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皇妃的开挂人生》
1. 第一章 算来好景只如斯
凌晨的西北大学,天空透着紫光,一切景物尽在沉睡之中,然而一栋女生宿舍楼里,却依旧是灯火通明。
“咳咳咳咳......”许静千一手支着头,防止自己睡死过去,一手软绵绵地敲打着键盘,还得应付时不时上来的咳嗽。
古代史研究生的考试月果然灭绝人性,论文粗略算算就有七八篇,还要背几公斤重的书。
好在她快写完了,加油,还差最后一点。
许静千强撑着打完了最后几个字,眼皮都快要睁不开了。前段时间她就得了感冒,又不注意休息,一天接着一天地熬夜,于是病情成功加重。
脑袋昏昏沉沉的,痛得快要炸裂开来,许静千只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低,一头栽倒在了桌子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睡梦中她感觉自己浑身轻飘飘的,好像跌入了黑暗之中,然后眼前逐渐明亮了起来。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许静千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
看来室友还是不错的,看到自己睡着了,费劲心思把她弄到了床上。许静千心想。
慢着,这好像不是自己的宿舍。许静千随手摸了一下被子,并不是自己喜欢的小猪佩奇,反而是丝绸的质感。
她这才看清了这间屋子,木制的房顶,房梁向上汇成一个尖角,应该是南方地区,往下一扇纸糊的窗子正半开着,可以看到外面的池塘和灌木,窗子旁是一个红木的梳妆台,上面摆着一面铜镜,几只眉笔还有胭脂水粉,再旁边是一个乌木的大柜子,应该是放衣服的地方,中间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药罐子、纸包的药材和一碗汤药,看样子这户人家的光景还可以。
一定是梦,自己做梦居然梦到穿越了,真是好笑。许静千闭紧了眼睛,继续睡了过去。
睡得差不多了,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希望看到的是自己宿舍的床帘,没想到一切照旧。
许静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慌,自己就这么穿越了?穿越到了哪个朝代?穿越成了谁?万一是个臭名昭著的人物那可就完蛋了。
兴许是听到了屋内有动静,一个十岁模样的小女孩探进头来,惊喜地说道:“小娘子醒了。”
听她的口音,说的是中古音,那自己穿越的朝代应该在东汉到宋之间。许静千忽然很庆幸当初被导师逼着学古代汉语,否则连交流都没法交流。
女孩进来的时候,许静千可算看清了她的模样,左右对称地梳着两个髻,小小的脸,尖尖的下巴,还算清秀可人,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一男一女,男人头上带着幞头,身着青灰色的长袍,看起来四十来岁,女人比他稍显年轻一点,也穿得格外素净。
女人一看她醒了,抓着她的手,几乎快要掐出指印来:“娥姿,你可算醒了。”
“你是谁?”许静千一脸茫然。
女人似乎是被吓到了,握着她的手松了一松:“傻孩子,烧糊涂了吧?连你娘都不认得了?”
刚刚那个小女孩也走到了她的床前,目光急切:“小娘子,我是云霞呀,你怎么不认得了呢?”
许静千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只能机械地摇了摇头。
女人放开了她的手,叹气道:“看来这场风寒真的是把你的脑子烧坏了,没关系,醒来就好,我和你爹还以为你挺不过来了呢,来,把药喝了。”
许静千一百个不愿意,她最讨厌喝的就是中药。
当女人把药端到她面前的时候,许静千左右闪躲,却依旧被强行灌了下去。
真苦。许静千咂了咂舌头,几乎要吐出来。
“好了,忘记的事慢慢想起来就行了。”女人慢慢地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娘。”许静千别扭地喊出了这个称呼,“现在是什么年份?皇帝是谁?”
女人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是承圣三年,当今在位的皇帝是萧绎。”
“我们所在之处是何地?”
“大梁的都城江陵。”
江陵?许静千灵光一现:“刚刚您叫我娥姿,我可是叫李娥姿?”
女人轻轻敲了她的脑壳一下:“你这孩子是真傻还是假傻?连自己名字都不记得了?”
那就对上了,她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李娥姿,是北周武帝宇文邕的妃子。她所穿越的朝代是南北朝,有多个政权并立,南方现在是梁朝,北方现在是西魏,就是后来的北周。
许静千松了口气,还好没穿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比如陆令萱、胡皇后或者冯小怜之类的,那她还不如去上吊。
“罢了罢了,你还是好好歇息吧,如果有什么想不起来的,问我就是了。”女人看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便起身先出去了。
估摸着自己的娘走远了,许静千才从床上起来,踱步到铜镜前,细细端详自己的容颜。别说李娥姿还真是个大美人,皮肤白皙,生了一双杏眼,水汪汪的惹人怜爱,两弯柳叶眉弯度刚好,鼻子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从侧面看更加立体,嘴唇厚薄适中,虽然因为生病有些苍白,但唇形和唇峰都极佳,涂个口红应该就看不出来了,脸是标准的鹅蛋脸,举手投足间都透着南方女子的温柔。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许静千的五官就比较平庸了,说不出有什么大问题,但算不上好看,基本上是那种扔到人堆里扒不出来的类型。她平时不喜欢打扮,老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看起来古板又严肃。更致命的是她也不喜欢社交,圈子很小,宁愿宅在家里,天天把头埋进一堆古代史的书里,所以一直单身到现在。
室友蔡敏曾经语重心长地对她说道:“静千,你除了长得差了点,其他什么都好。”
许静千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所以这次穿成了李娥姿,她十分满意,总算可以体验一把漂亮姑娘的生活了。
装疯卖傻了几天,许静千终于从爹娘的讲述中、云霞的长篇大论中还有无意间听来的八卦中,拼凑出了李娥姿的身世。
李娥姿的父亲名叫李源,是朝中的六品官员,母亲穆氏家世显赫,世代有继承爵位,嫁给她父亲算是下嫁。两人婚后十分恩爱,可不知为什么,穆氏就是怀不上孩子,求了很多药都无果。直到有一天碰上了一个道士,给她开了一个药方,吃了之后竟然奇迹般地怀上了她。两人对这个唯一的女儿十分疼爱,从小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因为长得漂亮,求亲的人已经踏破了门槛,可俩夫妻看来看去就是不中意,所以李娥姿一直到了十八岁还没嫁出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许静千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好了许多,可是她看父母眉头间的忧愁依旧不减。
“爹,出了什么事吗?”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李源面色凝重地看了他一眼,连连摇头:“大魏的军队打过来了,把整个江陵城都包围了,我看我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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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危在旦夕了。”
许静千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父亲所说的“大魏”应该指的就是“西魏”,她有点庆幸自己是学中国古代史的,要不然怎么在这个朝代生活下去。
“你也不要太过担忧了,大梁兵力强盛,不会有事的。”穆氏安慰道。
“你懂什么。”李源责怪地看着妻子,“如今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兄弟自相残杀,这乱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天下之事,分久必合,总会有人出来的。”
“我看这人可能还没出生呢。”李源一边说着,一边转向云霞,“云霞,把家中的东西都打点一下,拣重要的东西带走,今晚我们就别睡了,随时准备逃难。”
“你疯了?到处都是大魏的军队,如何逃得出去?”穆氏道。
“难不成你甘心做俘虏吗?”李源吼道。
被丈夫这么一吼,穆氏再也不说话了。
许静千现在也全无睡意,盯着桌子上一跳一跳的烛火发呆,还没享受几天舒服日子呢,就要沦为难民了。
窗外的夜色由淡变浓,再由浓变淡,三个人就跟雕像一样坐着,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大约寅时的时候,家中小厮来报,大魏的军队已经杀死了萧绎,攻入了江陵城。
李源二话不说,拉起穆氏、娥姿就往城郊跑去,后面跟着不少丫鬟和家丁。
到了后山上,许静千俯瞰了一眼江陵城,已是一片混乱,四处都散落着大魏的士兵,抢夺声、哭喊声和求助声夹杂在一起,地上躺着不少百姓的尸体,熊熊烈火把房屋都烧成了废墟,往日的繁华早已不在。
不知是哪个闲得慌的士兵往山上望了一眼,大喊道:“于将军,山上有人。”
一队人马立刻快马加鞭地往山上追来。
许静千一边咒骂着那个士兵不得好死,一边没命地往前跑,躲到了草丛里。
她正透过缝隙观察着眼前的情况的时候,感觉母亲抓住了她的手腕:“娥姿,你先走,我们掩护你。”
“娘,万万不可,要走一起走。”许静千压低了音量说道。开什么玩笑,抛下父母一个人走了,她良心过得去吗?
“你要是走的话,没准还能活一个,否则我们都得死。”穆氏看她的目光带了些许悲壮。
“嘘,别说了,大魏的军队来了。”许静千用手势示意母亲安静下来。
军队领头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精神矍铄,如果许静千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西魏的大将军于谨。
“大梁的余孽,别苟延残喘了,出来投降,于将军还能饶你不死。”旁边的一个侍从说道。
许静千动也不敢动,用余光看向母亲的时候,她也是浑身发抖,却强装镇定。
于谨抬了抬手,阻止了侍从说话:“我也是奉丞相之命,如果放你们走,丞相那边也没法交代。”
怎么办?究竟出不出去?许静千犹疑地看向母亲,然而母亲却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可别怪我不客气,搜查附近所有能藏人的地方。”于谨下令。
“是。”将士们随声附和,拿起刀剑就向灌木丛劈来,不偏不倚就劈到了离许静千所在的位置约一寸的地方,许静千吓了个半死,却不敢发出声音,死死地捂着嘴。
搜寻了一圈无果后,于谨终于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那就用火攻吧。”
2. 第二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不知为何,许静千一狠心,拉着父母亲冲出了灌木丛,任凭母亲再怎么拉扯也没用。
于谨看他们主动投降了,万分满意,捋着胡子说道:“把他们绑起来带走。”
眨眼之间就有几个侍从冲了过来,把他们五花大绑,押上了囚车。
于谨此次共从江陵俘虏了约十万人,浩浩荡荡地排了一长队,向长安城进发。
母亲自从上了囚车之后就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许静千知道她在生气,像他们这样的人,宁愿被烧死也不肯做俘虏,但她总不可能说她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知道这段历史,所以必须照做。
她试探地拍了拍母亲的肩膀,说了句不痛不痒的话:“娘,对不起,我是觉得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穆氏冷着脸,还是没有回答。
李源往穆氏这边靠了靠,宽慰道:“好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天由命了,我知道娥姿是为了我们,不想让我们死。”
穆氏点点头,算是听到了。
从江陵到长安竟然如此的舟车劳顿。许静千颠得难受,每天又吃不了多少东西,澡也没洗几次,体力到了极限,她太感谢那个发明高铁的人了,古代的交通实在是太不方便。
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到了长安城,此时新年刚过,家家户户门口的红灯笼还有年画都没来得及摘下。一进城,于谨就直奔宇文府,和丞相商量要怎么处置这些俘虏。
如果许静千没猜错的话,一会儿她就能见到大名鼎鼎的宇文泰了。
宇文泰原先只是一个部下,后来自己扶持傀儡皇帝,创建了西魏,名义上是丞相,实则把政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为自己的儿子创立北周奠定了基础。
将士押着他们穿过门廊,来到了大堂中,命他们跪下。
“丞相,这些都是梁朝的余孽,您看怎么处置?”于谨拱手行礼。
许静千偷偷用余光瞟了几眼宇文泰,他虽已人到中年,身体有些发福,但却依稀可窥见年轻时的模样,浓眉大眼,五官的比例和下颚的线条刚刚好,嘴唇和下巴上的一小撮胡须更是让他增添了一份稳重。
真是帅大叔,如果有相机,她可能就想冲上去合影了。
不过眼下她更要关心自己的命运。
宇文泰沉思了片刻,指着李娥姿:“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许静千抬起了头,虽然身上泥泞不堪,却依旧难掩美貌,破旧的衣服把她衬托得愈发出淤泥而不染。
漂亮有时候真的能救命,宇文泰虽然见过不少女人,但也不得不感慨这确实是个标准的美人。
于谨心中一惊,莫非丞相是看上了?
然而接下来宇文泰的手调转了方向,指着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少年:“邕儿,你还未曾纳妾,把她赐予你如何?”
许静千这才有机会细细打量这个少年,皮肤有点黑,五官应该还没长开,散发着稚气,脸部的线条还是圆润的,不过已经可以初见和他爹一样,是个帅哥坯子。
这应该就是李娥姿未来的老公宇文邕了,历史上李娥姿比宇文邕大了七岁,她过完年应该十九了,所以宇文邕才十二岁!
才十二岁就结婚,许静千实在不能理解古人的想法。不过翻历史文献的时候,她就对这段姐弟恋格外好奇,现在终于可以亲眼见证一下了。
宇文邕已经从坐席上走了下来,向父亲行礼:“邕儿谢过阿父。”
简简单单几个字,不多不少,正好符合他的性格。
许静千也急忙笨拙地行礼,她已经逐渐适应了李娥姿这个身份:“民女李娥姿谢过丞相大人,只是,娥姿还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请讲。”
“可否请丞相赦免我爹娘和云霞?”
“好,你先起来吧。”宇文泰让她先起身,又转向依旧跪在地上的李源,“李大人,让你做个耀县的县令如何?”
李源虽然心里不愿意为大魏卖命,但眼下这是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了,只好接受:“下官谢丞相隆恩。”
“好,那就请李大人打点一下行装,即刻赴任,邕儿,你带娥姿去你阿娘那边,让府中的嬷嬷好好和她说一下府上的规矩,至于云霞,让掌管下人的管事教她罢。”宇文泰三言两语就安排好了一切。
李娥姿和父母再次谢恩了之后,就由宇文邕带着一起往大堂门外走,回头看的时候,宇文泰又赦免了几个梁朝的大臣,其他闲杂人等有的发配去当了下人,有的放了出去,当然有重罪的肯定投入大牢,格杀勿论。
不知不觉一行人就走到了门廊,该是分别的时候了。
李娥姿央求地看向宇文邕:“能不能等我一会儿?让我同我爹我娘道个别?”
宇文邕点点头,算是默许了。
李娥姿紧紧握住了爹娘的手,不愿意放开:“爹,娘,你们到了那里记得派人送信过来,女儿不在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好不容易在这个世界认识了两个值得信赖的人,结果他们又要走了,以后自己真真切切的就是一个人了,李娥姿的内心跟针扎一般难受。
穆氏早已泪水涟涟:“娥姿,既然嫁人了,那可就不能任性了,凡事都要为人着想,好好服侍夫君,知道吗?”
李娥姿拼命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不停地点头。
李源比穆氏好一点,但还是掩饰不住自己的担忧:“如今天下大乱,要万分小心才是。”
“知道了爹,女儿做事一定瞻前顾后,深思熟虑。”
“你这样懂事,那我大可放心了。”李源终于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宇文邕虽然很不想打断这一家人,但也是时候了:“李大人,请您更衣,然后启程吧。”
“看来我们真的得走了,保重。”李源抽开了女儿握着的手,和穆氏一起由人领着前往一间厢房。
李娥姿看着父母远去的背影,无限的悲凉,以后的路真的要靠自己走了。
“走吧。”宇文邕叫了一下发愣的李娥姿。
李娥姿回神,跟着他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这才反应过来她要嫁给一个比她小七岁的小孩子,内心还是有点不情愿的。
宇文邕可能是还没开始发育,只比她高了一点点,小小年纪却看起来满腹心事,故作老成,让李娥姿又好笑又心疼。
两人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李娥姿正好借此机会参观一下整个宇文府。整个宇文府的构造和四合院差不多,是三进式的,从大门进来后是一个门屋,穿过门屋就到了刚刚他们所在的大厅,大厅后面就是生活区,各个厢房用门廊进行连接,因为北方气候比较干燥,门廊和厢房都是平顶的,门廊略低于厢房,方便采光。或许是丞相崇尚简朴的缘故,门廊上面没有什么装饰,只是用黑棕色的漆刷了一遍,极为古朴。生活区后面还建了一个小小的园林,青林翠竹,曲径通幽,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叱奴氏住的地方比较偏僻,宇文邕带着她七拐八拐才到。到了之后宇文邕让她先等在外面,关了门,自己去给叱奴氏请安。
“孩儿给姨娘请安。”宇文邕跪下来,伏倒在地上。
“起来吧。”叱奴氏看起来心不在焉的,“听说你爹赐了你一个大梁女子当妾,还长你七岁?”
“是。”宇文邕老实回答道。
“也只怪我是偏房,不能给你挑一桩好的姻缘。”叱奴氏眼波流转,有深深的遗憾和疼惜。
“姨娘千万别这么说,您的教诲邕儿都记在心上,邕儿定不负您的期望。”宇文邕急忙上前一步,双手抱拳,表示自己坚定不移的决心。
“行了,我知道你一向懂事,那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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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大梁人,不能不提防。”叱奴氏抬首,望着前方,手抚香炉,似乎在深思。
“孩儿一定万分小心。”宇文邕回答得比上一次更加坚定。
“好,去叫那丫头进来吧。”叱奴氏用眼神示意宇文邕可以把门打开了。
李娥姿原本正无聊地踢着地上的石子,纠结着要不要偷听,听到门突然一下打开了,吓了一跳,急忙站定。
“我姨娘叫你进去。”宇文邕面无表情地说道。
李娥姿紧张得头皮发麻,这应该就算是见家长了吧?万一是电视剧里的恶婆婆怎么办?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态,装出一副最贤良淑德的样子,款款走了进去。
榻上坐着一位妇人,应该就是叱奴氏了,她穿着绛紫色的交领襦裙,裙上并无过多的装饰,只绣了几朵茉莉作为点缀,头上简单地绾着一支镂空的步摇,白色的珠子垂下来,窸窸窣窣地作响。
严格意义上说来,叱奴氏并不算绝世美人,却有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端庄气质,就连李娥姿也为之所折服。
她半蹲下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娥姿参见姨奶奶。”
“起来吧。”叱奴氏不咸不淡地说道,朝宇文邕挥了挥手,“邕儿,你先出去吧,我想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宇文邕应允了一声,走了出去。
“真是个标致的人儿,之前可曾许过人家?”叱奴氏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语调温和,却绵里藏针。
李娥姿心里一沉,看来这个叱奴氏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好不到哪儿去,但她还是礼貌地回答道:“不曾,有上门求亲的,但爹娘没有看中。”
“那也好,省去了一桩麻烦,邕儿还小,不太方便行房,所以你目前照顾一下他的生活起居就可以了。”叱奴氏的在她身上扫了一眼,就掠过去了,像在打发一个下人。
听到“行房”两个字,李娥姿的脸“唰”地红了,现在谈这个还有点太早吧?
不过现在她的职责不跟童养媳一样吗?又当老婆又当妈。
贼船已经上了,下也下不来了。
“好,那我就让嬷嬷先领着你去你的住处,把府上的规矩告诉你一下。”
李娥姿舒了口气,终于解放了,看来自己以后务必要和叱奴氏搞好关系,否则日子会很难过。
嬷嬷把她领到了她的住处后,告诉了她府上的作息时间还有一些禁忌,就离开了。
厢房上的匾额用行楷潇洒地写了三个大字——素心阁。
这三个字很好地交代了她现在的心情:既来之,则安之。
傍晚时分,嬷嬷把云霞送了过来,云霞一见她,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娘子,多谢你当初为我求情,否则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府上的人没有欺负你吧?”李娥姿关切地问道。
云霞大幅度地摇头:“小娘子晚上想吃什么,我让人去做。”
“就炒一点时蔬再加个汤就好了,我没什么胃口。对了云霞。”李娥姿突然神情严肃了起来。
“怎么了?”云霞不解,眨着大眼睛看她。
“我爹被安排到耀县当县令了,这府中我唯一认识的只有你了,以后我们要互相照应,私底下以姐妹著称,好吗?”
“好,只是与小娘子称姐妹,云霞是绝对不敢的,但云霞发誓,一定照料好小娘子,让小娘子不再孤单。”小女孩一脸正经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
李娥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佯装生气:“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要生气了。”
“既然如此,那,云霞答应就是了。”小女孩居然还当真了,怯生生地看着她。
“好了,逗你玩呢,快去传饭吧。”李娥姿让她安心。
“好,奴婢这就去。”云霞的脸上又重新轻松了起来。
3. 第三章 小不忍则乱大谋
谁知左等等,右等等,云霞就是不来,李娥姿心中起了疑,快步走出去,正好听到了厨房那边传来的激烈的争吵。
“云霞姑娘,你们家主子不是要吃清淡点吗?我这就够清淡了啊,要是油腻的吃坏了肚子怎么办?”一个身材微胖的管家正蛮横地瞪着云霞。
云霞哪见过这阵势,气得都快哭出来了:“周管家,我家小娘子虽说要清淡,可也不是一碗白粥,一盘青菜就能打发的啊。”
“怎么?一个不受宠的妾还能要求吃得多好?能给吃已经不错了,要不是丞相,她早就饿死街头了!”周管家见云霞好欺负,更加咄咄逼人。
云霞死死地咬住嘴唇,快咬出血印子来:“今天我就把话放在这儿,要是不给我们家小娘子吃点好的,我就呆在这里不走。”
“行啊,有本事你就一直站在这儿,回去干活,别理她。”周管家斥退了看热闹的人。
李娥姿算是真正见识到了世家大族的内斗,在这里,没有身份和地位,什么都不是。
可是她也不能光看着,得去解救一下云霞。
李娥姿若无其事地从后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我当是发生什么大事了呢,原来就是这点小事,正好白粥和青菜都是我想吃的,有劳周管家了。”
“小娘子......”云霞还想说点什么,被李娥姿制止了。
周管家看见她也不行礼,只是嘲讽地笑道:“这就对了,还望李姑娘回去好好管教自家丫鬟,别坏了规矩。”
“谢谢周管家提醒,娥姿回去后定严加管教,云霞,我们走。”李娥姿把食盒交到了云霞手上,带着她赶快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刚回到素心阁,云霞就重重地把食盒一放,发出“啪”的一声响:“小娘子,下人这么欺负你,你就这么算了?”
“云霞,跟我来。”李娥姿拉着她到里屋坐下,“我现在根基还不稳,所以凡事都要忍,你下次万万不可惹事生非了,知道吗?”
云霞眼角挂着两滴眼泪,点了点头:“是云霞不好,让小娘子受委屈了。”
“好了,别哭了,吃饭吧,你要不要也来吃一点?”李娥姿替云霞拭去泪水。
“不了,本来就这么少,还是小娘子你自己吃吧,云霞同丫鬟们吃一点就是了。”没等李娥姿回答,云霞就跑了出去。
李娥姿只好坐下来吃饭,一打开食盒,她就哭笑不得,这白粥哪里是白粥啊,分明是米汤,只有几粒米,青菜也不是满满一盘,而是只有几颗。
李娥姿深深体会到了自己之前浪费粮食的可耻性,第一次把饭吃了个精光。
这一点点东西很快就消化完了,到了睡觉的时候,李娥姿饿得前胸贴后背,又不好意思惊醒云霞,只好强迫自己睡过去。
可是这肚子就像和她作对似的,她越想睡,叫得越厉害。
李娥姿没办法,只好睁开眼,盯着头上的房梁发呆。
这苦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正在她陷入神游之际,有人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李娥姿警觉地起身,却发现是云霞。
“你干什么,吓死我了。”李娥姿用手不断抚着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
“云霞想着,只吃这么点东西,小娘子肯定会饿,所以趁人不注意去厨房偷了两个馒头。”云霞跟做错事了一般,低头不敢看她。
“好了,我不怪你,你也饿了吧,吃一个。”李娥姿接过馒头,鼻子一酸,费了老大的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小娘子你吃吧,我不饿。”云霞拒绝了。
“听话,赶紧吃,否则我给你塞进嘴里。”李娥姿眼睛一横,威胁道。
云霞没办法,只好拿了另一个馒头,小口地吃起来。
虽然肚子不饿了,但心事缠身,导致李娥姿后半夜还是没怎么睡好,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了。
早饭依旧是和昨天一个套路,白粥加一碟小菜,李娥姿也认了。
吃过早饭,她打算去散散步,排解一下憋屈的心情,路过厨房的时候,只见周管家正忧心忡忡地站在那里,里面已经乱成了一团。
“匈奴没事进贡什么黄油啊,这该怎么做啊?”一个厨子说道。
“就是就是,煮汤也不行,直接吃也不行,炒菜也不行,要是不好吃丞相又要怪罪我们了。”另一个厨子说道。
“行了行了,赶紧想办法,就知道在这里发牢骚。”周管家用大嗓门吼道。
“敢问周管家,发生何事了?”李娥姿走上前问道。
周管家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轻蔑地说道:“现在匈奴进贡了一些黄油,陛下就分给了我们大丞相几块,我们正愁怎么做呢,怎么,难道李姑娘有办法?”
黄油?李娥姿灵光一闪,那不是可以做面包了?
记得她小时候爸妈工作忙,常常给她几块钱让她自己解决早饭,她最喜欢吃的就是一家卖香酱饼的铺子。除了卖香酱饼,老板娘还会用烤饼的炉子做小面包,成了她童年最珍贵的记忆。后来城市进行整顿之后,这一带的早点摊就全都没有了,不过她凭着自己的摸索和网上的食谱,居然还原了小面包的做法。
“我倒有一个法子,我可以用黄油做一种点心。”其实李娥姿也没有多大把握,不过眼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万一要是不成怎么办?”周管家考虑得倒也周全。
“我可以先拿一点做试验,万一要是不成,你们尽管让丞相责罚我,我毫无怨言。”李娥姿深吸一口气,算是豁出去了。
“好,那李姑娘请便吧。”周管家让开了一条道,不怎么信任地看着她。
李娥姿首先考察了一圈厨房环境,不错,那个烤饼的炉子和当初她在早点摊上看到的很像,面粉有了,牛乳有了,鸡蛋也有了,唯一缺的就是酵母了。
李娥姿试探着问了问厨子:“请问你们有酵母吗?”
“什么东西?”厨子听得一头雾水。
“就是做包子馒头的时候,加在里面的土黄色的粉一样的东西。”
“哦,那个啊,有的,李姑娘稍等,奴婢这就给你去找。”厨子恍然大悟,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个小罐子递给李娥姿。
虽然面包有专用的酵母,不过眼下材料有限,凑合着用吧。
李娥姿哼哧哼哧揉好了面团,再进行发酵,最后弄成小面包的形状,放进烤饼的炉子里烤。
她抬起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为了讨好婆婆和夫君,真是不容易啊。
面包的香味很快充斥了整个厨房,就连周管家也猛吸了两口。
李娥姿忐忑不安地从炉子里夹出了一个面包,尝了一下,虽然和她平时吃的面包还是有差异的,但味道还算不错。
“周管家过来尝尝吧,我这点心做得如何啊?”李娥姿早就看到了周管家想过来又故意装作不过来的样子,索性顺水推舟。
周管家接过来,吃了一口,随意地嚼了嚼,愣了一会儿,才说道:“还行吧。”
“到底什么味道啊,让我尝尝。”厨子们按捺不住了,李娥姿便给了他们两个,让他们自己分掉。
“味道好极了,我还从没吃过这种点心,没想到李姑娘还有这一手,今天真是多谢你了。”厨子们一改往日的傲慢,对她客气了许多。
“不必多礼,我本就是宇文公子的妾室,服侍府上的人是应该的,我再做些,你们给丞相、叱奴姨娘、姚姨娘送去,四公子那边就由我自己送吧。”李娥姿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
“对了,这种点心叫什么?”厨子问道。
李娥姿犹豫了一下,才回答道:“面包。”
周管家叫来了丞相、叱奴姨娘和姚姨娘身边服侍的丫鬟,让她们把面包用食盒装好,送了过去,李娥姿则自己拎着食盒,前往宇文邕所住的秋水堂。
秋水堂离素心阁就几步路的距离,不一会儿就到了,碰巧宇文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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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用早饭,李娥姿便把食盒放下行礼:“妾身参见公子。”
这个“妾身”的称呼真是肉麻,李娥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起来吧。”宇文邕看了她一眼说道。
“我今早做了些点心,也不知道合不合胃口,请公子尝尝吧。”李娥姿打开了食盒,站在一旁看他的反应,不想漏掉一点细节。
宇文邕拿了一个尝了尝,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直到全部咽下去了才道:“这点心还不错,我之前没吃过,李姑娘有心了。”
我没听错吧?李姑娘?李娥姿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这么客气干什么。
不过她也不好发作,只好微微笑道:“公子若是喜欢,妾身到时候再做些就是了。”
“不必劳烦李姑娘了,等我用完早饭,同我一起去向姨娘请安吧。”宇文邕让下人收拾了碗筷,并且不给她插手的机会。
“是。”李娥姿乖巧地应道。
一路上两人又是零交流,气氛沉闷得可怕,等到了叱奴氏住的满芳斋,才缓和了一些。
叱奴氏看起来比昨天心情要好,脸色也和蔼了不少,两人双双向她请安的时候,她也是笑容满面地让他们起身。
“这点心是李姑娘做的吧?”她发问道。
“是。”李娥姿点头。
“我已经尝过了,味道不错,方才丞相还夸你能干,既然你善于做点心,以后就多给邕儿做点吧。”
“姨奶奶若是喜欢,什么时候想吃了,娥姿在所不辞。”李娥姿心里清楚,叱奴氏那么高兴多半是因为宇文泰的缘故,她也算是间接地帮叱奴氏多博得了一点宇文泰的关注。
“我年纪大了,点心还是少吃点,留给邕儿吃吧。”叱奴氏推辞道。
李娥姿在心里哀嚎了一声,这叱奴氏还真是不给面子,但现在她也只能悻悻地答应了。
这时一个丫鬟趋步过来,道:“丞相很喜欢李姑娘的点心,特命我来赏赐。”
说着,她招了招手,几个小丫鬟上来,端着盒子,里面装了各式的金银珠宝和锦缎。
李娥姿连忙谢恩:“娥姿谢丞相隆恩。”
领了赏赐之后,叱奴氏看她的眼神有点不一样了,不过只是一瞬间的功夫,那抹情绪就从眼底划过去了,她的眸子又重新平静如水:“我也有些累了,邕儿,你送送李姑娘吧。”
宇文邕点头,和李娥姿并肩走了出来。
李娥姿看着他那张脸,无不遗憾地想,他要是能稍微活泼点或者笑一笑,绝对是个招人喜欢的小弟弟,可惜了。
到了快分别的时候,宇文邕主动开口道:“我已经和周管家打过招呼了,以后李姑娘有什么缺的,尽管找她。”
李娥姿在心里冷笑一声,找她?不被轰出来就不错了。
不过她还是得装作很感恩的样子:“娥姿谢过四公子。”
“明天李姑娘若是没什么事,可以一同用早饭。”
我没听错吧?李娥姿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抬起头看向宇文邕的时候,他的眼神却让自己确信刚才不是幻听。
“好,公子若有什么想吃的,娥姿明天给你做。”
“倒没有特别想吃的,你自己看着做些就好。”
结束了这段假惺惺的对话之后,李娥姿如释重负,她想快点回到素心阁,那是她唯一不用伪装自己的地方。
还没到门口,云霞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来:“我都听说了,我们家小娘子最能干了,有了丞相的赏赐加身,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好了,别高兴得太早,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李娥姿被云霞这般模样逗笑了,伸出手,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这是我做的面包,给你留了一个。”
“谢谢小娘子。”云霞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纸包,“好香啊。”
李娥姿见状,把面包塞到了她的嘴里:“好吃吗?”
云霞说不出话,只顾着点头。
4. 第四章 出师未捷身先死
中午和晚上的伙食明显改善了许多,荤素搭配,一应俱全,米饭的分量也很足,这也不怪他们见风使舵,毕竟也是要生存的。
早上李娥姿又起了个大早,今天她想做个接地气点的小吃——煎饼果子。
这次进入厨房就顺利多了,厨子们也没怎么拦她,任由她瞎搞。
先把面糊摊开,等烙成饼了,再打个鸡蛋,加一点菜还有腌制的香肠就算完成了。
比起面包,宇文邕似乎更喜欢这个煎饼果子,不仅把一整个都吃完了,还喝了一碗粥,吃的同时有聊没聊地找话题,比如她父母以前是做什么官职的,李娥姿很捧场地一一回答,这顿饭倒吃得也融洽。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两人的关系虽然没有进一步发展,但也比当初相互猜忌、毫不信任的状态好多了。
天气暖和了起来,春风终于眷顾了长安城,所到之处新芽初放,又是一派新的景象,阳光驱散了多日的阴霾,赶走了冬日的晦气,让原本死气沉沉的宇文府焕发了一点活力。
李娥姿坐在长廊上,支了一个竹制的小桌子,让云霞拿来一叠硬纸、一盒颜料、一个砚台、一茶缸的清水和几支毛笔,在那里写写画画。这几天她看书看得头昏脑胀,古人的字体真是龙飞凤舞,她得费半天的劲儿才能辨认是什么字,行文又极其晦涩难懂,即使是她一个研究生也招架不住,还是先想点游戏放松一下头脑吧。
趁着丫鬟们休息的间隙,李娥姿把云霞叫了过来:“云霞,我画了一副牌,想不想过来玩一玩?”
“好啊,这是小娘子你画的?真好看,什么牌啊?”云霞拿了一张在手里掂了掂。
“这叫花色牌,一开始每个人抽五张,然后出牌,只能出相同颜色或者相同数字的牌,如果没有就要再抽两张,抽到特定的牌就要按照牌上的指令行事,比如让你多抽四张就多抽四张,最后谁把牌出完了就赢了。”其实她画的是“U诺牌”,只不过怕云霞等人听不懂,所以胡诌了一个名字。
“那云霞和你玩。”云霞在她旁边坐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想开始。
“人多一点才好玩呢,你再去多叫几个人吧。”李娥姿伸出手在她的脑门上点了一下。
不一会儿云霞就叫来了几个小丫鬟,几个人围坐在一起,李娥姿手把手地给她们讲解规则,然后就开始了抽牌大会。
虽然李娥姿是游戏的发明者和规则的制定者,但运气实在烂得很,踩了好几次“+4”牌的雷,直到快完了手里还一大把牌,反倒是云霞,每轮总能碰上相同的牌,很快就出完了,面对这种现象,李娥姿也无可奈何。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的笑声了,原来是在这里。”李娥姿一看,竟然是宇文邕,他今日头戴铜色小冠,身着深青色方心曲领袍服,上面绣了祥云的图案,整个人英气逼人。
“是娥姿贪玩了,不知是否打扰了公子。”李娥姿一面道歉,一面用余光偷偷观察他的反应。
宇文邕不以为意地一笑:“你们在玩些什么?我倒也有点好奇。”
“是我自己发明的一副牌,名叫‘花色牌’。”李娥姿只好硬着头皮给他解释规则,原本以为宇文邕只是看一眼就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来了兴趣,“那我也想试试。”
丫鬟们看到他这反应,呆愣了一会儿,慌乱地起身给他让座。
“那就公子先出吧。”李娥姿作了个“请”的手势。
宇文邕先出了一张,是红色的六。
李娥姿看了看手上的牌,还是选择了摸两张,万一小少爷要是输了不开心,生气了怎么办?
宇文邕并未发觉她的异常,等一轮过后,面色如常地继续出牌。
周围的丫鬟们也各自一副心怀鬼胎的样子,有意无意地放水让着他,牌桌上只剩下了出牌的“哗哗”声。
李娥姿哑然失笑,现在这情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们在聚众赌博。
僵局打破于一张“+4”牌。
“我真的没牌可出了。”小丫鬟睁着无辜的大眼睛说道。
宇文邕怎么也不相信自己会轮到到这张牌,反复看了好久,才确信踩雷的是自己,绷不住笑了出来。
这是李娥姿第一次看到他笑,他总算展现出了一点与他这个年纪相符的活泼。
“好,我认命。”他伸出手,因为没有“+4”牌,所以一共抽了六张。
气氛逐渐欢乐了起来,大家铆足了劲,把上半场没出的带加号的牌全都出了出来,很不幸李娥姿躺了好几次枪,最后牌桌上只剩下了她和宇文邕两个。
“今儿可真是巧了,李姑娘和四公子在一起打牌。”有丫鬟心直口快地说道。
李娥姿的手心渗出了点汗,把牌都有些浸湿了,还是让让他吧,要不然岂不是很没面子?可是又不能让得太明显。
局面就这样焦灼着,两个人你一张我一张地出着牌,都低头略有沉思,一些丫鬟看得出李姑娘是在让着自家公子,只是不说破而已。
宇文邕手上终于只剩下了一张牌,嘴角扬起了一点弧度,得意地说道:“我可要赢了。”
李娥姿猜不出他手里什么牌,只好随便出了一张。
“我赢了。”宇文邕笑容明亮,眼睛都弯了起来,仿佛此时他不是那个早熟的四公子,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李娥姿看到那张牌,差点没气晕过去,正是她熟悉的老朋友“+4”。
她刚想把牌扔在桌上,嚷道“不玩了”的时候,背后一声怒喝:“邕儿,你玩什么呢?今日的功课完成了没有?!”
如果说他们是“聚众赌博”的话,那宇文泰就是清理黄赌毒大队的队长。
宇文邕吓得不敢动,垂着头,看样子是心虚了。
李娥姿也不知道哪儿冒出的英雄主义,跪在地上说道:“回丞相,不关四公子的事,这一切都是娥姿的主意,四公子他只是恰巧路过,玩牌也是娥姿叫他一起玩的,恳请丞相要罚就罚我,饶了四公子吧。”
她这一跪,后面的丫鬟也接连跪下:“是奴婢们的错,请丞相责罚。”
“爹爹,你不要听她们的,是我自己要玩的。一人做事一人当,我确实没有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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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功课,理应该罚。”宇文邕仰首,直视着宇文泰的目光,没有丝毫畏惧。
宇文泰眉头紧皱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对策,随后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昔日还说过‘成吾志者,此儿也。’,看来是我看错人了,若是你把今日的功课都完成了,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你如此的玩物丧志,可知错?”
“孩儿知错,爹爹尽管重罚。”宇文邕这时候也在李娥姿身边跪了下来。
“好,这可是你说的,除了把今日的功课做完了以外,再罚抄十遍《论语》,呆在秋水堂里好好反省反省,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是。”宇文邕不敢反驳,起身往秋水堂去了。
“至于你......”宇文泰指了指李娥姿,“此事的主要责任不在你,不过还是要罚,我会让人把牌收了,以后都不许再玩,你也在你的素心阁好好反省反省,到了晚上方可出来。”
“娥姿谢丞相宽宏仁厚。”李娥姿站了起来,全身如同浇了一瓢冷水一样透心凉,现在好了,一切全完了,今日的事发生之后,叱奴氏肯定会讨厌自己,自己处心积虑给他们留下的好印象就这么没了。
回到素心阁后,李娥姿一直闷闷不乐,随便拣了本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云霞问起来,也只说自己累了。
人在脆弱的时候,就格外想家。她想起了自己现代的爸妈,不知道他们如何了?现代的自己究竟是死了呢,还只是生病了呢?她还能不能回去?如果死了,爸妈不知道该有多难过,以后这日子还怎么过?
不过眼下她可以确定,她一刻也不想在这鬼地方呆下去了,与其低声下气地忍让,不如一走了之。
下定了决心之后,首先要避开云霞。李娥姿晚上早早地上了床,不过并没有睡着,一直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直到听见了云霞平稳的呼吸声,确定她睡熟了之后,才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外面夜色已经很深了,只能凭着府里点起的几盏灯辨认方向,李娥姿摸索着,按照之前的记忆,找到了宇文府的园林,此时府上的人大都睡下了,没有人在这里走动,倒也清静。
园林里阴森森的,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响声,凄冷的月光投射在地面上,倒映出黑魆魆的影子。李娥姿虽然心中有点害怕,但还是强撑着找有没有井。
转了一圈,终于让她找到了。这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井口长满了青苔,目测还挺深的,如果跳下去,必死无疑。
她往井里瞅了瞅,自己的脸庞清晰地倒映在了其中,和自己面面相觑,在黑夜中,恍若一个魔鬼。
她鼓足勇气,迈出了一只脚,却再也迈不出第二只了。
之前她有看过那些投井案,尸体被捞出来的时候都是泡得肿胀,而且在水里闷死的过程应该也很痛苦。
万一自己死了,那历史上会不会就没有李娥姿这个人了?后面的历史是不是也要全都改变了?
李娥姿想到这里毛骨悚然,只好很怂地收回了那只脚。
这就是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吧。
5. 第五章 玉盘珍馐值万钱
她靠着石墙坐了下来,把头埋进膝盖里,冰凉的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你想寻死?”这冷不丁防的声音听着就像鬼发出来的,李娥姿惊得跳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痕。
“怎么?我有那么可怕吗?”宇文邕从树影里走了出来,站在了她面前,他只穿了一件水蓝色的棉袍,上面并未有任何装饰,脸上有些许疲惫。
“妾身不知是公子,方才失礼,请公子恕罪。”李娥姿内心更绝望了,怎么偏偏自己狼狈的模样就被宇文邕撞见了,这下好了,想死也死不成了。
“李姑娘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想寻死?是我宇文府亏待了你吗?”宇文邕的声音虽然平稳,却有藏不住的怒意。
“宇文府并未亏待我,只是妾身心里有想不开的地方,现在想开了就好。”李娥姿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水,跟个没事人一样,以此来进行补救。
“是因为白天的事吗?”宇文邕的语气突然柔和了起来。
李娥姿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能沉默。
宇文邕洞穿了她的心思,自顾自说道:“你放心,阿父责罚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此次可能他刚好在气头上,所以罚得重了些,我姨娘也并未怪罪于你,只是嘱咐我下次不可贪玩。”
听到叱奴氏并未怪罪于自己,李娥姿所有的情绪都往上涌,原本收回去的眼泪又流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原来你是怕我姨娘怪罪啊。”宇文邕的唇角带了点笑意,递给她一块帕子,“此事的责任并不在你,倒是我,连累你无辜受罚。”
李娥姿接过那块帕子,踌躇了一会儿,到底是擦还是不擦呢?可是把眼泪鼻涕擦在袖子上又不太雅观,算了,还是擦吧。
她把脸抹干净之后,眼睛通红地看着他:“妾身并未怪罪公子,不过公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阿父到了晚上气就消得差不多了,我又刚好把那十遍《论语》抄完了,他就准许我走动,只是我心中烦闷,睡不好觉,所以到这里来散散心。”
“丞相也是关心公子,寄予了公子厚望。”李娥姿本想安慰安慰他,却看见宇文邕转头望向了另一边,眼神里有道不明的情绪,说不出是爱还是恨。
“如果李姑娘有什么委屈,直言就是了,切莫再做出伤害性命之事来。”宇文邕看样子是被戳中了什么,想早点结束这对话。
李娥姿走上前,半跪了下来,一双杏眼水波盈盈,几近央求地说道:“妾身有一事相求,恳请公子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我以外的人。”
“好,我答应你。”那楚楚可怜的样子看得宇文邕心里一动,不由自主地答应了下来。
看宇文邕答应得如此认真,李娥姿放心了下来,又想起了攥在手里的手帕,脸上浮现了两抹红晕:“这帕子等妾身洗好了,给公子送过去。”
“无妨,一块帕子而已,李姑娘自己拿着就是了,这天色也晚了,我送李姑娘回去吧。”
李娥姿刚想谢绝,又想到了园林阴森森的样子,全身发凉,只能遵从了。
完好无损地回到素心阁后,云霞竟然起来了,一见到她,焦急的神色也减了几分:“小娘子,刚刚我醒来,发现你不见了,不知道有多担心你,怕你出什么意外。”
“我没事,就是散散心而已,快去睡吧。”李娥姿现在也想明白了,逃避没有用,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的,反正她最后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没事就好。”云霞也知道自己不该多问,听话地睡下了。
宇文泰的责罚对她还是有一定影响的,后面几日厨房送来的饭菜果然没前几日的好,但也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多了,李娥姿不想因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向宇文邕告状,能凑合着吃就凑合着吃了。
叱奴氏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定是对她有怨言的,这几日去请安的时候态度也不冷不热的,既然错误已经犯了,只能找个机会将功补过。
天气渐渐炎热了起来,宇文府上从宇文泰叱奴氏到宇文邕等人都得了一种胃口不佳的病,尤其是宇文泰,事务繁杂,吃得又少,肉眼可见地一天天消瘦下去,厨子们急得不行,山珍海味一样样地送去,却都是只吃了几口。
李娥姿也不是不知道府里的情况,只是她不敢保证自己做的东西能不能改善这一切,不管怎样,试试吧。
又回到了熟悉的厨房,周管家的态度与上次大相径庭:“哟,李姑娘又来了啊,不知道我这厨房有什么能耐,能让李姑娘三番五次地光临。”
面对挑衅,李娥姿并没有上钩:“近日丞相姨奶奶等人胃口不佳,所以娥姿特来做些开胃小菜。”
“平日里也没见李姑娘这么积极,怎么一有事反而这么积极了?这厨房可不是能让外人随便折腾的。”周管家仰着头,身体斜靠在门框上,傲慢地看着她。
“周管家所言极是,只是若不能服侍好府上的人,伤了丞相的贵体,那可就是罪过了。”李娥姿嘴角渗出了一抹冷笑,寒意逼人。
周管家被这寒意逼退了半步,只好放她进去了。
李娥姿东翻西找,找到了一个坛子,洗净之后往里面加了清水,放入蒜、花椒、姜等物,再加入盐、醋等调料调味,最后把豇豆放了进去,封实了坛子,可惜这时候没有辣椒,要不然味道会更好。
做完这些后,她也没闲着,把摘来的梅子洗净后进行晾晒,打算做成梅干。
厨子们不知道她搞的是哪一出,但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便没有拦着她,由她自己在那儿折腾。
豇豆经过了几天的浸泡,由翠绿色变成了草绿色,表面泛着光泽,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酸味,让人食欲大增。
这就是李娥姿一开始想做的一样小菜——酸豆角。她妈妈有个同事是四川人,一天吃饭的时候带来了酸豆角,她妈妈觉得好吃,就问她要来了配方,泡了几次,李娥姿在一旁也看会了。
李娥姿用刀把一条条的豇豆切成小段,一些汁水渗了出来,香气四溢,一旁的厨子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还没完,她又找来一块肉,切成小丁,和豆角一起翻炒,锅里发出噼里啪啦的爆炸声,肉香和豆角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简直要把人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她给厨子试吃了一点:“还行吗?”
厨子连连点头:“李姑娘真是好手艺,我瞧着这是蜀地的菜吧?”
看来这厨子还挺有经验,李娥姿表示赞许:“对,这叫酸豆角,当初家里来了个蜀地的厨子,就教我做了这道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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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以后这宇文府的饭食就由李姑娘来做好了。”厨子道。
虽然李娥姿听得出来这是揶揄,但也带了些不满的意味,便宽慰道:“哪儿的话,娥姿只不过会些花拳绣腿罢了,府上的饮食还是要靠你们。”
厨子笑了,不再说话。
李娥姿叫来了人,让他们把酸豆角连同其他菜一起送去,她也不敢保证丞相和叱奴氏等人会不会喜欢,所以先观察一下。
叱奴氏这几日茶饭不思,对着端来的菜也是每样都尝了几口,当尝到酸豆角的时候,突然有了点异样的感觉,这道菜还挺下饭的,她有了多吃几口的欲望。
对面的宇文泰对这道菜也多了些关注:“这菜虽然味道酸、麻,却越吃越香,这是谁做的?我要好好赏赐。”
两人破天荒地都多吃了点饭,高兴得旁边的丫鬟疾走奔告:“今天我瞧着丞相和叱奴姨奶奶多吃了点饭呢,也不知道是谁做了盘开胃菜,丞相要好好赏赐。”
正在切着豆角,准备给其他人送过去的李娥姿听到这个消息,无比地欣慰,自己和叱奴氏的关系应该能借此机会缓和一点了吧?
不出一会儿,那丫鬟就告诉她丞相和叱奴氏叫她过去。
“有劳你了。”叱奴氏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子,相较于最初多了几分欣赏。
“娥姿身为四公子的妾室,服侍大人公和阿家是应该的。”李娥姿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落落大方,说话滴水不漏。
“好,邕儿有你这样的妾室真是福气,说吧,想要什么赏赐?”今日的宇文泰心情大好,说话也平易近人了许多。
“这赏赐娥姿实在受之有愧,若是丞相和姨奶奶有什么想吃的,尽管吩咐娥姿就是。”
看娥姿如此知书达理,叱奴氏也笑了:“好,你还有什么会做的,做点给我们就是。”
“赏还是要赏的,李姑娘就莫推辞了。”宇文泰威严起来让人没有办法拒绝,李娥姿只好领赏谢恩。
次日下午的时候,李娥姿拿出了晒好的梅干,放入陈皮、甘草、洛神花,熬成了一大锅酸梅汤,装在茶盏里亲自给叱奴氏送了过去。
叱奴氏正躺在榻上,面色看起来不是很好,李娥姿便端着茶盏,走到了她面前:“娥姿想着姨奶奶可能会觉着饭菜太过油腻,所以做了些酸梅汤,可以消消食。”
“好,我尝尝。”叱奴氏欣然接过茶盏,一勺一勺地细细品尝着,“我瞧着你的手艺又进步了。”
“姨奶奶过奖了。”李娥姿谦虚道。
叱奴氏在喝酸梅汤的时候,李娥姿就一直在旁边候着,等她喝完了,帮她把茶盏又重新放回了托盘里,叫人拿下去。
“姨奶奶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如我叫人拿些冰块过来,放到屋子里,可以凉快些。”说完这句话,李娥姿在心里吐槽了一遍自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必了,我年纪也大了,感觉不到冷热,倒是邕儿还小,冰块就放他屋里头吧,他现在应该和宪儿在读书呢,你把酸梅汤送点给他们吧。”叱奴氏不想麻烦她,便让她先离开了。
宪儿又是谁?宇文家族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根本记不过来。能和宇文邕在一起读书,关系想必不会差,她倒挺想见一见。
6. 第六章 鲜衣怒马少年时
李娥姿拎着食盒走到了宇文邕的书房外。这书房装饰得极为简单,右侧摆了个书架,散落着各式各样的书籍,书架旁有一张躺椅,应该是供小憩用的,中间摆了张桌子还有椅子,本来应该是主人坐的,现在教书先生正坐在上面,前面是两张矮桌,配着两个蒲团,他的两个学生一左一右地坐着,在纸上写写画画。
李娥姿不敢打扰,一直在外面候着,等到茶歇的间隙才得以进去:“天气炎热,二奶奶特意嘱咐娥姿送点酸梅汤来。”
她先走过去给了先生,再给了宇文邕和那个叫宪儿的人,借机观察了一下他的容貌,不得不说这位看起来确实比宇文邕要讨喜得多,一双鹿眼清澈透亮,似乎可以容纳这世上所有的纷争,整个人腰圆背厚,格外结实,应该是从小习武。
宇文邕瞧见李娥姿看他眼生,道:“这是我五弟,宇文宪。”
“见过李姑娘,早听说李姑娘气质不凡,今儿一见,果真如此。”宇文宪端端正正地朝她行了个礼。
红晕从李娥姿的脖子一直蔓延到了耳根,被人这么夸还真不习惯。
李娥姿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瞥到了宇文邕桌上的宣纸,字体规格工整,写的应该是《木兰辞》,而宇文宪的则要潇洒狂放一些。
宇文邕看她盯着自己的字迹瞅了半晌,道:“李姑娘见过这首辞?”
“略有耳闻。”实际上她非常喜欢这首北朝民歌,倒背都能背出来,不过在这个时代女子无才便是德,只好装不懂了。
“那李姑娘可晓得这首辞的意思?”宇文邕虽然表现得不明显,但那样子分明是想把刚学到的知识活学活用。
总算有点像小孩子了。李娥姿便顺着他的台阶下,摇了摇头。
宇文邕来了兴致,把这首辞一句一句地解释给李娥姿听,李娥姿还得装作很认真的样子,频频点头,到最后恍然大悟。
“四兄的记忆力真是好,我都没记住那么多。”宇文宪在一旁赞叹道。
“五弟过奖了。”宇文邕虽然这么说,眉梢间却又掩饰不住的喜悦。
李娥姿看旁边还有多余的纸,便拿了一张,也想抄一抄《木兰辞》试试。
她自认为字写得还看得过去,没想到写着写着却听到了嗤嗤的笑声,只见宇文邕已经笑得五官变了形,宇文宪笑得更是直不起腰:“李姑娘这字可谓是自成一家啊。”
李娥姿大窘,真的有那么难看吗?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子嘲笑,二十来年的英名都毁了。
就连先生也被他们的笑声吸引了过来,看到这字直摇头:“李姑娘这字还需多练练,基本的笔法都没对。”
李娥姿:“......”
“要不改明儿我请先生也教教你吧。”宇文邕看着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劳烦先生了,娥姿自己回去练练就是。”李娥姿真的想赶快逃离这个地方,抓起纸就往外走。
自从那日被两人狠狠地嘲笑了一番之后,李娥姿把自己关在房内几日不出,疯狂地练字,练了有足足一叠后才平静下来,自己在这方面确实不如古人,人家是童子功,自己是半路出家,有什么好和小孩子计较的?
想开了也就好了,李娥姿又开始活跃起来,隔三差五地给叱奴氏送凉拌菜和开胃点心,并借此机会服侍她,比对自己的亲妈还上心。一来二去,叱奴氏也会和她聊几句宇文邕之前的事,她说的时候,李娥姿在一旁认真地倾听着。
夏天一晃眼就过去了,叱奴氏的身子在调理下也慢慢好了起来,李娥姿得以有了几日空闲,打算派人去一趟琼音坊,问问那里的师傅能不能给她做一把吉他,她已经画好了图纸,自己则去宇文府的马场逛逛。
马场被宇文府的仆人打理得井井有条,几乎闻不到什么异味。两边都是木制的马厩,一格一格地分割开来,不同颜色的马在安详地吃着草料,中间是一个大草坪,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远方是用草扎成的靶子、木栅栏等一系列供这些世家子弟训练骑射的玩意儿。
李娥姿沿着马厩走了一圈,虽说这些马都是好马,可就没有她中意的,总感觉少了些什么。快要到尽头的时候,一匹枣红马映入了她的眼帘。
这匹马长得极为标致,枣红色的毛油光发亮,两眼之间有一道白色的条纹,黑色的鬃毛随风轻轻飘舞,浑身上下都是紧实的肌肉。
娥姿一眼就相中了这匹马,心生欢喜,尝试着伸出手摸了摸马的鬃毛,那匹马躲闪了一下,最后还是乖乖让她摸了。娥姿又从食槽里抓了点草料出来,喂到马的嘴边,被马一下用舌头卷了进去,舔得她手心痒痒的。
果然和人在一起不如和动物在一起自在,要是可以的话,她宁愿天天呆在这里。
“看来它很喜欢你啊,这马性子古怪得很,我们都拿它没办法,却偏偏和你合得来,可能是缘分吧。”背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只见宇文邕上着一件蓝色短袄,下着裤和皮靴,整套衣服极为贴身,式样简单,只在袖口和领子处用了些条纹作为装饰。
李娥姿刚要行礼,却见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孩,那小孩看起来不过十岁,比他矮了半头,皮肤很黑,神情阴郁,眼里有一种狠劲,让人看了心里发毛。
没等李娥姿反应过来,那小孩就先她一步行礼:“宇文直参见李姑娘。”
看到李娥姿茫然的表情,宇文邕解释道:“这是我同母弟,宇文直。”
“哦,好,免礼免礼,起来吧。”
宇文直起来后,看都不看她一眼,就自己背了弓箭到马场上练习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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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弟就那样,你别见怪。”宇文邕笑道,“我们本想来这儿练习的,没想到恰好碰上了,你来这儿也是想骑马?”
“是......只是......我不会骑马。”李娥姿很不情愿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你不会骑马?”宇文邕忍笑忍得很辛苦,对于他们善于骑射的鲜卑人来说,不会骑马确实是个笑话。
“在江陵的时候,我都是深居简出,呆在自家的府里,偶尔出去也是乘马车,所以没想过要学骑马。”李娥姿胡乱扯了个理由。
“行,那我教你吧。”宇文邕一脸轻松地说道,好像这是一件不费什么力气的事情。
李娥姿讶异地看着他,没想到宇文邕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这会儿竟然要教她骑马了?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宇文邕已经把马牵了出来,不抱希望地说道:“你先试试上马。”
这还不容易。李娥姿一只脚踩着脚蹬,另一只脚使劲伸长跨了出去,却怎么也跨不上去。
宇文邕实在看不下去,扶着她的腰推了一把,把她硬生生地推了上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整套动作干净利落。
李娥姿能感受到他在背后的呼吸,她长这么大还没跟男孩子这么近距离接触过,脸颊更是发烫。
那马似乎觉察到了有外人上来,发起狂来,左摇右晃,想把宇文邕给颠下来。
李娥姿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吓得不轻,紧闭双眼,死死地抓住缰绳,生怕一个不留神摔下马。
宇文邕也勒紧缰绳,夹紧马肚,竭力保持平衡,与马作斗争,一人一马你来我往,谁也不肯善罢甘休,只是苦了李娥姿,被摇得头晕目眩。
亏得宇文邕年轻体力好,那马想必也疲了,安静了下来,宇文邕便让李娥姿轻晃一下缰绳,那马开始小步快走起来。
刚刚有了心理阴影,李娥姿的背挺得直直的,生怕失去重心,宇文邕看到后不禁失笑:“放轻松点,随着马的步伐起伏就可。”
放松?这种情况下叫她怎么放松?李娥姿无奈,只好深呼吸,让全身的肌肉松弛了一点。
走了几圈之后,她总算体会到了在马背上的好处,可以把一切尽收眼底,包括远处的宇文直绷着个小脸,一支接一支地射箭,是正中靶心还是偏了,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心情也愉悦了起来。
“要再快些吗?”宇文邕问她。
李娥姿忙摇头,开玩笑,她连慢走都没学会呢,这快起来岂不是要了她的命?
谁知下一秒,宇文邕就大力挥了一下缰绳,那马开始跑了起来,李娥姿由于惯性,往后一栽,好容易稳住了之后,便嗔怒地看向宇文邕,正对上了他眼里藏不住的一丝狡黠。
果然还是个小孩,再怎么装成熟也是个小孩。
7. 第七章 别有幽愁暗恨生
“马快跑的时候,身体要前倾,夹紧马肚,踩着马镫站起和坐下。”宇文邕给她示范了一遍。
看着简单,但当李娥姿自己试的时候,就跟蒸汽锅的盖子一样窜上窜下,样子颇为搞笑。
“这骑马也不是一日可以练成的,日后可以慢慢练。”宇文邕好心劝慰道。
李娥姿也不再挣扎了,老老实实地享受着马跑起来时带来的阵阵微风,真是舒爽。
跑了几圈之后,那马闹了脾气,停下来不动了,用蹄子刨着土。
“那今日就到这里吧,我看李姑娘也有些倦了。”宇文邕很懂得适可而止,眨眼的功夫就翻身下了马。
李娥姿犯了难,自己要怎么下去呢?
宇文邕兴许是看出了她的难处,张开了双臂:“李姑娘不必担心,放心下来,有我在此。”
看到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竟有几分可爱,如果不是因为身份的原因,她真想上去逗逗他。
李娥姿终究还是不愿意麻烦他,自己万分小心地左脚尖踩着马镫,右脚徐缓地抽出,等待身子稳了之后再跳下来,幸亏那马没有心血来潮,甩她一下,要不然她可能就脑浆迸裂了。
等她下马之后,宇文邕走了过去,和看马的仆人说了些什么,李娥姿无心去听,摸了几下马的头,悄悄说道:“我的祖宗,你可真行。”
那马的眼睛平静如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用鼻尖在她身上轻轻蹭了蹭。
宇文邕不一会儿就回来了,道:“我已经和看马的人说了,这匹马就给你吧。”
“公子,大可不必这样,恕娥姿不能接受。”李娥姿怎么也没想到他过去是为了这个。
“无妨,我们都不大喜欢这马,也极少有人能驯服它,既然和李姑娘有缘,就收下吧,当作是你照顾我姨娘的谢礼。”
既然都这么说了,李娥姿也不好推辞:“娥姿谢过公子。”
“给它取个名字吧。”
李娥姿看那马全身的枣红色像极了池中盛开的莲花,有了灵感:“就叫‘红莲’如何?”
“这名字倒也贴切。”宇文邕瞟了一眼马,意会了她的意思,转头朝宇文直喊道,“六弟,我们回去吧。”
宇文直应了一声,收了弓箭,朝他们走来。
“练得怎样了?”宇文邕问道。
“少有正中靶心的时候,不如阿兄。”宇文直看来是今天状态不好,心里极为不爽,神色也更加阴郁。
宇文邕颇有歉意:“今儿的确是有事在身,改明儿我好好陪你练一练。”
宇文直一点都没有感激的意思,只是“嗯”了一声。
看得出这亲哥俩关系并不好,至于是什么原因,李娥姿也自知不该多问。
几日的练习下来,李娥姿已经可以自己骑着马缓慢地溜达了,宇文邕转而指导宇文直射箭,别说宇文邕还真有两下子,搭弓挽箭后“嗖”地出手,正中靶心,叫人佩服不已。
琼音坊的师傅真不是盖的,居然真把吉他给做出来了,虽然离标准的吉他还有些差异,但弹出来的音色差不多。
云霞见了这稀罕物件也很新奇:“小娘子,你又发明什么新花样了?”
“这是我在我爹的故人家中看到过的,名叫‘吉他’。”李娥姿真佩服自己,扯谎能力越来越强了。
“吉他?”云霞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有点消化不良,“这玩意儿要怎么弹奏呢?瞧着像个琵琶。”
李娥姿调好了音,按了几个和弦,弹给云霞听。
“这音我倒从未听过,听得甚是舒服。”云霞又惊又喜,央求着她再弹一些。
李娥姿便把几个和弦连起来,弹了一段完整的前奏给她听:“我弹得比较好的就这些了,余下的还要再练练。”
“那小娘子就再练练吧,免得在府中烦闷。”云霞也不再要求,起身干活去了。
庭前秋风乍起,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簌簌作响,李娥姿明白了为什么古人会说自古逢秋悲寂寥,这衰败的景象确实容易勾起人的哀情,她又有点想家了,不过这次想的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爹娘,不知道他们在耀县生活得怎么样,有没有受到上头的欺压。
心里有事,自然也就影响了胃口,晚上李娥姿只草草吃了几口晚饭,就抱着吉他坐到连廊上,想弹首曲子解解闷,选来选去还是选了《南方姑娘》。
她现在理解这首歌的含义了,自己就是歌里那个远离家乡、无依无靠的姑娘。
“我正寻思着怎么响起了歌声呢,原来是李姑娘。”宇文邕正好把今日宇文泰布置的任务完成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没想到就看见了李娥姿在弹琴。
李娥姿没想到自己这一弹还把宇文邕给引出来了,放下吉他行礼:“妾身参见公子。”
“不必拘礼。”宇文邕让她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这琴我怎么从来没见过?看着像琵琶又有点不像。”
李娥姿把琴身竖了起来,好像确实有点像,其实吉他要这么弹也可以,不过现在还是正经点吧。
她开口解释道:“这是我爹的一个故人发明的乐器,名叫‘吉他’。”
“原来是这样,那李姑娘能否再弹一曲听听?”宇文邕的兴趣上来了。
“公子是想听曲还是带唱?”李娥姿问道。
“就听曲吧。”
既然是指弹,那就要选中国风的,李娥姿思来想去,选了一首自己老师教给自己的世界名曲——《青花瓷》。
好久没练,她有些生疏,弹得断断续续的,但并不影响整首曲子的可听性,吉他的音色结合了中国风,竟别有一番风味,宇文邕一直注视着她上下飞舞的手指,静静欣赏。
一曲终了,李娥姿不太满意,抱歉地说道:“娥姿许久没碰过琴了,弹得不好,请公子见谅。”
“虽有间断,但整首曲子的意境却是分毫不差,李姑娘真是多才多艺,令我大为改观。”宇文邕仰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说道,这明月虽皎洁如玉盘,却唯独缺了一块,令人惋惜。
“此话怎讲?”李娥姿按捺不住好奇心。
“最初我不知阿父为何要把你送给我当妾室,论年龄,也应给长兄三兄才是,但既然赐予了,我便也要以礼相待。开始我以为你只是寻常的女子,但后来你所做的一切让我意识到了你与寻常女子不同,也许阿父早就看出你身上的不凡之处了吧。况且......”宇文邕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的神韵有几分像我已故的长姊,看着倒是亲切,不过你别误会,我对你改观还是因为你的才能,并不完全是因为我长姊。”
“我知道。”要真是因为长姊,还能一开始对她这么冷淡吗?不过李娥姿还是从中听出了点故事,“公子与长姊的关系肯定不错吧?”
“是,她待我们几个都很好,她走的那一年,正是你来的那一年。”宇文邕的声音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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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却极富杀伤力。
世上竟有这样巧合的事,李娥姿心里明白了几分,宇文邕毕竟年龄不大,对姐姐有点依赖是正常的。
“你姊姊在天之灵,看见弟妹都如此有出息,也安心了。”李娥姿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安慰他。
宇文邕听了这话,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把头撇向了一边,充满了不屑。
李娥姿很想知道他们宇文家族的恩恩怨怨,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反正以后迟早会知道的。
“若是公子真的思念长姊的话,娥姿可以承担姊姊的责任,只是不知道公子愿不愿意。”李娥姿想着以姐弟相称至少可以拉近两人的距离,况且自己本来就比他大,无意识地把他当作了弟弟。
宇文邕看了她许久,那双眼在暮色的笼罩中更加深沉,让李娥姿捉摸不透他真实的想法,但最后他的脸上慢慢显现了些许笑容:“那就按照李姑娘的意思来吧。”
李娥姿也如释重负,看来这段时间她的努力没有白费:“既然公子这样想,可以叫我娥姿姊姊或者姊姊,怎么习惯怎么来,只是在外人面前还是要叫李姑娘。”
“好,那我就叫你娥姿姊姊吧。”宇文邕第一次露出了这么温顺的表情,让李娥姿忍不住想捏捏他的脸蛋,可惜有贼心没贼胆。
这称呼总比冷冰冰的“李姑娘”好多了。
“我看姊姊心神不宁的,可是心里有事?”宇文邕的洞察能力倒挺强。
“没什么,只是思念爹娘了。”李娥姿轻描淡写地就过去了。
“姊姊若是真想见李大人,阿父也不会不许的。”
“罢了罢了,还是不说为妙,生在这乱世,要是有五柳先生的一份洒脱就好了。”李娥姿感慨万千。
“王康琚有诗云‘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这天下已经这么乱了,总要有人出来匡扶正义,要是人人都学五柳先生那样,那还了得?”宇文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公子有这样的鸿鹄之志自然是好的,将来必能学有所成。”李娥姿自愧不如,宇文邕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自己像他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想着买漂亮的文具和发卡呢。
“看来姊姊平时也喜欢读一些书啊,可还曾读过什么书没有?”
我读的书说出来吓死你。李娥姿在心里这样说道,不过还是决定捉弄他一下:“我看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净是些乱七八糟的野史。”
“哦?比如?”宇文邕想一探究竟。
“我忘了是在哪本书上看到的,讲的是一个商人,叫安东尼奥,为了向一个叫夏洛克的财主借钱,跟他签订了合约,如果还不了钱就要从身上割一磅肉。结果他的商船出事了,只好履行合约,他朋友的夫人鲍西娅听说了,就化妆成京兆尹进行断案,解救了安东尼奥。”
李娥姿绘声绘色地讲完之后,只见宇文邕嘴巴张得大大的:“还有这种事?”
“书上是这么写的,也许是胡诌的。”李娥姿故弄玄虚地笑了笑。
宇文邕便也不再追问,眼看明月高悬在夜空中,天色将晚,便道:“不早了,姊姊回去休息吧,对了,我想学一下吉他,不知道姊姊能不能教我?”
李娥姿听到他这个要求,有点意外,不过还是答应了:“公子有所求,娥姿自然是要答应的,只是娥姿也有一事相求,可否请公子教我书法?”
“也好,我不愿亏欠人。”宇文邕很赞同这个主意。
8. 第八章 挥毫落纸如云烟
两人道了别,就往各自的住处走去,回到素心阁的时候,云霞帮李娥姿披了件罩衣:“外面风大,小娘子小心受凉,我看你和四公子正聊到兴头上,没敢打扰。”
“你本是好意,何来打扰?下次直说就是了。”李娥姿真拿这个拘谨的小丫头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看近日公子对你的态度大有改观啊。”云霞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说了一句。
李娥姿的朱唇略微弯了一弯,笑容清浅:“公子只是来答谢我照顾二奶奶而已,时候不早了,若没什么事的话,云霞你早些歇息吧。”
云霞“哦”了一声,知道自己失言,往里屋去了。
第二天早晨,宇文邕上完学之后,主动来到李娥姿的书房内,要摸那把吉他。
听到宇文邕叫自家的小娘子“姊姊”,惊讶之情在云霞的脸上一闪而过,但她也压抑住自己,没有多言。
李娥姿先告诉了他抱琴的姿势,再把哪根手指按哪根弦,顺序是怎样的教给了他,最后向他展示了几个和弦,因为宇文邕不喜欢弹唱,李娥姿便选了首指弹的入门曲子——《欢乐颂》。
说真的,看古人抱着个吉他实属怪异,就跟一个烫着爆炸头的摇滚歌手坐下来弹古琴一样。
“姊姊想要什么样的字帖?”宇文邕替她抱来了几本。
“《诗经》有吗?”单纯练字实在太枯燥,她想给自己找点有趣的内容。
宇文邕一阵好找,最后选了一本字迹还算娟秀,不是那么抽象的《诗经》递给她:“也罢,照着这个练也差不多,姊姊喜欢《诗经》?”
“对,还比较好懂,不似长篇的文章那么晦涩。”既然小朋友在,还是要给他留点面子的。
“那姊姊喜欢哪一篇呢?”宇文邕的眼睛晶亮晶亮的,很是期待她的答案。
李娥姿准备先卖个关子:“公子可以先猜测一下,我猜公子喜欢的是《秦风·无衣》吧?”
“姊姊是怎么知道的?”宇文邕还是有点没想到。
废话,你昨天那么绘声绘色地说着自己的志向,肯定喜欢这种慷慨激昂的诗歌啊。不过这话李娥姿肯定不会当面说出来的:“我想公子应该希望像丞相一样,披上战袍,驰骋沙场吧?”
“正是,没想到姊姊如此知我心,我猜姊姊喜欢《关雎》?《桃夭》?或者《蒹葭》?
宇文邕一连猜了几首,李娥姿都摇头,看他为难的样子,李娥姿就不逗他了,揭晓了答案:“是《山有扶苏》。”
“为何?这诗不似其他有韵律。”宇文邕不解。
总不能说自己是公子扶苏的小迷妹,所以连带着喜欢这首诗吧?李娥姿浅笑道:“这诗虽然讲的是男欢女爱,可我总觉得有些未卜先知的意味,你看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不就是秦二世窃取了别人的成果吗?”
听到这奇特的解释,宇文邕乐不可支:“姊姊这解释倒也有一定道理,不多说了,练字吧。”
他走到了李娥姿的旁边:“首先坐姿要端正,手指压在笔管上,手心虚,笔与纸垂直,写的时候手腕用力,手背圆。”
李娥姿也不是不明白这些基本的常识,可是一写起来就乱套了,收笔的时候纸上化开了一滩难看的墨渍。
“姊姊若能把字练好,那可真是字如其人了。”宇文邕笑道,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一笔一划地写。
也许是长久练习弓箭和骑马的缘故,宇文邕的手有点粗糙,摸着并不舒服,可李娥姿还是觉着浑身僵硬,举手投足间都不自然起来。
“怪不得我去找四兄的时候四兄不在,原来是躲在这里啊。”宇文宪这个小贼似乎嗅到了空气中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暧昧地笑了。
宇文邕松开了李娥姿的手,道:“没想到五弟会突然来访,招待不周。”
“小事,四兄不必自责。”宇文宪径直走进屋来,盯着桌上的字看了几眼,“李姑娘的字比前些日子有长进,莫非是四兄的功劳?”
“还是姊姊自己肯练。”在宇文宪面前,宇文邕没怎么注意,习惯性地脱口而出。
“这几日不见,就改口叫‘姊姊’了?”宇文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一层。
李娥姿不知该如何应对,还是宇文邕讪笑道:“觉着叫‘李姑娘’生分了些。”
“也是,是该叫‘姊姊’。”宇文宪很懂得适可而止,调侃够了也就此打住了。
“既然五弟找我有事,那就移步我的书房吧。”宇文邕对宇文宪做了个“请”的手势,回过头来对娥姿说道,“你先练着,等明日我看看。”
“话说今日我看六弟又没有去上学,病了吗?”宇文宪疑问道。
“他呀,就那个脾气,姨娘拿他也没办法。”
李娥姿目送着他们远去,心情又重新舒畅起来,总算可以摆脱这尴尬的局面了。
第二天宇文邕准时造访,拿起她的练习成果看了一看,指出了她的几个问题,例如横一开始下笔太重,应该起笔要轻,逐渐加重,最后收笔等等,讲完之后便也磨了墨,一起临字帖。
他坐得极为端正,腰背挺直,行笔流畅,速度虽然不快,但每一个笔画都没有怠慢,像极了他的行事风格。
李娥姿看得入了神,直到宇文邕抬头与她对视上之后,才慌乱低下了头,再也不敢看。
每日这么练练字、弹弹琴、骑骑马,倒也悠闲。练了约莫两个月,李娥姿的字大有长进,初见了娟秀的模样,真的是自成一家了。
入冬后天气愈发严寒,北风呼啸,呜呜咽咽地拍打着门窗,叫人不得安宁。李娥姿连门也不想出,每天裹着个裘衣,坐在火盆边,捧着一本《世说新语》在那里研究。
朝中的局势却是最动荡的时候,宇文泰力排众议,主张恢复西周的六官制度,对此在位的皇帝元廓也无法提出异议,毕竟他的权力早就被架空了,政治大权现在牢牢地掌握在宇文泰的手上。
整个北魏后期到北周的历史就是个不断扶持傀儡皇帝,权臣夺权的过程,李娥姿当初看这段历史的时候看得都累了,杀来杀去的有意思吗?您倒是给个痛快话自己当皇帝啊,还假惺惺地表示忠心,虚伪。
不过宇文邕似乎是这次改革的受益者,因为在草案拟定好的第二天,就有皇宫里的人急匆匆地赶过来,让宇文邕接旨。
宇文邕一掀衣袍,跪下来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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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封宇文邕为辅城郡公,钦此。”
宇文邕大喜,俯身谢恩:“臣谢陛下隆恩。”
李娥姿看得出来宇文泰并不是很宠爱这个儿子,他的三兄宇文觉,虽然只比他长了一岁,但由于是唯一的嫡子,早在七岁的时候就已经被封为了略阳郡公,她来的那一年已经搬出去到自己的宅子里住了。
宇文邕却没想那么多,忙上忙下地叫人打点他的新宅子,还问过几句她的意见,准备年后入住。
离除夕还有两个多月的时候,宫里就传出了消息,为了庆祝六官制度草案的拟成,除夕当日在皇宫内设宴。
这消息一出,各地的舞女、戏班子、乐手纷纷涌入长安城,准备给陛下和丞相助兴。
宇文邕封了官之后也忙了起来,时不时地要入宫觐见,一日他从宫中回来,满腹心事,书也看不进去,李娥姿察觉了异常,问道:“怎么了?”
“这进京的戏班子被人责骂了,说丞相最讨厌儿女情长的东西,让他们换一个演,可戏班子一直以来演的都是这个,叫他们如何换?”宇文邕也束手无策。
李娥姿转了转眼珠,突然有了一个很冒险的想法:“你还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的那个故事?”
“记得,问这个干什么?”宇文邕迷惑不已。
“这故事不是很好的铲除奸佞的例子吗?没准会符合丞相的心意。只是鲍西娅假扮京兆尹的戏份要改,这是大罪,改成她阿父是京兆尹,她发现了案件的漏洞,托阿父审核此案,还有名字也要稍微改改,你把这个故事告诉他们,不知道能不能用上,不过千万别说是我的主意。”李娥姿深知自己风头出得太过并不是件好事,但万一要是办成了,对宇文邕大有好处。
宇文邕忖度了一会儿,叹气道:“姑且试一试吧,我明日就去找那戏班子。”
李娥姿本来没报什么希望,没想到戏班子听了这个故事之后眼前一亮,很快写好了剧本,经过了审阅之后定为了除夕演出的戏。
眨眼就来到了除夕,整个宇文府的人都起了个大早,浩浩荡荡地进宫。皇宫里一派繁盛的景象,大红的灯笼挂满了长廊,树木都用红色的绸带装饰过,门窗上贴了“年年有余”的窗花,王侯贵族都身着新衣,济济一堂。
站在宇文泰身边的这个少年,自然就是他的嫡子宇文觉了,只是可笑的是宇文觉相貌平平,一点都没有继承父母的优点,总喜欢高高地把头昂起,整个人透着一股傲气。
李娥姿这次又见到了于谨,正在和宇文泰父子打招呼,在宇文泰的眼神示意下,宇文觉才不情愿地说道:“觉儿参见大将军。”
于谨笑笑,并没有放在心上,寒暄了几句就走了,等于谨走后,宇文泰趁人不注意,拍了他的脑袋一下:“今天可是除夕,安分点。”
有了这一掌后,宇文觉老实多了,乖乖跟在宇文泰身后问好,看得出来宇文泰对这个儿子很疼爱,不断地把他介绍给朝中重臣,应该是想让他将来继承自己的事业。
李娥姿注意到一旁的宇文邕一直冷眼旁观着这一切,嘴角嘲讽地勾起,等两人走远后拉着她往另一边去了。
9. 第九章 陈王昔时宴平乐
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里的时候,迎面走上来一个人,二十岁上下,他很符合魏晋时期的审美,皮肤有点过于苍白,整个人体型偏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向宇文邕行了平辈之礼:“四弟,好久不见。”
宇文邕原先淡漠的表情收敛了一点,笑道:“算起来是有把个月没见了,一直想去长兄的府上拜访,可是长兄一直不得空。”
“没办法,事务繁杂,实在抽不开身,不过估计过年的时候有一段空闲,到时候去你府上,我们叙叙旧。”宇文毓的笑声在这么一堆阿谀奉承的人当中显得格外爽朗。
看来这位就是宇文邕的大哥宇文毓了,看起来宇文邕和他的关系也不错,仅次于宇文宪。
李娥姿也尽了应有的礼节:“娥姿参见大公子。”
“这位就是李姑娘吧?四弟在来信中提到过你,果真是温柔大方,四弟你好福气啊。”这话听着是夸奖,却也带了一丝调笑的意味。
宇文邕也不介意,看来是习惯了:“多谢长兄美言。”
两人一路天南海北地海聊,从儿时的趣事聊到朝廷的局势,李娥姿也不好插话,默默地跟在他们的旁边。
“小娘子,小娘子。”云霞一路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丞相不知道哪里听说了小娘子做了这把琴,特命奴婢去取了过来,想让小娘子在宴会上表演一番。”
李娥姿的脑袋“嗡”地一声响,宇文泰也太抬举她了,之前她练吉他无非就是在家里没事干,消磨时间,压根就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演过。
可是丞相的命令又不能不遵从,否则就死翘了,她只好丧着个脸说道:“既然丞相邀请,那就不推辞了,我去回个话吧。”
“没想到娥姿姑娘如此的多才多艺啊。”宇文毓原本以为她只是个温柔贤淑的女子,听到这话后,看她的目光多了一点钦佩。
“不过是些雕虫小技罢了。”李娥姿这句话倒是真心话。
“李姑娘言重了,回长兄,我曾见过几次李姑娘弹琴,琴技与他人大有不同,只是比起长兄来还是有点差距,等长兄来访的时候,我把我们府上的琴拿出来,让长兄再弹弹?”没想到宇文邕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出卖了,看着他眼里藏不住的狡黠,李娥姿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却不能发作。
“好,只要四弟开口,我随时愿意效劳。”宇文毓说这话的时候不紧不慢,风度翩翩,真有才子的儒雅气质。
李娥姿意识到已经不能进行这段对话了,道:“那二位公子慢聊,娥姿先告退。”
云霞带着她找到了宇文泰所在的地方,宇文觉依旧跟在他的身边,只是眼前已经换了一波人,其中有一人正在和宇文泰聊天,年龄大概四十岁,脸上长了些许皱纹,两鬓也夹杂了几根白发,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嘴巴往下撇,似乎是个胸有城府之人。
李娥姿不敢打扰,等在一旁,宇文泰结束了对话,注意到了旁边的李娥姿,说道:“我只是听闻府上的人说李姑娘弹得一手好琴,想着今日团圆之夜来助助兴,还望李姑娘莫见怪。”
“丞相的要求,娥姿自然要办到,只是还需要点时间准备。”李娥姿恭敬地说道。
“那是自然。”宇文泰今天心情好,笑容也亲和了不少,“这位李姑娘还未曾见过吧,是我侄儿,中山公宇文护。”
原来他就是宇文护,北周最著名的老狐狸,一个人把整个皇室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李娥姿恨得牙痒痒的,却还得笑脸相迎:“娥姿见过中山公。”
宇文护并未放太多的注意力在她身上,简单说了句“免礼”,就没有然后了。
“戏快开场了,李姑娘入席吧,别让邕儿等太久。”宇文泰说罢,就和宇文护还有宇文觉脚步匆匆地往他们的席位走去了。
李娥姿找到了宇文邕所在的位置,在他身边坐下,手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不知道古人会不会喜欢这个故事。
大幕拉开了,身着常服的安东尼奥登场,他的朋友巴萨尼奥准备向鲍西娅提亲,可惜没有钱,所以来找安东尼奥借钱,但安东尼奥也没有足够的钱,所以才和夏洛克定了契约。
台下的人原本都是目光涣散的,但随着故事的展开,一个个都安静了下来,不时爆发出几阵笑声。
李娥姿看大家都进入故事情境了,彻底放下了心,开始观察每个人的反应,不得不说这些观众比戏剧本身更精彩,最正中间坐着的就是那倒霉的傀儡皇帝拓跋廓了,他神情颓废,看着台上的人若有所思,估计是联想到了自己;宇文觉是最好动的一个,应该是有些累了,时不时地东张西望;宇文泰则和宇文护咬着耳朵交流着什么;宇文宪和谁都能聊得来,正兴奋地和旁边的人讨论剧情;宇文直似乎没入戏,阴冷的表情怪瘆人的;至于坐在自己身边的宇文邕,他一句话都没说,专注于台上,仔细看才能发现他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一出戏演完的时候,掌声雷动,宇文泰连连叫好:“做官的就该这样,铲除奸邪之人,看着大快人心,叫戏班子过来,我要好好赏赐。”
不一会儿,戏班子的领头就过来了,跪下来谢恩:“草民谢丞相隆恩,只是这次四公子也有功劳,这主意就是他出的。”
算你有点良心,没有得了便宜还卖乖。李娥姿在心里说道。
“哦?”宇文泰回过头来,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邕儿,这真是你的主意?”
“回父亲,是孩儿的主意,孩儿之前在街上遇到过一位说书的老先生,听到了这个故事,觉得有趣,就记了下来,这次也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用上了。”李娥姿真敬佩宇文邕的演技,面不改色心不跳,扯起来一套一套的,这男主角应该他演。
“你有心了,来人,赏邕儿锦缎十匹。”
宇文邕喜出望外,连连道谢:“邕儿谢过阿父。”
他这么一出风头,周围人也是表情各异,宇文毓和宇文宪是由衷地为他高兴,宇文觉满不在乎,反正他是嫡子这点恩宠早已见怪不怪了,倒是宇文直红了眼,分外嫉妒。
戏散场了,一行人就来到了大殿中央,宇文泰和拓跋廓都向南而坐,宇文护于谨等老臣向东而坐,至于宇文邕李娥姿等小辈就向西而坐。
李娥姿这才见识到了皇家的气派,整个大殿壮丽宏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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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根鎏金的大柱子支撑起来,上面雕刻了瑞兽的图案,正中摆放的就是皇帝的龙椅,连龙的鳞片都极为细致,他们面前的桌子和各式器皿也都是真金白银打造的,头上是一个巨大的藻井,用不同的颜料绘制了花鸟虫鱼,栩栩如生。
宇文泰端起了一杯酒,说道:“今天是除夕之夜,大家不必拘礼,改革官制一事有劳大家了,我先敬大家一杯。”
拓跋廓笑容有些勉强,也端起了酒杯说道:“丞相能为朕分忧,朕万分感激。”
看来宇文泰的权力不是一般的大,连皇帝都这么低声下气的。李娥姿心里涌起一丝同情,可这就是个谁有实力谁做主的时代。
这时一群乐手上来了,吹箫的吹箫,弹琵琶的弹琵琶,好不热闹,各个大臣也在乐声中把酒言欢。
李娥姿却吃不下多少东西,她一直等着丞相发话,可丞相似乎是在兴头上,未有要她表演的意思。
等到饭足酒饱之后,丞相才忽然想起了她:“早就听闻李姑娘弹得一首好琴,今日机会难得,请她给我们助助兴吧。”
一时间所有人的实现都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她身上,李娥姿瞬间紧张起来,觉着自己好像被大人拉出来在亲戚面前表演节目的小孩。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到中间坐定,把吉他横放在腿上,左手按住弦,右手轻轻拨弦,恍若弹古筝一般。一开始因为紧张按错了几个音,所幸在坐的人除了宇文邕,都对这玩意儿不熟悉,所以也没听出来。到了后面,李娥姿渐入佳境,不仅拨弦,而且配合着敲打,一曲《高山流水》被她演绎得时而大气,时而细腻。
一曲完毕,她朝众人鞠了一躬:“献丑了。”
“好!”那傀儡皇帝拓跋廓竟然带头鼓起了掌,“朕虽听过很多人弹《高山流水》,但今日这弹法却是闻所未闻。”
李娥姿也回报了一个微笑:“能得到陛下的赏识,娥姿三生有幸。”
如果这一首曲子能让这位皇帝沉重的心情稍微快活一点的话,她也没算白来。
“李姑娘,你这琴是从哪儿来的?我看京城中并未有这琴售卖。”宇文泰问道。
李娥姿心中一紧,神态自若地回答道:“这琴是家父的一个故人所发明的,所以娥姿凭着记忆画了下来,叫琼音坊的师傅打造了一把。”
“可惜了,否则我倒真想见一见。”宇文泰一高兴,又派人赏赐了李娥姿一些金银珠宝。
叱奴氏心中也甚是愉悦,她的儿子和新妇都得到了赏赐,给她挣足了面子。
宴席一直到子时方才散了,喝得醉醺醺的王侯贵族们被自家的小厮扶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宇文邕虽然没醉,但困意浓重,半眯着眼睡着了,不知不觉地靠在了她的肩头上。
睡着了的宇文邕似乎放下了所有的戒备,不似平日的深沉,反倒真的像个小孩子,李娥姿把他的头正了正,好让他睡得舒服点,拉开了帘子。
远处的皇宫依旧辉煌,纵然是漆黑的夜也难以掩盖,可惜没有人会关心这傀儡皇帝的命运。
李娥姿心里清楚,离风云变幻的时刻不远了。
10. 第十章 何缘不使永团圆
那日从皇宫回来之后,宇文泰果然在叱奴氏的房间里歇息下了,叱奴氏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但还是被李娥姿看出了她的高兴。因为大年初一这天她就差人给李娥姿送了许多年货过来,去宇文家族的亲戚家拜完年之后还邀请她一起吃饺子,两人算是正式消除了隔阂。
大年初二又俗称姑爷节,出嫁了的女儿们可以和夫婿一同回娘家,李娥姿老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提早一个月给远在耀县的爹娘捎了封书信,结果很快就收到了回信,他们也很盼着她回来,一定会在那天备好好酒好菜。
为了多和爹娘呆一会儿,李娥姿天不亮就起来,和宇文邕一起乘上了马车,前往耀县。这耀县虽说从地图上看就在长安的旁边,但说近也不近,马车行了足足有两个时辰,才看见了城门,到了家已经快巳时了。
李源和穆氏老早就站在门口迎接女儿,看到李娥姿由宇文邕扶着从马车上下来,穆氏一把冲过去拉住了她的手,眼睛含泪:“我的心肝宝贝哟,可算是见着你了。”
李娥姿的眼睛也蒙上了一层水汽:“娘,不要难过,见面了应该高兴才是啊。”
还是李源最先反应过来,双手抱拳行礼:“下官参见郡公大人。”
“妇父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宇文邕伸手扶起了李源。
“没有,应该的。”李源摆摆手,谢绝了宇文邕的搀扶,又看到了一旁的云霞,感慨道,“云霞也长大了,更漂亮了些。”
云霞听到这话,眼睛里都是喜悦:“谢谢老爷的夸奖,能再见到老爷和夫人,云霞很满足了。”
“郡公大人舟车劳顿,先进屋歇息一会儿吧。”穆氏把几人引进了屋,让云霞在外面候着。
李宅很小,是一进式的院落,向南是正房和大厅,由李源夫妇居住,向东的是客房,向西的是下人们居住的地方,屋内的程设都极其简单,只有几件基本的家具,且都没有纹饰。
看爹娘过得如此简朴,李娥姿心里更加难受:“爹,娘,我瞧着这屋里也没什么东西,你们该添置的添置几件,不要委屈了自己。”
“一把年纪的人了,也不需要什么东西,这么住着就够了,你放心,我们每月的俸禄还有盈余,衣食都不愁。”李源见女儿伤心,宽慰道。
“好了,我去瞧瞧饭好了没有,都是你平时爱吃的。”穆氏道。
“真的?有武昌鱼吗?我好久没吃娘做的了。”李娥姿两眼放光。
穆氏伸出手在她的鼻子上点了一下:“我还不了解你吗?当然有了。”
一旁的宇文邕也不禁笑了起来。
菜很快就上来了,有武昌鱼、骨头汤、珍珠圆子、粉蒸甲鱼、红菜苔炒腊肉、葵花豆腐和红烧茄子,李娥姿好久没吃到家乡菜了,一直都没停下筷子,道:“还是娘做的饭最好吃。”
“你就别抬举我了。”穆氏笑着回了一句,又问宇文邕道,“今儿做的都是些家乡菜,想让郡公大人尝尝,不知道习不习惯。”
“有劳妻母了,我也是第一次吃鄂菜,看来娥姿的手艺是遗传妻母的。”宇文邕一边说着一遍夹了块鱼到李娥姿的碗里,“既然喜欢就多吃点。”
“现在手艺怎么变这么好了?我记得你以前是不愿意做饭的。”穆氏的话出乎了宇文邕的预料。
李娥姿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娘,有你这么出卖女儿的吗?不过她只好嘿嘿地笑道:“因为要服侍夫君嘛,自然就会了。”
“没个正经!”穆氏瞪了她一眼。
一顿饭下来,李娥姿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十分满足,这时李源走了过来:“郡公大人可否与我下一盘棋,当作饭后的娱乐?”
“妇父的邀请,邕儿自然不能推却,请吧。”宇文邕爽快地答应了。
看两人走到了庭院中央之后,穆氏警惕地关上了窗户,拉着娥姿的手问道:“娥姿,实话告诉你娘,在夫家有没有受欺负?”
“娘,你且放心,郡公大人还有丞相姨奶奶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待我不薄。”李娥姿注视着穆氏的眼睛,让她信服自己所说的一切。
“此话当真?你比郡公大人长了几岁,我不信他们对你没有意见。”穆氏还是有所怀疑。
“刚开始确实有点不适应,不过他们没有对我不利,该有的礼数还是有,你要相信你女儿,不是那么任人宰割的人。”李娥姿俏皮地笑了,拉着穆氏的手摇晃道。
穆氏看她这么一说,口气也松了:“那就好,可惜了,早知如此,我们就该早点从你的求亲者当中挑一个。”
“娘,现在说这个也没用了。”李娥姿打断了她。
“你完全有能力做正室,不该给人家当小妾的。”一想到这里,穆氏万千情绪涌上心头,又是心疼又是不甘,拿着手帕拭泪。
“好了娘,反正现在郡公大人也没有另娶,我倒还安生,将来我保证不和正室还有其他妾室争风吃醋,保全自己,好吗?”李娥姿抚着母亲的背,让她平静下来。
“那郡公大人要娶的正室是谁?”穆氏问道。
“不清楚,可能是突厥或者柔然的公主,也可能是大齐或者大魏的公主。”其实李娥姿早就心知肚明了,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不管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穆氏摇头叹息道,又把李娥姿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你和郡公大人行过房没有?”
这么直接的吗?李娥姿的脸“腾”一下红了,摇摇头。
“也好,趁着郡公大人年龄小,先缓一缓,将来最好是生个儿子,否则你的地位就不保了。”穆氏一步步地给李娥姿打着如意算盘。
“好,娘,娥姿尽力而为。”李娥姿想笑又不敢笑,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看院里他们那盘棋下得差不多了,娥姿走了过去,正看见李源用“卒”吃掉了宇文邕的“将”。
宇文邕输得心服口服,微笑致意道:“妇父果然好棋艺,是在下才疏学浅了。”
“这下棋如理政,还应以弱克刚,以柔胜强啊。”李源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李娥姿心里一惊,自己老爸可能是无意间这么一说,但还真成了预言家。
宇文邕欣然接受:“谨记妇父的教诲。”
“娥姿?你怎么出来了?”李源有点意想不到,朝李娥姿使了个眼色,略带歉意地对宇文邕说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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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许久不见女儿,想和女儿单独呆一会儿,希望郡公大人不要介意。”
“本就是家人团聚,妇父请便。”宇文邕也很识趣,一点都没多问,回了里屋。
李源让李娥姿坐下,装作在下棋的样子,凑近了说道:“我已经考察过了,这郡公大人是个可塑之才,你且放心好了。”
要是她在喝水的话,一定早就喷出来了,这不就是老爸考察女婿的一贯套路吗?
不过她还是谢过了李源:“爹爹费心了,郡公大人是什么样的人,娥姿心里有数。”
“那就好。”看来自己的女儿是真长大了,李源也放心了,“进屋去吧,我们再聊聊。”
四个人又坐了一会儿,云霞进来了,左右为难地说道:“车夫在催了,郡公大人和小娘子该起身了,否则没办法在晚饭之前赶回去。”
“好,那你们就动身吧。”穆氏虽有不舍,但还是不得不忍痛割爱。
“爹,娘,回到长安之后我会经常派人捎书信给你们的。”李娥姿何尝不想多陪陪父母,奈何这个该死的规定就是这样的。
“多多保重。”李源语重心长地劝告了一句。
“会的,你们更要多保重。”李娥姿缓缓松开了穆氏拉着自己的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随宇文邕上了马车。
上了马车之后,车夫猛地向马抽了一鞭,马车开始狂奔起来,李娥姿掀开帘子,看着渐行渐远的父母,心里更是沉重。
“姊姊。”宇文邕叫了她一声,眼里有点惊慌失措,“你没事吧?”
“我没事。”李娥姿一边说着,眼泪却不争气地落了下来,翻遍了全身才找到了宇文邕给的帕子,把脸埋进了里面。
她隐隐感觉到有一双手伸了过来,小心谨慎地拍了自己的肩膀几下:“姊姊若是思念爹娘,以后我找机会让姊姊回去一趟就是了。”
“谢谢公子的好意,不劳公子费心了。”李娥姿用手帕揩了揩红肿的眼睛,勉强笑了出来。
宇文邕也没多说什么,让她自行平复。
车夫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卡在晚饭的时间赶到了,但这一顿饭李娥姿吃得食不知味,后面几天面对过年的活动也兴趣寥寥,只是应付了一下。
三月的时候,六官制度正式实施,宇文泰由丞相摇身一变为了大冢宰,宇文邕的府邸也差不多修好了,是时候搬出去住了,叱奴氏则还是住在宇文府上。
就在搬出去的前一天,云霞告诉李娥姿,叱奴氏想见她,有几句话对她说。
李娥姿虽然不明白叱奴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赴约了。
到了叱奴氏所在的屋子,她毕恭毕敬地蹲下去行礼:“娥姿参见姨奶奶。”
“起来吧,坐。”叱奴氏的态度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简直是天壤之别,招呼她坐到榻上。
李娥姿还是有点不敢坐,想学黛玉一样坐到旁边的凳子上,结果叱奴氏又重复了一遍,她才坐到榻上。
“这次叫你来,是想和你说说邕儿的事情。”叱奴氏直截了当地奔向主题。
“姨奶奶请讲。”李娥姿就喜欢她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这一套。
11. 第十一章 一日看尽长安花
“邕儿这孩子,小时候不在我身边,和宪儿一起寄养在李贤家,到了六岁的时候我才把他接回来。他一直都很懂事,话不多,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让我很是心疼。看得出他心里有事,但是我问他,他也不肯说,你没事帮我多劝劝他吧。”叱奴氏心怀愧疚地说完了这番话。
李娥姿很想问问当初为什么要把宇文邕和宇文宪送走,但叱奴氏显然不愿意多说。算算宇文邕出生的时间,应该是邙山之战那一年,那场战争宇文泰输得很惨,可能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姨奶奶抬举了,娥姿愚钝,不知能否劝动公子。”李娥姿心里是真没底,即使相处这么久了,她依然看不透宇文邕。
“我看他现在很敬重你,说实话,能让他敬重的人并不多,之前只有他的长兄长姊。”叱奴氏似乎又揭开了一段过往,顿住不说话了。
“娥姿哪能和他的长姊比。”本想把这件事问个清楚的,现在也只能顺着台阶下了。
“说到底还是我有点偏心直儿了,他心里肯定是有怨言的。”叱奴氏的眼神飘忽了起来,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远处,目光涣散没有焦点。
“姨奶奶言重了,您对公子的关心有目共睹。”李娥姿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心里却想难怪宇文直脾气那么差,肯定和他妈惯的有关系。
“你是个好姑娘,我对你也有改观。”叱奴氏笑了,“既然要搬出去了,你在饮食起居上也要多照顾邕儿一点,有什么想吃的给他弄点就是了。”
“娥姿一定照顾好公子。”看得出叱奴氏还是关心这个儿子的,只是相对来说少了一点,李娥姿也不敢辜负她的嘱托,郑重地许下了这个承诺。
“好,没事了,你回去吧。”叱奴氏叫人拿来了一些糕点,一定要她收下,李娥姿推辞不过,只好接受了。
这次谈话好像问出来了一点什么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问出来,凡事都只留下了一个线头,不过没事,她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摸索。
第二天一大早,宇文府的小厮们就忙碌了起来,帮宇文邕和李娥姿把必要的东西都运到了郡公府上。
实际上李娥姿还是更倾向于搬出去住的,这样就可以远离那个见风使舵的周管家,也可以躲开一些朝堂之争。
郡公府相较于宇文府多了一点生气,连廊上面雕刻了一点朴素的花纹,她所住的地方仿照素心阁的样子而建,周围还栽了不少花草树木,透过窗户望过去真是美如画。
宇文邕一到府上,就把所有的丫鬟家丁召集了起来:“来了我郡公府,就要先立规矩,第一,任何人都要在规定的时间做规定的事,不准违反,第二,大家不准怠慢李姑娘,要叫‘二奶奶’,第三,如果有什么要紧事,直接请示我就可以了。”
看宇文邕这么个十几岁的小孩子还像大人一样发号施令,李娥姿压住了嘴角的笑意,不过这可能也是他成长的第一步。
“是。”下人们整齐划一地答道。
“没什么事就散了吧。”宇文邕让大家各归其位,转头对李娥姿说道,“需要我带你逛逛长安城吗?”
对宇文邕的这一举动,李娥姿十分诧异,但还是点头说好,毕竟古代女子不能随便出门,她来长安城这么久了,还没好好逛过呢。
当宇文邕站在她身边的时候,李娥姿才发现宇文邕似乎长开了一点,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需要仰视。
西魏时期的长安虽然比不上盛唐,却也热闹非凡,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从他们身边穿行而过,街边随处可见小贩的推车和摊位,各式各样的商铺林立,胭脂水粉吃食服饰一应俱全,远处还可依稀望见巍峨的宫墙。
“姊姊有什么需要添置的吗?”宇文邕问道。
“都够用了,没什么需要的。”李娥姿在现代的时候就活得比较糙,不喜欢化妆打扮,到了古代仗着自己长了张漂亮的脸蛋,就更不需要了。
这时旁边的一家首饰铺子正好在招揽客人,伙计看见了他们笑道:“二位可以进来随便看看。”
“要去逛逛吗?反正有的是时间。”宇文邕看着她说道。
“行吧。”李娥姿实在逃不过伙计的热情,走了进去。
这些首饰对女生似乎有天然的吸引力,李娥姿一走进去眼睛就移不开了,左手一个,右手一个,细细地比较着,宇文邕也丝毫没有不耐烦,等着她挑选完毕。
经过了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的抉择之后,李娥姿最终相中了一个银镯子,镯子本身很细,上面雕刻着梅花的浮雕,数枝梅花傲寒独自开放,栩栩如生,仿佛天然长在上面的一般。
“这个多少钱?”李娥姿拿着镯子问道。
“一吊五铢钱。”掌柜用余光扫了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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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干活去了。
一吊钱大概有一千枚。李娥姿倒吸了一口冷气,一个镯子就那么贵,真是奢侈啊。
“这镯子根本不需要一吊钱吧,我看半吊钱就够了。”李娥姿想发挥一下现代人的砍价功力。
掌柜终于正眼看她了,笑道:“这位姑娘,我家的首饰都是真金白银打造的,最少也要一周,你手上的那枚镯子更是工匠花了一个月一点一点雕出来的,你要我用一半的钱卖给你,我还不赔本了?”
“那就六百钱。”李娥姿往上加了一点。
“不行。”掌柜义正词严地拒绝。
“七百钱。”
“不行。”
“八百钱,不能再多了,不行我就走了。”这个套路李娥姿在现代屡试不爽,一般卖东西的如果急着要卖掉的话,最终会妥协的。
可偏偏掌柜不吃这一套,一边慢悠悠地翻着账本,一边回话道:“姑娘体谅一下,八百钱实在不能卖给你,如果姑娘嫌贵,就让其他人带走吧。”
“那就算了吧。”李娥姿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没必要为一个镯子闹得不愉快。
“喜欢的话就留着吧,一吊钱就一吊钱。”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是宇文邕递了一吊钱给掌柜的。
“还是这位公子爽快。”掌柜满眼赞许,“敢问这位公子是姑娘的什么人啊?”
“他啊,是我四弟。”不知怎的,李娥姿玩心大发,抢在宇文邕之前说道。
宇文邕拉下了脸,抿了抿嘴,有点不高兴。
掌柜看着表情各异的二人,十分好笑:“姑娘说笑了,虽然姑娘看着是长了公子几岁,但这位公子应该是姑娘的夫君吧?”
“对,我是她夫君。”宇文邕特意强调了一下,神情坚定。
“姑娘要好好珍惜啊。”掌柜意味深长地看了李娥姿一眼,八卦的心都快溢出来了。
李娥姿浑身不自在,拉着宇文邕离开了首饰铺。
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她才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让公子破费了。”
“姊姊不过是偶尔出来买一次首饰,无妨,戴上吧。”宇文邕抓着她的手,帮她戴上。
银镯子很衬她的肤色,李娥姿心里自然是欢喜的,只是不肯轻易表现出来。
两人又去其他铺子逛了逛,拎了点吃食,直到日落时分方才回去。
12. 第十二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
自从那日一逛,府里的人大概知道了李娥姿的地位,没有人像宇文府那样怠慢她,都规规矩矩地叫她二奶奶。
乔迁新居之后,宇文毓来看过宇文邕一次,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阿父四月的时候要去郊外狩猎,打算带我,你,还有三弟去,家眷可陪同,对了,陛下也会去。”
“我?”宇文邕不敢相信,“这是阿父第一次带我去吧?”
宇文毓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五弟其实也很想去的,但阿父总觉得他还有点小。”
宇文邕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他心里肯定不服气,我最了解他不过了。”
“确实是,不过他倒也想得开,还让我们给他带点野味来。”说完这句话,兄弟俩一齐大笑起来。
“今日有空,不如长兄弹奏一曲如何?”宇文邕说着就要给宇文毓找古琴。
“四弟的要求,我还能不答应吗?”宇文毓笑道。
他略微苍白的手轻轻抚着琴,力度虽然不大,但每一下都恰到好处,仿佛泉水击石的清越之音。
李娥姿在远处看着这兄弟俩,暗暗惋惜,如果宇文毓生在一个普通贵族家庭,不需要为政事烦忧的话,没准能成为一代才子,可他偏偏就是大冢宰的长子,有些东西不得不背负。
宇文毓终究还是没有留下来吃晚饭,匆匆赶了回去,因为还有要事要处理,宇文邕虽不舍,但也不便挽留。
反倒是李娥姿兴奋得很,又找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出去,否则她在这郡公府呆得都快要发霉了。
出行的那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上着一件莹白色的长襦,用丝线绣着朵朵红莲,下着单罗纱裙,梳了个高髻,绾着一支蝶形的红珊瑚钗,更加明艳动人。
宇文三兄弟都穿了便于骑射的胡服,骑在马上,个个英姿飒爽。
现在李娥姿已经差不多学会骑马了,因此和三兄弟走在一块,宇文泰近来身体不太好,所以和皇帝拓跋廓各自乘了一辆马车。
宇文泰选定的这片猎场历来是世家子弟外出郊游的热门之地,能在山脚下看到不少的帐篷,到了之后他先休整了一会儿,让几个侍从在这里安营扎寨,一切都安排好了之后才向着树林里进发。
拓跋廓相比于上次更颓唐了一点,双目无神,犹如行尸走肉,李娥姿估摸着他现在已经完全变成宇文泰的玩物了。
宇文觉性子急,冲在了最前面,不肯落后,宇文毓不慌不忙,紧随其后,宇文邕毕竟是最小的,让着两个大哥,走在最后面。
李娥姿反正没什么事,抱着一副看好戏的心态看他们的表现。
草中有了微微的动静,宇文觉眼尖,大叫道:“是只兔子!”随后搭弓挽箭,“嗖”地出手。
那只箭不偏不倚,正好射在了兔子旁边的草丛中,它像是被惊到了,拔腿逃窜,一溜烟的功夫就没影了。
宇文泰看不过,伸手在宇文觉的脑门上点了一下:“冒冒失失的,成何体统,将来还怎么成大事?”
宇文觉也感到不好意思,讪笑道:“这不还有阿父您吗?”
“唉,你呀,我能庇护你一辈子吗?”宇文泰到底还是疼爱这个儿子的,想训又不忍训。
“孩儿知错了,以后行事一定不莽撞。”宇文觉看阿父真有点生气了,立刻服软,哄他高兴。
“罢了罢了,知道就好。”宇文泰看宇文觉认错态度良好,也就不再追究了。
一行人行了好久也没发现新的猎物,正沮丧要无功而返之时,一个影子从树丛中快速地闪过,宇文毓见状,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拉到极限后放手,只可惜他天生不是个射箭的料,腕力虚浮,箭斜斜地擦着那个影子飞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他背后又有一支箭飞了出来,速度极快,眨眼的功夫就正中黑影,大家听到了一阵有东西倒在草丛上的声音,看来那猎物还不小。
李娥姿顺着箭的方向看去,只见宇文邕还保持着射箭的姿势,看见猎物倒了才收回了弓箭,脸上没有流露出多少欣喜。
宇文觉见被四弟抢了先,别提有多憋屈了,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为了安全起见,宇文泰还是招手让侍卫去察看一下这究竟是个什么猎物。
不一会儿,侍卫们费力地拖着一头鹿过来了:“回大冢宰,好大的一头鹿,四公子好身手。”
宇文泰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错啊邕儿,没想到你的射箭大有长进,陛下以为如何啊?”
“宇文郡公身手不凡,以后可以成为大将军。”拓跋廓总算从宇文泰那里找回了一点存在感,脸色也不那么僵硬了,看得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夸宇文邕。
“谢阿父和陛下的夸奖,今日不过运气好罢了。”面对这一番夸奖,宇文邕也没有得意忘形,只是嘴角挑了一下。
“你就别谦虚了,四弟。”宇文毓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毓儿,你什么都好,就是骑射这块略差了一些,你是长子,光有文还不够,武也要精通。”宇文泰带着点惋惜说道。
“毓儿定谨记父亲的教诲。”
看着宇文毓向宇文泰抱拳行礼,李娥姿感慨万千,全才虽然有,但是不多,宇文毓对骑射这块应该不感兴趣,却还是不得不学,当大冢宰的儿子真不容易。
剩下的时间里,宇文觉跟上了发条一样,一有动静就射箭,肯定是心里不太服气,在多次的尝试之后,他终于不负众望,射中了一只兔子。
“好了,今日我看大家都力竭了,就回去吧。”宇文泰及时打住,可能是怕再这么下去宇文觉会把地上戳出个洞来。
“阿父,你觉得孩儿今天的表现如何啊?”宇文觉拎着那只兔子,笑嘻嘻地跟在宇文泰身后,想得到一点夸奖。
宇文泰笑了,显然是看穿了宇文觉的心思:“虽然比起邕儿还差一点,但还算不错。”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宇文觉心里别提多美了。
看着宇文觉拿着只兔子跟宇文泰邀功的情形,李娥姿真想好好笑他一番,虽然比宇文邕大了一岁,但行为真的比宇文邕还小孩子。
回到营地的时候日头已经渐西了,随行的厨子开始处理那只鹿,准备把它放到火上烤,李娥姿闲来无事,骑着马到处溜达,正好和宇文邕打了个照面。
“姊姊在干什么呢?”宇文邕问道。
李娥姿反正也是无聊,想出了一个玩的办法:“我在想我好像还没和公子比赛过骑马呢。”
“你确定要和我比?”宇文邕只当她在说笑。
“确定,反正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既然是赛马,那要多一点的人才好。”宇文邕笑了一笑,转过头,理直气壮地朝宇文毓喊道,“长兄,要和我比一下赛马吗?”
“好。”对于这个弟弟的要求,他从来都是有求必应。
“赛马吗?加我一个。”宇文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混了进来。
这下可热闹了,李娥姿心里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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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毓才注意到了李娥姿也要和他们赛马,有点顾虑地说道:“我们和李姑娘比是不是不太好?”
“无碍,输了就输了。”李娥姿表现得十分大度。
“好,要怎么比?”宇文觉已经跃跃欲试了。
“穿过这片林子就行了。”李娥姿扬手,指向附近的一片小树林。
“好,一言为定。”宇文觉拉紧了缰绳,眼睛直视前方,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去。
“那就长兄发令吧。”宇文邕建议道。
“好,出发吧。”
宇文毓一声令下,宇文觉就猛地一挥缰绳,冲了出去,把他们甩下了老远。比赛开始后李娥姿才发现,其实宇文毓和宇文邕都有意无意地让着她,根本就没怎么动缰绳。
她也不想两人让她太多,持续地操控着缰绳,以便更快一些。
林中的景物在急速地后退,马蹄所经过之处,带起了一阵风,几片落叶飞来,落在了她的肩头,李娥姿这才感觉骑马是如此的酣畅淋漓。
等她冲出那片林子的时候,宇文觉已经在等他们了。
“三弟,你不该让让李姑娘吗?”宇文毓用玩笑话说道。
宇文觉转了过来,双手抱拳,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意:“对不住了,李姑娘。”
“本就是游戏,我没那么在意结果。”李娥姿宽容地笑了笑,调转了马头,准备慢慢地走出这片林子。
回到营地的时候,厨子已经把整头鹿烤好了,用小刀切着分给每个人,宇文泰见他们回来了,佯装不悦地问道:“你们这群小子,又到哪儿疯去了?”
“我们赛马去了。”宇文觉心直口快地说道。
“难得出来一趟,就好好玩玩吧,不过下次可不许乱跑了。”宇文泰今天心情不错,没有要责怪他们的意思。
三兄弟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有说有笑地坐了下来,这一整片的气氛都极为和谐,除了那个孤立无援的拓跋廓,他好像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晚饭后大家又围着篝火坐了一会儿,宇文泰和拓跋廓受不住了,先回帐中歇息,三兄弟的精力倒是很旺盛,一直到夜深了方才散去。
李娥姿这是第一次在郊外过夜,根本睡不着,时不时地会听到帐外窸窸窣窣的响声,越想越觉得恐怖,干脆走了出去,瞧瞧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响。
弄了半天只是风吹草动的声音,李娥姿舒了一口气,不过她还不想那么快回去,便偷偷摸摸地溜到了厨房,拿了根茄子,对半切开,再加上了一点肉末,串成一串,拨弄了一下外面的篝火,让它重新燃起来,放在上面烤。
“你在干什么呢?”这在寂静的深夜里突然响起的声音着实把李娥姿吓得灵魂出窍,不过还没等她叫出来,那人就捂住了她的嘴,“姊姊,是我。”
借着火光,李娥姿终于看清来的人是宇文邕,这已经是他第二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她面前出现了。
“我睡不着,做点东西吃。”李娥姿如实回答道。
“什么东西?”
“烤茄子。”李娥姿分了一半给宇文邕,“要吃吗?”
宇文邕满脸疑惑,但还是接了过来,尝试着咬了一口,结果一不小心被烫着了。
“慢点吃。”李娥姿“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又意识到可能会惊动大冢宰,赶紧压低了声音。
宇文邕缓过来之后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大家都睡熟了,小声说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长姊的事吗?我给你讲讲吧。”
13. 第十三章 花开花落自有时
两人选了一块营地附近的空地坐下,月华如水,倾泻在宇文邕身上,让他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辉。
“我出生的那一年,刚好是阿父出兵打仗的那一年,为了避患,他把我和五弟送到了原州刺史李大人的家里,李大人待我很好,在我心里已经把他认作了父亲,那几年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但就在六岁的时候,阿父把我们接了回去,我当时又哭又闹,可还是被拉走了。回到了这个家,我觉得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来做客一样,整整一个月都没和人说几句话。有一天我的长姊刚好路过,给我带了点点心,陪我玩儿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自己被人重视了一样。”
李娥姿点点头,表示自己在认真听着。
“从那天之后,我就天天缠着长姊玩,长姊也很好,做完了阿父的功课之后就陪我下下棋,练练字,慢慢地,我对这个家也不排斥了。”宇文邕原本未起波澜的眼睛里涌现出了一丝温情。
看来这长姊真的很有能力,能让不喜言辞的宇文邕天天缠着她玩。
“可惜好景不长,我很快就得知长姊要嫁人了。”宇文邕把手支在下巴上,陷入了沉思,“我才知道我长姊很小的时候就被册立为了太子妃,等到年龄合适的时候成亲,那天我看着她出嫁,但是没有哭,因为我知道不该哭,可是我还是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担心姊夫会不会对他好,她在宫里会不会遭受欺负。”
李娥姿不禁有些动容,眼角微湿。
“万幸的是太子殿下对她很好,也没有另外纳妾。后来太子殿下当了陛下,尊她为皇后。我原本以为长姊可以享尽荣华富贵了,可是一天阿父说陛下对他心怀不轨,密谋杀掉他,就把陛下废了,囚禁起来。我长姊苦苦哀求,让阿父饶他一命,可是阿父还是头也不回地把陛下杀了,我长姊说既然陛下去了,那她也跟着去吧......”宇文邕说道这里,再也绷不住,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李娥姿的眼泪也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知道废帝元钦,但是对于他皇后的事却没有关注那么多,听完了这个故事不由地为他们俩凄美的爱情扼腕叹息。
她迟疑着伸出了手,抚了抚宇文邕的背,让他稍微喘口气,问道:“那你怨过大冢宰吗?”
宇文邕渐渐止住了抽泣,眼睛有些发红,道:“自然是怨过的,可是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冢宰,旁人看他又有什么错呢?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可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白白让我长姊当了牺牲品。”
“那你长姊死的时候,大冢宰反应如何?”
“阿父早就料到长姊会寻死,所以派人严加看管,可还是被长姊钻了空子,用三尺白绫结束了生命,死后阿父当然是悲痛欲绝,几天不吃不喝,但那样又有什么用呢?”宇文邕的拳头一点一点地收紧,衣角都被他攥出了一个褶子。
“也许是你长姊在天之灵,不忍心看你一个人孤单,所以让我来的吧。”李娥姿预感到自己的这次穿越并非偶然,可能冥冥之中有巧合。
宇文邕伸手抹净了眼泪,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道:“谢谢姊姊关心,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兴许是前一天打猎累着了,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晚,宇文泰便让大家抓紧赶路,好早点去清泉寺烧香,拓跋廓称身体不适,由人护送着回长安了。
清泉寺闻名就闻名在寺里的高僧,总是能提供一些不俗的见解,因此很多王侯贵族都慕名来这里烧香拜佛,想请高僧指点一二。
清泉寺建在高山之上,上面云雾笼罩,枝蔓丛生,恍若人间仙境一般,从山底到山顶设了层层台阶,足以吓退不少拜访者了。
宇文泰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这点困难根本难不倒他,一个人健步如飞地走在前面,宇文觉对佛法本身就没什么研究,因此一边打哈欠一边跟在后面,被宇文泰瞪了一眼之后只好强打起精神来。
这一爬,足足爬了一个时辰,就在大家筋疲力竭的时候,终于到了山顶。
清泉寺的寺门并不气派,朱红色的漆都有些剥落,上面白底黑字地写着“清泉寺”三个大字,进门后的一座七层佛塔倒是雕刻得极为细致,每一面的每一个佛像都是形态各异,活灵活现。
出来迎接的是一个小和尚,让他们先在静室等候,自己去通报法师。
少顷一个胡须花白、神采奕奕的老者走了出来,他身着红色袈裟,笑容亲切地道:“不知大冢宰要来,有失远迎,还望谅解。”
“法师不必拘礼,今日来是想有事请教。”宇文泰还是第一次露出这么忧心忡忡的模样。
法师不紧不慢地给他们每人倒了一杯茶:“大冢宰请讲。”
“法师也知道当今天下并不太平,我虽有抱负,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大业。”
李娥姿冷笑了一下,这不拐弯抹角地问人家能不能当皇帝吗?
法师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轻抿了一口茶:“大冢宰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世人皆知大冢宰的才能,那高欢名噪一时,不也被大冢宰打败了吗?”
“话是这么说,可是多少英雄最后不都随风而去了吗?”宇文泰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
“生老病死是人的规律,有些英雄去了,自然被人遗忘,有的却被世人铭记,大冢宰肯定是第二种,你且放心,大业一定能成。”法师说出的这句话语调虽然没有一丝起伏,却让人听着气势如虹。
这老头拍马屁的功力倒有一套。李娥姿心想。
“既然法师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不知法师还有何建议?”宇文泰的脸上终于带了点轻松的笑容。
“大冢宰只需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忧虑才好。”法师抬都没抬眼看他,就好像是从所有的客套话中抽出了一句。
“谢过法师了,能斗胆请法师给我的幼子们几句忠告吗?”宇文泰伸手在他们几个身上扫了一圈。
“大冢宰的要求,贫僧自然不敢推辞。”法师抬起头,按照顺序,先看了宇文觉一眼,道:“这位公子我送四个字足矣,过刚易折。”
宇文觉气结,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然而法师却装作没看见似的,略过了他。
倒是宇文泰一巴掌招呼在了他脑袋上:“法师的话听见了没?”
“听见了听见了。”宇文觉不耐烦地连连答道。
法师的目光在宇文毓跟前多停留了一会儿,语气也较之前更加柔和:“这位公子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有主见,但也要分清场合。”
“法师所言极是。”宇文毓微微颔首行礼。
说完了宇文毓,法师又盯着宇文邕细细地看了一会儿,时间格外久,甚至李娥姿觉得他连带着自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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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看了。
“这位公子看着聪慧,连贫僧也不能完全确定他在想什么,不过身体不太好,对吧?”
“对,从小就有旧疾。”宇文邕回答得礼貌而又客套,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那就跟大冢宰一样,少忧虑,免得伤了身体。”老者话虽淡淡的,一双眼睛却格外透亮,仿佛知晓了一切。
“谢过法师。”宇文邕朝他弯了弯腰,表示感谢。
“对了,贫僧有几句话想对这位姑娘说,可否借一步说话?”这句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了。
还是宇文泰最先反应过来:“法师请便吧。”
李娥姿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法师来到了另一间静室,难掩内心的震惊,这老头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会是对她图谋不轨吧?
“姑娘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吧?”法师的声音浑厚有力,眼里竟有一点狡黠。
李娥姿警觉地把身体贴在门上:“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修为高的人自然能知晓世事,你来到这里,就说明有缘。”法师看她这么紧张,也推后了几步,示意她放松下来。
李娥姿还是没有放下警惕:“也就是我的穿越不是偶然的?”
“对,兴许是前世的召唤,有什么东西未了结。”法师在一张茶桌上坐了下来,“要喝口茶吗?”
“不用了。”李娥姿婉言谢绝了,“也就是前世的债还要我来还?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这都是定数,改不了的。”
“那法师有什么忠告给我吗?”
“历史不可逆,姑娘切莫强行改命。”
这句话更是惊得李娥姿跳了起来,满腹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以后一定会改命?”
“天机不可泄露。”法师不为所动。
李娥姿庆幸自己没喝茶,否则一定会全都喷在这个法师身上。
“姑娘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没有了。”本来就神神秘秘的,再问下去估计更糊涂了。
“那姑娘请便吧,贫僧就不送了。”法师又低头喝着他的茶,没多看她一眼。
李娥姿谢过了他,走了出去,路过庙里的时候看宇文泰他们在祭拜,便也跟着拜了一拜,随后就由小和尚领着去吃他们寺院的斋饭。
“姊姊没事吧?”宇文邕把她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虽然毫发无损,但还是不免担忧。
看他那紧张劲儿,李娥姿很想笑,宽慰道:“没事,那法师只是给了我几句忠告,只不过不方便让人听到。”
“那就好。”宇文邕总算放心了,“到底是什么忠告?别人还听不得了?”
李娥姿朝他使了个眼色,调皮地道:“不告诉你。”
宇文邕瘪了瘪嘴,很不高兴。
“看来四弟很关心李姑娘啊。”宇文毓不怀好意地笑道。
“也是啊,我看这四弟啊,就喜欢姊姊那样的。”宇文觉不知好歹地插了一脚。
宇文邕涨红了脸:“别听他们胡说!”
“好好好我不说。”宇文觉认输,转移了话题,“这法师真的神经兮兮的,什么过刚易折,我看全是一派胡言。”
宇文泰的耳朵还真灵,等宇文觉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转过头来冷峻地看了他一眼。
宇文觉乖乖地闭了嘴。
14. 第十四章 大梦初醒谁先晓
用过了斋饭之后,一行人便打道回府。说来也奇怪,可能是太过劳累的缘故,此去的人回到自己的府上之后都病了几日,就连一向精神抖擞的宇文泰也卧床不起,所幸的是不出几日就痊愈了,他也没怎么在意,继续去上朝。
然而就在入秋的时候,宇文泰又生了一场病,这次可不比上次,有日渐加重的趋势,府里的人都忙坏了,药材流水一样地送来,却不见起色。叱奴氏日夜守在他身边,人都憔悴了许多。宇文邕还特意拉着李娥姿去庙里求了个护身符,放在宇文泰的枕边,只是没有见到上次的那个法师。
“姊姊,你说阿父会好起来吗?”回去的路上,宇文邕低垂着头,无助地问道。
“会的,一定会的。”李娥姿柔声安慰道,虽然她心里清楚,这病肯定是好不了了。
果不其然,大概在九月快要结束的时候,宇文邕就接到了宇文府的紧急通知,要他们赶快去府上一趟。
宇文邕心知事情不妙,和李娥姿快马加鞭地赶到了宇文府,大冢宰所在的房间已经里三圈外三圈地被人围满了。
两人拨开人群,来到了宇文泰的床前。躺在床上的人让他们吓了一跳,这哪里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大冢宰啊,分明是一副行将就木的骷髅。
太医也不停地摇头:“大冢宰已经病入膏肓,我也没有办法了。”
“你骗人!”旁边的宇文觉怒吼一声,抓住太医的肩膀使劲摇晃,逼得他连连后退,“我阿父怎么可能死呢?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觉儿!”叱奴氏看不下去了,喊了一声,“你阿父都快死了,能不惹事生非了吗?”
“请公子恕罪,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准备后事吧。”太医也于心不忍,劝了一句。
宇文觉慢慢松开了抓着太医的手,扑在宇文泰的床前痛哭。
“觉儿......”宇文泰用虚弱的声音喊了一声。
“孩儿在。”宇文觉抹了一把鼻涕眼泪。
“以后我的大业......就由你来继承......阿父......帮不了你了......你要懂事......”宇文泰现在连说话都很费力气,说完这句话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叱奴氏连忙上去帮他顺着气。
宇文觉早已泪流满面,抽噎着磕了个头:“孩儿......遵命。”
宇文泰的咳嗽稍微止住了一些,就又朝另一边喊道:“毓儿。”
“孩儿在。”宇文毓跪在了宇文泰面前,“阿父有何吩咐?”
“你最年长......要......好好......辅助......觉儿。”宇文泰声音嘶哑,低得几乎都听不见了。
“是。”宇文毓不禁红了眼眶,忍着泪水答应了。
“老爷,我看你也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叱奴氏有些心疼。
宇文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又叫到:“邕儿。”
宇文邕连忙走了过去,到床前的时候,只见宇文泰抓住了他的手,叹息道:“这些年......是我忽视了你......你莫见怪。”
宇文邕虽然心中有怨恨,但听到这番话心也软了下来:“孩儿未曾怪过阿父。”
“那就好。”宇文泰的脸上总算有了笑容,“有事......多和娥姿讲讲......不要......闷在心里。”
宇文邕点头,宇文泰用眼神示意他的话说完了,叫了下一个:“宪儿。”
“是。”宇文宪毕恭毕敬地答道。
“我倒......不担心你......你性子开朗......吃得开......这宅子.....就给你吧。”
宇文宪显然是被吓到了,但迫于父亲的威严,只好谢恩:“孩儿谢过父亲。”
到了宇文直的时候,宇文泰百感交集地摸了一下他的头:“要听兄长的话。”
宇文直表面上应得很好,但李娥姿注意到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地板,眼神里有不屑。
说了这么多话,宇文泰已经很累了,但他还是坚持叫道:“萨保。”
“下官在。”宇文护缓缓地向宇文泰行了个礼。
“我自知......命不久矣......孩子还年幼......恳请你......辅政。”
“下官定尽心尽力,决不辜负大冢宰的期望!”眼泪从宇文护的眼眶里一滴滴落了下来,除了李娥姿,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宇文泰把权力交给宇文护真的是个错误,这老狐狸肯定是在演戏,表面上哭得那么伤心,实际上内心偷着乐呢。李娥姿真想冲上去,但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欲望,否则小命就不保了。
宇文泰终于把话说完了,累得直喘气,他的其他几个孩子还很小,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大家今日也累了,这里有我就好,先回去歇息吧。”叱奴氏很贴心地为宇文泰拉上了帘子。
其他人虽然放心不下,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听从了。
到郡公府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李娥姿想叫宇文邕早些歇息,没想到宇文邕却拒绝了:“如今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我就陪公子聊会儿天吧。”李娥姿从屋里取来了两件披风和两个手炉,两人一起坐在了走廊上,深夜里的长安温度格外低,北风呼啸,似低低的哀诉。
“我也不知为何,我本来是怨他的,可是他要离我而去了,我却又难过。”宇文邕看着手炉中忽明忽暗的炭火,喃喃自语道。
“因为他毕竟是你阿父。”李娥姿一语道破,“再怎么怨恨也离不开血脉相连。”
“姊姊说的是,阿父都要走了,也没必要揪着过去的恩怨不放。”宇文邕抬头,发丝随风飘动,似笑非笑地说道,“在这个时候,我又记起他的好来,他抱过我,教我射箭,教我骑马......”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止不住地呜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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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娥姿伸出了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最后还是把他揽入了怀中:“没事,有我呢。”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就要承受丧父之痛,这对他来说确实太沉重了。
宇文邕不知在她的怀里呆了多久,才抽身出来:“我已经觉得好多了,谢谢姊姊陪我,快去睡吧,别累着了。”
李娥姿虽然答应了,但终究是辗转难眠,时不时地要往宇文邕的房间里望一眼,仔细看能发现那房间里透出微微的光亮,估计宇文邕也没睡着。
就这么不人不鬼地过了几天之后,一天夜里,李娥姿正就着烛光读书,突然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地闯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郡公大人不好了,大冢宰薨了!”
李娥姿扔了书,冲了出去,只见宇文邕也“砰”地一下推开房间门,几乎是发疯一样地喊道:“来人,快备车马,去宇文府,快!”
宇文邕从来没这么吼人过,小厮被吓到了,连声说是,很快备好了车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宇文府。
府上已经哭成了一片,哭得最伤心的属宇文觉和宇文护等人,宇文毓虽然没哭得死去活来,但眼睛也肿得像个核桃。
兄弟俩相见,无需多言,宇文邕的眼泪又流了下来:“长兄.....”
“没事的,四弟,阿父生前名利都有了,没有遗憾了。”宇文毓轻轻拍着他的背。
哭着哭着,宇文邕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吓得宇文毓脸色发白,确定没事才放心下来。
大冢宰的逝世让举国都为之哀悼,拓跋廓下令停止一切娱乐活动,为大冢宰守孝。
李娥姿看得出,除了宇文直不怎么走心之外,其他几个儿子都尽职尽责地尽了孝礼,尤其是宇文觉,不吃不喝,跟丢了魂一样,毕竟是宇文泰最疼爱的儿子,失去了这座靠山,就什么都没有了。
宇文邕每天也只吃一点点东西,在灵堂一跪就是一天,李娥姿三番五次地提醒他注意一下身体,结果宇文邕一句也听不进去。
出殡的那天,全城的百姓几乎都从家里出动,站在街道两旁看这一场景,宇文邕一身全白的衣裳,头上系着白色的发带,和其他人一起撒着纸钱,纷纷扬扬的纸从空中飘落,像极了雪。
行了大概有一日,才到了成陵,几个侍卫把宇文泰的棺材和随葬品移到了陵内,其他人都已经精疲力竭,只能呆呆地看着,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回到长安之后,宇文府就正式归在了宇文宪的名下,叱奴氏选择了搬过来和宇文邕一块住,也许是因为丧礼的事弄得心力交瘁,两人都双双病倒了。
太医过来瞧了一下,说两人是郊外受了凉,得了风寒,并不严重,只要服几剂汤药,卧床静养就可以了。
府中的两个主力都倒了,李娥姿便挑起了重担,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天她路过厨房的时候,忽然又想操起自己的老本行,给病中的宇文邕和叱奴氏做点吃的,想着想着便有了个主意。
15. 第十五章 风霜刀剑严相逼
李娥姿先把姜给捣碎,挤出汁来,再用牛奶加糖大火煮开,煮开后降温,最后把牛奶倒入装有姜汁的碗里,大约过了几分钟之后,神奇的事发生了,牛奶凝固成了蛋羹一样的形状。
她用食盒装好,走到了叱奴氏所在的房间外面,不巧的是叱奴氏正在午睡,她便在外面等候。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叱奴氏总算醒了,李娥姿等她梳洗完毕后走了进去,把碗放在了小桌上,道:“叱奴姨娘这几日得了风寒,我就做了碗姜汁撞奶,喝了可以暖暖身子。”
“有劳你了。”叱奴氏拿过碗,尝了几口,“这味道倒是独特,说辣吧,却又带点甜,你给邕儿送点去吧,我看他这病啊,多半是心病。”
李娥姿应允了,转头朝宇文邕的房间走去,病中的宇文邕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内衫,脸色苍白,全然没有了平时的淡漠,倒多了几分乖巧。
“公子想必现在很难受吧,喝碗姜汁撞奶发发汗没准会好一点。”李娥姿把碗递了过去。
“谢谢姊姊。”宇文邕挖了一勺,刚吃下去,便不满地吐了吐舌头,“好辣。”
“姜怎么可能不辣呢?就是要辣才有效果。”李娥姿好心劝道。
宇文邕放下了碗,一直盯着它看,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看他这副纠结的模样,李娥姿鬼使神差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像哄小孩子一样说道:“听话,今天你要是不把这个吃了,我就不走。”
宇文邕伸手,轻轻摸了摸被捏过的地方,若有所思。
李娥姿这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尴尬无比地收回了手,道歉也不是,赔笑也不是,只好等宇文邕的反应。
然而宇文邕却并没有露出一点不悦的表情,与面前的碗对视了良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皱着眉头喝了下去。
“有没有感觉好一点?”李娥姿问道。
宇文邕点点头:“身上暖和了一点,不像之前那么发冷了。”
“公子也不必太过伤心了,这人去则去矣,大冢宰在天之灵也肯定希望你们继承大业。”李娥姿又补充道。
“我担心的正是这个。”宇文邕又切换到了平日里的老成模式,“先父在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他有篡位的心,可惜他一直没找到机会,如今这一去,局势肯定又要风云变幻。”
不愧是宇文邕,小小年纪就有这么清醒的认识,李娥姿佩服得五体投地:“我瞧着三公子虽然鲁莽了些,但能力还是有的,况且又有中山公辅政,公子不必多虑,积压在心里反而伤身体。”
“希望如此吧。”宇文邕勉强一笑,“虽然朝堂上下大部分都是我们家的人,但拓跋氏的残余势力也不容小觑。”
“既然都是我们的人,那对付拓跋氏绰绰有余,如今拓跋氏权力早已被架空,倒台是迟早的事。”
“也是,是我多虑了。”宇文邕紧绷的脸终于松弛了下来。
李娥姿的内心万分痛苦和纠结,她多想告诉宇文邕,这仅仅只是个开始,后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可她实在不忍心看到宇文邕小小年纪就背负如此压力,只能连哄带骗。
两人又扯了一些有的没的,李娥姿看宇文邕已经有些乏力了,打算告辞。
“姊姊。”李娥姿临走之前,宇文邕叫住了她,满心期盼地问道,“你明天还来吗?”
李娥姿快克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了:“我就在这府上,你想见我,我随时可以来,不过你这样说了,那我就天天来看你吧,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
“好。”少年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啊。李娥姿一边笑着摇头,一边走了出去。
在李娥姿的料理下,宇文邕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面色也红润了不少,到了年前的时候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宇文邕这边日子过得自在逍遥,宇文觉这边却没这么轻松了。
一天夜里,宇文觉接到了小厮的通知,说有人来访。
他急忙披了件外衣,起身去迎接,心里有点纳闷,这关头居然会有人来访,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
走到连廊上的时候,宇文觉才看清来的人是宇文护,他一袭深紫色的衣袍,面寒如冰,几乎同夜色融为了一体。
宇文觉心里一震,不敢怠慢,恭顺地说道:“中山公快请进。”
宇文护不答话,跟着他走到了内室,环顾了一圈,宇文觉会意,连忙招手让所有的奴仆退下。
“中山公这么急匆匆地赶来,所谓何事?”宇文觉沏了壶上好的正山小种,给宇文护倒上。
宇文护谢过了他,却并不饮,道:“太师大人还记得大冢宰生前的志向吧?”
“怎么会不记得,阿父生前就想废掉当朝的皇帝,可惜还没来得及废掉,自己就先走一步了。”
“不错。”宇文护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你身为世子,懂得要继承阿父的遗愿吧?”
“中山公的意思是......”宇文觉呷了口茶,以掩饰内心的慌乱。
“现在是时候废掉皇帝了,否则夜长梦多,难免遭人猜忌。”宇文护鹰一样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不容许他移开半点视线。
“这......”宇文觉虽然隐隐猜到废帝是迟早的事,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怎么?大人有所犹豫吗?”宇文觉的态度让宇文护大为光火。
宇文觉连忙拱手行礼:“堂兄别误会,觉儿只是觉得能力不够,恐难胜任。”
“你阿父教给你的就只有这些吗?当初他是怎么跟你说的?希望你能继承大业,要不然怎么需要我辅政呢?你这样对得起你阿父毕生的心血吗?”宇文护的眼中已经有了怒意,眉头越皱越紧。
宇文觉吓得手一抖,茶水泼洒了些许出来:“堂兄息怒,觉儿只是担心此去凶险,一旦不成功就永世不得翻身。”
“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宇文护呵斥道,“你当我兄长这么多年的根基是白立的吗?现在满朝上下都是我们的人,拓跋氏如果想反抗也无力回天了。”
“堂兄说得在理,只是这事还得好好筹划才行,不如堂兄给我几天时间考虑?”
“不了,三弟,你越犹豫就越不敢向前,就今晚决定。”宇文护伸手制止了他,眼神无比的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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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三弟你对皇位没有一点觊觎之心吗?那可是万人之上的位置啊。”
“说没有也不可能......”宇文觉的额头上已经出了层层冷汗。
“那就好。”宇文护打断了他,“事情已成定局,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宇文觉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好吧,堂兄,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十二月三十日,我专门找人算过。”宇文护又恢复到了一开始波澜不惊的样子,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那计划呢?”
“这个改天再聊吧,天色不早了,打扰到三弟的歇息,实在抱歉。”宇文护抓起了披风,走向了外面,还不忘把门关上。
待他走远了,宇文觉腿一软,瘫倒在地上,后背早已湿透。
后边几天,即使他百般不情愿,也得硬着头皮在密室里和宇文护商量计划。
十二月三十日,这本是上朝的最后一天,过了今天就是除夕了,可以好好放个假,可是对于他们这群心怀鬼胎的人来说,却是暗流涌动。
早朝照例是大臣向皇上汇报政事,因为快过年了,事情并不多,拓跋廓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点点头。
就在他精神松懈之时,宇文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从剑鞘里拔出了剑,架在他的脖子之上,明晃晃的光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宇文邕和旁边的宇文毓交换了一个眼神,全都默不作声。
愣了一会儿之后,才有大臣喊道:“放肆,宇文老贼,你怎敢挟持陛下?可知这是死罪?”
宇文护不以为意地一笑,把剑又逼近了一寸:“拓跋氏无德,天下早该易主了,难道大人不懂得尧舜禹禅让的道理?”
“来人呐!来人,有人要谋害陛下!”那人拼了命地喊着,屋外却没有一丝动静。
“放弃吧,外边的人早就被我买通了,你喊破喉咙也没有用的,如今这朝堂上大半都是宇文家的人,你能怎样?”宇文护的得意又更深了一层,连眼睛都不眨地说道,“来人,把这反贼给我拿下。”
从两边立刻冲出来几个人,把嚎叫着的大臣拉下去了。
“陛下,大局已定,要是你能禅位给太师大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宇文护的眼睛里寒意愈来愈浓。
拓跋廓认命地闭上了眼睛,这么多年来,拓跋家族也尝试过、抗争过,可终究是斗不过宇文家族,他也知道天下迟早是他们的。
“好。”他艰难地开口道,枯槁的面容已没有了一丝血色。
“那就请陛下将印玺奉上,并撰写诏书。”宇文护的剑丝毫没有放松的意思。
拓跋廓最后一次坐在了龙椅上,拿了几次都拿不稳笔,最后好歹拿稳了,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几个字,心如血滴。
最后一笔刚完成,就有小太监跑上来,接过诏书念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太师宇文觉能力出众、宅心仁厚,特将皇位禅让与其,废帝拓跋廓贬为庶人,移居大司马府,钦此。”
小太监刚一念完,拓跋廓就伸手,颤巍巍地将象征皇帝权力的印玺交给了宇文觉。
16. 第十六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宇文觉第一次坐上这龙椅,十分的新鲜,这万人臣服的感觉真好。
所有的大臣全部跪倒,大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护收了剑,冷笑道:“来人,把拓跋廓带回大司马府。”
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会意,把拓跋廓五花大绑地带了下去。
宇文邕低下了头,不忍再看下去。
“众爱卿平身吧,朕刚登基,局面还未稳,所以特命中山公辅政。”宇文觉把他早就准备好的词讲了出来,却念得磕磕巴巴的。
本来大家都没什么异议的,然而这时候却有一个老者站了出来,是一路跟随宇文泰走南闯北的老臣,独孤伽罗的父亲独孤信。
独孤信朝二人行了个礼,道:“臣略有异议,中山公虽然军功赫赫,但资历尚浅,陛下还是应该谨慎确定人选。”
他这话一出,连宇文邕都为他捏了把汗。
宇文护的目光里似乎暗含了冷箭,刺向独孤信:“司马大人在这时候说这种话,是想重蹈废帝的命运吗?”
“臣......”独孤信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他虽然对宇文护不服,但眼下还是活命要紧。
这时他身边又站出来一个人,是宇文护的亲信于谨,他瞥了独孤信一眼,道:“当年孝武帝逃来关中,危急时刻,是谁化解危难的?是文公!如今世子幼弱,中山公又受了文公所托,自当理政,诸位不必有异议了。”
说完这句话,他走到宇文护跟前,躬身下拜:“中山公执政,于谨等岂有不服?”
他这么一拜,众大臣也齐刷刷地跟着他拜了下去。
独孤信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只好退了回去。
早朝就这么惊险地结束了,宇文邕和宇文毓结伴走了出来,脸上惊魂未定:“看来这个年是没法好好过了。”
宇文毓停了下来,望着阴沉沉的天空说道:“四弟,陛下刚登基,变数还有很多,你我都要多加小心才是。”
“知道了,谢谢长兄提醒。”宇文邕笑着拍了拍长兄的肩膀。
当宇文邕一字一句地给李娥姿讲起早朝上那扣人心弦的一幕的时候,李娥姿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这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她很佩服独孤信的勇气,怪不得能教出独孤皇后这么厉害的女儿来。
宇文觉花了大概一天的时间把拓跋廓的党羽全部肃清,在大年初一这天正式改了国号为“大周”,称“天王”,并设宴于皇宫中。
因为国丧期还没有过去,这个年过得格外简单,连丝竹管乐都没有,大家也没什么胃口,不到亥时就散了。
后面的几天无非就是走亲访友,宇文邕记挂三兄年纪轻轻就要登上这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心中烦闷,大多数时间都闭门不出。
叱奴氏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旁敲侧击地让李娥姿想点办法,好让宇文邕开心一点。
转眼就快到上元节了,李娥姿想做一点花灯,来点缀这死气沉沉的郡公府,便让人买了材料过来,自己在那儿捣鼓。
“小娘子,你在做什么呀?”云霞好奇地拿了根木棒在手里把玩着。
“在做花灯。”李娥姿回答道。
“我记得小娘子你在江陵的时候不怎么爱做这些东西,怎么今天这么勤快?”云霞无意地说了一句。
李娥姿心里一紧,勉强搪塞了过去:“觉着好玩就突然想试试了。”
云霞是个心思极其简单的人,也没有多想,而是兴奋地坐了下来:“我也想试试。”
“好啊,那你就帮我把纸裁一下。”看云霞没有怀疑,李娥姿才放心下来。
李娥姿的爷爷是个手艺人,她小时候就坐在他的工作台旁边,看他做一些灯笼、花瓶、花圈等玩意儿,不知不觉就看会了,只是自己还没实践过。
不得不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李娥姿自己做了之后才知道有多么麻烦,两根木棒捆啊捆,愣是捆不好。
“姊姊又在折腾什么呢?”头顶上有笑声传来。
李娥姿不用看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是宇文邕,因此笑意盈盈地说道:“我想做些花灯点缀一下郡公府,要不然看着一点生气都没有。”
“好啊,怎么做?”宇文邕挨着她身边坐了下来。
“要不你试试把这两根木棒捆在一起吧。”李娥姿抓准时机,把最麻烦的活丢给了他。
宇文邕也没有拒绝,用手指费力地把棉线在木棒之间绕啊绕,可惜他毕竟是习武惯了的,手哪有那么灵巧,捆了半天也没捆成。
“罢了罢了,你还是帮我把木棒放在火上烤一烤吧,稍微有点弯就行。”李娥姿无可奈何地接过了缠成一团乱麻的线,重新给他分配了任务。
这活宇文邕倒是干得很好,只见他双手捏着木棒的两端,稍微在烛火上转了转,那木棒就弯成了桥一样的形状。
历经了千辛万苦之后,三个人终于做了一个还算像样的兔子灯,不过让李娥姿感到欣慰的是,宇文邕今天的笑容比他以往的几个月都多。
“我来挂吧。”宇文邕自告奋勇地爬上了梯子,把灯上绳子系在了横梁上,还打了好几个死结。
“小心啊。”李娥姿替他扶着梯子,无不担忧地说道。
“我没事的。”宇文邕三下两下就从梯子上下来了,挑了挑眉说道,“姊姊这是担心我?”
“担心是在所难免的。”李娥姿有些别扭地别过头去,抬头看那盏兔子灯,橙黄的烛火把整个玻璃纸都照得透亮,衬得兔子的那双红眼睛更加鲜艳,煞是好看。
接下来几天,三个人又如法炮制地做了其他样式的灯,把整个屋檐都挂满了。
上元节当天,宇文邕本是不想出去的,打算在宇文泰的灵堂前守上一夜,但叱奴氏却特意过来,郑重其事对他说道:“邕儿,你在屋里闷这么久了,也该出去散散心了,你阿父在天之灵,肯定不希望看到你过分劳心伤神。”
“可是......”宇文邕有所顾虑。
“别可是了,快去吧,和娥姿一起去。”叱奴氏轻拍了他一下。
“那姨娘你......”宇文邕话说了半句,却又不知该怎么表达了。
“我留在这里就好。”叱奴氏平和地笑了笑,“人老了,不想走动了。”
宇文邕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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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坚持,却敌不过叱奴氏的再三要求,便找到了李娥姿,两人一起上街。
平时女子在深闺里是极少有机会出门的,唯独上元节这一天不一样,许多大户人家的娘子都由丫鬟或者夫君陪着,到街上看灯。因此整条街人流不停息,几乎挪不动步子。
李娥姿正费劲地从两人中间挤过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手心上传来一阵温热,仔细一看原来是宇文邕牵住了她的手,不由得微微诧异。
“我怕姊姊丢了。”宇文邕的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李娥姿即刻反应过来,没好气地回击道:“我倒担心你要丢了呢。”
宇文邕大笑一声,拉着她在人群中穿行。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两边的店铺之间都拉起了绳子,上面挂满了花灯,将天空染上了一抹橙红,各家也使出了浑身解数,恨不得把自己压箱底的传家宝拿出来,各式各样的灯琳琅满目,让人应接不暇。
李娥姿相中了一款宫灯,拉着宇文邕到店门前停了下来。这款宫灯呈六角形,分两层,上层矮而扁,六个长方形的面都画了各式各样的花卉,下层长而细,每一面都画着衣着不同的侍女,顶上和底下都用镂空的木头进行装饰,可谓巧夺天工。
掌柜的对着来客笑道:“要想买我这灯,必须得猜对灯中的灯谜。”
“好,猜就猜。”宇文邕从灯下面取出了一张黄色的小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清风无水波,心上自有人,打一字”。
李娥姿也拧着眉头想了起来,刚有点头绪的时候,宇文邕却快她一步:“我知道了,是‘情’字。”
“哦?怎么解释?”掌柜的问道。
“清风无水波,那想必就要去掉水,心上自有人,有心的话,那不就是情字吗?”宇文邕分析得有理有据。
“好啊,这位公子的反应果然快。”掌柜的带头鼓起了掌,“这灯就当礼物送给二位吧,祝你们百年好合。”
果然自己又碰上了一个八卦队队长。李娥姿心里无语,坚持付了钱后才和宇文邕一起离开。
“早知店家会做得更好,直接买就是了,何必费那么大力气自己做呢?”宇文邕晃荡了一下手中的宫灯。
“做出来的成品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感觉。”李娥姿振振有词地说道。
“好了不说了,我们去放花灯吧。”宇文邕也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拉着李娥姿向河边走去。
河边已经挤满了不少人,一盏盏莲花灯飘荡在水中,烛火照亮了河面,碎开了万点金光。
两人问岸边的小贩买了灯,各自拿起纸笔写了起来,期间宇文邕还想偷看李娥姿写的是什么东西,被她一个转身机灵地躲过。
事实上她的愿望很简单——但愿人长久。
这是三毛在《梦里花落知多少》中说的,李娥姿刚看的时候还不理解,现在可算明白了,只要身边的人还在就是最好的。
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李娥姿轻轻地把莲花放入水中,然后虔诚地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
殊不知宇文邕盯着她的面庞看了许久,随后笑着把自己的莲花也放入了水中。
17. 第十七章 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日回来之后,宇文邕感觉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浑身轻松,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闲暇的时候,李娥姿会找叱奴氏一起绣绣花,她对做饭什么的很在行,但绣花就完全不行了,因为她在现代的时候顶多用针线补补衣服,根本不会用来绣花。
反观叱奴氏,女工学得出神入化,针脚严整,绣的牡丹栩栩如生,堪比实物,李娥姿明白了为什么大冢宰当初会看上她,换作自己,对这么能干的女人也会多一份敬重的。
对于她这么一个不开窍的学生,叱奴氏倒也耐心,会把针法拆开来给她讲解,李娥姿也肯练,回去之后自己细细地琢磨,常常把手都扎痛了。
这天叱奴氏正打算做荷包,便叫上李娥姿一起,两人设计了花样,一针一线地缝着,不知不觉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你的针法大有长进啊。”叱奴氏赞许地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个主意,“邕儿肯定料不到你进步得这么快,不如我再随便缝一个,让他猜猜哪个是你做的。”
李娥姿举双手赞成,她还记得前段时间宇文邕还笑她把凤凰绣成了麻雀呢,这下可以好好报仇了。
叱奴氏把那个荷包绣完没多久,宇文邕就走了进来,问是否要传饭。
“邕儿,你瞧瞧这两个荷包,认得哪个是娥姿做的吗?”叱奴氏把两个荷包摆到了他的面前。
宇文邕左看右看,指着那个不像样的荷包说道:“娥姿的手艺和姨娘还是有些差距的,自然是这个。”
指完之后,看着二人意味不明的笑,宇文邕不解:“我猜错了吗?”
“你当然猜错了。”叱奴氏掩面而笑,“娥姿这些天进步可快着呢,这个好的荷包才是她做的。”
“不应该呀.......”宇文邕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姨娘你捉弄我!”
“亏你上次还说人家绣的凤凰像个麻雀,这下麻雀真变成凤凰了吧?”叱奴氏乘胜追击。
宇文邕欲哭无泪,自己的姨娘什么时候跟娥姿站到统一阵线上去了:“我那天真的就随口这么一说,看着确实像麻雀。”
“所以还不快给人家李姑娘道歉。”叱奴氏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抱歉啊,李姑娘。”宇文邕真心实意地低下了头,朝她行了个礼。
看着宇文邕有模有样地给她道歉,李娥姿哭笑不得:“小事而已,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我有点饿了,传饭吧。”
没想到吃饭的时候,宇文邕还是会时不时地从碗里抬头,偷瞄她的反应,弄得李娥姿尴尬万分,只能埋头吃饭。
吃完饭,两人便向叱奴氏告辞,准备回自己的院落,走出了一段距离后,宇文邕挡在了她面前,忐忑不安地问道:“姊姊,你没生气吧?”
“我能生什么气?我的气量有那么小吗?”李娥姿想笑又不敢笑。
“那就好。”宇文邕一颗心终于咽回了肚子里,拿起腰间的荷包,朝她炫耀道,“姊姊看,我挂上了。”
李娥姿这回是完完全全笑出来了:“好,你有心了。”
第二天一早,宇文邕就带着那个荷包开开心心地上早朝去了,李娥姿选了块新的蓝布,打算给宇文邕绣一根发带。
就在她和叱奴氏专注于手头的活的时候,一个小厮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她们跟前:“姨奶奶、二奶奶,不好了!”
“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李娥姿最先冷静下来。
“楚公赵贵意图谋反,宫里现在乱成一团了。”小厮说了好几次才勉勉强强说了出来。
叱奴氏吓得脸色苍白,跌坐在地上:“快,快备车马,我要进宫。”
李娥姿急忙前去扶起她:“姨娘冷静一下,我知道您担心四公子,但现在这个情势,我们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先等在这里听一听风声。”
“可是......”叱奴氏还是放心不下儿子。
“相信我,一定会没事的。”李娥姿握紧了叱奴氏的手,虽然她有把握宇文邕这么有主角光环的人肯定不会挂掉,但也难保受个伤什么的。
此时的宇文邕,正拔剑击退赵贵的府兵,内心叫苦不迭。
他早上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谁知大家左等右等等不到赵贵,陛下正要怪罪,就听到殿外有人来报赵贵谋反。
这赵贵是和独孤信一派的,跟随了宇文泰许多年,那日独孤信被斥责后,赵贵内心早就不满,干脆破罐子破摔,举兵谋反。
宇文护极快地反应过来,派了几个得力的下属保护陛下,自己和宇文邕宇文毓等人一起击退叛军。
赵贵积攒了这么些年,实力还是有的,府兵各个训练有素,一时间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宇文毓本来就擅文不擅武,打到最后有点体力不支,刀光剑影之间,一把利剑已经靠近了他的咽喉。
宇文邕伸出剑一挑,替大哥牢牢招架住了那一剑的攻势,又找准时机,把剑刺入了那人的腹部后抽出,血溅三尺。
“多谢四弟。”宇文毓朝他点点头,又加入到了战斗之中。
府兵毕竟数量有限,和宫中的禁军没法比,僵持了一个时辰,府兵由一开始的顽强抵抗到节节败退,禁军头领趁机生擒了赵贵,送到了宇文护的面前。
“败局已定,楚公还有什么好说的?”宇文护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赵贵虽然被生擒,但却丝毫不减气势,眼睛瞪得血红:“宇文老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根本就想重蹈覆辙,自己当皇帝!”
“放肆!”宇文护气得七窍生烟,“来人,把他给我拉下去,到牢里慢慢折磨他。”
赵贵一路上继续骂骂咧咧,什么诅咒下地狱的词都出来了,直到拖远了才没有了声音。
宇文护看着三兄弟满身都是血污,心里很过意不去:“叛贼作乱,有劳各位了。”
宇文毓急忙回礼:“中山公不必多礼,这本是职责所在。”
相互客套了几句之后,三个人一齐出了宫,宇文宪用手抚着胸口,夸张地说道:“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长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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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吧?”
“没事,多亏有四弟相救。”宇文毓淡淡地答道,“赵贵谋反一事,只怕独孤信也脱不了干系。”
“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宇文宪仰天感慨道。
“赵贵一事过后,中山公算是在朝廷站稳脚跟了,只是我这内心总有不安。”许久沉默的宇文邕开口了。
“有什么不安的?”宇文宪问道。
宇文毓透过眼神,立刻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你是担心他会像阿父当年一样?”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宇文邕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好了好了,快点回去吧,你家嫂嫂该担心了。”宇文宪适时地来了这么一句。
宇文邕听了这句话后脸微红,倒是宇文毓笑了起来:“就你最会说话。”
三人到了路口后各自分别,乘上了自家府上的马车。
李娥姿和叱奴氏坐立不安了一个上午,忽然听见小厮来报说四公子回来了,想都没想就往门外冲了出去。
叱奴氏见到满身是血的宇文邕之后,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摸了一遍,确认没有受伤后才放心了下来。
宇文邕看母亲这般模样,于心不忍:“是孩儿无能,让姨娘和李姑娘担心了。”
“你平安回来就好。”李娥姿也不知道怎么,伸手抱住了他。
她真的很怕宇文邕是被人抬进来的,还好还好,他此刻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宇文邕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抬起了双手,回抱住了她。
抱了一会儿李娥姿才发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松开了宇文邕,道:“公子今日受了惊吓,先进屋更衣,再去歇息一会儿吧。”
宇文邕点头,进了屋。
虽然确认了宇文邕没事,但李娥姿仍旧有些心神不宁,刚刚她那一抱,似乎有点超出了寻常的姊弟之情,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让李娥姿没有想到的是,宇文邕更了衣之后立刻来找她,道:“我总觉得赵贵一案仅仅是个开始。”
你猜对了。李娥姿在心里说道,但表面上却要装作不懂地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中山公这么杀鸡儆猴,以后谁还敢造次?只能乖乖臣服,表面上看是增加了他的威信,对陛下有好处,可谁能保证权力大了之后不会越权呢?”宇文邕越说越觉得浑身发冷。
李娥姿拉住了他的手,只觉得手心冰凉,便用另一只手覆了上去:“公子说得有道理,但目前中山公根基还不稳,暂时还不会轻举妄动。”
“希望如此吧。”宇文邕满面愁容,“看来中山公远远不像我想的那么简单,我有机会还得提醒三兄小心才是。”
看他这么殚精竭虑,李娥姿一阵心疼,摸了摸他的头:“相信我,会没事的。”
不久宫里就传来了消息,拓跋廓、赵贵、独孤信接连被杀,搞得人心惶惶,宇文护却一步登天,升为了大冢宰。
宇文邕的担忧并没有错,仅仅过了三个月,又有事情发生了。
18. 第十八章 幽窗冷雨一灯孤
这天在朝上,宇文护例行禀报完了事务之后,宇文觉来了一句:“大冢宰杂物繁多,辛苦了。”
“能为陛下效劳,谈什么辛苦。”宇文护恭敬地回答道。
“大冢宰又要理政,又要治军,想必两头顾不过来吧?”宇文觉这话看似随意,但细心的人能觉察到他面部的紧张。
宇文邕的心微微收紧,他觉着事情有点不对。
“身居高位,自然是要文武双全了。”宇文护也起了疑心,但还是表面平静地回话道。
“那如果有个人替大冢宰来分担一下,岂不是更好?”宇文觉脸上虽挂着一丝笑容,却格外僵硬。
宇文护的脸色一变:“谢陛下好意,臣知道陛下怕臣劳累,不过这倒显得臣能力不够了。”
“大冢宰言重了,朕并没有这个意思。”宇文觉已经有些乱了阵脚。
这时一个人站了出来,是宇文觉身边的得力重臣——乙弗凤,他朝宇文护行了个礼,道:“这理政和治军还是有区别的,大冢宰若专心在理政上,想必会更有成效。”
宇文护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似有乌云笼罩:“宫伯大人,此言差矣,理政与治军怎么能割裂开来呢?治军也是理政的一部分,如今天下大乱,大周之所以能坐稳江山,靠的就是军队,如果治不好军,何谈理政?”
这段话有理有据,辩得乙弗凤哑口无言,一时间朝廷上火药味正浓,宇文邕现在彻底想明白了,三兄这是想尝试着从宇文护手里夺回兵权呢,可宇文护岂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展开了一个笑容,拱手道:“这理政当然包含治军,大冢宰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二位都是朝廷重臣,就不要为这点事伤了和气。”
说完这句话,他朝宇文觉使了个眼色,宇文觉会意,也不再说什么了。
宇文护脸上的那片乌云总算散去了,继续若无其事地听其他大臣汇报工作。
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比上次的谋反更加可怕,宇文邕一路上心脏都突突地跳个不停,想了又想,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李娥姿。
“陛下未免也太冲动了点,现在还不是时候。”李娥姿真的拿这个愣头青没办法,自己就算想救估计也救不了了。
“是啊,才过了几个月,怎么能轻易索要兵权呢?不行,等这阵子风声过了,我得进宫一趟,劝劝三兄。”宇文邕刚想起身,又冷静下来,坐了回去。
“妾身有一个不情之请,公子能否带我进宫?”李娥姿问道。
“你要进宫?为什么?”宇文邕的双眼因惊讶而放大。
“没什么,就是想见见陛下,帮你一起劝劝他。”实际上她只是想吃个瓜而已,能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古代的权力斗争,她当然不会放过,没准回去还能成为论文题材呢。
宇文邕倒也没多想:“也好,没准你说的话三兄更能听得进去呢,我们这些兄弟们说的话他反倒不乐意听。”
等这件事被掀过去之后,宇文邕才带着李娥姿进了宫,在群英殿外等候。
小太监进去通报后,不久就传话让他们进来。
“参见陛下。”二人双双跪倒,俯下身行礼。
“快起来,什么陛下不陛下的,今天我就是你三兄,你就是我四弟,给四弟和李姑娘赐座。”宇文觉上前扶起了宇文邕。
“这可使不得。”宇文邕摆手想拒绝,却被宇文觉打断了,“跟兄长还这么客气干什么,坐吧。”
宇文邕和李娥姿只好各自坐下了。
宇文觉示意周围的太监都退下:“你们都去殿外候着吧,朕想和四弟还有李姑娘单独说些话。”
“这......”小太监有些放心不下。
“有事自然会叫你们的,退下吧。”宇文觉看不惯这婆婆妈妈的作风,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
等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个之后,宇文觉伸了个懒腰:“这天王可真不好当,累死我了。”
“陛下,这话可不能乱说。”宇文邕拦住了他的话头。
“叫三兄。”宇文觉白了他一眼。
“是,三兄。”宇文邕不敢抗议。
宇文觉拿了上好的大红袍,给两人倒上:“说吧,今日来拜访是有何事?我们兄弟俩也好久没这么叙旧了。”
“三兄你还记得前几日关于兵权的事吗?”宇文邕直奔主题。
“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宇文觉捏紧了茶杯,眼里有愤恨和不甘。
“我来主要是想劝三兄一定要隐忍,切莫莽撞行事。”宇文邕道,字字情真意切。
“道理朕都懂,只是朕这心里总憋着一口气。”宇文觉郁结的这口气无处发泄,只好重重地把茶杯放在了桌子上,茶水四处飞扬。
“陛下。”一直在旁默默听着的李娥姿开口了,“为君者最重要的就是沉稳,不能着急,要从长计议,如今宇文护在朝中如日中天,陛下您的实力还无法与之抗衡,不如暗中积聚势力。”
“多谢李姑娘。”宇文觉眸中带了自嘲的意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论忍,废帝忍得还不够多吗?可是结果呢?还不是被阿父打压得抬不起头来,朕若放任大冢宰这么下去,今日夺走了朕的兵权,明日就有可能夺走朕的这个位置。”
李娥姿由衷地扼腕叹息,看来她说的话宇文觉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
“我理解三兄的心情,绝不能做傀儡,兵权目前是要不回来了,可三兄还是可以把已有的权力牢牢握在手中,再找准机会,把其他权力一点一点要回来。”
“多谢四弟的提点。”李娥姿听得出他这话说得极为敷衍,俨然心中已有了主意。
“对了李姑娘,朕想和四弟单独说几句话,不知李姑娘可否到旁边的暖阁候着?”宇文觉问道。
“是娥姿莽撞,打扰到陛下与四公子叙旧了。”李娥姿识时务地退了出去,走到了暖阁里。
“说实话四弟,朕最怀念的还是小时候我们一起学骑马剑术的日子。”宇文觉将手搭在了宇文邕的肩膀上,眼里有无尽的悲哀。
宇文邕红了眼圈,声音也有些发颤:“身为阿父的儿子,自然不能像寻常人家一样,要肩负起更多的责任,三兄辛苦了。”
“好了,别的不说了,说点轻松的。”宇文觉略微收敛了悲伤的情绪,转而用贼兮兮的眼神瞅着宇文邕看,“四弟,你今年十四了,虚岁也有十五了,可曾和李姑娘行过房?”
宇文邕被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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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措手不及,脸微红,支支吾吾地答道:“没......还没有。”
“没有的话就不算是正式的妾,你也要抓紧,免得被人说了闲话。”宇文觉笑了,在手上稍稍加力,捏了一下宇文邕的肩膀。
“是。”宇文邕不敢看他,只能应允了。
“你对李姑娘还是有感情的吧?”宇文觉悄无声息地又丢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宇文邕沉默了一会儿,才徐徐答道:“她待我如亲弟一般,我也敬重她如敬重我的长姊。”
“你啊,真的是......”宇文觉抬手戳了下他的脑门,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不开窍!”
“是是是,哪比得上三兄呢?”宇文邕顺带也开起了玩笑。
“你倒好,还说起我来了。”宇文觉作势要踢他,被宇文邕巧妙地躲过。
“行了行了,不说笑了。”宇文觉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面色又重新归于凝重,“四弟,你也要小心,朕不希望你们受到牵连,明哲保身最重要。”
“三兄......”宇文邕好容易平复的心又起了丝丝波澜。
“这是朕的命令,四弟就不要反驳了。”宇文觉拿出了皇帝的威严。
“臣遵旨,那臣就先行告退了。”宇文邕不敢反驳,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李娥姿看到宇文邕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禁引起了无限的遐想,这两兄弟到底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可眼下她也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虽然希望渺茫,但她还是想抓住最后的机会,再劝说宇文觉一下。
宇文觉这边在送走了宇文邕和李娥姿之后,也花了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斟酌是进还是退,直到乙弗凤的一次来访。
“臣参见陛下。”显然他是一刻不停地赶过来的,连气都没顾得上喘。
“宫伯大人快请起,这么匆忙地赶来,是有要事商议?”
乙弗凤用余光看了眼旁边守卫的太监,宇文觉心领神会,把所有闲杂人等都清空了,随后两人一起绕到了殿内一个僻静的角落,启动了几道颇为复杂的机关,终于,一间密室的大门缓缓开启。
二人关了门之后面对面而坐,乙弗凤迫不及待地开口道:“陛下对大冢宰的行为怎么看?”
“大冢宰未免太过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只是朕现在实力还不足,恐难以与他抗衡。”宇文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陛下,如果任由大冢宰这么下去,这江山可要易主了。”乙弗凤急得不行。
“大冢宰和朕说过,七年后会将权力交付与朕。”宇文觉说来自己都觉得可笑。
“陛下。”乙弗凤干脆跪在了他面前,“人又有几个七年呢?耗不起啊,再说宇文护这人阴险狡诈,谁知道他会不会抵赖呢?等他根基稳固了,想动他就难了。”
“说的也是。”宇文觉用手揉了揉太阳穴,万分头痛,“但如果要除掉宇文护的话,胜算不大。”
“那就赌一把吧,总比任人摆布的好。”乙弗凤目光如炬,坚定不移。
宇文觉的手在发抖,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关乎到性命,良久,他才拍了下桌子,一锤定音:“好。”
19. 第十九章 身世浮沉雨打萍
决定要走上这么一条不归路后,宇文觉便召集了最得力的心腹,借着军事演练的名义,商量除掉宇文护的对策。
时间最终定在了九月份的一次宴请宇文护的宴会上。
李娥姿得知宇文觉要宴请宇文护的消息后,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这是场鸿门宴。”
“确实是,在宴会上下手的确是好时机。”宇文邕的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一旦迈出这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是死是活都未知。
“不,没那么简单,以宇文护的老谋深算,他或许已经猜到了动机。”李娥姿只能提示到这里了,再多宇文邕反而要生疑。
“宇文护的确没那么好蒙骗过去。”宇文邕认同地点点头,“要不我进宫一趟,提醒三兄小心点。”
“我和你一起去。”李娥姿接话道。
“姊姊还是别去了,这宫里凶险得很,难保会有什么意外。”宇文邕按住她的双肩,怜惜地看着她。
“我不是个怕死的人,有什么困难,我愿意和公子一起承担。”李娥姿不知哪来的豪气,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宇文邕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复杂,娥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多面,不似寻常女子,自己现在也有点看不透她了,不过他明白即使拒绝了她,按照娥姿的个性也会继续坚持的,只能万分无奈地答应了:“好,注意安全。”
宇文觉似乎提前就知道了他们的来意,把他们引到了密室内。
“三兄,你真的打算这么做了吗?”宇文邕开口便失了底气,内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朕已经决定了,不会再回头。”宇文觉背着手,把密室的全景都收揽了一遍,似古往今来的义士那般悲壮。
“娥姿佩服陛下的决心,只是有一事需要相告。”李娥姿眼中带着冷意,让人看了毛骨悚然,“人心难测,谁又能保证在利益面前不倒戈呢?”
“李姑娘的意思是说,朕的人当中有可能......有内鬼?”宇文觉十分不确定地说出了这个词。
“娥姿也只是猜测,不过多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
“好,那天朕一定叫人严加看守,多谢李姑娘,只是.......”宇文觉惨白的嘴唇弯了一弯,“我总觉得一切有定数,成了当然更好,不成我也无怨无悔。”
李娥姿闭上眼,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那个策马飞奔,不顾一切冲在他们面前的少年,是再也回不来了。
宇文邕更是觉得浑身疲软,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话:“三兄,保重。”
回去之后两人都没睡好觉,天一亮就起来等着宫里的消息,因为宴会只请了宇文护,他们不方便插手,再说人多口杂,会给计划增加很大的难度。
宇文觉今日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毕竟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还是稳定了心绪,在大殿上准备接见宇文护。
自从昨日李娥姿提醒他的人里可能出现了内奸之后,宇文觉第一个把怀疑对象指向了乙弗凤,悄悄地命下人盯紧他,直到早晨有人来报另一宫伯张光洛把乙弗凤给引开了,他这才放心了下来。
这时有小太监来报,大冢宰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宇文护头戴漆纱笼冠,一袭崭新的黛色新衣,英姿勃发,笑容满面地走过来,与宇文觉寒暄起来。
宇文觉应付了几句,就起身准备前往设宴的无极殿,不知怎么,他这一路上总觉得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他,让他惴惴不安。
无极殿上早已摆好了丰盛的酒席,宇文护坐在他的下手边,端起酒杯,邀他共饮。
宇文觉哪里还有喝酒的心思,心里不断挣扎着该在什么时机给他手下的人一点信号。
可惜还没等他做出决定,数道黑影窜了出来,身手快如闪电,宇文觉定睛一看,竟然不是自己的人。
他慌了神,大喊道:“来人,护驾!”
殿内丝毫不见他手下的士兵的踪影,太监和宫女们只好慌慌张张地拿起能当武器的东西,强撑着与人搏斗,可对那群训练有素的杀手来说,这点战斗力根本不值得一提,不一会儿地上就遍布了尸体。
宇文护放纵地大笑起来:“三弟啊,你是不是死都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宇文觉气得浑身乱颤,大吼一声,把手中的酒杯掷向了宇文护,却扑了个空,砸到了后面的柱子上,一时间水浆迸裂,满地狼藉。
“大势已去,三弟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我也不想走到这一步的。”宇文护的眼眸逐渐转为阴寒,如同严冬降临。
“要不是你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我也不会动手了。”宇文觉恨不得冲上去把宇文护撕成碎片,但他明白估计还没到他跟前,就被人一剑解决了,不如死得明白些。
“私欲?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周的江山,何来私欲?”宇文护不屑地答道,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吗?”
“我知道,是因为我的人中出了内鬼。”宇文觉的眼中有熊熊的怨恨之火在燃烧。
“你只猜对了一半,因为你冤枉了好人。”宇文护脸上有几分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得意。
宇文觉面如死灰:“你是说......”
“不错,乙弗凤忠心耿耿,绝无叛变,真正的叛徒,是张光洛。”
宇文觉最后的一道防线也被击垮了,他绝望地叫了一声,捡起了地上的一把剑,准备自刎,谁知却被旁边七七八八的人按住了。
“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三弟呀,这一步走错,可就万劫不复了。”宇文护绕着看了一圈,狠辣的目光附着在宇文觉身上,“来人,把他押入天牢!”
为了防止宇文觉自刎,那几个杀手用镣铐把宇文觉锁得严严实实,带了下去。
消息很快就从皇宫传到了郡公府,宇文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几乎快昏倒,还是李娥姿把他扶到了椅子上,给他喝了口茶,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宇文护做事一定要这么绝吗?这可是他的骨肉至亲啊。”宇文邕瘫在椅子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在权力面前,讲什么至亲呢?东边的高氏家族自相残杀得更厉害。”李娥姿的脸色沉了下来,“如今陛下被废,最有可能登基的新天王会是谁呢?”
宇文邕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大惊失色:“三兄的幼子还不足以担当重任,所以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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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的人选很有可能是长兄。”
“是啊,公子,所以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要振作起来。”李娥姿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
宇文邕掐着椅子的扶手,几乎要留下指印:“我绝不能让长兄变得和我三兄一样。”
“对,以后行事还要更小心谨慎才是。”
“只是......我还想做一件事。”宇文邕抬起头来,看着李娥姿,“我想去看看我三兄。”
李娥姿的心如坠入了云层一般,眉头微蹙:“公子可知道这样做有危险?万一宇文护追究起来怎么办?”
“可是我三兄临死前都没有人去看一眼,岂不让人心寒?”
“公子这样想,娥姿也不会阻拦,请允许娥姿一同前往。”李娥姿走到他面前,半蹲了下去行礼。
“好吧。”宇文邕还是答应了。
如他们所预料的那样,几天之后,宇文毓从岐州抵达长安,被迫坐上了那个他不想坐的位置。
新天王登基,不宜立即动刑,因此宇文觉的性命被延长了几天,宇文邕挑了个时间,带着李娥姿一起前往天牢。
李娥姿这是第一次看到天牢的样子,因为关押的都是有权有势的人,所以每一个隔间都比想象中的大一些,上面铺了整齐的稻草,打扫得很干净,没什么异味。
“参见郡公大人。”接待他们的是一个狱卒。
宇文邕从怀里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放到了狱卒手里:“我们想进去看看犯人,麻烦行个方便。”
“这......”狱卒迟疑不决,但还是经不住诱惑,这足够抵得上他几个月的月钱了,因此侧了侧身子,“请。”
宇文觉的牢房在最里面,是单独的一间,他已经换上了起球得不成样子的囚服,头发散乱,眼睛已经没有了一点生气。
狱卒停了一下,还是把门打开了。
看着昔日威风凛凛的世子沦为阶下囚,宇文邕痛心无比:“三兄,我来看你了。”
宇文觉用尽全力挤出一个笑容:“我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三兄,你要相信我,坚持住,长兄一定会为你平反的。”宇文邕急急地说道。
宇文觉凄凉地摇了摇头:“我不会让长兄冒这个险的,记住四弟,不要像你三兄一样。”
宇文邕红了眼眶,拼命点了点头。
宇文觉忽然又看向了李娥姿,眼底是无尽的遗憾与懊恼:“李姑娘,谢谢你,只可惜我自己糊涂,没想明白。”
李娥姿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娥姿没有料到,不怪陛下。”
其实她何尝不想把张光洛就是内奸的事实告诉宇文觉呢?可首先宇文觉不一定会相信,再次一个女孩子居然对局势知道得比他们还清楚,难免会招来祸患。
狱卒忍不住在旁边提醒道:“郡公大人,是时候了,否则奴才不好交差。”
“好,我们走吧。”宇文邕狠了狠心,转过身去。
“四弟。”宇文觉叫住了他,“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不要再卷进去了。”
宇文邕的背影战栗了一下,但终究是没有回头,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20. 第二十章 一袭白衣祭故人
农历的十月,正是秋风萧瑟,万物凋零的时候,宇文觉也在此时死于宇文护的刀下。
即使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宇文邕也是一下午都没有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都不肯见。
宇文觉的丧礼办得很简单,宇文邕也不似之前那般哭得死去活来,稍微克制了一些,但见到宇文毓还有宇文宪的时候,三个人相顾无言,悄无声息地留下了眼泪。
宇文直已经单独有了自己的一套宅子,李娥姿也好久没见他了,还是那副老样子,仿佛没有谁能引起他的悲伤之情。
最假惺惺的是宇文护,竟然还掉了不少眼泪,看得李娥姿直反胃。
宇文觉入土为安之后,转眼就到了一年一度的祭神大典,新天王登基,礼制自然与以往不同,因此百官都不敢轻举妄动。
宇文毓看了有关祭神大典的折子后,笑容温和地说道:“祭神的事就交给大冢宰去办吧。”
百官一时面面相觑,这大冢宰未免也管得太宽了吧?但眼下没人敢反驳。
宇文护的面容上有了不易察觉的笑意:“臣遵旨。”
当祭典的位次下来之后,一些平日里就对宇文护不满的官员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宇文护的位次仅在陛下之下,要知道一年前他可是连陛下的袖子都摸不着呢,可陛下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也只好忍气吞声。
李娥姿经过准许之后,得以和宇文邕同行,不过祭典的时候她只可跪在外围,不可接近祭坛。
她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古代的祭天活动,因此格外好奇,只见法师生起了香炉,袅袅炊烟飘到了空中,美其名曰和天神对话,众皇子齐齐跪倒,行叩拜之礼,拜完之后再轮流上香,献上贡品,一旁的乐师奏乐,法师诵读祝文,整个流程就算结束了。
宇文护全程都跪在宇文毓下首的位置,分外鹤立鸡群,脸上不无春风得意之情,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属于他的时代的到来。
祭典结束后大家都有些劳累,便回到北山宫休息。已是寒冬腊月,寒意加重,过了午后天空中飘起了小雪,至傍晚方停。
宇文邕用过晚饭,添了件加厚的白底灰纹的棉衣,披了件雪白毛领的披风,对李娥姿说道:“我想去看看我们宇文家的祖庙。”
“外头寒冷,公子为何这时候要去?改天不行吗?”李娥姿不解。
“明日一早要出发去北山,怕是没有机会了。”
“那公子可否准许我一同前往?娥姿也想祭拜一下祖先。”李娥姿虽然知道宇文邕可能想一个人静一静,但还是放心不下。
宇文邕算是默许了,翻身上马,疾驰而去,李娥姿紧紧跟随在后面。
祖庙仅仅用几盏长明灯照明,略有些昏暗,然而在踏进去的那一刻,李娥姿着实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庙内供奉的都是宇文家族的排位,从低到高,层层递进,揭示着宇文家族的辉煌,最新的两个排位,自然是宇文泰和宇文觉的。
宇文邕跪了下去,久久没有起身,李娥姿也只好跟着跪下。
“姊姊,我现在有点不知该怎么办了。”宇文邕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对李娥姿如此依赖,把内心的话都吐露了出来,“总觉得走出的每一步都是未知。”
“没事的,你阿父和三兄的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有我在,别怕。”李娥姿很想把他拥入怀中安抚,可在列祖列宗面前总要拘束些。
“姊姊的好意我明白,我心里也清楚,不能被悲伤打倒,可是......”宇文邕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有些累了。”
“丧亲之痛岂能一时就能缓过来?公子也不要苛求自己了,有什么话可以跟我说,不要闷在心里。”李娥姿有时希望他不要那么坚强。
“好,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宇文邕正准备离开,忽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卷进来一阵冷风,原来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
虽然灯光昏暗,但宇文邕和李娥姿还是立刻认出了来的两人:“参见陛下。”
“免礼,在列祖列宗面前只讲兄弟,不讲君臣。”宇文毓伸手制止了他们。
“长兄,你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雪。”这件事着实在宇文邕的意料之外。
“就是想三弟和阿父了,过来看看。”宇文毓手持一炷香,和宇文宪一起在牌位前祭拜。
“孩儿不孝,没能保住三弟的性命,只求有朝一日能为三弟报仇雪恨,无愧于亡灵!”宇文毓的眼神从未这般坚定过,只见他俯下身去,重重地叩头。
“长兄,你真的想好了吗?要替三兄报仇?”宇文邕透过门缝,确认没有闲杂人等之后,紧张地说道。
“四弟,难不成你咽得下这口气?”宇文毓已不再是平日里那个温和的宇文毓了,相反,他的眼里充斥着仇恨。
“当然咽不下,只是......谈何容易啊。”宇文邕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三兄血淋淋的例子摆在面前,我们必然不能冒进,只能忍,委屈长兄了。”宇文宪也收起了平日里嬉皮的样子,正儿八经地说道。
“你这人,平日里跳脱得跟个猴似的,正经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宇文毓百感交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三弟要是有你这样的觉悟就好了。”
“原来我在长兄心里一直是这样的啊。”宇文宪抗议道。
“好了好了,不谈三兄的事了,难免伤心。”宇文邕及时把话题调转了回来,“长兄想好下一步怎么办了吗?”
“自然是像你们所说的那样,忍。”宇文毓毫无办法地摇了摇头,“宇文护近来气焰正盛,朝中人脉颇广,正面对抗肯定不行。”
“可是也不能一直忍下去啊,要不然不和拓跋廓一样了吗?”宇文宪抢先说道。
“这也正是朕最头疼的地方,朕打算先忍个一年,再慢慢把一些权力要回来。”宇文毓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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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的时间会不会太短了?”宇文宪质疑道。
“也不一定,到时候走一步看一步吧。”宇文毓注意到宇文邕面色沉郁,问道,“四弟,怎么了?”
“三兄临死前说,不希望我们再卷进去了。”宇文邕艰难开口道,“可我们还是不得不卷了进去。”
“这确实是条布满荆棘之路,一步走错,就万劫不复。”宇文毓的脸也越来越阴沉,可眼神却更是发亮,“可朕还是要走,否则内心有愧。”
“长兄,有什么能帮你的吗?”宇文宪问道。
“你啊,只要安全,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对了五弟,你之前不是想去蜀地历练吗?不如就将你派去蜀地如何?”宇文毓道。
宇文宪的内心似乎被触动了一下,跪下来说道:“臣弟知道长兄是担心我的安危,可你们在京城受冷箭冷雨,我却在蜀地逍遥自在,良心不安呐。”
“听话,五弟,不要再有无谓的牺牲了。”痛苦再次浮现在了宇文毓的脸上,他把头撇向一边,不忍再继续说下去。
“既然是长兄的意思,你就从了吧。”宇文邕道。
宇文宪深深地弯下腰去,停留了很长时间才道:“臣遵旨。”
“好了,起来吧。”宇文毓亲自把他拉了起来,“这雪越下越大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们三兄弟的全程对话,李娥姿都没有插嘴,自己毕竟是个局外人,还是不说话为妙。
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马蹄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李娥姿作为一个南方人,家乡不经常下雪,偶尔下点小雪都要高兴老半天,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雪,可惜连接雪花的兴致都没有了。
翌日雪停了,整个世界仿佛盖上了一层棉质的薄毯,宇文毓早听说北山的红梅开得正艳,如今这雪景更是锦上添花,便移驾北山去赏梅。
梅花从山脚一直开到山顶,层层叠叠,疏密有致,外头又裹着些白雪,衬得那花儿更加娇艳欲滴。
李娥姿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娥姿以为,可以试着用雪水泡茶。”
“用雪水泡茶?”宇文毓把每个字都咬得很慢,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对,只是个提议而已。”事实上李娥姿只想还原一下《红楼梦》里妙玉是怎么泡茶的,至于能不能成功她也说不准。
“好,那试试也无妨。”宇文毓在亭子里坐了下来,俯瞰北山脚下的风景。
李娥姿特意选取了枝头上比较干净的雪,融化后煮沸,滤去杂质,不得不说古代没有空气污染真是好,要是现在拿雪水泡茶,非得中毒了不可。
宇文毓注意到了她手上的银镯子:“李姑娘这个镯子挺合意境的,上面雕刻的也是梅花,怎么,李姑娘很喜欢梅花吗?”
“正是,梅花的性子最为坚韧,所以我很喜欢。”李娥姿回道。
“这个镯子,是四弟送你的吧?”李娥姿又看到了她最熟悉不过的八卦的表情。
21. 第二十一章 情知此后来无计
“是臣弟送给李姑娘的。”没等李娥姿回话,宇文邕就先替她回了。
“四弟和李姑娘还真是伉俪情深呐。”这话竟然是宇文护说的,他久年冰寒的脸上竟然也有了笑意。
“哪比得上堂兄和夫人呢?这么多年相敬如宾,未曾纳妾。”宇文邕脸上的笑容更甚。
李娥姿无语,宇文护这老贼什么时候也变这么八卦了?她只好装作没听见似的,继续拨弄着炉火。
由于泡茶并不是她擅长的,所以她叫上了随行的奉茶宫女,在一旁监管着,再三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将茶给在座的人奉上。
宇文毓尝了一口后直点头:“这用雪水泡的茶尝起来更清口,看来以后可以试着多用雪水泡茶。”
“陛下若是喜欢,可以试着用坛子把雪水封存起来,等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李娥姿答道。
“李姑娘不说,朕还想不到呢。”宇文毓便召集了几个宫女,收集了几坛雪水,准备带回去。
他一向是个有雅兴的人,好茶当然要配好诗,只是他放眼望去,视线里只有西山宫,曾经他和三弟每年都会来这里,留下了太多记忆,现在身边少了一个人,心里便空落落的。
“来人,取纸笔来。”宇文毓磨了墨,将笔在上面蘸了蘸,一口气不间断地题了一首诗——《过旧宫》。
“五弟,你觉得你长兄这首诗如何啊?”宇文毓略带玩笑地问道。
“回陛下,臣弟擅武不擅文,不敢胡乱言语,若真要评价的话,唯有‘精妙’二字。”狡猾的光在宇文宪的鹿眼里一闪而过。
“就你最会说话。”宇文毓指着宇文宪,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朝臣又接着吹了一波彩虹屁后,宇文毓突然把话头对向了李娥姿:“李姑娘怎么看?”
“娥姿的层次不够,所以就说说自己的看法吧,陛下这诗看上去是写旧宫的景色,实际上是为了鞭策今人吧?”李娥姿很能理解宇文毓的心情,这不就是宝宝心里苦,但是宝宝说不出来,所以只能写到诗里了吗?
宇文毓的瞳仁中有一丝波动,不过很快稳定住了心绪,笑道:“看来李姑娘应该读了不少诗,对这首诗的解读也比较到位。”
“陛下言重了。”李娥姿毕竟是经过应试教育训练的,对赏析古诗的套路早就烂熟于心,没想到这套路对古人也适用。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诗词,宇文邕看李娥姿一个女眷与陛下聊这么久,未免有些不妥,于是轻咳了一声。
宇文毓立刻明白过来,转而找宇文宪唠嗑去了。
反倒是李娥姿莫名其妙,她并没说什么不妥的内容啊,这个别扭的家伙。
从北山回来后,又休整了些时辰,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启程回宫了。
又是新的一年,李娥姿感慨于时间飞逝,宇文邕竟然已经十五岁了,与她刚开始见到的那个毛头小子大相径庭,整个人开始长开了,面容俊朗无比,额头饱满,眉毛浓重,眼角略尖,眼尾微微下垂,鼻子的弧线刚好,人也比她高出了一头多,只是他的嘴唇还是紧抿着,像有什么心事,不笑的时候让人心生敬畏。
年一过,宇文宪就打算启程去蜀地了,宇文邕特意携了李娥姿去城门外给他送别。
“五弟,蜀地路途遥远,栈道奇险,要小心。”宇文邕千叮咛万嘱咐。
“该小心的是四兄你吧?京城最近风云变幻,你可别被有心之士给利用了。”宇文宪朝他使了个眼色。
宇文邕会意,失笑道:“你且放心,四兄不是那么容易被人左右的。”
“那就好。”宇文宪双手抱拳,向他道别,“就送到这里吧,四兄请留步,总有再会之日的。”
“五公子路上小心。”李娥姿也忍不住说道。
宇文宪点点头,利落地跨上了马背,挥鞭扬长而去,留下了阵阵烟尘。
这一晃眼就快到了三月三上巳节,李娥姿记得她大学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导师就着重强调,上巳节才是中国的情人节,因为那天男男女女都会外出郊游,正是相亲的好机会,而所谓的七夕节一开始只不过是比女红的。
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叱奴氏会在这样的日子里敦促他们出去玩。
“我听说飞鸟涧的桃花开得不错,要不你们去赏玩一下吧?”叱奴氏边做着针线活,边有条不紊地说道。
“姨娘,孩儿现在没什么心情去赏玩。”宇文邕回答道。
“你呀。”叱奴氏欲言又止,“身上背负太多东西了,我看你这么下去不行,偶然空闲一日,把自己放空了,不是更好?”
宇文邕正要反驳,但叱奴氏一副无可辩驳的神情让他知难而退:“孩儿知道了,就按母亲的意思来办吧。”
飞鸟涧处在西郊,有瀑布从陡崖上飞流直下,附近又居住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因此得名。离瀑布不远处有一个天池,是节日里人们沐浴的好去处,四周群山环绕,正值桃花盛开的季节,山上仿佛被施了粉黛一般。
“出来玩了就开心点,不如我们去溪水里抓鱼,当做今日的午饭如何?”李娥姿竭尽所能地想让宇文邕放松点。
“烤鱼吃?”宇文邕再次被她惊诧到了,“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李娥姿的朱唇呈现一抹刚好的弧线,配着她粉嫩的脸颊甚是动人。
话是这么说,李娥姿压根就没抓过鱼,每次她一看见目标的时候,鱼都如同泥鳅一般溜掉了,根本就抓不住,好不容易摸到了,谁知鱼在她手里扑腾了几下,又掉了下去,砸起了高高的水花,溅了不少到宇文邕身上。
李娥姿正好奇宇文邕的反应时,宇文邕已经率先发力,用手轻轻舀起一捧水,泼了些许在李娥姿的身上。
李娥姿也不甘示弱,扬了扬手,甩了几滴水珠子过去,两人你来我往,衣衫都被水浸湿。
“好了好了。”宇文邕停止了玩闹,“姊姊冷吗?先去岸上烤烤火,把衣服烤干吧。”
“那你怎么办?”李娥姿问道。
“这里有我呢,放心。”宇文邕说着,拿起一根尖锐的树枝,准确无误地朝鱼的方向刺了下去,鱼痛苦地摆动着尾巴,渐渐不动了。
他把鱼扔到了岸上,道:“两条够了吗?”
“够了够了。”李娥姿让他不要再抓了,自己拿着刀,却怎么也下不去手,毕竟她从来没杀过生。
宇文邕见状,熟练地剖开了鱼肚,把肚肠取出来,洗净后串回了树枝上。
李娥姿搭了个简易的烧烤架,把鱼放上去翻转着,宇文邕坐在她身边,打开了一个壶,一阵熟悉的香味飘了出来,李娥姿闻了闻,认出这是酒。
“公子什么时候也学会借酒浇愁了?”李娥姿眉头紧锁,打算过去抢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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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他再喝了。
“心中有事,无处发泄,只好借着酒劲了。”宇文邕仰天,又喝了一口。
“公子若心中有事的话,与娥姿聊聊便是。”李娥姿看鱼烤得差不多了,撒了点佐料上去,递给了他。
“我心中的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言说的。”宇文邕这回学聪明了,朝鱼吹了好几口气,才啃了下去。
李娥姿早就习惯他话说一半的德行了,自顾自地消灭那条鱼去了。
宇文邕还是个少年,酒量没那么好,一壶酒喝完,脸颊上已经挂了两抹粉云,整个人也晃晃悠悠的,李娥姿无可奈何,把他扶到石头上休息。
宇文邕刚躺下,忽然睁开了眼睛,眼底如未被浸染的溪流,分外勾人:“姊姊,我时常在想,我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感情,我承认对你有种依赖,但不知怎么,我每当看到你与别人聊得热切的时候,心里总有种怪异的感觉,尤其是那次在北山,我知道那是我长兄,可还是控制不住。”
李娥姿的心剧烈地震颤了一下,但还是佯装没事人一样说道:“公子,你醉了,说什么胡话呢。”
“我没醉。”宇文邕推开了她,眼神迷离,大笑道,“之前三兄还问我是不是对你有感情,我当时慌乱,躲过去了,但其实三兄早就知道了吧。”
李娥姿选择了沉默,继续听他说下去。
“我也很奇怪,明明当初姨娘叮嘱我要当心大梁的遗民,明明你长我那么多岁,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动了情。”李娥姿还是第一次见到宇文邕这么柔情似水的眼神,温柔得快要化开。
她想说点什么,却又心绪翻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我想明白了,只是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我还有个很大逆不道的想法,我想娶你为妻。”宇文邕半梦半醒地呢喃道。
这下李娥姿彻底乱了阵脚:“公子,万万不可啊。”
“有何不可?这是我的家事,我说了算。”原来宇文邕也可以这么蛮横。
李娥姿正想再劝几句,却见宇文邕已经睡死了过去。
她久久凝视着他的睡颜,说不出悲伤或者喜悦,其实说实话,她对这个弟弟也不是没有男女之情,有时也会像陷入恋爱中的少女那样变幻无常,可她不希望因为自己导致宇文邕分心。
李娥姿晃了晃宇文邕的胳膊,确认他真的爬不起来之后,把他的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别说宇文邕还真沉,李娥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拖动了几步,还好有热心的百姓上来帮忙,才把他弄到了马车里。
当叱奴氏看见宇文邕这副狗样子之后,责怪地问道:“怎么喝成这样?”
“娥姿劝过,劝不住。”李娥姿很怂地躲开了她的视线。
叱奴氏倒也没有追究:“算了,邕儿有苦处,我知道,偶尔喝酒发泄一些也好,你把他扶进屋,煮点醒酒汤。”
李娥姿答应了下来,帮他脱去了鞋袜,弄到了床上,再灌了点醒酒汤下去。
过了好久,宇文邕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扶着额头说道:“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喝成这样?”
“所以公子以后切莫相信酒,举杯销愁愁更愁。”李娥姿好言相劝。
宇文邕还没完全清醒,无力地点了点头,眯着眼问了她一句:“我有说过什么胡话吗?”
“没有。”李娥姿没好气地答道。
22. 第二十二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哦。”宇文邕现在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也懒得去想了。
休息了一日,他可算是恢复过来了,结果下床走动没多久,就有人来报,说叱奴姨奶奶叫他过去。
宇文邕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便灰溜溜地过去了。
叱奴氏遣散了下人,把门关了个严严实实,才示意他可以请安。
“孩儿见过姨娘。”宇文邕双手叠加,头碰地,行拜礼,他知道自己有错,所以这次行礼的时间格外长。
“好了,起来吧。”叱奴氏现在的火气已经消了大半,不忍心苛责他,“你呀,用什么方法排解不好,非得要喝酒,你看看喝成了什么样子,成何体统。”
“孩儿知错,请母亲责罚。”宇文邕跪在地上不愿起来。
“你既然知错,那我也没有责罚的必要了,不过邕儿,你有什么烦恼不能跟娥姿或者我来说,非得要用这种方式呢?”叱奴氏也摸不着头脑。
宇文邕头低了会儿,再一寸一寸地抬起来,笑容颇为无奈:“孩儿心中的事,正和娥姿有关。”
“那能是什么事呢?莫非......你真动了情?”叱奴氏还稍稍有些不确定,故而拖了一会儿才说后半句。
“正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不如承认。
叱奴氏脸上的狐疑一点点退却,转为了欣喜:“也是,娥姿那丫头确实很能干,我也很喜欢她,只是邕儿,你真的想好了吗?”
“孩儿对娥姿的情意绝对是真实的,姨娘请不要怀疑。”宇文邕再次俯下身去。
“好,我的邕儿长大了,之前因为你太小,姨娘担心你,不让你们行房,如今你已经十五岁了,再不行房恐被人笑话了去。”叱奴氏语调平稳地说出了这番话,没注意到宇文邕的耳根已经红了。
“是,孩儿明白,只是......”宇文邕吞吞吐吐的,想说又不敢说。
“有什么不敢说的,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怕姨娘揍你不成?”叱奴氏心急了。
“孩儿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想娶李姑娘为妻。”这一次宇文邕行的礼比任何一次都要长,行罢才看向了叱奴氏,眼里没有丝毫动摇和退缩,极具威慑力。、
“你的意思是说......你要把李姑娘扶为正室?”叱奴氏斟酌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
“正是。”
叱奴氏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眉毛渐渐垂了下来,眼睛向下看着自己的儿子:“姨娘能理解你的心情,只是万万不可啊。”
“为何?”宇文邕仍然保持着跪立的姿势,腰背挺得笔直。
“你忘了吗?如今大齐与大周相互争霸,突厥隔山观望,两个国家的皇室都挤破了头,想要通过联姻把突厥拉拢过来呢,如果突厥的公主嫁过来,必然是要嫁皇子做正室的,你觉得有可能会是谁呢?”
宇文邕仔细一想,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
叱奴氏看他反应过来了,接着说道:“妾扶为正室的例子是有,可也要等到正室死后,你这样无缘无故的,岂不是要落下把柄?况且古往今来宠妾灭妻的例子也不少,邕儿你还是要把握分寸,姨娘并不是针对你,希望你莫见怪。”
叱奴氏这番话说得掏心掏肺,宇文邕也明白姨娘是为他在考虑,看来在这原则问题上是丝毫动摇不了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孩儿总觉得亏欠了娥姿,所以请姨娘准许孩儿在府上挂些红绸,再送些聘礼过去,算是正式纳妾。”
“好,这倒是小事,那就由你去办吧。”叱奴氏也并非不讲情面的人。
“孩儿谢过姨娘。”宇文邕道了谢之后就走了出去,本想着回房,想了想还是往另一边去了,他要先跟娥姿谈谈。
李娥姿看书看得困倦,没注意到一只小虫子已经飞到了她的头上,宇文邕挥了挥手,替她赶跑了小虫子。李娥姿惊觉,急忙蹲下身行礼:“妾身不知是公子,还望谅解。”
“免礼,你还是跟我这么客气。”宇文邕让她起来,坐到了她身边,凑近了一点,眼底藏不住笑意,“你还记不记得我那天说什么了?”
李娥姿想起那天脸上就发烫,扭扭捏捏地说道:“我忘了。”
“巧了,我也忘了。”宇文邕笑道,“不过忘了就忘了吧,有些话我可以现在对你说。”
“公子想说些什么呢?”其实他不说李娥姿也知道。
“我不想再叫你姊姊了。”
“什么?”李娥姿眉间一紧。
“先别惊慌,这几年来,因为姊姊长我几岁,所以我真的把你当成姊姊了,反而忘了你的另一个身份,就是我的妾室。”宇文邕自嘲道,“我也想明白了,我并不只是把你当做姊姊而已,往后,就让我叫你‘娥姿’吧。”
他这话给李娥姿的内心震撼远比那天多得多,没什么好不答应的。
“娥姿。”他这么叫还是让李娥姿的呼吸漏了一拍,“过去我亏欠了你,我已经和姨娘商量过了,拣个好日子在府里挂点红绸,送些聘礼过来,算是正式纳妾。”
“公子其实大可不必这么做的。”李娥姿很过意不去。
“无妨,只怪我没有能力让你做正室,皇室也想拉拢各方的势力。”
“我都明白。”李娥姿主动去握住了他的手,贴心一笑。
“你若是喜欢,我还可以用一顶小轿把你从偏门接进来。”
“行了吧。”李娥姿打断了他,把书轻拍到了他身上,“我就在你们府里,还要把我送出去了再接回来不成?”
两人相视一笑后,宇文邕直了直身子,耳边已经开始泛红:“姨娘说......那件事......我们可以抓紧了。”
他这么一说,李娥姿也浑身不自在了,用小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了。”
宇文毓听说他要正式纳李娥姿为妾后,由衷地高兴,派人送了许多金银珠宝过来。
四月十五日,郡公府上下喜气洋洋,家仆们一大早就起来用红绸装点厅堂和房间,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瓜果蜜饯,用来招待来客。
宇文邕只邀请了几个关系亲近的人来赴宴,不过李娥姿还是在宴上看到了宇文直,他很给面子地笑了笑,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就坐旁边吃东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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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宇文宪因为身在蜀地,不能及时赶过来,便捎来一封书信,信上写了自己在蜀地的情况,让大家不要太过担心,并附上了些礼物。
宴会的规模不大,但李娥姿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挑了件朱红的妆花缎彩绣石榴裙,头上插着金累丝衔珠步摇,与宇文邕用金丝绣满了瑞兽的对襟大红色长袍正搭,好似一对璧人。
宇文邕穿梭在人群之中,轻车熟路地说着些场面话,朝着宾客敬酒,几个好友互相喝了几轮,兴尽之时,便也都散了。
日头已经微微西斜,李娥姿在卧房里坐立不安,刚刚云霞特意过来,在她的床上多添了一床被子,在床头摆上了红烛,她也不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宇文邕还是是未成年人啊,放在现代是犯法的。李娥姿在心里咆哮道,不过在罪恶感升起的同时,她又有一丝期待,以前她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谈恋爱是什么感觉,现在可以自己好好体会一下,也还算不错。
漫天的橙红色的晚霞渐渐褪去,被深蓝色给覆盖,时候已经不早了,李娥姿闲着无聊,便下床活动一下筋骨,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不用猜就知道来的人是宇文邕,云霞很识相地退了出去。
宇文邕将门小心地关好,缓慢地踱步到窗前:“娥姿,你是不是等了挺久的?”
“呃......还......还好吧。”李娥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两人面面相觑,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宇文邕定了定心绪,坐到了床边,没话找话地说道:“要吃些点心吗?”
“不用了。”李娥姿内心翻腾,哪还吃得下。
宇文邕看着她,脸逐渐红了,鼻尖上也出现了几滴细小的汗珠。
李娥姿忍不住“嗤”地一下笑了出来,看来这小子也很紧张,正手足无措呢。
宇文邕不解:“笑什么?”
看着少年如此俊朗的面容,李娥姿心中荡漾,靠近了些,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没想到少年如法炮制,抱着她不肯放开,李娥姿从未想过他有这么大的力气,只好乖乖顺从。
“娥姿。”少年定定地看着她,“我向你保证,以后不娶别人了,我会努力说服姨娘的。”
李娥姿不置可否地笑笑,虽然她已经知道这不太可能,但眼下,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在了他的温柔里。
正好几缕微风从窗缝中钻了进来,吹灭了房间里的烛火,室内一片昏暗。
但对于某些人来说,这个夜晚注定是个难忘的夜晚。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李娥姿叫苦不迭,年轻人的精力还真是旺盛啊,她现在浑身酸麻,只想瘫在床上。
转头看向身边,肇事者已经起来了,面有愧色地说道:“你不太舒服吗?”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李娥姿撑了一下,勉强靠在了枕头上。
“你别起来了,多睡会儿吧,我叫人把早饭送进来。”宇文邕也不太愿意回想昨晚的事,落荒而逃。
本以为自己养了只羊,没想到是只狼啊。李娥姿望着他的背影,愤愤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