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消失之后》 第1878章 你守得住吗? 第1878章 你守得住吗? “好啊。”贺灵川欣然同意,“那就麻烦你了。” 他手里正缺资料呢,哪怕是偏颇的也行。最了解仙人的,看来还得是他们的死敌。 “我知道你是个什么出身。”眼看贺灵川的态度越发轻狂,奈落天轻声细语,“哪怕你现在自诩是龙神转世,实际上不过是鸢国边城太守的儿子!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别把自己也骗了,以为自己真有通天贯地之能!” “我也知道你是什么出身,原先神界一个不入流的小小野神罢了,发迹也不过一百多年。”贺灵川跷了跷腿,“灵虚众神要是看得起你,你又怎么会和刹利天混在一块儿?” “谨言慎行。”奈落天警告他,“别错失了大好的机会。” “大好的机会?” 奈落天轻笑一声:“退百步来说,即便你能像一千多年前的闪金大帝那样,征服整个闪金平原,然后呢?你以为全打赢就完事了,从此荣登九五稳坐江山,子民如绵羊般温驯?” 贺灵川故意道:“不然呢?” “你要怎么控制这么大的领地?你有那个本事么?” 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 “我方才就说过,闪金平原人心不稳、生性刁钻。你打败他们的时候,他们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可是你一走,刁民就造反!你在前线大杀四方,结果后院到处起火,杀你的人、抢你的粮、夺你的城、整你的乱子,你回不回头,分不分兵?又要观前又要顾后,那还能打赢么?” 贺灵川有点佩服:“你懂得真不少。” 对于人类和人性,天神这几千年来确实认真琢磨了,比仙人强。 “这是过去几百年,闪金平原血的教训。”奈落天又道,“就说爻国,你以为凭它的力量没有办法横扫闪金平原么?他们试过很多次了。” 爻国曾是闪金一霸,实力冠绝平原。 “结果呢?” “打的时候很顺利,没人是他们对手;管的时候很头疼,用你们人类的话怎么说来着?按下葫芦跳起来瓢。”爻国曾经信奉刹利天,而作为刹利天的正神之一,奈落天对爻国的过往历史相当了解,“爻国也曾有过野心,想要效仿闪金帝国,屡试屡败。打下来的地方,呵,他们就是管不了!一百六十年前,爻王最后一次发动远征,想要一举功成,结果把自己耗到民穷财尽,几乎崩国。” 贺灵川微微一哂:“所以他们后来改信了妙湛天?” “爻国的远征,便是刹利天当时的决策失误,结果被妙湛天钻了空子。”奈落天这么指责同盟可没有心理负担,反正那些决策不是祂做的。一百六十年前,祂还不是正神。 “这么广袤的土地,这么庞大的刁民,不是你一个冒牌龙神可以统驭的,只有真正的神明之力才能帮你。”奈落天相当诚恳,“六百年前贝迦立国、二百年前爻国立国,他们的开国君主会比你蠢么,为什么非要借助天神之力?你好好想一想罢。” 祂也知道,贺灵川一时半会儿不能做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贺灵川笑道:“不愧是奈落天,为了我差点操碎了心。” 奈落天晋升正神的时间不长,拉得下身段亲自当说客,不像其他正神那么倨傲。 “最后再交换一次情报吧。”在这里坐久了,贺灵川按了按脖子,发出喀啦一声,“灵虚众打算怎么对付我?” “好,我就先表示一点诚意:你是不是搞了个仰善商会?他们抓不着你,就会去抓你的人。就我所知,他们已经下命令了,甚至你在盟军的生意也会岌岌可危。”奈落天笑道,“但是我很了解灵虚众,在决出妙湛天的继承者之前,他们对你的关注有限,哪怕你打着什么龙神救世的幼稚旗号,他们也不会实际把你当一回事,只看作是凡人可笑的幻想。” 贺灵川了然。 这原因是多方面的。 对于他,没有天神相信他真是龙神转世,也没有天神相信他能真正一统闪金;对于灵虚众自己,现在正是争权分利的黄金时期,哪个天神多分一点精力去盯住贺灵川,都会觉得自己亏了。 奈落天给出的这个情报和判断,对贺灵川极具价值。 他也要拿出相应价值的情报去交换,否则就没有下一次了。 “好,我也给你一个可靠情报。”贺灵川即道,“妙湛天这一次行动失败,导致灵虚众损失了九百多根刑龙柱。他们很暴躁,你们要小心。” “损失……九百根!”奈落天一惊,随即恍然,“难怪他们穷凶极恶。这些刑龙柱在哪里?” “自然是遗落人间。”贺灵川不待奈落天再发问,手一抬,天宫蜡烛应声而灭。 没有了沟通的介质,空气中的烟雾重新散化开去。 一直被窥伺的感觉,也随即消失。 贺灵川站起来,把雕像重新收入摄魂镜。 他强行结束这一次远程通话,奈落天也无可奈何。 得让这大天魔意犹未尽,下次才肯再受召唤。再者,贺灵川本身行事也很小心,奈落天的心眼子可不输给妙湛天。 收起天宫蜡烛,他也没急着出去,而是望着窗外出神。 一直杵在他身后,也像个雕像的朱大娘,现在才开了口:“你找奈落天,有什么收获吗?” “有,很重要。他的话,验证了我的判断。”贺灵川正色道,“妙湛天的死,影响太深远,灵虚圣尊都压不住。” “确实。”朱大娘赞同,“妙湛天的遗产,可不是灵虚圣尊想给谁就能给谁的,甚至也不是妙湛天自己说了算。” 这里头本来就存在一个问题,妙湛天抓捕千幻真人,是临时起意。或者说,是因为贺灵川把千幻真人的藏身地透露给白子蕲,妙湛天才做出这个大胆决定。 祂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去安排后事,去给自己的继任者认真铺路,因为祂根本不认为自己有可能死在人间。 对付千幻,打不过还跑不了吗? 第1879章 打不掉的商会 第1879章 打不掉的商会 妙湛天的暴毙,让多闻天也猝不及防,无法第一时间制止混乱。 况且妙湛天为了这一次下界还大举借债。神界大概也没有“身死债消”这种说法,遭受了损失的债主们,包括丢失了神曦真君皮囊的灵虚圣尊,是不是也要从祂的遗产里分一杯羹,还能理直气壮地认定这是补偿? 讨债的、争抢遗产的、着急填位补空的,都会在这个时候奋起发力。 除了灵虚众,刹利天和其他势力、其他小神同样也会见缝插针。 只要有大漩涡存在,其他海面也不会平静,所以让奈落天来形容此时的神界,大概只有一个字最精辟: 乱! “我们的机会来了。”贺灵川喃喃道,“一定要抓紧这段窗口期!” “奈落天也讲到,灵虚众的决议效率很低,妙湛天之死引发的风波又太大,即便灵虚圣尊出面,强行把这件事压下来,这一次动荡短时间内也不会平息。” “保守估计,未来几个月天魔都会忙于争斗,实际上无暇顾及人间。”这就是颠倒海之战给他争取到的宝贵时间,“还有,灵山和牟国都很茫然,对我们也无威胁。” “也就是说,留给我们的最佳行动时间,也就是这几个月!” 变局已至,神界的动荡才刚刚开幕。 对贺灵川来说,这可是最难得的一段黄金时期。大势能不能成,就看这接下来的一百多天。 想起奈落天最后的反应,贺灵川喃喃道:“要不要给祂们的乱子再加一把火呢?” “奈落天认为,闪金这地方打下来也守不住,你打算怎么办? 奈落天就算危言耸听,话里也有一部分事实。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贺灵川凝视着庙墙,墙砌得很平整,几次修补都很精细。作为一个小小的边镇,百战天的庙建得挺不错的,是这镇上最周正的建筑。 越是无望之地,人们对神明的信仰反而越执著。他们信的,到底是什么呢? 别人都说是寄托,但贺灵川认为,这是一种渴盼。 渴盼自己渺小的生命能有意义,哪怕只在某一时、某一刻。 “奈落天说得没错,守稳江山远比攻城掠地更难。”他缓缓靠到椅背上,“但最好的办法,一定不是借助神明!” “你有腹案就好啦。”这小子总是暗中规划、不声不响,但让人很放心。 “对了,奈落天也讲过,灵虚众找不着你,就会找你手下的人。”朱大娘提醒他,“仰善商会遍布闪金,他们想报复你还不容易?” 只要打击报复仰善,贺灵川不就受损了么? 他这人不好逮,仰善的生意和人手还不好逮么?天神和天神的走狗不是一抓一个准? 朱大娘忧心忡忡。 自从跟了贺灵川,它就不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蛛。 “大娘且宽心。”贺灵川却笑道,“绝没有你想象那般容易。” “怎么讲?”朱大娘立刻问他,“奈落天不是说,你在盟军的生意也会受影响?祂总不能是无的放矢。” 天神之间的关系也很微妙,明明刹利天和灵虚众不对付,但彼此还总能暗通款曲。 贺灵川怀中的摄魂镜咦呀一声,也搭上话了:“对啊对啊,我记得司徒鹤就对主公说过,他们父子的志向是掰倒爻国以后,得到贝迦和天神的支持,才好在闪金发展!那小子、那小子会不会为了天神的青睐,背后捅您一刀?不可不防,不可不防啊!” “天神当然想给我找麻烦,最简便的办法就是通过人间的代理,对仰善下手。” 朱大娘、镜子:“对啊。” “那我问你,‘仰善’是什么?” “啊?”不懂,“仰善不就是你手下的商会?” “那什么又是商会?或者说,商会由什么构成?” 朱大娘的脸垮不掉,但声音可以:“这个问题,你该去问我妹妹!” 哎呀,一动脑就头疼,它为什么要费这种脑筋? 摄魂镜倒是深入思考了:“主要是由人、钱、货这三方面吧?” “谁的人,谁的钱,谁的货?” “呃……”镜子和朱大娘一起凌乱,“不都是你的吗?” “既然是一本万利的好生意,难道单单就我一个人做?”贺灵川反问,“钱全归我一个人赚么,货全是我自己出么?还有,生意全是我手下的人打理么?仰善哪来那么多人?” “呃……”镜子的脑子不够用了。 “仰善每到一个新地方,开拓新业务,第一步做什么?”贺灵川笑道,“这总记得住吧?” 镜子的记性好:“好像是先拜码头,再拉人入伙。” 仰善不走低线,都是高举高打,通常先跟地方势力打好关系,好商好量,然后才会开门做生意。 商量什么?难道是公账上那点儿事吗? “什么是入伙?”贺灵川敲了敲桌子,“那叫股份!” “地方上都有仰善的股份,地方上都要从仰善这里分钱!”贺灵川问它们,“你方才说,天神要找谁对仰善下手?” “它们在人间的……啥来着?代理。”朱大娘挠了挠头,艰难地记住这个词,“哎呀,不就是地方上的势力?” 天神自己下不来也出不了手,当然只能让当地的权势代劳。 可是地方上本来就从仰善获利丰厚,怎么着,它们要狠狠砍自己一刀? “你知道,仰善在盟军地盘上的保护伞是谁么?” 朱大娘脱口而出:“司徒鹤?” “原乡会。” 朱大娘非常意外。 “原乡会不就是所谓的老乡会?” 它知道那只是个松散的组织,时常举办聚会,但没有严密的结构,甚至没有固定的章程。 这能保护仰善? “原乡会的成员都经过我和鱼骇的精挑细选,要么有学识、要么有品才、要么有人脉,既有贝迦归来的学子,也有本地权贵家的精英。”说句难听话,原乡会里就没有普通人,“他们和他们背后的家族,或多或少都与仰善有些关联,有些甚至现在就主营仰善的生意。” 别人要是一直能从你这里赚钱,他就很难狠下心对付你。 这就叫作,利益捆绑。 第1880章 诉苦 第1880章 诉苦 “盟军想对付我,首先就要过他们那一关。”P股决定脑袋,利益划分敌友,“莫忘了,司徒鹤也是原乡会的一员!” 触动别人的灵魂很容易,但要撬动别人的利益却很难。“且让他们自行拉扯就好。短期之内,即便盟军想要讨好天神,也很难在实质上对仰善做些什么。” 短期之内。 “有没有势力会对仰善出手?那必然会有。但是,只要他们凝不出共识、聚不成合力,仰善就不怕他们。” “为什么牟国从前试过那么多次,都无法在闪金平原立足?”贺灵川笑道,“即便天神不使坏,这地方也天然地排斥外人——对外排斥,那可是齐心协力。” “可是对现在的闪金平原来说,仰善已不是外物,我更不是外人。”他伸个懒腰,站了起来,“想对内下手,总是特别难的。” 智者,最擅用“势”。 朱大娘似懂非懂,但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半。 还有另一半呢:“哎不对,盟军这里还好说。仰善在爻国故地也有分舵、也做生意,天神总不会放过吧?” “你说得没错,我这里已经接到消息,仰善在爻地果然被针对了。”话是这样说,贺灵川却不急躁,“呵,走着瞧,好戏还在后头!” 他走出庙宇,万俟丰迎上来问:“主公,下一处去哪?” “往东走。”贺灵川已经想好了,“介水真人的领地内有不少善战的禽类和妖怪,我们可以带走;另外,那里离喀沙部族也很近了。” 万俟丰精神一振:“终于可以跟人交手了!” 这些天来,他们净在深山老林里游荡了。 贺灵川十指交叉外翻,伸了个懒腰:“喀沙部族的领地很开阔,这一回就派披毛象上场吧。” …… 妙湛天陨落的消息传进天水城后,大小神庙哀鸿一片、无所适从。青阳前脚刚走出妙湛天的主神庙,后脚就下了个命令: 取缔爻地之内所有仰善商会分舵,门面关停、货物没收、人员抓捕! 爻王一死,国家崩解,几大势力各占一方。青阳的命令实际上并不能在爻地全境执行,但即便这样,也有七处仰善分舵被强行取缔。 由于各方势力争相讨好,此时的青阳已经是手握大权的天宫护法,不再是几个月前被架空的爻国“监国”。 既然言出而法随,她一声令下,自有青卫率人奔赴各地的仰善分舵,强行执法。 仰善触犯“天条”,店铺被查封,人员也被当众揪出逮捕,这在当地引起轩然大波,但青阳自然无需理会。 此时妙湛天的陨亡刚传到人间,众神都不清楚细节,九幽大帝认领击杀成就的消息也还没流进爻地,天神并不在意仰善商会。 但青阳在神庙里听到噩耗首先想起的,不是千幻真人,不是灵山,而是贺灵川! 她隐约觉得,妙湛天的陨落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等到龙神即将横扫闪金的传说四面开花,各地的仰善分舵早被处理完毕,天神这才找到青阳,要她着手对付九幽大帝。 九幽大帝=贺骁,贺骁=龙神转世,这是她和白子蕲推导出来的公式,天神对前半部分深表不屑,对后半部分嗤之以鼻。 青阳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天神,所以默默调集人手,准备战争。 青卫头一天傍晚刚冲进天水城仰善分舵,如狼似虎,次日天不亮,就有人赶去大将军白坦府上拜会,至少密谈了三个时辰。 后面七八天,拜访白坦的人越来越多,都是从天水城以外的地区赶过来的。 爻地战乱,路况不太平。可即便这样,他们也非来不可。 不过白坦因军务外出五日,直到昨天傍晚才返回天水城。 来访者蜂拥而至。 于是他书房亮起的灯,直到次晨都没熄灭。 通宵达旦。 至天明,最后一名访客离开白府,白坦立刻驱车赶往幽湖小筑,连早饭都是在车上吃的。 好不容易赶到幽湖小筑,他却没见到青阳。 袁铉拦住他道:“宫主正在早课修行,请白将军等候。” 每天清晨日出前后,青阳都要做一趟餐霞饮露的秘法修炼,这是她延年益寿的关键之一。 白坦暗急,但也只能捺下性子等着。 两刻钟后,青阳收功,又吃了一盏固元补气的药膳,这才见他。 “白将军何事焦急?” 她现在统察天水城,白府过去几天的异常,自然有人报送给她。 这件事不好启齿,白坦眉头皱得很紧:“宫主,我军攻陈垂化,他那白湘水泽当中有一种叮人的蠓虫,会致人昏昏欲睡,严重的甚至长眠不起。现在,我们为进攻而备的几批药材,却迟迟运不过来。” 陈垂化是前爻的镇南大将,白坦反叛弑王,他就打着为国复仇的名义举旗,响应者甚众。 这厮是和薛宗武同一水准的悍将,有自己的人马、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后勤,如今还占住了道义,可比重武将军等人难打多了。 白坦在战场上与他互有输赢,如今又陷入拉锯,十分焦灼。 青阳等着他出牌:“元力无效?” “无效,这不是神通法术,普通的驱虫药物也对它们不起作用。”白坦叹了口气,“我特地从裴国订了数百斤白茅汀油,专门克杀这种蠓虫。我好不容易把姓陈的压进白湘水泽,按照原定计划,这两天就该进攻白湘水泽!” 但因为汀油不来,他的进攻只能推迟。“唉,又要让陈垂化苟且一些时日了。” 青阳吃了口茶:“所以?” 军用物资拿不着,这家伙跑来幽湖小筑找她作甚? “宫主您可知道,我通过什么途径订到这些白茅汀油?” 订购的途径?该不会是? 青阳黛眉微蹙:“你不要告诉我,是仰善商会。” “就是它!” 青阳语带奚落:“你堂堂白大将军,连爻王都能杀掉,却弄不着几百斤外国油料?” “裴国与前爻交恶,不肯卖我们物资。”白坦拿下帽子,挠了挠头发,“但通过仰善商会去订,轻易就能订到。” 第1881章 千丝万缕 第1881章 千丝万缕 “换个途径?”青阳问他,“派个商人过去,不说买家是你白将军,不行么?” “重新去找渠道,没那么容易。”白坦苦笑,“白茅汀油偏门,产量很小,就算能找到人再去裴国民间收购,没有两个月功夫也做不出几百斤!” 说得夸张点,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再让陈垂化逍遥两个月,那货死蛇翻身的可能性贼大! 青阳缓缓点头:“所以,你就擅自把仰善商会钱门分舵的人放了?” 这老妖婆子果然知道! 钱门分舵被查封后的第三天,也就是白坦出门办军务之前,就把被关押的钱门分舵负责人解出大牢。 不过大牢是他的,天水城也是他的,军队还是他的,老太婆却说他“擅自”,真是岂有此理! 白坦轻咳一声,还得赔小心:“您应该也知道了,钱门分舵负责人是李国相的长子。” 原本不知道,但青阳事后一查就知道了,所以也没再派人去抓。 游荣之和若干大臣死后,王廷最有威望的人就是李国相。他向白坦投诚,各地不少官员也望风而降。 兵变之日,白坦举起屠刀嘎嘎乱杀,但次日清晨就与群臣约法三章,太阳升起、杀戮停止,今后有劳各位大人继续理政。 这么大一个天水城,总得有人做事,不然全部乱套。 几个月过去,天水城虽然还是白坦说了算,但内部已经重新构建起微妙的平衡。毕竟,白坦在外还有强敌,还不能在整个爻地一手遮天。 仰善商会钱门分舵刚刚被撬,李国相就去找白坦哭诉,想捞回被捕的儿子。 白坦听完无言,只得默默放人。 青阳问他:“为什么仰善商会的分舵,会由李国相把持?” “贺骁为了仰善商会在本地生意顺利,招徕天水城的达官豪贵参份子,按他的话说,‘入股’。您也知道他当时春风得意,那些官贵都抢着入股,与有荣焉;我们举事成功之后,这些官员也被杀了,他们手里的份子就被李国相等四五位官员接了过去。毕竟,仰善的生意还是好赚钱的。” 这都是历史遗留问题。 “钱门分舵的麻烦,只是其中一例。”白坦斟酌了一下言辞,“仰善商会在前爻开设的其他分舵,采用的路数基本都跟钱门分舵差不离儿,都是地方上参与的多,分成也多。这几天——” 他伸手捋了一下口鼻,缓解面部的疲惫:“各地的仰善分舵一被取缔,这几天我家门槛都快被那些地方的望族踩平了,不是来求情,就是来诉苦的。好比仰善的缮安分舵,它七八天后就要往天水城送来一批粮食,但现在它连分舵掌柜带缮安县尉的小舅子都被捕了,缮安县尉的小舅子当天是去分舵拿取分红的,因为跳窗逃走,还被您的青卫打折了两条腿,这个……” 青卫奉天宫护法的命令逮人,那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不顾地方上的脸面,铐上目标就走。 青阳听着,也不吱声。 “这些被查封的分舵里,其实仰善人、闪金人没几个,招用的基本都是当地的爻人,被封的货物,也是用地方豪族的股金去垫押的钱款。” 既然叫作“分舵”,雇工当然多数都是本地的。 白坦的意思很明确,青阳要制裁贺灵川,要查封仰善分舵,板子却打到了爻人身上。 打到爻人平民身上也就算了,可是被打得最痛的反而是当地的豪绅贵族。 他们不仅丢钱、丢货,还要受皮肉之苦、牢狱之灾! 青阳收拾他们,他们就只好来白坦这里申冤。 白坦脸上写满苦恼:“我还在打仗,还需要地方上的钱、粮、情报配合。宫主您看……” 从天水城到地方,自有一套官僚的运转体系。还是那句老话,地方上总得有人去治理。 把地方都惹毛了,干脆撂挑子不干,或者跟他阳奉阴违,那他还好不好打赢陈垂化,还能不能拿下整个爻地了? “人是爻人,钱和货都是地方豪绅的?”青阳的脸色也阴沉下来,“那么贺骁跟爻地的仰善分舵到底有什么关系?你别告诉我,他只负责出一块仰善的招牌!” “不仅招牌,还有渠道。”白坦来幽湖山庄之前,也把这事儿搞清楚了,“要运什么资货,在爻地怎么进出、怎么调配、什么来源,这才是贺骁的仰善商会真正经手的事情。地方上只要出钱出人配合方案,就能做好。” 青阳长吸一口气,憋着怒火:“也就是说,贺骁在爻地其实没留下什么实物?” “渠道”这玩意儿,根本摸不着也看不见,要从何制裁起! 但又不能说它不值钱! 人、钱、货都是爻地出的,贺骁的仰善商会在这里没留下真正的实体。又或者说,真正的仰善商会就躲在爻地这些豪绅达官背后,青阳想真正打击到它,就要先击穿这层官政资一体的保护性硬壳! “列个名单给我。”她也就事论事,退了一步,“人可以放,你让他们立刻和仰善商会划清界限,再不许来往!天神已经厌弃贺灵川,但凡是和他、和仰善沾上关系的,都会引火烧身。” 来自天神的怒火,凡人根本无法承受。 白坦却欲言又止。 青阳皱眉:“又有什么说头?” “是这样……”白坦轻咳一声,“仰善商会的分舵现在还有一点用处,恐怕、恐怕还不好立刻关停。” 青阳凝视着他,目光玩味:“白坦,连你都和仰善不清不楚?” 白坦这人两面三刀,她是知道的。从前他是爻王最器重的达官之一,世袭的高门大阀,表面上忠君爱国,关键时刻背刺爻王,而且是一击致命! 对于这种人,青阳绝不信任。 “不不,绝无此意!”白坦赶紧摆手,“贺骁所作所为确实可恨,我也巴不得除此人而后快。但是仰善分舵还关系到军资的运送,现在不好立刻关停。” 青阳侧目:“你的军资,敢委托仰善商会的路子运送?” 第1882章 金字招牌的份量 第1882章 金字招牌的份量 利用民间商会、商队来运送军资的做法从来不是秘密,现在的贝迦和从前的爻国都这么干。官方运粮破事多、效率低、损耗大,王廷就把这活计派给民间机构去办,更快更好还能省不少钱。 可大前提是,值得信任。 贺骁是敌非友,白坦还这么干,那不是暗地里跟她、跟天神作对? 白坦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算是委托,只是……借用了仰善的渠道,这也实属无奈。” “渠道?”青阳第二次从白坦嘴里听到这个词,更觉不妙。 “虽说事先有些准备,但自我们举事之后,我先攻三县七乡,再战渠如海,逼退重武将军,又打退宇文镛和涂寒等人,如今正在围剿陈垂化……战争马不停蹄,军资难免紧张,有些短缺就得从外面购买。” 打仗就会面临最现实的困难。 “南方那几个产粮的平原,我只占一个,却要养活全国三分之一的兵丁,消耗确实太大,所以有一部分粮食是从国外的仙河谷、桃圩等地进口;还有靴子、箭羽、止血和驱虫驱毒药材等等耗材,领地内供不应求,都得从外部设法购入。就像我先前说的白茅汀油,咱自己可不产这玩意儿。” 爻地大乱,从前能正常供应的物资,现在有很多已经供不上了。战争又像个无底洞,无论投入多少人力物资,它都能吞噬殆尽,渣都不剩。 哪怕白坦手握前爻的大量遗产,也为入不敷出而深度焦虑。 其实还有一些状况,他也不便对青阳启齿。 征粮官几次三番跟他反映,即便在自家占领的产粮区也不好收粮,无论商人、大户还是百姓都会小心藏粮,就怕他们名征实抢。即便白坦出钱购买,人家也不信任,谁知道军队前头拿钱诱我们出粮,后头会不会又把钱抢回去?这种先例比比皆是。 啧,都是狡猾的穷鬼。 白坦也清楚,说到底他还只是个割据一方的军阀,更是颠覆爻国的首因,爻人压根儿不信任他,所以他们亲自征粮效率很差。 但仰善商会就不同了,白坦军队征不来的粮,仰善就能买到。谁都知道它是个信誉极佳的纯商业组织,不会惦记着空手套白狼、不会拿着刀枪去刨人家粮仓。 青阳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这些物资,你委托仰善去外头购买? “这些产地,有些原本就与前爻交恶,比如盟军领地;有些原本是爻国贡地,比如薛宗武从前管理的霜溪和松垩,爻国覆灭之后,它们就斩断联系,再也不肯纳贡;更多的是从前与我没有交往,畏惧风险,不想与战乱之地交易。” 白坦面露苦笑:“不管我们喜欢与否,仰善的生意遍布大半个闪金平原。我方才说的这些地方,都跟仰善往来。我只有利用仰善的招牌和渠道,才方便购入这些物资。” 他还有一点没说: 爻王健在时,这些地方未必敢驳闪金强国的面子,不卖也得卖; 爻国覆灭之后,人家可不买他白坦的账,说不卖就不卖。 这时候,方显出仰善商会的本事。这时候,白坦就得实事求是。 打消耗战,拼的不就是后勤? 唉,越是到战争时期,越显出仰善这块招牌的份量啊。他不承认也不行。 青阳缓缓道:“所以,仰善在你这里也动不得?” 这话已经暗藏杀机了,白坦赶紧澄清:“不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说,我们已经押出去大量钱款,但资货还没运进来,这时候掐断仰善商会,对我们自己属实不利。” “货还没运进来?”青阳挑眉,下意识问,“你先给钱?” 话刚出口,她就觉得自己多问了。当然是先钱! 白坦果然大吐苦水:“我们是战乱之地,在外头哪有信用?都得先钱后货。” 这世上还有比战争更大的意外吗?人家要是先给他货,万一明天他败北了、被吞并了,这不就成了死账? 这时候,仰善商会的金字招牌就更有用了,否则白坦很可能付了钱但收不着货。 白坦又趁势抱怨了好一会儿。 两天前,他刚听到九幽大帝是龙神转世,即将横扫闪金的传说,先是一惊,而后又觉得未尝不是机会。“龙神”如果真要搞事,天神还能放任爻地继续混乱? 打了几个月的仗,他看得越发清楚,爻地的乱战背后,全是天神的影子。他还打探到,青阳这老太婆稳坐幽湖小筑,与其他多股势力暗中通联。 这说明什么?天神不止在他白坦身上押注! 如今经过一百多天的混战,爻地的形势也越发明朗,他的优势越发明显。天神如想结束战争,最可能就是点他为王! 前提是,他得打赢陈垂化、渠如海! 连继承了爻王遗产的白坦都打得这么辛苦,另外两个对家肯定也不好受,大家都在咬牙死扛。 白坦不缺钱,缺的是物资。 自爻地内乱以来,商人富豪纷纷逃出境外避祸,这就导致百业凋蔽、物流停滞、资货奇缺。 为什么打仗容易穷国?破坏经济是主因之一。 白坦清晰地知道,自己距离最后的大胜只剩临门一脚……好吧,可能是好几脚,这时候千万不能泄劲儿。 他面前的青阳,却有点心不在焉。 她的心思,早就飞出了爻地、白坦目前的困境。 最后青阳问白坦:“天神也下令取缔仰善商会,你打算怎么交代?” 战争的关键时刻,白坦要是敢抗命,天神可是会翻脸的。 “天神要取缔,那就取缔。”白坦在来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腹稿,“仰善的招牌,不能再出现在我们的地盘上.不过被抓进牢里的人,念在他们原本都不知道贺骁真面目的份上,就先放了吧。” 被青卫抓走的,多数都是爻人,都是地方上的权豪。这一点,青阳自无异议。 要放就一起放了,抓那么三两个仰善人、闪金人毫无意义。 她心底跟明镜似地:“仰善的招牌不能出现,但仰善的渠道你还想保留,对吧?” 第1883章 阳奉阴违 第1883章 阳奉阴违 “钱也花出去了,货还没进来。怎么着也要等资货补给到手,才能把这条路子断了。”否则损失不都由他自己买单?说到这里,白坦声调转作坚决,“既然天神厌弃仰善,我们一旦把货收齐就跟它划清界限,后续购买物资再想别的办法。” 青阳讥讽一笑。 她在官场混了一百多年,看不出白坦在用“拖”字诀么? “一旦把货收齐”?恐怕这几仗打完之前,货都是收不齐了。 大仗打起来,国内的一切都要为战争让路。 白坦所谓“不再使用仰善的招牌”,那也再简单不过,换店面、换招牌,可以叫招财商会,可以叫进宝商会,反正名头一变就不是仰善商会了呀。 当然改名仅限爻地之内,出了爻地,这些商会还是举着仰善旗号,否则怎么跟国外打交道? 就像白坦所说,仰善在爻地只出招牌,只出渠道。现在他可以摘掉仰善的招牌,但必须保留仰善的渠道。 那么,天神和青阳打掉了爻地的仰善商会吗? 当然没有。仰善只是改个名字,渠道在,它就在。 人马还是那套人马,就是换了个名字。 白坦不知道,自己这么干是对天神阳奉阴违么?俗称糊弄鬼呢。 可他又有什么办法? 仰善商会的存在,关系着天水城和地方官僚权贵的利益,关系着他白坦军队的后勤军资。至少在爻地内战结束之前,他还不能直接端掉仰善商会。 青阳也有些意兴阑珊,不再继续为难白坦:“就这么办吧。” 白坦大喜,站起来一揖到底:“宫主英明!那就有劳宫主向天神进言,转达我的坚决执行!” 他刚想离开,忽又想起一事: “对了,请问宫主,天水城的信仰归属,上头可有传下消息?” 妙湛天尊陨落后,天水城出现了信仰空白,众多神庙无所适从。妙湛天的继任者是谁?哪位天神能成为这里的主神?白坦已经问过青阳两次,但一直没有拿到答案。 青阳暗自冷笑,表面上道:“时日太短,稍安勿躁。” 距离妙湛天陨落,这才过去几天哪? 爻地乃至闪金平原,是灵虚众神重要的信仰来源之一,哪位天神能接过妙湛天的班,都会迎来实力和地位的飞升。 以青阳对天神的了解,上头大概乱成了一锅粥,可没那么快就决出结果! 白坦应了一声,有点失望,正想告辞,青阳忽然提问: “荡平陈垂化、收取爻地全境之后,你的下一个敌人是谁?”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白坦一怔,脱口而出:“罗甸人?” 罗甸人与爻国是世仇,爻国覆灭之后,它可真没少添堵,罗甸国左宗长渠如海领兵南下,跟他斗了很久,到现在也严重威胁着天水城的安全。 青阳嗤笑一声:“你就没想过,会是九幽大帝?” “贺骁?”白坦是真没想过。哪怕九幽大帝和龙神的传说四起,但那不也就是几个传说么? 贺骁本人呢?军队呢?到现在连影子都没见一个。 说九幽大帝要夺取爻地,那不是空穴来风吗? 他的当务之急是打败陈垂化、驱走罗甸人,怎么会虚空索敌,去记挂一个只存在传中的敌人? 退一百步来说,就算九幽大帝真有野心,可是闪金平原这么大,人家打哪里不好,为什么非要先来找他白坦的麻烦? 正常人都会先挑软柿子捏吧?爻地虽乱,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精兵悍将还是远胜其他地方。 如果能全面收取爻地,白坦的第一愿望肯定不是打仗,而是休养生息、恢复元气。他连调养内政的纲领都做好了,只等着打败陈垂化之后立刻实施。 但天宫护法又提九幽大帝,白坦只得肃然道:“这确实也是一大威胁。” “那么,白将军打算怎么办?”青阳一眼看穿了他的敷衍,“天神也认为,他会是闪金的一大威胁。” “荡平陈垂化之后,我便有十八万大军,人口庞大、资材无数,还怕他一个来历不明的假龙神?”白坦拍着胸膛道,“宫主只管放心,姓贺的胆敢来犯,我便教他知道战争绝非儿戏,再杀了他给您解气!” 去年,贺骁借爻王之势在天水城搅风又搅雨,可是让青阳结结实实吃了次大瘪,白坦还记得呢。 不过他不知道,这一记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青阳心里不悦,蹙眉道:“我给你交个底儿吧,天神已经视九幽大帝为心腹大患,必须除之而后快,所以你一定要未雨绸缪。如能斩贺骁于未然,你就立不世之功。届时,你就是想请灵虚圣尊来当主神,祂都可能欣然同意。” 白坦一惊,脱口而出:“此话当真!” 青阳轻啜一口果酒:“我何曾戏言?” 假的。 天神怎么会把冒牌龙神放在眼里? 白坦搓了搓手,有些激动:“我知道了,多谢宫主指点迷津!只要拿下陈垂化,我立刻就备战九幽大帝!” 这话里的意思,同一时间只能战胜一个对手。他得先拿下爻地,才能再考虑干掉贺骁。 青阳眉目不动,放下杯盏:“去吧。” 白坦告辞,风风火火离开幽湖小筑。 他这趟向青阳求情是忙里抽闲,完事了还要赶回前线。 路上,他不知不觉道:“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将军?”边上的侍卫不解。 白坦不答。高高在上的天神、高高在上的青阳只晓得发号施令,哪知道他带兵打仗的实际艰辛,还有那么多的不得已。 呵,这些神明也很势利,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他打败陈垂化就不肯赐福他为爻地之主。 幸好,他也快要成功了。 至于九幽大帝?呵,天神如果真急着除去九幽大帝,就会帮他尽快结束爻地的战争,对吧? 在白坦走后,青阳又在幽湖小筑枯坐良久。 她也不言语,就望着墙头上的枯枝发呆。眼下已到初秋,这根老桃枝从春天起就没再发芽,看起来已无生趣。 真是可惜,去年它明明还爆出了满枝繁花。 或许它也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春天了,值得它用尽力气,把最后的明媚绽放都留给人间。 第1884章 要权 第1884章 要权 “宫主?您还好么?” 袁铉走近时,阳光已开始西斜。 青阳听出他的担忧,头也不回:“就在这个地方,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我竟然还制裁不了仰善商会。” 袁铉方才就站在边上,把白坦与她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这时就安慰她:“仰善能挺到现在,全赖战争。等白坦这几仗打完,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青阳目光越发阴郁。 她当了一百多年的国师,调理气运、观察朝堂,但很少关注商业,在天水城要操心的事情又太多,并没有注意到仰善商会与一般商会的不同之处。 商会嘛,不就是经营产业、买卖资材? 今日白坦特地过来求情,她才豁然发现,贺骁竟然通过仰善商会,把手伸进闪金平原每一个角落,包括她脚下这片土地! 你明明想打他,却还得跟他做生意。 荒谬! 为什么连她、连天神都处理不了几个小小的商会分舵?因为仰善好像长进了这片土地里,与所有人的利益深度绑定,无论平民还是权贵。 天神以为下几道命令就能把它连根拔起,哪知才刚动手,这里的人就嗷嗷叫唤、跳起来反对,因为这种痛楚就像打断骨头连着筋,就让人刻骨铭心。 天神的信众,竟然站出来维护他贺灵川的商会,不惜对主子阳奉阴违。 贺灵川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就在这里引发了左右互搏。 这种“与对手内部利益深度绑定”的做法,青阳也见过,但那是在灵虚城官场漩涡的最中心,是高级的权术争斗,有资格参与的都是顶级的人精,还需要经年累月的努力,才能一点一点构筑起利益的大网。 她没想到,在闪金平原上,有人能把这一套打法用在商业运筹上,还用得又快又隐蔽。 即便贺灵川从进入爻国就开始布局,前后也才多长时间?他就把这张网织好了。 现在回顾,这人当时在天水城出尽风头、引领风尚,不停地吸引权贵投资新城、投资仰善,是不是已在为今日这一局埋线铺路? 那时,青阳还以为他的目标是斗倒自己,哪料到贺灵川早就越过她,把目光投向了更深更远。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 在这样炎热的早秋,她却感受到后背泛上来的寒意。 爻地的几个仰善分舵尚且不好对付,贺灵川在整个闪金平原又埋设了多少布局和后手? 谁能阻止他? 还来得及么? “你知道,为什么只用短短两年,贺骁就能把仰善商会嵌入整个闪金平原?” 为什么别人都做不到,只有贺骁能成? 前无古人之举。 这个答案,她想了很久。 袁铉知道,她并不真地问他:“请宫主指教。” “他的商会不与闪金任何势力为敌,好像只抱定了和平、赚钱这两个目的,有时吃点小亏也无所谓。”青阳缓缓道,“谁对他都放下了戒心,他就能一点一点麻痹别人的中枢。但对方就好像吃了麻散,不仅不觉得疼,反而还很快活。” “他对盟军是这样,对爻国也是这样。” 袁铉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可不就是! 爻国被灭虽然是白坦和天神出手,但贺骁也是功不可没啊。他挑拨爻王和青阳的关系,掐伤爻国的经济命脉,但爻王到死之前最恨的也不是他! 在整个平原,仰善商会明明已经是个庞然大物,公然让自己的血肉和闪金平原长在一起,但谁都不觉得它对自己会有威胁——包括白坦。 “爻国做不到,是因为它根本没有这个机会!”爻国一直趴在闪金平原吸血,有识之士都能意识到这一点。它怎可能像仰善那样,处处与人为“善”? “但他不会一直这么和善。眼下流言四起,就是他即将翻脸了。白坦这个蠢货!”她呼出一口气,很少这么直白地痛骂,“鼠目寸光!” 哪怕明知道贺骁的筹谋厉害,可是白坦全身心扑在爻地的战争里,只能留意到眼前的苟且。真能通过他去打败九幽大帝么?这念头连青阳自己都感觉荒诞。 但她笑不出来。 闪金平原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今后……她闭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外头响起扑扑振翅声。 袁铉走出去,不一会儿捧着个小陶俑进来,放到桌上:“多闻天神庙送来的。” “下去吧。” 这陶俑是个猫头鹰的模样,手工精细,圆滚滚地憨态可掬。 青阳伸手抚了抚陶俑,这东西忽然一抖,活过来了。 它脑袋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朝向青阳,口吐人言: “贝迦帝君传讯。” 竟然是帝君捎来的口信!青阳立刻起身,对着它恭敬行了一礼: “青阳聆音。” 天水城距离贝迦是山高路远,即便禽妖传讯,飞行往来也耗时良久,还容易中途丢件。所以妖帝想与青阳通联,最快捷的法子就是通过天神中转。 这么做的好处,当然是快;坏处就是天神也听得清清楚楚,不好说什么悄悄话。 所以妖帝的传讯也非常简略,主要说了三件事。 一是青阳作为天宫在闪金平原的最高执行者,要对九幽大帝贺骁及其手下势力主动出击,破妄断恶,把威胁掐灭在摇篮当中。 二是追查妙湛天和白子蕲的真实死因。 三是天宫和贝迦留在闪金上的力量,比如鬾兽和大妖,都交由青阳全权调派。 青阳应下,猫头鹰也就不再吱声,重新变为陶俑。 她走到屋外,望着远山长长吁了口气。 天神对“转世龙神”仍很不屑,但终于放权给她了,这是她自己争取的结果。 妙湛天陨落的消息刚传来,青阳就通过多闻天向帝君表述了自己的判断。 她和白子蕲不同。白子蕲作为天宫都云使,根本没有向天神说“不”的权力,不能忤逆天神的意志。哪怕命令再违心,他也必须执行。 青阳却是妖帝的心腹,这个天宫护法的头衔不过是个便于行事的虚衔。她想撂挑子就撂,天神也拿她没辙。 第1885章 纷至沓来 第1885章 纷至沓来 “老太婆快二百了,身心老朽,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她先前通过多闻天传讯给帝君,实则这句话就是讲给天神听的,“请帝君解我职权,另赋贤能。” 放眼整个闪金平原,青阳能力最强、经验最厚、想法最多。她不干,谁还能干? 现在天神能给她这种支持,一定是妖帝的意愿。 于公,她是贝迦的老国师,阅历深厚、见识广博; 于私,她和妖帝一起长大,情谊深重。 所以她提起的强烈警告,还是得到了妖帝的重视,出面替她要到了权力。 这一次短暂的博弈,是她占了上风。 但青阳心底压根儿轻松不起来。 妙湛天的颠倒海之行,几乎搬空了天神和天宫在闪金平原的家底儿。要干倒千幻真人,当然要准备最强班底,鬾兽和金甲神将、妖仙和大妖,乃至真仙、仙人的皮囊,尽数带去。 留在闪金平原上的,留给青阳的,还能有多好的成色? “贺骁就快成气候了,想阻止他,恐怕只有一个办法。”青阳喃喃道,“趁其不备,斩!” 闪金平原这一场即将成型的风暴,核心只有一个——贺骁。 摘掉了风眼,风暴说不定就此平息。 杀了这个人,一了百了! …… 妙湛天陨落后,第二十六天。 尖嚎森林以北四十里,坤镇。 贺灵川和董锐拿下鬼王地宫之后,就在尖嚎森林周边觅一块好地,建起仰善商会的分舵,以辐射闪金中北部区域。 盟军稳固之后,仰善商会也把中部的重心悄悄从琚城移到了坤镇来。 本地官方势力薄弱,基本上是仰善一家独大,只手遮天。 这是贺灵川的未雨绸缪。仰善设在闪金中部的分支,需要很高的行事自由度。 并且这里的工作人员几乎与世隔绝,最近的村落镇集也在三十里之外! 情报不容易泄露出去。 现在,这里由贺灵川最信任的心腹、人称仰善大总管的丁作栋亲自坐镇。 每一天,简讯都如同雪片般飞入仰善分部。 丁作栋手下早就养出一整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可以快速处理繁复的讯息,不需要他事无巨细亲自过问。 仰善分舵的管事们会汇总同一类讯息,呈报丁作栋。 今次递到他案头的,又不是好消息: 两天前,赤谷本该向仰善商会再交付三百匹良马,现在却突然中止交易。 仰善商会向赤谷购马,这是贺灵川几个月前与爻王签定的契约,白纸黑字;爻国灭亡之后,赤谷暂时没有归属,但那里的游民仍要维持生计,因此仍按原来的契约向仰善供马。 现在,他们不仅不给马了,还拒不退款。 “赤谷的牧族头人很贪婪,我们打过多次交道,但他不蠢。”丁作栋就事论事,“看来,有人迫他跟我们翻脸。” 以仰善如今在闪金的声望和财势,敢让赤谷跟他们翻脸的,还能有谁? 吕秋纬抱臂在侧:“你打算怎么办?” 他是嵘山人,如今早已融入仰善。贺灵川带进颠倒海的人手有限,就把他们哥儿几个留在闪金平原,以保护商会的正常运行。 “打蛇要打七寸,找出谁在背后搅事,然后——”跟在贺灵川身边多年,丁作栋早不是鸢国小城里的乡绅管家了。他见多识广,心也越发狠硬。 吕秋纬做了个一刀切的手势:“这样?” 丁作栋点了点头:“牧族犯了错,我们要督促他们改过来。” 说着,他又拆开一封信。 这是来自青野城的密报,由城主康琅派飞禽送来。 一年多前,盟军中的珀琉国和坎族,因为青野城的归属问题差点大打出手。是贺灵川给司徒羽出谋划策,让珀琉国的六王子、也是坎族人的女婿康琅接管青野城,并且在收益分成上巧立名目做账,满足了双方需求,毗夏人分化盟军的计谋才宣告失败。 青野城的后续运行和快速发展,也离不开仰善商会的支持。所以,康琅一直都对贺灵川心怀感激,时常与仰善互通往来。 他在密信里说道,盟军七成员之一的珀琉国,国君要求他查封、关停青野城内所有仰善相关产业,驱逐仰善商会人员。康琅不愿,面临父王施压。 吕秋纬也凑过来看了:“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 杀人他在行,经商非他所长。 “不处理,放着。”丁作栋笑道,“在我经手的麻烦当中,这算是很轻柔的了。最近这几天,闪金各地都有势力特意驱逐仰善商会,不让我们继续开门做生意。东家早就料到了,也拟定一套对策。” 贺灵川前往颠倒海之前就制定了详细战略,一旦启动,就会在闪金平原引发连锁反应。 天神控制地方势力,排挤、打压、驱逐仰善的力量,早在他预料之中。 换在从前,仰善会选择缠斗到底,用人脉去调和,用态度去谈判,最重要的是,用利益去绑架。这也是仰善在闪金的一贯路数。 手段都是为了目的服务嘛。 但今次不一样了。 这时,丁作栋的长随从外头狂奔进来,递上一张字条:“丁总管,东边禽妖送来的加急件!” 红色字条,说明有紧急内情。 丁作栋拆开一看,气得笑了:“这是自己作死。” 这封信是从东边四十里外的铜溪送过来的,当地官府突然指责仰善商会名下的药行贩卖假药,吃死人了,因此将商会当地负责人全抓起来,不由分说打到血肉模糊。其中年纪最大的五十多了,没挨住最后几板子,一命呜乎。 信来得很及时,因为这几人今天傍晚就要被抓去游街示众。 丁作栋揉了揉太阳穴,好像有点印象:“铜溪是不是刚换了官员?” 他平时也是日理万机,又没有东家那么好的记性,很难记住这点小事。 送信进来的长随立刻道:“是!铜溪的吴县守对咱是很敬重的,常跟咱们往来,可惜一个月前暴毙家中,县守的位置也被吴家的死对头田家接了去。” 第1886章 请神 第1886章 请神 “吴县守的死因呢?” “梦中而亡,说是心衰。”长随接着道,“田家在铜溪世代做药材生意,但被仰善打得七零八落,根本竞争不过。田县守一上任就抓捕我们的人,难说没有私仇。” 吕秋纬连道几个“好”字:“竟然还有这么不识相的官儿?” 不识仰善的地方官,就不是好官儿。 “新官上任,不知又受了什么牛鬼蛇神的指使,就想拿我们开刀?”丁作栋点头,“这位新上的田县守心眼子有点小,黑甲军要不要帮他开开眼?” 仰善商会在哪里都是孔武有力的财神爷。敢得罪它,田县守多半是抱上了更粗的大腿,或者他自以为更粗。 吕秋纬站起来,把桌上的茶一饮而尽:“等着瞧吧。” 他走出仰善分舵时,身后跟着百余人。 等到了铜溪,这一百多人就变成了黑衣黑甲、杀气腾腾的战士! 这厢,丁作栋又埋头干活了。 入夜,他又接到东边来的新情报: 黑甲军闪现铜溪、吓退巡兵,救下正要被抓去游街的仰善人员,顺手又剁掉了田县守的脑袋,这才在众目睽睽下扬长而去。 只留下田县守的首级挂在县衙的匾额上,边上拉一个白色横幅,蘸血写上了八个大字: “人面兽心,有眼无珠。” 丁作栋也只是感慨一句“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了”,就把这情报扔去一边,专心处理公务。 从前他们处理这类麻烦还要格外谨慎,不能让人们把仰善和黑甲军联想在一起。 现在么,已经揭掉这重顾虑了。 也就一刻钟后,悬在窗边的铜铃忽然摇晃起来,呤呤呤—— 夜深人静,就显得它很清脆、很紧迫。 明明窗外无风。 丁作栋似是一怔,马上拉开抽屉,抓出几份卷宗。 这时,镇外无端冲进一支军队,约数百人。坤镇的守卫冲出来拦截,在火光中辨认出他们的服色: “是毗夏人!” 为首的两骑横冲直撞,往丁作栋的办公场地飞奔而来。 “快快,目标就在前方,别让他溜了!” 速度很快,并且分舵也没多大,两马冲过一道圆拱门,就冲到丁作栋的书房门前。 哪知他们还没下马推门,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 屋子突然爆炸! 炸出来的气浪,差点连人带马掀翻在地。 “该死!”两个首领大骂一句。 丁作栋是仰善的重要人物,一定知道贺骁很多秘密。但他非常狡猾,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上头好不容易定位丁作栋的位置,罗甸人就奉命来抓。 哪知道没等他们靠近,这厮就先引爆了自己的办公地点。 再经这么一炸,那些重要的资料也付之一炬。 整个坤镇都被惊动,人影绰绰都往这里来。 丁作栋是抓不着了。 …… 同一天,珀琉国,王都。 天色昏暗,有一人从神庙后门出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无人注意自己,这才回宫。 进宫门,按理说要出示牌子,然后验明正身——也就是搜一遍。 但这人都不需要亮牌子,只看他那张脸,宫卫就恭恭敬敬迎他进去,搜身也免了。 珀琉王的御书房灯火通明,这人提声问了安,里头就叫他进去了。 “都出去,把门窗带上。”珀琉王把别人全撵走,才问他,“请到了?” “请到了。” 门窗已经关上,老宫人才从怀里小心抱出一样东西,通体都用红布裹着。 揭去红布,这赫然是一尊神像! 它长着狮子的脑袋、蛇一样分叉的信子,颜色青黑。 老宫人从神庙后门背回来的,赫然是一尊比巴掌略大的小神像。 “您看,梦见的是不是这一位神明?” 珀琉王最近夜里总梦,总梦见同一尊神明跟自己说话,但听不真切。于是,他就请宫人去神庙寻找。 这神像的样貌独特,珀琉国君一眼就认出来了:“没错!这位是?” “百战天尊座下,豫神。” 妙湛天陨落后,也不知神界发生了什么变故,好些天神不再显灵。珀琉神庙原本供的是丰曷女神,这尊豫神并没有摆在显眼的位置。但老宫人这一次去,掷地的灵签每一次都会溜到豫神像面前。 所以他找到豫神像也不怎么费力。 珀琉王冷笑一声,自嘲道:“这是孤的王城。孤在这里请神,竟然还要偷偷摸摸!” 从前他想拜神就拜神,大大方方进神庙;现在却得指派最信任的老宫人,偷偷请神进宫。 “时局特殊,王上一举一动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揣度,自然要小心为上!” 东向有个高脚的小几,放着一盆兰花。 珀琉王朝它一指,老宫人就把花盆抱下来,擦了擦几面,充当临时的供桌。 他把神像放上去,再置一个香炉,又拿出一排高香。 “这香是神庙特制的,点燃时必须在夜里,不可有强光和风。” 珀琉王亲手点上六支高香,插进炉里。 高香是青色的,燃出来的烟也是青烟,带着一股甜香,到处扩散。 不一会儿,青烟就充满了御书房,能见度很低。 这要是门窗一开,烟雾冒出去,其他宫人多半以为失火了。 然而珀琉王丝毫不觉呛鼻,甚至呼吸都放得绵长,因为他好像走进一片雾中世界,到处都是青濛濛地。 他不知道,这便是“出神”状态。 天神与凡间沟通需要媒介,这个角色通常由庙祝扮演;只有强大如百战天、仝明真君等,才可以用凝烟传音的方式。 但老宫人又不能带庙祝进宫,有点太过显眼。豫神折衷,用特制的青烟将珀琉王引领至“出神”状态,方便二者沟通。 这还有个好处,即便外头有人窥探,也不知书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有哪位在?”虽然周围都是青烟的世界,但珀琉王发现自己可以开口说话。 青烟中忽然跳出一头青黑色的巨狮,把他吓了一大跳,但双脚像长在地上,动弹不得。 巨狮身高至少一丈五,一张嘴就能把他整个人吞下去,威势嚇人。 第1887章 奇怪的铎城 第1887章 奇怪的铎城 它的大脑门儿就抵在珀琉王眼前,无情的眼睛让他冷汗直流。 “我乃百战天神座下,豫神是也!”这头巨狮一开口,蛇信子就差点舔上珀琉王的脸,“这些年,你不是时常向神尊大人祈求福报?” “啊,是是!”珀琉王想起来了,有点语无伦次,“那么神尊现在?我现在该、该怎么……” “前些天,你依从天尊之言驱逐了仰善商会,天尊欣慰,因此派我与你沟洽。”若是珀琉王不从,也就没有今日之晤。换言之,这机会是珀琉王自己争取来的,“最近闪金平原流传着伪龙神的谣言,众神不悦!你可知道,那所谓的‘九幽大帝’是谁?呵,你不仅听过他的名字,还见过他本人!” “啊?我还见过?”珀琉王一惊,“请神尊大人示下!” 龙神杀死妙湛天的传说,当然已经传到他耳中。但豫神却说,他见过传言的主角九幽大帝? 啥时候的事儿? 豫神紧接着说出来这个名字,让珀琉王难以置信,险些就回神了。 “贺、贺骁?仰善岛主?这怎么可能!” 青狮哼了一声。 这些愚蠢的凡人,司徒鹤也好,珀琉王也好,听到真相都是一脸不敢置信。 “你们还真是被贺骁耍得团团转。”青狮低咆,“听好,天尊要你再做一件事。只要办成,今后珀琉国就能独得天神恩宠!” 珀琉王又惊又喜。 但是等到豫神传达百战天的意愿,珀琉王又是肉眼可见地犹豫了:“啊,这个……” “他不肯对付贺骁,就是误入歧途、背弃天神,你也要跟从么?”豫神冷笑,“贺骁与你珀琉国有什么切身利害,值得你也全力回护?你们不愿对他动手,怎知他不觊觎你们的地盘?” “他还要‘横扫闪金’?嘿嘿,你脚下这块地,是不是在闪金平原?” 珀琉王眼皮子动个不停。 这场“出神”的对话持续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御书房才打开门窗。 滚滚而出的青烟,差点吓坏附近的宫人。 不过御书房没着火,连一点儿烟味都没有。 送神送走了。 …… 妙湛天陨落三十日后,爻境以北,铎城郊野。 天已经黑了,宇文镛站在矮山上眺望铎城。明明只是一座小城,城北在入夜后却灯火成片,与城南的昏暗形成鲜明对比。 他身后,只剩八百多人了。 宇文镛曾是戍守爻国北境的大将,一直顶在前线、抵御罗甸,哪知后方竟然被白坦青阳偷家,爻王被杀,故国覆灭。 白坦占领都城之后,宇文镛只好往西北退走,中途又与涂寒、单则重汇合,返身再去讨逆。 哪知拉锯了几个月,最后几场仗都败得很惨,涂寒被斩,单则重下落不明,兵马也折损了四千多人。 白坦军队紧追不舍,宇文镛只得带着残部一路逃离爻境,中途或死或逃,又损失一千多人。 这就叫兵败如山倒。 好不容易甩脱追兵,宇文镛也逃到铎城附近,全军上下又饿又累,急需开源找粮。 他得想法子喂饱这八百多张嘴,否则等待他的只有哗变! 这时,他的心腹接到老乡密报,铎城有粮,有很多粮! 这么个小城,北边好几个大仓,平时总见车马进出,有几回麻袋漏了,洒在地上的全是粮食。 所以,宇文镛就带队潜过来了。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中,进城踩点的探子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城北有四个大货仓,五个货栈,好像还有地窖,都有人守着。” 这么大规模,不可能是杂户。“哪一支势力的?” “紫坞会。”探子又道,“但我瞧见车马上插着仰善商会的旗子。” “仰善?”宇文镛挠了挠头,倒不怎么意外。 仰善商会在爻国发展得很一般,但在除了爻国之外的闪金平原到处开花,听说什么生意都做,好些小国,甚至好些自由城的商业都与仰善密不可分。 仰善的主人贺骁,宇文镛在爻都也打过不少次交道,知道那是一牛人,爻王甚至把天水新城的建设都交给他一个外人来把持,自家弟弟也时常跟贺骁一起吃酒作乐。 大概这紫坞会也跟仰善商会有往来吧。 “守卫有多少人?” “不好估算,大概有一百多个。” 宇文镛一算双方人数,挥了挥手:“上!” 仰善商会家大业大,想来不缺这点儿粮食,他就顺手拿点儿吧,希望底下的人识相。 宇文镛的军队抽出武器,呼啸进城。 虽是残部,但他心里明白,打仗就得有个先声夺人的气势,要像猛虎下山,最好直接将对方嚇跑,这样己方损失最小。 所以军队齐声呐喊,大半夜喊出个震天响。 城北的守卫的确被吓了一大跳。守门的七八人还来不及示警,就被军队冲开。 爻人冲进货仓,举刀在麻袋上一阵乱砍,泄出来的果然全是粮食,白花花的粮食! 麦粉、黍米,甚至还有焐熟以后甜度很高的糖薯! 另外几口大缸里,码着整整齐齐的肉干,是漂亮的烟熏色! 随便估算,光是肉干肉脯就有好几百斤。 爻人就像掉进米缸的老鼠,一时幸福得找不着北。 兵头儿不停号令:“带走,快些,扛上带走——卧草,竟然还有雪莲果!” 士兵扛着的麻袋松口了,从里面滚出来几颗麻褐色的地瓜,其中一个落地就摔折了,断面居然是芒果色,水灵灵地。 这可不是地瓜,而是可以掰开来直接当作水果吃的雪莲果,水分非常丰富,还有清热解毒之效。 宇文镛进来一看,先是大喜,而后就是满腹疑云。 他不像手底下饥肠辘辘的大头兵,见到粮食只想饱餐一顿。铎城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城,为什么会囤下这么多物资? 米面果肉蔬,这里全有。据他粗略估计,足够供应一支两三万人的军队吃用大半个月了。 想起外面的车马挂着仰善的旗子,他是捅了仰善商会的物资中转栈吗? 如若不然,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紫坞会,怎能有这么丰富的物资? 第1888章 一脚踩进兵窝窝 第1888章 一脚踩进兵窝窝 几个念头还没转完,几个士兵奔进来道:“隔壁仓库全是武器,明晃晃的刀枪,都开过刃!样式也非常、非常统一!” 宇文镛脑子嗡地一声响,首先浮上来的两个字就是: 不太妙。 那几仓库的物资还能勉强说是商用,这些武器却是作什么用? 样式统一,说明这是集约炼制,不是私下零星采购。 就在这时,铎城的城南城西纷纷亮灯,屋子里奔出来人影幢幢,源源不绝冲向城北货仓! 压力立刻给到爻人。 宇文镛跳上挡杆一看,半个城都点灯了,就这么十几息工夫,汇过来的至少有六、七百人,个个都是正当壮年、身手矫健的男丁! 一看这些人身上的草莽悍气,宇文镛就忍不住大骂一声,哨探都是干什么吃的,这叫“守卫只有一百多人”? 他根本是捅到了兵窝窝! 这铎城里不仅藏着粮,还藏着兵! 宇文镛不知道紫坞会偷偷在这里放兵是几个意思,难不成专门用粮食作饵,要引他上钩? 底下几支羽箭射上来,宇文镛闪身避开,洪声道: “来者何人?” 放箭那人抬头看他:“台州山,博士礼!谁借你们的胆子,敢来袭击铎城!” 宇文镛跳下来,往前两步:“我军只是路过,想来借点粮草。不想杀人也不想打架,请你们让条路!” 麻烦了,外头的火把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显然汇过来的人马也越来越多。这铎城难道有一半人都是对方的护卫队? 他大爷的,这哪里像护卫队了?不是匪帮就是兵窝! 博士礼笑道:“你当这是餐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再说,你也没付钱哪!” 周围一片哄笑:“拿下他们,一个也别放跑!” 宇文镛提气,把旁人的笑声都压下去:“我们是爻人,后头还有追兵。你不放我们走,就会被追兵袭扰。” 他也看出这支护卫队暗藏鬼胎,想来不希望再横生枝节。 博士礼侧头看他:“哦?你是谁,追兵又是谁?” “我乃大爻乵将军宇文镛,追兵是叛贼白坦派来的,一直紧追不舍!”最大的问题,是这些护卫知不知道白坦是谁。 博士礼长长哦了一声:“你们这些将军大官儿,平时在闪金平原耀武扬威、欺凌弱小,却被一个叛国贼打得落花流水,啐,欺软怕硬的废物!” 他不仅知道白坦是谁,也知道宇文镛是谁。 “你被白坦打败,还跑出了爻地,对他就没有威胁。他现在一定急着去寻陈垂化的晦气,哪会费力追你?嘿嘿,你们不仅孤军无援,还没人要哩。”博士礼往前一挥手,“兄弟们,拿下这支败军!” 宇文镛没想到,他区区一个护卫头子,居然对爻地局势这般了解。 到这会儿,也没什么好说的。两支队伍砰地一下,交上手了。 宇文镛的军队虽是败兵,但也知道现在穷途末路,不能从这里出去就永远出不去了,因此表现比先前还更勇猛些。 但也有十多人偷取一点粮食,从后门悄悄溜走。 驻守铎城的仰善队伍想把爻人引出来,却被宇文镛识破,就叫手下死死把守几个仓库大门。 混战中,博士礼夺回两个仓库,宇文镛的手下一不做二不休,返身就往仓库里扔火把,想把粮食一把火烧了,结果被博士礼一箭射死。 粮食袋子起火,但火焰有气无力,很快就被扑灭。这是因为博士礼开启了粮仓的拒火阵法,资材燃烧的速度就变得很慢。 宇文镛也知道,自己怕是无意中撞破了人家的秘密,对方不会轻易放自己离开,所以战斗得特别凶狠。 不过他和手下们连续半个月奔波作战,神乏体累,饥饿难耐,身上又带着伤,宇文镛纵有十分的能耐,现在最多只剩个四五分。 但博士礼也有自己的烦心事。他们在这里囤兵备粮,筹划已久,可不是为了对付这些残兵。 得快点拿下宇文镛,否则商会备下的资材和人手受损,对后续大计有碍。 他也看出爻人的疲惫,目光微闪,计上心来: “兀那谁,咱也别拿人命玩耍了,干脆来一场决斗怎么样?你赢了,我就放你走,再送你们十日的口粮;你要是输了,全军跪下投降!” 听了这几句话,宇文镛顿感芒针在背,都是手下投来的目光。 现在货仓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他们很难突围,就算最后能冲出去,又不知要死多少人。这些本就是败兵,前头已经吃过好几次败仗,一听有机会不出气力也不用死,哪里还有心气儿干仗? 这支队伍当中,武力最强的也就是宇文镛了。他要能赢,所有人开开心心出去;他要是输了,其他人自忖也没有突围的希望。 所以宇文镛也很爽快地点头:“好,一局定胜负!” 两边人马一退,把货仓前一大块空地腾清出来。 宇文镛往自己嘴里塞进几颗补血提气的丹药,暗运真力在全身走了一个周天,这才恢复些许气力。 他提刀走进空地:“博士礼,请!” 博士礼往前走了两步,才拍掌道:“翁大翁二,该你们上场了!” 宇文镛一怔,原来他不打算亲自上阵? 他一眼看出博士礼武悍不如自己,所以爽快答应决斗。 呵,这些乡巴佬的心眼子一点儿都不少。也罢,无非是换一组人来被他打败,他有信心。 博士礼话音刚落,人群外就甩进十几个圆溜溜的东西,落地滚了两圈,还溅了满地的血。 大家定睛一看,是人头。 方才有几个偷取粮食的逃兵从后方溜了,宇文镛也知道,却没功夫理会。没想到,他们已被人逮住杀了。 “这几个偷了我们的粮,想跑!”人群分开,两人大步而来,“包管他们一粒也带不出去。” 这是两个皮肤黝黑的大汉,粗壮凶悍,眼里透着野狼一般的精光。 贺灵川要是在这里,当会一眼认出,这就是曾在小桃山庄与他并肩作战的翁甦翁星两兄弟。 第1888章了,很吉利啊。 祝大家新的一年里要发发发! 第1889章 愿赌服输 第1889章 愿赌服输 他俩站在场中,分开来往宇文镛左右踱去,翁星笑得不怀好意:“哟,这回又是爻国将军吗?” 这个“又”字,是什么意思? 博士礼指着这对兄弟,对宇文镛道:“差点忘了告诉你,你们爻国那个大将军薛宗武之死,他们也功不可没!” 宇文镛脸色一变:“什么意思?” 他是万万想不到,会在这里听到薛宗武的名字。 薛宗武就是死在九幽大帝手里,这一点爻国上下再清楚不过,连天宫都云使都是这样认定。那能跟这俩家伙扯上什么关系,难道? “当时,我们有幸与九幽大帝并肩而战哩。”翁甦呲了呲牙,亮出一把灿银斧头,斧刃杀气腾腾,“来,让咱看看你有薛宗武几分功力,有没有资格给我们祭斧!” 宇文镛看看他们,再看看博士礼等人,眼神从震惊转成了不可思议:“你们,你们和九幽大帝……?” 他已经猜出来了,这铎城的紫坞会八成是仰善商会的壳子,从货仓到人手,恐怕都是仰善商会的。否则这荒僻小城怎么会冒出一大群精锐、一大批物资? 仰善商会是贺骁的吧? 可这两人却说,他们与九幽大帝并肩杀掉了薛宗武!并且周围仰善护卫一脸淡定,并不惊讶,显然早就知道了。 这种事儿,也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吗? 那么,这些仰善护卫和黑甲军是什么关系? 宇文镛又想起隔壁满仓库的武器,竟然脱口而出: “你们就是黑甲军?” 此言一出,爻人大骇,火把照明下的敌人,好像立刻就变得狰狞了。 就趁现在!翁氏兄弟互望一眼,心意相通,一左一右猛扑宇文镛! 他兄弟二人打架就喜欢一起上,不讲什么单打独斗,能赢就行。 接下来的战斗,并没什么悬念。 宇文镛在爻国也是武力强悍的大将,从前重武将军都不敢轻撄其锋,但他在逃亡途中连败带伤,身疲力短,方才又被翁氏兄弟言辞所扰—— 他也知道对方故意说起薛宗武,意在动摇他的战斗意志,但事实胜于雄辩,他心头还是有些慌颓。 所以他纵然战斗英勇,也只坚持了十几个回合,左臂就被翁星砍伤,随后被翁甦一脚狠踹在腰子上,倒飞一丈远,落地后两眼发黑,爬不起来。 这两个家伙,好强! 尤其是不讲武德地联手进攻,又配合得这样默契,敌人只要一个分神,立刻就会被他们抓住机会。 仰善护卫们一阵喝彩。 打架还得看翁大翁二啊,一如既往。 翁甦顺势把斧子架到宇文镛脖子上:“你输了。” 其他爻人面如土色。趁着决斗的功夫,仰善护卫已经将货仓区团团围住,他们想逃都不好逃了。 还有几十发弩箭对准了他们。 感受到斧刃传来的森寒杀气,宇文镛知道眼前人杀心已起,立刻叫道: “且慢,我与你们贺岛主熟识!” “谁都这么说。”博士礼笑道,“放眼闪金平原,谁人不识贺岛主?” 众人纷纷道:“对,这话都听腻了。” “不不,我宇文家与贺岛主在天水城共同对付青阳监国,也一起承受了好大压力。我弟弟可是贺岛主的座上宾,十天里有四天都在一起!”生死关头,宇文镛也不管这话里有没有歧义了,拼尽全力要捞住一线生机,“你若不信,只管飞讯去问贺岛主!他若否认,你再杀我不迟!” 宇文家在爻国,从家的确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贺岛主在爻国行事,确实可能与他有些交集。要是错杀了主公的友人,多少有些不合适。 博士礼沉吟一小会儿,挥手道:“拿下他们!” 这就是暂时不杀。 爻人们失去反抗意志,被分开关在几个地窖和空仓里,宇文镛和几个头目被单独隔离。 “能不能给点水喝?” 俘虏们请求。 “能不能再给点东西吃?” 他们饿太久了,手足酸软、眼睛发花,不然也不能败得这么快。 “……”翁甦在边上听得烦躁,“还不如全杀个干净哩。” 翁星提醒:“现在下刀抹脖子,来得及,一刀一个快得很。” 博士礼还是稳妥起见:“发讯去琚城问问,不耽误多少时间。” 战斗结束,众人赶紧统计损失。 还好,货栈被损毁的粮食不到一成,但是仓房被砍歪了柱子,要重新加固。 博士礼加派人手,去看住俘虏。 翁氏兄弟则在众人夸赞声中得意洋洋。 他们在薛宗武死后继续行侠仗义,并在数月之前去往巨鹿港,按约定在浮屿鬼市的告示牌上留言,然后就等着九幽大帝上门。 两人满怀忐忑,不过闻讯而来的并非九幽大帝,而是仰善商会的裘虎。 九幽大帝决定,把这两个家伙收编进黑甲军。 翁氏兄弟当然是千肯万肯,直接扑进裘虎,不对,直接扑进黑甲军怀里。 又过两个月,裘虎再通过他们居中牵线,收编了博士礼领导的义军。 这是来自贺灵川的指示。 在他看来,博士礼的理念基本与黑甲军相合,并且这人并非出身草莽,勇武不足但谋略有余,是仰善需要的人才。 对于闪金平原各地的所谓“义军”,还有打着黑甲军旗号的杂牌队伍,仰善都暗中统计,并且在经过仔细考察之后,吸收了六、七支为己用。 有些强人,比如翁氏兄弟这样的,则是私下接触招纳。 这些队伍,在贺灵川的后续计划中也占据着重要一环。 博士礼和翁氏兄弟等被派驻铎城,是以商会护卫的名义看守大量物资。 人,财,粮,三者齐备。 像这样的据点在整个闪金到底有多少个,只有贺灵川身边少数人才知道。 翁星嘴里叼一根青草,百无聊赖:“啥时候才能大展拳脚呢?” 这话才说完,西边飞来一只猫头鹰,落到博士礼边上,吐了个字条给他:“北边儿的来信!” 北边?博士礼精神一振。 他打开字条一看,忽然大笑:“就现在!” 翁星:“啥?” 博士礼朝他一挥字条:“北方来讯,行动开始!” 第1890章 开工! 第1890章 开工! 翁甦闻声跳下树:“来了来了,这就开赴薜城?” “不,乔国。” “啊?”翁甦是子计划的少数知情者之一,毕竟他们兄弟俩曾是黑甲军和博士礼的中间人,“原本不是定的薜城?” “变了,十日前接到的消息就已经变了,我们的人也借着商货埋伏进去了。”博士礼将字条拿给他,“看吧,主上再一次确认了行动目标。” 上面用暗语写就,翁氏兄弟花了好几个月才背懂暗语。 “好,干吧!”翁星摩拳擦掌,翁甦却有些担忧。 “目标从城变国,我们这点人手够么?” “大帝预判精准,不会有错。”博士礼认真道,“薜城确实是个好目标,但乔国二十五天前刚刚翻天,人心不稳,现在正是举事的好机会。” “二十五天前?” 翁星插话:“那时你外出办事嘛,乔国换国君了。” “换国君……这么大的事,我回来后你不告诉我?”还是亲兄弟吗? “我、我忘了嘛。咱这地方今天你打我,明天我打你,换个国号都是常态,人都是那些人,城还是那个城,换个国君有什么稀奇?” 眼看这对亲兄弟横眉怒目要干架,博士礼赶紧把话题拐回来:“乔国新君弱势,即位不到半年,他亲弟就兵临城下,迫他让位,说这么干不伤和气,以后还是哥俩好。这傻王真就信了,大开城门。结果他弟弟进城上位之后就手起刀落,不仅把他杀了,还把他的八个子嗣、五个老臣也屠了个干干净净。” 翁甦朝地上啐了一口:“无信无义,得位不正!” “总之,新君上位才二十五天,杀害亲哥才二十天,整个朝堂都不敢言,但民间骂声很高。因为他率军入城的时候驭下不严,士兵趁机在城里劫掠勒索,他事后也没当回事儿。平民骂他们的时候,甚至带上了我们黑甲军。” “哦?”翁星好奇,“怎么说的?” “老百姓扬言,龙神会替他们收了这个无良国君。你们也知道,到处都在传说龙神即将横扫闪金——”当然了,这些传说都是他们散播的。博士礼转头吩咐手下拾掇武器,才继续道,“这新君大概气得要命也吓得要命,不许民间妄议,还把大嘴巴的都抓起来投进牢里;他们也不许民间私拜龙神和九幽大帝,一旦抓到了,不是剁手就是剁脑袋。过去二十日,据说至少砍了十几颗脑袋。” 翁星哎哟一声:“这不就是预言?他们盼着黑甲军,黑甲军自然就会来!” 翁甦也点头:“难怪这字条上提到,‘乔人思切龙神更甚,渴盼黑甲降临,宜作首发’。” 难怪大帝让他们从这里开始举事,原来是有民意基础的。不过,“大帝远在数百里外,怎知乔民思切龙神更甚?” 要是百里之外有个不相识的姑娘思念他,他哪里能晓得?最多是鼻子有点儿痒。 博士礼长长呼出一口气,同样心潮澎湃:“龙神之能,非我等可以揣度。” 翁甦仍是便装,只把腰带一扎,抻了抻脖子—— “走,开干!” “是发车。”翁星纠正他,“咱得伪装成商队进去,要发十几车的货哩。” …… 两天之后,乔国都城。 夜深人静,街上也空无一人。城门下的告示牌贴满公告,不知哪里吹来一阵风,把最上头那张给掀飞了。 告示的字迹很新,大意是龙神出世纯属无稽之谈、惑众妖言,禁民间议论,违者杖责投牢;禁私自祭拜,违者斩首。 这种告示刚贴出来时,边上都会站人敲锣,三令五申,为不识文的国民大声宣读公告内容。 现在它落地也没人管,风儿把它卷到一人脚下,吧唧几下就踩黑了。 这人就是更夫。 马上二更天了,他手里抓着锣却没敲,但走到城门底下转了一圈。 傍晚就闭城下钥了。看门的城守兵应该有六个,但这里只有四个,另外两个比较资深,偷偷躲在城墙夹屋里睡大觉。 就这四个兵,也是站得歪歪扭扭,昏昏欲睡,有两个倚在墙上打盹。 这破班随便值一值就好了,反正薪水低得可怜,一天赚不到几个大子儿。 更夫放轻脚步溜达一圈,就转过身,朝着驿站飞快打了两个手势。 城门后方通常都是驿站,供长短途客商喂马、休憩、转换之用。 不远处就是仰善商会的驻点,后门悄悄打开。 于是就有十几个人影从商会后门蹿出来,绕过马厩后方,冲向大门。 按理说,城墙附近是不能有障碍物的,但这里不但被驿站占去一块,还有路税官支起的三四个棚子。 这十几人隐在棚子后方,两下就冲到守兵背后。 咣当两下,两人倒地。有一个守兵猝然惊醒,就要大叫,结果被人从后头勒住脖子。 最后一人刚提上气,嘴还没张开,太阳穴上就挨了重重一下——打更人今晚拿棒子,敲的不是锣。 放倒守卫,这几人飞快推掉铁闩,拉开了都城大门! 城墙上方也有人巡守,但不知怎地,晚饭照例吃完两张馕饼就呵欠连天,眼皮都睁不开,夜里就找个无人的角落猫着。 城下嘈杂异响,像是马蹄声疾,这两人勉强撑开眼皮,探头往下一看—— 有人。 嗯?有人?! 黑压压一片人马,都涌进城内! 啊?啊?出了什么事?两人吓得瞌睡虫都跑了,正要去敲城门上的大钟示警,忽然几只羽箭射在脚边,两个黑甲人从墙垛外头跳进来,瓮声瓮气:“黑甲军进城,不想死的就下去!” 传说了那么多天,黑甲军真地来了?两个守兵看着他们身上的战甲,再看看城下军队招展的龙旗,以为自己在做梦。 直到对方又抬弩对准他们,这两人一个激灵,回神了。 他们一秒都不耽搁,顺着石阶就溜下了城墙,钟也不敲了。谁敢跟黑甲军对着干,谁就上,反正他们不干! 夜色之中,军队长驱地入,顺着主街的土路往宫城奔去。 第1891章 血流成河 第1891章 血流成河 虽然蹄声如雷,但前些日子刚刚国变,都城百姓就算醒了也不开灯,都缩在家中,大气都不敢喘。 黑甲军冲到宫前,拱卫王城的御林卫才奔了出来,有人裤腰带都没系好。领兵的两员将领喝道:“哪一路贼军,敢来送死?” 都城的街道很窄,即便是主街也仅容六马并驾。对面的敌军不仅不减速,反而快马扬鞭,踏得满街尘泥飞溅。 狭路相逢,人如虎、马如龙、声如雷: “黑甲军翁甦/翁星,奉龙神之命,诛暴君、除奸恶、平民愤!挡我者死!” 他用上真力,声如洪钟,炸响在半个都城上空,犹有回音。 黑、黑甲军?不能吧?两名将领愕然,果然见来者黑甲锵亮、杀气腾腾,军容之整肃、气势之强悍,就是与自己身后成天摸鱼打浑的士卒不同。 两人将信将疑,没奈何迎上去。 就一个照面,翁星抬槊把其中一个连人带马打了个后仰。 巨大的冲力,使对方座骑脚下打滑。 翁星借势回荡,槊尖扫到将领后脑勺,这人就横飞出去,直接撞进街边的铺子里。 吧嚓一声,不知砸坏多少东西。 只一回合,这人就没再出现。 好猛!另一名将领胆寒,见其他黑甲军冲自己而来,下意识挡了两招。 然而遭遇战中一旦露怯,气力顿失,他的武器也差点脱手飞出,再想到黑甲军种种传说都是从无败迹,见那把巨槊又冲自己而来,更没胆气硬接,于是一拍马就拐进了巷子。 兵都跟着将走,他这么一拐,后头的御林军也跟着往里进,倒把反身冲过来的翁星看得一愣。 啥意思,这就跑啦? 假的吧,宫城的守军就这种战斗水准?还远远赶不上他在爻国杀掉的小桃山庄门卫。 至少人家硬气,他杀起来也有手感。 翁甦牢记战斗目标:“进宫,快!” 后头又遇到两批截兵。 也不知道是黑甲军名头太唬人,还是乔国军队的战斗力太拉,他们又斩两名将领,余下的几乎一击即溃。 黑甲军越打越有精神,对面却越打越不成样子。 冲入宫城这一路,势如破竹。 王宫之内,乔国新君酣睡正香,忽闻外面一片嘈杂。 他心里有鬼,一下就精神了,坐起来问道:“外头何事?” 宫人匆匆奔进来叫道:“大王,黑、黑甲军冲进城了!” “什么?”乔王一惊,怒斥,“黑甲军?胡说八道!” 他这国家太太平平,黑甲军能从哪里冒出来? 王城以外那么多乡、镇、村,就没一人发现黑甲军进来了? “黑甲黑面具,还竖着一面黑龙旗!”宫人急道,“去年秋天,黑甲军就杀了阤县的县令……” 黑甲军去年就在乔国杀人了,同样是神兵天降、来去无踪,引得举国震动。 但问题在于,黑甲军虽然平原上到处出没,杀人无算,但乔王从没听说他们公然入侵哪个国家的都城! 乔王一巴掌甩在他脸上:“谁问你去年了?他们现在到哪?” “刚刚撞破了宫城门……” 乔王大惊:“孤的王城军呢,御林军呢?就让他们这样进来了?贼军有多少人?” “看火把兵甲,至少是两千之数。” “两千人就攻破我的城门?”乔王大怒,“我那几位将军呢,怎不入宫勤王?” 时间紧迫,他一边换衣裳一边往外跑,不小心被门槛一绊,还摔了个跟头。 宫里乱糟糟地,到处都是马蹄踢跶,兵刃相击之声却没响过几下,远近都有人大喊:“黑甲军诛恶,跪地者不杀!” 宫人来报:“王上,后门也被堵了!” 黑甲军分兵,大部分进宫城,几十个守后门。 怎么办?怎么办?乔王眼珠子乱转。 这厢博士礼率众冲入宫城,只遇到一些微弱抵抗。他们顺手砍翻几十名卫兵之后,余众见到他们自然下跪,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下跪不杀嘛。 果然马蹄就从他们身边踏过,除了脸上溅泥之外,分毫不伤。 乔国的宫城也不大,黑甲军兵分三路,没几个来回就走完了,一路上遇到的抵抗越来越少,下跪的宫人越来越多,包括许多宫卫也扔掉武器匍匐在地。 对于新君,他们本来就没什么忠诚可言,犯不着替人家送命。 一刻钟后,博士礼就与翁氏兄弟汇合了,三人面面相觑:“乔王呢?” 都没瞧见,难道出宫去了? “不可能,出口都有人把守。再找!” 大家又分头行动。 第二圈寻觅,博士礼悬赏五十两银子找人,但也迟迟没有成果。直到他纵马跃过一片小湖,湖边跪着十几人,整整齐齐低着脑袋。 火光底下,博士礼顺便多瞥了一眼,只一眼。 他就无意中瞧见,一名宫人的衣襟露出一截素白。 乔国宫人的内衬多是麻黄、麻白,通常还带着黑点儿,像这样精细漂染过的素白,什么人才能穿得? 他亲自下马,一把将这人的衣襟拽开! 嘿嘿,找到了。 不到一个月,乔国就迎来两次巨变。 二十五天前的晚上,新君夺权,继位杀兄; 这个晚上,黑甲军入主都城,并将都城居民“请”到菜场口,博士礼当众宣读乔王罪状,边上刀斧就位。 乔王原本吓得面无人色,这时听到自己罪无可赦,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气力,对着博士礼大吼:“你们是黑甲军?那九幽大帝何在,叫出来给我看看!” 博士礼笑道:“你是什么货色,也配龙神亲自出手?我们过来宰你,都是给你面子!龙神他老人家,还有更重要的祸害得除呢。” 闪金平原常见黑甲军身影出没,除暴安良,但除了贺灵川带队之外,其他队伍去留都没有蛟首印记。 乔王大叫:“一派胡言,你们就是哪个旮旯里钻出的冒牌货,愚弄百姓……” 边上的翁星手起刀落,他的吼叫就戛然而止。 拖他过来是公开处刑,不是让他辩解。 千百人围观,无一人作声。 随后黑甲军又推出数十人,皆是廷中奸恶者,同样宣读罪状,而后才亮屠刀。 咔嚓声中,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第1892章 积极认捐 第1892章 积极认捐 博士礼让手下抓出早就备好的安民告示,大声宣读。 一夜国变,也没怎么流血冲突,乔国百姓还有点懵。黑甲战士在他们身边来来去去,手持利刃、骑着大马,怎么看怎么杀气腾腾,他们却并不惧怕,心底反而有亲近之意。 这些可是龙神的军队,只打恶人,不伤他们这些良民,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心心念念盼着黑甲军,黑甲军就来了,可恨的新君和狗官就死了。 美梦成真。 再许个什么样的愿望好呢? 百姓当中就有人喃喃许愿:“希望给我们个好官,希望今年能吃上饱饭!” 话音刚落,前方高台上的博士礼也正好宣读出声: “解开都城内外三个大仓,放粮济民!” 抻着脖子的人群,“哗”一下欢呼起来。 他们正不知以后会怎么样,“黑甲军”突然就开仓放粮了! 前一次国变,新君放纵士兵劫掠都城;这一次国变,黑甲军却放粮赈济全城! 若说他们前头还将信将疑,这时就感受到最实在的善意。 舌灿莲花也不如实际行动。 被斩首的国君和朝臣,家财一律抄没。剩下都城余县守和几个老臣、富贾见状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往人群后头躲。 不过黑甲军的眼睛是雪亮的,三两下就把他们推到火把底下:“都过去,听到没有!” 翁星抱臂往前一步,呲牙一笑:“轮到你们了!” 他挟杀人之余威而来,官商只觉凶气扑面,好似下一个被处决的就是自己。 众人抖得像瘟鸡,年纪最大的富商嗝儿一声,昏厥过去,也没人扶。 余县守嘴唇都发颤了:“大王……大爷、各位军爷饶命,我等不曾为非作歹!我等愿意奉上家财,只求诸位饶我们家人性命!” 他就走一走官场上的陋规,偶尔揩一点点油水,罪不至死吧? 翁甦奇道:“你都不曾为非作歹,为什么需要献家财求饶命?” “……”余县守噎住。 这不就是花钱买命吗?还用问为什么? “别捣乱!”博士礼瞪了翁氏兄弟一眼,才对众官商道,“不用怕,不杀你们。” 众人一听,这才神魂归位,差点捂着胸口长吁一口气,不用死了! 惊吓过后,浑身汗涔涔地,险些虚脱。 “以后便没有乔国了,只有乔州。龙神指定邵伯原暂代州守,喏,就是这一位!”博士礼一招手,黑甲军中就走出一个文士,朝众人抱拳微笑: “在下邵伯原。” 博士礼接着又道:“从此刻起,乔州由仰善人马扶补,抄来的资财也留作民政之用。你们几位在廷中和民间风评不错,依龙神之意,留下辅政吧。” 旧官员面面相觑,余县守失声道:“仰善人马?” 他是万万没想到,会听见这四个字。 “对啊。”博士礼笑眯眯,“仰善岛主便是九幽大帝,便是龙神行走人间的另一重身份。” 说完,他也不管这些官员被震得合不拢嘴,拍拍邵伯原的肩膀:“这里交给你了。有谁不服,我叫人扇他嘴巴子!” 说罢目光在众官身上一扫,锋利如刀。被他瞧过的官员都低下头去。 然后,博士礼自去忙碌。 他们不能停留太久,收拾收拾就要赶下一场。偏偏灭完一国,要料理的后事可多了。 这种事他可没什么经验,哪怕有龙神的安排也是手忙脚乱呵。 这厢邵伯原把旧官员都带去府衙外院,一边安抚:“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你们还能站在这里,说明龙神判定你们并无大过,各位只管安心就是。” 黑甲军只管杀人平叛,这种安抚人心的事情还得由他来做。 余县守连连点头,不胜感激:“龙神明察!龙神明察秋毫!” 险死还生,心情大起大落,他们庆幸之余,反而对眼前的黑甲军、远方的龙神萌生出敬畏感激。 邵伯原接着道:“乔州事务太多,我一个人打理不来,还要各位帮衬。” 这时官员后方忽然有人道:“伯原?你、你可是裴国塔坡的邵家三公子?” 邵伯原目光一凝:“阁下是?请出来。” 这人走出来,向邵伯原行了一礼:“炳记商会,陈如。七年前我在裴国做生意,邵家的茶酒都是从我这里走的。” 邵伯原哦了一声:“原来是炳记的东家,我记得了。陈东家生意做得很大啊,从这里一直到裴国。” 能包下邵府的茶酒,这厮有财力有后门,莫怪现在忐忑不安。 他一说记得,陈如就松了口气,试探问道:“邵大人,这里改国为州、百事待兴,我们也愿尽绵薄之力。炳记捐、捐款八千两,助力民生!” 说完眼巴巴看着邵伯原,唯恐他不答应。 一夜国变,他们又成了待宰的羔羊。 二十多天前乔国新君上位,就把他们好好敲打一番,说是府库空虚,直接敲走了一万七八千两银子。 他虽肉痛,也当破财消灾。 哪知乔国还没挺过三十天就亡了,这新官又上任,不得又来刳吃他? 商人有钱但两头空落落地,上不着官,下不着民。陈如深知没人会同情商户,历来政变又总把刀口对准商人,所以他现在就主动捐款,希望新官拿了钱能放他商会一马。 七八千两会不会太少了?他也忐忑,但乔王刚让他大放血,他手里确实所剩无几。 有他带头,其他商人纷纷效仿,大商人认捐七八千两,小商人也有三四千,至不济几百两。 个个积极认捐。 单体不多,胜在人数不少,合计起来也挺可观。 翁甦正好路过,闻言往余县守一呶嘴:“他们这些官儿都不被处理,你们担什么心?” 撂下一句,他就走了。 “话糙理不糙。”邵伯原看他一眼,对众官商笑道,“我们刚抄了昏君和奸臣的资产,能顶用很长一段时间,直到诸事进入正轨。各位不用捐了,拿钱继续营生就好。” 众商户一呆,新官儿居然不要他们的钱?他们感受到的绝不是欣喜,而是更加惶恐。 第1893章 三令五申 第1893章 三令五申 陈如更加不安:“邵大人,我们都是心甘情愿。我这八千两确实不多,但再过几日,商会又有一笔回款,届时我再……” 不收?不收就是麻烦大了!人家要的,不仅是他商会的钱! 邵伯原脸色一板:“我秉承龙神意志而来,明人不说暗话,不需要你们破财买命!龙神自有规划,乔州今后发展只会更好,马上推出的新规条令,也会给各位带来更多商机!你们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安分守己做买卖。” 众商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龙神不要他们的钱,还要给他们更多赚钱的门路? 过分美好,以至于听起来完全不像真的! “你们可是忘了,龙神麾下也有仰善商会?他老人家亲自行走人间,能把生意做这么大,自然是重商敬商,理解你们的辛劳不易,又怎会轻易剥夺你们的血汗成果!” 这句话就很有说服力了。 大家一想,对啊,仰善商会生意遍布闪金,处处都与人为善,深得“和气生财”的要领。 商人是最能体谅商人的。 看对方再三保证,陈如终于稍稍放心,一声长叹:“龙神英明,体察世情!” 龙神就是龙神,与从前那些只会纵情劫掠他们的昏君、“义士”不同。 “既然龙神入主乔州,你们以后会有更多机会与仰善打交道。”邵伯原紧接着道,“我下的第一道命令,各商行铺馆,天亮以后务必照常开业!谁不开门,我找谁麻烦!” 众商立刻应下,脸上都有了笑容。 邵伯原又安抚他们几句,就遣散商人,一回头又继续抓着官员们开会,中心意思就是要全力保民生、保供给,不要发生饥乱和失序。 非常时期,一切要求“稳”字当头。 余县守胆子也大一点了,低声道:“邵大人,这粮食物资都分给百姓了,官饷军饷发不出来,无人维持秩序啊。” 这时黑甲军悄悄过来递话,他们查抄乔王府库,发现余财不多。 几个贪官恶吏倒是挺肥的。 邵伯原点点头。这也在九幽大帝的嘱咐之中。 “官饷、军饷,包括粮食都不用担心,仰善商会补助。新一批粮食最快在明天下午就会到位!”从铎城到这里,不远。按龙神事先安排的计划,铎城的物资接下来要供应好几个城池。 “另外,乔州的军队由黑甲军带走,留下的空缺由仰善护卫填补。短时间内肯定会缺人手,各位多多担待。” 官员们连声应是,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感恩。 国变当晚,他们不仅能保住性命,还能保住官位,夫复何求? 远处,翁星看着邵伯原道:“哇,这家伙慷慨激昂、舌灿莲花,老有干劲了!龙神从哪里找来这么个人?” 龙神手下的人才可真多啊,他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一群接一群蹦出来。 “听说是从原乡会选拔出来的,那也是主上一手缔造的组织。能被龙神指定,这人必有所长。”博士礼道,“他来到铎城时就开口闭口主上,摩拳擦掌,说要一展所长。” 原乡会网罗了闪金平原众多志同道合的青年才俊。从现在看来,九幽大帝大概是为今日举事才筹办的原乡会,堪称高瞻远瞩。 “但愿这不是又一个马P精,肚里能有点货。”翁星看着散开的商人,啧啧可惜,“好不容易打一场胜仗,这么多肥羊都不宰就放跑了,唉。” 放在从前,这都是翁氏兄弟最喜欢下手的对象。 商人的本性就是囤积居奇、哄抬物价,抢了他们才是替天行道哩。 哎呀这么说不太好,主上开办仰善商会时也是个商人。 “主上三令五申,严禁我们对普通的商人和富绅下手。”作为主将之一,博士礼必须吃透指令的精神,“抢掠他们只是一时爽,对秩序和民生却伤害极强。这么大一个乔州的物资供应,不能只靠仰善商会。” 翁氏兄弟哪管这些,跟在他身边兴高采烈:“消灭一个国家,原来比杀薛宗武还简单,早知如此,我们抢个王位来玩一玩多好!” “乔国弱小,面积仅有罗甸的三分之一。”博士礼斜睨他们一眼,“灭乔不难,难在事先的准备、事后的料理。这么大一个摊子不能出纰漏,你们行么?” 翁星摸了摸鼻子:“算了。” 他兄弟二人自己都养不活,还想养活一州的人? 博士礼感慨:“也只有龙神大人才能轻而易举办到。” 翁星奇道:“你比我们都聪明。我怎么觉得,你比我们还崇拜龙神?” 他们是亲眼见过九幽大帝击杀薛宗武,才五体投地。 博士礼悠悠一叹:“正因我比你们聪明,才更能体会龙神的了不起!我这点儿才识在他边上,正如星芒之于皓月,不值一提。” 翁星鼓掌:“厉害啊,聪明人拍起马屁来都更好听!” 他紧接着就道:“哎呀,濡海的庞氏兄弟好像打下第二个镇了。我们可不能输给他们!” “他们拿镇,我们攻国,当然要算我们的进度更快!”翁甦搓手,催促博士礼,“下一地攻哪,薜城?” “对,薜城。不过按照龙神的计划,我们从这里就要分兵了,你们兄弟俩去薜城,我去拐子坡。”博士礼正色道,“咱们是从龙神指定的地方打起,越往后会越难打,要有心理准备!好了,乔州原有的军队,尤其是都城卫队,咱们要重新整编、分队带走!时间不多,抓紧。” 这厢,陈如回到自己的炳记商会,双腿还有点打飘。 今晚的国变,太刺激了。再看街上的行人来来去去,他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切感。 他家和炳记商会就隔一个胡同,出了商会后门就到家。 才刚进家门,妻儿都围了上来,低声细气问道:“老爷,行囊都收拾好了,这就走啊?” 乔国突然又变了天,这地方就不能待了。 像他们这种手里有两个钱的殷实之家,成天也不知被多少人惦记着。一旦本地发生动乱,他们必定遭殃。 第1894章 烽烟四起 第1894章 烽烟四起 炳记商会辗转过很多地方,闪金平原的政变有多凶狠、人性有多贪婪、军队有多么如狼似虎,他们太清楚了。 所以都城一乱,炳记商会和陈家就准备卷铺盖走人。 陈如今晚捐款八千两,也是想稳住新官儿,给自己家人多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但他现在摆了摆手:“先不急。新任的州官不收我的捐款。” 众人一听大惊:“不收?那岂不是要我们的命?” 陈如遂将今晚的经历说了。 长子即道:“他们莫不是怕我们逃跑,才使计将我们稳住?不可信,我们还是走吧。” “他们若想对付我们,只要将我扣下,你们自然就走不了。”陈如沉吟,“我看,邵州官还真有些诚意。毕竟是龙神派来的,行事应该与前人不同。你不是成天都在偷拜龙神?” 最后这句话,他是向妻子说的。 妻子则道:“你说仰善商会也是龙神的?对了,既然国君已死,我们这地方算谁的?” “那就该是龙神的吧?” “这不就是好事?”妻子咝了一声,“丁国丈今晚也被斩了吧?” “斩了。” “那他专营的那些行当,比如早洁膏,现在无主了?”丁国丈仗着自己的身份搞垄断生意,都城附近的商会要做早洁膏的生意,主料都必须从丁国丈手下去买。 早洁膏就是牙膏。贝迦早就出现了专门清理口腔的刷牙子,以马鬃或者猪鬃制成。但直到四五十年前,类似的工具才在闪金南部出现,与之配套的就是牙粉或者早洁膏。 在乔国,丁国丈垄断的不是早洁膏本身,而是它的几味主料生意。 “无主了。”陈如啊地一声,“贤妻提醒得好,趁他倒台,我们赶紧接手。” 要不是黑甲军来了,这种官垄生意哪里轮得到他? 长子愣了,父亲不仅不走,现在还琢磨上国丈的生意?“那我们到底是走是留?” 命都不要了,不愧是父亲啊。 “不忙,多观察两天。搬家搬商会都是伤筋动骨,能不搬才是最好。”陈如冲他挥挥手,“去给我烧热水,我得洗个澡。” 这整晚一惊一乍,又惧又喜,整身臭汗,他得平复一下心境。 …… 盟军领袖司徒鹤,最近几天过得很不好。 他们主攻的毗夏原本已经摇摇欲坠,只差掏心窝子的最后一刀,结果重武将军从爻地率军西返,硬是把毗夏的都城团团护住,打退了盟军好几次进攻。 久违的几次大胜,又把毗夏人的士气提了起来,盟军的歼灭战再一次打回了阵地战。 胜利又变得遥遥无期。 跟从前的一鼓作气不同,盟军这一回相当急躁。对毗夏的战争已经进行了一年多,却总是功亏一篑,盟军内部对司徒鹤的质疑声越来越大。 战事不顺的同时,盟军周围还有烽烟四起: 九幽大帝动手了! 这一回不再是简单的除暴安良、斩杀恶人,而是出动军队,攻城掠地! 黑甲军的目标也不再是单个的贪官污吏暴徒,而是剑指各地政权! 司徒鹤第一个接到的消息,是中南部的乔国已被黑甲军打灭。 他还没来得及惊讶,闪金平原中西部的布镇、南部的铜显和濡河两镇也都被打下来了,听说黑甲军轻轻松松,只用了半个晚上就搞定,当地甚至没组织起有效的反抗。 司徒鹤听到这个消息,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到底有多少路黑甲军? 后面几天,各地出现黑甲军的情报仍然雪片一般飞过来,在司徒鹤的书桌上占据绝对主位,风头盖过了毗夏的军情。 他们行动的速度太快了,有的队伍,一晚上能打下两个地方! 这和盟军的老牛拉破车完全不同。 根据情报,黑甲军每打下一个地方,都会把当地军队带走,留下新军驻扎,然后马不停蹄赶往下一个受害地点,急得好像后头有恶鬼撵着。 被他们攻占的大地方,会有后续班子跟进,主要是施政、安抚、维稳。 到手的资料多了,黑甲的路线也渐渐明晰,都是从起事点慢慢往中部靠拢。 司徒鹤正在观察沙盘,又一名下人奔进来:“报,西边急讯!” 西边?那就不是毗夏。 但司徒鹤的心情好不了一点,因为西边来讯一定也跟黑甲军有关。 果然他展开信件一看,就重重呼了口气: 黑甲军攻占蓬国,尤恩光退位! 他昨天午后才接到黑甲军攻打蓬国的消息,今天一早,人家就已经完事了。 两天灭一国,神速。 蓬国是尤恩光杀死浡王之后建立的王国,经济还挺蓬勃,没愧对这个名字,并且身后还有牟国支持,想不到国祚也只有短短两年,闪金诅咒真是名不虚传。 不过情报说蓬国全境几乎没有抵抗,黑甲军竟然是在宫城神兵天降、直接发难,随后尤恩光退位。 宫城内到底发生什么事,外人暂时还不了解,反正黑甲军顺利夺权,只有少许流血冲突。 快得如同儿戏。 那么,被占下来的蓬国由谁打理呢? 重点来了。 黑甲军的其他起事点距离太远,情报来得不及时,但蓬国可就近多了。所以司徒鹤终于弄清,谁替黑甲军接手打下来的江山: 仰善! 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把他的目光黏在纸上,好半天都挪不开。 信里还说道,民间开始流传,神龙杀死妙湛天当晚还在巨鹿港上空盘旋,久久不去,就寓示那里是龙起之地! 巨鹿港是谁的大本营?还用问,仰善商会嘛。 所以仰善秉承龙神意志,为闪金百姓谋取福祉。 这从仰善的名字就可见一斑: 仰善仰善,仰承天善,下启民兴。 司徒鹤看到这里,不知道该哭还是该哭,只喃喃道:“好好,好个仰善,好个贺骁!” 仰善明明只是个岛屿的名字!贺骁连这一点都要做文章,可见积虑深远! 豫神说九幽大帝就是贺骁,这便是铁证。 换作其他势力,哪能轻取蓬国,哪能攻占那许多地方如同探囊取物? 第1895章 理智还是疯魔 第1895章 理智还是疯魔 司徒鹤用现在的眼光再回看黑甲军的攻占路线,每一个地点事先必定都有仰善的人手吧? 毕竟仰善商会到处都是。 他手指按着眉心,对身边的侍卫道:“去琚城的仰善分舵找姜立水。要是再找不到,我会封掉辖下所有仰善分舵!” 侍卫领命而去。 这两天琚城分舵正在翻修铺面,他差人去传姜立水,得到的回复是姜主事因公外出不在。 不在?呵呵,是躲着他吧? 放话威胁很快就有效果。午后,姜立水就跟着侍卫来了。 “司徒元帅!”姜立水满面堆笑一揖到底,对他的礼数从来不缺。 生意人嘛,和气生财。 但司徒鹤现在看到他一脸假笑就烦得很,恨不得拖他出去痛打五十大板。 “贺骁就是九幽大帝,仰善商会暗藏黑甲军团。这件事,你们东家打算什么时候才告诉我?” 司徒鹤开门见山发难,姜立水赶紧道:“哎呀,我们东家胸有丘壑,常人难以揣度他的想法。我也是前天才接到他的来讯,错愕不已。” 司徒鹤冷笑:“前天?” “这般大业,东家事先哪能宣扬得人尽皆知?”姜立水喊冤,“东家手下像我这样的主理少说有上百个,平时只念我们的生意经,从来不碰刀兵之事。” 贺灵川手下人马驳杂,各干各的、分工明确。姜立水的仰善分舵确实只行商,不碰武力。 当然司徒鹤是不信的。原本仰善商会把琚城当作了闪金中西部的大本营,贺骁的得力干将丁作栋、管恪等人都在这里办事,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要员纷纷消失。 现在想来,那是贺骁有意将骨干外移,免得被盟军一锅端掉。到现在,琚城分舵才剩多少人? 姜立水在怀中掏摸一阵,才取出一封红头信双手呈上:“这是东家给司徒元帅的信。” 司徒鹤一把抢过,撕开一看,打头前几个字就是: 司徒兄海涵。 贺灵川在信中说道,自己并非有意欺瞒,实是兹事体大,功成之前不敢泄露天机。 “天机?”司徒鹤冷笑,再往下看。 闪金八百年无宁日,生灵日夜煎熬,现世犹如炼狱,可悲可叹! 天魔掀战乱,抽魇气,纵爪牙吸脂膏,损众生以肥己,可恨可杀! 余观闪金出路,唯驱恶统善,辟易天魔,以保民生,以安民心,以全民愿,以兴民利。黑甲与仰善,便是应运应时而生。 “驱恶、统善?”所以黑甲军的行动,仰善商会的运筹,就是这二者的具显? 司徒鹤看到这里,愤怒之余也是暗暗心惊。贺骁竟然直接将矛头对准天魔/天神,并定下目标,要“辟易天魔”! 这是说大话扯大旗、拿大道理砸人,还是他真就这么想的? 前者还有理智,后者已经疯魔。 “司徒兄大志大才、忧恤民生,盟军反抗天神爪牙、保一方平安,功德无量。余诚邀司徒兄、诚邀盟军,共御天魔、诛邪祛恶,为闪金亿万生灵蹚一条活路。” 末了,贺灵川才说道,三月之内必返琚城,与司徒鹤共商大计。 看完最后一字,司徒鹤差点手撕信件,恨恨道:“疯子!妄人!” 他看着眼前一脸诚恳的姜立水,气不打一处来:“来人!” 两个侍卫闻声而至。 司徒鹤指着姜立水,心里转了好几个念头,最后才道:“押去北园看管!” “司徒元帅——”姜立水还来不及多说俩字,就被拽了下去。 司徒鹤这这才拿起信件,反复又看几遍,脸色越发沉重。 傍晚,亲卫来报,盟军诸位首领赴窑坡求见。 该来的还是来了。司徒鹤叹了口气,抓起桌上杯子,将凉掉的茶水一饮而尽,大步走了出去。 那厢姜立水被扔去司徒府北园的小偏院,就在柴房边上,平时少人接近。 侍卫把他往院子里一丢,把门一关,这里就剩他一个。 姜立水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确定两个侍卫站在门外,这才返身入屋,找蜡烛点上。 然后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信,点火烧掉。 贺灵川其实寄来两封信件,如果司徒鹤知道九幽大帝就是他,姜立水递上的就是红头信。 如果司徒鹤不知道,那么姜立水会递另一封信,那就是另一番说辞了。 贺灵川预估,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并且他也传讯姜立水,司徒鹤不会取他性命;如被羁禁也未尝不是好事,反而保护他人身安全。 傍晚,盟军统帅齐聚窑坡。 各方势力都是被黑甲军的新动向惊动,才要聚众开会,商议一个对策。 珀琉王派出的特使是二王子,带来的消息新鲜热乎: “最新情况,西边过来的黑甲军,已经攻下了大竹关。” 众人大惊:“他们不是才打下蓬国?!” 大竹关距离蓬国边境有三百多里,短短两天时间,黑甲军会飞吗? “黑甲军如野火四起,到处流蹿,加上现在情报混乱,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支黑甲军!”珀琉王子冷着脸道,“攻破大竹关的这一支军队,未必就是从蓬国过来的。” 众人议论纷纷。 一天攻一城,一晚拔三寨,黑甲军的行动速度前所未见。相比之下,他们七大势力围攻一个毗夏,从春去打到春来还迟迟未竞全功。 唉! 这么一对比,更是让人心生戒惧。 腾国的辟云将军则道:“蓬国灭亡之后,据说是仰善接管民生,还把粮食物资运去勋城。司徒元帅您可接到消息,这仰善商会和黑甲军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音刚落,坎族使者就接话:“关于龙神、黑甲军、九幽大帝的传闻,最初都是从巨鹿港传过来的。现在看来,那是人家有心为之。” 他们其实并不十分确定,但立足现在、回头细想,仿佛是这么一回事。 众人纷纷附和。 “最早接触仰善商会的便是司徒家了,也是您父子将这个商会引入盟军领地。”裴国使者也不客气,“司徒元帅,您能不能为我们解惑?” 第1896章 针锋相对 第1896章 针锋相对 盟军七路势力,只有两路不吱声。 压力全集中到司徒鹤身上。 他也知道,一开会必然是这个局面,于是从怀中取出贺灵川的手信:“贺骁便是九幽大帝,他自己承认了。” 而后将信件交给众人传阅。 珀琉王子首先拿过来看完,眉头一挑:“这厮好不要脸,敢称自己是龙神转世!” 其他使者:“可那一天龙神上天,还在巨鹿港盘旋许久,目击者无数。” 珀琉王子冷笑:“幻术罢了!那伎俩也就骗一骗乡夫俚妇,怎能蒙蔽我等双眼?” 就有人弱弱道:“可是,妙湛天确实陨落了。” “那也是他贪天功为己有!” 司徒鹤眼皮一抬:“你怎知九幽大帝是贪天功为己有?如果不是他,杀死妙湛天的又是哪一位?” “这个……”珀琉王子语塞,边上的辟云将军给他解围,“说不定这信里的话也是假的,贺骁根本不是九幽大帝!他只是占了九幽大帝的功劳。” 司徒鹤不耐烦道:“如果贺骁不是九幽大帝,你们要我解什么惑?” “……” 擦,有道理! 珀琉王子赶紧把话题拐回来:“既然贺骁自己都认了,暂且当他就是九幽大帝。这人发动黑甲军四处起兵,对我们也不怀好意!司徒元帅,你说要如何应对?” “对对,现在我们怎么办?” 所有人都想知道,黑甲军会不会攻打联军! 还有,如果打过来了,盟军要如何是好? 司徒鹤道:“提高警备,好好观察,先按兵不动。” 这句显然不能让众人满意:“那黑甲军要是打过来呢?” “且不说贺骁未必会对我们动武,就算黑甲军真地打过来,会是哪个方向先发?”司徒鹤面沉如水,“还是说,你们想赶在他前头抢先动手?” 一直没吭声的罗玉国特使怏怏道:“可想好了,他们两天就能灭一国。” 众人一噎。 “那是蓄谋已久、出其不意!”珀琉王子不满,“休要长他人志气,这些黑甲军就是造势厉害,若让我们攻打蓬国,嘿,那弹丸之地也是只手就能拿下。” “姓贺的通篇大义大理,实则假大虚空,胡说八道。”他指着贺灵川的信骂道,“照他这说法,他的黑甲军打下来的地方,都是‘恶’的了?我们要是不加入,我们也成邪成恶,也成了他要诛杀的对象,是吧?简直荒谬!” 罗玉国特使再一次冷言冷语:“那你认为,我们该如何是好?” 罗玉国和司徒鹤站在一起,所以为他撑场面,司徒鹤不方便说的话,罗玉国特使来说。 珀琉王子也知道这一点,指着司徒鹤道:“这不该是司徒元帅拿出对策,带领我们抵御黑甲军?” 他一说“抵御”,众人就知道他心理上处于弱势。 司徒鹤也沉下脸:“我也说过,此时不宜主动出击。黑甲军都没过来,‘抵御’二字从何谈起?” “这叫未雨绸缪。难道要等他们纵马入境,你才如梦方醒?”珀琉王子冷笑,“姓贺的说三个月内与你商谈,那是缓兵之计!三个月,嘿嘿,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司徒鹤心中了然,但还是得道:“看来你已有对策,说来听听。” “我们与毗夏对战一年多,兵马疲惫,黑甲军在这个时候出来拣大漏,于我等十分不利。”珀琉王子端正脸色,“放眼闪金平原,能在短时间内就牵制他们的,只有更强大的力量!” 司徒鹤根本不等他卖关子,就无情戳破:“你想向天神求助?” “你有更好的办法?” 司徒鹤拿起桌上的信件:“贺骁说了,天神刮取闪金脂膏,是他战斗的目标。我们向天神求助,那就是主动把自己推去黑甲军的对立面。就算他原本不想打,到时也会出手。你这法子,何其愚蠢!” “有天神相助,怕什么黑甲军?” 罗玉国特使佟无寒阴阳怪气:“妙湛天神都被他杀了,那可是灵虚众神排位前三的大天神!你怎知其他天神就能打败九幽大帝?” 珀琉王子对他怒目而视,差点脱口而出“谁说妙湛天真是他杀的”,但又怕话题陷入先前的怪圈,只得忍一口气:“他个人再了得,手下势力也薄弱,否则从前何须装出人畜无害的模样,悄悄扩充仰善的影响力?我们现在向天神借力,奋击中游,莫要让他起势坐大,否则以后的黑甲军更难以对付了。” 司徒鹤盯着他道:“珀琉王请神了?否则你怎能言之凿凿,天神一定出手相助?” “……”珀琉王子索性也不装了,“天神垂青盟军,那不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从前天神只光照爻国、罗甸,哪里会多看他们这种小势力一眼? “在座所有人都明白,贺骁和他的黑甲军再勇猛也只是昙花一现;在闪金,只有天神才是永恒的强大!”珀琉王子厉声道,“你看不清趋势,就别拖我们同坠深渊!” 旁人不吱声,但都默认了这句话。 想跟天神抗衡的,一定是妄人,不管他是谁! “天神要我对付贺骁,我提了个要求——让毗夏投降。”司徒鹤呵地一声,“这么久了,天神都没给回复,你说祂们能诚心帮着我们?” 天神是既想让他暗算贺骁,又不想献祭毗夏。 司徒鹤很清楚,天神的目光从来都投在爻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向天神提要求,至少要表现诚意。”坎族人罕见地帮腔珀琉王子,“先把仰善的势力踢出盟军地盘,不能让他们收集更多情报!” 坎族人对贺骁的好感不多。当初珀琉国的六王子、坎族人的女婿康琅当了青野城的城守,每年都要给两方分红。但坎族人想来想去,发现贺骁给康琅出的分配方案有问题,己方吃了个暗亏,很不爽。 “我们各家的商货的供给运输,至少有一小半依赖仰善。还有,我们跟毗夏战斗,部分军粮物资还是仰善提供!”司徒鹤沉重道,“想切断,需要花时间、花工夫。” 第1897章 不明所以 第1897章 不明所以 别的不提,光是他司徒家就有那么多产业与仰善息息相关! 一想到还要跟国计民生做切割,他就脑瓜子疼。那和剜了血肉有什么分别? 贺骁这厮平时跟他称兄道弟,关键时刻害他不浅! 辟云将军也开了口:“贺骁手下的原乡会也不是好东西,我建议将他们都抓起来。” 佟无寒皮笑肉不笑:“我也是原乡会的,你要不要先把我逮起来?” “未尝不可!”辟云将军起身,锵一声拔刀。 听到动静,立刻有数十侍卫冲了进来,刀兵相向。 室内顿时剑拔弩张。 “好了,这般置气无益于大局。”司徒鹤出来打圆场,顺便定个调,“黑甲军并未入侵盟军领地,仰善商会与我们关系匪浅,我们与毗夏的战争也还未结束,此时要多看少动,静观其变,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他顿了一顿:“至于要不要跟仰善商会切割,你们各家自行决定,我不作硬性要求。” 珀琉王子紧跟一句:“司徒家呢?” 司徒鹤不答,只当没听到:“散会,都回去传达意见。” 珀琉王子拂袖而起,嘿嘿一声:“我父王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结果!” 说完,扬长而去。 会议开到这里,不欢而散。 望着众人离去,司徒鹤才长长叹了口气,心累啊。 盟军战斗到现在,早就貌合神离。 佟无寒这时才站了起来:“司徒元帅莫听这帮蠢蛋使泼,您就该按兵不动。” 司徒鹤随口一问:“哦,为何?” “珀琉国有自己的心思,今日也不过是借黑甲军向您发难;其它势力则是对黑甲军心怀惊惧,不知要如何应对。”佟无寒道,“这个对策,其实谁也拿不出来。” “盟军还在与毗夏打仗,这时候再多得罪仰善、得罪黑甲军,有什么好处?”佟无寒一字一句,“打不赢毗夏的盟军,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最后这句话,让司徒鹤怵然一惊。 他能子承父业,继续出任这盟军的首领,不就是因为七路势都有共同的敌人毗夏? 他回头细看佟无寒两眼,一声感慨:“原乡会真是出了不少人才啊。” 他记得,佟无寒原本只是罗玉国没落贵族的小儿子,刚进原乡会时郁郁不得志,没想到时隔两年就成了罗玉国的特使,言辞如刀。 佟无寒笑道:“您不也是原乡会人?” 说罢向他行了一礼,出府归国。 待室内无人,司徒鹤徘徊几圈,目光又落到沙盘上。 这上头,标注了已被黑甲军攻占的地区。 他很想知道,黑甲军到底是怎么选择猎物、安排路线的?为什么能够势如破竹,越打越顺? 那么多城池、那么多守军,不可能全是废物。就让黑甲军这么砍瓜切菜一路平推? 这不合理啊。 司徒鹤毕竟也带兵打仗,结合情报自行从沙盘上圈出两条路线,疑似是两支黑甲军的行动轨迹。 这么一划线,疑问就出来了:“既然黑甲军着急赶路,为什么不沿着塝河往北走?那才是最短路线。” 再看另一支军队的轨迹,中间也绕了个“Z”字形,至少避开了两处战略要地。 这些地方有什么特别的,为什么黑甲军不拿下? 恰好此时又有新的信件到了,是他特别交代的重点情报。他拿起来一看:“哦,果然碟城还在,黑甲军也绕过它了,没打。” 黑甲军放弃的其他地方,司徒鹤还不清楚原因,但他了解碟城。 碟城及其下属的五乡是被豪强董沛统治,这厮也是兵强马壮,不弱于当年的食人魔赵广志,只是没那吃人的嗜好,所以知名度没那么大。 黑甲军绕过他不打,表明它们不想啃硬骨头,至少暂时不想。 后面几天的情报再呈过来,也侧面证实了他这个看法,即黑甲军看似声势浩大、四面八方,但他们其实遵循着特定的路线和节奏,拿下的地盘要么不强大,要么抵抗意志并不坚定。 看清这一点,司徒鹤心头也稍微放松。盟军怎么也比董沛更强大,黑甲军不碰董沛,那也不应该来碰盟军。 像是印证他的看法,其后的八天内,黑甲军仍是风卷残云、愈演愈烈的架势,闪金平原谈之无不色变,但它们确实绕过了盟军的领地,未曾轻犯。 有关黑甲军、仰善的情报,也越来越完善。其中引人注目的一条,就是黑甲军其实在十几个自由港、公贸区都公开招纳豪杰义士,比如巨鹿港的浮屿鬼市、盟军青野城的拐子楼,不仅有巨幅的红头公告,甚至边上就有专办驻点。 远近闻讯赶来加入的人,络绎不绝。 九幽大帝和黑甲军声名远扬,早就在闪金赚足了好感,公告上的檄文字字句句、包括饷金额度都让人热血沸腾,很多人没等看完,扭头就去报名了。 驻点总被挤得水泄不通。 不过龙神也不是什么人都收的,太瘦弱的不要,家中独子不要,刀口没见过血的不要——除非有什么特长。 司徒鹤派去的卧底很顺利就通过审核、签下契约,光荣地加入了龙神大军。 进去才知道,他们被编入的不是黑甲军,并且要经过十三天的高强度演训,内容包括战斗训练、口令讯号、纪律和禁忌等等,然后才能上战场。 并且战斗目的地不明确,出发前只会被告知,要带几天口粮。士兵并不知道自己被派去哪里,跟着走就行了。 还有,伙食很棒。米饭、肉菜、水果、行军干粮供应充足。 发下来的武器装备未必很新,但没有破损,没有锈眼,保养得不错。 照应这些细节,得花多少人力财力?司徒鹤越看越是心惊。 这么打下去,龙神大军就如同滚雪球,越胀越大。 青野城为此承担了巨大压力,城守康琅说什么也不肯关闭拐子楼,以至于父子反目。 珀琉王痛骂六儿子的原话,甚至传到了司徒鹤耳中:“那贺骁和原乡会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让你这么死心塌地和老子对着干!” 但司徒鹤却很理解康琅的做法,因为比起珀琉国其他地区,青野城经济民生更是重度依赖于仰善商会的运作。 珀琉王大怒之下,不由分说就要关停国内所有仰善分舵,但也不知怎地,过程就是不太顺利。司徒鹤听说他拖拖拉拉关停了几个,仰善商会总会的问函就到了,对珀琉国此举表示严重关切——信上甚至还加盖了龙神印章,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龙神的战火越烧越旺,闪金平原上的大小势力担惊受怕,盟军内部的分歧也越来越大。 这场大变局正在卷入所有人,不久之后,闪金东北部又炸出了一个惊天大雷。 司徒鹤拿到消息那一刻,手都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