钝钝的:“不要,我做错了事情,还是自己去吧。那我明天不去,过两天等我头上伤口好一些了再去吧。” 孙女打小就没了父母,又是早产,因此她格外疼她,甚至说有几分溺爱。但是她从不会因为溺爱就毫无原则地惯着她。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安安最后也一定会承担错误,赔礼道歉,但那是在她的教育哄劝之下的。 如今,安安愿意主动承担,她这个做祖母的看到孙女有这么大的进步,如何能不高兴呢? “好孩子!” “老太太。”帘子一动,林嬷嬷走了进来,她满眼焦急,声音里都是不忿:“老太爷去长房了,若是长房老太太知道是我们小姐先动的手,必然要不依不饶了,说不定会让我们小姐向表小姐道歉呢。” “她做梦!”老太太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便是安安先动的手,她叶茜如今好好的,安安却受了大罪了,要安安道歉,绝不可能!” “祖母,您别生气,我不会道歉的。” 如果长房伯祖母真的让她道歉,大不了她把叶茜嘲讽她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她是没脸,叶茜也休想好过。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祖母,让她不要去长房闹,闹大了,吃亏的还是祖母。 庄明宪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大声道:“伯祖母虽然不讲道理,但这件事情叶茜也有错,真闹开了,叶茜脸上不好看,她的寿宴恐怕也会受影响。祖母,伯祖母最好面子,她的七十大寿又是从去年就开始筹划准备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不会跟我们闹的。” “你说的有道理。”老太太冷笑道:“朱氏最是喜欢别人恭维她治家有方,是安荣富贵的老封君,她绝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说的是,长房老太太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逼迫小姐,可保不住她会挑拨老太爷啊。”林嬷嬷忧心忡忡道:“您知道的,老太爷向来听她的话,只要她挑拨几句,老太爷八成会回来跟您闹,到时候受委屈的,还不是我们小姐。” 老太太气得怒目横眉:“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安安。”仦說Ф忟網 庄明宪费劲口舌才让祖母的怒火平息,可林嬷嬷却三言两语又挑拨的祖母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齿道:“庄金山这个王八蛋,他想在朱氏面前做孝子我不管他,可他竟然敢拿我的安安去讨好朱氏,我这就去将他捉回来。” “我陪您一起去。”林嬷嬷同仇敌忾道:“老太爷这回也太过份了,咱们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孙女,您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时他对长房老太太唯命是从就算了,如今咱们小姐吃了这样大的亏,他怎么还帮着长房那边?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看了,都觉得齿冷。这一次若是长房占了上峰,以后那边会更得寸进尺了,这庄家还有咱们小姐的立足之地吗?” 庄明宪看着林嬷嬷,眼神有点冷。 她费尽心机挑拨祖母去跟祖父闹,真是是为了祖母好吗?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林嬷嬷包藏祸心呢? 不对,她会去抢大姐与傅文的婚事,就是林嬷嬷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的! 她从前只觉得林嬷嬷贴心,此刻却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冷意。 祖母待她不薄,她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 庄明宪大怒,当场厉声呵斥林嬷嬷:“林嬷嬷,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她说的时候是很有气势的,可是她忘记自己的泪溢症还没好,一张嘴声音就变成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本来是厉声呵斥,因为突如其来的眼泪,气势全无,变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哭闹了。 “小姐别哭。”林嬷嬷立马红着眼圈道:“嬷嬷知道您心里委屈,知道您不想听这些,都是嬷嬷不好,没有护住您。” 老太太听了,也以为庄明宪是委屈的哭了,自然更加心疼,她握了庄明宪的手,自责道:“你放心,有祖母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一定让叶茜给你赔礼道歉。” 庄明宪狠狠地瞪了林嬷嬷一眼,这老货怎么如此刁钻! 只可惜她眼中含着一包泪,起不到震慑的作用,林嬷嬷反而一怔。 宪小姐真真是长的好一个可人意的模样,特别是那一双清水似的杏眼,好像会说话一般。 此刻泪眼朦胧娇滴滴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软了。 这才十二呢,就这般狐媚样,要是大了,还得了? 林嬷嬷下意识地避开庄明宪的视线,道:“好小姐,您等着,我跟老太太这就去跟您讨回公道。” 老太太闻言就要出门,庄明宪大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祖母,你别走,我是肚子太饿才哭的,我想吃您亲手做的手擀面。” 不待老太太回答,她又道:“我还想吃林嬷嬷做的油炸猫耳朵。” 林嬷嬷愣了一下,上前来哄庄明宪:“小姐乖,嬷嬷这就去给您做油炸猫耳朵跟手擀面,让老太太去长房那边给您讨回公道,好不好?” “不好!”庄明宪死死拉住老太太的手,倔强道:“我就要吃祖母做的手擀面。” “老太太……” 林嬷嬷还想再劝,老太太却没有给她机会。 “好,好。”老太太满口答应:“祖母这就去给安安做。” 天大地大,孙女的要求最大。庄金山要去做孝子尽管去,只要安安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林嬷嬷自然也明白吕氏最疼孙女,知道再劝也无用了,只能暗暗忍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庄明宪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复杂与迷惑。 林嬷嬷是父亲的乳母,祖母对她特别好,她这样挑拨祖母,到底是什么原因? 自己想嫁给傅文,林嬷嬷也是极力出谋划策。她一个仆妇,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祖母出事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十一年前的庄家,果然有很多妖魔鬼怪啊。 她迷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清明,不管林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都休想再得逞,她庄明宪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祖母。 他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他连给她留脸面的想法都没有。 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 由于晋江出了新的防盗系统,入v后,v章节订阅率不足80%的小仙女,可能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新章节的内容。 56.遇险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张老大夫早在庄明宪开口的时候就震住了,他知道这位宪小姐狂妄自大,但是没想到她竟然狂妄自大到这种程度,这不是狂妄自大,简直是……无法无天! 病人已经没救了,他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她竟然还敢去诊治。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小說中文網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她利用冲过去的力气,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老太爷的小臂内侧,然后带着哭腔道:“祖父,您就是再气叶茜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啊。”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不愧是嫡亲的祖孙,老太太立马明白了庄明宪的意图,她也扑上去,一边用力地摇晃老太爷,一边用大嗓门干嚎了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叶茜跟大姑太太把老太爷气病了。” “老太爷呀,你这是何苦呀!” “苍天呀,庄家这是怎么了啊!这些不孝的儿女啊,不顾大嫂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太爷也不放过!这还有天理吗?” 老太太跟庄明宪哭的声音太大,太“情真意切”,震动了整个二房。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庄素云跟叶茜,明知道长房老太太的病只有庄明宪能治,却故意阻拦不让庄明宪登门,还将二房老太爷气病了。 庄家二房,薛姨奶奶正躺在床上柔声劝着老太爷:“……妾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赵嬷嬷守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还是去长房老太太那边看看她老人家吧,她本就气病了,若是老太太再跟她顶撞起来,到时候为难的还是您。” 薛姨奶奶这一晕,身边离不得人,赵嬷嬷又在老太爷面前自打耳光哭诉磕头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老太爷这才允许她戴罪立功,留在薛姨奶奶身边好好照顾。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57.京城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就像雪山上的一株青松,冷峻峭拔,气质出众。 这样俊逸的少年,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那里就很美好,就能吸引无数少女的目光。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似冰,带着刮骨的寒冷。 庄明宪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 她真是瞎,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情意? “傅表少爷。”庄明宪眉目淡淡,语气平静:“你有话尽管直说,指桑骂槐算什么君子?” 她的称呼变了,是傅表少爷,不是傅表哥。 傅文这才缓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很快挪开。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而是从袖笼里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庄明宪。 纸是时下学子们平时写字用的宣旨,再普通不过。 应该是傅文不想碰里面的东西,随手拿来包的,看的出来,他很嫌弃纸包里的东西。 庄明宪抬起眼皮,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绝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傅文这是对自己有意思,要送东西给自己。 傅文冷冷地看着她,缓缓松手,纸包掉在了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纸包散开,露出佛头青锦缎湖蓝镶边的荷包。上好的锦缎,配色极佳,只是那针线歪曲拙劣,荷包上绣的青竹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庄明宪站着没动,谷雨却脸色一变。 这是庄明宪得知傅文中了北直隶的案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来的。 她第一次做针线,白嫩柔细的手指上戳了很多血窟窿。 傅表少爷怎么能这么糟蹋小姐的心意? 小姐会怎么样? 谷雨担忧地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看着傅文,言语锋利:“傅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文的下颌紧了紧,像是在极力忍耐:“希望你自重,以后不要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哦?”庄明宪冷笑:“你拿了这么个来历不明、丑陋不堪的荷包,让我自重?傅表少爷,该自重的人是你吧?” “私相授受令人不齿,宪小姐,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傅文神色冷然不耐。 “你凭什么断定这是我的荷包?”庄明宪面沉如水,语气讥诮:“若人人都随便捡个荷包都能作为证据,那大理寺这个部门也该取缔了。” 这当然是她做的荷包。 可她并没有亲自交给傅文,只是偷偷放在他的枕头底下的。 她不承认,傅文能将她如何? 傅文放在腹前的那只手倏然握紧,声音冷若冰霜:“不是最好。” 他是认定了这是她放的。 那冷冷的样子让庄明宪大怒。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初他跟傅老夫人寄居庄家,被族学里的同窗欺辱,气得病发昏倒还摔破了头,弄得满脸是血,是她用帕子替他捂着伤口,是她替他找的小厮。 他当时紧紧抓着她的手,请她替他保密,还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报答她的恩情。 他又慌又急又疼,蜷缩成一团,那么可怜。 她当然答应他了。 后来,他离开族学,跟着祖父读书,她知道他不会受欺负了,为他松了一口气。 祖父夸他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她比谁都高兴。 她偷偷看他,偷偷把点心放在他的屋里,就这样慢慢就放不下他了。 她一直记着他的话,他考试之前,她去求了兰泉寺的圣水给他,求了平安符给他。 他中了案首她满心欢喜地给他绣了荷包。 是很丑,她笃定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啊。 原来他早忘了,他嫌弃她,厌恶他。 “你想多了。”庄明宪冷眉冷眼,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也不喜欢你,我庄明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少拿这种丑荷包来冤枉我,我的绣活比这好百倍千倍!” 她说着,蹲下去抓起荷包,用尽力气朝湖中丢去。 不知是不是猛然蹲下又起来的缘故,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一个不稳,从桥上摔进了湖里。 好冷! 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灌进来,她冷的直哆嗦。 我命休矣! 耳边,是谷雨骇然尖锐的叫声。 她想,傅文,你又害死我一次。 “小姐!”谷雨惊恐地喊着庄明宪,想跟着跳下去却发现自己不会游泳。 “表少爷!”谷雨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您救救小姐,小姐不会水,小姐额头上还有伤。” 傅文看着谷雨,又看了看湖中,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主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觉得庄明宪是故意落水的,一旦他下去施救,他不得不娶她。 可真真是无耻透了。 “不是的,表少爷,小姐真的不会水……”谷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文看也不再看湖中一眼,毫不留情地走了。 …… 庄明宪命大,被在湖边树荫下乘凉的婆子所救。虽然没有大碍,却受了惊吓,微微有些发热,卧床养了几天,也因此错过了迎接傅老夫人。 她虽然卧床静养,人却是不无聊的,每天都有人来看她。 最先来的是大姐庄明姿,她先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落了水。又让她好好养病,不要为没接到傅老夫人担心,等她养好了身体,她会陪她去给傅老夫人请安。 接着是叶茂,不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有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他脚步的起落叮当作响。 他进门就问庄明宪身体有没有大碍,这次落水会不会引发额头上的伤口。 得知庄明宪一切无碍,他才稍稍放心:“以后如果不是必要,尽量避开那条小桥,这次万幸有人看见,若是没人看见,可怎么得了?” 他语气温柔,目光关切,让庄明宪再次恍惚。 上一世她跟叶茂有这么亲近吗? 庄明宪微微一笑:“叶表哥不必担心,这次纯属意外,下次我一定小心。” 叶茂皱了眉头,眼神严肃:“不可再有下次了。要不,以后你再过去,我陪着你吧。” 叶茂身份清贵,庄明宪可不敢使唤他,她赶紧拒绝:“不用,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有下次了。而且这次真是不小心,是我贪玩想摘莲子吃,才会落水的。若是好好的走路,哪里就能落水里了呢?” 她出门,他跟在身边像个什么样子呢? 叶茂自知失言,脸色一热,一边把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偷看庄明宪。 见她漂亮的脸上神色平常,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叶茂从身后拿出一个风铃,献宝似的对着庄明宪摇了摇:“我给你挂在窗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窗外,听听风铃。” 叶茂拿来的风铃别致新鲜,让人眼前一亮。 最上面是一个玉盘大小的圆圈,用海棠红的丝线包了,圆圈里面用明亮金线盘成网,网上结着五六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铃铛。圆圈的下面是一排红豆大小的铃铛做成的穗儿,最下面缀着三根翠绿的孔雀翎毛。 叶茂一挂上,庄明宪就伸手去推那风铃,孔雀翎毛随着铃铛一起飘来荡气,非常好看。 叶茂见她仰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天鹅般修长洁白的脖颈,心头一跳,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过一会,又转过来,把视线落在她盛满笑容的脸上,她专注地玩风铃,眼神清澈懵懂像个孩子。 叶茂心头一软,嘴角也绽开一个笑容:“你乖乖养病,不要出去,等你身体好了,我陪你去摘莲子,你想摘多少都行。” 庄明宪一门心思扑在风铃上,随口答道:“好呀。” 老太太进门,看了看叶茂,又看了看庄明宪,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她笑了笑,悄悄地走了出去。 …… 老太太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庄明宪吃的好,睡得足,又服用了自己开的药,她很快就康复了。 她人白胖了不少,看着漂亮又神采奕奕。 傍晚暑气减退,她去拜访傅老夫人。 李嬷嬷说傅老夫人在小佛堂诵经,没时间见她。庄明宪知道自己有个娇气爱哭小性的名声,不讨人喜欢,尤其是不讨傅老夫人喜欢,也不勉强,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傅文正朝这里来呢。 傅文目光在她脸上看了一下,冰凉又带着审视。 夫妻十年,她对傅文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不过是在审视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她真病假病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资格管吗? 若说从前庄明宪还有伤心,经过落水事件,她对傅文就只剩下厌恶了。 这样一个冷漠、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狂妄自大之人,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庄明宪心中冷笑,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从傅文面前走了过去。 李嬷嬷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傅文:“这是……” 傅文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轻松:“无事。” 她能放手,这样再好不过。 庄明宪刚回房,庄书良就派人请她过去给长房老太太复诊。 长房老太太板着脸,毫不掩饰自己对庄明宪的厌恶。 庄明宪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 这一次交锋长房老太太惨败而归,她不能连发泄表示不满的机会都不给她。 相较于阴阳怪气虚与委蛇,庄明宪更喜欢如今撕破脸皮的状态。 庄明宪坐下,道:“伯祖母,我给你号脉。” 长房老夫人一语不发,看着庄明宪的目光跟看仇人一样,她把手伸了出来。 庄明宪还以为她会拒绝自己复诊呢。 果然,在性命面前,脸面是不那么重要的。 她已经康复了,张老大夫开的方子也很有效,号脉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怎么张老大夫今天没来?” “谁知道呢。”庄书良语气轻慢,毫不在意:“他今天上午就没来,说是身子不舒服。他是大夫,能有什么不舒服的?估计是拿乔,想让人亲自去请他吧。” 看看,这就是患者家属。 治好病,你就是救命恩人,去请你,给你下跪磕头就行;治不好病,你就什么都不是。 大夫难道就不能生病了吗?这是什么歪理。 庄明宪觉得张老大夫不至于拿乔的,他若是拿乔,绝不会等到现在。 她想了想,就去看张老大夫。 到了才发现张老大夫的确是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连床都起不了了。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她说的很平静,老太太听了却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搂了庄明宪在怀:“我的安安,便是没了父母还有祖母疼你呢,你别难过,别怕,祖母不会让人欺辱你的。” 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着刺耳,觉得这个小孙女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竟然还有脸问!”老太爷面色狰狞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薛姨奶奶给你下跪?” 老太太张嘴就要反驳,庄明宪却阻止了老太太。 祖母性子急,话没说出口,就把自己给急坏了,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爱妾,心肝宝贝,庄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一个没了父母被祖父厌弃的孙小姐怎么敢让薛姨奶奶给我下跪呢?便是我说了,祖父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庄明宪现在绝对没有孙女对祖父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有生气与愤怒。 越是生气,她却越是压制着怒火,不急不躁道:“祖父何不问问薛姨奶奶,或许她能说个缘由呢?” 庄明宪是孙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张口就是爱妾,心肝宝贝,语气还是那般的轻慢,老太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wWW.xszWω㈧.йêt 不知是气还是羞,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场就想发怒,可抬头看着庄明宪,她毫不着急,镇定自若,老太爷心头不由自主就升起一团疑惑。 难道真是薛姨奶奶犯了错,所以庄明宪罚她是有的放矢?要不然这丫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可薛姨奶奶是服侍他的人,是庄明宪的长辈,便是有错,庄明宪也不能这样对薛姨奶奶。 她给薛姨奶奶没脸,就是给他这个祖父没脸。 庄明宪的眼里,果然是没有长幼尊卑的。 老太爷越想越气,转头就去看薛姨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让你跪下!” 最好庄明宪有合适的理由,否则她今天必须叫他知道什么是孝道。 薛姨奶奶心里叫苦。 按照她预想的,庄明宪与老太太一定会将蟹黄包扔出去,给她难堪,届时老太爷来了,正好看个正着。 谁料庄明宪竟然会去拿蟹黄包吃,还没拿稳蟹黄包掉在了地上。 她刚刚蹲下去,要捡蟹黄包,老太爷就来了。 老太爷跟她想象中一样盛怒,可庄明宪与老太太却并没有欺负她。 薛姨奶奶很想颠倒是非,可大太太陈氏在一旁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柔声道:“老太爷,没有人罚妾身下跪,是宪小姐的包子掉了,妾身蹲下去捡包子呢。” 老太爷霍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姨奶奶。 眼睛里都是震惊,愕然,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薛姨奶奶也替老太爷臊的慌:“老太爷,妾身不是下跪,是蹲下去捡包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老太爷气哼哼地瞪了薛姨奶奶一眼,显得有些狼狈。 “原来是我错怪明宪了。”老太爷又道:“那你也不该将薛姨奶奶做的蟹黄包扔到地上,这是大家小姐做出来的事吗?”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却坐着不动,只冷冷地看着老太爷。 庄明宪也觉得气,她抬头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你凭什么认定蟹黄包是我故意扔到地上的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坏吗?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叶茜总是嘲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扫把星,我还反驳她,说我有祖母疼,祖父疼,并不可怜。” “可现在看来,叶茜没说错。嫡亲的祖父都不疼我,认定我是坏孩子,厌恶我,对我凶,我的确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心里的气愤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却拼命控制着,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她在极力忍受委屈,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特别招人疼。 老太太触动心肠,跟着庄明宪一起落泪,就是大太太陈氏,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没爹没娘的孩子,的确可怜。 庄明宪淘气骄纵,陈氏很不喜欢她。可陈氏也是做母亲的,见老太爷为了一个妾室,这样冤枉庄明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太爷,你错怪明宪了。薛姨奶奶送了蟹黄包来,明宪拿了就吃,却因为太烫了掉在了地上,并不是故意扔的。” 老太爷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愣了一愣,片刻后就觉得特别难堪。 陈氏是嫡长媳,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撒谎,那就是他错怪了庄明宪了。 老太爷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陈氏犹不解气道:“螃蟹是发物,明宪头上有伤口并不能吃螃蟹,幸好是掉到了地上,便是不掉,儿媳也要阻止明宪吃蟹黄包的。” 老太爷呼吸紧了紧,本能地望向庄明宪。 小姑娘低着头,靠在祖母的怀里,手紧紧的环住祖母腰,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晶莹剔透。 愧疚突然就漫上了老太爷的心头。 这是他嫡亲的孙女,从小就父母双亡,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这个做祖父的更应该好好疼爱她才,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安安……”老太爷张了张嘴,想跟庄明宪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祖母,我累了,我们进去休息。” 庄明宪看也没看他一眼,拉了老太太的手进了内室。 这样的祖父,她不稀罕! 大太太也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媳也告辞了。” 老太爷看着帘子扬起又落下,朝前走了两步,想追进内室。 薛姨奶奶见状,忙上前一步,挽了老太爷的胳膊拉住他:“老太爷,宪小姐与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是进去解释她们恐怕也不会听。不如您先跟我回去,等她们气消了,您再过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太爷就想起今天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一时间怒火中烧,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薛姨奶奶一个巴掌。 薛姨奶奶大吃一惊,一抬头就对上老太爷愤怒的眼睛,她心头一凉,立马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太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老太爷对她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冤枉了安安,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是,都是妾身的错。”薛姨奶奶并不辩解,只咬着唇,任由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妾身不该自作主张送包子过来,让老太爷发生误会。” 她说着,仰起脸来看着老太爷。 泪眼朦胧,有几滴眼泪落在腮边,因为体力不支,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肩膀微微打颤,好似雨打梨花,看着娇弱极了。 “老太爷,您罚妾身吧,妾身知道错了。” 老太爷呼吸就是一滞,是啊,薛氏并没做错什么,她只是送包子给明宪吃而已,也是一片好心。 58.寿宴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乐-文-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59.碰巧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老太太一脸的担忧,先于众人问出这句话。 庄明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等药抓回来,堂婶两剂药就能渡过危机。过个十来天就能正常饮食,恢复神智,等堂婶清醒之后再养个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小說中文網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 叶茜听了丫鬟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污蔑,污蔑,庄明宪这是污蔑!” 她根本没说过不许庄明宪来长房! 她根本没有要撵庄明宪走! 她是让庄明宪以后识相点,不许纠缠傅文表哥,她是向庄明宪宣告她对傅文表哥拥有权。 不料庄明宪却泼了她一脸的茶水,让她成为笑柄。 她这才恼羞成怒,打破了庄明宪的头。 这个扫把星,撒谎精,竟敢这样污蔑她! 叶茜丢下绣帕,“腾腾”几步跑到长房老太太的明间,不顾二老爷、二太太、张老大夫在场,一头闯了进去。 “母亲,我不要去二房,我不要去见庄明宪!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我可是知府的女儿,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过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去请她,她受得起吗?” 叶茜太气了,进门就一通大声的叫嚷。 “还不快闭嘴!” 庄素云怒目圆瞪,疾声厉色呵斥她:“就算你是有理的那一方也该好好的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样言辞尖锐与她有什么区别,还不快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叶茜是来找安慰的,没想到被训了一顿,顿时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叶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跟着追出去,等里庄素云的屋子远了,才脸色凝重道:“小姐,你刚才看到夫人屋子里的那个穿紫棠色比甲的嬷嬷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那又关我什么事?”叶茜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她当时太气了,根本没注意什么嬷嬷。 “那个嬷嬷好像是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你说什么?” 叶茜闻言,脸色一白,连哭都忘记了。 在她的记忆里,长房老太太是个和蔼公正的大家长,除了跟祖母不和之外,她老人家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以为只要她低头了,服软了,长房二房必然能和睦相处,祖母也不会跟祖父怄气了。 可事情的发展让她大开眼界。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60.帮忙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这一点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没想到的是张老大夫竟然会束手无策。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Www.XSZWω8.ΝΕt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庄明宪却淡淡道:“不用那么费事。二叔父,伯祖母这病不用开方子,只要威灵仙三钱煮水服下,便能转危为安。” 庄书良愣了愣,不敢置信:“明宪,只开一味药吗?不用其他的吗?” 庄明宪该不会是不想给母亲治病,所以胡乱说出一味药糊弄自己吧?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只有一味药的方子呢。 母亲病得这么重! 就只要三钱威灵仙就能治好? “你放心吧,二叔父,用药如用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味药,保管伯祖母化险为夷。”庄明宪轻轻点头,语气充满了成竹在胸的笃定。 见庄书良面色犹豫,她又道:“如果二叔父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了。” 庄书良是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硬着头皮叫了小厮去买威灵仙抓回来煮水。 张老大夫冷笑连连。 他早就猜到这个庄明宪没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了。 威灵仙三钱,她可真敢信口胡诌啊。 她若是开三钱人参来给老太太吊气补气他或许会相信,可威灵仙是什么,那是治疗风湿骨痛、小便不利,跌打内伤的药。 它主要的作用是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痰水,散癖积,因此可以治疗以上几种疾病。 他从未听说过威灵仙可以治伤寒、阳明腑实症。 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这位宪小姐怎么收场。 药很快就抓了回来,长房老太太服了药,一开始也是纹丝不动,两炷香时间之后,昏昏沉沉的说要解手。 庄书良大喜。 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张老大夫说了,阳明腑实症是在体外的伤寒外邪化热,进入体内与肠中干燥的大便结合在一起,不能排泄,造成发热头痛。 只要排泄通下,热邪自会消除。 他立马让丫鬟婆子服侍老太太方便。 张老大夫却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威灵仙根本不能治疗阳明腑实之症。 他不信,绝不相信。 可事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长房老太太的确解手了,身上的热也的确消退了。 庄明宪说的没错,三钱威灵仙,转危为安。 庄书良非常高兴,把庄明宪夸了又夸,然后问:“接下来还要继续服用威灵仙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张老大夫一眼。 庄明宪看张老大夫脸色发白,双目呆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就有些不忍:“不用威灵仙了,接下来只要开一些调养的药就行了,具体的还要问张老大夫。” 庄书良不解,庄明宪就解释道:“伯祖母的病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要是张老大夫开了大承气汤起的作用,我开的威灵仙,不过是让大承气汤快些发挥药效而已。真正论起来,还是张老大夫的功劳。” 庄书良当然不信,只认为庄明宪是故意给张老大夫留面子。 不过老太太险情已过,剩下的调养张老大夫总该出点力了,毕竟庄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总不能他一点力都不出吧。 张老大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情格外复杂,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 东路是长房,西路是二房,中间是一座占地面积非常大的花园。 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顺着花园回二房。 经过浣花湖,谷雨见荷花开的好,就采了几支在怀里抱着,打算带回去养在花瓶里。 庄明宪说:“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摘莲蓬吃了,祖母做的莲子粥最是香甜可口。” “小姐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摘。” “日头太大了,莲子也不够熟,再等几天不迟。” 才说了这一句,庄明宪的身子就晃了晃。 “小姐!”谷雨大惊,赶紧扶着庄明宪:“你没事吧。” 这桥又窄又细,若是一头栽下去,可不是玩的。 “没事。只可惜了这些荷花。”庄明宪看着撒落在湖面上的荷花,很惋惜。 谷雨扶着她:“荷花随时可以摘,咱们快回去吧。” 庄明宪也觉得头晕眼花,估计是中暑了。 这副身子太弱了,远不如后来她调理过的。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的尽头站着一主一仆两个人。 前面那人身穿象牙白圆领长袍,除了头上的簪子被太阳照的发着冷峻的光之外,通身上下再没有其他首饰。 人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可庄明宪却浑身一震,立住了脚步。 是傅文。 傅文喜欢什么都不佩戴。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当时也是这种干净利索的装扮。 他走出门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容貌清隽,眼眸深刻,她面红耳赤,转身跑了。 她以为他或许对她有了一点感觉,其实他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已经做好了杀她的准备。 庄明宪心潮澎湃,眼泪哗啦啦朝上涌。 有伤心难过,也有气愤不甘。 重生之后,她想过很多次跟傅文见面的情形。 她跟在大姐身后,浅笑着跟傅文见礼,就跟其他人一样。 因为泪溢症没好,她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瞬间,她实在压不住了。 原来她还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落荒而逃太懦弱无用。 傅文这次来是向大姐提亲的,她跟他免不了还会见面,难道自己还能次次都逃避吗? 心里的魔障,只有自己越过去。 她擦了擦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快点转身,快点跟傅文打招呼,你可以表现的落落大方、温婉得体,你可以的。 再不转身,傅文就走远了,难道你要下次在众人面前出丑吗? 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她低头,看到地上投下男子浓墨般的影子,双手就死死握在了一起。 傅文没走! 他来了。 他怎么会过来? 庄明宪握着拳头转身,低垂着眉眼给傅文福了福身:“没想到会遇到傅表哥,你是要去长房吗?我正要回去。” 浣花湖上,只有这窄窄的一条小桥,绝不能同时过去两拨人的。 庄明宪朝旁边让了让,示意傅文先过去。 傅文眼神冷峻,他抿了抿唇,清冷道:“我在这里等你。” 庄明宪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傅文。 他五官俊雅清冷,目光冷漠好似寒冰,庄明宪心头一紧。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情呢。 她可真是瞎到家了。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又可以控制情绪了:“不知傅表哥找我何事?” 她的表情也是清清冷冷的。 傅文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背于身后,语气冷硬:“我想告诉你,女孩子要矜持自爱。” “不自爱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旁人的尊重与喜爱的。”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她早就看庄明宪不顺眼了,要不然也不会跟她打起来。 谁让庄明宪长得比她漂亮呢? 她心里明白,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双亲的扫把星,再漂亮也不可能嫁给傅文的。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61.说亲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庄明宪还以为他是愧疚着急的,忙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并不怪你,你不用自责了。” 没有听到希望的答案,叶茂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不该奢望太多,只要宪表妹不疏远他,愿意理他就好了。 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说。 反正宪表妹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早。 叶茂忍着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意,问庄明宪:“宪表妹,你头上的伤严不严重,疼不疼,难不难受?我能看看你头上的伤口吗?” 宪表妹的额头白皙光洁,非常好看,戴了珍珠发箍不知道多漂亮,如今却因为受了伤不得不用留海遮起来。 虽然宪表妹剪了留海也一样很漂亮,可只要他一想到宪表妹额头上有伤,他心里就特别的疼,疼得他恨不能替她受罪才好。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庄明宪漫不经心道:“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孩儿家的容貌多重要,万一落了伤疤,该怎么办?” “落疤就落疤吧,我是不在乎的。” 她自己会配药,怎么可能落疤?再说了她又没打算嫁人,落了疤也无所谓。 “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你身边的人不会担心你?” 叶茂一时情急,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庄明宪摸了摸额头,想着要是落疤了,叶茜一定高兴死了,而祖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叶茜,就点头道:“我知道不该让关心我的人担心,多谢你好意提醒。” 叶茂见她神态轻松自然,提起伤口容貌非常随意,并不像叶茜那样对容貌十分看重,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没有伤心落泪难过。 心疼是因为她太懂事了,若是叶茜,必然闹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双手捧给庄明宪:“这是宫中御用的创伤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宪表妹你用这个,保管很快就好了。” 庄明宪却没有接:“既然是宫中御用的,想来一定很珍贵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别人用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也会配药,宫中御用的药,或许还不如她配的药呢。 “虽然宫中的东西珍贵,但再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怎么能跟人比?”叶茂情切道:“药若是不能拿来给人治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都没有宪表妹重要啊!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要。” 很客气,跟他分的非常清。 叶茂脸色微微发白。 那天得知她受伤了,他担心得不得了,连忙跑去看望,二房老太太却说怕她得破伤风,不能见生人。ωww.xSZWω㈧.NēΤ 他只能忍着心疼隔着帘子看了一眼。 一想到她可能会得破伤风,可能会留疤,他的一颗心便如在火上烤一般。 那种看着她受罪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实在忧心,就骑了快马赶到京城,托人从御药房拿了这盒药。 早上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得知她在长房,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盼着见她一面,将药给她。 可宪表妹根本不接受…… 一腔的热诚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叶茂握着那药盒,心里浓浓的,都是苦涩。 他站着不说话,庄明宪就起身道:“那边话该说完了,我该走了。” “宪表妹,你等等。” 叶茂如梦初醒,将药放在桌子上,立马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那锦袋上面绣着青竹,里面装了东西,圆圆的,鼓鼓的。 “我听说你在学埙,那天无意间见了这个埙非常漂亮,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送给你,就当是我替叶茜赔礼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锦袋塞到庄明宪手里,拔腿就走。 “哎……你……” 庄明宪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不怪我,就不要拒绝。” 庄明宪握着那埙,再一想那叶茂真诚的样子,就没有说话。 她喜欢吹埙,那是因为傅文喜欢吹埙,她是爱屋及乌。 如今她不喜欢傅文了,还要埙做什么呢? 谷雨上来问:“小姐,表少爷的药还没拿走呢。” “你收起来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还给他。”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老太爷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的仆妇见了她们,立马道:“宪小姐,您没去七房吗?” 不待庄明宪问,她又说:“七房太太不中用了,说是不行了,刚才七房的人哭天抢地来请张老大夫呢,二老太爷跟二老爷、二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庄明宪吓了一跳,带着谷雨就去了七房。 七房的院子比长房、二房可小多了,一家几口人就挤在一个院子里面住着。 七房老太太住正房,大老爷庄书宗与妻子王氏住厢房,厢房门口坐满了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 庄明宪一见祖母也在,就上去问:“怎么样了?” “不知道。”老太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夫在里面看着呢,情况不乐观。” 她握着庄明宪的手紧了紧。 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 当初庄明宪的母亲就是早产,差一点就一尸两命,后来虽然保住了庄明宪,大人却去了。 七房大太太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刚才她看了,气息微弱,快要断绝,左手的脉都没有了,分明到了命悬一线的之时。 “希望这位张老大夫有奇方,能力挽狂澜救你宗堂婶一命。” 庄明宪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张老大夫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围在了他的面前。 庄书宗与七房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声音紧绷含着无限的希望:“张老,拙荆……” 张老大夫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老朽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七房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声音绝望凄凉,非常可怜。儿媳王氏是她娘家侄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非一般婆媳可比,若是情同母女也不过分。 庄书宗失魂落魄地站着,突然情绪激动大声道:“絮娘早上还能跟我说话呢,她说一定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她不会死的。一定是你诊错了!” 他一把抓了张老大夫的手,拽着他踉踉跄跄朝屋里走。 “宗大爷!”张老大夫挣脱他的手,黯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赶紧给尊夫人安排后事吧。” “我不信!”庄书宗双目通红,狠狠地推了张老大夫一把:“你不是名医吗?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是小问题吗?你答应过一定会治好絮娘的,你收了钱的,你拿的诊费的!” 他绝望又痛苦地质问,像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张老大夫的心头,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像这种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他治过很多例的,每一次都是很快就见效,这一次却失手了。 他来庄家的时候,要了一大笔银子作为诊费,也夸下海口说一定药到病除的。 如今他越治越严重,还是一尸两命的大事,这让他怎么交差?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对病情很有把握,谁能想到今天会突然急转直下? 可生病这种事情,本就是瞬息万变的。 阎王爷要人死,他也强留不住的。 要怪只能怪这位宗大太太命不好。 张老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淡漠地想着。 庄书宗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老大夫,我求求你,您老人家大发慈悲救救絮娘。她不能死啊,絮娘才二十岁啊,我们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孩子啊。我现在不要孩子了,只求您能保住絮娘的命,就当我求求你了。” 七尺昂扬的青壮男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给张老大夫磕头。 62.误会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如果宗大太太活了,他就输了,按照约定,他余生再也不能行医。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小說中文網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庄明宪却淡淡道:“不用那么费事。二叔父,伯祖母这病不用开方子,只要威灵仙三钱煮水服下,便能转危为安。” 庄书良愣了愣,不敢置信:“明宪,只开一味药吗?不用其他的吗?” 庄明宪该不会是不想给母亲治病,所以胡乱说出一味药糊弄自己吧?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只有一味药的方子呢。 母亲病得这么重! 就只要三钱威灵仙就能治好? “你放心吧,二叔父,用药如用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味药,保管伯祖母化险为夷。”庄明宪轻轻点头,语气充满了成竹在胸的笃定。 见庄书良面色犹豫,她又道:“如果二叔父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了。” 庄书良是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硬着头皮叫了小厮去买威灵仙抓回来煮水。 张老大夫冷笑连连。 他早就猜到这个庄明宪没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了。 威灵仙三钱,她可真敢信口胡诌啊。 她若是开三钱人参来给老太太吊气补气他或许会相信,可威灵仙是什么,那是治疗风湿骨痛、小便不利,跌打内伤的药。 它主要的作用是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痰水,散癖积,因此可以治疗以上几种疾病。 他从未听说过威灵仙可以治伤寒、阳明腑实症。 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这位宪小姐怎么收场。 药很快就抓了回来,长房老太太服了药,一开始也是纹丝不动,两炷香时间之后,昏昏沉沉的说要解手。 庄书良大喜。 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张老大夫说了,阳明腑实症是在体外的伤寒外邪化热,进入体内与肠中干燥的大便结合在一起,不能排泄,造成发热头痛。 只要排泄通下,热邪自会消除。 他立马让丫鬟婆子服侍老太太方便。 张老大夫却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威灵仙根本不能治疗阳明腑实之症。 他不信,绝不相信。 可事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长房老太太的确解手了,身上的热也的确消退了。 庄明宪说的没错,三钱威灵仙,转危为安。 庄书良非常高兴,把庄明宪夸了又夸,然后问:“接下来还要继续服用威灵仙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张老大夫一眼。 庄明宪看张老大夫脸色发白,双目呆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就有些不忍:“不用威灵仙了,接下来只要开一些调养的药就行了,具体的还要问张老大夫。” 庄书良不解,庄明宪就解释道:“伯祖母的病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要是张老大夫开了大承气汤起的作用,我开的威灵仙,不过是让大承气汤快些发挥药效而已。真正论起来,还是张老大夫的功劳。” 庄书良当然不信,只认为庄明宪是故意给张老大夫留面子。 不过老太太险情已过,剩下的调养张老大夫总该出点力了,毕竟庄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总不能他一点力都不出吧。 张老大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情格外复杂,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 东路是长房,西路是二房,中间是一座占地面积非常大的花园。 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顺着花园回二房。 经过浣花湖,谷雨见荷花开的好,就采了几支在怀里抱着,打算带回去养在花瓶里。 庄明宪说:“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摘莲蓬吃了,祖母做的莲子粥最是香甜可口。” “小姐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摘。” “日头太大了,莲子也不够熟,再等几天不迟。” 才说了这一句,庄明宪的身子就晃了晃。 “小姐!”谷雨大惊,赶紧扶着庄明宪:“你没事吧。” 这桥又窄又细,若是一头栽下去,可不是玩的。 “没事。只可惜了这些荷花。”庄明宪看着撒落在湖面上的荷花,很惋惜。 谷雨扶着她:“荷花随时可以摘,咱们快回去吧。” 庄明宪也觉得头晕眼花,估计是中暑了。 这副身子太弱了,远不如后来她调理过的。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的尽头站着一主一仆两个人。 前面那人身穿象牙白圆领长袍,除了头上的簪子被太阳照的发着冷峻的光之外,通身上下再没有其他首饰。 人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可庄明宪却浑身一震,立住了脚步。 是傅文。 傅文喜欢什么都不佩戴。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当时也是这种干净利索的装扮。 他走出门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容貌清隽,眼眸深刻,她面红耳赤,转身跑了。 她以为他或许对她有了一点感觉,其实他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已经做好了杀她的准备。 庄明宪心潮澎湃,眼泪哗啦啦朝上涌。 有伤心难过,也有气愤不甘。 重生之后,她想过很多次跟傅文见面的情形。 她跟在大姐身后,浅笑着跟傅文见礼,就跟其他人一样。 因为泪溢症没好,她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瞬间,她实在压不住了。 原来她还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落荒而逃太懦弱无用。 傅文这次来是向大姐提亲的,她跟他免不了还会见面,难道自己还能次次都逃避吗? 心里的魔障,只有自己越过去。 她擦了擦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快点转身,快点跟傅文打招呼,你可以表现的落落大方、温婉得体,你可以的。 再不转身,傅文就走远了,难道你要下次在众人面前出丑吗? 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她低头,看到地上投下男子浓墨般的影子,双手就死死握在了一起。 傅文没走! 他来了。 他怎么会过来? 庄明宪握着拳头转身,低垂着眉眼给傅文福了福身:“没想到会遇到傅表哥,你是要去长房吗?我正要回去。” 浣花湖上,只有这窄窄的一条小桥,绝不能同时过去两拨人的。 庄明宪朝旁边让了让,示意傅文先过去。 傅文眼神冷峻,他抿了抿唇,清冷道:“我在这里等你。” 庄明宪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傅文。 他五官俊雅清冷,目光冷漠好似寒冰,庄明宪心头一紧。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情呢。 她可真是瞎到家了。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又可以控制情绪了:“不知傅表哥找我何事?” 她的表情也是清清冷冷的。 傅文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背于身后,语气冷硬:“我想告诉你,女孩子要矜持自爱。” “不自爱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旁人的尊重与喜爱的。”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63.护短 订阅率不满80%的亲,看的是防盗章,详情见41章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样?” 老太太一脸的担忧,先于众人问出这句话。 庄明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等药抓回来,堂婶两剂药就能渡过危机。过个十来天就能正常饮食,恢复神智,等堂婶清醒之后再养个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这一世,她绝不会嫁给傅文,还要离他远远的。 只要傅文与大姐说亲的时候,她不从中参合,傅文自然会得偿所愿,娶到大姐。 庄明宪垂下眼皮,慢慢地说:“祖母,我明白了。那你以后也别跟祖父吵架了吧,那样祖父就会更加喜欢我的。” 说完,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想到丈夫那个样子,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她半天没说话。 “祖母,你答应我!” 庄明宪一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 老太太心软,立马答应道:“好好好,莫哭,莫哭,祖母答应,答应你就是。” 庄明宪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突然呆住了。 她有病。 又犯病了。 她特别爱哭,紧张了会落泪,激动了会落泪,生气了也会落泪,高兴了也落泪,就是打个哈欠,都会泪眼汪汪的。 所以,她得了个“泪美人”的称号。 叶茜不喜欢她,总是以此来攻击她,说她小性、爱恼,学了小家子做派,动不动就哭闹,衬得别人都是坏人。 便是她们吵架,叶茜也会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宪小姐以为真的能一哭三分理吗?” 其实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朝下落。 后来,她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才知道她这是一种叫“泪溢症”的病,是先天气血不足所致。 因为她早产,不是足月生,跟祖母在一起,又娇气不愿意好好吃药,祖母只觉得她弱,并没有其他问题,也就不勉强她了。所以,她的先天之气并没有补足。 泪为肝之液,肝肾亏虚,精血不能上荣于目,目失濡养,泪窍空虚,不能约束泪液。 所以,情绪一激动,眼泪就会吧嗒吧嗒朝外落。 先天不足治疗的最好时机是在七岁之前,七岁之后再调理就很费事了。 前一世,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毛病治好。 现在,这个毛病,竟然又来了。 她不想再背着“泪美人”这个称号了,不想再动不动就落泪了。 她要立马给自己调理。 在治好病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不要牵动情绪,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眼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对祖母说:“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去看望伯祖母吧。祖父说她都气病了,既然是我的错,我们不能失了礼。” “不行。”老太太一口拒绝道:“你头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你别去,明天祖母替你走这一趟。” 庄明宪知道,祖母是很讨厌长房伯祖母的,可她却愿意为了她犯的错向自己最厌恶的人低头。 庄明宪心头钝钝的:“不要,我做错了事情,还是自己去吧。那我明天不去,过两天等我头上伤口好一些了再去吧。” 孙女打小就没了父母,又是早产,因此她格外疼她,甚至说有几分溺爱。但是她从不会因为溺爱就毫无原则地惯着她。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安安最后也一定会承担错误,赔礼道歉,但那是在她的教育哄劝之下的。 如今,安安愿意主动承担,她这个做祖母的看到孙女有这么大的进步,如何能不高兴呢? “好孩子!” “老太太。”帘子一动,林嬷嬷走了进来,她满眼焦急,声音里都是不忿:“老太爷去长房了,若是长房老太太知道是我们小姐先动的手,必然要不依不饶了,说不定会让我们小姐向表小姐道歉呢。” “她做梦!”老太太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便是安安先动的手,她叶茜如今好好的,安安却受了大罪了,要安安道歉,绝不可能!” “祖母,您别生气,我不会道歉的。” 如果长房伯祖母真的让她道歉,大不了她把叶茜嘲讽她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她是没脸,叶茜也休想好过。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祖母,让她不要去长房闹,闹大了,吃亏的还是祖母。 庄明宪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大声道:“伯祖母虽然不讲道理,但这件事情叶茜也有错,真闹开了,叶茜脸上不好看,她的寿宴恐怕也会受影响。祖母,伯祖母最好面子,她的七十大寿又是从去年就开始筹划准备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不会跟我们闹的。” “你说的有道理。”老太太冷笑道:“朱氏最是喜欢别人恭维她治家有方,是安荣富贵的老封君,她绝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说的是,长房老太太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逼迫小姐,可保不住她会挑拨老太爷啊。”林嬷嬷忧心忡忡道:“您知道的,老太爷向来听她的话,只要她挑拨几句,老太爷八成会回来跟您闹,到时候受委屈的,还不是我们小姐。” 老太太气得怒目横眉:“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安安。” 庄明宪费劲口舌才让祖母的怒火平息,可林嬷嬷却三言两语又挑拨的祖母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齿道:“庄金山这个王八蛋,他想在朱氏面前做孝子我不管他,可他竟然敢拿我的安安去讨好朱氏,我这就去将他捉回来。” “我陪您一起去。”林嬷嬷同仇敌忾道:“老太爷这回也太过份了,咱们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孙女,您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时他对长房老太太唯命是从就算了,如今咱们小姐吃了这样大的亏,他怎么还帮着长房那边?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看了,都觉得齿冷。这一次若是长房占了上峰,以后那边会更得寸进尺了,这庄家还有咱们小姐的立足之地吗?” 庄明宪看着林嬷嬷,眼神有点冷。 她费尽心机挑拨祖母去跟祖父闹,真是是为了祖母好吗?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林嬷嬷包藏祸心呢? 不对,她会去抢大姐与傅文的婚事,就是林嬷嬷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的! 她从前只觉得林嬷嬷贴心,此刻却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冷意。 祖母待她不薄,她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 庄明宪大怒,当场厉声呵斥林嬷嬷:“林嬷嬷,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她说的时候是很有气势的,可是她忘记自己的泪溢症还没好,一张嘴声音就变成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本来是厉声呵斥,因为突如其来的眼泪,气势全无,变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哭闹了。 “小姐别哭。”林嬷嬷立马红着眼圈道:“嬷嬷知道您心里委屈,知道您不想听这些,都是嬷嬷不好,没有护住您。” 老太太听了,也以为庄明宪是委屈的哭了,自然更加心疼,她握了庄明宪的手,自责道:“你放心,有祖母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一定让叶茜给你赔礼道歉。” 庄明宪狠狠地瞪了林嬷嬷一眼,这老货怎么如此刁钻! 只可惜她眼中含着一包泪,起不到震慑的作用,林嬷嬷反而一怔。 宪小姐真真是长的好一个可人意的模样,特别是那一双清水似的杏眼,好像会说话一般。 此刻泪眼朦胧娇滴滴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软了。 这才十二呢,就这般狐媚样,要是大了,还得了? 林嬷嬷下意识地避开庄明宪的视线,道:“好小姐,您等着,我跟老太太这就去跟您讨回公道。” 老太太闻言就要出门,庄明宪大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祖母,你别走,我是肚子太饿才哭的,我想吃您亲手做的手擀面。” 不待老太太回答,她又道:“我还想吃林嬷嬷做的油炸猫耳朵。” 林嬷嬷愣了一下,上前来哄庄明宪:“小姐乖,嬷嬷这就去给您做油炸猫耳朵跟手擀面,让老太太去长房那边给您讨回公道,好不好?” “不好!”庄明宪死死拉住老太太的手,倔强道:“我就要吃祖母做的手擀面。” “老太太……” 林嬷嬷还想再劝,老太太却没有给她机会。 “好,好。”老太太满口答应:“祖母这就去给安安做。” 天大地大,孙女的要求最大。庄金山要去做孝子尽管去,只要安安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林嬷嬷自然也明白吕氏最疼孙女,知道再劝也无用了,只能暗暗忍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庄明宪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复杂与迷惑。 林嬷嬷是父亲的乳母,祖母对她特别好,她这样挑拨祖母,到底是什么原因? 自己想嫁给傅文,林嬷嬷也是极力出谋划策。她一个仆妇,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祖母出事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十一年前的庄家,果然有很多妖魔鬼怪啊。 她迷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清明,不管林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都休想再得逞,她庄明宪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祖母。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他连给她留脸面的想法都没有。 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64.明白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丫鬟赶紧道:“是呀,我们来看荷花,竟然碰到了表少爷,这便是您跟表少爷之间有缘分了,要不然怎么遇不到别人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母亲,这是真的吗?怎么我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二太太很是吃惊,伸手将庄明珊推到前面。 “刚才李嬷嬷突然给明珊送了一根玉簪,我不知送什么回礼好,正要问问母亲,没想到茜姐儿也收到了簪子。” 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弄点药,装成必须卧床的重病,躲过婚龄。从此之后,她就能一直陪着祖母,过她的快快活活的小日子。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老太太抢在庄明宪前面回答:“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好好照顾我家安安。” 她老人家乐呵呵的,看叶茂跟庄明宪就跟看金童玉女一样。 叶茂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又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 “二外祖母,您……您……” 英俊温润的少年,面红耳赤,双眼却亮的惊人,原本流利的口齿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起来。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似冰,带着刮骨的寒冷。 庄明宪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 她真是瞎,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情意? “傅表少爷。”庄明宪眉目淡淡,语气平静:“你有话尽管直说,指桑骂槐算什么君子?” 她的称呼变了,是傅表少爷,不是傅表哥。 傅文这才缓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很快挪开。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而是从袖笼里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庄明宪。 纸是时下学子们平时写字用的宣旨,再普通不过。 应该是傅文不想碰里面的东西,随手拿来包的,看的出来,他很嫌弃纸包里的东西。 庄明宪抬起眼皮,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绝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傅文这是对自己有意思,要送东西给自己。 傅文冷冷地看着她,缓缓松手,纸包掉在了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纸包散开,露出佛头青锦缎湖蓝镶边的荷包。上好的锦缎,配色极佳,只是那针线歪曲拙劣,荷包上绣的青竹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庄明宪站着没动,谷雨却脸色一变。 这是庄明宪得知傅文中了北直隶的案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来的。 她第一次做针线,白嫩柔细的手指上戳了很多血窟窿。 傅表少爷怎么能这么糟蹋小姐的心意? 小姐会怎么样? 谷雨担忧地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看着傅文,言语锋利:“傅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文的下颌紧了紧,像是在极力忍耐:“希望你自重,以后不要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哦?”庄明宪冷笑:“你拿了这么个来历不明、丑陋不堪的荷包,让我自重?傅表少爷,该自重的人是你吧?” “私相授受令人不齿,宪小姐,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傅文神色冷然不耐。 “你凭什么断定这是我的荷包?”庄明宪面沉如水,语气讥诮:“若人人都随便捡个荷包都能作为证据,那大理寺这个部门也该取缔了。” 这当然是她做的荷包。 可她并没有亲自交给傅文,只是偷偷放在他的枕头底下的。 她不承认,傅文能将她如何? 傅文放在腹前的那只手倏然握紧,声音冷若冰霜:“不是最好。” 他是认定了这是她放的。 那冷冷的样子让庄明宪大怒。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初他跟傅老夫人寄居庄家,被族学里的同窗欺辱,气得病发昏倒还摔破了头,弄得满脸是血,是她用帕子替他捂着伤口,是她替他找的小厮。 他当时紧紧抓着她的手,请她替他保密,还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报答她的恩情。 他又慌又急又疼,蜷缩成一团,那么可怜。 她当然答应他了。 后来,他离开族学,跟着祖父读书,她知道他不会受欺负了,为他松了一口气。 祖父夸他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她比谁都高兴。 她偷偷看他,偷偷把点心放在他的屋里,就这样慢慢就放不下他了。 她一直记着他的话,他考试之前,她去求了兰泉寺的圣水给他,求了平安符给他。小說中文網 他中了案首她满心欢喜地给他绣了荷包。 是很丑,她笃定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啊。 原来他早忘了,他嫌弃她,厌恶他。 “你想多了。”庄明宪冷眉冷眼,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也不喜欢你,我庄明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少拿这种丑荷包来冤枉我,我的绣活比这好百倍千倍!” 她说着,蹲下去抓起荷包,用尽力气朝湖中丢去。 不知是不是猛然蹲下又起来的缘故,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一个不稳,从桥上摔进了湖里。 好冷! 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灌进来,她冷的直哆嗦。 我命休矣! 耳边,是谷雨骇然尖锐的叫声。 她想,傅文,你又害死我一次。 “小姐!”谷雨惊恐地喊着庄明宪,想跟着跳下去却发现自己不会游泳。 “表少爷!”谷雨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您救救小姐,小姐不会水,小姐额头上还有伤。” 傅文看着谷雨,又看了看湖中,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主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觉得庄明宪是故意落水的,一旦他下去施救,他不得不娶她。 可真真是无耻透了。 “不是的,表少爷,小姐真的不会水……”谷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文看也不再看湖中一眼,毫不留情地走了。 …… 庄明宪命大,被在湖边树荫下乘凉的婆子所救。虽然没有大碍,却受了惊吓,微微有些发热,卧床养了几天,也因此错过了迎接傅老夫人。 她虽然卧床静养,人却是不无聊的,每天都有人来看她。 最先来的是大姐庄明姿,她先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落了水。又让她好好养病,不要为没接到傅老夫人担心,等她养好了身体,她会陪她去给傅老夫人请安。 65.跪雪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 由于晋江出了新的防盗系统,入v后,v章节订阅率不足80的小仙女,可能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新章节的内容。 如果小仙女订阅新章节看到的不是正文而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话,就说明你的订阅率不足80,也不用太着急,等3-5小时之后再来看就行了。如果实在非常着急的话,可以微博上私信我,我的账号是:写手上官慕容,我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回复,但我看到消息后一定会回复的。大家看文愉快,么~ 母亲没有规矩,女儿又是个白眼狼。 二老爷庄书良懦弱,大老爷庄书贤远在京城,二房老太爷又被气病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着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人替她说话。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被叶茂叫住:“你回来!” 马胜家的赶紧转回了身:“表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胜家的。”叶茂额上还带着汗珠子,语气有些发紧:“叶茜不让宪小姐进门给长房老太太治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叶茂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马胜家的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期间说了不少污蔑庄明宪的话。 叶茂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表少爷,现在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帮表小姐了。二老太爷向来疼您,只要您跟他说了,他必定会让宪小姐来给我们老夫人看病的,宪小姐就是再猖狂,也不能不听二老太爷的话……” “好了!”没等马胜家的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他脸色语气都脸色语气都冷了下来,没有刚才的焦急,倒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在想着怎么鼓动二老太爷收拾庄明宪吧。 马胜家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庄明宪被二老太爷逼着来长房了,她脚下如风地去松怡斋找李嬷嬷去了。 叶茂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站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小厮小满见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来提醒他,他才正了正神色,理了理衣襟,去见庄素云。 到了门口,他突然止住脚步,对小厮小满说:“你去一趟二房,找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罢了,你拿纸笔来。” 像叶茂这样的清贵公子出门,小厮身上是必携带纸笔的。 叶茂快速写了两句话,轻轻抖干,卷成小拇指粗细的纸筒,让小满交给庄明宪:“快送到宪小姐手里,不要经别人的手。” 小满没有任何惊讶疑问,接了纸筒,转身就跑。 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比谁看的都明白。 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好几个,他不过是做洒扫的,根本不配到少爷身边服侍。 某次少爷无意中听别人叫他,就特意问他名字是那两个字。他如实说了,少爷就夸他名字取得好,问他愿不愿意到少爷身边服侍。 就这样,他来到了少爷的身边,让从前的那些伙伴好生羡慕。 原来他也不懂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的,直到见到了宪小姐,得知她身边的丫鬟名叫谷雨,他才明白。 少爷喜欢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跟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的名字都是节气,听着像是一对。不知情的人听了,就会以为少爷跟宪小姐故意给自己的丫鬟小厮取这样的名字,有青梅竹马心有灵犀的意思。 66.庆生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尛說Φ紋網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66.庆生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67.设计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庄明宪本想坐着听听的,见祖父发话了,不得不跟着叶茂一起出了花厅,去了旁边的厢房。 到了厢房,叶茂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庄明宪的脸,看得十分认真,连一处地方都不放过。 庄明宪垂了眼皮。 叶家只有叶茜一个小姐,叶茂对于叶茜这个堂妹,是非常疼爱的。 前世叶茜嫁的不好,婚后跟丈夫吵架,叶茂还拉着傅文一起去给叶茜撑腰呢。 这一次,叶茂也是要给叶茜撑腰了吧。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何这样紧紧盯着自己。 他应该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受伤,然后再像长房老太太那样发作自己。 庄明宪暗暗撇了撇嘴,只装作不知道,等着待会打他的脸。 可没想到叶茂一直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庄明宪看,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庄明宪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了。 被人盯着,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她瞪了叶茂一眼:“你看够了没有?” 不想叶茂的眼睛却有些红,低声说了一句:“宪表妹,对不起,你受苦了。” 竟是十分愧疚的样子。 庄明宪又是一愣。 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 她吃惊发愣的样子,让叶茂心头一疼。 是没想到会有人像她道歉吧。 宪表妹这次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叶茂声音低低的:“宪表妹,对不起,我代叶茜像你道歉。” 他态度真诚,的确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不是作伪。 庄明宪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她受苦了,那也是叶茜打破了她的头,而不是叶茂,她不会无端迁怒旁人。 “你不必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她说的疏离清淡,叶茂心里一急,忙道:“怎么不是我的错呢?叶茜是我妹妹,她伤害了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有责任的。” 以前宪表妹在他面前很随意的,如今这般生疏,分明是有意要远着他了。 叶茂一急,脸上就带了几分情切,显得他越发的真挚虔诚。 庄明宪暗暗点头。 叶家还算有个明事理的人,叶茜与庄素云想方设法推卸责任,眼前这个却将责任朝自己身上揽。 她突然生了恶作剧的心思,眼波一转,故意道:“既然是你的责任,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将你自己的头打破吗?” 叶茂突然笑了。 宪表妹愿意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不怪他了。 他不怕宪表妹打破自己的头,只怕他不理自己。 只要宪表妹不怪他,能开开心心的,他什么都愿意的。 “这有何难?”叶茂毫不犹豫,拿过旁边的一个花瓶交给庄明宪:“只要宪表妹能原谅我,打破我的头又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我欠宪表妹的。” 这下子轮到庄明宪愣住了。 真没想到,刚才在祖父他们面前那般稳重的人,现在会这么单纯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面色红润娇俏如桃花绽放,让人移不开眼睛;眸中泪光点点,就像阳光照在两弯水汪汪的泉水上,闪闪发亮,流光溢彩,有一种炫目的美。 叶茂看呆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眼前这个人。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68.汹涌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明宪站着没动,结结实实地受了。 救命之恩,解惑之义,她当得起。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小說中文網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69.赶路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庄明姿眼睛圆睁,红唇微微张开,她惊了一下,又赶紧拿帕子掩住吃惊的神色,然后微微笑了。 剩下的几个人反应不一。 陈氏跟庄明姿一样吃惊,老太爷则是觉得憋屈,唯有老太太是高兴的笑。 庄明宪也笑了。 原来祖父是这样的人啊,耳根软,摇摆不定,要面子。 怎么她从前就没有发现呢。 从前面对祖父她只会唯唯诺诺的,怕自己惹祖父不高兴,结果祖父却越发不喜欢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敢跟祖父理论了,祖父也并没有对她更糟。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呢! 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祖父敢训斥自己,她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老太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庄明宪“盯”上了,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众人的眼神,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然后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你们姑祖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她要带着傅文来我们家住上一些时日。” 庄明宪心里一突,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傅文,他果然还是要来了。 庄明宪见她面色通红,虚弱不堪,就知道她的伤寒确实转化为阳明腑实之症了。 这种病会让人全身滚烫,头晕恶心,全身无力,双眼昏花。 看的出来,长房老太太的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这一点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没想到的是张老大夫竟然会束手无策。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庄明宪却淡淡道:“不用那么费事。二叔父,伯祖母这病不用开方子,只要威灵仙三钱煮水服下,便能转危为安。” 庄书良愣了愣,不敢置信:“明宪,只开一味药吗?不用其他的吗?” 庄明宪该不会是不想给母亲治病,所以胡乱说出一味药糊弄自己吧?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只有一味药的方子呢。 母亲病得这么重! 就只要三钱威灵仙就能治好? “你放心吧,二叔父,用药如用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味药,保管伯祖母化险为夷。”庄明宪轻轻点头,语气充满了成竹在胸的笃定。 见庄书良面色犹豫,她又道:“如果二叔父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了。” 庄书良是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硬着头皮叫了小厮去买威灵仙抓回来煮水。 张老大夫冷笑连连。 他早就猜到这个庄明宪没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了。 威灵仙三钱,她可真敢信口胡诌啊。 她若是开三钱人参来给老太太吊气补气他或许会相信,可威灵仙是什么,那是治疗风湿骨痛、小便不利,跌打内伤的药。 它主要的作用是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痰水,散癖积,因此可以治疗以上几种疾病。 他从未听说过威灵仙可以治伤寒、阳明腑实症。 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这位宪小姐怎么收场。 药很快就抓了回来,长房老太太服了药,一开始也是纹丝不动,两炷香时间之后,昏昏沉沉的说要解手。 庄书良大喜。 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张老大夫说了,阳明腑实症是在体外的伤寒外邪化热,进入体内与肠中干燥的大便结合在一起,不能排泄,造成发热头痛。 只要排泄通下,热邪自会消除。 他立马让丫鬟婆子服侍老太太方便。 张老大夫却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威灵仙根本不能治疗阳明腑实之症。 他不信,绝不相信。 可事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长房老太太的确解手了,身上的热也的确消退了。 庄明宪说的没错,三钱威灵仙,转危为安。 庄书良非常高兴,把庄明宪夸了又夸,然后问:“接下来还要继续服用威灵仙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张老大夫一眼。 庄明宪看张老大夫脸色发白,双目呆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就有些不忍:“不用威灵仙了,接下来只要开一些调养的药就行了,具体的还要问张老大夫。” 庄书良不解,庄明宪就解释道:“伯祖母的病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要是张老大夫开了大承气汤起的作用,我开的威灵仙,不过是让大承气汤快些发挥药效而已。真正论起来,还是张老大夫的功劳。” 庄书良当然不信,只认为庄明宪是故意给张老大夫留面子。 不过老太太险情已过,剩下的调养张老大夫总该出点力了,毕竟庄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总不能他一点力都不出吧。 张老大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情格外复杂,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 东路是长房,西路是二房,中间是一座占地面积非常大的花园。 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顺着花园回二房。 经过浣花湖,谷雨见荷花开的好,就采了几支在怀里抱着,打算带回去养在花瓶里。 庄明宪说:“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摘莲蓬吃了,祖母做的莲子粥最是香甜可口。” “小姐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摘。” “日头太大了,莲子也不够熟,再等几天不迟。” 才说了这一句,庄明宪的身子就晃了晃。 “小姐!”谷雨大惊,赶紧扶着庄明宪:“你没事吧。” 这桥又窄又细,若是一头栽下去,可不是玩的。 “没事。只可惜了这些荷花。”庄明宪看着撒落在湖面上的荷花,很惋惜。 谷雨扶着她:“荷花随时可以摘,咱们快回去吧。” 庄明宪也觉得头晕眼花,估计是中暑了。 这副身子太弱了,远不如后来她调理过的。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的尽头站着一主一仆两个人。 前面那人身穿象牙白圆领长袍,除了头上的簪子被太阳照的发着冷峻的光之外,通身上下再没有其他首饰。 人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可庄明宪却浑身一震,立住了脚步。 是傅文。 傅文喜欢什么都不佩戴。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当时也是这种干净利索的装扮。 他走出门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容貌清隽,眼眸深刻,她面红耳赤,转身跑了。 她以为他或许对她有了一点感觉,其实他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已经做好了杀她的准备。 庄明宪心潮澎湃,眼泪哗啦啦朝上涌。 有伤心难过,也有气愤不甘。 重生之后,她想过很多次跟傅文见面的情形。 她跟在大姐身后,浅笑着跟傅文见礼,就跟其他人一样。 因为泪溢症没好,她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瞬间,她实在压不住了。 原来她还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落荒而逃太懦弱无用。 傅文这次来是向大姐提亲的,她跟他免不了还会见面,难道自己还能次次都逃避吗? 心里的魔障,只有自己越过去。 她擦了擦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快点转身,快点跟傅文打招呼,你可以表现的落落大方、温婉得体,你可以的。 再不转身,傅文就走远了,难道你要下次在众人面前出丑吗? 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她低头,看到地上投下男子浓墨般的影子,双手就死死握在了一起。 傅文没走! 他来了。 他怎么会过来? 庄明宪握着拳头转身,低垂着眉眼给傅文福了福身:“没想到会遇到傅表哥,你是要去长房吗?我正要回去。” 浣花湖上,只有这窄窄的一条小桥,绝不能同时过去两拨人的。 庄明宪朝旁边让了让,示意傅文先过去。 傅文眼神冷峻,他抿了抿唇,清冷道:“我在这里等你。” 庄明宪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傅文。 他五官俊雅清冷,目光冷漠好似寒冰,庄明宪心头一紧。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情呢。 她可真是瞎到家了。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又可以控制情绪了:“不知傅表哥找我何事?” 70.担心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第二天她醒的很早,侧耳听听,祖母那边竟然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显然是还在睡觉。 祖母最是勤劳,怎么会比她起得还晚? 她贴身的丫鬟谷雨拿了衣裳给她,小声向她解释:“老太太担心您睡不好,夜里来看您好几次,每一次都问您有没有惊厥哭闹,还要亲自试试您有没有发热,直到天快亮她老人家才睡着。” 庄明宪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地坐了好一会,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对祖母好,孝顺祖母,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因为额头上被茶盅砸伤,破了一块,庄明宪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前世就是因为天气太热,额头包扎的太厚,捂得伤口溃脓,让她受了好大的罪,还差点留下了疤痕。 庄明宪穿好衣裳,就坐到镜子前,把头上的纱布揭开了。 伤口都捂得发白了,隐隐有溃脓的迹象,疼得庄明宪倒吸凉气。 谷雨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走上前,想要阻止庄明宪:“小姐,您这伤口不能见风……” “没事,我是大夫,我知道轻重。”庄明宪对着谷雨说:“你去找林嬷嬷,取点三七,磨成粉拿来给我。” 三七味甘、微苦,能散瘀止血,消肿定痛,治疗外伤有奇效。 天气这么热,她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这么严实,只要涂点三七粉,伤口很快就能长好结痂。 谷雨咬了咬唇:“小姐,真的没事吗?” 庄明宪倒是非常笃定:“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祖母要是知道我自己治疗伤口,只有高兴的份,断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你的。” 祖母从小就教她背诵那些医药典籍,很希望她能将医术传承下去,对于她学医一事非常的支持。 等谷雨拿了三七粉来,庄明宪清理了伤口,敷上三七粉,老太太就来了。 庄明宪把三七的功效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非常高兴,拉着庄明宪的手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庄明宪又趁机提出开方子给自己调理身子。 从前老太太也没少给庄明宪弄调理身子的药,庄明宪嫌苦,不愿意喝。如今她自己提出来要调理身子,老太太断断没有不答应的份。 她满口答应下来,转身自己看了方子,又让抓药的下人去药铺问了大夫,确认没有问题,才让人煎了给庄明宪喝。 …… 用过早饭,林嬷嬷说薛姨奶奶来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妾室,据说她长得跟祖父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非常像,因此她非常得祖父欢心。 祖母不喜欢薛姨奶奶,却从不苛待她,还免了她早晚请安的规矩。 前世,祖母跟祖父争吵,迁怒薛姨奶奶,让薛姨奶奶罚跪,导致薛姨奶奶小产,也是祖父祖母渐行渐远的一个原因。 老太太皱眉道:“让她走吧,安安身子不好,我不耐烦见她。” “祖母,让薛姨奶奶进来吧,我好闷,想找人说说话。” 重活一世,对于妻妾之间的那点子事,庄明宪也知道了一些。 虽然傅文没有妾,但是其他高门大户有妾啊。她给很多贵夫人治过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气出来的。 那些小妾长得柔媚,最会装柔弱,为了要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庄明宪不记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前世,她眼里只有自己、祖母与傅文,薛姨奶奶一个妾室,她何曾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嬷嬷与记忆中不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这危机是什么她还不太了解,却趋势她了解周围的情况,周围的人。 庄明宪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闪。 薛姨奶奶身材纤弱娇小,五官秀丽,皮肤白皙。四十出头年纪,却保养非常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多岁,身上有几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风韵,的确有迷惑男人资本。她身上的气质,跟她前世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着脸:“不是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吗?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爷,到这里做什么?” 老太爷昨晚与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里享受一番温柔的抚慰了。 一语未必,大太太陈氏来了。 陈氏是庄明宪的大伯母,跟着庄明宪的大伯父在京城。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长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的。 她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庄明宪几句以示关切:“……可都好了?头还疼不疼?” 庄明宪道:“多谢大伯母记挂,都好了,头也不疼了。” 陈氏就笑着点头道:“说话很清楚,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昨天你受了伤,你大姐她一直很挂心,破天荒地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书练字。当时天都晚了,我让她不要练了,歇息一天,她说什么都不肯,直练到后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还要强撑着起来,说要给老太太请安。” 陈氏转头看老太太,跟她解释庄明姿没来请安的原因:“还是我说家中一个明宪病了,难道还要再病一个吗?她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会怪儿媳自作主张吧?” 乍然听到大姐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顿,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楚。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母与大姐。 前者疼她爱她,却被她牵连,最后郁郁而终;后者被她抢了姻缘,不到双十年华就被五皇子与他心爱的侧妃联手害死。 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喉头有些发梗,眼泪也要往上漫。 庄明宪立马控制自己的心绪,暗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着摆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学问,给庄家争光,我心里爱她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怪她了。” 这倒是心里话,她一向觉得那些书啊、诗啊的最是难懂,很佩服有学问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继室,陈氏的丈夫是老太爷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会把自己当亲婆婆尊敬,所以平时相处非常客气,从不做要求。 “孩子勤奋是好事,只有一条不得累坏了,要不然我这个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对着陈氏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转头道:“……明宪出事,大家都着急,连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饰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马道:“听老太爷说宪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没看到老太太厌恶的神色一样,语气格外真诚温婉:“我做了宪小姐最爱吃的蟹黄包。” 庄明宪根本不爱吃蟹黄包,薛姨奶奶却故意说这是她最爱吃的。wWW.xszWω㈧.йêt 按照她前世的脾气,再加上对薛姨奶奶的厌恶,必定跳起来对薛姨奶奶说难听的话了。 而且她头上有伤口,螃蟹是发物,吃了之后会导致伤口感染化脓。 前世这个时候她或许不知道,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纯良。 庄明宪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头一挑,目光锐利,当场就想将放在桌子上的蟹黄包打翻。 庄明宪眼明手快,先她一步阻止了她,并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个蟹黄包,作势要吃。 堪堪放到嘴边,却惊呼一声“好烫”,手一抖,蟹黄包就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 老太爷昨晚是歇在薛姨奶奶院子里的,因为去了长房,所以今早起得格外迟些。 早上见赵嬷嬷给他送衣裳,服侍他洗脸梳头,他有些不高兴:“薛姨奶奶呢?” 从前薛姨奶奶最是小意温柔,处处以他为尊,这种服侍的事情更是做的非常到位,难道因为他太宠着薛姨奶奶,所以她就恃宠而骄了? 赵嬷嬷笑着解释:“昨天长房那边送了两篓螃蟹,薛姨奶奶知道您最爱吃蟹黄包,一大早就起来,亲自去小厨房做蟹黄包去了。”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赵嬷嬷把早饭连同蟹黄包端上来,道:“薛姨奶奶知道宪小姐病了,特意把蟹黄包给宪小姐送一份。” 老太爷吃了蟹黄包,心里舒坦,正准备出去走走,就听到赵嬷嬷小声嘀咕:“……姨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又被宪小姐与老太太欺负了吧?” “你说什么?”老太爷虎了脸,不高兴地问:“老太太与明宪什么时候欺负薛姨奶奶了?” 赵嬷嬷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老太爷……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老太爷越是觉得有事,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说!” “是上个月过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给宪小姐送去,宪小姐不领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说,还罚薛姨奶奶跪在回廊下晒太阳。” 赵嬷嬷焦急道:“姨奶奶回来躺了好几天才歇过来,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老太爷越听,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们这种诗书传世的人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谦让有礼的,偏偏出了明宪这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跋扈刁钻,净做无礼之事,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来。 他气得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小儿子不仅容貌与他肖似,聪明伶俐劲更是与他如出一辙。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更是他的骄傲。不料竟为了一个女子与他离心,几乎到达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临死前父子俩个才和好。 小儿子只留下庄明宪这一个女孩儿,本该像她父亲那样知书达理的,不料她与儿子小时候大相庭径,没有诗书礼仪之家小姐的规矩也就算了,行为举止处处透着乖戾。他们二房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不用说,自然是随了她那个祸害的娘了。 “若由她祸害下去,我们庄家迟早要家破人亡。”老太爷额上青筋直冒,如困兽般的暴躁:“不行,我这就去……” 赵嬷嬷大急,作势去拦:“老太爷不要去,否则薛姨奶奶又该怪奴婢了……” 老太爷在气头上,怎么可能会听呢,他阴沉着脸,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进门就看到老太太跟庄明宪坐在椅子上,而薛姨奶奶跪在地上。 地上,还滚着一个蟹黄包。 看到这一幕,他哪里还会不明白呢? 老太爷怒火中烧,大步走进明堂,一把将薛姨奶奶拽起来,然后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小畜生,你要反天了,今天我就替你死去的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 庄家二房,薛姨奶奶正躺在床上柔声劝着老太爷:“……妾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有赵嬷嬷守着,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您还是去长房老太太那边看看她老人家吧,她本就气病了,若是老太太再跟她顶撞起来,到时候为难的还是您。” 薛姨奶奶这一晕,身边离不得人,赵嬷嬷又在老太爷面前自打耳光哭诉磕头说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老太爷这才允许她戴罪立功,留在薛姨奶奶身边好好照顾。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71.退亲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尛說Φ紋網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可事情的发展让她大开眼界。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72.中计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家二房正院,二房老太太吕氏端着盆,亲自给庭院中的瓜果蔬菜浇水。 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73.婚书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前世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世她只会离傅文远远的。 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庄明宪心潮起伏,双手紧握,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庄明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关切与询问。 庄明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庄明姿,然后深呼吸,将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压制下去。 老太爷道:“……陈氏你明天就将松怡斋好好收拾布置一番给傅老夫人住,至于文哥儿,等他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看他住在哪里。” “松怡斋年久失修,偏僻破旧,傅老夫人住那里合适吗?”陈氏想着傅老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就建议道:“不如让傅老夫人住卧云轩吧,那里宽敞明亮又安静舒适,用来招待傅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傅老夫人可是受皇上嘉奖的,不仅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直接进宫面圣的腰牌,怎么能住松怡斋呢。 老太爷摇了摇手道:“她信中指明要住松怡斋,你收拾了别的地方,反而不好。” 陈氏也知道傅老夫人是个脾气怪异的,闻言只得应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姿如今跟着我一起管家,不如将布置松怡斋的事情交给明姿做吧。” 老太爷想到傅老夫人书信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也好。” “那安安也要一起去。”老太太立马道:“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跟着我……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正好可以跟她大伯母、大姐一起学学。” “祖母,我……” 庄明宪还未发表意见,老太太就说:“安安今天立了好大的功劳,可不能白白受累。” 老太爷皱了眉头想拒绝,庄明姿却柔声说道:“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明宪能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爷这才点点头表示答应:“傅老夫人喜欢看佛书,喜欢清静,你们布置的时候定要注意。她来了之后,你们两个过去请一次安就可。以后若没有傅老夫人主动邀请,你们谁也不许去松怡院打扰她的清静。” 他目光从两个孙女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庄明宪脸上,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任何人做了不体面、辱没庄家的事,我都不会轻饶,可记下了?” 庄明姿应了。 庄明宪打定了主意要离傅文远远的,自然也满口答应。 老太爷又训斥了几句话,才满意地让众人回去。 …… 长房那边,庄素云正喜滋滋地跟长房老太太说着话:“……必定是为了傅文与茜姐儿的婚事来的。” 叶茜在碧纱橱里做绣活,想起傅文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两只耳朵红了一大片,脸上也火辣辣的。 虽然羞臊,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的嘴角翘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长房老太太本来觉得身子沉,头也晕晕的,听了这话顿觉精神一震:“是傅老夫人吐口了吗?” 叶茜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心头上的肉,若是能嫁给傅文,她也就放心了。 “正是呢。”想起这件事情,庄素云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上个月傅老夫人进宫,皇上问起傅文的婚事,有指婚的意思。结果傅老夫人说傅文已经定下人家了,虽然没有正式交换庚帖,但两家都心知肚明的。傅老夫人说了,女孩儿是姻亲里的表妹,与傅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话一出来,可让好多准备跟傅家结亲的人大失所望呢!” 长房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虽然咱们与傅家是姻亲,茜姐儿的确是表妹,可你别忘了,傅夫人李氏娘家也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呢。” “谁说不是呢!”庄素云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几分:“大家都以为是李家的那几个女孩,我也不敢奢望的,李夫人到处宣扬说傅老夫人看上她们家的女孩儿了,不日就要上门提亲。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傅家人登门,原来傅老夫人已经回了三河县了。” “李夫人大吃一惊,亲自套车到三河县去问怎么回事,结果当天下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再也没提过结亲的事。李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李夫人更是称病在家,一个多月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长房老太太也被庄素云那喜滋滋的神色感染了,她轻笑道:“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们家的茜姐儿。” “母亲,这回您说错了。”庄素云心情非常好:“除了李家,便是我们庄家了,茜姐儿可是姻亲女孩儿里面头一份的。若说青梅竹马,傅文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跟女孩子玩的,我们家叶茂跟他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家的茜姐儿了。” 庄素云抚掌大笑道:“我原来只是三分的怀疑,如今傅老夫人就要来了,还不住长房,指明了要住二房,摆明了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茜姐儿还能是为了谁?我的母亲,你最疼爱的茜姐儿恐怕很快就要被人聘去了,你赶紧多疼疼她吧,等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怕就不能回来的这么勤了。” 长房老太太也觉得庄素云这话不错,傅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傲,若说是为了她过寿而来,那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出门的,便只有傅文的事情了。 这些女孩子里面,只有叶茜身份最贵重了。 虽然叶茜的父亲叶承亮不过是从五品的知州,可叶茜的大伯父叶承宗可是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 叶茜虽然不是叶承宗亲生女儿,可叶家并未分家,也只有叶茜这么一个女孩子,叶茜就是侍郎府的千金,与傅文那就是门当户对。 叶承宗与傅文已经过世的父亲傅元吉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稳稳当当一定能成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你生养了一个好女儿,瞧你那张狂的样,仔细被人笑话。过几天傅老夫人来了,万不可如此轻狂,免得被她看低了去。” 庄素云闻言毫不在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长房老太太满脸倦容,说了几句话就累了,庄素云就叫人拿了人参养荣丸来,服侍长房老太太吃。 她这几天身子越发沉重,头也经常晕,吃了人参养荣丸也不见好。 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 转眼就是三天时间过去,张老大夫一直在等候七房那边的消息。 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七房还没有没有挂起白幡。 没有办丧事,也就是说,七房宗大太太还死。 张老大夫就纳闷了。 那天他看过的,七房宗大太太明明活不久了的。 难道那宪小姐手里真有续命的奇方? 不、不、不,念头一起,他就自嘲地笑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续命的奇方。 除非…… 除非七房宗大太太已经咽气,但宗大爷因为忌恨他,所以秘不发丧,准备再等一天,好让他丢脸。 一定是这样的! 张老大夫自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就派小厮去七房看看,小厮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张老大夫急于知道结果,忍不住迎了上去:“怎么样?宗大太太如何了?” “我没能进去。”小厮想到七房人轻鄙的眼神,咬牙切齿道:“他们不让我进去,不过我听照顾宗大太太的稳婆说,宗大太太三前天产下一个死胎,目前也的确还未曾咽气……” 这怎么可能! 张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心头像是被重锤敲击一般,突突跳了几下。 产下了一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 “老爷,您别担心,现在不过酉时初(17点),离子时(凌晨)还有三个多时辰,说不定宗大太太会在半夜过世呢……” “住口!庄家人请我来是给人治病的,就算治不好也没有咒人的道理。”张老大夫语气严厉地呵斥了小厮:“下去!” 小厮灰头灰脸地出去了。 这一夜,张老大夫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阖上眼。 睡意朦胧中,听到小厮焦急地唤他:“老爷,快醒醒了,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 张老大夫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好了?” 是不是宗大太太过世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不醒,要您过去治病!” 庄明宪站着没动,结结实实地受了。 救命之恩,解惑之义,她当得起。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74.红花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更可气的是,傅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派了李嬷嬷过来看来母亲,而叶茜在李嬷嬷面前失态……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尛說Φ紋網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她利用冲过去的力气,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老太爷的小臂内侧,然后带着哭腔道:“祖父,您就是再气叶茜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啊。”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不愧是嫡亲的祖孙,老太太立马明白了庄明宪的意图,她也扑上去,一边用力地摇晃老太爷,一边用大嗓门干嚎了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叶茜跟大姑太太把老太爷气病了。” “老太爷呀,你这是何苦呀!” “苍天呀,庄家这是怎么了啊!这些不孝的儿女啊,不顾大嫂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太爷也不放过!这还有天理吗?” 老太太跟庄明宪哭的声音太大,太“情真意切”,震动了整个二房。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庄素云跟叶茜,明知道长房老太太的病只有庄明宪能治,却故意阻拦不让庄明宪登门,还将二房老太爷气病了。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薛姨奶奶本就柔弱,这一病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老太爷握了她的手道:“吕氏没去,就明宪一个人去看了大嫂。她走的时候,还特意到我面前跟我说了一声。” 她恭恭敬敬地去了书房,说去探望伯祖母,还保证说不会跟叶茜吵架。乖乖巧巧,端的是名门淑媛才有的样子。 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75.坚定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庆幸遇到了庄明宪,庆幸自己没有坚持偏见,否则妻子真的要与自己天人永隔了。 他让母亲守着宗大太太,自己去请庄明宪来复诊,态度恭敬谦卑,不像是隔房的长辈对侄女,俨然就是病患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了。 庄明宪让他不必如此,又道:“接下来几天,宗堂婶会一直排白色的脓液,那是胎胞与羊水所画,堂叔不用担心。”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仦說Ф忟網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庄明姿眼睛圆睁,红唇微微张开,她惊了一下,又赶紧拿帕子掩住吃惊的神色,然后微微笑了。 剩下的几个人反应不一。 陈氏跟庄明姿一样吃惊,老太爷则是觉得憋屈,唯有老太太是高兴的笑。 庄明宪也笑了。 原来祖父是这样的人啊,耳根软,摇摆不定,要面子。 怎么她从前就没有发现呢。 从前面对祖父她只会唯唯诺诺的,怕自己惹祖父不高兴,结果祖父却越发不喜欢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敢跟祖父理论了,祖父也并没有对她更糟。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呢! 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祖父敢训斥自己,她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老太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庄明宪“盯”上了,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众人的眼神,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然后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你们姑祖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她要带着傅文来我们家住上一些时日。” 庄明宪心里一突,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傅文,他果然还是要来了。 “刚才李嬷嬷突然给明珊送了一根玉簪,我不知送什么回礼好,正要问问母亲,没想到茜姐儿也收到了簪子。” 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弄点药,装成必须卧床的重病,躲过婚龄。从此之后,她就能一直陪着祖母,过她的快快活活的小日子。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老太太抢在庄明宪前面回答:“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好好照顾我家安安。” 她老人家乐呵呵的,看叶茂跟庄明宪就跟看金童玉女一样。 叶茂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又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 “二外祖母,您……您……” 英俊温润的少年,面红耳赤,双眼却亮的惊人,原本流利的口齿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起来。 庄家嫡支长房的上院就着落在河间县城霞山坊正中。 长房老太太病了,不许下人来往走动,只留了一个马嬷嬷与庄家大姑太太庄素云在身边服侍,原本疏朗宽阔的庭院越发清幽,说话声透过绣帘传出来。 是七房老太太,得知长房老太太病了,前来探望来了。 “大嫂身体可好些了?”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76.自嘲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77.喜忧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小說中文網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看的出来,长房老太太的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这一点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没想到的是张老大夫竟然会束手无策。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78.赐婚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以为只要她低头了,服软了,长房二房必然能和睦相处,祖母也不会跟祖父怄气了。 可事情的发展让她大开眼界。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wWW.xszWω㈧.йêt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79.小定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张老大夫很想跟庄明宪理论,却觉得那不过是自降身份对牛弹琴而已,就算他跟她分析病人的病理,她能听懂吗? 张老大夫心肝直颤,好一会才指着庄明宪,咬牙切齿道:“好,好个仁医!我等着,你若能让宗大太太延命三日,就算我张显瞎了眼,诊错了症,耽误了病,我此生都不再行医!” “好吧。” 庄明宪淡淡地说了这一句,就进去给人看病了。Www.XSZWω8.ΝΕt 宗大太太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阖,喘气时喉咙里的痰跟着发出声音,高高隆起的肚子一动一动,放在床边的手臂呈现出紫青色,肿得发亮。 庄明宪心头一个咯噔,怎么严重到这步田地。 她立马坐在床边,先号脉,然后仔细看了脸色,又用勺子撬开宗大太太的牙齿看了舌头。 庄书宗双眼通红,紧紧盯着庄明宪:“怎么样?” 他问话的时候,声音在发抖,唯恐从庄明宪口中听到不好的消息。 “还好。”庄明宪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虽然凶险,但尚有一线生机。拿纸笔来,我写方子。” 庄书宗赶紧陪着庄明宪写方子,待看到方子之后,他就愣住了。 桑白皮、地骨皮、粳米、甘草、黄芩、桔梗,其中有不少都是苦寒的药。 他是秀才出身,对药理懂一些,妻子怀孕的时候大夫告诉过他苦寒的东西是禁忌。 庄书宗犹豫了:“明宪侄女,这……这真的是七伯母家里祖传的奇方?” “不是。”庄明宪目光清明地看着他,十分平静:“祖母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奇方,这是我根据宗堂婶的病情开出来的药方。” 那你刚才怎么说有奇方? “我如果不说有奇方,你会让我给宗堂婶看病吗?” 庄书宗哑然,是啊,若不是有奇方,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样一个小孩子来诊治的。 可让这么个小孩子给絮娘治病,太儿戏了,他实在无法说服自己。 庄明宪像看懂他的纠结一般,轻声道:“宗堂叔,治病救人,辩症最重要,医者的名气不重要,年纪同样不重要。” 她年纪虽小,声音虽然清淡,却带着让人不容置疑的肯定。 庄书宗抬头看她,只见这小姑娘巴掌大的脸蛋上一双眸子如秋日的长空,带着风光霁月的磊落。 这份镇定磊落给了他莫大的勇气。 罢了! 絮娘已经这样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庄书宗咬咬牙,唤了人去抓药。 他嘴里还叫庄明宪小畜生。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她说的很平静,老太太听了却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搂了庄明宪在怀:“我的安安,便是没了父母还有祖母疼你呢,你别难过,别怕,祖母不会让人欺辱你的。” 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着刺耳,觉得这个小孙女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竟然还有脸问!”老太爷面色狰狞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薛姨奶奶给你下跪?” 老太太张嘴就要反驳,庄明宪却阻止了老太太。 祖母性子急,话没说出口,就把自己给急坏了,便是有理,也变没理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爱妾,心肝宝贝,庄家上上下下谁不知道,我一个没了父母被祖父厌弃的孙小姐怎么敢让薛姨奶奶给我下跪呢?便是我说了,祖父恐怕也不会相信的。” 庄明宪现在绝对没有孙女对祖父的孺慕之情,有的只有生气与愤怒。 越是生气,她却越是压制着怒火,不急不躁道:“祖父何不问问薛姨奶奶,或许她能说个缘由呢?” 庄明宪是孙女,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张口就是爱妾,心肝宝贝,语气还是那般的轻慢,老太爷听了,越发觉得心里不舒服。 不知是气还是羞,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当场就想发怒,可抬头看着庄明宪,她毫不着急,镇定自若,老太爷心头不由自主就升起一团疑惑。 难道真是薛姨奶奶犯了错,所以庄明宪罚她是有的放矢?要不然这丫头怎么这么沉得住气? 可薛姨奶奶是服侍他的人,是庄明宪的长辈,便是有错,庄明宪也不能这样对薛姨奶奶。 她给薛姨奶奶没脸,就是给他这个祖父没脸。 庄明宪的眼里,果然是没有长幼尊卑的。 老太爷越想越气,转头就去看薛姨奶奶:“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让你跪下!” 最好庄明宪有合适的理由,否则她今天必须叫他知道什么是孝道。 薛姨奶奶心里叫苦。 按照她预想的,庄明宪与老太太一定会将蟹黄包扔出去,给她难堪,届时老太爷来了,正好看个正着。 谁料庄明宪竟然会去拿蟹黄包吃,还没拿稳蟹黄包掉在了地上。 她刚刚蹲下去,要捡蟹黄包,老太爷就来了。 老太爷跟她想象中一样盛怒,可庄明宪与老太太却并没有欺负她。 薛姨奶奶很想颠倒是非,可大太太陈氏在一旁看着呢,她只能硬着头皮,柔声道:“老太爷,没有人罚妾身下跪,是宪小姐的包子掉了,妾身蹲下去捡包子呢。” 老太爷霍然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薛姨奶奶。 眼睛里都是震惊,愕然,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他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闹了这么大的乌龙,薛姨奶奶也替老太爷臊的慌:“老太爷,妾身不是下跪,是蹲下去捡包子。” “那你怎么不早说?”老太爷气哼哼地瞪了薛姨奶奶一眼,显得有些狼狈。 “原来是我错怪明宪了。”老太爷又道:“那你也不该将薛姨奶奶做的蟹黄包扔到地上,这是大家小姐做出来的事吗?” 老太太气得咬牙切齿,却坐着不动,只冷冷地看着老太爷。 庄明宪也觉得气,她抬头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你凭什么认定蟹黄包是我故意扔到地上的呢?难道在你的心里,我就是这么坏吗?父亲母亲都不在了,叶茜总是嘲笑我是没人要的小可怜,扫把星,我还反驳她,说我有祖母疼,祖父疼,并不可怜。” “可现在看来,叶茜没说错。嫡亲的祖父都不疼我,认定我是坏孩子,厌恶我,对我凶,我的确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她心里的气愤没忍住,眼泪又吧嗒吧嗒掉下来,却拼命控制着,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她在极力忍受委屈,小模样看着可怜极了,特别招人疼。 老太太触动心肠,跟着庄明宪一起落泪,就是大太太陈氏,也没忍住红了眼眶。 没爹没娘的孩子,的确可怜。 庄明宪淘气骄纵,陈氏很不喜欢她。可陈氏也是做母亲的,见老太爷为了一个妾室,这样冤枉庄明宪,也有些看不下去了。 “老太爷,你错怪明宪了。薛姨奶奶送了蟹黄包来,明宪拿了就吃,却因为太烫了掉在了地上,并不是故意扔的。” 老太爷愤怒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愣了一愣,片刻后就觉得特别难堪。 陈氏是嫡长媳,绝不会为了这种小事撒谎,那就是他错怪了庄明宪了。 老太爷觉得自己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似的,火辣辣的疼。 陈氏犹不解气道:“螃蟹是发物,明宪头上有伤口并不能吃螃蟹,幸好是掉到了地上,便是不掉,儿媳也要阻止明宪吃蟹黄包的。” 老太爷呼吸紧了紧,本能地望向庄明宪。 小姑娘低着头,靠在祖母的怀里,手紧紧的环住祖母腰,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晶莹剔透。 愧疚突然就漫上了老太爷的心头。 这是他嫡亲的孙女,从小就父母双亡,是他最疼爱的儿子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 他这个做祖父的更应该好好疼爱她才,可他却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 “安安……”老太爷张了张嘴,想跟庄明宪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言以对。 “祖母,我累了,我们进去休息。” 庄明宪看也没看他一眼,拉了老太太的手进了内室。 这样的祖父,她不稀罕! 大太太也站起来道:“没什么事,儿媳也告辞了。” 老太爷看着帘子扬起又落下,朝前走了两步,想追进内室。 薛姨奶奶见状,忙上前一步,挽了老太爷的胳膊拉住他:“老太爷,宪小姐与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就是进去解释她们恐怕也不会听。不如您先跟我回去,等她们气消了,您再过来。”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老太爷就想起今天的一切都是因她而起,一时间怒火中烧,扬起手,狠狠地打了薛姨奶奶一个巴掌。 薛姨奶奶大吃一惊,一抬头就对上老太爷愤怒的眼睛,她心头一凉,立马捂着脸,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老太爷,您……您这是做什么?” “你还有脸问?”老太爷对她怒目而视:“若不是你,我怎么会冤枉了安安,让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是,都是妾身的错。”薛姨奶奶并不辩解,只咬着唇,任由眼泪滚滚而落,哽咽道:“妾身不该自作主张送包子过来,让老太爷发生误会。” 她说着,仰起脸来看着老太爷。 泪眼朦胧,有几滴眼泪落在腮边,因为体力不支,她一只手撑在地上,肩膀微微打颤,好似雨打梨花,看着娇弱极了。 80.备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七房老太太性格耿直,却并不是傻瓜。 这些年依附长房也是形势所逼,庶出偏支得不到家族的资源,依附长房嫡支也是一直以来的惯例。 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尛說Φ紋網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二老爷庄书良懦弱,大老爷庄书贤远在京城,二房老太爷又被气病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着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人替她说话。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被叶茂叫住:“你回来!” 马胜家的赶紧转回了身:“表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胜家的。”叶茂额上还带着汗珠子,语气有些发紧:“叶茜不让宪小姐进门给长房老太太治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叶茂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马胜家的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期间说了不少污蔑庄明宪的话。 叶茂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表少爷,现在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帮表小姐了。二老太爷向来疼您,只要您跟他说了,他必定会让宪小姐来给我们老夫人看病的,宪小姐就是再猖狂,也不能不听二老太爷的话……” “好了!”没等马胜家的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他脸色语气都脸色语气都冷了下来,没有刚才的焦急,倒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在想着怎么鼓动二老太爷收拾庄明宪吧。 马胜家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庄明宪被二老太爷逼着来长房了,她脚下如风地去松怡斋找李嬷嬷去了。 叶茂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站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小厮小满见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来提醒他,他才正了正神色,理了理衣襟,去见庄素云。 到了门口,他突然止住脚步,对小厮小满说:“你去一趟二房,找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罢了,你拿纸笔来。” 像叶茂这样的清贵公子出门,小厮身上是必携带纸笔的。 叶茂快速写了两句话,轻轻抖干,卷成小拇指粗细的纸筒,让小满交给庄明宪:“快送到宪小姐手里,不要经别人的手。” 小满没有任何惊讶疑问,接了纸筒,转身就跑。 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比谁看的都明白。 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好几个,他不过是做洒扫的,根本不配到少爷身边服侍。 81.催妆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庄明宪高兴的不得了。 她喜欢傅文,庄家人尽皆知。 端午节傅文来庄家,庄明宪跟着大姐大哥还有长房的兄弟姐妹们一起向傅文道喜,当时情难自禁多跟傅文说了几句话,傅文却装作没听见,转头跟别人说话去了,当场给她没脸。 叶茜就是拿这件事情嘲讽她的。 这一世,她绝不会嫁给傅文,还要离他远远的。 只要傅文与大姐说亲的时候,她不从中参合,傅文自然会得偿所愿,娶到大姐。 庄明宪垂下眼皮,慢慢地说:“祖母,我明白了。那你以后也别跟祖父吵架了吧,那样祖父就会更加喜欢我的。” 说完,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想到丈夫那个样子,心里就憋了一口气。 她半天没说话。 “祖母,你答应我!” 庄明宪一着急,眼泪就涌了出来。 老太太心软,立马答应道:“好好好,莫哭,莫哭,祖母答应,答应你就是。” 庄明宪摸了摸脸上的眼泪,突然呆住了。 她有病。 又犯病了。 她特别爱哭,紧张了会落泪,激动了会落泪,生气了也会落泪,高兴了也落泪,就是打个哈欠,都会泪眼汪汪的。 所以,她得了个“泪美人”的称号。 叶茜不喜欢她,总是以此来攻击她,说她小性、爱恼,学了小家子做派,动不动就哭闹,衬得别人都是坏人。 便是她们吵架,叶茜也会冷嘲热讽道:“怎么了,宪小姐以为真的能一哭三分理吗?” 其实她根本不想哭,但眼泪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朝下落。 后来,她跟着师父学习医术,才知道她这是一种叫“泪溢症”的病,是先天气血不足所致。 因为她早产,不是足月生,跟祖母在一起,又娇气不愿意好好吃药,祖母只觉得她弱,并没有其他问题,也就不勉强她了。所以,她的先天之气并没有补足。 泪为肝之液,肝肾亏虚,精血不能上荣于目,目失濡养,泪窍空虚,不能约束泪液。 所以,情绪一激动,眼泪就会吧嗒吧嗒朝外落。 先天不足治疗的最好时机是在七岁之前,七岁之后再调理就很费事了。 前一世,她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毛病治好。 现在,这个毛病,竟然又来了。 她不想再背着“泪美人”这个称号了,不想再动不动就落泪了。 她要立马给自己调理。 在治好病之前,她能做的,就是尽量心平气和,不要有太多的喜怒哀乐,不要牵动情绪,只有这样,才能控制住眼泪。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然后对祖母说:“既然如此,那明天我去看望伯祖母吧。祖父说她都气病了,既然是我的错,我们不能失了礼。” “不行。”老太太一口拒绝道:“你头上的伤还没长好呢,你别去,明天祖母替你走这一趟。” 庄明宪知道,祖母是很讨厌长房伯祖母的,可她却愿意为了她犯的错向自己最厌恶的人低头。 庄明宪心头钝钝的:“不要,我做错了事情,还是自己去吧。那我明天不去,过两天等我头上伤口好一些了再去吧。” 孙女打小就没了父母,又是早产,因此她格外疼她,甚至说有几分溺爱。但是她从不会因为溺爱就毫无原则地惯着她。 若是以前遇到这种事情,安安最后也一定会承担错误,赔礼道歉,但那是在她的教育哄劝之下的。 如今,安安愿意主动承担,她这个做祖母的看到孙女有这么大的进步,如何能不高兴呢? “好孩子!” “老太太。”帘子一动,林嬷嬷走了进来,她满眼焦急,声音里都是不忿:“老太爷去长房了,若是长房老太太知道是我们小姐先动的手,必然要不依不饶了,说不定会让我们小姐向表小姐道歉呢。” “她做梦!”老太太大怒,“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便是安安先动的手,她叶茜如今好好的,安安却受了大罪了,要安安道歉,绝不可能!” “祖母,您别生气,我不会道歉的。” 如果长房伯祖母真的让她道歉,大不了她把叶茜嘲讽她的事情说出来,到时候她是没脸,叶茜也休想好过。 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好祖母,让她不要去长房闹,闹大了,吃亏的还是祖母。 庄明宪一把拉住老太太的胳膊,大声道:“伯祖母虽然不讲道理,但这件事情叶茜也有错,真闹开了,叶茜脸上不好看,她的寿宴恐怕也会受影响。祖母,伯祖母最好面子,她的七十大寿又是从去年就开始筹划准备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一定不会跟我们闹的。” “你说的有道理。”老太太冷笑道:“朱氏最是喜欢别人恭维她治家有方,是安荣富贵的老封君,她绝不会自己拆自己的台的。” 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老太太说的是,长房老太太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逼迫小姐,可保不住她会挑拨老太爷啊。”林嬷嬷忧心忡忡道:“您知道的,老太爷向来听她的话,只要她挑拨几句,老太爷八成会回来跟您闹,到时候受委屈的,还不是我们小姐。” 老太太气得怒目横眉:“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安安。” 庄明宪费劲口舌才让祖母的怒火平息,可林嬷嬷却三言两语又挑拨的祖母火冒三丈。 她咬牙切齿道:“庄金山这个王八蛋,他想在朱氏面前做孝子我不管他,可他竟然敢拿我的安安去讨好朱氏,我这就去将他捉回来。” “我陪您一起去。”林嬷嬷同仇敌忾道:“老太爷这回也太过份了,咱们小姐可是他嫡亲的孙女,您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平时他对长房老太太唯命是从就算了,如今咱们小姐吃了这样大的亏,他怎么还帮着长房那边?便是我这个做下人的看了,都觉得齿冷。这一次若是长房占了上峰,以后那边会更得寸进尺了,这庄家还有咱们小姐的立足之地吗?” 庄明宪看着林嬷嬷,眼神有点冷。 她费尽心机挑拨祖母去跟祖父闹,真是是为了祖母好吗? 她从前怎么没发现,林嬷嬷包藏祸心呢? 不对,她会去抢大姐与傅文的婚事,就是林嬷嬷在一旁给她出谋划策的! 她从前只觉得林嬷嬷贴心,此刻却觉得有一股彻骨的冷意。 祖母待她不薄,她怎么能这样忘恩负义? 庄明宪大怒,当场厉声呵斥林嬷嬷:“林嬷嬷,你闭嘴,不许再说了!” 她说的时候是很有气势的,可是她忘记自己的泪溢症还没好,一张嘴声音就变成了哭腔,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本来是厉声呵斥,因为突如其来的眼泪,气势全无,变成了小女孩受了委屈无处发泄的哭闹了。 “小姐别哭。”林嬷嬷立马红着眼圈道:“嬷嬷知道您心里委屈,知道您不想听这些,都是嬷嬷不好,没有护住您。” 老太太听了,也以为庄明宪是委屈的哭了,自然更加心疼,她握了庄明宪的手,自责道:“你放心,有祖母在,谁也别想欺负你。我一定让叶茜给你赔礼道歉。” 庄明宪狠狠地瞪了林嬷嬷一眼,这老货怎么如此刁钻! 只可惜她眼中含着一包泪,起不到震慑的作用,林嬷嬷反而一怔。 宪小姐真真是长的好一个可人意的模样,特别是那一双清水似的杏眼,好像会说话一般。 此刻泪眼朦胧娇滴滴的样子,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要软了。 这才十二呢,就这般狐媚样,要是大了,还得了? 林嬷嬷下意识地避开庄明宪的视线,道:“好小姐,您等着,我跟老太太这就去跟您讨回公道。” 老太太闻言就要出门,庄明宪大急,一把抱住了老太太的腰:“祖母,你别走,我是肚子太饿才哭的,我想吃您亲手做的手擀面。” 不待老太太回答,她又道:“我还想吃林嬷嬷做的油炸猫耳朵。” 林嬷嬷愣了一下,上前来哄庄明宪:“小姐乖,嬷嬷这就去给您做油炸猫耳朵跟手擀面,让老太太去长房那边给您讨回公道,好不好?” “不好!”庄明宪死死拉住老太太的手,倔强道:“我就要吃祖母做的手擀面。” “老太太……” 林嬷嬷还想再劝,老太太却没有给她机会。 “好,好。”老太太满口答应:“祖母这就去给安安做。” 天大地大,孙女的要求最大。庄金山要去做孝子尽管去,只要安安好好的,别的都不重要。 林嬷嬷自然也明白吕氏最疼孙女,知道再劝也无用了,只能暗暗忍了,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了厨房。 庄明宪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都是复杂与迷惑。 林嬷嬷是父亲的乳母,祖母对她特别好,她这样挑拨祖母,到底是什么原因? 自己想嫁给傅文,林嬷嬷也是极力出谋划策。她一个仆妇,怎么就有这么大的胆子? 祖母出事了,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十一年前的庄家,果然有很多妖魔鬼怪啊。 她迷惑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清明,不管林嬷嬷是受了谁的指使,都休想再得逞,她庄明宪这一世必要好好护着祖母。小說中文網 七房宗大太太没死。 不是吊着一口气挨日子,而是身体逐渐康复了。 张老大夫不信,亲自去了七房,被七房的人拦在了门外。 如果宗大太太活了,他就输了,按照约定,他余生再也不能行医。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母亲没有规矩,女儿又是个白眼狼。 二老爷庄书良懦弱,大老爷庄书贤远在京城,二房老太爷又被气病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着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人替她说话。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82.出阁 十月中的京城已经飘过一场小雪了,天已入冬,黑的特别早。 傅文的卧室里点着十来盏灯,他端坐在铜镜前,朝自己头上脸上扎针。 澄墨看得胆战心惊:“少爷,这针不是扎着玩的,万一扎出问题了,可如何是好?” 傅文停下来,冷冷地看着他:“那你说,我的病该怎么治?” 他眸中寒意凝聚,阴森恐怖,盯着澄墨的眼神不像在看小厮,倒像在看仇人。 澄墨心头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他不再劝阻,而是上前把挂在灵芝如意紫檀木架子上的纱灯朝傅文面前移了移。 等傅文针灸完毕,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走吧。”傅文穿好衣服,朝外走:“去小花园走走。” 明明还是从前的少爷,澄墨却觉得他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澄墨从衣架上取了大氅下来,小心翼翼地问:“少爷,外面冷,把大氅穿上吧。” 若是从前,他不会这般询问,而是直接把大氅给傅文披上。 傅文从前虽然冷,但是对他非常信任,他能感觉到,傅文对他突然生出几分敌意,这让他非常不安。 傅文脚步不停,人已经走到门外:“不必了,去去就回。” 主子没穿大氅,他这个做下人的更不能穿了。澄墨赶紧拎了灯笼,快走几步,在傅文前面替他照明。 外面很冷,仆妇们都躲起来取暖去了。 两人走到小花园里的池塘边站定,春夏时期,池塘边开满了鲜花,柳树在风中婆娑,景色优美。 此刻只剩下干枯的树干一个个像怪兽在张牙舞爪。 池塘上也不见亭亭出水的荷花,只见其上结了一层薄冰。有风吹来,澄墨觉得更冷了。 少爷怎么会想来这里? 是因为宪小姐今天成亲,所以他心情烦闷吗? 少爷难得真正喜欢一个人,为了宪小姐,不惜跟老夫人对峙,跪在雪窝里逼迫老夫人点头。 他甚至把小姐的名声都搭进去了。 还有叶少爷,在得知少爷与宪小姐婚书写好的一瞬间,就怒气冲冲地跑过来质问少爷。 少爷没有否认,承认他喜欢宪小姐。 叶少爷大怒,一把将少爷推开,抓了桌上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用茶盏的碎片将衣服下摆割下来,狠狠地摔在了少爷身上:“傅文!我叶茂与你恩断义绝!” 叶少爷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小姐嫁到叶家三天回门,叶少爷都没有露面。 虽然两人小时候,也曾闹过矛盾,可像这次这般决裂的,还是头一回。 别人不知道,他却知道少爷付出了多少。 当少爷留在庄家的眼线把消息递过来的时候,别说少爷了,就是他当时也懵了。 谁能想到宪小姐性子竟然这么烈! 那般顶撞庄家老太爷,还说宁愿死也不嫁给少爷。 就是他听了都觉得惋惜痛心,更可况是少爷呢? 澄墨心底叹了一口气,宪小姐在少爷心底留下的伤,怕是永远都难以愈合了吧? 有心想劝解几句,却又怕越劝傅文越难过,澄墨最终选择了沉默,一语不发地站在傅文身边。 “把灯给我!” 夜色清冷,傅文的声音比夜色更清冷,澄墨打了个寒颤,把灯笼递了过去。 傅文一手接了灯笼,身子突然一晃,眼看着就要朝池塘倒去。 “少爷!”澄墨大惊,上前一步去扶傅文,却不料手碰到傅文的瞬间,傅文猛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少爷!你……” 在澄墨震惊地注视中,傅文猛然一推,澄墨失去控制仰面跌入池塘之中。 澄墨不会游泳,他惊恐地看着傅文,声音在发抖:“少爷,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该死!” 傅文站在岸上看他,眼里冰凉平静,一丝波澜都没有。 好像池水中那个人,不是十几年来与他朝夕相对、伺候他衣食住行的贴身小厮澄墨,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我……我不明白。”澄墨眼里都是痛苦:“少爷,澄墨不明白。” 澄墨手脚并用,用力扑腾。他不停用手去扒水面上的冰,想借助冰层的力度爬上来。只可惜冰面太薄,根本无法支撑他的重量,他胳膊扒上去刚一用力,冰层就裂了。 傅文面无表情:“你是锦衣卫的人,是皇帝的走狗。” 澄墨双眼猛然睁大:“少爷,你……” “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傅文冷淡道:“现在明白了,你可以安心地去了。” “不。”澄墨猛然哭了出来:“少爷,我只是暗卫,是一颗死棋,从没有人联系过我,我也没有向任何人说过傅家、说过您的任何事。” “少爷、少爷……救我,救我……” 他哀哀痛哭,乞求地看着傅文。 傅文只是看着,没有任何想帮忙的意思。 澄墨祖孙三代在傅家为奴,祖孙三代都是锦衣卫的暗卫,监视着傅家好几代人。 他现在是暗卫,是死棋,等如今的四皇子、后来的永庆帝登基,他这颗死棋就成了永庆帝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 他根本不想杀庄明宪! 可澄墨却把庄明宪知道陆铮真正死因的事情告诉了永庆帝。 永庆帝生性狡诈而多疑,他没有直接明说,可那段时间却对他冷淡了很多,经常用审视地目光看着他。 等澄墨离开傅家,从暗卫转为明卫成为锦衣卫的一名百户,他才知道永庆帝是什么意思。 永庆帝这是在考验他呢。 他不杀庄明宪,永庆帝也会杀庄明宪。 他动手,那死的只会是庄明宪一人。若是永庆帝动手,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庄明宪了。 他别无选择! 为了给永庆帝交一份满意的答卷,在陪永庆帝出宫去行宫狩猎之前,他示意母亲毒杀庄明宪。 临走的时候,庄明宪送他到门口,她满脸盈盈笑意,一副小妻子送丈夫出行的模样。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就走了。 可是他后悔了。 还没到行宫他就后悔了。 他跟永庆帝说了一声,转身打马回京城,只可惜,晚了,一切都晚了。 庄明宪倒在血泊中,眼睛还是睁着的。 那一瞬间他才知道他的心有多痛,像万箭攒心,疼的他痛不欲生。 当他整理庄明宪的遗物,发现她有些日记的习惯。 日记里写的很明白,她的小日子推迟了将近四十天,她极有可能怀了身孕。 他们就一次,那一次她就有了他的孩子。 他杀了她,还杀死了他们的孩子。那一年,他二十八岁。 后面他活了十年,在后悔与痛苦之中活了十年,死的时候他三十八岁。 再次睁开眼,他有了两世了记忆。 庄明宪要嫁给陆铮为妻,而他面前站的,正是逼迫他杀妻的仇人。 傅文看着澄墨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扑腾的水花越来越小,直至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才转身去马房牵马。 …… 庄明宪由喜婆背着,先拜别了父母的牌位,然后给卢东、老太太的磕头。 一个是他的义女,一个是他暗中投靠的同盟,两个都是他卢东的恩人。 如今他们就要喜结连理了,卢东格外高兴,他对庄明宪说了几句“要恭顺明理”的话,就松开了手。 庄明宪跪到了老太太面前:“祖母,孙女要出嫁了。” 她声音很平静,没有一点新嫁娘离开家的伤感。 因为她知道这婚事是假的啊,陆铮说了,最迟三年就可以摆平一切,等跟陆铮和离,她有一辈子的时间陪伴祖母。 老太太笑着握住庄明宪的手:“好好跟靖臣过日子,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尽管告诉我,祖母给你撑腰。” 她压低声音,小声说:“受了委屈,只管回祖母身边来。我准备了大棒子,只要陆铮来了,我就打他一顿给你出气。” 她声音不大不小,有些人能听见,有些人没听见,可陆铮却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他知道老太太这是对他做最后的敲打呢。 “恐怕要让祖母失望了。”陆铮声音里带着喜悦与憧憬:“我会对安安好,绝不会让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您的大棒子恐怕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话一出,本来没听到老太太说什么的人,也听到了。 众人轰然一笑,气氛格外的热烈。 “好了,新娘子该上花轿了。”忠义侯夫人笑着催促道:“不能误了吉时。” 卢东的侄儿卢家五公子卢守义就过来背庄明宪,把她送上了花轿。 敲锣打鼓放鞭炮,庄明宪被抬出了柳树胡同。 老太太站在门口,眼巴巴地望着,迎亲的队伍都消失不见了,她还一直看着花轿离开的方向。 沸反盈天的柳树胡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胡同的地面上全是红色鞭炮的外衣,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除此之外,便是几个卢家的下人在打扫了。 猛然间人走过了,有一种曲终人散的荒凉。 老太太看着看着,眼泪突然就掉下来了。 那是她一手带大的宝贝孙女,就这样被人抬走了。 “女孩子到了年纪总是要出嫁的,嫁人了,遇到疼爱她的夫婿,生几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才是她正真的归属。” 张老大夫说着把一方帕子递给老太太:“庄小姐聪明伶俐长得漂亮,卫国公世子样貌家世皆是一流,看刚才的样子,他对庄小姐是真心喜欢的。您放心吧,庄小姐一定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我知道。安安这孩子从小受到太多的磋磨,如今磨难过去,以后她只会平安喜乐。” 老太太接过帕子捂住了脸:“知道归知道,可我的心里还是舍不得。” 张老大夫叹了一口气,想开口相劝,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太太并没有哭多久,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让您见笑了。” 老太太说:“帕子回头我洗干净了,还给你。” 张老大夫见她不哭了,就微微一笑:“这个倒不急的。” 老太爷送了花轿上大街转回头,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看着张老大夫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太太,顿时怒火中烧。 他沉着脸跑到门口,插在了老太太跟张老大夫身边,硬生生地把张老大夫挤开。 因为跑的太急,刹的太猛,他没控制好力道,还撞了张老大夫一下。 至于是不是故意的,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青苗。”老太爷忙说:“别哭了,安安过几天就回来了!” “呸、呸、呸!” 老太太怒瞪老太爷一眼,转身就进了卢家内宅。 京城这边的习俗,新娘子出嫁当天不能回头看后面,不能说回家这两个字,连迎亲的花轿来时的路跟回去的路都不一样。 这叫不走回头路,意思是嫁出去就能在婆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不会和离被休回归娘家。 老太爷被老太太瞪了,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悻悻地摸了摸鼻子。 有心想追进去,可这里是柳树胡同卢家,不是枣树胡同庄家,他可以在老太太面前死皮赖脸,却不能在卢家人面前没皮没脸。 眼睁睁看着老太太的身影消失不见了,他一转身见张老大夫也直勾勾地望着老太太进去的方向,这让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冷哼一声:“我跟青苗几十年的夫妻,绝不会被外人拆散。某些人还是趁早死心的好!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又伤心又伤身。” 张老大夫并不接话,只拱拱手就走了。 老太爷这才趾高气昂道:“算你识相!” …… 庄明宪一进了花轿就把盖头摘掉了。 迎亲的队伍绕着京城几条大街走一圈让别人观礼,卫国公府的下人还会在人多的地方撒铜钱与喜糖。 小孩子追着队伍跑,在后面捡糖捡铜钱非常的热闹。 两个喜婆一左一右守在花轿两边,庄明宪正看得起劲,就听到喜婆喜气洋洋道:“快到了,新娘子把盖头盖上吧。” 庄明宪盖上盖头,喜婆又说:“等会落了轿,我背您去喜堂拜天地,赵喜婆会扶着你,帮您看着盖头。您不要怕,新娘子都是这么过来的。等进了新房之后,您坐在床上,脚不能沾地,等观礼的女眷出了新房您就可以随意活动了。” 喜婆把注意事项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庄明宪认认真真地听着,唯恐自己哪里漏了、做错了,让人看陆铮的笑话。 等轿子落地,轿帘子被撩起来,有一双手伸进来扶住她。 那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在大红衣袍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好看。 这是陆铮的手。 不是说喜婆会来扶她的吗? 怎么变成了陆铮? 庄明宪微微探出身子,人才刚刚出了轿子一点点,她就被人抱了起来。 身体猛然凌空,她吓了一跳,慌忙抓住那人的肩膀。 她太过慌乱,根本没注意到喧闹的声音猛然停止,更没有听到此起彼伏吸冷气的声音。 喜婆说会背着她,怎么又变成抱了? “别怕,是我。”陆铮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好似呢喃一般:“抱住我的脖子。” 听到陆铮的声音,庄明宪提着的心就慢慢放了下来。 她伸出胳膊,乖乖环住了陆铮的脖子。 陆铮身上清冽的味道熟悉又陌生,十月的天气很冷,陆铮身上却热气腾腾的,她感觉自己的脸也变得热了。 先去正房上院拜了天地,喜婆背着庄明宪,陆铮守在旁边,一大群女眷簇拥着他们进了新房。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新房里灯火通明,把屋子照的亮亮堂堂如同白昼。 女眷们嘻嘻哈哈催促陆铮揭盖头。 陆铮从喜婆手里接了象征着称心如意的小秤,挑开了庄明宪的盖头。 庄明宪适时抬头,与陆铮对视。 陆铮身穿大红吉服,肩膀斜批一副大红色金花绸缎,头戴乌纱帽,乌纱帽左右两边各簪一朵金花。 陆铮本就长相俊美,神采飞扬。许是穿了大红喜袍的缘故,他眼角眉梢都流露着喜悦,让他灿似明珠般的容貌更加动人心魂。 那一双如寒潭墨玉的眸子此刻也少了几分清冷,多了几许柔情。 特别是此刻,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毫不掩饰欣赏与喜欢,更是让人心魂震动。 庄明宪知道陆铮这是故意要做给别人看的,她也就抿嘴一笑,装作害羞地低下了头。 这才是新娘子该有的样子。 她刚才那般明目张胆地打量陆铮,实在是不像新娘子了。 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可围观的众人却只觉得那是新郎新娘互相吸引,互相爱慕的表现。 有人发出啧啧赞叹:“新娘子好漂亮!这样的容貌跟世子爷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皇上好眼光,若是世子夫人,这世上哪里还有人能配得上世子爷呢?” 喜婆笑呵呵地催促大家:“各位贵宾请外面入席吧,新人要坐床了。” 能来观礼进新房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她们自持身份,是不会做出闹洞房赖着不走的事情的。 姚舒蓝跟着众人走了出去,眸中闪过深深的不甘。 别人都盛传庄氏漂亮,容貌配的上陆铮,她之前是不相信的。 整个京城最漂亮的女孩子就是清云县主了,她见过清云县主,的确生的美貌动人,花容月貌。她不信庄明宪会比清云县主还漂亮。 可刚才盖头掀开的一瞬间,她看清了庄明宪的容貌,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事实是庄明宪非常漂亮。 虽然她化的是严肃老成的妆容,可依然遮不住庄明宪那粉腻酥融娇欲滴的模样。 她的眼睛太漂亮了,象秋天明净的水波一样,软软地望过来,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庄明宪低头羞涩一笑,两个浅浅梨涡荡漾,陆铮专注地看着她,眼里好像看到了霞光。 姚舒蓝死死地捏着帕子。 若是比琴棋书画秀丽端庄,她能甩庄明宪两条街! 可世人皆肤浅,只看中皮相,而不注重内在。 就连陆铮也被庄明宪迷得晕头转向的,从前听到这话,她只会嗤之以鼻,若是随随便便就被美色所诱惑,那还是陆铮吗? 可今天的一切都推翻了她的认知。 陆铮再厉害,也是个男人! 她自诩容貌美丽,柳眉雪肌小蛮腰,可跟庄明宪一比…… 姚舒蓝只觉得心头压了一块大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 屋子只剩下庄明宪跟陆铮两个人。 房间由热闹陡然变得安静,除了爆灯花就是两人的呼吸声,庄明宪觉得很不适应。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陆铮却比她随意多了,他随手拉了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累不累?” 他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般带着磁性,只是嘴角微微上扬,带了几分笑意。 陆铮生的面如冠玉,眉眼如画,这样温温柔柔的笑着,实在是让人无法抵挡。 这样好看的人,光是看着就让人很高兴了,怪不得有那么多千金小姐对她趋之若笃。 庄明宪摇了摇头,笑着说:“还好,我一直坐着不动,并不觉得很累。倒是你,今天忙个不停,该累了吧。” 说也奇怪,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本来她心里有些紧张的,此刻见陆铮这般悠闲地坐着,她紧张地情绪一下子就消失了大半。 陆铮落在她的脸上:“不累就好,你今天很漂亮。” 庄明宪就笑:“你也很英俊啊。” “我哪天不英俊呢?”陆铮笑着说:“我可是皎如玉树,灿似明珠的陆郎。” 没错,你的确每天都英俊,可也不能这样夸自己啊。 庄明宪就说:“那你意思是说我只有今天漂亮,之前不漂亮啰?” “当然不是。”陆铮眸中笑意更深了:“你漂亮极了,漂亮的不得了,我被你迷的晕头转向的,对你喜欢的不得了。” 庄明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外面真是这么传的吗?” 陆铮笑着点头,表示肯定。 外面是这么传的,我说的也是心里话。 我的小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完了,完了!”庄明宪故作惊慌地哀呼:“一定有很多未婚的千金小姐做了小人扎针诅咒我了。” 陆铮见她如此,知道她不再紧张了,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巧坐床的时间到了,喜婆让陆铮去招待宾客。 陆铮站起来说:“你晚上还没有吃饭吧。” 他低头看着庄明宪,声音低沉又体贴:“我让童嬷嬷跟谷雨进来服侍你,你吃了饭就把妆卸掉洗澡睡觉,不用等我,我回来的晚。” 他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庄明宪却吓了一跳,忙道:“唉……” 陆铮立马停住脚步,快速转身走到她面前,专注又正式:“怎么了?你想要什么?” “没什么。” 见陆铮这般郑重,庄明宪就把到了嘴边的疑问又咽了下去,改口道:“别喝太多的酒。” 陆铮一愣,突然微微一笑,两只眼睛像发现珍宝般明亮。 “好。”他的心变得特别柔软,声音也格外的柔:“我一定不喝多。” 他知道庄明宪是临时改口,哪怕如此,也足以让他高兴了。 他大步走了出去。 庄明宪心里十分纠结。 他说,不用等他,他回来的晚。 那他到底是不是要回来跟她住在一起呢? 这是他的屋子,他是新郎官,他不回来住这里难道要住到别的地方去? 按说是要跟她住一起的,可他们是假成亲啊,怎么能住一起呢? 83.一夜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无弹窗小说网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wWW.xszWω㈧.йêt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84.怀疑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谁说我要见他了?”女孩子声音娇蛮羞涩:“我不过是看这荷花开的好,来看荷花而已。无弹窗小说网” 丫鬟赶紧道:“是呀,我们来看荷花,竟然碰到了表少爷,这便是您跟表少爷之间有缘分了,要不然怎么遇不到别人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不是吊着一口气挨日子,而是身体逐渐康复了。 张老大夫不信,亲自去了七房,被七房的人拦在了门外。 如果宗大太太活了,他就输了,按照约定,他余生再也不能行医。 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长房老太太病了,不许下人来往走动,只留了一个马嬷嬷与庄家大姑太太庄素云在身边服侍,原本疏朗宽阔的庭院越发清幽,说话声透过绣帘传出来。 是七房老太太,得知长房老太太病了,前来探望来了。 85.羞涩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无弹窗小说网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心里明白,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双亲的扫把星,再漂亮也不可能嫁给傅文的。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尐説φ呅蛧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她是农妇出身,最喜侍弄庄家,连院子里都种上了时令蔬菜。 老太太一直说花花草草不能吃,还难养活,与其侍弄花草不如种大葱,大葱不仅能开花,还能吃呢,划算多了。 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86.入怀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似冰,带着刮骨的寒冷。无弹窗小说网 庄明宪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 她真是瞎,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情意? “傅表少爷。”庄明宪眉目淡淡,语气平静:“你有话尽管直说,指桑骂槐算什么君子?” 她的称呼变了,是傅表少爷,不是傅表哥。 傅文这才缓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很快挪开。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而是从袖笼里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庄明宪。 纸是时下学子们平时写字用的宣旨,再普通不过。 应该是傅文不想碰里面的东西,随手拿来包的,看的出来,他很嫌弃纸包里的东西。 庄明宪抬起眼皮,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绝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傅文这是对自己有意思,要送东西给自己。 傅文冷冷地看着她,缓缓松手,纸包掉在了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纸包散开,露出佛头青锦缎湖蓝镶边的荷包。上好的锦缎,配色极佳,只是那针线歪曲拙劣,荷包上绣的青竹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庄明宪站着没动,谷雨却脸色一变。 这是庄明宪得知傅文中了北直隶的案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来的。 她第一次做针线,白嫩柔细的手指上戳了很多血窟窿。 傅表少爷怎么能这么糟蹋小姐的心意? 小姐会怎么样? 谷雨担忧地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看着傅文,言语锋利:“傅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文的下颌紧了紧,像是在极力忍耐:“希望你自重,以后不要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哦?”庄明宪冷笑:“你拿了这么个来历不明、丑陋不堪的荷包,让我自重?傅表少爷,该自重的人是你吧?” “私相授受令人不齿,宪小姐,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傅文神色冷然不耐。 “你凭什么断定这是我的荷包?”庄明宪面沉如水,语气讥诮:“若人人都随便捡个荷包都能作为证据,那大理寺这个部门也该取缔了。” 这当然是她做的荷包。 可她并没有亲自交给傅文,只是偷偷放在他的枕头底下的。 她不承认,傅文能将她如何? 傅文放在腹前的那只手倏然握紧,声音冷若冰霜:“不是最好。” 他是认定了这是她放的。 那冷冷的样子让庄明宪大怒。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初他跟傅老夫人寄居庄家,被族学里的同窗欺辱,气得病发昏倒还摔破了头,弄得满脸是血,是她用帕子替他捂着伤口,是她替他找的小厮。 他当时紧紧抓着她的手,请她替他保密,还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报答她的恩情。 他又慌又急又疼,蜷缩成一团,那么可怜。 她当然答应他了。 后来,他离开族学,跟着祖父读书,她知道他不会受欺负了,为他松了一口气。 祖父夸他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她比谁都高兴。 她偷偷看他,偷偷把点心放在他的屋里,就这样慢慢就放不下他了。 她一直记着他的话,他考试之前,她去求了兰泉寺的圣水给他,求了平安符给他。 他中了案首她满心欢喜地给他绣了荷包。 是很丑,她笃定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啊。 原来他早忘了,他嫌弃她,厌恶他。 “你想多了。”庄明宪冷眉冷眼,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也不喜欢你,我庄明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少拿这种丑荷包来冤枉我,我的绣活比这好百倍千倍!” 她说着,蹲下去抓起荷包,用尽力气朝湖中丢去。 不知是不是猛然蹲下又起来的缘故,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一个不稳,从桥上摔进了湖里。 好冷! 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灌进来,她冷的直哆嗦。 我命休矣! 耳边,是谷雨骇然尖锐的叫声。 她想,傅文,你又害死我一次。 “小姐!”谷雨惊恐地喊着庄明宪,想跟着跳下去却发现自己不会游泳。 “表少爷!”谷雨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您救救小姐,小姐不会水,小姐额头上还有伤。” 傅文看着谷雨,又看了看湖中,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主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觉得庄明宪是故意落水的,一旦他下去施救,他不得不娶她。 可真真是无耻透了。 “不是的,表少爷,小姐真的不会水……”谷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文看也不再看湖中一眼,毫不留情地走了。 …… 庄明宪命大,被在湖边树荫下乘凉的婆子所救。虽然没有大碍,却受了惊吓,微微有些发热,卧床养了几天,也因此错过了迎接傅老夫人。 她虽然卧床静养,人却是不无聊的,每天都有人来看她。 最先来的是大姐庄明姿,她先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落了水。又让她好好养病,不要为没接到傅老夫人担心,等她养好了身体,她会陪她去给傅老夫人请安。 接着是叶茂,不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有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他脚步的起落叮当作响。 他进门就问庄明宪身体有没有大碍,这次落水会不会引发额头上的伤口。 得知庄明宪一切无碍,他才稍稍放心:“以后如果不是必要,尽量避开那条小桥,这次万幸有人看见,若是没人看见,可怎么得了?” 他语气温柔,目光关切,让庄明宪再次恍惚。 上一世她跟叶茂有这么亲近吗? 庄明宪微微一笑:“叶表哥不必担心,这次纯属意外,下次我一定小心。” 叶茂皱了眉头,眼神严肃:“不可再有下次了。要不,以后你再过去,我陪着你吧。” 叶茂身份清贵,庄明宪可不敢使唤他,她赶紧拒绝:“不用,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有下次了。而且这次真是不小心,是我贪玩想摘莲子吃,才会落水的。若是好好的走路,哪里就能落水里了呢?” 她出门,他跟在身边像个什么样子呢? 叶茂自知失言,脸色一热,一边把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偷看庄明宪。 见她漂亮的脸上神色平常,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叶茂从身后拿出一个风铃,献宝似的对着庄明宪摇了摇:“我给你挂在窗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窗外,听听风铃。” 叶茂拿来的风铃别致新鲜,让人眼前一亮。 最上面是一个玉盘大小的圆圈,用海棠红的丝线包了,圆圈里面用明亮金线盘成网,网上结着五六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铃铛。圆圈的下面是一排红豆大小的铃铛做成的穗儿,最下面缀着三根翠绿的孔雀翎毛。 叶茂一挂上,庄明宪就伸手去推那风铃,孔雀翎毛随着铃铛一起飘来荡气,非常好看。 叶茂见她仰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天鹅般修长洁白的脖颈,心头一跳,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过一会,又转过来,把视线落在她盛满笑容的脸上,她专注地玩风铃,眼神清澈懵懂像个孩子。 叶茂心头一软,嘴角也绽开一个笑容:“你乖乖养病,不要出去,等你身体好了,我陪你去摘莲子,你想摘多少都行。” 庄明宪一门心思扑在风铃上,随口答道:“好呀。” 老太太进门,看了看叶茂,又看了看庄明宪,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她笑了笑,悄悄地走了出去。 …… 老太太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庄明宪吃的好,睡得足,又服用了自己开的药,她很快就康复了。 她人白胖了不少,看着漂亮又神采奕奕。 傍晚暑气减退,她去拜访傅老夫人。 李嬷嬷说傅老夫人在小佛堂诵经,没时间见她。庄明宪知道自己有个娇气爱哭小性的名声,不讨人喜欢,尤其是不讨傅老夫人喜欢,也不勉强,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傅文正朝这里来呢。 傅文目光在她脸上看了一下,冰凉又带着审视。 夫妻十年,她对傅文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不过是在审视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她真病假病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资格管吗? 若说从前庄明宪还有伤心,经过落水事件,她对傅文就只剩下厌恶了。 这样一个冷漠、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狂妄自大之人,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庄明宪心中冷笑,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从傅文面前走了过去。 李嬷嬷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傅文:“这是……” 傅文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轻松:“无事。” 她能放手,这样再好不过。 庄明宪刚回房,庄书良就派人请她过去给长房老太太复诊。 长房老太太板着脸,毫不掩饰自己对庄明宪的厌恶。 庄明宪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 这一次交锋长房老太太惨败而归,她不能连发泄表示不满的机会都不给她。 相较于阴阳怪气虚与委蛇,庄明宪更喜欢如今撕破脸皮的状态。 庄明宪坐下,道:“伯祖母,我给你号脉。” 长房老夫人一语不发,看着庄明宪的目光跟看仇人一样,她把手伸了出来。 庄明宪还以为她会拒绝自己复诊呢。 果然,在性命面前,脸面是不那么重要的。 她已经康复了,张老大夫开的方子也很有效,号脉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怎么张老大夫今天没来?” “谁知道呢。”庄书良语气轻慢,毫不在意:“他今天上午就没来,说是身子不舒服。他是大夫,能有什么不舒服的?估计是拿乔,想让人亲自去请他吧。” 看看,这就是患者家属。 治好病,你就是救命恩人,去请你,给你下跪磕头就行;治不好病,你就什么都不是。 大夫难道就不能生病了吗?这是什么歪理。 庄明宪觉得张老大夫不至于拿乔的,他若是拿乔,绝不会等到现在。 她想了想,就去看张老大夫。 到了才发现张老大夫的确是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连床都起不了了。 他让母亲守着宗大太太,自己去请庄明宪来复诊,态度恭敬谦卑,不像是隔房的长辈对侄女,俨然就是病患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了。 庄明宪让他不必如此,又道:“接下来几天,宗堂婶会一直排白色的脓液,那是胎胞与羊水所画,堂叔不用担心。”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尛說Φ紋網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87.赏梅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二婶婶,事情我都听马胜家的说了,你别着急。”叶茂说:“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决……” 叶茂主动出谋划策,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让庄素云更得意了,她立马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二房老太爷?” “二婶婶,妹妹跟宪表妹不过是误会,只要让妹妹去二房,跟宪表妹赔礼道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 庄素云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鬼主意,竟然要茜姐儿跟庄明宪那个小贱人低头! 若是从前,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可眼前的人,是叶茂,是叶家嫡长孙,是她跟叶茜都要仰仗的人。 庄素云不得不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说:“茂哥儿,若是其他小误会,让你妹妹去道歉也没什么。她虽然娇气了些,却很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我让她去道歉她一定会去的。” “可今天这件事情绝非一般的小事。” 庄素云觉得,叶茂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要她这件事情对叶茜的影响说清楚,叶茂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现在庄家上下都在说你妹妹桀骜不驯,出手伤人,还脾气骄纵不尊敬长辈,如果她去了二房跟庄明宪道歉了,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庄素云语重心长,拿帕子按了按眼角:“女孩儿的名声何其重要,这些指责,你妹妹怎么受得住?若真染上了这种不好的名声,你妹妹以后怎么办?二婶婶求你,你帮帮叶茜吧。” 她眼睛直直地盯着叶茂,果然,叶茂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这一丝不忍让她窃喜不已。 叶茂果然还是会乖乖按照她的吩咐做的。 叶茂静了静,没有说话。 妹妹的名声重要,可宪表妹的名声也很重要啊。 妹妹是侍郎府的小姐,有人疼有人宠,宪表妹有谁疼呢? 如果不是他,换做其他人,一定毫不犹豫地帮着叶茜了吧。 他真的很心疼宪表妹。 “二婶婶,你把事情想的太复杂,太严重了。”叶茂缓缓道:“只要妹妹低头跟宪表妹道歉,别人自然知道妹妹是守礼懂事的好女孩,流言蜚语自然不攻而破……” “不行!” 庄素云立马阴了脸:“我绝不会让茜姐儿去跟庄明宪低头的!” 这个叶茂,竟然胳膊肘朝外拐,真是可恶。 “那您就自己想办法吧。”叶茂站起来,叹了一口气:“侄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庄素云大惊,不敢置信地看着叶茂,只见少年温润白净的脸庞显得格外严肃,绝不是平日里好说话的模样。 “你……” “我先回房了,二婶婶若是想好了,就告诉我一声。我陪着妹妹一起去见宪表妹。” 他起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庄素云错愕地看着叶茂走出去,心里翻江倒海一般。 傅家是首辅门第,傅老夫人最重礼仪,若事情不能解决,叶茜名声有损…… 不、不行!谁都不能阻止叶茜嫁到傅家。 庄素云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又缓缓松开。 道歉就道歉吧,小不忍则乱大谋。暂且退让一步,等叶茜跟傅文定了亲,等傅老夫人走了,她再报今日之辱。 “来人!”庄素云阴沉道:“去请少爷跟小姐过来。” …… 自打他老太爷醒了,老太太就迫不及待地将外面的流言蜚语告诉他。 “哈!”老太太得意洋洋,眼角眉梢都是嘲讽:“老太爷,现在庄家的人都说朱氏这是养女不教如养猪,如今这猪来祸害她了,这就叫自作自受!” 老太爷呼吸急促,怒目圆瞪,脑袋嗡嗡作响。 她竟然用这种轻慢的语气议论长嫂。 那是长嫂,从小将他养大的长嫂! 他不仅指使不动自己的孙女去给长嫂看病,如今还因为他突然昏迷,让长嫂被人诋毁,将她陷入如此境地。 他怎么对得起长嫂抚育之恩? 长嫂还等着呢,庄明宪必须去给长嫂看病。 “祖父,您别生气了,好好保重身体要紧。”庄明宪气愤道:“叶茜这么过分,我不会放过她的。” “胡说八道!”老太爷怒喝一声:“我是因为天气太热才晕过去的,跟叶茜有什么关系!” “原来祖父是中暑了啊。”庄明宪打断了老太爷的话,瞪大了眼睛不解道:“可是屋里放了很多冰,很凉爽啊,您怎么会热着呢?” “该不会您怕我找叶茜麻烦,故意为她开脱吧?” 老太爷:“……” “当然不是!”老太爷愣了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恼羞道:“我岂是那种人,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简直荒谬!” 庄明宪看着老太爷,不急不躁道:“我只是随口一说,祖父您这么着急做什么?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被我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呢。” “你……” 老太爷憋红了脸,呼吸更加急促了。 庄明宪赶紧道:“祖父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该不会不是中暑是有其他的病了吧?您躺着,我来给你号号脉。” “混账!”老太爷自以为抓住了庄明宪的把柄,训斥道:“我本来就没事,你守着我干什么?你既然有医术,就该救助真正需要你治疗的病人……” “原来祖父您没事了啊。”庄明宪立马打断了老太爷的话:“既然您没什么大碍,孙女就不打扰您休息了,我还有事呢,这就告退了。” 老太爷:“……” “你给我回来!”老太爷被堵的七窍生烟,气得直拍床:“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也不许去。” “哦,您不让我走,我当然不能走。”庄明宪乖乖转身,对谷雨道:“你去花厅跟叶茂叶茜说一声,就说老太爷非常生气,不许我去见他们。所以,我没有办法接受叶茜的道歉了,也没有办法给伯祖母治病了,让他们另请高明吧。” “什么?叶茜来了!”老太爷以“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姿态坐了起来,指着庄明宪道:“那你还不赶紧去!” 庄明宪坐了下来,慢悠悠道:“您刚才不是说哪也不许我去吗?” 老太爷嘴角直抽,脸黑的跟个锅底一样:“刚才是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让你赶快去。” “祖父您考虑清楚了吗?确定不会再出尔反尔了吗?该不会我前脚刚走,您后脚就叫我回来吧?” “不会!”老太爷觉得这个孙女简直就是恶魔,是他的克星:“祖父这次说到做到,绝不会出尔反尔了。你快去吧。” 大嫂还等着呢。 庄明宪这才施施然起身,勉为其难道:“其实叶茜不来道歉,我也会给伯祖母治病的。既然祖父再三要求,我还是接受叶茜的歉意吧,毕竟这是祖父的一番心意。” 老太爷心口一疼,几乎要再次昏过去。 …… “哥哥,你说明宪会来见我吗?” 叶茜语气忐忑又自责:“她赌气不给外祖母治病,全是因为我的缘故。她气我恨我,我都理解,她打我骂我,我也愿意接受,只要她愿意娶给外祖母治病,再多的委屈我都愿意承受的。” “若是她还忌恨我,迁怒外祖母,我该怎么办呢?” 庄明宪走到花厅门口,正听到叶茜自责伤心的话语与轻轻啜泣的声音。 叶茜来道歉,她已经猜到了。 可她没猜到叶茜会这么说。 叶茜向来骄纵,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了? “妹妹,你别担心。”叶茂声音温和地安慰她:“宪表妹最是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绝不是那种斤斤计较之人。只要真心跟她道歉,她一定会对你表示宽容谅解的。” 叶茜的哭声顿了顿,才道:“真的吗?哥哥你没骗我吧?我真怕明宪忌恨我。” “不会的。”叶茂语气笃定:“宪表妹心软善良,一定会接受你的歉意的,我可以跟你保证。” 庄明宪愣了愣,突然觉得压力山大。 在叶茂心里,自己这么完美啊! 可是他凭什么断定自己是他口中说的那种人呢。 不过被人夸赞总比被人贬低要好。 庄明宪走进了花厅。 庄明宪穿着海棠红折枝玉簪花褙子,削弱的肩,纤细的腰,雪白的脸,动人心魄的大眼睛,娇媚又不失清纯。 叶茜眼底闪过一抹嫉恨,又很快散去。 “明宪。”她眼睛红红的,满脸的愧疚:“都是不好,惹你生气了,连带着你对外祖母都迁怒上了。我来跟你道歉,你原谅了我吧。” 88.作死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最新章节阅读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谁说我要见他了?”女孩子声音娇蛮羞涩:“我不过是看这荷花开的好,来看荷花而已。” 丫鬟赶紧道:“是呀,我们来看荷花,竟然碰到了表少爷,这便是您跟表少爷之间有缘分了,要不然怎么遇不到别人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小說中文網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89.生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最新章节阅读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 由于晋江出了新的防盗系统,入v后,v章节订阅率不足80%的小仙女,可能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新章节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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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尛說Φ紋網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张老大夫一夜没睡,早上空着肚子被叫来,饥疲交加,脸色很不好看。 当他给长房老太太诊了脉,他心头一个咯噔。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90.第一更(捉虫)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所以,每年老太爷派人送新花到正院,她都会把那些花拔了,种上菜,每年都会把老太爷气个仰倒。 在葱蒜韭黄丝瓜这些蔬菜里面,几盆盛开的茉莉花格外显眼。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尐説φ呅蛧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吕氏那个粗鄙村妇,身上的泥灰还没洗干净呢,凭什么跟她比? 她可是长房老太太,她陪伴丈夫苦读,鞭策丈夫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又教养小叔子,将他培养成从进士。 她的长子是进士,次子是从进士。二房的大侄儿是进士,二侄儿也是进士。 不算丈夫,她可是先后培养出四个进士的老封君。 提起河间府霞山庄家朱氏,谁不竖大拇指? 整个霞山坊,谁敢忤逆顶撞她? 这么多年了,她听到的只有恭维赞美,庄明宪一个孙字辈的小姐竟然敢这样奚落她,说她心胸狭窄不如吕氏? 长房老太太脸色阴沉,看了马嬷嬷一眼,想让她给庄明宪两巴掌,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91.次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气庄明宪给脸不要脸,竟然让叶茜去请她。 气二房老太爷竟然这么蠢,被庄明宪巧言令色哄骗几句就信了。 更可气的是,傅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派了李嬷嬷过来看来母亲,而叶茜在李嬷嬷面前失态……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Www.XSZWω8.ΝΕt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92.出手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最新章节阅读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今天真是昏了头才会替长房出头。 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Www.XSZWω8.ΝΕt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93.浮现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无弹窗小说网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仦說Ф忟網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庄素云气得浑身发抖。 她气庄明宪给脸不要脸,竟然让叶茜去请她。 气二房老太爷竟然这么蠢,被庄明宪巧言令色哄骗几句就信了。 更可气的是,傅老夫人在这个时候派了李嬷嬷过来看来母亲,而叶茜在李嬷嬷面前失态……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94.翻天(捉虫)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弄点药,装成必须卧床的重病,躲过婚龄。从此之后,她就能一直陪着祖母,过她的快快活活的小日子。 “收拾好了,收拾好了。”老太太抢在庄明宪前面回答:“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好好照顾我家安安。” 她老人家乐呵呵的,看叶茂跟庄明宪就跟看金童玉女一样。 叶茂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又带着不敢置信的欣喜。 “二外祖母,您……您……” 英俊温润的少年,面红耳赤,双眼却亮的惊人,原本流利的口齿也因为太过激动而磕磕绊绊起来。 长房老太太病了,不许下人来往走动,只留了一个马嬷嬷与庄家大姑太太庄素云在身边服侍,原本疏朗宽阔的庭院越发清幽,说话声透过绣帘传出来。 是七房老太太,得知长房老太太病了,前来探望来了。 “大嫂身体可好些了?” 长房老太太身穿墨绿色瑞锦纹衫子,戴了玄青色抹额,越发显得脸色苍白 她扶了扶头,叹了口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不过是受了点热,身子就承受不住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就该去跟老太爷团聚了。” 七房老太太就赶紧笑:“大嫂说哪里话?整个河间府谁不知您保养有方呢,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咱们庄家还该您坐镇。” “七婶婶说的是,咱们庄家上上下下哪里能离得了母亲呢。”庄素云忧心忡忡又带了几分郁怒:“要不是二婶婶那天在花厅跟母亲争吵,母亲又怎么会病倒?” 对于争吵的原因却绝口不提。 “是,二嫂是个刀子嘴,向来不饶人的,虽说没有什么坏心思,但说出来的话,实在让人难以接受。我这个做弟媳妇的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大嫂呢。” 七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间都是不赞成:“这件事情,是二嫂子做的过了。” 七房是偏支,这些年一直依附长房。 七房老太太的长媳怀着孩子生了病,河间府的大夫纷纷表示束手无策,眼看就要一尸两命,长房老太太就让自己的长子庄书贤从京中请了名医过来给七房大太太治病,已经在霞山坊住了七八天了。 最近这一个月,七房老太太一直在照顾自己的儿媳妇,因为请来了名医,她才敢稍稍放松,到长房走一趟,表达谢意与关怀。 她只知道是两个小孩子起了摩擦,二房老太太吕氏纠缠不休,无理取闹。 隐约还听说谁的头被打破了,叶茜好好的,应该是庄明宪了。又听了长房老太太这么说,越发觉得叶茜不可能打破庄明宪的头,必然是丫鬟受伤了,以讹传讹也是有的。 这么一来,便是二房过分了。 长房老太太看了庄素云一眼,息事宁人道:“算了,我年纪大了,只希望家里和和睦睦的,便是受些气也没什么的。谁让我是大嫂呢,这些年都担待过来了,没得如今不担待了。” “母亲!”庄素云忿忿不平道:“二伯父都是您教养出来的,这些年您一直让着二婶,她若是知道好歹也就罢了。可您看看,她只知恩图报的人吗?自己做事过分也就罢了,还纵容她的孙女蹬鼻子上脸。您处处忍让,受尽委屈,可我这个做女儿看了,心理实在是受不住。” 七房老太太也忍不住道:“大嫂,您也太委屈求全了。” 长房老太太性子最是宽厚,闻言只低声叹息:“只要你们能理解我,这些都算不得委屈。” 叶茜正在内间绣花,听着话说到这里就忍不住跑了出来:“外祖母,您想委屈求全,可二外祖母与庄明宪不愿意啊,她们马上就要来了,必然是兴师问罪来了。您都被气病了,她们还不满足,难道非要您这个做长辈赔礼道歉才行吗?” “哪有祖母给孙女道歉的?二房的宪小姐也太过分了。”七房老太太也皱起了眉头:“说到底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二婶不说从中说合,竟然跟着宪小姐一起胡闹。大嫂,您也太纵着她们了。” 叶茜不齿道:“外祖母最是心软,见不得人哭,偏庄明宪最是爱哭,一言不合就掉眼泪。明明是她的错,她反倒哭哭啼啼的好像所有人都欺负了她似的。” 七房老太太讶然,她只知道二房的宪小姐身子骨不好,有些娇弱,甚少出来,没想到竟然这么骄纵小性会使手段心计。 叶茜冷哼一声:“也不知她哪里来的眼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前还哭着让傅家表哥跟她合奏吹埙,傅家表哥不愿意,她就一直哭,哭到傅家表哥脸都黑了。” “前两天,她觉得咱们家的茶不好吃,就把茶水泼到我身上,我什么都没有说,她反倒先哭了起来。” “这一次,就是靠哭逼得外祖母向她低头。等会她来了,必然又要哭了。这般哭哭啼啼,真是不吉利。” “茜姐儿,不该这样说明宪。”长房老太太忙止住了外孙女的话头,道:“她到底父母双亡,娇纵些也能理解,她身子弱,不爱喝我们家的茶,你也该让着她些。” 叶茜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外祖母,我已经站着不动,任由她打骂了,您还要我怎么样呢?” 祖孙两个这一番对话,落到七房老太太耳中,越发觉得庄明宪不堪。 父母双亡的确可怜,可并不是长房害她父母双亡的,她怎么能以此为借口骑到长辈的头上呢?这样实在是可恶。 七房老太太眉头一挑,道:“大嫂,有些人惯会得寸进尺,是不能让的。您温良恭俭,不愿与小辈为难,说不出难听话,我却是个做弟媳的,这一次,我替您说。” 长房老太太正要阻止,庄素云忙道:“我是晚辈,不好以下犯上,如此就拜托七婶婶了。” “整个河间府谁不知霞山庄家是诗书耕读的礼仪之家,这样的事情,很该教训一番。若是搁从前,这样不敬长辈不服管教的女孩子就该送到家庙里看管起来的,也是大嫂太仁厚了。” 七房老太太气道:“大嫂您什么都别说,今天我在这里,断不会任由一个小辈无理取闹欺到您头上来的。” 庄素云甚是得意,看了长房老太太一眼。 长房老太太比她能沉得住气,只叹息一声,拍了拍七房老太太的手:“若人人都像七弟妹这样懂事识大体,咱们庄家何愁不能兴旺呢,我便是立马去见老太爷,也能瞑目了。”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马嬷嬷就来报说二老太太与宪小姐来了。 长房老太太起身要去迎,却因为起得猛了,头晕,还没起来人又倒在床上,吓得庄素云立马去扶。 七房老太太见了就道:“大嫂,您好好歇着,闭目养养神,有我在,断不会让宪小姐扰了您的清净的。” 她虽然是偏支,但也是庄明宪的长辈,若是她敢出言顶撞,她就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是上下尊卑。若是她不服管教,她这个做七祖母的,只有叫了族长来评评理了,庄家的家庙可不是摆设! ************ 庄明宪上一次踏进长房,还是上辈子的事情。 那时候她得知大姐要跟傅文定亲了,心里难受的不得了。 正好五皇子来家中做客,又对大姐一见钟情,她听了林嬷嬷的挑唆,觉得只要大姐嫁给五皇子,她就可以嫁给傅文,如此便两全其美了。 她以自己的名义约了大姐出来与五皇子见面,却不料东窗事发,大姐名声受损,她这个幕后黑手也被揪了出来。 她被仆妇推搡着带到长房,接受了众人的批判。 大姐的哭泣伤心,大伯母眼中的怨恨,祖父的愤怒,叶茜的冷笑,姑祖母的晦涩不明,其他人的鄙夷,都像刀子一般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 那一天,她尝到了从天堂跌入地狱的滋味。 长房留给她最后的印象,是后悔与羞辱。 重来一次,她再不要做傻事了。 进入明堂,庄明宪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明间紫檀木凤凰牡丹平头几上,放着三星福寿花瓶,非常昂贵。 中堂挂的那幅《秋山幽树图》,也是前朝名手所画。 仔细打量这屋内一桌一椅,庄明宪暗暗吃惊,竟然处处考究,用的东西比傅家还有奢华。 傅家的宅邸是皇帝御赐,傅文是少年案首、青年探花、最年轻的阁老,家中用得起这些东西。庄家虽然富贵,比傅家却差远了,怎么长房伯祖母用的东西也这么讲究? 祖母祖父房间的摆设比长房可差远了。 虽然乍一看没什么太大区别,可紫檀木与黄杨木的价格相差好几十倍,普通的画随处都是,名家的画有钱也难买,这里面明堂可多着呢。 庄明宪正暗暗思量,就见内室里面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庄明宪正在回想这是谁,谷雨已经上前行礼了:“七老太太好。” 原来是七房的叔祖母,庄明宪收回心思,端端正正给七房老太太行了个礼。 七房老太太讶然,没想到二房老太太根本没来,来的只有庄明宪一人,更让她吃惊的是庄明宪竟然长得这么漂亮,规矩这么好。 可一转眼,她就释然了,庄家的女孩子就没有规矩不好的,庄明宪也不算特别出众。至于长得好,更应证了叶茜的话,惯会撒娇卖痴仗着自己容貌出众胡搅蛮缠。 这样人前乖巧人后胡闹的女孩子她见得多了。 原本她还担心二房老太太过来,自己压制不住。可如今只有庄明宪一个人,自己收拾她,将她撵出去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七房老太太点了点头:“坐吧。” 庄明宪刚刚坐下,就听到七房老太太声音冷清严肃:“明宪,前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你伯祖母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休要得寸进尺,仗着自己年岁小就胡作非为。你伯祖母仁厚,可你别忘了我们庄家可是有家训的,不敬长辈,忤逆不孝的女眷可是要被送到家庙的。莫说是你一个孙小姐,便是你祖母犯了错,一样要受到惩罚。” 庄明宪当然知道,上一世她被送到庄子上,祖母就幽禁家庙,都是因为她一步走错。 幸好,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庄明宪面上平静无波,站起来屈了屈膝:“多谢七叔祖母指点,明宪受教了。” “嗯。”七房老太太面色微霁,用宽容大量不与小辈计较的口吻说道:“你既然知道错了,就回去吧,日后不可再如此为非作歹了。” 她怎么就成了为非作歹之人了呢? 庄明宪站着没动,说:“七叔祖母,我今天的事没办,我不能走。” 七房老太太冷笑了一声,看看,她就知道庄明宪不是个好的,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内里藏奸。 她站了起来,摆起了长辈的款:“今天有我在,你的事情办不了!” “哦。”庄明宪了然:“您是要管着我了?” 她语气轻慢,七房老太太只觉得她是在嘲讽,心里的怒火越发忍不住:“我就管着你了,又如何?”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七叔祖母,这里不是七房,是嫡支长房呢。” 七房老太太脸色微变,七房是偏支,早就分出去了,长房跟二房是嫡支,一直没分家。 95.事发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尛說Φ紋網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庄明宪心满意足,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侧耳听听,祖母那边竟然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显然是还在睡觉。 祖母最是勤劳,怎么会比她起得还晚? 她贴身的丫鬟谷雨拿了衣裳给她,小声向她解释:“老太太担心您睡不好,夜里来看您好几次,每一次都问您有没有惊厥哭闹,还要亲自试试您有没有发热,直到天快亮她老人家才睡着。” 庄明宪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地坐了好一会,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对祖母好,孝顺祖母,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因为额头上被茶盅砸伤,破了一块,庄明宪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前世就是因为天气太热,额头包扎的太厚,捂得伤口溃脓,让她受了好大的罪,还差点留下了疤痕。 庄明宪穿好衣裳,就坐到镜子前,把头上的纱布揭开了。 伤口都捂得发白了,隐隐有溃脓的迹象,疼得庄明宪倒吸凉气。 谷雨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走上前,想要阻止庄明宪:“小姐,您这伤口不能见风……” “没事,我是大夫,我知道轻重。”庄明宪对着谷雨说:“你去找林嬷嬷,取点三七,磨成粉拿来给我。” 三七味甘、微苦,能散瘀止血,消肿定痛,治疗外伤有奇效。 天气这么热,她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这么严实,只要涂点三七粉,伤口很快就能长好结痂。 谷雨咬了咬唇:“小姐,真的没事吗?” 庄明宪倒是非常笃定:“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祖母要是知道我自己治疗伤口,只有高兴的份,断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你的。” 祖母从小就教她背诵那些医药典籍,很希望她能将医术传承下去,对于她学医一事非常的支持。 等谷雨拿了三七粉来,庄明宪清理了伤口,敷上三七粉,老太太就来了。 庄明宪把三七的功效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非常高兴,拉着庄明宪的手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庄明宪又趁机提出开方子给自己调理身子。 从前老太太也没少给庄明宪弄调理身子的药,庄明宪嫌苦,不愿意喝。如今她自己提出来要调理身子,老太太断断没有不答应的份。 她满口答应下来,转身自己看了方子,又让抓药的下人去药铺问了大夫,确认没有问题,才让人煎了给庄明宪喝。 …… 用过早饭,林嬷嬷说薛姨奶奶来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妾室,据说她长得跟祖父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非常像,因此她非常得祖父欢心。 祖母不喜欢薛姨奶奶,却从不苛待她,还免了她早晚请安的规矩。 前世,祖母跟祖父争吵,迁怒薛姨奶奶,让薛姨奶奶罚跪,导致薛姨奶奶小产,也是祖父祖母渐行渐远的一个原因。 老太太皱眉道:“让她走吧,安安身子不好,我不耐烦见她。” “祖母,让薛姨奶奶进来吧,我好闷,想找人说说话。” 重活一世,对于妻妾之间的那点子事,庄明宪也知道了一些。 虽然傅文没有妾,但是其他高门大户有妾啊。她给很多贵夫人治过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气出来的。 那些小妾长得柔媚,最会装柔弱,为了要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庄明宪不记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前世,她眼里只有自己、祖母与傅文,薛姨奶奶一个妾室,她何曾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嬷嬷与记忆中不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这危机是什么她还不太了解,却趋势她了解周围的情况,周围的人。 庄明宪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闪。 薛姨奶奶身材纤弱娇小,五官秀丽,皮肤白皙。四十出头年纪,却保养非常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多岁,身上有几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风韵,的确有迷惑男人资本。她身上的气质,跟她前世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着脸:“不是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吗?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爷,到这里做什么?” 老太爷昨晚与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里享受一番温柔的抚慰了。 一语未必,大太太陈氏来了。 陈氏是庄明宪的大伯母,跟着庄明宪的大伯父在京城。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长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的。 她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庄明宪几句以示关切:“……可都好了?头还疼不疼?” 庄明宪道:“多谢大伯母记挂,都好了,头也不疼了。” 陈氏就笑着点头道:“说话很清楚,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昨天你受了伤,你大姐她一直很挂心,破天荒地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书练字。当时天都晚了,我让她不要练了,歇息一天,她说什么都不肯,直练到后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还要强撑着起来,说要给老太太请安。” 陈氏转头看老太太,跟她解释庄明姿没来请安的原因:“还是我说家中一个明宪病了,难道还要再病一个吗?她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会怪儿媳自作主张吧?” 乍然听到大姐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顿,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楚。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母与大姐。 前者疼她爱她,却被她牵连,最后郁郁而终;后者被她抢了姻缘,不到双十年华就被五皇子与他心爱的侧妃联手害死。 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喉头有些发梗,眼泪也要往上漫。 庄明宪立马控制自己的心绪,暗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着摆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学问,给庄家争光,我心里爱她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怪她了。” 这倒是心里话,她一向觉得那些书啊、诗啊的最是难懂,很佩服有学问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继室,陈氏的丈夫是老太爷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会把自己当亲婆婆尊敬,所以平时相处非常客气,从不做要求。 “孩子勤奋是好事,只有一条不得累坏了,要不然我这个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对着陈氏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转头道:“……明宪出事,大家都着急,连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饰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马道:“听老太爷说宪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没看到老太太厌恶的神色一样,语气格外真诚温婉:“我做了宪小姐最爱吃的蟹黄包。” 庄明宪根本不爱吃蟹黄包,薛姨奶奶却故意说这是她最爱吃的。 按照她前世的脾气,再加上对薛姨奶奶的厌恶,必定跳起来对薛姨奶奶说难听的话了。 而且她头上有伤口,螃蟹是发物,吃了之后会导致伤口感染化脓。 前世这个时候她或许不知道,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纯良。 庄明宪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头一挑,目光锐利,当场就想将放在桌子上的蟹黄包打翻。 庄明宪眼明手快,先她一步阻止了她,并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个蟹黄包,作势要吃。 堪堪放到嘴边,却惊呼一声“好烫”,手一抖,蟹黄包就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 老太爷昨晚是歇在薛姨奶奶院子里的,因为去了长房,所以今早起得格外迟些。 早上见赵嬷嬷给他送衣裳,服侍他洗脸梳头,他有些不高兴:“薛姨奶奶呢?” 从前薛姨奶奶最是小意温柔,处处以他为尊,这种服侍的事情更是做的非常到位,难道因为他太宠着薛姨奶奶,所以她就恃宠而骄了? 赵嬷嬷笑着解释:“昨天长房那边送了两篓螃蟹,薛姨奶奶知道您最爱吃蟹黄包,一大早就起来,亲自去小厨房做蟹黄包去了。”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赵嬷嬷把早饭连同蟹黄包端上来,道:“薛姨奶奶知道宪小姐病了,特意把蟹黄包给宪小姐送一份。” 老太爷吃了蟹黄包,心里舒坦,正准备出去走走,就听到赵嬷嬷小声嘀咕:“……姨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又被宪小姐与老太太欺负了吧?” “你说什么?”老太爷虎了脸,不高兴地问:“老太太与明宪什么时候欺负薛姨奶奶了?” 赵嬷嬷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老太爷……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老太爷越是觉得有事,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说!” “是上个月过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给宪小姐送去,宪小姐不领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说,还罚薛姨奶奶跪在回廊下晒太阳。” 赵嬷嬷焦急道:“姨奶奶回来躺了好几天才歇过来,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老太爷越听,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们这种诗书传世的人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谦让有礼的,偏偏出了明宪这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跋扈刁钻,净做无礼之事,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来。 他气得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小儿子不仅容貌与他肖似,聪明伶俐劲更是与他如出一辙。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更是他的骄傲。不料竟为了一个女子与他离心,几乎到达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临死前父子俩个才和好。 96.反应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无弹窗小说网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庄明宪则跟着祖母一起,去长房给叶家人接风。 宴席上,她跟叶茜起了口角,被叶茜打破了头……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庄明宪心口紧缩,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 她被叶茜打破了头,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之后,她一直呼喊头疼。祖母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连夜大闹长房,逼得长房伯祖母拖着病体带着叶茜来向她道歉。 不料长房伯祖母回去之后就病情加重,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连十天之后的寿宴都没能亲自出席。 祖父十岁那年就丧父丧母,被长房伯祖父、伯祖母抚养长大,他一直视伯祖母这个长嫂如亲生母亲。 这件事后,长房与庄明宪所在的二房渐渐疏远,祖父责怪祖母气病了伯祖母,祖母怨祖父关键时刻不出头,二人互相指责,关系越来越僵。 后来因为她抢了大姐的婚事,祖父与祖母大吵,甚至动了手。双方激怒之下,祖母失手推倒祖父,害祖父命丧当场。祖母背上了杀夫的罪名,被庄家人囚禁,在她嫁给傅文一个半月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最疼她的祖母……所以,她到死了,还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吗? 耳边的争吵还在继续,那一声声指责就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祖母……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祖母,您不要去,不要跟祖父争吵,不要! 庄明宪大喊一声,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安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激动又带着后怕:“我的心肝,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祖母怎么活啊?” 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哽咽。 十二岁之前,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十二岁之后,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怀念的地方,午夜梦回之时,她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回到祖母身边。 柔软的怀抱,温暖的体温,衣襟上的暗色花纹,淡淡的皂角香味,还有轻轻拍着她后背的手……无一不在证明着一件事。 庄明宪不敢相信,瑟瑟发抖着从祖母的怀中爬了出来。 祖母的脸庞一如往昔,带了细纹的眼角,丰腴的脸颊,慈爱的容貌,看着她时宠溺疼爱的眼神。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祖母,祖母!”庄明宪大哭,如不懂事的婴孩般扑进了祖母的怀抱。 力气太大,祖母被她撞得朝后仰了两下才坐稳。 “安安,安安不怕,祖母在呢。” 虽然大夫说庄明宪没事,但老太太心疼孙女,一直忧心忡忡,如今孙女醒来了,她悬着的一颗心这算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拍着庄明宪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 “好了,好了。”老太爷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明宪没事了,你也不要闹了。” 可老太太却比刚才更紧张了,因为孙女自打醒了,就一语不发,只是哭,她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安安,是不是哪里疼,告诉祖母。” 她说着,伸手给庄明宪号脉。 庄明宪不说话,只是搂着老太太哭。 老太爷心头一个咯噔,这孩子被砸到了头,该不会砸出什么毛病来了吧?若真是这样,吕氏岂不是要闹翻天了去? 老太太脸色大变,声音绷得非常紧:“安安,你哪里不舒服,告诉祖母。” 她只是略通了医术的皮毛,并不能判断庄明宪是哪里出了问题。 庄明宪还是不回答,她又是为从前的自私难过,又是为如今的失而复得高兴,她只想好好宣泄压抑了十一年的悔恨与痛苦。 “安安。”老太太心疼孙女,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等着,祖母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说到后面,声音中带了几分狠厉。 老太爷吓了一跳,立马跳起来大声道:“我不许你去打扰大嫂清净。” 老太太是农妇出身,有的是力气,老太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焉是她的对手? 老太太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了丈夫。 长房若不将叶茜那个凶手交出来,她吕氏必要闹个天翻地覆。 就在她堪堪要走出门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庄明宪尖锐高亢的声音:“祖母,不要去!” 你不能去。 上一世因为我,您才与祖父变成针尖对麦芒,最后郁郁而终,这一世,我要您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我。 “安安!” 老太太回头,又惊又喜地将庄明宪搂在怀里:“你好了?” “祖母。”庄明宪点头,紧紧攥住了祖母的衣袖:“我已经醒了,没事了,你别去长房找伯祖母了,好不好?” “明宪说的没错……” “那怎么能行?”老太太怒气腾腾地瞪了老太爷一眼:“难道安安就白白被叶茜那个小畜生欺负了不成?” “不是,不是。”庄明宪大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是我的错,是我先将茶水泼到叶茜脸上,她才把茶盏朝我扔过来的……” “你看看!”老太爷突然挺直了脊背,瞪着老太太道:“我就知道是明宪有错在先,茜姐儿那么乖的孩子,岂是明宪这么无礼的?你竟然还要让别人来向她道歉,吕氏,你这次太过分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湘妃竹的门帘重重地落下,发出“啪”地一声响。 老太太看着那湘妃竹门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祖母脾气大,却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老人家为了她闹了半天,发现竟然是她先动的手,面子上是挂不住了的。 “祖母……” “你这丫头!”老太太气道:“你就不能等你祖父走了,再慢慢跟祖母说。你祖父知道是你先动的手,只会对你更加不满,以后你再闯祸,祖母还怎么为你说话。” 并不担心老太爷这个丈夫会冷待她这个妻子,只担心庄明宪以后会受到委屈。 疼爱孙女之情,溢于言表。 庄明宪立马扑到老太太怀中道歉:“祖母,我错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其实是叶茜出言不逊,嘲讽她在先,她实在忍不住,才将茶水泼过去的。 若是说出真相,她自然有理,祖母一定会为了给她讨回公道去与长房交涉,但长房绝不会轻易低头。祖母为了她,一定会将事情闹大,最后事情还是会走上从前的老路。 她宁愿被祖父厌恶,也不希望祖母与祖父变成上一世那种情况,更不想祖母被幽禁郁郁而终。 “祖母不是怪你。”孙女如乖巧的小猫一般趴在自己怀里,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你不是想嫁给文哥儿吗?这事祖母说了不算,必须要你祖父点头才行。所以,以后在你祖父面前,你一定要乖乖巧巧的,哪怕再生气也要忍着。只有这样,你祖父才会喜欢你,怜惜你,将傅家的婚事给你。知道了吗?” 乍然听到傅文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紧。 她喜欢傅文,在庄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庄明宪站着没动,结结实实地受了。 救命之恩,解惑之义,她当得起。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ωww.xSZWω㈧.NēΤ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97.亲临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那可是长房,在庄家说一不二的长房,朱氏更是受整个霞山坊尊敬的老封君,二房老太太吕氏这些年都斗不过她,她要教训庄明宪一个孙小姐还不是易如反掌?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无弹窗小说网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尐説φ呅蛧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可这声音软糯娇柔似乳燕一般,听着像是十来岁的小姑娘,不像大人。 不过有些女子嗓音天生娇糯,便是成年了,声音还像小孩子也是有的。 张老大夫转身就要走:“既然已经请了女大夫,我就不便进去了。” “不是请了女大夫。”丫鬟连忙解释道:“是二房的宪小姐。” “不知这位小姐如今跟着哪位先生学习医术?” “我们宪小姐没有正经学过医术,只是闲来无事会翻翻医书看。” 张老大夫皱起了眉头。 十几岁的小姐,怕字都认不全呢,不过读过几本书,就敢行医了,还真真是无知无畏! 丫鬟道:“您稍后,我去通报一声。” 张老大夫拦住她道:“我有些口渴了,你给我倒盏茶来,我喝了茶水再进去也不迟。” 他倒要听听,这位宪小姐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张老大夫端了茶也不喝,只侧着头听屋里的声音。 “……您这是受了凉,患了伤寒病,所以才会头疼头晕。” 张老大夫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眼下可是七月,赤日炎炎,烁石流金,哪里来的寒凉? 屋里女孩子的声音依然是镇定清柔的:“不是什么大症候,用小青龙汤,喝几剂,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胡说八道! 小青龙汤是热药,药方里的麻黄、芍药、细辛、干姜、桂枝等都是温热的药,但凡对医术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用热远热”这个基本常识。 《素问·六元正纪大论》里就有原话:用寒远寒,用凉远凉,用温远温,用热远热,食宜同法,有假者反常。反基者病,所谓时也。 用热远热,意思是看病要因时制宜,天气炎热的时候,人体内阳气亢盛,阴精易损,所以用药的时候热药不能再用,否则便是火上浇油,会让阳气更加亢盛,阴精受损太过,造成阴阳偏胜、失调。 现在正值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这位宪小姐竟然让庄老太太服这种热药,简直是信口雌黄! 一个连《素问》都没看过人,竟然也敢这般卖弄显摆,这哪里是大夫,分明是夺人性命的屠夫凶手。 张老大夫一生行医,最见不得这种无知狂妄的庸医害人,他压不住心里的愤然,“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98.出现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叶茜躲在碧纱橱里,屏气凝息,全神贯注地盯着马嬷嬷,眼里都是期待。无弹窗小说网 她早就看庄明宪不顺眼了,要不然也不会跟她打起来。 谁让庄明宪长得比她漂亮呢? 她心里明白,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双亲的扫把星,再漂亮也不可能嫁给傅文的。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撒谎骗人?”庄明宪看着长房老太太,过了好一会才道:“伯祖母,您说的是谁呢?” “当然是你。”庄素云的耐心耗光了,她怒气腾腾道:“你明明没受伤,人好好的,却故意污蔑茜姐儿,你的心也太毒了。我告诉你,你最好给茜姐儿赔礼道歉,否则你休想离开长房半步!” 原来叶茜是这样跟庄素云、长房老太太说的啊。 她在自己母亲祖母面前都没有说实话,怪不得长房老太太前世会替她出头呢。 庄明宪静静地听庄素云说完,然后转头看向长房老太太:“伯祖母,您也觉得我该道歉吗?” “素云,你进去吧,我跟明宪说。” 长房老太太发话了,庄素云瞪了庄明宪一眼,也进了碧纱橱。 她走了,长房老太太才用菩萨般悲天悯人普度众生的语气对庄明宪说:“不是你该道歉,是谁做了错事谁就该道歉。做了错事却不承认,还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还能算是个人吗?” 这话飘进了庄明宪的耳中,也飘进了碧纱橱。 叶茜一愣,感觉脸上像被人甩了一巴掌,虽然明知道长房老太太骂的是庄明宪,脸上还是觉得火辣辣的。 长房老太太谆谆善诱地教导庄明宪:“我之前一直以为是茜姐儿打破了你的头,听说你来了,就特意教导茜姐儿,女孩子家的容貌重要,既然打破了你的头,就该跪下来向你额头赔礼道歉。” “如今看来,你的头没事,反倒污蔑茜姐儿。女孩儿的名声比容貌更重要,我还是那句话,既然错的是你,那便跪下来,给茜姐儿磕个头吧。”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长房老太太的声音是那么清楚,谷雨气得咬紧了牙关。 长房老太太明面上是怜老惜贫的慈善人,却不料竟然如此恶毒,这般逼迫小姐。 明明是长房袒护表小姐,欺负小姐,现在竟然这样说。 庄明宪没哭,谷雨的眼泪却要掉下来了。 庄明宪皱眉道:“伯祖母,做错事就要磕头赔礼,未免太过了吧?” 长房老太太却觉得她这是心虚了,害怕了,心里冷笑,脸上却格外郑重:“敢做就敢当,错了就该跪下磕头。” 庄明宪终于要服软了,终于要给茜姐儿磕头了。 也不枉她跟她装病了一场,跟她周旋了半天。 庄明宪没有接话,而是反问长房老太太:“是谁说叶茜没有打破我的头,叶茜说的吗?” 这是不死心吧,是啊,换做谁也不会甘心给别人磕头的。 “茜姐儿没做过,如何能承认?”长房老太太皱了眉头:“你也是庄家的女孩儿,错了就是错了,就该跪下磕头赔礼道歉,撒谎、诋毁旁人,这样的人,与畜生又有什么区别呢!虽然年纪小,可教养她的人年纪却不小了,难道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吗?” “没错。”庄明宪认真地点头,道:“做错事不承认,撒谎、诋毁旁人的人,的确不能叫个人,的确只配做畜生,教养她的人也是畜生行径。” 庄明宪说着,轻轻撩起额头上的留海,将狰狞的伤口露了出来:“叶茜打伤我也就算了,没想到竟然还蒙蔽伯祖母,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的确是畜生呢。”尛說Φ紋網 “这件事情我本来是想揭过去的,不想伯祖母您真的会为我主持公道,不仅将叶茜那畜生骂了一顿,还坚持要她给我磕头赔礼。” 庄明宪一字一顿道:“既然伯祖母一番盛情,我这个做晚辈的只好却之不恭了,伯祖母叫那畜生出来给我磕头吧,我等着。” 长房老太太大怒。 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辱骂她的娇娇宝贝外孙女。 她再也维持不住那慈爱和蔼的样子,挑起眉头就要呵斥庄明宪。 “你这贱婢!” 庄素云先她一步,满脸狰狞地从碧纱橱里冲出来,扬手去掌掴庄明宪。 长房老太太这一次没有阻止,而是任由庄素云动手。 刚才她羞辱庄明宪的话全变成了在羞辱自己,她受不了这个转变,除了打庄明宪一顿,再没有其他法子能让她出这一口毒气了。 谷雨吓了一跳,本能地就张开双臂将庄明宪护在身后。 巴掌就落在了谷雨的脸上。 庄素云没打中庄明宪,一把推开谷雨,再次扬起手臂去打庄明宪。 第二个巴掌未落下,庄明宪架住了她的胳膊。 “小贱人,你给我放手!” 庄素云怒目圆瞪,那眼神恨不能要将庄明宪给生吞活剥了,她用力抽拽,却发现不仅抽不出自己的手腕,手腕处反而有一种剧烈的疼。 那疼中带着麻,从她的手腕处一直延伸到她的腋下,莫说是手腕了,她整个胳膊都动不了了,还疼痛难忍。 她脸上的愤怒还来不及收回去,就变成了吃痛骇然:“你!你!” 她见鬼一般盯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不看她,而是拽着她的胳膊走到了长房老太太的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长房老太太。 “伯祖母,您刚才说要叶茜那个畜生来给我道歉的,我等着呢!”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张老大夫听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原来自己不仅狂妄而且狭隘,比庄明宪差远了。 这女孩子年纪小,可不管医术上的造诣还是在做人做事方面,都比他强,都可以做他的老师。 老师! 张老大夫一惊,突然抬头看着庄明宪,激动地看着庄明宪:“您能收我为徒吗?” 庄明宪的医术太高超了,她治病的思路跟他们完全不同。他到现在还没弄明白七房宗大太太的膈噎症与长房老太太的阳明腑实症为什么要那样治疗。 如果能拜庄明宪为师,他就可以跟着她学医术,他的医术就能跟庄明宪一样厉害! 张老大夫激动不已,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 “不能。”庄明宪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收徒的打算。” 张老大夫心头一凉,不能啊。 是啊,她凭什么教自己医术呢?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宗堂婶与伯祖母的病因,如果以后再遇到疑难杂症,我们也可以一起切磋交流。” 她不想收徒,却想把自己的医术传承下去。 张老大夫大喜,不敢置信到有点晕:“您……您说,我洗耳恭听!” “伯祖母是阳明腑实症,你开了大承气汤,是对症的。但伯祖母最近心情不畅,胸中憋闷,导致经络不通,气机不能运化。所以,虽喝了大承气汤,却因为经络阻滞,被於在腹中,不能发挥药效。” “啊!”张老大夫拍案叫绝:“所以您开了威灵仙来疏通经络,这样一来,大承气汤就能发挥药效了!好啊,好妙的思路!” 庄明宪点点头道:“我们再来说说宗堂婶的病,她不是膈噎症,是壅闭症……” 庄明宪说得仔细,张老大夫听得认真,小厮在旁添茶倒水,没有人注意门口来了两个人。 傅文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庄明宪娇软清润的声音徐徐传来,他听着愣了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听庄明宪说话,她的声音很是熟悉,好像他之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小厮澄墨低声询问,打断了他的思索。 “少爷,咱们还要进去吗?” 傅文神色冷漠,声音冷冽一如既往:“不用。” …… 庄明宪回到家里,才知道庄明姿在等她,忙道:“大姐等了多久了?早知我就不出门了。” 庄明姿温柔一笑:“没等多久。我是来陪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的。” 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但庄明姿常年在京城生活,所以二人相处非常客气。 庄明宪亲手倒了茶水给她:“怎么好让大姐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不算特意。”庄明姿低头喝茶,唇边绽开一抹浅笑,声音轻轻柔柔的:“傅老夫人让我每天去给她读经,我顺便来跟你一起。” 看来傅老夫人很喜欢大姐,这样大姐嫁过去,很快就能立稳脚跟了。 庄明宪很开心。 只要大姐嫁给傅文,她的罪孽也就赎完了。 所以,她不能跟大姐一起去。因为傅老夫人不喜欢她,她不想牵连大姐。 “好,我们这就去吧。”庄明宪站起来,突然晃了晃。 “你怎么了?”庄明姿赶紧上前来握住了庄明宪的手:“哪里不舒服?” 庄明宪对庄明姿虚弱一笑,自责道:“大姐,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不能跟你一起去见傅老夫人了。” 庄明姿闻言,果然扶了庄明宪,柔声安慰:“傅老夫人虽然严肃却并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我会跟她老人家说明情况的。你身子要紧,先好好休息。” “大姐,你真好。”庄明宪道:“你帮我把香料带给傅老夫人吧,也算是我的心意了。” “这叫清润香,香味醇而不腻,纯和芳香,让人闻了如沐云端,一天中任何时辰点都非常合适。” 之前做的少,她只在傅老夫人房中放了一束,估计现在已经用完了。 “你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庄明姿又柔声安慰了几句,这才去了。 她走了有一会,谷雨就急急慌慌满脸愧疚地对庄明宪说:“小姐,我忘记把吸附包给姿小姐了,我现在就给她送去。” 清润香用料特殊,极易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变得潮湿绵软。一旦潮湿就不能再用,就算重新晒干,香料也会断裂变形,味道也远不如之前。 必须要用经过特殊药材九蒸九晒的吸附包包裹起来,这样就不会潮湿。 “别去。” 大姐现在已经到傅老夫人那边了,还是不要去打扰她了。 “那香料岂不是要毁了。”谷雨急得脸上都出汗了:“那可是您辛辛苦苦花了好久的时间才做出来的。” 庄明宪也有些心疼。 她想了想道:“我们等一会再去。” 等大姐走了,她再去,这样傅老夫人就不会觉得她跟大姐走得近了。 她不讨人喜欢,千万别连累了大姐。 …… 傅老夫人头戴檀木寿字簪,身穿石青色外褂,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子的佛祖,面容沉静严肃。 见庄明姿奉上了香料,她不苟言笑的脸上露出的和蔼的神色:“这香很特殊,与之前我用的都不一样,人闻了,心宁神静,通体泰然。正巧我这香用完了,你就送来了,你有心了。” 最重要的是,傅文用了这香,睡眠好多了。 但这香又不是催眠的香。 白天人用了精神很好,到了晚上又不影响睡眠,的确是好东西。 庄明姿脸上露出淡淡的喜悦:“您能喜欢,再好不过了。这叫清润香,味醇而不腻,芳香清雅,让人闻了如沐云端。白天提神,夜晚安神,什么时候用都好。” 她声音娇软,温柔得体,傅老夫人点了点头:“这香难做吗?” “不难做,就是费时间罢了。” 傅老夫人是想要香料方子的,毕竟对傅文头疼病有效的药太少了。 想来这香料方子应该很珍贵,自己不能夺人所好。不过很多人家是把香料方子当做嫁妆传家之物的。 等婚事落定了,再开口不迟。 李嬷嬷拿了佛经来,递给庄明姿:“姿小姐,可以开始了。” 娇软温柔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傅文站在门口听着,清冷的眼中浮现出一片柔色。 他寄居庄家,进了族学之后受尽欺辱。 八岁那年,小厮澄墨被人支开,他被人捉弄引到假山上,那些人骗他说澄墨落水了,他情急之下病发摔落假山跌破了头,始作俑者见他满脸是血一哄而散。 他病发头疼欲裂,眼睛都睁不开,只能抱着头在地上狼狈地打滚。 是庄明姿救了他,她温柔地守在他身边,用帕子捂着他的伤口,让他不要害怕,那温柔娇软的声音,安抚了他惊慌失措的心。 他清楚地记得他攥着她柔软纤细的手腕。 后来回忆起来,他当时因为疼痛害怕,必定是用了极大的力气的,她一直忍着疼,守着他,安抚他。 之前她偷偷朝书房送点心,到现在她做清润香给他。 她做的一切,他都知晓。 现在,他可以报恩了。再等几天,他就要提亲。 她这样的女孩子,值得他用一生去守护。 屋内轻软娇柔的声音停止,傅文走到厢房暂避。 等庄明姿走远了,他才走出来。 她最是规矩守礼,若迎面撞上,会唐突了她。 不料人才出来,就看到两个年轻女孩子走了进来。 前面那个女孩子头戴珍珠发箍,身穿海棠红裙子,身材纤细婀娜如仙娥弄影。 她走得进了,傅文才看清她的五官。 春日桃花般娇弱绚烂的容颜,水汪汪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竟然是庄明宪! 她皮肤雪白,比发箍上的珍珠还要润泽好看,傅文觉得有些刺眼,赶紧把眼睛移开。 庄明宪也走进来,看到了傅文。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99.无耻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拼命挣扎,想要见傅文最后一面。无弹窗小说网 十一年,他们夫妻十一年啊。 为了嫁给他,她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让他与心上人失之交臂。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庄明宪则跟着祖母一起,去长房给叶家人接风。 宴席上,她跟叶茜起了口角,被叶茜打破了头……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庄明宪心口紧缩,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 她被叶茜打破了头,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之后,她一直呼喊头疼。祖母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连夜大闹长房,逼得长房伯祖母拖着病体带着叶茜来向她道歉。 不料长房伯祖母回去之后就病情加重,一病不起,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连十天之后的寿宴都没能亲自出席。 祖父十岁那年就丧父丧母,被长房伯祖父、伯祖母抚养长大,他一直视伯祖母这个长嫂如亲生母亲。 这件事后,长房与庄明宪所在的二房渐渐疏远,祖父责怪祖母气病了伯祖母,祖母怨祖父关键时刻不出头,二人互相指责,关系越来越僵。 后来因为她抢了大姐的婚事,祖父与祖母大吵,甚至动了手。双方激怒之下,祖母失手推倒祖父,害祖父命丧当场。祖母背上了杀夫的罪名,被庄家人囚禁,在她嫁给傅文一个半月之后就郁郁而终了。 都是她的错,是她害了最疼她的祖母……所以,她到死了,还对这件事情念念不忘吗? 耳边的争吵还在继续,那一声声指责就像刀子一样剜着她的心。 祖母……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祖母,您不要去,不要跟祖父争吵,不要! 庄明宪大喊一声,大汗淋漓地睁开了眼睛。 “安安!”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激动又带着后怕:“我的心肝,你可算是醒来了,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让祖母怎么活啊?” 说到后面,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哽咽。 十二岁之前,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温暖的港湾。 十二岁之后,祖母的怀抱是她最怀念的地方,午夜梦回之时,她不止一次梦到自己回到祖母身边。 柔软的怀抱,温暖的体温,衣襟上的暗色花纹,淡淡的皂角香味,还有轻轻拍着她后背的手……无一不在证明着一件事。 庄明宪不敢相信,瑟瑟发抖着从祖母的怀中爬了出来。 祖母的脸庞一如往昔,带了细纹的眼角,丰腴的脸颊,慈爱的容貌,看着她时宠溺疼爱的眼神。 这不是梦,这不是梦。 “祖母,祖母!”庄明宪大哭,如不懂事的婴孩般扑进了祖母的怀抱。 力气太大,祖母被她撞得朝后仰了两下才坐稳。 “安安,安安不怕,祖母在呢。” 虽然大夫说庄明宪没事,但老太太心疼孙女,一直忧心忡忡,如今孙女醒来了,她悬着的一颗心这算彻底放下心来。 她轻轻拍着庄明宪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 “好了,好了。”老太爷也松了一口气:“既然明宪没事了,你也不要闹了。” 可老太太却比刚才更紧张了,因为孙女自打醒了,就一语不发,只是哭,她放下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安安,是不是哪里疼,告诉祖母。” 她说着,伸手给庄明宪号脉。 庄明宪不说话,只是搂着老太太哭。 老太爷心头一个咯噔,这孩子被砸到了头,该不会砸出什么毛病来了吧?若真是这样,吕氏岂不是要闹翻天了去? 老太太脸色大变,声音绷得非常紧:“安安,你哪里不舒服,告诉祖母。” 她只是略通了医术的皮毛,并不能判断庄明宪是哪里出了问题。 庄明宪还是不回答,她又是为从前的自私难过,又是为如今的失而复得高兴,她只想好好宣泄压抑了十一年的悔恨与痛苦。 “安安。”老太太心疼孙女,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等着,祖母这就去为你讨回公道。” 说到后面,声音中带了几分狠厉。 老太爷吓了一跳,立马跳起来大声道:“我不许你去打扰大嫂清净。” 老太太是农妇出身,有的是力气,老太爷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焉是她的对手? 老太太不管不顾,一把推开了丈夫。 长房若不将叶茜那个凶手交出来,她吕氏必要闹个天翻地覆。 就在她堪堪要走出门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庄明宪尖锐高亢的声音:“祖母,不要去!” 你不能去。 上一世因为我,您才与祖父变成针尖对麦芒,最后郁郁而终,这一世,我要您好好地活着,好好地陪着我。 “安安!” 老太太回头,又惊又喜地将庄明宪搂在怀里:“你好了?” “祖母。”庄明宪点头,紧紧攥住了祖母的衣袖:“我已经醒了,没事了,你别去长房找伯祖母了,好不好?” “明宪说的没错……” “那怎么能行?”老太太怒气腾腾地瞪了老太爷一眼:“难道安安就白白被叶茜那个小畜生欺负了不成?” “不是,不是。”庄明宪大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的,是我的错,是我先将茶水泼到叶茜脸上,她才把茶盏朝我扔过来的……” “你看看!”老太爷突然挺直了脊背,瞪着老太太道:“我就知道是明宪有错在先,茜姐儿那么乖的孩子,岂是明宪这么无礼的?你竟然还要让别人来向她道歉,吕氏,你这次太过分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了。 湘妃竹的门帘重重地落下,发出“啪”地一声响。 老太太看着那湘妃竹门帘,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祖母脾气大,却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她老人家为了她闹了半天,发现竟然是她先动的手,面子上是挂不住了的。 “祖母……” “你这丫头!”老太太气道:“你就不能等你祖父走了,再慢慢跟祖母说。你祖父知道是你先动的手,只会对你更加不满,以后你再闯祸,祖母还怎么为你说话。” 并不担心老太爷这个丈夫会冷待她这个妻子,只担心庄明宪以后会受到委屈。 疼爱孙女之情,溢于言表。 庄明宪立马扑到老太太怀中道歉:“祖母,我错了,我下次再不这样了。” 其实是叶茜出言不逊,嘲讽她在先,她实在忍不住,才将茶水泼过去的。 若是说出真相,她自然有理,祖母一定会为了给她讨回公道去与长房交涉,但长房绝不会轻易低头。祖母为了她,一定会将事情闹大,最后事情还是会走上从前的老路。 她宁愿被祖父厌恶,也不希望祖母与祖父变成上一世那种情况,更不想祖母被幽禁郁郁而终。 “祖母不是怪你。”孙女如乖巧的小猫一般趴在自己怀里,老太太心疼得不得了:“你不是想嫁给文哥儿吗?这事祖母说了不算,必须要你祖父点头才行。所以,以后在你祖父面前,你一定要乖乖巧巧的,哪怕再生气也要忍着。只有这样,你祖父才会喜欢你,怜惜你,将傅家的婚事给你。知道了吗?” 乍然听到傅文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紧。 她喜欢傅文,在庄家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尛說Φ紋網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这小畜生要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要害人吗? 长房老太太顿觉心浮气躁,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心头的怒火与膈应压下去。 “老太太,您刚才晕过去了。”马嬷嬷赶紧上前,扶了长房老太太的胳膊:“您突然晕过去,吓了我们一跳,连宪小姐就急着要给您看病,幸好您醒了,马上张老大夫就来了,也不用劳烦宪小姐了。” “还是让我给伯祖母看看吧!”庄明宪扣住长房老太太的手,非常的关切:“我给伯祖母看病是我的一片孝心,与张老大夫不冲突的。” 然后不由分说将右手搭在了长房老太太的手腕上。 马嬷嬷还要再劝,长房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暗暗使了一个眼色,用无声地说了一个“二”。 马嬷嬷收到指令,转身就朝外走。 …… 张老大夫得知长房老太太晕过去了,请他过去看看,心里挺不高兴的。 他是医圣张仲景的后人,一本疑似仲景亲手所写的《伤寒杂病论》藏于家中,与世面上的《伤寒杂病论》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是他们张家的传家宝。 他行医四十余载,救济过的人不计其数,在京城,人人都称呼他一声“张老”的。 太医院有着“小神医”之称的顾廉,就是他的嫡传弟子。 若不是顾廉再三拜托,说他有事离不得京,还说病人严重凶险,他自己没有把握,所以特请老师出山,他怎么会到河间府来给人看病。 他以为是什么棘手的大症候,不料竟然只是胎气上冲,造成的膈噎症,他大为失望。 不是为河间府的大夫没用而失望,而是气庄家为了请他出来欺骗顾廉,故意夸大病情。 可他既然来了,再不满,还是要好好诊治的。 没想到庄家人竟然这般托大,竟然真将他当成普通大夫使唤,让他去给庄老太太治疗晕厥。 几天前他到庄家的时候,见过庄老太太,她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根本没有病。她之所以会晕厥不过是人上了年纪心气不足或者中了暑气罢了。 从前在京城,他接手的病症,全是别人束手无策求到他面前来的,如今一个小小的晕厥,竟然也叫他。 庄家实在是过分!丝毫没将他放在眼中! 张老大夫憋着一口气,去了长房。 “……您年岁大了,体内正气不足,不足以抵抗邪气,所以才会生病。我跟着祖母也学了这么些年了,这种病还是手到擒来的。” 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语气里却有掩饰不住的自得自满。 张老大夫愣了愣,难道是请了女大夫? 100.摊开 陆铮看着簪子没有说话,目光从傅文脸上扫过,跟庄明宪说话时温暖和煦的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冰凉。 庄明宪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傅文分明是暗示自己跟他有过什么,陆铮会相信吗? 傅文心中一阵快意。 他就知道会是如此。 只是他的快意没有持续多久,胸口就被陆铮重重踢了一脚。 他摔倒在地,簪子也从手中跌出。 伸手去够簪子,一只脚重重地踩在了他的手上。 陆铮手持一个精致小巧的□□,眼中杀机毕现。 “呵!”傅文嘴角有鲜血渗出来,他与陆铮对视,阴测测地笑:“睿王只管杀我,今天我死,明天整个京城都会知道我与睿王妃的那点事。” “睿王殿下风头正劲,想来那些人茶余饭后很乐意谈论睿王妃……” 陆铮脚上用力,狠狠踩碾傅文的右手,傅文吃痛闷哼了一声,牙关紧咬,身子发抖,却依然在扯着脸皮笑。 他的右手,已经废了。 陆铮松开他,弯腰捡起发簪,牵了庄明宪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庄明宪与他十指相扣,连看没看傅文一眼。 “庄明宪!” 傅文大喊一声,庄明宪恍若未闻,身影很快就出了农家小院,院中的护卫尾随他们而去,像一缕清风消失在黑夜之中。 小院里空荡寂静,只留傅文一人。 右手疼的他大汗淋漓,几欲昏厥,可抵不过他心里的疼。 他用手按着胸口,两眼猩红,不甘心地瞪着门口。 …… 陆铮与庄明宪出了庭院,突然身子一矮,险些跌倒。 “陆铮!” 庄明宪大惊:“你怎么样?” 陆铮心慌气短,两眼发黑,要不是她扶着他,他已经摔倒在地了。 他是庄明宪出门没多久醒的。 醒来第一时间,他没有看到庄明宪,得知老太太出事,庄明宪出去救治,他瞬间就意识到事情不妙。 昏迷的这段时间,他人醒不过来,但大部分时间意识都是清醒的。庄明宪跟他说的那些事情,他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也一清二楚了。 所以他知道,太夫人突然下手对他毒杀,背后一定还有黑手。 庄明宪自打到了猫儿胡同之后,就一直没有出去过,那人好不容易逮准了这个机会,一定布下天罗地网等候庄明宪。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就要出门营救庄明宪。只是他昏迷太久,连站起来都非常困难,想要去救庄明宪,谈何容易? 得知府中还有太医,他不顾周成等人阻拦,强令太医给他金针刺穴,刺激他身体迅速苏醒。 也亏了他接手了锦衣卫,从里面学会了很多之前没接触过的东西并教给了他的私卫,很快他们就追踪到傅文。 又因为怕在路上动手会节外生枝,他提前一步到达傅文的别院,处理了他的护卫,来个守株待兔。 金针刺穴本就是特殊之法,太医一再交代让他不要动怒,更不可动用内力。他知道后果严重,一直忍着,可看到傅文手里拿着那簪子的时候,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他最无助最危险的时候,是安安及时赶到守在他的身边,陪着他,想尽一切办法帮他渡过难关。当安安遇到危险的时候,他却来的这么迟,让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他恨自己没有亲手结果了傅文。 明知道傅文说的威胁之语极有可能是假的,他还是不敢冒险,不敢让安安的名声有损。 傅文身后必定还有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没事。”陆铮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握紧庄明宪的手,咬紧牙关撑着上了马车。 知道庄明宪担心老太太,陆铮上车后就说:“祖母已经救回来了,你别怕。” 马车里点着羊角宫灯,光线非常明亮,庄明宪这才看到陆铮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额上都是汗。 这是身体太过虚弱,急怒攻心又消耗体力太多所致。 “快躺下。”庄明宪表情凝重,扶他躺下之后,就立刻给他点压穴位。 效果非常微弱。 他身子大亏,这样点压穴位不过是杯水车薪,根本起不了作用。 不过躺下之后,陆铮的脸色就好了很多。 庄明宪端了桌上的水送到陆铮唇边喂他喝。 陆铮看着她疲倦的脸庞,心疼又指责:“你也喝水。” 庄明宪喝了一口,甜甜的蜂蜜水溢满口腔,让她眼眶发酸。 她喜欢喝蜂蜜水,陆铮不喜欢,所以茶房的水永远都会备两份,出门的时候马车里也会备两份。 几个月下来,这件事情已经习以为常。 她从前也只是高兴,喜悦,因为陆铮把她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她却只是想哭。 庄明宪用力压下眼中的泪意,坐在陆铮身边,神色肃然:“我有话跟你说。” 陆铮也坐起来,握住他的手:“你要说什么?” “你起这么猛做什么?”庄明宪大急:“头晕不晕?难不难受?快躺下。” “别担心,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 他想跟她一起坐着,跟她说说话,陪她一起笑,安慰她的哭泣,而不是虚弱无力的躺在那里,好像什么都做不了。 庄明宪见他执拗,不再劝他躺下,却依然不放心地叮嘱:“觉得不舒服了一定跟我说。” 在陆铮再三保证之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说:“傅文刚才说的事,并不是子午须有。” 她顿了顿,方艰难开口:“我之前的确爱慕过傅文。” 她看着陆铮的眼睛,想判断他是什么情绪。 陆铮神色没有一点变化,让人无法捉摸。 庄明宪却觉得非常难受。 说来说去,都是她自私。 她明知陆铮前世是死在傅文手里的,却一直没有将事情告诉陆铮。 一开始跟陆铮不熟,她根本没想过跟陆铮再有交集,自然不会提醒。 后来跟陆铮熟了,她见识了陆铮的敏锐果敢,怕自己稍稍泄露之后,陆铮会追问消息的来源。 而她又不能说自己死后重生的。 等到嫁给陆铮,意识到自己很喜欢陆铮,她就更不敢说了。 她有过那样不堪的一段往事,连她自己都唾弃自己,如果陆铮知道,他会怎么看她? 她想着陆铮遇害是四皇子登基两年之后的事情,想着事情还有好几年,她可以慢慢提醒陆铮……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陆铮的身世这么复杂,更不曾想过傅文会重生。 她到底还是自私的,想自己更多一些,怕陆铮知道她的过往,嫌弃她从前的卑劣。 这世上很多事情,怕是无法解决问题的,只有勇敢地面对狂风暴雨,才能乘风破浪,化险为夷。 这个道理她牢牢记着,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只是在面对陆铮的时候,她患得患失,不敢说明情况。 就算陆铮对她很好,就算叶茂之前也表示过对她的爱慕,在男女□□方面,她依然是自卑的。 她怕陆铮知道之前的事情,会看不起她。 她大错特错了! 现在她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哪怕失去陆铮,她也要把之前的事情说清楚。 庄明宪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种种复杂的情绪,说:“十二岁之前,我的确对傅文有好感,为他做过不少的傻事……” “嗯。”陆铮点头:“这个,我知道。” 他还知道叶茂对她喜欢的不得了,知道她在霞山坊面对的欺凌与压迫。 只是有两件事情他没有查到,一是她怎么会一夜之间就对傅文转变了看法,从十分喜欢变成了深恶痛绝;二是她的医术究竟是哪里来的。 “那年夏天,长房老太太过寿,我与长房的表小姐起了争执,我没打过她,磕破了头,一直昏迷。” “昏迷中,我做了一个梦。” 庄明宪声音艰涩,就像冬天被冻住的河流:“我梦到了以后的很多事情,梦到我为了嫁给傅文做了很多错事,得罪了长房,连累了祖母,最后我终于如愿以偿嫁给傅文,却被傅文毒死。” 陆铮的手原本轻轻握着庄明宪的,听到这里,他的手一紧,身子也坐直了起来。 “你分不清那梦是真是假,为了避免梦中之事成真,就想尽办法避开傅文,同时对长房有了戒心?” 庄明宪重重点头。 她就知道,只要她稍稍透露一些,陆铮就能猜到。 “那后来事情必然是跟你梦里一样,所以你越发肯定梦里是真的,是一定会发生的,所以你想尽一切办法避开梦里的事情。” 陆铮用肯定的语气道:“你之所以敢救卢东,就是因为你梦里卢东被厉春所害。” “是。”庄明宪把她会医术,跟延宗法师说的话告诉了陆铮,然后说:“……我为了避开天谴,就提前安排救了卢东。” 相较于庄明宪跟别人是怎么回事,陆铮更关注梦里的自己在做什么。 他一针见血道:“也就是说,梦里你并没有外出,并没有被我所救,梦里的你也没有救卢东,没有再次与我相遇。所以,你见到我之后,根本不认识我!” 是。前世她跟陆铮是两个世界的人,她根本没有与陆铮见面的机会与资格。 “是的。”庄明宪说:“梦里我们并不认识。” 陆铮突然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用庆幸的、后怕的语气说:“谢天谢地,幸好那只是个梦。幸好你做了那样一个梦,幸好你去救卢东,让我有机会与你相遇。” 庄明宪苦涩一笑,她推开陆铮,轻轻摇头。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陆铮刻意的安慰,这时候她不该大煞风景继续说下去,可话已出口,她决不允许自己再次退缩。 “陆铮,你难道不想知道在我梦里,你的结局吗?” “还能有什么结局?”陆铮双目幽深:“我必定孑然一身。” “不仅仅是孑然一身,你死了,死在永庆二年,四皇子登基之后的第二年,他骗你说如今的陆贵妃、后来的太后娘娘重病,你连夜进宫,路上有人布下天罗地网,将你击杀。” “对外宣称是前废太子的余虐所为,实际上是四皇子与傅文所为。” “对不起!” 庄明宪把手从陆铮手里抽出来,一字一句说:“我应该提醒你的,可是我却没有。是我自私,不想让你知道我从前的事情,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我一直说我们应该坦诚相待,可是我没有做到。” “陆铮,我根本配不上你,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陆铮双手按住她的肩膀,神色特别郑重:“那只是个梦!只是个梦而已!” “那不是梦!”庄明宪目光灼灼地看着陆铮,声音坚决肯定:“我之前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那些都过去了,是从前的事,都如梦一般烟消云散了。” “可事实证明,这根本不是梦!不是我想要揭过去,就一定能揭过去的。我是真真切切活过一世,又重生了。” “傅文他跟我一样重生了。” 庄明宪放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握了起来:“他也拥有两世的记忆,他也知道你前世被四皇子害死的真正原因。所以,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是傅文一手谋划,从孟夫人收印子钱打死人开始,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像前世那样害你。” 她挪了挪身子,后退了一些,眼睛低了下去,声音却不曾压低:“我们的婚姻本来就只是一个约定,当时我们说好的,最多三年,你的危机就能解除。现在你已经知道夫人是被谁所害,知道你的敌人、仇人是谁,不必再做防备了。” “我们的约定也可以结束了。” 该说的她已经说了,陆铮这么聪明骄傲,也一定明白了。 前世的磨难不是梦,是真真正正存在的,这一世跟陆铮的相遇才是梦,是最甜美的梦,现在,才是她真正梦醒的时候。 她努力让自己平静、平静、再平静。 重活一世,救了祖母,遇到陆铮,她知足了,不敢再奢求更多了。 陆铮听着,几乎要气到昏厥! 这个没良心的死丫头! 在她的心里,他陆铮是什么人?他就这么靠不住吗? 前世发生了什么,他根本不在乎。 他以为他听说了之前的事情,就会厌弃她,抛开她吗? 她怎么能这么想他! 听说了她前世的事情,他只会心疼她,只会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到她身边守护她,为什么会让她受这么多委屈! 他陆铮在乎过谁? 唯有太夫人与他的安安而已。 昔日的陆铮已经死了,他欠陆家的,前世已经还了,这一世也去了半条命偿还了。 是她救了他,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给他的。 她用了两辈子的时间才走到他身边,他怎么舍得放手?他只会更疼她,更爱她。 可她呢,却要跟他一刀两断! 这个死丫头……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生气过,气得他想把她抓过来狠狠打一顿。 车里的气氛格外的压抑,庄明宪心头沉重,她抬起头看了陆铮一眼。 陆铮脸色阴沉,额头上的青筋都冒出来,显然是动了极大的怒火。 他必然恨极了她! 恨她欺骗他! “停车!” 随着她一声高呼,马车应声而止。 “陆铮,我这就走。”庄明宪快速道:“我会带着祖母离开京城,再也不回来。” 掀开车帘,她很想回头再看一眼陆铮,却告诉自己不能回头,纵身一跳,踉跄了两步才站稳。 马车已经进了京城,街上的商铺还未关门,还有行人来往,透出一种热闹平安祥和的气氛。 庄明宪看着商铺门口挂着的灯笼,两只眼睛渐渐模糊起来。 从此以后,她跟陆铮就再无干系了。 眼泪哗啦啦涌上来,她也不管是泪溢症复发还是真的想哭了。 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找辆马车回枣树胡同找祖母。 陆铮见她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跳下了马车,又是气又是极,他抓了杯子重重地掷在车壁上。 这么无视他,她心里到底有没有当他是丈夫! 走吧! 这么不相信他,连问都不问他一声,既然如此就走好了。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再管她了。 让她在街上瞎走! 她也不怕遇到坏人,她难道就不知道自己长得多漂亮吗? 陆铮心浮气躁,咬牙切齿地坐了一会,外面突然传来周新的声音:“爷,王妃走远了!” 陆铮一拳锤在桌子上,掀了车帘就去追,见她果然背对着他,正一步一步朝前走呢。气得他三步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让她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她的脸上都是泪水,眼睛都哭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这小丫头,怎么能这么傻! 陆铮的心一下子变得很疼、很酸、很软。 原本的愤怒烟消云散,只剩下对自己的责怪。 是他不好,没有让她安心,怎么能怪她? “安安。” 陆铮抓了她的手:“我们的约定是三年,三年还没过去,你想去哪里?” 庄明宪不敢置信:“你……” 陆铮猛然用力,将她拉至怀中,一低头,把唇落在她的耳边:“三年之后还有三年,三年不够,你是我的妻,我要你陪在我身边一辈子。” 看着她眼里的震惊与喜悦,陆铮油然生出一股自得,他就知道,她心里有他。 把手收紧,想去亲吻她的嘴唇,却猛然一阵头晕,让他站立不住,整个人都倒在她的身上。 “陆铮!”庄明宪大急,用力撑着他:“你怎么样?” 刚才有点晕,现在没事了,不过他并不打算告诉她实情,“我有点晕,有点累,你快扶我回车上。” “对不起。”庄明宪自责地道歉:“要不是我跳下车,你也不会跟着下车了。” “不要说对不起。”陆铮用力握着她的手:“我们之间,永远不必说对不起。” 他目光幽深,给了庄明宪莫大的勇气,她回握着他的手,坚定地点头:“好,我以后再也不说。” 马车从猫儿胡同进去,驶进了院中,帘子一掀,谷雨神情激动地伸手扶她:“小姐,您回来了!” “谷雨!”庄明宪大喜,抓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你怎么样,有没有受委屈?” “没有。”谷雨喜极而泣,连连摇头。 她在卫国公府只是被关起来了而已,并未受到折磨。 庄明宪见她消瘦了一些,两眼却清亮有神,说话也中气十足,知道她是真的没有受到摧残,就彻底放下心来。 原来,下午陆铮封王的圣旨颁发不久,卫国公府三老爷就把庄明宪陪嫁的钱财与丫鬟仆妇悉数送了回来。 有些放在猫儿胡同,有些送回了枣树胡同。 老太太由福姑扶着,站在庑廊下笑眯眯地迎接庄明宪与陆铮。 虽然陆铮的这个别院不小,可一时间拥了太多的人,就显得有些闹哄哄的。 庄明宪看着大家都在,突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庆幸来,笑着跟众人打招呼。 陆铮看着她,欲言又止。 庄明宪摆了摆手让众人散开,小心翼翼地扶他进内室躺下,不仅亲自喂他吃饭、吃药,连洗澡她都不假于人手,就像他昏迷不醒时一样。 陆铮很享受她的照顾,却又格外心疼,下定决定等过段时间康复之后,也这样照顾她。 等庄明宪收拾好陆铮,自己沐浴绞干头发,夜已经深了。 陆铮胳膊支在床上,看着她问:“我想离开京城去甘肃。” 他是睿王,是锦衣卫指挥使,身上还兼着五成兵马司的职位,这些旁人用尽一生去追求的东西,他竟然说放手就放手了吗? 庄明宪坐起来,说:“我当然是要跟你一起去的,只是……” 她犹豫了一下才说:“皇上会同意你离开吗?” 那些不重要。 只要她愿意陪他一起去就好。 “睡吧!”陆铮揽她入怀:“我明天就进宫,我们估计很快就能出发。” 庄明宪心里盘算着明天怎么跟祖母说,慢慢进入梦乡。 101.拉拢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怎么样?” 老太太一脸的担忧,先于众人问出这句话。 庄明宪微微笑了笑,轻声道:“没事,等药抓回来,堂婶两剂药就能渡过危机。过个十来天就能正常饮食,恢复神智,等堂婶清醒之后再养个半个月就能恢复如常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原来他那么恨她,恨到连死都不让她清清白白地死。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狠到那步田地! 前世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世她只会离傅文远远的。 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庄明宪心潮起伏,双手紧握,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庄明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关切与询问。 庄明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庄明姿,然后深呼吸,将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压制下去。 老太爷道:“……陈氏你明天就将松怡斋好好收拾布置一番给傅老夫人住,至于文哥儿,等他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看他住在哪里。” “松怡斋年久失修,偏僻破旧,傅老夫人住那里合适吗?”陈氏想着傅老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就建议道:“不如让傅老夫人住卧云轩吧,那里宽敞明亮又安静舒适,用来招待傅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傅老夫人可是受皇上嘉奖的,不仅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直接进宫面圣的腰牌,怎么能住松怡斋呢。 老太爷摇了摇手道:“她信中指明要住松怡斋,你收拾了别的地方,反而不好。” 陈氏也知道傅老夫人是个脾气怪异的,闻言只得应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姿如今跟着我一起管家,不如将布置松怡斋的事情交给明姿做吧。” 老太爷想到傅老夫人书信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也好。” “那安安也要一起去。”老太太立马道:“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跟着我……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正好可以跟她大伯母、大姐一起学学。” “祖母,我……” 庄明宪还未发表意见,老太太就说:“安安今天立了好大的功劳,可不能白白受累。” 老太爷皱了眉头想拒绝,庄明姿却柔声说道:“我正愁一个人忙不过来呢,明宪能来帮我真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爷这才点点头表示答应:“傅老夫人喜欢看佛书,喜欢清静,你们布置的时候定要注意。她来了之后,你们两个过去请一次安就可。以后若没有傅老夫人主动邀请,你们谁也不许去松怡院打扰她的清静。” 他目光从两个孙女面上扫过,最终落在庄明宪脸上,语气带了几分严厉:“任何人做了不体面、辱没庄家的事,我都不会轻饶,可记下了?” 庄明姿应了。 庄明宪打定了主意要离傅文远远的,自然也满口答应。 老太爷又训斥了几句话,才满意地让众人回去。 …… 长房那边,庄素云正喜滋滋地跟长房老太太说着话:“……必定是为了傅文与茜姐儿的婚事来的。” 叶茜在碧纱橱里做绣活,想起傅文俊朗的五官,挺拔的身姿,两只耳朵红了一大片,脸上也火辣辣的。 虽然羞臊,但更多的却是喜悦,她的嘴角翘得高高的,眼角眉梢都是春意。 长房老太太本来觉得身子沉,头也晕晕的,听了这话顿觉精神一震:“是傅老夫人吐口了吗?” 叶茜是她嫡亲的外孙女,心头上的肉,若是能嫁给傅文,她也就放心了。 “正是呢。”想起这件事情,庄素云就忍不住喜形于色:“上个月傅老夫人进宫,皇上问起傅文的婚事,有指婚的意思。结果傅老夫人说傅文已经定下人家了,虽然没有正式交换庚帖,但两家都心知肚明的。傅老夫人说了,女孩儿是姻亲里的表妹,与傅文是青梅竹马的情谊。这话一出来,可让好多准备跟傅家结亲的人大失所望呢!” 长房老太太揉了揉额角:“虽然咱们与傅家是姻亲,茜姐儿的确是表妹,可你别忘了,傅夫人李氏娘家也有好几个适龄的女孩呢。” “谁说不是呢!”庄素云声音比刚才又高了几分:“大家都以为是李家的那几个女孩,我也不敢奢望的,李夫人到处宣扬说傅老夫人看上她们家的女孩儿了,不日就要上门提亲。可左等右等,也等不到傅家人登门,原来傅老夫人已经回了三河县了。” “李夫人大吃一惊,亲自套车到三河县去问怎么回事,结果当天下午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再也没提过结亲的事。李小姐哭得眼睛都肿了,李夫人更是称病在家,一个多月都不敢出门见人了。” 长房老太太也被庄素云那喜滋滋的神色感染了,她轻笑道:“那也不能说明就是我们家的茜姐儿。” “母亲,这回您说错了。”庄素云心情非常好:“除了李家,便是我们庄家了,茜姐儿可是姻亲女孩儿里面头一份的。若说青梅竹马,傅文一心只读圣贤书,很少跟女孩子玩的,我们家叶茂跟他可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算来算去,也只有我们家的茜姐儿了。” 庄素云抚掌大笑道:“我原来只是三分的怀疑,如今傅老夫人就要来了,还不住长房,指明了要住二房,摆明了是为了避嫌,不是为了茜姐儿还能是为了谁?我的母亲,你最疼爱的茜姐儿恐怕很快就要被人聘去了,你赶紧多疼疼她吧,等她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怕就不能回来的这么勤了。” 长房老太太也觉得庄素云这话不错,傅老夫人为人是出了名的傲,若说是为了她过寿而来,那是不可能的。 能让她出门的,便只有傅文的事情了。 这些女孩子里面,只有叶茜身份最贵重了。 虽然叶茜的父亲叶承亮不过是从五品的知州,可叶茜的大伯父叶承宗可是礼部侍郎,正三品的官。 叶茜虽然不是叶承宗亲生女儿,可叶家并未分家,也只有叶茜这么一个女孩子,叶茜就是侍郎府的千金,与傅文那就是门当户对。 叶承宗与傅文已经过世的父亲傅元吉是情同手足的好朋友,这门亲事怎么看都是稳稳当当一定能成的。 她点了点头,笑着道:“知道你生养了一个好女儿,瞧你那张狂的样,仔细被人笑话。过几天傅老夫人来了,万不可如此轻狂,免得被她看低了去。” 庄素云闻言毫不在意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 长房老太太满脸倦容,说了几句话就累了,庄素云就叫人拿了人参养荣丸来,服侍长房老太太吃。 她这几天身子越发沉重,头也经常晕,吃了人参养荣丸也不见好。 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 转眼就是三天时间过去,张老大夫一直在等候七房那边的消息。 等到了第三天的傍晚,七房还没有没有挂起白幡。 没有办丧事,也就是说,七房宗大太太还死。 张老大夫就纳闷了。 那天他看过的,七房宗大太太明明活不久了的。 难道那宪小姐手里真有续命的奇方? 不、不、不,念头一起,他就自嘲地笑了,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续命的奇方。 除非…… 除非七房宗大太太已经咽气,但宗大爷因为忌恨他,所以秘不发丧,准备再等一天,好让他丢脸。 一定是这样的! 张老大夫自认为自己想明白了,就派小厮去七房看看,小厮去了,很快就回来了。 张老大夫急于知道结果,忍不住迎了上去:“怎么样?宗大太太如何了?” “我没能进去。”小厮想到七房人轻鄙的眼神,咬牙切齿道:“他们不让我进去,不过我听照顾宗大太太的稳婆说,宗大太太三前天产下一个死胎,目前也的确还未曾咽气……” 这怎么可能! 张老大夫顿时脸色一变,心头像是被重锤敲击一般,突突跳了几下。 产下了一个死胎,怎么会是死胎! “老爷,您别担心,现在不过酉时初(17点),离子时(凌晨)还有三个多时辰,说不定宗大太太会在半夜过世呢……” “住口!庄家人请我来是给人治病的,就算治不好也没有咒人的道理。”张老大夫语气严厉地呵斥了小厮:“下去!” 小厮灰头灰脸地出去了。 这一夜,张老大夫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阖上眼。 睡意朦胧中,听到小厮焦急地唤他:“老爷,快醒醒了,不好了,不好了!” 不好了! 张老大夫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不好了?” 是不是宗大太太过世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不醒,要您过去治病!” 叶茂主动出谋划策,跟自己想象中的一样,让庄素云更得意了,她立马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二房老太爷?” “二婶婶,妹妹跟宪表妹不过是误会,只要让妹妹去二房,跟宪表妹赔礼道歉,事情就会迎刃而解了。”小說中文網 庄素云脸色一变,勃然大怒。 这是什么鬼主意,竟然要茜姐儿跟庄明宪那个小贱人低头! 若是从前,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可眼前的人,是叶茂,是叶家嫡长孙,是她跟叶茜都要仰仗的人。 庄素云不得不压着怒火,和颜悦色地说:“茂哥儿,若是其他小误会,让你妹妹去道歉也没什么。她虽然娇气了些,却很听我这个做母亲的话,我让她去道歉她一定会去的。” “可今天这件事情绝非一般的小事。” 庄素云觉得,叶茂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只要她这件事情对叶茜的影响说清楚,叶茂一定会乖乖听话的。 “现在庄家上下都在说你妹妹桀骜不驯,出手伤人,还脾气骄纵不尊敬长辈,如果她去了二房跟庄明宪道歉了,岂不是坐实了那些流言蜚语?” 102.闲事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无弹窗小说网 她从一开始的退让,到后来的反击,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算是明白了,对于她这么个晚辈,长房老太太都不会放过,可见她对祖母如何了。 退让是得不到和解的。 既然如此,那也就不用维持虚伪的和气了。 长房老太太想借祖父的手收拾她,那她就悉数奉还好了。 庄明宪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针对老太爷说的,她每说一句,老太爷脸上的怒气就更盛一分。 “大嫂,你是太和软了,这些奴才才会蹬鼻子上脸。”老太爷愤怒道:“这种欺上瞒下的恶仆,必须要撵出去才行。” 马嬷嬷吓得膝头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老太太救命,我怎么敢污蔑宪小姐,我是太担心您了,所以才失了分寸,绝不是故意冒犯宪小姐的啊。” “二叔,马嬷嬷在我身边多年,我了解她,她绝不是这样的人……” 庄明宪打断了长房老太太的话:“伯祖母,您就是心地善良,才会受了马嬷嬷的蒙蔽。祖父,您可要替伯祖母好好教训这刁奴才是。” “你!”长房老太太额上青筋直跳,目露凶光瞪着庄明宪。 庄明宪迎着她的目光,温婉一笑,娇滴滴明媚媚如春日枝头的桃花,娇俏极了。 长房老太太气得心肝直颤。 庄明宪这是在逼她,逼她教训马嬷嬷。 可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她若是继续护着马嬷嬷,必然会落个护短昏聩、包庇下人欺辱晚辈的名声。 这种落人口实的事情,她不能做。 长房老太太权衡利弊之后,越发觉得庄明宪可恨,明知道对方在逼迫自己,可她却不得不按照对方的意思去做。 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几十年都不曾有过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住了内心的怒火,缓缓对马嬷嬷道:“你做了错事,就不要狡辩了,罚你两个月的月例,再重打二十大板,就算是你冒犯宪小姐的惩罚,你服不服?” 马嬷嬷暗暗咬牙,颤声道:“老奴知错,甘愿受罚抵过。” 马嬷嬷出去了,不一会外面就传来噼里啪啦打板子的声音。 就算要惩罚,也不急于这一时,长房老太太分明是故意做给老太爷看的。 庄明宪见老太爷果然咬着牙皱着眉有些不忍,就抢在长房老太太前面说:“二十大板也太重了些,就该按照祖父说的撵出去才是,伯祖母果然铁面无私。” 这是说长房老太太心狠手辣不如老太爷慈善和软。 长房老太太一口气没上来,几乎要真的晕过去。 庄明宪就趁机扶住长房老太太。 当着众人的面,将刚才自己的诊断是伤寒病的话又说了一遍,然后才看向张老大夫:“您看我说的对吗?” 张老大夫刚才在外面已经听过一遍了,他还跟丫鬟仔细打听了庄明宪的事。 这位宪小姐无父无母,因此很受祖母的溺爱,跟着女先生读书认字,自己看过几本医书,给家里的下人开过方子。 治没治好不知道,但她那位宠爱孙女的祖母却到处宣扬,吹嘘自己的孙女聪明厉害、医术高超。 他还知道这位宪小姐德行不好,在庄家名声不好听,今年十二岁了,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她看上了表哥傅文。 这个傅文张老大夫也认识,乃前内阁首辅傅士岐的嫡孙,当朝五皇子的伴读,今年顺天府的案首。 张老大夫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庄家想测试他的本事,这位宪小姐为了攀亲事急于积累好名声,所以凑到一起来了,他是能理解的。 若这位宪小姐有真才实学,他不介意助她一助。 或者她低调一些,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安安静静站在一边,他也不会怪她。 可她不仅对医术一窍不通,信口开河,还这般狂妄,直接问起他来了,分明是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张老大夫满心的不悦,连看也没看庄明宪一眼。 这种不学无术、狂妄无知的黄口小儿,他见得多了。 等她以后吃了亏,就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了。 他没有理会庄明宪,而是问了长房老太太几个问题,然后道:“长房老太太这是受了暑气,不是什么大症候,不用服药,只要饮食清淡多休息,自然就能好了。” 长房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 她本来就是装病,张老大夫看出来了却不点破,不愧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的确名不虚传。 庄明宪讶然:“张老大夫,您不用号脉吗?” 她刚才看得分明,长房老太太这是脉浮缓,微微有些发热,是典型的外感伤寒。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明显,可今天晚上就会出现头疼头晕身子沉这样的症状。 如果不做治疗,三天后病情就会加重,变成阳明腑实症,等变成阳明腑实症,长房老太太恐怕就要受一番罪了。 张老大夫闻言,立马就不高兴了。 “宪小姐是什么意思?信不过老朽的医术吗?” 有些人就是如此不知所谓、蹬鼻子上脸。 “不敢不敢。”老太爷立马道:“她小孩子家,哪里知道您医术高超看一眼就知道病症了,不过是少见多怪罢了。” 说着,又警告地瞪了庄明宪一眼。 张老大夫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既然大夫说长房老太太要多休息,老太爷也带着庄明宪出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长房老太太的门帘,微微笑了笑。 长房老太太还不知道自己装病变真病了,等到了那个时候,才好玩呢。 在门口,遇到了长房老太太的次子庄书良与他的妻子杨氏,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四五岁少年。 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相貌英俊,庄明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叶茂。 他是叶茜的堂哥,还是傅文最好的朋友。 前世庄明宪嫁给傅文之后,在傅家遇到他几次。 每次他都非常规矩,站的板板正正的,把路让给庄明宪,让庄明宪先行。 有时候他会跟庄明宪说上几句话,也不过是最近身体如何,在忙些什么之类的。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庄书良赶紧上前,焦急道:“二叔父,母亲怎么样了?怎么好端端的晕过去了,可请了大夫了?” “大夫来看过了。”老太爷就将张老大夫的话转述了一遍:“不是什么大症候,不过是中了暑气。”尛說Φ紋網 他们说话,叶茂则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明宪。 脸色白皙没有病态,双目莹润有神,看来什么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不亲自问问,他到底不放心。 可庄明宪却不明白他为何这样看自己,她询问地看着他:“你有什么事?” 她斜斜地看过来,大大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水波滟潋,动人心魄。 叶茂脸红心跳,却舍不得避开,而是笑着说:“宪表妹,舅舅跟二外祖父说话,我们去厢房坐坐吧,这里太热了。” 乌黑的两道眉,明亮的一双眼,嘴角还带了几分温柔的笑意,和善又熟稔。 庄明宪微微一愣,这个时候的她跟叶茂很熟吗? 她一发愣,视线就一直落在叶茂脸上,叶茂脸更红了,额头上出了很多汗。 庄明宪想了想,觉得叶茂是嫌热又不好意思一个人离开,所以扯了她一起吧。 庄明宪道:“你自己去吧,我不热。” 说完,便又把脸转过去,安安静静地听老太爷说话。 她没有看到叶茂眼中闪过的失落。 宪表妹对他不如从前亲昵了。 见庄明宪小巧粉嫩的鼻头上有星星点点的汗珠子,像清晨被露珠打湿的荷瓣,他心头一紧,手指用力捏了捏帕子。 他真想给宪表妹擦擦汗。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叶茂停止胡思乱想,将帕子收起来,打开随身携带的折扇,轻轻摇了起来,大部分的风都吹到庄明宪身上了。 庄明宪穿着粉红色衫子,风一吹粉裙飘动,好似层层水波荡漾,叶茂用眼角的余光看着,只觉得那水波荡呀荡,一直荡到他的心底,让他心跟着跳,呼吸跟着水波一起飘荡起来。 等庄书良与老太爷的话题转到长房老太太七十大寿寿宴的布置上,他就上前道:“既然二舅舅有很多事情要跟二外祖父商量,还是到花厅那边坐下来慢慢说吧,免得热着了。” 他是叶茜的堂哥,之前一直跟着老太爷读书,就随了叶茜,叫庄书良二舅舅,叫老太爷为二外祖父。 “嗯。”老太爷对于这个自己教出来的少年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半年不见,又长高了些。” 叶茂今年也刚刚考中秀才,虽然不像傅文那样惊才绝艳一上来就是案首,但名次也在前二十,令人欣喜。 庄书良也道:“茂哥儿如今进学了,越发成熟稳重了。” “都是二外祖父教的好。” 叶茂落落大方说了这一句,就跟在老太爷、庄书良身后去了花厅。 庄明宪走在最后。 叶茂就回头,见庄明宪一起跟着来了,脸上就露出一个欢喜的笑容。 这真是个气质轩朗又温柔的少年,真不知怎么会跟傅文那心机深沉之人做朋友。 庄明宪暗暗想到。 等几人坐下了,叶茂吩咐丫鬟斟了茶水,这才站起来道:“舅舅、舅母跟二外祖父说话,我跟宪表妹就不打扰了。” 他本就长得俊朗不凡,这一番举动越发有大人的样子,几个长辈都很满意,笑着让他带着庄明宪到别处去。 庄明宪本想坐着听听的,见祖父发话了,不得不跟着叶茂一起出了花厅,去了旁边的厢房。 到了厢房,叶茂的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庄明宪的脸,看得十分认真,连一处地方都不放过。 庄明宪垂了眼皮。 叶家只有叶茜一个小姐,叶茂对于叶茜这个堂妹,是非常疼爱的。 前世叶茜嫁的不好,婚后跟丈夫吵架,叶茂还拉着傅文一起去给叶茜撑腰呢。 这一次,叶茂也是要给叶茜撑腰了吧。 否则她实在想不出来他为何这样紧紧盯着自己。 他应该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受伤,然后再像长房老太太那样发作自己。 庄明宪暗暗撇了撇嘴,只装作不知道,等着待会打他的脸。 可没想到叶茂一直一语不发,只是盯着庄明宪看,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庄明宪也受不住这样的目光了。 被人盯着,滋味总是不好受的。 她瞪了叶茂一眼:“你看够了没有?” 不想叶茂的眼睛却有些红,低声说了一句:“宪表妹,对不起,你受苦了。” 竟是十分愧疚的样子。 庄明宪又是一愣。 不是来找麻烦,而是来道歉的? 她吃惊发愣的样子,让叶茂心头一疼。 是没想到会有人像她道歉吧。 宪表妹这次真的受了很大的委屈。 叶茂声音低低的:“宪表妹,对不起,我代叶茜像你道歉。” 他态度真诚,的确是真心实意的道歉,不是作伪。 庄明宪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算她受苦了,那也是叶茜打破了她的头,而不是叶茂,她不会无端迁怒旁人。 “你不必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 她说的疏离清淡,叶茂心里一急,忙道:“怎么不是我的错呢?叶茜是我妹妹,她伤害了你,我这个做哥哥的,也是有责任的。” 以前宪表妹在他面前很随意的,如今这般生疏,分明是有意要远着他了。 叶茂一急,脸上就带了几分情切,显得他越发的真挚虔诚。 庄明宪暗暗点头。 叶家还算有个明事理的人,叶茜与庄素云想方设法推卸责任,眼前这个却将责任朝自己身上揽。 她突然生了恶作剧的心思,眼波一转,故意道:“既然是你的责任,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将你自己的头打破吗?” 叶茂突然笑了。 宪表妹愿意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就是不怪他了。 他不怕宪表妹打破自己的头,只怕他不理自己。 只要宪表妹不怪他,能开开心心的,他什么都愿意的。 “这有何难?”叶茂毫不犹豫,拿过旁边的一个花瓶交给庄明宪:“只要宪表妹能原谅我,打破我的头又有什么关系,这本来就是我欠宪表妹的。” 这下子轮到庄明宪愣住了。 真没想到,刚才在祖父他们面前那般稳重的人,现在会这么单纯可爱。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笑,面色红润娇俏如桃花绽放,让人移不开眼睛;眸中泪光点点,就像阳光照在两弯水汪汪的泉水上,闪闪发亮,流光溢彩,有一种炫目的美。 叶茂看呆了。 他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自己心脏噗通噗通狂跳的声音。什么都看不见,除了眼前这个人。 她心里明白,庄明宪不过是个克死父母双亲的扫把星,再漂亮也不可能嫁给傅文的。 她以后要么嫁入小户人家辛苦度日,要么嫁入高门为妾看别人的脸色度日,更有甚者会沦落为别人的玩物,与她这个知府千金的未来有着云泥之别。 她心里其实是有些可怜庄明宪的,毕竟庄明宪处处不如自己,前途堪忧,的确可怜。 可这样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偏长了比她漂亮的脸蛋,生生压过了她,这就让她很难接受了。 庄明宪让她不舒服了,她自然要教训庄明宪,谁让庄明宪这个扫把星拥有了与她身份不匹配的容貌的呢。 庄明宪她既然拥有了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敢觊觎傅文,就不要怪她不客气教训她了。 马嬷嬷收到长房老夫人的示意,立马捋了袖子。 她刚想上前,长房老夫人突然抬起手让马嬷嬷住手。 马嬷嬷的手劲她是知道的,两巴掌落下去,庄明宪脸上必定会落下伤口了。 为了这么个下作的东西,坏了自己的名声,不值得。 而且,她也不知道刚才那样说究竟是小孩子的赌气之语,还是故意气她。 若是前者还好,若是后者,那这个小孩子心思也太深沉太险恶了,说不定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呢。 “你这孩子就是口无遮拦,一株小小的人参算什么呢?”长房老太太依然是长辈慈爱的口吻:“我是气你小小年纪装病,落下了刁钻古怪的名头,以后嫁人可怎么办呢?傅家可是首辅门第,你名声若是坏了,可就嫁不进去喽。” 庄明宪低垂了眼皮,显得有些失落。 小姑娘家,最看重的就是能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了。 庄明宪对傅文的心思路人皆知。 长房老太太戳中了庄明宪的命门,目光越发慈祥和蔼。 庄明宪估计撑不住了,她是最爱哭的。 没想到庄明宪抬起头来,双目清亮,一脸的认真:“伯祖母,我是真的生了病,不是装病。” 她竟然没哭,果然是长进了呢,可也没长进多少,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恐怕她自己都不信吧。 长房老太太笑着说:“可不能这样说,没病装病,还自己咒自己,会应验的。你年纪小不懂,人在做,天在看,等这话应验了,你就该知道怕了。” 庄明宪却郑重地点头,看着长房老太太的眼神很是钦佩赞同:“伯祖母,我知道的,人在做,老天爷的确在看着的。自己咒自己,的确会咒出病来的。” 说完,她微微一笑:“就因为我知道自己是真的生病了,所以并不害怕。不过我想,那装病的人,的确要真的病一场,让她知道教训,以后才敢不装病了呢。” 长房老太太呼吸滞了一滞。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知道她也是装病的不成? 念头一起,她又失笑,这不可能,就连素云与茜儿都不知道她是装病,庄明宪又怎么可能知道? 不过,她今天的确感觉到很不舒服,难道真是自己咒自己应验了。 她立马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这不过是吓唬庄明宪的,怎么自己疑神疑鬼来了。 便真有老天在看着,她每年给寺庙捐那么多钱可不是白捐的。 想到这里,长房老太太摇了摇头,语气中有淡淡的失望:“伯祖母见你无父无母,打心眼里怜惜。傅家那边,伯祖母也能说得上话,我本想指点你几句,原是好意,不料你竟然……”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可知道,女孩儿家德容工言最是重要,要有诚实不撒谎的品格才算是好女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人是得不到大家的喜欢与尊敬的。你这个样子,伯祖母怎么帮你呢。” 庄明宪脸上带了迷茫:“伯祖母,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不是不明白,是刚才死不承认,现在想改口没有台阶下吧。 果然一提到傅文的婚事,她的态度就软下来了。 这些小姑娘啊,总以为旁人不知道她的心思,却不知道她们的想法都在脸上摆着呢,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长房老太太声音慈祥道:“我的意思是人不该撒谎骗人,这样不会有好下场的。” 103.吵架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椭圆形的叶子上沾了水珠,碧绿油亮,花朵雪白玲珑,娇嫩可爱,花香沁人心脾。 二房老太太轻轻摸了摸花瓣,脸上都是高兴的笑容:“你看这茉莉花就是漂亮,闻着就是香,安安就是厉害,就是比我强。” 这几盆茉莉花是庄明宪春天种下的,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浇了两天水就丢到一旁了,一直是老太太在悉心照顾。 老太太不喜欢花,但因为是庄明宪种的,所以她照料起来格外细心。 在她老人家的心里,孙女庄明宪的需要就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不能跟庄明宪比。 “可不是嘛,咱们宪小姐最是聪明能干。”林嬷嬷从桶里舀了一瓢水添到盆里,然后无不担忧道:“可小姐还小呢,就这样让她带着谷雨去长房,万一闹起来,咱们小姐岂不是要吃大亏?老太太,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老太太疼孙女,林嬷嬷肯定,她一定会去。 “不去。” 老太太甩了甩手上的水,用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用纵容信任的语气道:“安安说了,不让我去,她说她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 老太太不去,长房老太太的目的不就落空了吗? 林嬷嬷不死心,还要再劝:“可是老太太……” “不用再说了。”老太太语气坚定,目光落在庭院中的那棵柿子树上:“安安原来娇气,我就把她当成花朵娇养呵护着;如今她不想做娇娇花朵了,想像大树一样自己去面对风雨了,我也不会拦着。孩子就跟庄稼树木一样,经历风吹雨打才能健康成长。” …… “七外祖母未免太没用了!” 叶茜不满地撇撇嘴:“她没有赶走庄明宪,自己反倒灰溜溜地走了。亏得外祖母对她那么好,还让大舅舅请了名医给她的儿媳妇治病。” “茜姐儿!”庄素云瞪了女儿一眼:“不许说长辈的不是。” 她是立志要将叶茜培养成名门闺秀的。 叶茜嘟着嘴道:“七房是没用嘛,枉外祖母给了她们那么多好处,这种人以后还是不要用了,关键时刻成不了事,不过是废物而已。” “叶茜!”庄素云柳眉倒竖:“你怎么说话的,我是怎么教你的?” “好了。”长房老太太护着叶茜道:“她才多大,你就不能好好跟她说。” 庄素云戳了戳叶茜的额头,然后皱眉问长房老太太:“母亲,这可怎么办?难道真要放了庄明宪进来,坐实了她孝顺、尊敬的长辈的名声?” 一提到这个庄素云就气得不得了。 叶茜与庄明宪闹了矛盾,庄明宪落了个孝顺、懂事,识大体的名声,那叶茜岂不就成了不孝、无知、任性之人? 她子嗣艰难,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了一个叶茜,那是捧在手里怕冻着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眼珠子一般千宠万爱呵护长大的。 她的娇娇宝贝,侍郎府的千金,庄明宪怎么配跟她的女孩儿相提并论? 一个是美玉,一个是瓦罐,如今这瓦罐就要欺到美玉头上了,这口气她如何能咽得下? 庄素云说着就站了起来,气道:“母亲,你不能见她,我这就将她撵出去!” 这风风火火的性子一点就着,一点气都沉不住。怪不得斗不过她的婆婆叶老夫人,硬是让家中的小妾生下庶长子,这还不算,那庶长子还记在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如今更是养在叶老夫人身边,她碰都碰不得。 想她朱氏一生要强,怎么就生出这样一个女儿呢,连带着外孙女都是一样的性子。 长房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却故意不去阻拦:“她要是不肯走呢?” 庄素云头也不回地冷笑:“那我就让人将她捉起来丢出去。” “若是她大喊大叫哭嚷起来了呢?”长房老太太继续反问女儿。 “她敢!我让人堵住她嘴!” “你能堵住她的嘴,还能堵住庄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嘴吗?” 长房老太太目光冷冷的,语气也冷冷的:“她庄明宪没走角门,是从正门大模大样地走进来的,看着的人可不少。如今整个霞山坊,谁不知道庄明宪进来来看望我?你将人丢了出去,让人怎么看我们长房?” “若是庄明宪大喊大叫,大哭大闹,说是你将她丢出来的,你这个做姑姑的脸朝哪里搁?” “她是晚辈,是庄家人,你是长辈,还是已经出过门的姑太太,就算你知府夫人,焉知别人不会说你仗势欺人连晚辈都不放过?” “到了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自处?” “她吕氏让庄明宪独自来,说不定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你将庄明宪丢了出去,说破天也是你没理。到时候吕氏打上门来,有再不堪入耳的话,你也只有乖乖听着的份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长房老太太越说声音越高,到后面已带了几分凌厉。 庄素云停下了要迈出去的脚步,脸涨得通红,嘴角抿得紧紧的,站着一动不动。 长房老太太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倔脾气犯了,明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愿意认错,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心里憋了一口气,感觉胸闷头疼,很是难受,可一看到跟自己容貌肖似的庄素云,一颗心又软了。 再不好,也是她十月怀胎身上落下来的肉。她只有这一个女儿。 长房老太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听我细细地教你。” 庄素云这才走了过来,坐在了床边。 “吕氏让她过来,打着看望我的名义,干吵闹的事,我们岂能如了她的意?她想吵想闹,就让她进门来,好好吵个够。只要没有别人看见,等出了这个门,她说的话,还有谁会相信?” 这下子,别说是庄素云了,就是叶茜也听懂了。 这院子里只有长房的人,别说是辱骂庄明宪了,就是她们将庄明宪打一顿,又有谁知道? 叶茜眼珠子骨碌碌直转,长房老太太却道:“你到碧纱橱里做绣活去,外祖母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断不会让旁人白白欺辱了你。” 叶茜不想去,却也知道自己外祖母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连母亲都乖乖听话,更何况是她呢? 她不甘心地嘟了嘟嘴,去了碧纱橱,却不做针线,只站在门口隐了身子偷听。 …… 马嬷嬷将庄明宪请了进来。 从庄明宪进来的那一瞬间,长房老太太的视线就一直落在庄明宪身上。 庄明宪并没有争吵,反而还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先叫了一声“伯祖母”、又叫了一声“大姑姑”。 声音很轻软,却很稳,没有从前的怯懦。 长房老太太不由正色,将眼皮抬起来,去看庄明宪的脸。 小小的瓜子脸,尖尖的下巴,整个人娇滴滴的跟朵含苞待放的花朵一样,让人忍不住就想呵护她。 特别是那一双大眼睛明亮还水汪汪的,比黑珍珠还耀眼,让她显得又娇弱又明媚。 从前庄明宪一直畏畏缩缩躲在吕氏身后,她也没有正眼看过庄明宪。 没想到这庄明宪竟长了这般容貌。 可她的脸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伤口? 吕氏不是说茜姐儿打破了庄明宪的头吗?分明是那村妇满口胡沁,冤枉茜姐儿。 一想到心尖上的宝贝被人污蔑,长房老太太就特别生气,想发作,却生生忍住了。 “你这孩子!”长房老太太慈爱地笑道:“听说你病了,伯祖母担心得不得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装病,这两天在屋里闷坏了吧?” 庄素云一听就有些急,不是说好好骂庄明宪一顿,狠狠羞辱她的吗?母亲怎么温言细语地关心起庄明宪来了? 这跟她想象中的吵架可一点也不一样。 庄明宪泪溢症没好,情绪不能激动,只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伯祖母这两天也觉得闷吧?” 庄明宪果然是有备而来的,不哭不闹,还知道跟她寒暄了,从前她可不是这样的。 长房老太太给了庄素云一个安抚的眼神,笑容比刚才深了许多:“还不是因为你不懂事胡闹,你若是不装病讹诈伯祖母的人参,伯祖母又怎么会生病?” “哦!”庄明宪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伯祖母是心疼送出去的人参急病的呀。” 她煞有介事道:“伯祖母既然不想送,不送就是了,我不会怪罪您老人家的。既然送了,又心疼,这是何苦?您年纪大了,也该把心胸放宽些才是。您可以学学我祖母,她从来不看重这些东西的。” 长房老太太的脸色立马落了下来。 104.二更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二太太很是吃惊,伸手将庄明珊推到前面。 “刚才李嬷嬷突然给明珊送了一根玉簪,我不知送什么回礼好,正要问问母亲,没想到茜姐儿也收到了簪子。” 庄素云不敢置信,二太太却伸手将庄明珊手中的簪匣打开了。 碧玉为体,琉璃为花,与叶茜的簪子一样,不同的是,一个是牡丹花,一个是玉兰花。 “这不可能!” 庄素云大步上前,一把将那玉兰花簪子抢到手里:“傅老夫人怎么会给明珊送簪子,她不过是个庶女,凭什么与茜姐儿比!” 庄素云又惊又怒,瞪着手里的簪子,两眼如箭,要把簪子射出窟窿来。 二太太也不喜庄明珊,可她更喜欢看庄素云丢脸。 她故作吃惊地指着叶茜头上的发簪道:“茜姐儿头上这根碧玉牡丹簪,就是傅老夫人送的吗?竟然跟明珊的簪子一样呢。” 叶茜长这么大,何尝受过这样的羞辱,她立马声音高亢尖锐地叫了起来:“我不信,一定是李嬷嬷弄错了,傅老夫人绝不会送这样的玉簪给我!” 她抓过头上的牡丹玉簪,狠狠地朝地上一掼,拔腿就朝外跑:“我要去找傅老夫人问清楚!” “茜姐儿!你回来!”庄素云大惊,立马追了出去。 这要是真闹到傅老夫人面前,可如何是好! 马嬷嬷也赶紧去追叶茜。 二太太也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叶茜脾气还是如此,她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叶茜就受不了了。 她跑就跑吧,要紧的是老太太。 “母亲,茜姐儿……” “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长房老太太疾言怒色,目光跟刀子一样:“她不仅仅是我们庄家的表小姐,还是侍郎府的千金,她若是有事,看谁能保住你!” 二太太如遭雷击,立马反应了过来,慌不择路地跑去找叶茜了。 …… 长房老太太却叫了马胜家的来,吩咐道:“你去打听傅老夫人有没有给庄明姿庄明宪送东西,看看苏嬷嬷那边有没有消息。。” 苏嬷嬷是二房老太太的贴身侍婢,但她早就投靠长房了。 马胜家的应声而去,很快回来。 “老太太,不好了!”马胜家步履匆匆,一进门就道:“姿小姐收到的是芙蓉碧玉簪,跟珊小姐、表小姐的簪子一样……” “庄明宪是不是没有收到?”长房老太太道;“傅老夫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没有见面礼也很正常。” 真是大快人心! 过两天,她过大寿,也不让庄明宪过来,庄家人自然就淡忘忽视她了,等庄明宪年纪大了,她再随便给庄明宪说一门亲事。 这个贱种,敢三番两次羞辱顶撞自己,她不跟她计较,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 “不是!”马胜家的声音绷得紧紧,带着几分慌乱:“宪小姐收到的是正红碧玺手串,那手串是皇后娘娘赏赐的,红的跟一团火一样,远远看去,能把人的眼睛都晃花了……” “你说什么?”长房老太太错愕惊呼:“庄明宪收到的是碧玺手串?你从哪里听来的?” 马胜家的以为她不信,立马保证道:“老太太,您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是苏嬷嬷亲自跟我说的,苏嬷嬷说是傅老夫人很喜欢松怡斋里的清润香,她得知那香是庄明宪做的之后,立马就给庄明宪送了碧玺手串,还夸庄明宪香做的好。” “够了!”长房老太太怒不可遏:“去看看表小姐找到了没有,让大姑太太立马来见我。” 好个吕氏,好个庄明宪,竟然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弄鬼。 “母亲!”庄素云气得肝胆欲裂,浑身发抖:“那贱婢竟然抢茜姐儿的婚事,我饶不了她。”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傅老夫人明宪看上了庄明宪,你这个时候出手,傅老夫人会怎么想?” 长房老太太目露凶光,阴森森地道:“傅老夫人见庄明宪会做香,便以为她才貌双全,心灵手巧。由此可见,相较于家世,傅老夫人显然更看重女子的才德。她这是被庄明宪给骗了。” “那庄明宪身子弱,早被吕氏给惯坏了。不提笔写字,更不会穿针引线。只要我们让傅老夫人看清庄明宪不学无术的真面目,让茜姐儿在傅老夫人面前大放光彩,何愁傅老夫人不选茜姐儿?” “过几天就是我的寿宴,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让茜姐儿表现一番,还有那庄明宪,务必要让她出丑才行。” 到时候,傅老夫人一定会后悔不迭! 傅家这门亲事,只能是她的茜姐儿的。 …… 转眼就到了长房老太太大寿前一天,长房老太太亲自去松怡斋,邀请傅老夫人明天到她的寿宴上坐一坐。 “……人多才热闹些。”长房老太太笑呵呵道:“您可以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傅老夫人是很不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的,可长房老太太亲自来请了,她确实不能拂了她的颜面,就点头道:“我自然是要去的。” “那就说定了。”长房老太太高兴地说道:“我明天让二郎来接你。” 傅老夫人是尊贵的客人,地位非比寻常,让二老爷亲自接她,也是应该的。 傅老夫人道:“那倒不必,明天来拜寿的人多,良二老爷要招呼宾客,我跟傅文一起过去就是。” “的确有很多人要来。不过,我这刚刚病了一场,精力实在不济,就让二郎跟二郎媳妇招待了。明天我们只管吃酒听戏,跟孩子们乐呵乐呵就行了,那些人都不用见的。” 傅老夫人最怕人多,听她这样说,也就放心了。 二房老太太听说这件事情,不屑地撇了撇嘴:“朱氏这翻脸的功夫一般人拍马都赶不上。当初傅家有难,傅老夫人跟傅文来求助,她连门都不让进。还是你祖父看不过去,让傅老夫人住进了松怡斋。” “如今傅家抖起来了,朱氏就亲自去请傅老夫人了。果然是两只体面眼,一颗富贵心。啧啧!” 老太太一边给庄明宪准备明天拜寿的衣裳,一边说着从前的事,她道:“朱氏打的主意,不说我都知道,她是想让叶茜嫁给傅文,真是白日做梦!” “当初傅老夫人祖孙被逼得走投无路,你祖父救济了他们,傅老夫人亲口说过,如果傅文以后有出息,一定会娶二房的女孩。若是傅家不能起复,就当没提过婚事。” “朱氏最会算计别人,这回是漏勺盛油——白忙活了!” 庄明宪一直以为是傅文爱慕大姐,所以执意求娶的。ωww.xSZWω㈧.NēΤ 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一层缘故在里头。 傅文喜欢大姐,傅老夫人也对大姐满意,大姐又是二房的,那这婚事必然万无一失了。 庄明宪松了一口气,抱住了老太太在给她比划衣裳的胳膊:“祖母,这件衣裳太张扬了,要不换那件蜜合色高腰襦裙吧。” “不张扬,不张扬,刚刚好呀,哪里张扬了呢?” 老太太想着叶茂看庄明宪的眼神,脸上都是笑容。 她活了这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比她孙女更好看更招人稀罕的小姑娘呢。 “颜色太亮了,我怕自己压不住。”庄明宪撒娇道:“还是换一件吧。” 老太太却不依:“我的安安长得好,皮肤又白,穿亮色的衣裳只会明艳可爱,怎么会压不住呢。” “你听祖母的!”老太太哄孩子一样:“这样穿可漂亮了,活泼泼的,祖母看着就喜欢。” 看着老太太眼中的慈爱与笑意,庄明宪到底舍不得拂了祖母的意,只能点头答应:“我听祖母的。” 老太太笑意更盛:“真是祖母的乖孩子。我明天身子不爽利,就不去长房了,我跟你大伯母说好了,让她带着你去。晚上早点睡觉,明天起早点,别让你大伯母等你。” “好。”庄明宪看着祖母红润的面孔,知道她是不愿意见长房老太太,就乖巧地点点头。 …… 第二天庄明宪装扮一新,正打算出门,叶茂就来了。 他给老太太请了安,落在庄明宪身上的目光有掩不住的惊艳。 他一直都知道宪表妹好看,粉粉嫩嫩跟朵桃花一样,又娇又美。 可今天的宪表妹美得浓烈,美得直观,像桃花涂上了晚霞云锦,让人怦然心动。 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天上的小星星,吸引着他的视线。 他觉得耳根热热的,心里热热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笑着对庄明宪说:“宪表妹,你收拾好了吗?我们一起去长房。” 他是特意来接庄明宪的。 他眼里的欢喜温柔是那么明显,只可惜庄明宪看不懂。 她接触的男子只有一个傅文。 可傅文给她的只有冷漠、拒绝与打击,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身上有吸引少年的特质,也从未想过会有人喜欢自己。 前世的遭遇,让她在爱情方面特别自卑。 她知道,她这样遭人厌恶的人,绝不会有人真心喜欢她,所以,她也做好了不嫁人的打算。 105.离京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最新章节阅读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 由于晋江出了新的防盗系统,入v后,v章节订阅率不足80%的小仙女,可能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新章节的内容。 如果小仙女订阅新章节看到的不是正文而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话,就说明你的订阅率不足80%,也不用太着急,等3-5小时之后再来看就行了。如果实在非常着急的话,可以微博上私信我,我的账号是:写手上官慕容,我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回复,但我看到消息后一定会回复的。大家看文愉快,么~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106.武威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他没有说话,转身就走。无弹窗小说网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他连给她留脸面的想法都没有。 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仦說Ф忟網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 107.助人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他让母亲守着宗大太太,自己去请庄明宪来复诊,态度恭敬谦卑,不像是隔房的长辈对侄女,俨然就是病患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了。 庄明宪让他不必如此,又道:“接下来几天,宗堂婶会一直排白色的脓液,那是胎胞与羊水所画,堂叔不用担心。”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wWW.xszWω㈧.йêt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庄明姿眼睛圆睁,红唇微微张开,她惊了一下,又赶紧拿帕子掩住吃惊的神色,然后微微笑了。 剩下的几个人反应不一。 陈氏跟庄明姿一样吃惊,老太爷则是觉得憋屈,唯有老太太是高兴的笑。 庄明宪也笑了。 原来祖父是这样的人啊,耳根软,摇摆不定,要面子。 怎么她从前就没有发现呢。 从前面对祖父她只会唯唯诺诺的,怕自己惹祖父不高兴,结果祖父却越发不喜欢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敢跟祖父理论了,祖父也并没有对她更糟。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呢! 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祖父敢训斥自己,她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老太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庄明宪“盯”上了,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众人的眼神,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然后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你们姑祖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她要带着傅文来我们家住上一些时日。” 庄明宪心里一突,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傅文,他果然还是要来了。 救命之恩,解惑之义,她当得起。 “张显目光浅陋,狂妄自大,这一次输的心服口服。”张老大夫道:“我今天就回京城,余生再不行医。” 愿赌服输,他张显再不济也不会言而无信。 “您这是何必?”庄明宪摇了摇头:“我救您回来,把医理告诉您,并不是希望你以后都不再行医。恰恰相反,我希望您以后能一直行医。” “为什么?”张老大夫不解,毫不掩饰自己的吃惊。 你已经赢了,我认输了,从此之后你便能扬名河间府。 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何要白白放弃? 庄明宪笑了:“我不过是内宅一女子,学医术不过是为了自保,更不想扬名立万。” 也就是说,不会踩着张老大夫的名声上位。 “当然这并不是主要原因。”庄明宪道:“我知道您是好大夫,您继续行医,可以救助更多的人,这才是我的出发点。” 108.出事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庄明宪还以为他是愧疚着急的,忙道:“我知道不是你的错,并不怪你,你不用自责了。” 没有听到希望的答案,叶茂心头涌起一阵失落。 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 他不该奢望太多,只要宪表妹不疏远他,愿意理他就好了。 其他的,以后再慢慢说。 反正宪表妹才十二岁,谈婚论嫁还早。 叶茂忍着脸上一阵又一阵的热意,问庄明宪:“宪表妹,你头上的伤严不严重,疼不疼,难不难受?我能看看你头上的伤口吗?” 宪表妹的额头白皙光洁,非常好看,戴了珍珠发箍不知道多漂亮,如今却因为受了伤不得不用留海遮起来。 虽然宪表妹剪了留海也一样很漂亮,可只要他一想到宪表妹额头上有伤,他心里就特别的疼,疼得他恨不能替她受罪才好。 “伤口有什么好看的。”庄明宪漫不经心道:“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女孩儿家的容貌多重要,万一落了伤疤,该怎么办?” “落疤就落疤吧,我是不在乎的。” 她自己会配药,怎么可能落疤?再说了她又没打算嫁人,落了疤也无所谓。 “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你身边的人不会担心你?” 叶茂一时情急,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庄明宪摸了摸额头,想着要是落疤了,叶茜一定高兴死了,而祖母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叶茜,就点头道:“我知道不该让关心我的人担心,多谢你好意提醒。” 叶茂见她神态轻松自然,提起伤口容貌非常随意,并不像叶茜那样对容貌十分看重,又是松了一口气又是心疼。 松了一口气是因为她没有伤心落泪难过。 心疼是因为她太懂事了,若是叶茜,必然闹得一家人都不得安宁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双手捧给庄明宪:“这是宫中御用的创伤药,对愈合伤口有奇效,宪表妹你用这个,保管很快就好了。” 庄明宪却没有接:“既然是宫中御用的,想来一定很珍贵了,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留着给别人用吧。” 她自己就是大夫,也会配药,宫中御用的药,或许还不如她配的药呢。 “虽然宫中的东西珍贵,但再珍贵也不过是个死物,怎么能跟人比?”叶茂情切道:“药若是不能拿来给人治病,又有什么意义呢?” 什么都没有宪表妹重要啊! 庄明宪淡淡地笑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我实在不能要。” 很客气,跟他分的非常清。 叶茂脸色微微发白。 那天得知她受伤了,他担心得不得了,连忙跑去看望,二房老太太却说怕她得破伤风,不能见生人。 他只能忍着心疼隔着帘子看了一眼。 一想到她可能会得破伤风,可能会留疤,他的一颗心便如在火上烤一般。 那种看着她受罪自己什么都不能做的感觉太糟糕了,他实在忧心,就骑了快马赶到京城,托人从御药房拿了这盒药。 早上他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得知她在长房,他不知道有多高兴,就盼着见她一面,将药给她。 可宪表妹根本不接受…… 一腔的热诚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叶茂握着那药盒,心里浓浓的,都是苦涩。 他站着不说话,庄明宪就起身道:“那边话该说完了,我该走了。” “宪表妹,你等等。” 叶茂如梦初醒,将药放在桌子上,立马从袖子里面拿出一个月白色的锦袋,那锦袋上面绣着青竹,里面装了东西,圆圆的,鼓鼓的。 “我听说你在学埙,那天无意间见了这个埙非常漂亮,想着你一定会喜欢,就买了送给你,就当是我替叶茜赔礼了。” 说完,不由分说将锦袋塞到庄明宪手里,拔腿就走。 “哎……你……” 庄明宪喊了一声,他却头也不回,只说了一句:“你要是真的不怪我,就不要拒绝。” 庄明宪握着那埙,再一想那叶茂真诚的样子,就没有说话。 她喜欢吹埙,那是因为傅文喜欢吹埙,她是爱屋及乌。 如今她不喜欢傅文了,还要埙做什么呢? 谷雨上来问:“小姐,表少爷的药还没拿走呢。” “你收起来吧,以后有机会再一起还给他。” 主仆二人出了厢房,老太爷人已经离开了,花厅的仆妇见了她们,立马道:“宪小姐,您没去七房吗?” 不待庄明宪问,她又说:“七房太太不中用了,说是不行了,刚才七房的人哭天抢地来请张老大夫呢,二老太爷跟二老爷、二太太都过去了。您也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见不着最后一面了。” 庄明宪吓了一跳,带着谷雨就去了七房。 七房的院子比长房、二房可小多了,一家几口人就挤在一个院子里面住着。 七房老太太住正房,大老爷庄书宗与妻子王氏住厢房,厢房门口坐满了人,一个个脸色凝重,气氛很是压抑。 庄明宪一见祖母也在,就上去问:“怎么样了?” “不知道。”老太太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大夫在里面看着呢,情况不乐观。” 她握着庄明宪的手紧了紧。 女人家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过一遭。 当初庄明宪的母亲就是早产,差一点就一尸两命,后来虽然保住了庄明宪,大人却去了。 七房大太太还没到生产的时候,可刚才她看了,气息微弱,快要断绝,左手的脉都没有了,分明到了命悬一线的之时。 “希望这位张老大夫有奇方,能力挽狂澜救你宗堂婶一命。” 庄明宪安安静静地等着,过了一会,张老大夫出来了,众人一拥而上,围在了他的面前。 庄书宗与七房老太太走在最前头,声音紧绷含着无限的希望:“张老,拙荆……” 张老大夫心灰意冷地摆了摆手:“老朽回天乏术,准备后事吧。” 七房老太太当场就哭了出来,声音绝望凄凉,非常可怜。儿媳王氏是她娘家侄女,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感情非一般婆媳可比,若是情同母女也不过分。 庄书宗失魂落魄地站着,突然情绪激动大声道:“絮娘早上还能跟我说话呢,她说一定会生下我们的孩子的,她不会死的。一定是你诊错了!” 他一把抓了张老大夫的手,拽着他踉踉跄跄朝屋里走。 “宗大爷!”张老大夫挣脱他的手,黯然道:“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赶紧给尊夫人安排后事吧。” “我不信!”庄书宗双目通红,狠狠地推了张老大夫一把:“你不是名医吗?不是医术高超吗?你刚来的时候不是信誓旦旦地保证说这是小问题吗?你答应过一定会治好絮娘的,你收了钱的,你拿的诊费的!” 他绝望又痛苦地质问,像锤子一样,重重击打在张老大夫的心头,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像这种胎气上冲导致的膈噎症,他治过很多例的,每一次都是很快就见效,这一次却失手了。 他来庄家的时候,要了一大笔银子作为诊费,也夸下海口说一定药到病除的。 如今他越治越严重,还是一尸两命的大事,这让他怎么交差? 明明前几天还好好的,他对病情很有把握,谁能想到今天会突然急转直下? 可生病这种事情,本就是瞬息万变的。 阎王爷要人死,他也强留不住的。 要怪只能怪这位宗大太太命不好。 张老大夫见惯了生离死别,淡漠地想着。 庄书宗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他的面前。 “张老大夫,我求求你,您老人家大发慈悲救救絮娘。她不能死啊,絮娘才二十岁啊,我们盼了好多年才盼来的孩子啊。我现在不要孩子了,只求您能保住絮娘的命,就当我求求你了。” 七尺昂扬的青壮男子,跪在地上,砰砰砰给张老大夫磕头。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张老大夫也很替他惋惜,可病人的确没救了,这是事实。 “宗大爷,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我真的无能为力啊。” 庄书宗忍不住嚎啕大哭,声音绝望凄惨。 围观的众人都忍不住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女眷去劝七房老太太,男子去劝庄书宗。 两个人都哭得泪人一般。 “宗堂叔,你别哭了,既然张老大夫不愿意再看了,我去给宗堂婶瞧瞧,行不行?” 凄凄惨惨的劝慰声中,女孩子清润娇软的声音格外清晰。 众人看向庄明宪,有认识她,也有不认识她的,全是不赞成的眼神。 这么个小孩子,也太大胆了,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二房老太太怎么就不管管? 老太太拽着庄明宪的袖子,满脸的不赞成:“安安,你怎么这么托大?这可不是过家家。” 老太爷也呵斥道:“胡说八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你那么点医术能顶什么用。这里乱糟糟的,你别添乱了,快回去。” 109.留言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等脏污排净,宗堂婶就会清醒,到时候我来换方子。” 庄书宗如今对庄明宪的话奉若圣旨,自然连连点头。 等复诊完毕,他又亲自送庄明宪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庄书宗对二房非常感激,对着老太太与老太爷连连作揖道谢:“絮娘已经转危为安,虽然尚未清醒,可呼吸平稳,已经没有大碍了。这全是明宪侄女与二伯父、二伯母的全力相助的功劳,救恩之恩,小侄没齿难忘。” 老太太与有荣焉,老太爷也对庄明宪的表现甚是满意:“这本就是明宪该做的,都是一家人,岂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说了几句话,老太爷又道:“你媳妇离不得人,我就不留你了,等你媳妇身子好了,你再带着她来,我跟你二伯母给请你们吃饭,跟你媳妇好好补一补。” 庄书宗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去了。 送走了庄书宗,老太爷就道:“明宪你做的不错,不愧是我们庄家的女孩子,说话做事都非常有分寸,很好,很好。” 救人一命可是积福积德的大事。 老太太素来看不上老太爷,可眼下听老太爷夸赞庄明宪,心里头的也乐滋滋的,自然不会反驳他的话。 庄明宪微微一笑,故作惊讶道:“祖父您不怪我吗?我还以为你会怪我自作主张,要狠狠地训斥我责罚我呢?” 她心里已经不当他是祖父了,有机会奚落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老太爷:“……” 被她一怼,老太爷脸上闪过一抹尴尬,又很快散去:“你这是做好事,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庄明宪轻轻拍了拍胸脯,做出一个放下心来的样子:“原来祖父不怪我,我要给宗堂婶治病的时候,祖父说我胡说八道,让我别添乱,我还以为您不同意我给宗堂婶治病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老太爷嘴角一抽,好半天才狼狈道:“的确是你想多了。” 庄明宪还想继续说,老太爷却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他道:“我有事情要跟你们宣布,已经让人去叫陈氏与明姿了,等会她们就该到了。” 话音刚落,林嬷嬷就进来通传说大太太陈氏跟姿小姐到了。 陈氏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少女十四五岁年纪,身段苗条,脸庞秀美,一看就知道是个温柔端方的佳人。 庄明宪本来为让老太爷吃瘪而高兴,乍然看到大姐庄明姿不由心头一跳,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涩的愧意。 上一世,大姐嫁给五皇子,却很快就被害死。 她虽然不是凶手,却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若不是她鬼迷心窍,想要嫁给傅文,大姐又怎么会被冠上与五皇子私会的罪名,又怎么会以侧妃之位嫁给五皇子,又怎么会被人害死。 她欠大姐一条命,还欠她一段好姻缘。 庄明宪心里难受,情绪波动,眼泪忍不住就上涌,她赶紧低下头,擦干了眼泪。 幸好祖母忙着跟大伯母大姐说话,没人看见她的模样。 她松了一口气,告诉自己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的,只要她今后不再犯错,不再靠近傅文,大姐自然可以获得美满的姻缘。 她走了上去跟陈氏与庄明姿打招呼:“大伯母,大姐,你们来了。” 她这一开口,倒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从前她娇娇懒懒的,可不会主动跟人说话的。 老太太很满意,陈氏暗暗诧异之后也道:“果然生一场病,就长大了很多。” 庄明姿的目光也落到庄明宪身上。 她穿着浅粉色内衬,青碧色绣蝴蝶花的半臂衫,梳着双平髻,戴了两只玉蜻蜓,乍一看跟从前梳妆打扮一般无二,可身上的孩子气却陡然消失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沉静稳重。 庄明宪原本就长了一双又大又漂亮的双眸,这种沉静让她的双眸如秋天的水波般明净,更加漂亮了。 “明宪,我还担心你受了伤,漂亮的额头留了疤就不漂亮了。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长得好,剪了留海一样是我们庄家最漂亮的小姐。” 庄明姿笑容可亲,声音温柔道:“你不仅治好了自己头上的伤,还给宗堂婶治病了,连张老大夫都被你比下去了,我真是又高兴又羡慕。” 庄明宪一愣。 怎么会传出她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样的谣言? 张老大夫是长房请回来的客人,这个谣言一出,她必定要被冠上不尊重客人、无礼轻狂的名声了。 她正想问大姐听谁说的,就听到老太爷不悦道:“你是从哪里听到这话的?她不过是偶然侥幸瞎猫碰到死耗子而已,怎么比张老大夫还厉害!这般狂妄无忌的话怎么能说出口?这要是被人家知道了,岂不是要笑话我们庄家人轻浮无礼了!” 他说着,瞥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很气。 他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是她传出去的吗? 庄明宪早在老太爷开腔的时候就开始注意老太太的情绪了,她抢在老太太面前对老太爷说:“祖父说的是,我只是想帮助宗堂婶而已,绝没有跟张老大夫相比的意思。就是祖父、祖母为着宗堂婶的事情忙了大半天,也是出于对同族后辈的一片爱护之心。家里竟然有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出来,实在是太可气了!” 她看了众人一眼,然后大声对林嬷嬷说:“你还不快去长房,把祖父大发雷霆的事情告诉伯祖母,就说她纵容仆妇狂妄无忌胡言乱语,祖父很生气。让她彻查此事,将这种轻浮无礼的仆妇赶出去,不要再继续做让我们庄家丢脸的事!” 老太爷:“……” 他什么时候大发雷霆了?林嬷嬷这一去,岂不是整个庄家都以为他对大嫂管家不满了? 老太爷并没有对长嫂不满的意思,他立马叫住了林嬷嬷:“林嬷嬷,回来!” “祖父说的对!”庄明宪故作义正言辞,大义凛然:“这种事情林嬷嬷一个仆妇去是不行的,必须要祖父亲自去才可以引起伯祖母的重视。” 老太爷:“……” 这个孙女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牙尖嘴利了?偏偏自己还无法反驳她。 老太爷突然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窘迫。 “咳!明宪。”老太爷尴尬道:“其实仆妇们说的也没错,这一次,你的确是将张老大夫比下去了。” 老太爷不能指责长房老太太管家不力,不得已改了口。 庄明宪也见好就收:“多谢祖父夸奖,其实我是不敢当的。” 这一番言论,让众人都吃惊了。 从前老太爷不是没有训斥说庄明宪的,她总是一边掉眼泪一边躲在老太太身后,老太太心疼孙女,就会护着庄明宪跟老天爷争吵,要为庄明宪讨公道。 像这样抢在老太太前面说话,还把老太爷呛了一顿还是头一回。 眼前这个把老太爷怼的无言以对连连败退的女孩子,真的是从前那个娇气爱哭的庄明宪吗? 庄明姿眼睛圆睁,红唇微微张开,她惊了一下,又赶紧拿帕子掩住吃惊的神色,然后微微笑了。 剩下的几个人反应不一。 陈氏跟庄明姿一样吃惊,老太爷则是觉得憋屈,唯有老太太是高兴的笑。 庄明宪也笑了。 原来祖父是这样的人啊,耳根软,摇摆不定,要面子。 怎么她从前就没有发现呢。 从前面对祖父她只会唯唯诺诺的,怕自己惹祖父不高兴,结果祖父却越发不喜欢她。 如今她什么都不怕了,敢跟祖父理论了,祖父也并没有对她更糟。 既然如此,她还怕什么呢! 以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只要祖父敢训斥自己,她就毫不犹豫地怼回去。 老太爷还不知道自己被庄明宪“盯”上了,心里暗暗说了一句:果然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面对众人的眼神,老太爷干咳了一声,掩饰了自己的不自在,然后道:“我叫你过来,是有件事情要说。你们姑祖母派人送了信来,说她要带着傅文来我们家住上一些时日。” 庄明宪心里一突,嘴角紧紧抿了起来。 傅文,他果然还是要来了。 长房老太太昏昏沉沉,时睡时醒。 庄明宪见她面色通红,虚弱不堪,就知道她的伤寒确实转化为阳明腑实之症了。 这种病会让人全身滚烫,头晕恶心,全身无力,双眼昏花。 看的出来,长房老太太的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这一点庄明宪早就料到了,她没想到的是张老大夫竟然会束手无策。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庄明宪却淡淡道:“不用那么费事。二叔父,伯祖母这病不用开方子,只要威灵仙三钱煮水服下,便能转危为安。” 庄书良愣了愣,不敢置信:“明宪,只开一味药吗?不用其他的吗?” 庄明宪该不会是不想给母亲治病,所以胡乱说出一味药糊弄自己吧?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只有一味药的方子呢。 母亲病得这么重! 就只要三钱威灵仙就能治好? “你放心吧,二叔父,用药如用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味药,保管伯祖母化险为夷。”庄明宪轻轻点头,语气充满了成竹在胸的笃定。 见庄书良面色犹豫,她又道:“如果二叔父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了。” 庄书良是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硬着头皮叫了小厮去买威灵仙抓回来煮水。尛說Φ紋網 张老大夫冷笑连连。 他早就猜到这个庄明宪没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了。 威灵仙三钱,她可真敢信口胡诌啊。 她若是开三钱人参来给老太太吊气补气他或许会相信,可威灵仙是什么,那是治疗风湿骨痛、小便不利,跌打内伤的药。 它主要的作用是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痰水,散癖积,因此可以治疗以上几种疾病。 他从未听说过威灵仙可以治伤寒、阳明腑实症。 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这位宪小姐怎么收场。 药很快就抓了回来,长房老太太服了药,一开始也是纹丝不动,两炷香时间之后,昏昏沉沉的说要解手。 庄书良大喜。 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张老大夫说了,阳明腑实症是在体外的伤寒外邪化热,进入体内与肠中干燥的大便结合在一起,不能排泄,造成发热头痛。 只要排泄通下,热邪自会消除。 他立马让丫鬟婆子服侍老太太方便。 张老大夫却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110.转变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长房老太太昏迷着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人替她说话。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wWW.xszWω㈧.йêt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被叶茂叫住:“你回来!” 马胜家的赶紧转回了身:“表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胜家的。”叶茂额上还带着汗珠子,语气有些发紧:“叶茜不让宪小姐进门给长房老太太治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叶茂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马胜家的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期间说了不少污蔑庄明宪的话。 叶茂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表少爷,现在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帮表小姐了。二老太爷向来疼您,只要您跟他说了,他必定会让宪小姐来给我们老夫人看病的,宪小姐就是再猖狂,也不能不听二老太爷的话……” “好了!”没等马胜家的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他脸色语气都脸色语气都冷了下来,没有刚才的焦急,倒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在想着怎么鼓动二老太爷收拾庄明宪吧。 马胜家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庄明宪被二老太爷逼着来长房了,她脚下如风地去松怡斋找李嬷嬷去了。 叶茂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站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小厮小满见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来提醒他,他才正了正神色,理了理衣襟,去见庄素云。 到了门口,他突然止住脚步,对小厮小满说:“你去一趟二房,找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罢了,你拿纸笔来。” 像叶茂这样的清贵公子出门,小厮身上是必携带纸笔的。 叶茂快速写了两句话,轻轻抖干,卷成小拇指粗细的纸筒,让小满交给庄明宪:“快送到宪小姐手里,不要经别人的手。” 小满没有任何惊讶疑问,接了纸筒,转身就跑。 对于自家主子的心思,他比谁看的都明白。 少爷身边的小厮有好几个,他不过是做洒扫的,根本不配到少爷身边服侍。 某次少爷无意中听别人叫他,就特意问他名字是那两个字。他如实说了,少爷就夸他名字取得好,问他愿不愿意到少爷身边服侍。 就这样,他来到了少爷的身边,让从前的那些伙伴好生羡慕。 原来他也不懂自己的名字有什么好的,直到见到了宪小姐,得知她身边的丫鬟名叫谷雨,他才明白。 少爷喜欢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的名字跟宪小姐身边的谷雨的名字都是节气,听着像是一对。不知情的人听了,就会以为少爷跟宪小姐故意给自己的丫鬟小厮取这样的名字,有青梅竹马心有灵犀的意思。 所以,他做事格外用心,少爷也越来越器重他,还让他跟着读书认字,现在他就是少爷身边的第一人。 这一切都是宪小姐给的,只有少爷跟宪小姐好了,他才能好。 …… 庄明宪听谷雨说小满来了,就是一愣,她看着谷雨问:“小满,小满是谁?是你的弟弟吗?” 谷雨笑盈盈的脸上就闪过一抹红晕,声音也变得不自在起来:“是叶表少爷身边的小厮。” “叶茂的小厮?” 庄明宪听了,脸色就变得凝重。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疼爱叶茜,祖父疼爱叶茂,他的身份又在那里摆着呢,若是庄素云让叶茂做说客,祖父必定会要求自己去长房。 一切都计划的好好的,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庄明宪很不高兴。 “叫他进来吧。” 不管叶茂让小厮来做什么,总要见过了才知道。 小满进来之后,就请安问好,然后就说明了来意,把纸条交给了庄明宪。 庄明宪让谷雨接了。 小满飞快地瞟了谷雨一眼,又低下头道:“少爷说,让小姐看了之后就毁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叶茂到底在搞什么鬼? 难道是想让自己知难而退主动去长房,这样他就不必再过来找祖父了? 眼前闪过叶茂双眼明亮,温润和气的样子,道歉时真诚的语气,庄明宪觉得还真有可能。 他一定希望她主动过去,这样她有了孝顺的好名声,也不会被祖父逼迫,更不用承受祖父恼羞成怒时的怒火。 他也不用来到祖父面前做说客,在她与叶茜之间为难。 只可惜,他太不了解她了。 不管事情如何,只要叶茜不来,她绝不会去。反正事情闹大了,吃亏的总是叶茜。 她是破罐子不怕摔的,叶茜还想嫁给傅文呢,不会不爱惜羽毛的。 庄明宪接了纸筒,心里嘀咕了几句,然后展开了纸条。 雪白的宣旨上,落着一行小字,字体工整典雅又不失动感。 “别怕,我让叶茜跟你道歉,等我。” 字里行间带着温润,一如叶茂其人。 庄明宪看着,就愣住了。 ———————— 由于晋江出了新的防盗系统,入v后,v章节订阅率不足80%的小仙女,可能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新章节的内容。 如果小仙女订阅新章节看到的不是正文而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话,就说明你的订阅率不足80%,也不用太着急,等3-5小时之后再来看就行了。如果实在非常着急的话,可以微博上私信我,我的账号是:写手上官慕容,我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回复,但我看到消息后一定会回复的。大家看文愉快,么~ 老太爷目露凶光,看庄明宪的眼神不像看孙女,倒像是看十恶不赦的仇人一样。 他嘴里还叫庄明宪小畜生。 这让庄明宪一瞬间就想起曾经她抢了大姐婚事之后,祖父也是这样指责她的。 祖父一直疼爱知书达理有才女之名的大姐,眼里根本没有她一分一毫。 她前世很傻,祖父骂她,她不敢顶嘴,怕祖父厌恶了她,只会委委屈屈的流眼泪,祖父却越发认为是她的错。 如今她看清楚了,祖父眼里心里从没有她这个孙女。 既然如此,她也不稀罕他的疼爱了。 庄明宪没了奢望,反而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她站了起来,目光平平地直视着老太爷:“祖父,我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你自然可以教训我。但在那之前,你也该让我知道我错在哪里了吧?我父亲若是活着,也绝不会这样不问缘由冲上来就辱骂我的。” 她说的很平静,老太太听了却心疼的不得了,一把搂了庄明宪在怀:“我的安安,便是没了父母还有祖母疼你呢,你别难过,别怕,祖母不会让人欺辱你的。” 老太爷没想到这个小孙女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听着刺耳,觉得这个小孙女果然桀骜不驯,不服管教。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不明白吗?竟然还有脸问!”老太爷面色狰狞道:“谁给你的胆子,竟然让薛姨奶奶给你下跪?” 111.生病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老太爷眸中闪过一抹欣慰。 薛姨奶奶也柔和一笑:“宪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是妾身瞎担心了。”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别为这些琐事忧心了。” 说着拍了拍薛姨奶奶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不知道比吕氏那粗糙的手娇嫩了多少倍,薛姨奶奶这个样子的女人才能算女人,吕氏只能算……罢了,想她作甚。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赵嬷嬷走进来道:“老太爷,马嬷嬷说了,说宪小姐在长房闯祸了。” 老太爷立马皱着眉头走了出去。 庄明宪会闯祸,他是有点怀疑的,那孩子临出门的时候特意跟他做的保证,怎么会闯祸? “马嬷嬷,出了什么事情?” 马嬷嬷焦急道:“二老太爷,您快跟我去长房看看吧,老太太晕过去了,这才醒来。宪小姐不知何故,非要抓着我们老太太的手给她老人家治病,张老大夫只得在一边等着……” 老太爷听了,三分的怀疑就变成了五分的肯定,他脸色落了下来,二话不说就去了长房。 ……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那一番话气的不得了,本想冲进去狠狠叱责庄明宪一番,却在最后关头止住了脚步。 庄家人既然请他来给庄老太太看病,怎么还叫个毛孩子在自己面前班门弄斧? 难道是庄家人信不过他的医术,所以故意叫了这么个小孩子试试他的本事? 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他来了七八天了,庄家七房大太太的身体并无明显的起色,所以庄家人对他的医术产生怀疑了。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七房这位太太病情严重,又是孕妇,用药必须谨慎,只能慢慢调治,而不可求急。他来的时候就说过,最多不超过十天就能见到效果。 现在已经七八天,再等几天不就行了吗? 庄家人竟然如此鼠目寸光、轻浮毛躁,竟然对他这般不恭敬,简直可恶! 让这个宪小姐来唱红脸,待会就该有人来唱白脸了吧? 必然是要训斥宪小姐,说这位小姐不懂礼仪,冲撞了自己,然后再让自己给这位老太太看病,说明情况。 张老大夫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庄家人也太过份了。 他何尝受过这样的折辱! 这一趟河间府之行,从一开始就错了。 张老大夫背着手,在明间走来走去,想着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再不会这样心软,随便什么人一求就出京了。 老太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张老大夫皱着眉头沉着脸,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他站住脚步,再仔细一听,果然是庄明宪在里面高谈阔论呢。尛說Φ紋網 老太爷的脸色就更加阴沉了几分,庄明宪又胡闹了,大嫂身边的嬷嬷果然没有胡说八道。 他压着怒气走到张老大夫身边,拱了拱说一声:“孙女顽劣,让张大夫见笑了。” 然后就跟马嬷嬷一起进入内室,忽略了张老大夫眼底闪过的讥讽。 “大嫂,是不是明宪又给你添麻烦了?你只管教训她就是,不必因为她年纪小就纵容她。” 长房老太太忙道:“她不过是个孩子,还小呢,你这么严厉做什么。” 谷雨一听,就知道要坏事,连忙大声解释:“老太爷,小姐没有做错事……” “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老太爷呵斥谷雨,然后怒目瞪着庄明宪,语气严厉道:“还不快给我滚出去!没有王法的东西,你伯祖母疼你,才容你胡作非为,你却蹬鼻子上脸,阻碍张大夫给你伯祖母看病,我们庄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庄明宪站了起来,看着老太爷道:“祖父,伯祖母病了,我是给伯祖母看病呢,您忘了,我也是大夫。” 她不急不燥的,一点也没有生气,好像老太爷的喝骂他都没听到似的。 “是啊。”长房老太太也赶紧劝道:“明宪帮我看病,也是一片好意。” 老太爷听了,却越发觉得庄明宪是在为自己的胡闹找借口了。 做错事不承认,还找借口,她是越大越刁钻了!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以大夫自居。”老太爷厉声道:“哪有不请自来的大夫?满口胡言乱语,你是被吕氏惯坏了。” “马嬷嬷,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将她叉出去,请张大夫进来!她胡闹不懂事,耽误张老大夫给大嫂看病,你们怎么能这样由着她?” 张老大夫在外面听着这严厉的咆哮,心里一直冷笑不止。 这位老太爷来唱白脸来了。 果然被他猜中了,庄家人果然信不过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将脸上的嘲讽压下去,走进内室道:“庄家二老太爷!你误会了,我来的时候,这位宪小姐正在给府上长房老太太看病,我听她边号脉边分析病情,就没有上前打扰。不是她阻挡了我,是我想听听她的诊断。” 老太爷愣了愣,停顿了一下方问:“您说的是真的?” 他好像真的毫不知情一样,装得可真像! 张老大夫在心里狠狠鄙视了老太爷一番,面上的笑容却更盛:“当然是真的。宪小姐一直在内室,并不知我从外面来,我也一直不曾让人通传,何来她阻碍我一说?” 呵! 你们绕了这么大的圈子,不就是想试探我的医术吗? 我若是不接招岂不是就算我心虚了? 不过是做戏而已,谁不会呢? 我再勉强忍耐两天,等过几天七房太太的身子有了好转,再狠狠打你们庄家人的脸。 张老大夫笑道:“你可千万别怪宪小姐,她年纪虽然小,这一片孝心可是令人感动的。” 他笑容真诚,语气恳切,断没有勉强的。 他可是闻名北直隶的名医,架子大着呢,怎么可能会为了给明宪说情而撒谎? 也就是说,明宪没有胡闹,是真的在给大嫂看病,他这一次又冤枉了明宪了。 老太爷看了庄明宪一眼,发现庄明宪正直直地看着他,视线碰触的一瞬间,他心头一虚,赶紧把眼光落到别处。 他臊得慌,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庄明宪。 可庄明宪的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脸上,他能感觉到。 这丫头这样盯着自己,难道是想跟自己讨公道?难不成还想让他这个做祖父的给她道歉? 她若是目的达不成,哭起来了,他又该怎么办? 老太爷正烦恼着,突然听到庄明宪的质问:“祖父,您怎么一进门就喝骂我?” 要是上一世,她受了委屈只敢憋在心里,或者哗啦啦流眼泪,绝不敢像现在这样质问祖父的。 只是重活一世,她认清楚了,人对她好,她就对人好;人对她不好,她也不会再客气。 老太爷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心头更是憋了一口气,这让他如何回答? 明宪这个丫头,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哭倒是不哭了,竟然这样咄咄逼人,跟吕氏一样,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一点余地都不给他这个做留,眼里还有他这个祖父吗? 庄明宪走到老太爷身边,用轻软的声音道:“您学识渊博,明理磊落,对待小辈一向宽仁和蔼,今天怎么会突然训斥我?您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您是不是听人说了什么话,所以对我产生了误会了啊?” 老太爷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庄明宪这几句话,猛然豁然开朗,是啊,他怎么会无缘无故训斥孙女,还不是马嬷嬷胡说八道他才会失去判断! “明宪,你说得没错,我的确是受了旁人的蒙蔽。”老太爷狠狠瞪着始作俑者道:“马嬷嬷,你污蔑明宪,是何居心?” 马嬷嬷心头一凉,求助地望向长房老太太。 “大嫂!”老太爷气愤道:“这马嬷嬷胆大包天,挑唆污蔑明宪,所以我才会误会了明宪。她是你的仆妇,你说该怎么办?” 长房老太太一脸的迷茫:“这……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马嬷嬷是我身边的老人了,向来稳重老实,我相信她是不会做这种事的,必然是有什么误会。” 老太爷是被长房老太太养大的,视长嫂如母,听了这话,也不得不犹豫一番。 “伯祖母,若是旁人,或许是有误会,但马嬷嬷污蔑我,可是当着祖父的面。”庄明宪道:“祖父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吗?难道伯祖母信任马嬷嬷,不信祖父?” “谁不知祖父最是宽和,从不责罚人的。” “马嬷嬷做错了事,祖父教训她,她竟然装没听见,分明是没将祖父放在眼中。当着您的面,她都如此胆大包天,背着您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的任意妄为呢。” 长房老太太竟然是这么个……虚伪无耻的人,颠覆了她的认知。 112.阴狠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谁说我要见他了?”女孩子声音娇蛮羞涩:“我不过是看这荷花开的好,来看荷花而已。” 丫鬟赶紧道:“是呀,我们来看荷花,竟然碰到了表少爷,这便是您跟表少爷之间有缘分了,要不然怎么遇不到别人呢?” 女孩噗嗤一声笑了,骂了一声:“小蹄子,净会胡言乱语。” 虽然是骂她,声音里的喜悦却扑面而来,显然很喜欢丫鬟这样说。 傅文嘴角紧紧抿了抿,冷漠的脸上浮现出厌恶之色。 澄墨轻轻走到凌倒影旁,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又迅速退回来,他低声道:“少爷,是叶小姐。” “嗯。”傅文沉默不语,从旁边的小路上绕过去了。 澄墨见傅文心事重重,也不敢说话,小心翼翼地跟在自家少爷身后。 绕过叶茜,两人继续沿着浣花湖走,走着走着,竟然又看到了庄明宪。 她穿着海棠红的衫子,杏色齐腰襦裙,正坐背对着他们面湖而坐。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破斗笠戴在头上,模样滑稽不伦不类。 傅文站住了脚步。 “少爷,咱们要绕过去吗?” “不必。” 自打落水之后,庄明宪就恨上了他,再不会缠着他了。 傅文面无表情,抬腿就朝前走。 庄明宪随手捡起一粒石子打在荷叶上,发出“噗”地一声。 “谷雨,你是不是听错地方了,表哥怎么还不来?” 相较于叶茜的不耐烦,庄明宪比较平静,她仅仅是询问而已。 傅文脚步一顿,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了起来,他猛然转头,大步离开。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当真不知羞耻为何物! 他眸中怒气凝聚,面上冷如冰霜,大步走了几步,又猛然止步。 前面有叶茜,后面有庄明宪。 看来,他的婚事要赶紧定下来了。 叶茜有叶家人看着,不足为虑。 庄明宪若知道他与庄明姿定亲,极可能会对姿小姐不利。 毕竟,她为了嫁给他连投湖的事情都得出来,这般胆大包天,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的呢。 或许,他该想个一劳永逸的主意,让庄明宪不能找庄明姿的麻烦。 “时文。” 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 傅文抬头,就看到叶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脸上都是汗水。 “老远就见你一个人站着,看荷花都看入迷了。”叶茂脸上带着笑容,很是开心:“我们的傅案首是不是又有新诗了。” 他们之前一起跟着二房老太爷读书,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同窗知己。 傅文面色微微和缓,语气依然是板板正正的:“一时看住了,忘记了时间。” 他视线落在他拎的食盒上:“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跟宪表妹说好了今天下午摘莲子。”他突然一拍额头:“糟糕,时间到了,我迟到了。” 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傅文一愣。 原来庄明宪刚才说的“表哥”是叶茂啊。 他以为她等的人是…… 这一回,他真是误会了她了。 “少爷,这位宪小姐真是不得了,知道您这边希望渺茫,转头就攀上了叶少爷。” 澄墨担忧道:“看叶少爷这个样子,八成是被她给骗了。” 傅文脑中闪过叶茂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脸色比刚才又寒了几分。 他一语不发,朝回走,脚步比刚才又快了几分。 若庄明宪真敢缠着叶茂,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湖边已经没有人在了,庄明宪也好,叶茂也罢,都不见了。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湖边,心中充满了怒火,却无处发泄。 突然,不远处传来轻快的说话声:“……是同福坊夫妻胡辣汤,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声音甜软娇糯,带着惊喜。 是庄明宪。 傅文心头一顿,立刻抬头去看,只见一个凉亭掩映在花木扶疏之中,露出飞扬的檐角。 傅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了过去。 庄明宪坐在石桌旁,手里拿着勺子,把满满一勺子胡辣汤放到嘴里,一脸的满足享受。 她旁边放着的食盒打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叶茂正坐在庄明宪的对面,眼睛不错地看着她,眸中满满的都是欢喜与宠溺。 “知道你喜欢吃,我特意去买的。”叶茂声音温柔,好像春天的微风:“你还想吃什么?都告诉我,我去给你买,保管天天不重样。” “谢谢叶表哥。”庄明宪抬头对着叶茂一笑,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漫天的星光被点亮,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 叶茂脸上的神情就更温柔了,好像雪狮子遇到了火,马上就要化了。 傅文脸色陡然一寒。 叶茂分明情窦初开,不能自已。 好个庄明宪! 好不知廉耻! 他目光如刀般落在庄明宪脸上,就看到她声音娇糯地问叶茂:“我记得同福坊夫妻胡辣汤已经关门不做了啊,他们是什么时候重新开张的?”尛說Φ紋網 “没有重新开张。”叶茂笑呵呵的,眼睛弯弯,牙齿雪白:“他们赚了钱搬到西街开了一家酒楼,胡辣汤的摊子就不做了。” 庄明宪身子不好,老太太将她养的很精细,吃的东西也是忌口的很多,导致她第一次吃胡辣汤时被那酸酸辣辣的滋味所征服,不仅连吃了三碗,从那之后就心心念念惦记上了。 现在听说胡辣汤摊子不做了,她突然感觉到了淡淡的忧伤。 “那我以后都吃不到胡辣汤了啊!” 叶茂看着她,英俊温润的脸上都是温柔的笑意:“胡辣汤就这么好吃吗?” “好吃不好吃也因人而异吧。”庄明宪撑了腮,目视远处:“喜欢它的人自然觉得它好吃。” 叶茂看着她桃花般的容颜,脸上笑意更深:“你看,这是什么?” 庄明宪见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登时就明白过来了,她大喜:“是胡辣汤的配方吗?” “当然!”叶茂把配方交给庄明宪:“这可是我千辛万苦才要来的,以后我若是想吃,来给宪表妹讨一碗,你可不要拒绝我才好。” “不会不会。”庄明宪笑着接过来,高兴道:“叶表哥想吃多少都行,别说一碗,十碗也不成问题,保管让叶表哥吃个够。” “那就这么说定了。”叶茂站起来,从怀中掏出折扇,“唰”地一声打开,意气风发地扇了几下。 …… 叶茜没有堵到傅文,那生气可想而知,回去的路上脸一直沉着,吓得丫鬟大气也不敢出。 “我的表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马嬷嬷满面笑容,殷切地把叶茜引进了长房老太太的起居室。 “我们茜姐儿回来喽。”长房老太太呵呵地笑,将叶茜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是大姑娘了,该嫁人了。” 叶茜在外面晒了好久,又热又烦心里很不痛快,可看到长房老太太,她却收起了所有的不高兴,笑嘻嘻扑到长房老太太怀里:“我哪也不嫁,永远陪在外祖母身边。” 叶茜为了跟庄明宪赌气,宁愿让长房老太太受罪都不愿意低头,长房老太太醒来后很是生气,一直没给叶茜母女好脸色。庄素云拉着叶茜跪在长房老太太哭诉很久,才得到原谅。 经过这件事情,叶茜在长房老太太身边多了几许小心,少了从前的恣意。 长房老太太更高兴,看了庄素云一眼,慈爱地摸了摸叶茜的头:“我想留你在身边,恐怕傅家不答应。” 什么? 叶茜抬起头来,呆呆地看着长房老太太,愣了一会,又猛然转头去看庄素云。 庄素云眉飞色舞,喜不自禁:“傅老夫人刚才派人送东西来了,是一只簪子,点名是送给你的。” 这就是要结亲的意思了,否则无缘无故的,送簪子做什么呢。 叶茜既惊且喜,激动地声音微微颤抖:“母亲,傅老夫人给我送了簪子?” “在这里呢。”庄素云眉开眼笑地打开簪盒,将簪子插入叶茜的发髻中,越看越满意:“我儿果然如花似玉,傅家的簪子跟你配极了。” 叶茜赶紧将簪子取下看,碧玉的簪子,上面镶嵌着琉璃牡丹花,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她看着簪子心潮澎湃,脸上布满红晕。 傅老夫人对她另眼相待,傅文表哥是钟意她的,她真的要跟傅文表哥定亲了。 她就要嫁给阁老府上了! 马嬷嬷进来回禀:“二太太来了。” 叶茜突然回神,握了簪子转身就朝碧纱橱里躲,庄素云一把抓住她的手:“把簪子戴上,给你二舅母看看,让她也替你欢喜欢喜。” 庄素云没出嫁的时候那就是极品小姑子,跟二太太闹得很僵,两人互相看不顺眼。 叶茜脸把簪子戴上,脸虽然红着,下巴却抬了起来,眼中又恢复了侍郎千金不可一世的傲然。 二太太是个皮肤白白,身材丰满的妇人,她身后跟着二房的庶女庄明珊。 庄明珊的生母是良二老爷的妾,二太太一直视这对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平时没少打压她们。 没想到,今天傅老夫人竟然派人给庄明珊送与玉簪,二太太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却不敢轻举妄动,特意过来跟长房老太太讨主意。 “二嫂来晚了一步。”庄素云笑道:“若是早点过来,就能看到李嬷嬷了,她奉了傅老夫人之命,亲自给我们叶茜送了一只碧玉簪。” 庄素云得意道:“好教二嫂得知,我们叶茜很快就要跟傅文定亲了。” 长房老太太昏迷着躺在床上,根本没有人替她说话。 看来,她老人家八成是要死在这对狼心狗肺的母女手里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 整个霞山坊都在说庄素云与叶茜的流言蜚语。 庄素云听着马胜家的报回来的这些传言,气得浑身发抖。 胡说八道! 信口雌黄! 这些全是庄家人的猜测与污蔑! 他们过得不如自己,身份地位不如自己,一直对她富贵荣华的生活又羡慕又嫉妒,如今有了这么一个机会,就想尽一切办法诋毁她们母女。 这些卑鄙低贱的泥腿子,下等人,只配一辈子在地里玩泥巴! “大姑太太,您别生气。” 马胜家的在二房老太爷面前唯唯诺诺的,可到了其他偏支庶房面前一向是鼻孔朝上,她嗤之以鼻又趾高气昂道:“那些人不过是乱吠的野狗而已,一个棒子下去他们就乖乖听话了。我这就叫了院外的家丁,拿了东西去教训那几家乱说话的人家,让他们好好张长记性!” “闭嘴!”庄素云咬牙切齿地道:“母亲现在还病着,你这样去闹,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我们心虚了吗?到时候事情只会越闹越大,对我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些偏支庶房的看法根本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傅老夫人会如何看,傅文会如何看。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难得的冷静了一回。 她现在要做两件事情。 一是让傅老夫人不知道这件事情或者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对叶茜有不好的印象。 二是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必须来给母亲治病。 虽然是两件事情,可只要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了,就证明叶茜跟庄明宪之间并没有龃龉,那些传言都是污蔑。 所以,这两件事情,归根结底还是一件事情,那就是庄明宪必须来长房给母亲治病。 可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庄明宪那个小贱人过来呢? 庄素云急得团团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片刻都安宁不了。 谁能来帮帮她呢! 这件事情关乎叶茜的名声,关乎傅老夫人对叶茜的看法,关乎叶茜能否嫁给傅文,实在是她心腹第一大事。 都怪张老大夫没本事,要是他能治母亲,她又怎么会如此焦头烂额? 还有母亲也是的,早不病倒晚不病倒,偏偏这个时候病倒了! 害得她手忙脚乱,进退维谷。 这里上上下下都是庄家的人,那些狗腿子、墙头草合起伙来欺负她这个外嫁的姑奶奶。 对呀! 她怎么把叶茂给忘了! 叶茂身份清贵,是叶侍郎的长子,叶家的嫡长孙,他还是二老太爷的爱徒,今年参加院试名次进了前二十,前途不可限量。 让叶茂去跟二老太爷说情,二老太爷无论如何都会卖这个面子给叶茂的。 二老太爷这个人最要面子,只要他答应了,就是拖,他也一定会把庄明宪给拖来。 庄素云抓住了这一根救命稻草,顿觉神清气爽,她立马叫了一个丫鬟道:“快,快去找表少爷,就说我有急事找他商量。” 丫鬟奉命而去。 庄素云松了一口气。 只要叶茂出马,庄明宪来给母亲治病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现在就只剩下傅老夫人那边了。 “你立马去松怡斋,稳住李嬷嬷。”庄素云正色道:“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在事情解决之前将她留在庄家。” 等事情解决了,她回兰泉寺在傅老夫人面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就算说,那也是说庄明宪不知尊卑,目无长辈,绝不会有叶茜什么事。 马胜家顿时就傻了眼。 李嬷嬷是奉傅老夫人之命来布置松怡斋的。但是二房早就布置按照傅老夫人的喜好把松怡斋布置好了,李嬷嬷不过是来看看还有哪里需要调整了,绝不会花费太多的时间。 “不行啊。”马胜家的毫无把握,犹豫忐忑道:“傅老夫人身边离不得李嬷嬷,没有合适的理由她肯定不会留下来的。” “所以我才要你去办!” 庄素云见马胜家的愁眉苦脸,不由怒从中来:“蠢货!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你难道从前没办过这种事情吗?” 马胜家的顿时就明白了,那种手段是用在普通人身上的,现在要用在李嬷嬷身上,万一被发现了…… “你只管去办!”庄素云微眯了眼睛,阴恻恻道:“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兜着,你若是不去!” 她冷哼一声,给了马胜家的一个威胁警告的眼神。 事到如今,也容不得马胜家的不答应了。 马胜家的咬着牙道:“大姑太太放心,奴婢一定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 马胜家的说完这话,就急急忙忙慌慌张张地出去了,在院子门口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人。 “哎呦,撞死我了!” 马胜家的正想呵斥,一抬头见来人是叶茂,立马精神一震,正想开口说话,让他快进去找庄素云,不料叶茂却抢先问道:“二婶婶在正房吗?” 他眼神迫切,语气焦急,与平日里和气近人温文尔雅的样子大相径庭。 是听说了表小姐的事情着急了吧! 也是,表少爷疼爱妹妹,断不会允许妹妹名声有损的。 这下子,有庄明宪好看的了。 她的婆婆马嬷嬷挨了板子,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呢,买膏药可花了不少的钱,她回去还要给婆婆端吃端喝好生伺候。她走出去,总能看到别人在窃窃私语笑话她。 这都是庄明宪怂恿二老太爷干的。 这一回,也要让庄明宪尝一尝吃瘪滋味才好呢! “正是呢,表少爷,您可总算回来了。”马胜家的道:“大姑太太急得不得了,眼睛都望穿了。” 叶茂闻言,也不说话,就大步朝正房走去。 马胜家的望着叶茂着急的背影,就冷笑了两声,心里道:庄明宪啊庄明宪,这回有你受的了! 她转身刚走了两步,又被叶茂叫住:“你回来!” 马胜家的赶紧转回了身:“表少爷,您还有什么吩咐?” “马胜家的。”叶茂额上还带着汗珠子,语气有些发紧:“叶茜不让宪小姐进门给长房老太太治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 叶茂语气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从头到尾给我说一遍!” 马胜家的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添油加醋地将事情说了一遍,期间说了不少污蔑庄明宪的话。 叶茂越听眉头皱的越紧,脸色也越来越端凝。 “……表少爷,现在除了您再也没有别人能帮表小姐了。二老太爷向来疼您,只要您跟他说了,他必定会让宪小姐来给我们老夫人看病的,宪小姐就是再猖狂,也不能不听二老太爷的话……” “好了!”没等马胜家的说完,他就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了,你去做事吧。” 他脸色语气都脸色语气都冷了下来,没有刚才的焦急,倒有几分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在想着怎么鼓动二老太爷收拾庄明宪吧。 马胜家的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庄明宪被二老太爷逼着来长房了,她脚下如风地去松怡斋找李嬷嬷去了。 叶茂站在原地凝神思索,站了好一会,直到他的小厮小满见他被太阳晒得满脸通红,满头大汗来提醒他,他才正了正神色,理了理衣襟,去见庄素云。 113.进展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 叶茜听了丫鬟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污蔑,污蔑,庄明宪这是污蔑!” 她根本没说过不许庄明宪来长房! 她根本没有要撵庄明宪走! 她是让庄明宪以后识相点,不许纠缠傅文表哥,她是向庄明宪宣告她对傅文表哥拥有权。 不料庄明宪却泼了她一脸的茶水,让她成为笑柄。 她这才恼羞成怒,打破了庄明宪的头。 这个扫把星,撒谎精,竟敢这样污蔑她! 叶茜丢下绣帕,“腾腾”几步跑到长房老太太的明间,不顾二老爷、二太太、张老大夫在场,一头闯了进去。 “母亲,我不要去二房,我不要去见庄明宪!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我可是知府的女儿,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过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去请她,她受得起吗?” 叶茜太气了,进门就一通大声的叫嚷。 “还不快闭嘴!” 庄素云怒目圆瞪,疾声厉色呵斥她:“就算你是有理的那一方也该好好的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样言辞尖锐与她有什么区别,还不快给我回去闭门思过!”尛說Φ紋網 叶茜是来找安慰的,没想到被训了一顿,顿时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叶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跟着追出去,等里庄素云的屋子远了,才脸色凝重道:“小姐,你刚才看到夫人屋子里的那个穿紫棠色比甲的嬷嬷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那又关我什么事?”叶茜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她当时太气了,根本没注意什么嬷嬷。 “那个嬷嬷好像是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你说什么?” 叶茜闻言,脸色一白,连哭都忘记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庄明宪见她面色通红,虚弱不堪,就知道她的伤寒确实转化为阳明腑实之症了。 这种病会让人全身滚烫,头晕恶心,全身无力,双眼昏花。 看的出来,长房老太太的确很是吃了一些苦头。 114.赴宴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庄明宪这样的女子,他连给她留脸面的想法都没有。无弹窗小说网 她若是知道礼义廉耻,就不会做后来那些事了。 庄明宪也没想到会撞上傅文。 她来两次,两次都遇上傅文,真是倒霉。 她看着傅文的背影,冷哼了一声。 傅文听到了,脚步并不停留,身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除了庄明宪还有他外祖家的表妹,看见他后,便如蚊子见了血一般,她们看中的不是他这个人,仅仅是他现在的身份。 当初他寄人篱下之时,她们都避他如蛇蝎的。 外祖家的表妹好处理,大不了他之后少去就是。可庄明宪最烦,因为庄家二老太爷对他有恩,因为她是她的妹妹。 现在,庄明宪目的达不成,恨上了他,他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他不怕她恨,只怕她痴心妄想缠着他。 …… 李嬷嬷的话跟之前一样:“宪小姐,老夫人在念经,没时间见你。” 上午来了一趟不死心,下午又要来吗? 还真是缠人,怪不得少爷避她如虎。 傅老夫人没时间是假,不想见自己是真,庄明宪心知肚明,却装作不知道,她和和气气地说明了来意:“既然傅老夫人没时间,我就不打扰了。” “这是香料吸附包,包在清润香外面,可以防止清润香潮湿。” “宪小姐有心了。”李嬷嬷笑着答话,却并不伸手接吸附包,只道:“老夫人知道你来了两次,孝心可嘉,特意给你备下了玫瑰清露,味道甜蜜蜜的,能让人把舌头都吞下去。你带回去尝尝吧,这东西可稀罕了,外面买不到。” 你就鬼扯吧你! 傅老夫人才不会特意给她准备玫瑰清露呢。 玫瑰清露是宫里的东西,的确珍贵。可傅老夫人身边就有会做清露的丫鬟,庄明宪前世还跟她学呢。 自己送的东西,李嬷嬷不接,拿玫瑰清露秀优越感、打发自己,这让庄明宪很不舒服。 你不要我的东西,我还不稀罕你的东西呢。 她微微一笑:“谢谢嬷嬷了,玫瑰清露我们家也有,不过这香料吸附包……” 你们一定没有。 “这香料吸附包我带回去了,你什么时候要用,尽管来找我。” 庄明宪轻轻颔首,笑容得体地转身走了。 李嬷嬷一愣,为庄明宪的无礼而生气。 果然跟传言中一样不知礼数。 她突然又笑了,这些年跟在傅老夫人身边,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没见过啊,怎么今天跟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无礼的小丫头一般见识,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说是来送香料吸附包,其实还是想见您一面。”李嬷嬷叹道:“时时刻刻关注着松怡斋,姿小姐刚走,她就来了,也算是有心了。” 傅老夫人淡淡道:“只可惜没用到正途上。” 别人家的女孩子,她不愿意过多评价,就将庄明姿抄的经拿过来看:“娟秀清婉,字如其人,是个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 短短几天时间,傅老夫人夸赞傅明姿好几次了,李嬷嬷知道傅老夫人这是满意极了的表现。 “能让咱们少爷心心念念记挂着的姑娘,岂会不好?”她笑道:“您这回可以放心了吧?” 傅老夫人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傅文少年老成,清冷寡言,他主动说想要求娶庄明姿,让她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庄明姿使了什么手段。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若是年轻男子,也会喜欢庄明姿这样的女孩子。 漂亮温柔解语花一样,有才华又不自傲。 这样的姑娘娶回家,既是红颜又是知己,哪个男子不动心呢? 最关键的是,她做的香能缓解傅文的头疼。 第二天一早,李嬷嬷发现香料绵软潮湿不能点了,跟傅老夫人说了情况之后就要把香料拿出去晒。 傅老夫人看着绵软变形的香料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先放下,你去查昨天庄明姿来松怡斋之前去了什么地方,手里是不是拿了东西。” 她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李嬷嬷脑中闪现一个猜测,心头一个咯噔。 她应了一声是,立马去了。 老夫人绝不会允许一个两面三刀满口谎言的女子嫁给少爷的,若事情属实,可怎生得了! 她回来的很快:“老夫人,查清楚了,那清润香是宪小姐做的,姿小姐昨天来之前去看了宪小姐,去的时候空着手,出来的时候拿了香。” 傅老夫人没有说话。 李嬷嬷知道她这是生气了,想到傅文对庄明姿的在意,立马道:“姿小姐或许不是有意的,是咱们没问清楚。” 傅老夫人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香放着吧,我问过她再说。” 下午末时三刻庄明姿准时到来,傅老夫人就问庄明姿:“清润香里面用的是什么药物,我吃着丸药呢,怕冲撞了。” 庄明姿立马站起来,自责道:“您是否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呢?这清润香是明宪做的,我并不知是否会冲撞。都是我不好,没有跟明宪问清楚,这要是冲撞了,该如何是好?” “哪里就这么严重了。”傅老夫人面色不变,和蔼道:“我不过随口问问而已,你不要怕。” 庄明姿这才松了一口,柔声道:“就算暂时没什么,还是要小心为妙,待我问过明宪,您再决定要不要用吧。” “李嬷嬷你去叫明宪过来,我问问她香料的事。” “老夫人,还是我去问吧。”庄明姿满面通红,羞愧得不得了:“毕竟香料是我送来的,您不让我做点什么,我实在心里难安。” 傅老夫人嗯了一声,点了点不再说话:“读经吧。” 庄明姿洗手取了经书,跟从前一样读了起来。 等她走了,傅老夫人才道:“这位姿小姐,不是一般人。” 这种情况下,还能镇定自若,不动声色,真不简单。 “傅文,你确定还要娶她吗?”傅老夫人对着屏风淡淡道。 傅文身姿如竹地走了出来,英俊冷冽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祖母,此事恐怕有误会。” “什么误会?”傅老夫人凌厉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她?还是想说是庄明宪为了嫁给你故意设了这么一个陷阱?” 傅文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傅文!”傅老夫人沉声道:“你还要娶她吗?” 娶这样一个撒谎不眨眼的女子。 傅文身子一矮,跪在了傅老夫人面前:“祖母,我确定要娶她。” “你可不要后悔。”她老人家语气里有淡淡的怒意。 “孙儿绝不后悔。她今天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讨好祖母而已,并未妨害到别人,顶多算无伤大雅的小错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便是孙儿也不敢说自己就一定不会犯错了。”傅文以头碰地,朗声道:“我愿意包容她的错误,求祖母成全。” 在他最恐慌无助的时候,是她救了她。 他不会嫌弃她。 他也只求过祖母这一件事情而已,从小到大,他受了多少委屈,吃了多少苦,从未在祖母面前吐露过一个字。 傅老夫人拨动着佛珠,微微点了点头。 敢作敢当,头脑清楚,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可夺志,这才是她的好孙儿呢。 若是傅文跪在她面前替庄明姿辩驳解释,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傅文这么拎得清,绝不会被庄明姿带歪,她有什么好担心呢? 到时候生下重孙,抱到她身边来养着就是了。 她却没有立即让傅文起来,而是吩咐李嬷嬷道:“把剩下的清润香给庄明宪送回去。好好跟她道歉,就说这香珍贵,我们不会用,白糟蹋了她的一番心意,让她以后不要送来了。还有,”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方道:“把那串碧玺手串送给她,当是赔礼。” 李嬷嬷惊诧:“老夫人,那是皇后娘娘赏赐给您的,您说过要送给未来孙媳妇的。” 就这么送给庄明宪了,太可惜了。 “是我们傅家无礼在先,不可让她看了笑话。”傅老夫人道:“庄明姿早晚都要做傅家的人,就拿本该给她的东西赔偿庄明宪,也算是替她赔礼了。” “我记得庄家长房还有一个庶女吧?” “是的,是良二老爷膝下庶出的小姐,闺名唤作明珊。您刚来的那一天,她跟着良二太太来给您请过安。” “你给庄明姿、庄明珊、叶茜每人送一只簪子,就算是上次请安后我给的见面礼。否则别人见你独独给庄明宪送东西,怕会传出不该传的话来。” 李嬷嬷应声而去。 傅文看着李嬷嬷离去的身影,没有说话。 祖母很喜欢那清润香,却因为他,或许以后都用不到了。 因为这香是庄明宪做的。 她那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好的香。 傅文突然很是烦躁。 他出了松怡斋,打算回他居住的汀兰水榭。 澄墨见傅文心情不好,暗暗纳罕,少爷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姿小姐的吗? 如今老夫人点头同意,为什么少爷脸上一点如愿以偿的喜悦都没有呢? 傅文沉默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浣花湖,他视线在细桥上凝视了一会,想起上次庄明宪落水的事,又是一阵心烦。 他没有上桥,而是沿着湖边走。才走了一会,就听到凌倒影的另一边有年轻女孩子说话的声音。 “……怎么还不来?热死我了!”女孩子声音焦灼带着几分盛气凌人:“你是不是弄错了?确定傅表哥一定会从这里经过吗?” ———————— 由于晋江出了新的防盗系统,入v后,v章节订阅率不足80%的小仙女,可能无法第一时间看到新章节的内容。 如果小仙女订阅新章节看到的不是正文而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的话,就说明你的订阅率不足80%,也不用太着急,等3-5小时之后再来看就行了。如果实在非常着急的话,可以微博上私信我,我的账号是:写手上官慕容,我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回复,但我看到消息后一定会回复的。大家看文愉快,么~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 “是的。”庄明宪点头,语气肯定:“我手里有奇方。” 你哪里来的奇方? 老太太瞪大眼睛看着庄明宪。 只见庄明宪傲然道:“是祖母家传的方子,平时不用,只在紧要关头拿来救命。” 我们家何时有过救命的方子! 老太太抿了抿嘴角,最终选择了沉默。 张老大夫被庄明宪恶心坏了。 这世上怎么又这样的无耻之徒?为了打出名声不择手段,甚至连将死之人都不放过。 这个病人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水米不下,呼吸微弱,便是大罗神仙也难以挽回。 她明知道她治不好,却要去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想出名? 到时候只要说一句,她跟北直隶名医张显一起一起合治某孕妇未果,从此以后,就跟自己扯上了关系。 难道她最终目的是要拜自己为师? 他之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的。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怒火,大步走到庄明宪面前,板着脸沉声道:“宪小姐,宗大太太在世上的时间所剩无多,你身为晚辈,该让她体体面面的离开人世,不该再继续折腾了。” 他又转头对庄宗书道:“治病讲究的是对症下药,什么治病救命的奇方,那是江湖郎中骗人之语,绝不可信。” 庄宗书冷冷地看着他:“那敢问张老大夫可有治病救命的良方?” 张老大夫一阵语塞。 庄宗书声音里有难掩的愤怒:“既无良方,为何阻拦旁人救命?” 你能救人,便视你为名医恩人,你不能救人,我也不怪你,可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施救? 张老大夫心头一抖,知道劝不住庄宗书了,就转头去跟庄明宪交涉:“宪小姐,不管你怎么折腾,老朽是不会收你为徒的,更不会给你做名声,你死了这条心吧。” 庄明宪很是诧异,她什么时候说过要拜张老大夫为师了? 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 “张老大夫,您误会了,您医术高超,名声远播,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怎么敢痴心妄想呢?” 庄明宪正色道:“我只是不忍宗堂叔与堂婶壮岁夫妻天人永隔,不忍七叔祖母与情同女儿的儿媳妇阴阳两别,我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去挽救一个即将消失的生命,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阎王夺人性命却什么都不做,只是不想这个家支离破碎,仅此而已。” 听听,这话说的多么仁义,多么冠冕堂皇。 张老大夫气的浑身直哆嗦。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姑娘。 她不忍这一家子天人永隔,她不愿眼睁睁看着人死什么都不做,这不是口口声声在指责自己冷血无情眼看着人家要病死了都无动于衷吗? 她懂医术吗?懂脉象吗? 什么都不懂,就在这里大放厥词! 115.抵达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没亲眼看过情况,他绝不甘心。 七房人不让他进门,老仆还说了很多冷嘲热讽的话,他就站在门口,不说话也不走,一站就是大半天。 七月酷暑炎炎,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不达目的不罢休。 庄书宗怕他站出意外,最终让他进门去看宗大太太。 宗大太太还未完全康复,暂时不能下床。 虽然她脸色发白,脉象也并不十分有力,可她神志清醒,双目有神,身上的青紫已经褪去,显然没有大碍。假以时日,就能恢复如常。 张老大夫心如火烤,一脚深一脚浅地出了七房的院门,回到住处就病倒了。 他知道自己是中暑了。 在七房门口站着的时候他就感觉头痛耳鸣,呼吸急促,本以为回到凉爽的住处就能好,却没想到更难受了。 他身子滚烫,口干无汗,这是暑热在体内不散导致的。 他中暑太严重了。 要开发汗的药,暑热会随着汗水排出,就能好了。 麻黄、桂枝、生姜、柴胡…… 这些都是发汗的药,他硬撑着开了方子,让小厮去抓药。 不料两剂药服下,依然滴汗都没有,病情加重,头疼体重不能支持。 他喊小厮扶他起来。 “老爷!”小厮大惊:“您身子烫得跟火一样。” “不必大惊小怪。”他喘着气道:“你扶我去澡盆里,然后烧热水过来。” 吃药不出汗,可以用热水来发汗。 只要汗一出他的病就能好了。 只可惜,热水依然没能让他出汗,他感觉自己越来越难受了。 强撑着躺回到床上,想给自己号脉,胳膊还未抬起来就昏厥过去。 我恐怕要客死异乡了! 我根本就不该走这一趟! 昏厥前,张老大夫脑中划过这个念头。 …… 耳边有鸟雀的鸣叫,清脆悦耳,他倏然睁开眼睛,看到小厮趴在床边睡着了,晨曦的阳光照在他的背上。 他昏迷了整整一夜,小厮就照顾了他整整一夜。 张老大夫悄悄起身,发现自己通体清泰,头疼体重难受的感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康复了,看来是药后来起作用了。 他松了一口气。 小厮听到动静揉着眼睛醒来,见张老大夫起身,叫着跳了起来:“老爷,您总算醒了!您昨天高热了好久,吓死我了。” 张老大夫皱眉,他是中暑,又不是不治之症,小厮这般大惊小怪真是没用。 正想开口呵斥,就听到小厮说:“您昨天昏厥过去,我怎么都叫不醒,幸好庄家宪小姐过来,给您开了方子,我当时半信半疑给您服用了,您出了一身汗,身上的热就退了。” “您依然不醒,我担心的不得了。宪小姐说您已经没事了,是睡着了,今天早上就会好了。我以为她在骗我,一夜不敢睡。” “宪小姐没骗我!您果然好了。” 小厮说着就哭了:“老爷,咱们以后再也不到庄家来了,除了宪小姐,都没有人愿意帮我。您要是出了事,让我怎么跟太太交代啊!” 张老大夫骤然变色,指着小厮大喝:“你说是宪小姐救了我?” 他声音骇然震惊,吓得小厮也不敢哭了:“是啊,老爷,您服了宪小姐开的方子,就出了很多汗……老爷,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您是不是又病了啊?老爷,您别吓我……”小說中文網 张老大夫的手指开始哆嗦,嘴唇也哆嗦起来。 是庄明宪治好了他! 是庄明宪救了他! 他宁愿自己死了,宁愿病死也不想接受庄明宪的施舍。 “我没事。”张老大夫摆了摆手,颓废地坐到椅子上:“你下去吧。” 小厮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正准备下去,张老大夫又叫住了他:“宪小姐开的方子你可留了?” “留了,留了。”小厮赶紧上前,从怀中掏出方子,交给张老大夫,这才退了出去。 生地,麦冬,玉竹,天花粉,黄芪,葛根,当归,丹参,五味子。 张老大夫看着这些全是生津润燥的药,觉得不可思议。 他是中了暑热,要发汗,要降热,生津润燥的药怎么能治疗暑热呢? 他不愿意相信,想去厨房拿药渣看看,才站起来就听到小厮欣喜激动的声音:“宪小姐,您来了!老爷已经醒了!” 张老大夫大惊,赶紧躺回到床上。 “呼啦”一声,门被推开了。 庄明宪看了张老大夫一眼,微微一笑,对小厮道:“从脸色上看,张老大夫的暑热已经退去了,如今已经没有大碍了,你不用担心了。” 小厮感激道:“是的,宪小姐,老爷今早起床精神就好了很多,这都是宪小姐帮忙,老爷才能好的这么快。” “或许是太累的缘故,老爷竟然又睡着了。” 小厮看了沉睡的张老大夫一眼,压低了声音,朝外走了两步,想把庄明宪引到外面去。 不料庄明宪却站着没动,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其实这并不是我的功劳,起主要作用的,还是是张老大夫昏厥前给自己开的发汗药。” 庄明宪声音不算小,小厮很想提醒庄明宪有什么话到门口去说,免得打扰自家主人休息,可又怕自己说了,庄明宪会不高兴,只急得干瞪眼。 庄明宪见他那着急的样子就道:“你一定想问我,为什么张老大夫开的药起作用,可他一开始却不出汗吧?” 小厮眨了眨眼,没有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想让您别打扰我们家老爷休息啊。 “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庄明宪自问自答道:“张老大夫开的是发汗的方子,要发汗必须身体里面有汗才行。张老大夫热极津枯,汗水干竭,体内无汗,便是开再多的发汗药也不行啊。” “天不下雨,河中无水,你用再好的桶也打不上来水,这是一样的道理。”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我开了生津助汗,滋养汗源的药,有了汗,自然就能发汗了。” “你听明白了吗?” 小厮目瞪口呆! 这个宪小姐怎么开始跟自己说起医理来了? 小厮不明白,张老大夫心里却门清。 庄明宪这番话哪里是说给小厮听的,分明是说给他听的。 早在庄明宪一开口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不是她狂妄信口开河,是他技不如人看不懂她的方子,弄不懂她的思路。 这位宪小姐,对病因的把握,对药剂的运用,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她不是来奚落自己的,不是来看自己笑话的,她不计前嫌救了他,还毫不吝啬地将这次治病的思路方法告诉了他。 在这样一个有仁术仁心的人面前,他的所作所为便如跳梁小丑一般可笑。 他感觉自己身下不是床铺,而是锋利的针刀,刺的他片刻也忍不下了。 “好了,看来你已经明白了。”庄明宪对小厮说:“那我就回去了,如果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在来找我。” 张老大夫倏然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宪小姐,请留步。” …… “少爷,张老大夫重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水米不进,傍晚还晕过去了,现在不知情况如何了。” “我去看看。”傅文神色清冷站了起来。 庄家人,特别是庄家长房的势利虚伪炎凉他比谁都清楚。 张老大夫之前替他治病调养身子半年之久,虽然最后他没能治愈他,但那并不是张老大夫的错。 他生来得了这种疾病,太难治。 张老大夫的药物好歹替的压制了几年头疾,也算是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不理。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116.前奏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张老大夫一夜没睡,早上空着肚子被叫来,饥疲交加,脸色很不好看。无弹窗小说网 当他给长房老太太诊了脉,他心头一个咯噔。 这……这怎么可能! 长房老太太所患的确是伤寒病。 这可是夏天,炽日炎炎,怎么会是伤寒病! 可脉象告诉他,这的确是伤寒病。 也就是说,那天庄明宪没说错,错的那个人是他。 张老大夫脸色灰白,眼睛圆睁,犹如活见了鬼一般。 他诊错了长房老太太的病,那宗大太太呢?会不会一样也诊错了? 这样一想,张老大夫心里的慌乱立马如翻江倒海一般涌了上来。 他来不及多想,思绪就被长房二老爷庄书良打乱了:“张老,家母的病,究竟如何?” 他一脸的焦急,语气却很诚恳,将他当成了救命的良医。 张老大夫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外感伤寒没有治疗及时,变成了阳明腑实之症,我这就开方子。” “伤寒?”庄书良疑惑道:“您上次不是说家母是中暑,不碍事吗?” 他只是普通的疑惑,并没有羞辱张老大夫的意思,可张老大夫听了却觉得异常刺耳,当着庄家众人的面,他羞愧不已道:“上次,是我诊错了。” 不是诊错,是他托大,不相信庄明宪,所以连脉也没有诊,才酿成今天的祸事! 庄书良却以为他是谦虚,忙拱了拱手:“病情千变万化也是有的,请张老开方子吧。” 这一回,张老大夫不敢托大了,他认真地诊断了,然后开了方子交给庄书良道:“这是大承气汤。方子里大黄、厚朴、芒硝都是泻下的药,老太太服用之后便会泻下,届时热邪一同泻出。热邪没了,人自然就能清醒,转危为安。” 庄书良拿了方子看了,听了张老大夫的讲解连连点头,赶紧让人去抓药。 没想到的是,长房老太太服了药,病情却纹丝不动。 张老大夫以为是药剂量小了,让长房老太太服用了第二剂。 服用第二剂半个时辰过去,依然没有任何效果。 张老大夫慌了神。 庄素云看张老大夫的眼神格外的尖锐:“张老大夫,究竟怎么回事?” 面对这样不客气的指责,张老大夫再无傲气可言,他只能羞愧道:“是老朽医术不精。” 连连失手,晚节不保啊! 庄素云忍不住了:“母亲现在昏迷不醒,你难道只凭一句医术不精就想推卸责任吗?我们庄家好吃好喝供着你,花了钱请你来,就为了听你这句话的吗?” 张老大夫臊得脸皮都发紫了。 “好了,素云,你少说两句。”庄书良阻止庄素云道:“张老大夫已经尽力了。” 庄素云怒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张老大夫都不行,还有谁能行? 难道是不治之症吗? 傅老夫人就要来了,母亲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 庄书良慌张无措,叫了小厮来:“去二房,看看二老太爷有没有回来,如果回来了,让他老人家赶快过来。” …… 二老太爷出门去接傅老夫人刚刚到家,他听了小厮的话立马赶到长房。 庄素云见了二房老太爷只身一人,急道:“二叔父,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傅老夫人呢?没来吗?你见到傅文了吗?” 事关叶茜的婚事,庄素云非常在意,她语气焦急,眼神非常迫切。 二老太爷诧异地看了庄素云一眼。 不是说大嫂病重吗?怎么庄素云张口就问傅老夫人的事情,反而不提大嫂的病情? 小厮大惊小怪、夸大其词也是有的。 二老太爷就道:“傅老夫人想先在兰泉寺住几天,说过几天再来。” “原来如此!”庄素云如释重负,把心放回了肚子了,然后把长房老太太的情况连同张老大夫的诊治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二叔父,您说该怎么办?” 二老太爷不由一愣。 那天庄明宪说长房老太太是伤寒病,他听得一清二楚,当时他还呵斥庄明宪胡说八道呢。 如此说来,岂不是证明庄明宪没有胡说? 再加上今天已经是第四天,宗大太太还活着,老太爷越发认定庄明宪的确有医术。 他立马道:“我这就让明宪来给大嫂治病。” …… “我不去。” 庄明宪正把和好的香粉揉搓成条,她听了这话,头也不抬,一口就回绝了老太爷。 趁着天气热,阳光充足,庄明宪准备多做一些香。 她最近一直在忙,常用的药丸药膏已经做的够用了,便闲不住,开始做香料。 她做的香跟市面上的香都不一样,是她前世在庄子上百无聊赖,自己研制出来的,味道清新好闻,燃的时间也格外的久。 做香,是她除了医术之外第二个爱好了。ωww.xSZWω㈧.NēΤ 她做了香出了自己用,还要送给傅老夫人一些。 倒不是为了讨好她,只是为了感激她前世多年相护,感谢她将自己引荐到师父面前,让她能跟师父学医术。 老太爷听了就不悦,本想发怒,呵斥庄明宪,可闻到那淡淡的香味,心头的怒火瞬间少了许多,语气也平静了不少。 “我以为你懂事了,不想你竟然如此淘气,还学会了见死不救!”老太爷冷哼一声:“你为何不去?” “因为没有不请自来的大夫啊,这不是祖父您教育我的吗?” 老太爷:“……” 那天庄明宪给长房老太太治病,老太爷的确这样说过。 老太爷板了脸:“难道我这个做祖父的请你,也不行吗?” “您又不是长房的人。” 庄明宪不为所动:“祖父您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伯祖母生病了,长房明知道我有医术,张老大夫也说了,希望我去给伯祖母看病,为什么长房不派人来请我呢。” 老太爷一想,好像还真是如此。 “因为叶茜不让我去。” 庄明宪语气淡淡的:“那天叶茜骂我,说我是没人疼的扫把星,我不高兴,就把茶水泼到叶茜身上,让她滚回叶家去。” 老太爷听了,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庄明宪只当没看见,继续淡淡道:“可您知道叶茜怎么说吗?她说长房是她的家,该滚的人是我,还说要不是伯祖母赏我饭吃,我早就被撵出去了。我当然不走,叶茜就拿茶盏扔我,这才打破了我的头。” 她说着,装作不经意撩了一下留海,额头上的伤疤露了出来。 老太爷一阵语塞。 原本是对庄明宪不满,觉得她这个做主人的太失礼,现在是对叶茜不满了。 庄明宪再不好,那也是庄家人,叶茜姓叶,凭什么撵庄明宪呢? 她还把庄明宪的头打破了,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一声,面也不露,如今还不许庄明宪去长房。 女孩子有这种行为做派,已经不是骄纵二字能解释得了的了。 “祖父,难道我们庄家要听一个姓叶的人的话吗?”庄明宪撇撇嘴,做出委屈的样子:“我已经去看望过伯祖母一次了,当时叶茜还骂我呢,伯祖母也没有责罚叶茜。我虽然不懂事,但也不是那没皮没脸主动送上门让人骂的。” “可我也不想伯祖母有事。”庄明宪吸了吸鼻子道:“只要您让叶茜来给我道歉,让她亲自来请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就去。” 她说的合情合理的,老太爷的一颗心就偏到了庄明宪的身上。 他捋着胡须道:“你放心吧,我这就去跟你姑母说,让叶茜来给你赔不是。” “祖父,您还是别去了吧。” 庄明宪站了起来,仰头看着老太爷,巴掌大的小脸上,双目清澈如秋天的湖水,能倒映出人的影子来:“叶茜不会来的,姑母跟叶茜都不会听你的话的。她们对你的话置若罔闻,不让叶茜来,随便派个仆妇来传话,到时候您的颜面又朝哪里搁呢?” “不会的!”老太爷脸色一沉:“我是庄家的当家人,虽然是二房不是长房,但两房没分家,他们不会不听我的话的。” 庄明宪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她再接再厉道:“祖父,如果叶茜不来,你能不能不要强迫我去给伯祖母治病?我虽然小,也是有自尊的。” 老太爷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劲,却没有多想,当即就点头同意了:“这是自然,若是叶茜不来,我也不会同意你去的。” “不过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老太爷十拿九稳道:“长房既然请你去治病,怎么可能不拿出诚意来?随便派个仆妇更是不可能!你是担心多了,你等着,我这就让人去叫叶茜过来。” “好,我相信祖父,我等着。” 庄明宪低了头,掩住了嘴角勾起的微笑。 我等着长房来打您的脸。 …… 叶茜听了丫鬟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她狠狠地将茶盏摔在了地上:“污蔑,污蔑,庄明宪这是污蔑!” 她根本没说过不许庄明宪来长房! 她根本没有要撵庄明宪走! 她是让庄明宪以后识相点,不许纠缠傅文表哥,她是向庄明宪宣告她对傅文表哥拥有权。 不料庄明宪却泼了她一脸的茶水,让她成为笑柄。 她这才恼羞成怒,打破了庄明宪的头。 这个扫把星,撒谎精,竟敢这样污蔑她! 叶茜丢下绣帕,“腾腾”几步跑到长房老太太的明间,不顾二老爷、二太太、张老大夫在场,一头闯了进去。 “母亲,我不要去二房,我不要去见庄明宪!她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去见她!我可是知府的女儿,侍郎府的大小姐,她不过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我去请她,她受得起吗?” 叶茜太气了,进门就一通大声的叫嚷。 “还不快闭嘴!” 庄素云怒目圆瞪,疾声厉色呵斥她:“就算你是有理的那一方也该好好的说,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这样言辞尖锐与她有什么区别,还不快给我回去闭门思过!” 叶茜是来找安慰的,没想到被训了一顿,顿时脸涨得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你太让我失望了,总之我是不会去的!” 叶茜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她的丫鬟跟着追出去,等里庄素云的屋子远了,才脸色凝重道:“小姐,你刚才看到夫人屋子里的那个穿紫棠色比甲的嬷嬷了吗?” “好像是有那么一个人,那又关我什么事?”叶茜一边哽咽一边擦眼泪,她当时太气了,根本没注意什么嬷嬷。 “那个嬷嬷好像是傅老夫人身边的李嬷嬷。” “你说什么?” 叶茜闻言,脸色一白,连哭都忘记了。 十一年,他们夫妻十一年啊。 为了嫁给他,她是做了不该做的事,让他与心上人失之交臂。 他有理由恨她,可凭什么用这种卑鄙龌龊的手段来报复她? 她想质问他为何要这样对她,却抵不过仆妇们的拳打脚踢。 粗壮有力的胳膊将她的头死死地按在地上,冰凉的银簪子扎破了她的嘴,尖锐地撬开了她的齿缝。 断肠草入喉,腥甜火辣,疼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蜷缩在地上抠喉咙,婆婆居高临下,如看脏东西般嫌弃、狰狞地看着她。 “我要见傅文!” 庄明宪挣扎着站起来,整个人如风中烛火般东倒西歪,重重地撞到佛龛上。 她大口大口地吐血,殷红的鲜血弄脏了佛龛里的白玉雕成的观世音像。 观音菩萨悲悯的眼神,是她临死前最后一幕画面。 她到死也没能见傅文最后一面。 原来,他恨她到如斯地步啊。 如今也好,到底两不相欠了,就是喝了孟婆汤,投胎转世,她也不欠他了。 迷迷糊糊中,庄明宪听到有人在她耳边激烈地争吵:“……吕氏,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大嫂都被你气病了,你还想怎么样?” 男子中气十足,声音高亢带着几分气急败坏。 “什么被我气病!她分明是装病装缩头乌龟,好袒护她的外孙女。” 与他争吵的女子显然情绪更加激动,立马拔高了声音怒不可遏:“她朱氏管家的时候不是自诩公允无私吗?不是总说两房会一碗水端平吗?怎么,如今她的外孙女行凶伤人,打伤了我的安安,她想装病然后把事情揭过去,我告诉你,没门!” 男子怒斥道:“大嫂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越发的刺耳:“她那是道歉吗?她道歉有用吗?一株人参能换我安安的性命吗?我要叶茜那小畜生来给安安磕头赔礼道歉!” “你给我让开!安安是无父无母,可我这个祖母还没死呢,长房欺负了人,想装没事,休想!” “荒谬,粗鄙不堪!”男子的声音里夹在着剧烈的喘气,还带着推搡的声音:“要不是明宪先动的手,茜姐儿怎么打伤她?你不说明宪身为主人失了礼仪,倒去怪别人!” “你放屁!”有把掌落在人身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明明是叶茜那小畜生口出狂言,欺辱安安在先,你身为祖父不帮亲孙女,跟着长房一起作贱我的安安,庄金山,你给我滚开。” 安安、叶茜、长房…… 安安是她的乳名,只有祖母会这样叫她。 庄明宪恍然大悟,她必定是回光返照想起从前的事情了。 叶茜是长房伯祖母唯一的外孙女,她十二岁那年,长房伯祖母过寿,叶茜跟着她母亲、哥哥提前了十来天给伯祖母贺寿。 庄明宪则跟着祖母一起,去长房给叶家人接风。 宴席上,她跟叶茜起了口角,被叶茜打破了头…… 前尘往事排山倒海般涌入脑海,庄明宪心口紧缩,呼吸也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这件事情开始的。 她被叶茜打破了头,昏迷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之后,她一直呼喊头疼。祖母为了给她讨回公道,连夜大闹长房,逼得长房伯祖母拖着病体带着叶茜来向她道歉。 117.身孕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傅文长得好,眉目英俊,身姿挺拔。最新章节阅读 就像雪山上的一株青松,冷峻峭拔,气质出众。 这样俊逸的少年,什么都不用做,只站在那里就很美好,就能吸引无数少女的目光。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似冰,带着刮骨的寒冷。 庄明宪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 她真是瞎,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情意? “傅表少爷。”庄明宪眉目淡淡,语气平静:“你有话尽管直说,指桑骂槐算什么君子?” 她的称呼变了,是傅表少爷,不是傅表哥。 傅文这才缓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又像被刺了一下似的很快挪开。 他抿了抿唇,不再说话,而是从袖笼里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递给庄明宪。 纸是时下学子们平时写字用的宣旨,再普通不过。 应该是傅文不想碰里面的东西,随手拿来包的,看的出来,他很嫌弃纸包里的东西。 庄明宪抬起眼皮,面无表情:“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绝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傅文这是对自己有意思,要送东西给自己。 傅文冷冷地看着她,缓缓松手,纸包掉在了地上,发出“吧嗒”的声响。 纸包散开,露出佛头青锦缎湖蓝镶边的荷包。上好的锦缎,配色极佳,只是那针线歪曲拙劣,荷包上绣的青竹更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 庄明宪站着没动,谷雨却脸色一变。 这是庄明宪得知傅文中了北直隶的案首,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出来的。 她第一次做针线,白嫩柔细的手指上戳了很多血窟窿。 傅表少爷怎么能这么糟蹋小姐的心意? 小姐会怎么样? 谷雨担忧地看着庄明宪。 庄明宪却看着傅文,言语锋利:“傅表少爷,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傅文的下颌紧了紧,像是在极力忍耐:“希望你自重,以后不要在做这样的事情了。” “哦?”庄明宪冷笑:“你拿了这么个来历不明、丑陋不堪的荷包,让我自重?傅表少爷,该自重的人是你吧?” “私相授受令人不齿,宪小姐,我是不会喜欢你的。”傅文神色冷然不耐。 “你凭什么断定这是我的荷包?”庄明宪面沉如水,语气讥诮:“若人人都随便捡个荷包都能作为证据,那大理寺这个部门也该取缔了。” 这当然是她做的荷包。 可她并没有亲自交给傅文,只是偷偷放在他的枕头底下的。 她不承认,傅文能将她如何? 傅文放在腹前的那只手倏然握紧,声音冷若冰霜:“不是最好。” 他是认定了这是她放的。 那冷冷的样子让庄明宪大怒。 这忘恩负义的小人! 当初他跟傅老夫人寄居庄家,被族学里的同窗欺辱,气得病发昏倒还摔破了头,弄得满脸是血,是她用帕子替他捂着伤口,是她替他找的小厮。 他当时紧紧抓着她的手,请她替他保密,还说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报答她的恩情。 他又慌又急又疼,蜷缩成一团,那么可怜。 她当然答应他了。 后来,他离开族学,跟着祖父读书,她知道他不会受欺负了,为他松了一口气。 祖父夸他天资聪颖是可造之材,她比谁都高兴。 她偷偷看他,偷偷把点心放在他的屋里,就这样慢慢就放不下他了。 她一直记着他的话,他考试之前,她去求了兰泉寺的圣水给他,求了平安符给他。 他中了案首她满心欢喜地给他绣了荷包。 是很丑,她笃定他一定不会嫌弃的。 毕竟他们之间有过约定啊。 原来他早忘了,他嫌弃她,厌恶他。 “你想多了。”庄明宪冷眉冷眼,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也不喜欢你,我庄明宪,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你少拿这种丑荷包来冤枉我,我的绣活比这好百倍千倍!”wWW.xszWω㈧.йêt 她说着,蹲下去抓起荷包,用尽力气朝湖中丢去。 不知是不是猛然蹲下又起来的缘故,她只觉得头重脚轻、眼花耳鸣,一个不稳,从桥上摔进了湖里。 好冷! 冰凉的湖水铺天盖地灌进来,她冷的直哆嗦。 我命休矣! 耳边,是谷雨骇然尖锐的叫声。 她想,傅文,你又害死我一次。 “小姐!”谷雨惊恐地喊着庄明宪,想跟着跳下去却发现自己不会游泳。 “表少爷!”谷雨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您救救小姐,小姐不会水,小姐额头上还有伤。” 傅文看着谷雨,又看了看湖中,冷冰冰地吐出一句话:“你们主仆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他觉得庄明宪是故意落水的,一旦他下去施救,他不得不娶她。 可真真是无耻透了。 “不是的,表少爷,小姐真的不会水……”谷雨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傅文看也不再看湖中一眼,毫不留情地走了。 …… 庄明宪命大,被在湖边树荫下乘凉的婆子所救。虽然没有大碍,却受了惊吓,微微有些发热,卧床养了几天,也因此错过了迎接傅老夫人。 她虽然卧床静养,人却是不无聊的,每天都有人来看她。 最先来的是大姐庄明姿,她先问她怎么这么不小心,竟然落了水。又让她好好养病,不要为没接到傅老夫人担心,等她养好了身体,她会陪她去给傅老夫人请安。 接着是叶茂,不知道他身上带了什么,有清脆悦耳的声音随着他脚步的起落叮当作响。 他进门就问庄明宪身体有没有大碍,这次落水会不会引发额头上的伤口。 得知庄明宪一切无碍,他才稍稍放心:“以后如果不是必要,尽量避开那条小桥,这次万幸有人看见,若是没人看见,可怎么得了?” 他语气温柔,目光关切,让庄明宪再次恍惚。 上一世她跟叶茂有这么亲近吗? 庄明宪微微一笑:“叶表哥不必担心,这次纯属意外,下次我一定小心。” 叶茂皱了眉头,眼神严肃:“不可再有下次了。要不,以后你再过去,我陪着你吧。” 叶茂身份清贵,庄明宪可不敢使唤他,她赶紧拒绝:“不用,我以后一定小心,不会有下次了。而且这次真是不小心,是我贪玩想摘莲子吃,才会落水的。若是好好的走路,哪里就能落水里了呢?” 她出门,他跟在身边像个什么样子呢? 叶茂自知失言,脸色一热,一边把手握拳放在唇边咳嗽来掩饰自己的尴尬,一边偷看庄明宪。 见她漂亮的脸上神色平常,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失落。 过了一会,叶茂从身后拿出一个风铃,献宝似的对着庄明宪摇了摇:“我给你挂在窗前,你没事的时候可以看看窗外,听听风铃。” 叶茂拿来的风铃别致新鲜,让人眼前一亮。 最上面是一个玉盘大小的圆圈,用海棠红的丝线包了,圆圈里面用明亮金线盘成网,网上结着五六个小指甲盖大小的铃铛。圆圈的下面是一排红豆大小的铃铛做成的穗儿,最下面缀着三根翠绿的孔雀翎毛。 叶茂一挂上,庄明宪就伸手去推那风铃,孔雀翎毛随着铃铛一起飘来荡气,非常好看。 叶茂见她仰着头,露出尖尖的下巴,天鹅般修长洁白的脖颈,心头一跳,赶紧把脸转向别处。 过一会,又转过来,把视线落在她盛满笑容的脸上,她专注地玩风铃,眼神清澈懵懂像个孩子。 叶茂心头一软,嘴角也绽开一个笑容:“你乖乖养病,不要出去,等你身体好了,我陪你去摘莲子,你想摘多少都行。” 庄明宪一门心思扑在风铃上,随口答道:“好呀。” 老太太进门,看了看叶茂,又看了看庄明宪,脸上就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骄傲。 她笑了笑,悄悄地走了出去。 …… 老太太每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庄明宪吃的好,睡得足,又服用了自己开的药,她很快就康复了。 她人白胖了不少,看着漂亮又神采奕奕。 傍晚暑气减退,她去拜访傅老夫人。 李嬷嬷说傅老夫人在小佛堂诵经,没时间见她。庄明宪知道自己有个娇气爱哭小性的名声,不讨人喜欢,尤其是不讨傅老夫人喜欢,也不勉强,只说了几句场面话就告辞了。 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傅文正朝这里来呢。 傅文目光在她脸上看了一下,冰凉又带着审视。 夫妻十年,她对傅文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不过是在审视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她真病假病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资格管吗? 若说从前庄明宪还有伤心,经过落水事件,她对傅文就只剩下厌恶了。 这样一个冷漠、忘恩负义、见死不救、狂妄自大之人,她连看也不想看一眼。 庄明宪心中冷笑,昂首挺胸、面无表情地从傅文面前走了过去。 李嬷嬷愣了愣,疑惑地看着傅文:“这是……” 傅文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轻松:“无事。” 她能放手,这样再好不过。 庄明宪刚回房,庄书良就派人请她过去给长房老太太复诊。 长房老太太板着脸,毫不掩饰自己对庄明宪的厌恶。 庄明宪不以为意,微微笑了笑。 这一次交锋长房老太太惨败而归,她不能连发泄表示不满的机会都不给她。 相较于阴阳怪气虚与委蛇,庄明宪更喜欢如今撕破脸皮的状态。 庄明宪坐下,道:“伯祖母,我给你号脉。” 长房老夫人一语不发,看着庄明宪的目光跟看仇人一样,她把手伸了出来。 庄明宪还以为她会拒绝自己复诊呢。 果然,在性命面前,脸面是不那么重要的。 她已经康复了,张老大夫开的方子也很有效,号脉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 “怎么张老大夫今天没来?” “谁知道呢。”庄书良语气轻慢,毫不在意:“他今天上午就没来,说是身子不舒服。他是大夫,能有什么不舒服的?估计是拿乔,想让人亲自去请他吧。” 看看,这就是患者家属。 治好病,你就是救命恩人,去请你,给你下跪磕头就行;治不好病,你就什么都不是。 大夫难道就不能生病了吗?这是什么歪理。 庄明宪觉得张老大夫不至于拿乔的,他若是拿乔,绝不会等到现在。 她想了想,就去看张老大夫。 到了才发现张老大夫的确是真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连床都起不了了。 自己这是被长房当枪使了。 可那又如何呢? 谁让七房是庶出偏支还人丁稀薄呢。 她只有一个儿子,好不容易儿媳妇怀孕了,从最近几个月胎像一直不稳,整个河间府有名气的大夫都请尽了,却越治越严重,到最后都无人愿意问诊了。 是她求到了长房老太太面前,长房贤大老爷才从京城请了闻名北直隶的名医张老大夫前来诊治。 她欠了长房一个这么大的人情,别说是长房老太太不过是暗示她,就算长房老太太吩咐她收拾庄明宪,她为了还人情,也是不得不从的。 这天底下哪有白吃的午餐呵,为了请张老大夫,她不仅欠了长房极大的人情,还花了重金才请得这位名医出京来河间府。 只希望张老大夫能不负众望,能替她儿媳妇保住这一胎,否则…… 唉! 七房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加快了回去的脚步。 一进门见儿子正端着药喂给儿媳王氏喝,七房老太太忙问:“今天怎么样?可吃得下东西吗?” 七房大老爷庄书宗摇了摇头:“毫无起色,好像更严重了些,刚才一直说难受,这才睡着。” 他面容憔悴,胡子拉碴,双眼通红,眼底一片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王氏趟在床上,腹部高高隆起,虽然睡着了,眉头却紧皱着,呼吸也非常不规律,一会重如风箱一般,一会气息微弱,好像快要断绝了似的。 七房老太太从儿子手中接过药碗,道:“让她睡会吧,你也去歇着,等她醒了,这药我来喂。” 她做在床边,听着儿媳急促的呼吸,只觉得心如火烤。 …… 长房老太太也呼吸急促,心如火烤。 她羞辱庄明宪,不想最后被羞辱的人却变成了她自己。 她要打庄明宪,庄素云却被庄明宪制住了。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片刻之间。 庄素云疼得直抽凉气,满脸涨红都是汗水不说,眼泪也要疼出来了。 庄明宪这小畜生却固执地跟她讨要一个公道,还有几分她不低头,她就不松手,让庄素云一直受罪的意思。 想她朱氏在霞山庄家叱咤风雨,今天竟然在一个毛孩子身上摔了跟头。 长房老太太怒极攻心,却咬着牙关道:“明宪,你跟叶茜不过是小孩子家的玩闹,过去了就算了,你这般纠缠,传出去咱们庄家会被人笑话的。” 她语气很软,却不是长辈对晚辈的和蔼,而是带了几分商量的口吻。 她一边说,一边给旁边吓傻的马嬷嬷递了一个眼神,马嬷嬷如梦初醒,大声叫了出来:“来人!来人!快来人!” 不一会屋内就跑进来一大群丫鬟婆子。 庄明宪顺势松了手,坐在了长房老太太床边,恭敬又温和道:“我本来只是来看望您的,要不是您提起这事,我其实都忘了的。” 丫鬟婆子全都愣住了,老太太好好的呢,马嬷嬷瞎叫什么啊。 长房老太太见庄明宪松了手,就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马嬷嬷立马大喊:“快!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去请张老大夫,快去。” 喊人的,请大夫的,通知主子的,长房人仰马翻般地闹腾了起来。 马嬷嬷就趁机对庄明宪说:“宪小姐快回去吧,老太太晕着呢,屋子里手忙脚乱的,仔细冲撞了您。” 从前她何尝将庄明宪放在眼里过? 可刚才庄明宪一招制住庄素云实在太令人震撼了,她心里就是再不满,面上也要忍耐几分。 “没事。”庄明宪轻轻地摇头:“我是来看望伯祖母的,如今伯祖母晕过去了,我如何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总要等张老大夫来了,说说是什么情况了,我才放心。” 她前世学医十年,虽然天分不够,没学会先生的面诊之术,可真晕假晕,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若是现在走了,她就成了气晕长辈的不肖子孙了。 她缓声道:“我跟着祖母学了两年,对医术也略懂些皮毛,我替伯祖母看看吧。” 哎呦我的宪小姐,你这不是探病是来催命的吧! 庄明宪这个提议吓了马嬷嬷一跳,她本能地去看长房老太太。 长房老太太闭着眼睛,额上青筋跳了跳。 长房老太太装晕,不能拿主意,马嬷嬷只得询问庄素云,庄素云却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怔怔的,如中了邪一般。 马嬷嬷皱眉。 就这就吓得不得了,也太没用了。 马嬷嬷还未来得及说些阻止的话,庄明宪就已经坐在了床边,抓了长房老太太的手给她号脉了。 长房老太太装晕,打的是她晕了庄明宪必然要走的意思,没想到庄明宪竟然没走,还要给她看病。 刚才她制住庄素云的手段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的,长房老太太眼皮一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睁看了眼睛。 “我……我这是怎么了?” 她脸色迷茫地看着马嬷嬷,顺势想抽回自己的胳膊,可惜没抽动。 118.击杀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好说歹说,老太太终于答应揭过此事,还同意过两天跟着庄明宪一起去看望长房老太太。 祖母最疼她,答应了她的事,就一定会做到的。 庄明宪心满意足,这一夜睡得格外香甜。 第二天她醒的很早,侧耳听听,祖母那边竟然静悄悄的没有声音,显然是还在睡觉。 祖母最是勤劳,怎么会比她起得还晚? 她贴身的丫鬟谷雨拿了衣裳给她,小声向她解释:“老太太担心您睡不好,夜里来看您好几次,每一次都问您有没有惊厥哭闹,还要亲自试试您有没有发热,直到天快亮她老人家才睡着。” 庄明宪心里五味杂陈,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她沉默地坐了好一会,才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要加倍对祖母好,孝顺祖母,让她老人家长命百岁。 因为额头上被茶盅砸伤,破了一块,庄明宪头上包了厚厚的一层纱布。 前世就是因为天气太热,额头包扎的太厚,捂得伤口溃脓,让她受了好大的罪,还差点留下了疤痕。 庄明宪穿好衣裳,就坐到镜子前,把头上的纱布揭开了。 伤口都捂得发白了,隐隐有溃脓的迹象,疼得庄明宪倒吸凉气。 谷雨吓了一跳,三步两步走上前,想要阻止庄明宪:“小姐,您这伤口不能见风……” “没事,我是大夫,我知道轻重。”庄明宪对着谷雨说:“你去找林嬷嬷,取点三七,磨成粉拿来给我。” 三七味甘、微苦,能散瘀止血,消肿定痛,治疗外伤有奇效。 天气这么热,她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包扎这么严实,只要涂点三七粉,伤口很快就能长好结痂。 谷雨咬了咬唇:“小姐,真的没事吗?” 庄明宪倒是非常笃定:“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放心吧,不会有事的。祖母要是知道我自己治疗伤口,只有高兴的份,断不会生气,更不会怪你的。” 祖母从小就教她背诵那些医药典籍,很希望她能将医术传承下去,对于她学医一事非常的支持。 等谷雨拿了三七粉来,庄明宪清理了伤口,敷上三七粉,老太太就来了。 庄明宪把三七的功效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非常高兴,拉着庄明宪的手夸了又夸,赞了又赞。 庄明宪又趁机提出开方子给自己调理身子。 从前老太太也没少给庄明宪弄调理身子的药,庄明宪嫌苦,不愿意喝。如今她自己提出来要调理身子,老太太断断没有不答应的份。 她满口答应下来,转身自己看了方子,又让抓药的下人去药铺问了大夫,确认没有问题,才让人煎了给庄明宪喝。 …… 用过早饭,林嬷嬷说薛姨奶奶来了。 薛姨奶奶是祖父的妾室,据说她长得跟祖父已经过世的原配妻子非常像,因此她非常得祖父欢心。 祖母不喜欢薛姨奶奶,却从不苛待她,还免了她早晚请安的规矩。 前世,祖母跟祖父争吵,迁怒薛姨奶奶,让薛姨奶奶罚跪,导致薛姨奶奶小产,也是祖父祖母渐行渐远的一个原因。 老太太皱眉道:“让她走吧,安安身子不好,我不耐烦见她。” “祖母,让薛姨奶奶进来吧,我好闷,想找人说说话。”小說中文網 重活一世,对于妻妾之间的那点子事,庄明宪也知道了一些。 虽然傅文没有妾,但是其他高门大户有妾啊。她给很多贵夫人治过病,有不少都是被妾活活气出来的。 那些小妾长得柔媚,最会装柔弱,为了要上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庄明宪不记得薛姨奶奶是不是那种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之人,前世,她眼里只有自己、祖母与傅文,薛姨奶奶一个妾室,她何曾放在眼里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林嬷嬷与记忆中不同让她感觉到了危机。 这危机是什么她还不太了解,却趋势她了解周围的情况,周围的人。 庄明宪看着慢慢走进来的这个女人,眼波忍不住微微一闪。 薛姨奶奶身材纤弱娇小,五官秀丽,皮肤白皙。四十出头年纪,却保养非常好,乍一看不过三十多岁,身上有几分江南女子柔弱的风韵,的确有迷惑男人资本。她身上的气质,跟她前世在高门大户里见到的妾室非常像。 老太太板着脸:“不是免了你的请安礼了吗?这一大早的,你不好好服侍老太爷,到这里做什么?” 老太爷昨晚与老太太大吵一架,自然是要到薛姨奶奶那里享受一番温柔的抚慰了。 一语未必,大太太陈氏来了。 陈氏是庄明宪的大伯母,跟着庄明宪的大伯父在京城。这次回来,也是为了参加长房老太太的七十大寿的。 她进来给老太太请了安,又问了庄明宪几句以示关切:“……可都好了?头还疼不疼?” 庄明宪道:“多谢大伯母记挂,都好了,头也不疼了。” 陈氏就笑着点头道:“说话很清楚,看来是没什么事了。昨天你受了伤,你大姐她一直很挂心,破天荒地的,连书都看不下去了。” “听说你醒了,她才放心去看书练字。当时天都晚了,我让她不要练了,歇息一天,她说什么都不肯,直练到后半夜才停手。早上就有些不舒服,还要强撑着起来,说要给老太太请安。” 陈氏转头看老太太,跟她解释庄明姿没来请安的原因:“还是我说家中一个明宪病了,难道还要再病一个吗?她这才乖乖躺下了。老太太不会怪儿媳自作主张吧?” 乍然听到大姐的名字,庄明宪心头一顿,接着就涌起一股酸楚。 她最对不起的人,就是祖母与大姐。 前者疼她爱她,却被她牵连,最后郁郁而终;后者被她抢了姻缘,不到双十年华就被五皇子与他心爱的侧妃联手害死。 心里的难过涌上来,喉头有些发梗,眼泪也要往上漫。 庄明宪立马控制自己的心绪,暗暗深呼吸,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老太太笑着摆手:“不怪不怪,明姿有学问,给庄家争光,我心里爱她还来不及,哪里就舍得怪她了。” 这倒是心里话,她一向觉得那些书啊、诗啊的最是难懂,很佩服有学问的人。 再者,老太太是继室,陈氏的丈夫是老太爷原配所出,老太太也知道人家不会把自己当亲婆婆尊敬,所以平时相处非常客气,从不做要求。 “孩子勤奋是好事,只有一条不得累坏了,要不然我这个做祖母的可不依的。” 对着陈氏和颜悦色地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转头道:“……明宪出事,大家都着急,连薛姨奶奶都坐不住了。” 目光落到薛姨奶奶身上,有掩饰不住的不喜。 薛姨奶奶立马道:“听老太爷说宪小姐病了,我过来看看。” 她说着将一个食盒放在桌子上,好像没看到老太太厌恶的神色一样,语气格外真诚温婉:“我做了宪小姐最爱吃的蟹黄包。” 庄明宪根本不爱吃蟹黄包,薛姨奶奶却故意说这是她最爱吃的。 按照她前世的脾气,再加上对薛姨奶奶的厌恶,必定跳起来对薛姨奶奶说难听的话了。 而且她头上有伤口,螃蟹是发物,吃了之后会导致伤口感染化脓。 前世这个时候她或许不知道,但现在,她可以肯定,薛姨奶奶绝不是她表现出来的这般纯良。 庄明宪能想到,老太太自然也想到了,她眉头一挑,目光锐利,当场就想将放在桌子上的蟹黄包打翻。 庄明宪眼明手快,先她一步阻止了她,并以最快的速度拿起一个蟹黄包,作势要吃。 堪堪放到嘴边,却惊呼一声“好烫”,手一抖,蟹黄包就骨碌碌掉在了地上。 …… 老太爷昨晚是歇在薛姨奶奶院子里的,因为去了长房,所以今早起得格外迟些。 早上见赵嬷嬷给他送衣裳,服侍他洗脸梳头,他有些不高兴:“薛姨奶奶呢?” 从前薛姨奶奶最是小意温柔,处处以他为尊,这种服侍的事情更是做的非常到位,难道因为他太宠着薛姨奶奶,所以她就恃宠而骄了? 赵嬷嬷笑着解释:“昨天长房那边送了两篓螃蟹,薛姨奶奶知道您最爱吃蟹黄包,一大早就起来,亲自去小厨房做蟹黄包去了。” 老太爷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等到吃饭的时候,赵嬷嬷把早饭连同蟹黄包端上来,道:“薛姨奶奶知道宪小姐病了,特意把蟹黄包给宪小姐送一份。” 老太爷吃了蟹黄包,心里舒坦,正准备出去走走,就听到赵嬷嬷小声嘀咕:“……姨奶奶怎么去了这么久?该不会又被宪小姐与老太太欺负了吧?” “你说什么?”老太爷虎了脸,不高兴地问:“老太太与明宪什么时候欺负薛姨奶奶了?” 赵嬷嬷目光闪躲,吞吞吐吐:“老太爷……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老太爷越是觉得有事,他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说!” “是上个月过端午,薛姨奶奶做了粽子,好心好意给宪小姐送去,宪小姐不领情,把粽子扔到地上不说,还罚薛姨奶奶跪在回廊下晒太阳。” 赵嬷嬷焦急道:“姨奶奶回来躺了好几天才歇过来,她明明受了大委屈,却一直瞒着不让告诉您。” 老太爷越听,心里的怒火就越是忍不住噌噌噌地朝外冒。 他们这种诗书传世的人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谦让有礼的,偏偏出了明宪这个孽障,小小年纪不学好,跋扈刁钻,净做无礼之事,照这样下去,迟早要弄出大事来。 他气得一拍桌子,“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这个孽障,越发无法无天了。” 想他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小儿子不仅容貌与他肖似,聪明伶俐劲更是与他如出一辙。不到二十岁就中了进士、考中庶吉士,是他最疼爱的孩子,更是他的骄傲。不料竟为了一个女子与他离心,几乎到达反目的境地,直到他得了重病,临死前父子俩个才和好。 119.战事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阳明腑实症用大承气汤泻下,邪热出,人自会转危为安。 张老大夫乃北直隶数得上号的名医,就算刚开始太刚愎自用疏忽错诊,后来发现问题了应该不会解决不了才是啊。 庄明宪不动声色,给长房老太太号过脉,确定了病情,才转头问张老大夫:“这是阳明腑实症,张老以为该如何用药?” 张老大夫眉头一挑。 阳明腑实之症,要用大承气汤泻下,但凡是医者,就没有不知道的。 庄明宪这是什么意思? 她以为她歪打正着替七房大太太续了几天的命,就可以随意羞辱他了吗? 她休想! 她不过是碰了巧,不知道用了什么邪药,她不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张显绝不会认输。 “自然是要用大承气汤的。”张老大夫道:“我已经让长房老太太服下了,不知宪小姐以为如何?” “您已经给伯祖母用过大承气汤了?”庄明宪诧异,面露惊讶地看着张老大夫。 “当然用过了。”张老大夫两腮的肉抖了抖,隐忍道:“这是常识。” “用了大承气汤却没有任何作用。”庄书良是好脾气,可也有些受不了了:“明宪,你赶紧开方子吧。” 张老大夫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病患是不管你常识不常识的,他们只知道有没有效,能不能治好病。 庄书良急得不得了,一手拿笔一手拿纸,催促道:“你不是用吕家的神方治好了七房你婶婶吗?快,把方子写下来,我这就让人抓来给你伯祖母服用。” 张老大夫额上青筋直跳。 他竟然叫庄明宪的偏方叫神方! 她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偶然撞了大运,怎么就变成神方了? 这世上哪有百试百灵的神方? 他不信! 张老大夫忍不了了,他也决定不再忍,他倒要看看所谓的“神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身为医者,他不能容忍病患被这种名利之徒戏弄。 他要戳穿庄明宪的把戏,将“神方”甩到她脸上,让她无颜在庄家待下去。 张老大夫跟庄书良都看着庄明宪,想看她能开出什么方子。 庄明宪却淡淡道:“不用那么费事。二叔父,伯祖母这病不用开方子,只要威灵仙三钱煮水服下,便能转危为安。” 庄书良愣了愣,不敢置信:“明宪,只开一味药吗?不用其他的吗?” 庄明宪该不会是不想给母亲治病,所以胡乱说出一味药糊弄自己吧? 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到只有一味药的方子呢。 母亲病得这么重! 就只要三钱威灵仙就能治好? “你放心吧,二叔父,用药如用兵,不在多而在精。就这一味药,保管伯祖母化险为夷。”庄明宪轻轻点头,语气充满了成竹在胸的笃定。 见庄书良面色犹豫,她又道:“如果二叔父您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了。” 庄书良是不信,可事到如今,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他硬着头皮叫了小厮去买威灵仙抓回来煮水。 张老大夫冷笑连连。 他早就猜到这个庄明宪没什么本事,不过是故弄玄虚了。 威灵仙三钱,她可真敢信口胡诌啊。 她若是开三钱人参来给老太太吊气补气他或许会相信,可威灵仙是什么,那是治疗风湿骨痛、小便不利,跌打内伤的药。 它主要的作用是祛风除湿,通络止痛,消痰水,散癖积,因此可以治疗以上几种疾病。 他从未听说过威灵仙可以治伤寒、阳明腑实症。 这简直就是胡闹。 他就在这等着,等着看这位宪小姐怎么收场。 药很快就抓了回来,长房老太太服了药,一开始也是纹丝不动,两炷香时间之后,昏昏沉沉的说要解手。 庄书良大喜。 他虽然不懂医术,可也听张老大夫说了,阳明腑实症是在体外的伤寒外邪化热,进入体内与肠中干燥的大便结合在一起,不能排泄,造成发热头痛。 只要排泄通下,热邪自会消除。 他立马让丫鬟婆子服侍老太太方便。 张老大夫却大惊失色,“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 这怎么可能! 这绝不可能! 威灵仙根本不能治疗阳明腑实之症。 他不信,绝不相信。 可事实却给了他重重一击。 长房老太太的确解手了,身上的热也的确消退了。 庄明宪说的没错,三钱威灵仙,转危为安。 庄书良非常高兴,把庄明宪夸了又夸,然后问:“接下来还要继续服用威灵仙吗?” 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张老大夫一眼。 庄明宪看张老大夫脸色发白,双目呆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就有些不忍:“不用威灵仙了,接下来只要开一些调养的药就行了,具体的还要问张老大夫。” 庄书良不解,庄明宪就解释道:“伯祖母的病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要是张老大夫开了大承气汤起的作用,我开的威灵仙,不过是让大承气汤快些发挥药效而已。真正论起来,还是张老大夫的功劳。” 庄书良当然不信,只认为庄明宪是故意给张老大夫留面子。 不过老太太险情已过,剩下的调养张老大夫总该出点力了,毕竟庄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总不能他一点力都不出吧。 张老大夫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情格外复杂,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 …… 东路是长房,西路是二房,中间是一座占地面积非常大的花园。 花园里亭台楼阁、假山湖泊应有尽有。 庄明宪由谷雨陪着,顺着花园回二房。 经过浣花湖,谷雨见荷花开的好,就采了几支在怀里抱着,打算带回去养在花瓶里。 庄明宪说:“再过几天,咱们就可以摘莲蓬吃了,祖母做的莲子粥最是香甜可口。” “小姐若是想吃,我现在就去摘。” “日头太大了,莲子也不够熟,再等几天不迟。” 才说了这一句,庄明宪的身子就晃了晃。 “小姐!”谷雨大惊,赶紧扶着庄明宪:“你没事吧。” 这桥又窄又细,若是一头栽下去,可不是玩的。 “没事。只可惜了这些荷花。”庄明宪看着撒落在湖面上的荷花,很惋惜。 谷雨扶着她:“荷花随时可以摘,咱们快回去吧。” 庄明宪也觉得头晕眼花,估计是中暑了。 这副身子太弱了,远不如后来她调理过的。 两人才走了没几步,就看到路的尽头站着一主一仆两个人。 前面那人身穿象牙白圆领长袍,除了头上的簪子被太阳照的发着冷峻的光之外,通身上下再没有其他首饰。 人离得远,看不清容貌,可庄明宪却浑身一震,立住了脚步。 是傅文。 傅文喜欢什么都不佩戴。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就是他陪皇帝狩猎,她送他到垂花门,他当时也是这种干净利索的装扮。 他走出门后,回头看了她一眼,容貌清隽,眼眸深刻,她面红耳赤,转身跑了。 她以为他或许对她有了一点感觉,其实他那是看死人的眼神。 他已经做好了杀她的准备。 庄明宪心潮澎湃,眼泪哗啦啦朝上涌。 有伤心难过,也有气愤不甘。 重生之后,她想过很多次跟傅文见面的情形。 她跟在大姐身后,浅笑着跟傅文见礼,就跟其他人一样。 因为泪溢症没好,她一直刻意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可这一瞬间,她实在压不住了。 原来她还不能做到无动于衷。 她转身就走,才走了两步,又觉得自己这样落荒而逃太懦弱无用。 傅文这次来是向大姐提亲的,她跟他免不了还会见面,难道自己还能次次都逃避吗? 心里的魔障,只有自己越过去。 她擦了擦眼泪,在心里告诉自己,快点转身,快点跟傅文打招呼,你可以表现的落落大方、温婉得体,你可以的。 再不转身,傅文就走远了,难道你要下次在众人面前出丑吗? 身后有脚步声走过来,她低头,看到地上投下男子浓墨般的影子,双手就死死握在了一起。 傅文没走! 他来了。 他怎么会过来? 庄明宪握着拳头转身,低垂着眉眼给傅文福了福身:“没想到会遇到傅表哥,你是要去长房吗?我正要回去。” 浣花湖上,只有这窄窄的一条小桥,绝不能同时过去两拨人的。 庄明宪朝旁边让了让,示意傅文先过去。 傅文眼神冷峻,他抿了抿唇,清冷道:“我在这里等你。” 庄明宪这才抬起头来,去看傅文。 他五官俊雅清冷,目光冷漠好似寒冰,庄明宪心头一紧。 这样的眼神,她怎么会觉得他对自己有情呢。 她可真是瞎到家了。 她突然觉得觉得自己又可以控制情绪了:“不知傅表哥找我何事?” 她的表情也是清清冷冷的。 傅文一手放在腹前,一手背于身后,语气冷硬:“我想告诉你,女孩子要矜持自爱。” “不自爱的人不管做什么,都得不到旁人的尊重与喜爱的。” 等她给他治好了病,他就设计污蔑她,害死她。 原来他那么恨她,恨到连死都不让她清清白白地死。 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狠到那步田地! 前世她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世她只会离傅文远远的。 能有多远,就避多远! 庄明宪心潮起伏,双手紧握,眼角也泛起了水光。 庄明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眼里都是关切与询问。 庄明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给庄明姿,然后深呼吸,将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情绪压制下去。 老太爷道:“……陈氏你明天就将松怡斋好好收拾布置一番给傅老夫人住,至于文哥儿,等他来了,问过他的意思,再看他住在哪里。”ωww.xSZWω㈧.NēΤ “松怡斋年久失修,偏僻破旧,傅老夫人住那里合适吗?”陈氏想着傅老夫人如今的身份不同往昔,就建议道:“不如让傅老夫人住卧云轩吧,那里宽敞明亮又安静舒适,用来招待傅老夫人再合适不过了。” 傅老夫人可是受皇上嘉奖的,不仅是超一品的诰命夫人,还有直接进宫面圣的腰牌,怎么能住松怡斋呢。 老太爷摇了摇手道:“她信中指明要住松怡斋,你收拾了别的地方,反而不好。” 陈氏也知道傅老夫人是个脾气怪异的,闻言只得应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明姿如今跟着我一起管家,不如将布置松怡斋的事情交给明姿做吧。” 老太爷想到傅老夫人书信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就点了点头:“也好。” “那安安也要一起去。”老太太立马道:“安安如今也懂事了,跟着我……跟着我学不到什么东西,正好可以跟她大伯母、大姐一起学学。” 120.归来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可她还不能发作! 庄素云忍着气,强行挤出笑容,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样子送走了李嬷嬷。 二老爷庄书良道:“素云,既然明宪这么说了,就让茜姐儿去二房一趟吧。” “凭什么?”庄素云勃然大怒:“庄明宪算什么东西?什么时候庄家的事情由她说了算了?想让茜姐儿给她道歉,她受得起吗?二哥,枉你是茜姐儿的亲舅舅,这个时候怎么胳膊肘朝外拐!” 庄书良从小就处处让着这个妹妹,如今一点没变。 庄素云不舍得叶茜,他也不再勉强:“既然如此,那我去请明宪过来吧。” 庄素云却脸色阴沉道:“不行!谁都不许去!她庄明宪不过是隔房的一个晚辈,你这个长辈去请她,传出去,我们长房的脸还要不要?” 总之,能给庄明宪长脸的事情,她一律阻止。 庄书良却道:“万一母亲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到时候二房要分家……” 他们长房哪有那么多钱的给二房呢? 被他这一提醒,庄素云也反应过来了。 她想了想道:“让马嬷嬷的儿媳妇马胜家的去。马胜家的也是长房有头有脸的仆妇了,让她去请庄明宪,足够抬举庄明宪的了。” 更何况还有二房老太爷呢,他可是母亲一手抚养大的,长嫂如母这句话在二老太爷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苦不管不顾的,更不会纵容庄明宪不来长房。 …… 庄明宪做好了香,把香放到外面晾晒,一切都弄好了,长房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祖父,叶茜会不会不来啊?” “不会!”老太爷斩钉截铁十分肯定:“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嗯。”庄明宪点了点头:“听说您今天去接傅老夫人了,人接到了吗?” “接到了。”老太爷觉得有些烦躁:“她说要在兰泉寺住两天,过两天再来。” 庄明宪笑了。 傅老夫人来了啊。 来的可真好,可真巧! 这下子,叶茜想不道歉都不行了。 上一世,祖母逼着伯祖母带着叶茜来道歉,最后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这一世,不用祖母,她自己就能让叶茜低头。 呵呵,想想就有些小激动呢。小說中文網 庄明宪心中有了打算,脸上却丝毫不显,依然是乖巧的模样:“祖父,您出了好多汗。我们去正房等着吧,那里放了冰,凉爽些。” 两人一起去了老太太的正房,坐下一连喝了三杯茶,都不见长房有人来。 庄明宪偷笑,老太爷却急了,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掩饰自己的心焦。 等到续第四杯茶的时候,长房那边终于来人了。 老太太凉凉地道:“怎么这么久才来,我还以为被安安说中了,叶茜根本不会来呢。” “不过是有事耽误了而已,你少说风凉话!”老太爷不悦道:“我可是叶茜的二外祖父,也是庄家正房嫡支的老太爷,我说的话,她们怎么敢不听!” 他脸上强硬,心里却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的。 话音一落,帘子一撩,林嬷嬷领着马胜家的走了进来。 “给二房老太爷、老太太、宪小姐请安。” 老太爷犹如见了鬼一般不敢置信,脸色先是一青,接着发红,接着又是一白,犹如开了染坊一样,别提多难看了。 长房竟然这么托大! 庄素云跟叶茜竟然真的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眼里分明没有他这个长辈。 可他刚刚还在庄明宪跟老太太面前夸下海口,这让他怎么见人! “噗”耳边传来一声笑,分明是老太太的嘲笑声。 老太爷身子一僵,却不敢回头去看老太太,只硬撑着,咬牙切齿地问马胜家的:“你来做什么?叶茜呢?” 马胜家的没听出老太爷的怒气,笑着道:“老太爷,宪小姐,大姑太太让我代替表小姐来请宪小姐去给我们老太太治病。” “哈!”老太太的笑声比刚才又大了几分。 丢人,丢人,在他最看不上的吕氏面前丢人,他是丢人丢到家了! 老太爷脑中“嗡”地一声,身子也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他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站稳,心里的愤怒如脱缰的野马,他几乎是跳起来指着马胜家的鼻子骂:“你吃我庄家的饭,却听叶家人的使唤!谁给你的胆子!” “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到我面前放肆!” “都是我平日里太宽容了,才纵得你们没了尊卑!” “没有王法狗东西!王八蛋!” 狗东西、王八蛋,是老太太骂人的话,夫妻俩吵得厉害的时候,她也这样骂过老太爷。老太爷向来嫌弃她粗鄙,今天太过愤怒,连老太太的话都蹦出来了。 马胜家的被骂的狗血淋头,又羞又恼,却死死低着头咬着唇,一句也不敢辩解。 马嬷嬷被打了一顿的事情整个庄家都知道,就是因为她惹了二老太爷。 自己若是顶嘴,会不会也被打一顿? “是,是,老太爷教训的是,都是奴婢的错……” 老太爷牙恣欲裂,指着门口道:“知道错了就给我滚,让叶茜过来!” 马胜家的落荒而逃。 老太爷憋屈极了,发了一通火,就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他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担心。 他气庄素云跟叶茜太不懂事,竟然丝毫不顾虑长房老太太的身体。 担心长房老太太病情严重,会不会遭遇不测。 严格论起来,还是担心多于生气的。 那可是长房老太太,他嫡嫡亲的大嫂,从他五六岁将他养大的大嫂! 在他的心里,长房老太太就等于是他的母亲,她病了,昏迷了,他怎么能不担心呢。 可他答应过庄明宪,要是叶茜不来,他就不能勉强她去长房的。 这可如何是好? 都是叶茜的错! 还有庄素云! 太过份了!太过份了! 老太爷恼羞不已,气得胡子都打颤了。 老太太一直静静地看着老太爷发作,等老太爷坐下了,她才冲庄明宪使了一个眼色。 好安安,做的好!做的太好了! 虽然她刻意压制翘起的嘴角,可眼角眉梢的高兴却怎么也掩不住。 这些年,她没少受长房的气,偏偏老太爷信任长房老太太,她受了气也没地撒,只能忍着。 如今老太爷被长房气着了,她只觉得窝了这么多年的气一下子都出了出来,浑身上下说出来的舒坦。 让你说大话,让你训斥我,这下好了,脸被打肿了吧! 庄明宪抿嘴一笑,眨了眨眼睛:祖母,您别急,看我的。看我让祖父脸疼得更厉害! 庄明宪端了一杯茶给老太爷,语气轻柔地劝道:“祖父,您喝口茶,消消气,别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免得损了您的身份。” 老太爷被长房打脸,正面上无光,心中恼火,不知如何面对庄明宪,不料庄明宪竟然主动安慰他,他立马觉得这个孙女乖巧懂事,孝顺听话。 他接过庄明宪手中的茶盏,喝了一口,顿觉心中舒坦,怎么看庄明宪怎么觉得顺眼。 他已经想好了,叶茜八成是不会来的,可大嫂的病情却不容耽误。他正愁不知如何跟庄明宪开口劝说她去长房,不料这孩子竟然如此善解人意,不仅不再追究,反而还主动劝他。 如此甚好,他一开口,她必然会同意去长房的。 “嗯。”老太爷点了点头:“你说的对,我不能跟马胜家的一般见识……” “没错,祖父。马胜家的不过是个传话的仆妇,她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庄明宪接了话腔,故意做出气愤不已的样子:“她一定是听了长房姑母的吩咐才来的,可见我刚才说的没错,叶茜不会来,姑母也好,长房也罢,根本没有人将您放在眼里。您是一番好意,结果被她们当成了驴肝肺,她们随便派个仆妇,分明就是看不起您,就是故意要打您的脸!” 庄明宪站起来,情绪激动道:“祖父,您放心,现在叶茜就是亲自来请我,我也不会去了。她们这样羞辱你,打你的脸,我这个做孙女的看了,都觉得脸疼!” “我若是去给伯祖母治病,这不是把您另外一边脸伸过去给叶茜打吗?” “您放心吧,我怎么都不会去的,无论如何,也要给您老人家争这一口气!” 老太爷心口一噎,一口气没提上来,“噗”地一声,将喝下去的茶水吐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庄明宪猛然扑到了老太爷身边,惊声呼道:“祖父,祖父,您怎么了?” 她利用冲过去的力气,将自己的手狠狠地按在了老太爷的小臂内侧,然后带着哭腔道:“祖父,您就是再气叶茜也要顾虑自己的身体啊。” 她回头,冲目瞪口呆的老太太使了一个眼色。 不愧是嫡亲的祖孙,老太太立马明白了庄明宪的意图,她也扑上去,一边用力地摇晃老太爷,一边用大嗓门干嚎了起来:“来人呀,快来人呀,叶茜跟大姑太太把老太爷气病了。” “老太爷呀,你这是何苦呀!” “苍天呀,庄家这是怎么了啊!这些不孝的儿女啊,不顾大嫂也就算了,竟然连老太爷也不放过!这还有天理吗?” 老太太跟庄明宪哭的声音太大,太“情真意切”,震动了整个二房。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霞山坊都知道庄素云跟叶茜,明知道长房老太太的病只有庄明宪能治,却故意阻拦不让庄明宪登门,还将二房老太爷气病了。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如刀似冰,带着刮骨的寒冷。 庄明宪的拳头突然就松开了。 她真是瞎,怎么会认为这样的人对自己有情意? “傅表少爷。”庄明宪眉目淡淡,语气平静:“你有话尽管直说,指桑骂槐算什么君子?” 121.酸甜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她神色轻松,语气和缓,白皙稚嫩的小脸上,大眼睛水汪汪的非常平静。 若不是刚才见过宗大太太,知道她快不行了,还以为她说的不过是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呢。 这样凶险的病,吕家的救命方子,真管用? 众人心中猜疑,却压着性子,耐心等待。 庄明宪坐在祖母身边,老太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以示警告。 胡闹,净会胡闹,回去我再找你算账。 药买回来了,煎药的时候,庄书宗忍不住跑来问庄明宪:“明宪侄女,刚开那方子真能治你堂婶的膈噎症?” 庄明宪摇头:“错了,宗堂叔,宗堂婶这不是膈噎症。” 庄书宗一惊:“怎么不是膈噎症?” “张老大夫说了,絮娘这是脾胃虚弱不能运化水湿导致身体肿胀,胎气上冲,血液上涌,在脾胃之间结成肿块,导致吞咽困难,吃饭就会呕吐。” “我也翻了医书,医书上也说,膈噎症就是这种情况,没错啊。” 大夫最怕这样的病患家属,自己一知半解,还总是按图索骥、生搬硬套,如果大夫说的跟医书上写的一样,他们就信以为真,觉得这个是好大夫;如果医书上没有,或者有出入,就觉得这个大夫医术不高明。 其实给人治病犹如行军打仗,千变万化,不能纸上谈兵。 庄明宪不急不缓道:“张老大夫必定开了五味子来遏制胎气上冲,又开了人参来给堂婶补身子强壮脾胃,这方子堂叔必定也查了医书,是没问题的,对吧?” 庄明宪一口说出张老大夫开的方子,让庄书宗面露惊讶,自己并没有说,她是如何得知的? 他也是翻了很多医书才看懂张老大夫开的方子的,若庄明宪仅仅凭借他说的膈噎症就能猜到张老大夫开的方子,那她的医术岂不是可以和张老大夫比肩? 或者,比张老大夫更厉害? 这个猜测让庄书宗心头一凛,跟庄明宪说话的语气也变的比刚才更加郑重:“是的,我查过医书,方子的确是治疗膈噎症,是对症的。” 庄明宪反问:“既然是对症的,为什么堂婶反而越吃越严重呢?” 对于这种喜欢翻医书的人,就必须要从理论上说服他。 这回轮到庄书宗语塞了:“这……” 他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既然庄明宪问了,是不是说明庄明宪知道原因? 只要要能找到原因,絮娘岂不是就有救了吗? 庄书宗心中一阵狂喜,仿佛找到了妻子活命的救命稻草:“明宪侄女,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因很简单。药方没问题,吃下去无效,就说明一开始就诊断错了,宗堂婶患的根本不是膈噎症,而是壅闭症。” 少女的声音笃定而充满自信,平静的语气遮不住她话语中的老练,仿佛她不是娇养在闺阁中的天真少女,而是行医多年,看病无数,手段高超的老大夫。 辩症治病,是庄明宪的老本行,自然说起来头头是道。 “你必然想知道这壅闭症是什么病?又是如何形成的吧?” 不待庄书宗相问,她就继续道:“壅,是上焦壅堵不疏;闭,是下焦闭塞不通。堂婶的这壅闭症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至少也有一个半月了。如果我没有猜错,堂婶两三个月前就开始肚子不舒服,胎像不稳了。” “正是如此!”庄书宗又惊又喜地看着庄明宪:“你堂婶的确是两个半月前开始见红的,可后来请了大夫开了安胎药就止住了血,保住了胎。只是没想到身子却肿胀得厉害,越来越沉不说,还吃不下饭,总是呕吐。” 他说什么来着,这个侄女果然是个医术高超的,竟然连刚开始发病的情况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絮娘有救了,他们的孩子有救了! “堂叔你说错了。”庄明宪摇了摇头,心中略一斟酌,最终决定把残酷的真相告诉庄书宗:“堂婶的胎没保住,腹中的胎儿早在一个月半月前见红的时候就已经是死胎了。”小說中文網 “你说什么?” 这话一出,别说是庄书宗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皆是满脸骇然地看着庄明宪。 庄宗书则是脸色发白,双唇颤抖,不敢置信。 庄明宪并非刚刚行医的小女孩子,她给很多人治过病,还经历过大面积的疟疾,见过惨状比这个要可怜多了,早就练成她镇定对待病患与病患家属的心性。 她轻声道:“宗堂叔,我知道这个结果你难以接受,但事实是堂婶腹中的孩子已经是死胎了,一个半月前落红的时候下焦就已经闭塞不通了,由此判断,孩子最少在两个半月前就已经胎停死亡了。所以,堂婶的身上才会发出青紫的颜色。” 家属有知情权,要不欺不瞒地将病情告诉家属,这是师父教她的。 短短一天,庄宗书的心情上下起伏太大,绝望的消息一个接一个。承受的打击的太多,反而让他知道绝望悲伤无济于事,妻子还等着他救命,他必须要振作冷静:“明宪侄女,你继续说。” 作为七房的顶梁柱,宗堂叔的心性果然坚强。 庄明宪点了点头道:“胎儿停止发育,堂婶呕吐吃不下东西,绝非胎气所冲,而是堂婶肺里生了痈肿,肺热太过,造成结塞。肺部堵住了,气机不畅,死胎自然排不出,又不能进食补充体力,自然越来越虚弱,时间久了,就酿成大患。这便是堂婶眼下昏迷不醒的原因。” “我刚才开的方子,可以清热解毒,消除肺里的肿块,这样肺气一开,堂婶就能呼吸顺畅,气机正常运化,下焦的死胎也能正常排出来了。等上焦下焦都顺畅了,这病自然就痊愈了。” 她声音不高,可众人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在听她说话。 一字一句,都言之凿凿,并非胡诌的。 这下子,众人看庄明宪的眼光更加不同了。 二房老太太医术高超藏而不漏啊。 老太太也懂医理,听了庄明宪的一席话,又接受到众人震惊歆羡的眼光,脸上立马露出几分骄傲,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的直直的。 她早就说过,安安最是个聪明的。 她是读书绣花不行,原来天分在医术这里。 爹活着的时候,一直为她性子燥,不能继承吕家的医术而失望,如今看来,他们吕氏后继有人了,医术绝不会旁落了。 老太太嘴角越扬越高,心里十分欣慰。 庄明宪却不在意众人的眼光,她只在意自己究竟能不能说服庄书宗:“宗堂叔,你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我明白了。”庄书宗正色道:“我这就去给你婶婶喂药。” 庄明宪最怕他因她年纪小轻视她,冥顽不灵,见他愿意用自己开的药,不由松了一口气:“服药后堂婶会产下死胎,她现在昏迷着,找个稳婆帮忙会保险一些。宗堂叔,虽然这次孩子没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宗堂婶,你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 庄宗书点点头,去厢房看妻子去了。 庄书宗给昏迷的宗大太太喂下两剂药,他寸步不离地守在宗大太太身边,到了傍晚,宗大太太果然发作,在稳婆的帮助下,产下一个已经腐烂的死胎。 也就是说,庄明宪是对的,错的那个是张老大夫。 病人已经没救了,他都已经盖棺定论了,她竟然还敢去诊治。 她就不怕没治好,被七房的人忌恨吗?就不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惹祸上身? 张老大夫隔着人看向庄明宪,那女孩子神色淡淡的,平静的不得了,好像这并不是人命关天的大病,不过是无关紧要的癣疥之疾。 她怎么敢? 谁给她的底气? 她到底想从这里面获取什么好处? “祖父、宗堂叔,堂婶已经这样了,河间府的大夫都不愿意接手,张老大夫也说束手无策,不如我看看吧。若是看好了,便是我跟堂婶有医缘,若是看不好,那也是命中注定如此。” 庄宗书“腾”地一下子走到庄明宪面前,带着希冀看她:“明宪侄女,你手里是不是有奇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