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世笺》 第229章 蛰伏以待 他时常流露出的哀切眼神,是她上一世从未见过的。 看来,变化的不仅仅是自己,他也一样。 她其实很想问他,怎么不好奇今日自己去做了什么?可又怕得到不想要的答案。 她回了回神,“伤口如何了?” “好多了,你瞧瞧。”说着,他就扒开整齐的衣襟,把胸膛裸露了出来。 离那日刺杀已经过去近一月,他的上半身已经不再绑着绷带了。昏黄的灯光下,那处剑伤格外触目惊心,狰狞的形状刺痛着她的眼睛。 李玄然立刻将衣襟合上,笑容难得赧然,“不会吓着你吧?” 其实,他的手臂、后背上,有很多大小不一的伤痕,薛洛是见过的。可没有哪一处的伤,让她生出如今这般复杂难言的情绪来。 心痛,怜爱,愤怒,痛恨。 她摇了摇头,并未多说什么。关窗之前,她踯躅了一会,还是道:“天气渐冷了,伤口好得慢,晚上要早些休息。” 顿了顿,又道:“我要在新年之前,彻底扳倒王家。你若有余力,便与我一同想想法子。花费体力的事,你就不必背着我再做了。养伤要紧。” 李玄然的表情如午夜绚烂的烟花,一下子绽放出耀眼的光彩。他点了点头,乖顺地钻进了被子,只露出一颗脑袋,“洛儿,府医说过几日我就可以回王府了,你和……”话到嘴边转了个弯,“你会去王府看我的吧?” 薛洛没回答,只瞥了他一眼。不多时,她轻轻关上了窗户,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渐远,李玄然无比哀怨地叹了一口气。须臾后,他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那副惹人怜爱的模样似乎从未属于过他。他掏出墨玉,放在唇边。 随着奇异而刺耳的鸣叫响起,训练有素的王府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其中一人拱手上前,将今晚醉仙居发生的所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让薛怀风驻守皇陵,是为了让王家无从下手。 让薛泽每日在城门观察风向,助力于推测二人的意图和动向。 让昌乐公主出手斩断选妃背后的阴谋,王家与东宫才难以更进一步。 让殷华晏消除东宫助力,使得太子、姜太傅和礼部对王家心存芥蒂。 让褚清盯梢王慧墨的一举一动,才能有机会收集他贪赃枉法的有力证据。 让张图对王家生出异心,从而极大削弱王家在长兴的实力。 合纵连横,她是想以围剿之计,将王家一举绞杀! 即便是步步为营的李玄然,也不由得惊叹于薛洛的缜密与奇诡。她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能拉拢到志同道合的盟友,策反敌人的强力帮手,勘破人心、识人用人的本事,绝非自己力所能及的。 可即便如此,她对自己却从未有过一丝算计和利用。所以,她才难以接受自己的隐瞒,难以明白自己的“做戏”。 他不再反思自己的不妥之处,问道:“王丛远最近在做什么?” 一名暗卫上前,“去安康了。” 李玄然面露古怪,思索了好一会儿。突然,他面色一变,“派人盯好他,与何人相见、谈了什么,都要第一时间报回来!” 暗卫面露难色,“王家的杀手很是棘手,若是想近身,恐怕困难。” 李玄然略一沉吟,而后缓缓露出了令人生畏的冰冷笑容,“王丛远作为王家的大家长,将王家荣耀视作生命。若是作为大本营的晋原着了火,不知还有没有闲情逸致编造薛怀风和赵朴忠安康剿匪的罪证?” 暗卫立刻了然,借下任务后,很快消失了踪影。 …… 斩雪恢复伤势后,很快带来了殷华晏的消息。 果然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孟望轩对王慧墨越发怨恨,直言王慧墨要在礼部安插棋子,企图颠覆皇权。而太子也终于不再维持他的中庸形象,多次向皇帝直言吏部尚书之位空置太久,应赶快选用德才兼备的官员上任。 前朝闹得一团糟,但皇帝似乎颇有种坐山观虎斗的悠然自得,既不赞成任何一方,也不申斥任何一人。 “殿下还说,让薛姑娘放心,短时间内,东宫绝不会再成为王家的助力。只是……”斩雪显得有些迟疑。 薛洛微微侧脸,示意她继续说。 “只是殿下最近受伤了,这些时日一直在府中休息。” 薛洛的神情变得凝重,“受伤?在哪儿受的伤?要不要紧?” 斩雪沉声回答:“与在天香楼跟踪和追杀他的,是同一批人。不过,是咱们国公府的旧敌,与薛姑娘无关。” 薛洛斟酌了起来,“能让他束手无策,想必一定棘手。你是旧部最出色的杀手头领,放在我身边实在屈才,趁此机会,你便回去听他发号施令吧。” 斩雪很是惊讶,她没有想到,薛洛居然如此大度地就将自己“还”了回去。她似笑非笑道:“那若再有杀人的活计,或是旁人要暗杀你,你又该如何是好?” 薛洛一愣,也悠然笑了,“我窝在窝里,旁人动不到我。而且,杀人的法子,老是用也不灵了。你回去告诉世子,让他好生养伤,我作为盟友,也该让他放心不是?” 斩雪默然,不多时拱手道:“薛姑娘,多谢。” 送走了斩雪,薛洛开始串联起了最近的消息。 据日日坚守景风门的薛泽说,很久没有再见过王丛远了。又从掠羽的口中得知,王丛远本是要去安康的,半路改道去了晋原,李玄然已派人掣肘了他,短时间内,他很难再回长兴。 自从大姊和离之事后,王慧墨比之前深沉了不少,也狠毒了不少。可若没有了王丛远,单是对付王慧墨一人,还是要少了许多难度的。 很快就来到了九月下旬。 虽说十月十日才出吏部考核的结果,可在九月中下旬,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官员们如同惊弓之鸟。 这个时候,是官员们最怕百姓们或是下属们检举的时候,一旦被查实,官路便算是走到头了。 这个时候,也是官员们私下走动最频繁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想第一时间得知吏部的评判和皇帝的偏向。 王慧墨作为吏部最炙手可热之人,不管有门路的,还是没门路的,都削尖了脑袋想得到他的青睐。可他对谁都是一副客套而疏离的模样,让人揣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来。 而在京郊的一处别院中,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第230章 各怀鬼胎 京郊沿水和沿官道的地方,散落着星星点点的村庄。有些是达官贵人世代家奴的居所,有些则是清贫普通农户的住处。 这座别院,从外面看,也不过就是如同上述一般寻常的村屋罢了。 堂中围坐着二十余名衣着考究的男子,一听谈吐便知不是寻常人。众人样貌身量各异,唯一相同的,是脸上阿谀奉承的神情。 他们都面向着主位上坐着的那位男子舌灿莲花,恨不得将世界上最好听的恭维话全都送到他的耳朵里: “王侍郎年少有为,登阁拜相指日可待,咱们未来可都要仰仗您了!” “孟尚书闹了那么久,陛下对王侍郎也无丝毫责怪!王侍郎如此深得圣心,吏部尚书之位,非王侍郎莫属了!” “咱们未来定以王侍郎马首是瞻!” 与在皇城中的矜持模样截然不同,王慧墨畅然地开怀大笑,国字脸上满是意气风发的潇洒。他对这些吹捧的话显然极为受用,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蒙各位抬举,王某自当竭尽所能!” 众人皆心照不宣地交口称赞,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坐在最下首的一位年轻官吏,是数月前从寿阳提拔上来的,如今在吏部也只是个不起眼的主事。他本没有资格参与这场酒会,只因他与王慧墨爱妻褚清沾亲带故,才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 他正随大流拍着马屁,身旁的那位轻轻捣了捣他的手肘,善意提醒道:“待会儿离开前,记得留下件信物,交给王侍郎的贴身随从。” 他面露茫然,“信物?什么信物?” 那位颇为有些恨铁不成钢,低声呵斥:“难道是白为你考课优秀的?多少要拿出些‘诚意’来。” 他恍然大悟,连连感激不止,又主动饮了一杯酒以表诚意。见他如此上道,旁边的那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意比之前亲近上几分,而后转过身,又与另一边的人交头接耳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王慧墨身旁的小厮,似乎在筹谋些什么。可他实在微不足道,根本无人察觉他的一举一动。 夕阳渐落,众人心照不宣地掏出代表各自专属的“信物”,而后三三两两告辞了。 居所之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百姓们,也都返回家中休息了。 就在这一回一离之间,所有人都默契地选择视而不见,抑或说,习以为常。 王慧墨将酒杯放下,无比嫌恶地用衣袖挥了挥,才露出与王老夫人如出一辙的刻薄来,“若不是为了拉拢他们为我所用,这种自降身份的酒水,我是半滴都懒得喝!” 随从将那堆信物呈上,可他看都不看一眼,只关照了一句,“把那些东西收到书房的老地方,以备不时之需。” 自然就是以“信物”交换王家需要的利益。 正说着,院中有人进来禀告,“大郎君,张将军已在附近恭候多时了,是否召见?” 他午时后就要张图过来,却并不立刻见他,而是将他晾在附近晾了两个多时辰。 伏虎卫将军又如何?只要在王家的脚下,不管是谁,都必须俯首称臣! 王慧墨的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随意地挥了挥手。 张图进来,躬身行礼后,垂首等着王慧墨的发话。 “张将军,让你等了这么久,不会怪罪我吧?” 张图恨得牙痒痒,极力忍住了抽动的嘴角,声音听起来还算是平静,“不敢。王侍郎有何吩咐?” 王慧墨轻啜了一口茶,“我让张将军监视薛洛,可张将军似乎一直都没有向我回话。” 张图差点忍不住骂娘。 薛家戒备日渐森严,他只能让巡逻队加大巡逻力度,以此借机监控薛家的一举一动。可饶是如此,他实在不明白,监控谁不好,监控一个女人能做什么? 他与薛家大姑娘义绝,却盯上了薛家二姑娘,这样变态的嗜好,连他一个混迹风月场的都忍不住生出鄙夷。 “她之前常去一家茶馆,可那茶馆近期闭门了。最近没见到她出门。” 茶馆便是指隐竹居了。王慧墨知道,八月的那场刺杀,虽然没有要了薛洛的命,但却重伤了李玄然。因赵家覆灭,薛洛与李玄然生了嫌隙,可却并没有断得干净彻底。去茶馆,估计也是为了探望李玄然。 景风门之变后,他试图让杀手再次下手,可却发现有两股势力在分别保护她,于是只能不了了之。再到后来,他就想出了让张图盯梢的法子。 王慧墨似笑非笑道:“十月初一之事,谋划得如何了?” 张图头皮一紧,可想起醉仙居小娘子的承诺,大着胆子道:“一切准备妥当,请王侍郎放心。”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张图的满脸横肉,过了半晌,“虽然任务并不简单,可祖父与我还是相信张将军的能力的。过去与张将军亲密无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张将军,可别忘了旧人。” 他轻描淡写,“吏部虽只考功天下文官,可圣上也会征询武官任免的意见。只要张将军尽心尽力,我也不会亏待于你。” 他这话虽然说得漫不经心,可却满含着九分威胁和一分利诱,连身旁的随从都站得更加笔直了些。 张图眼中的怨毒之色一闪而过,满脸堆笑道:“提携之恩,没齿难忘,张某自然以王家马首是瞻。” 他摆了摆手,敷衍地屏退了张图。 直到出了院子,上了马车,马车进了城,车内才响起“嘭”地一声巨响,接着就是不堪入耳的痛骂,“狗娘养的小杂种,毛都没长齐,跟老子摆谱摆上瘾了!要不是那个老不死的,你这个小杂种算个屁!总有一日,老子也要让你尝尝跪在地上学狗叫的滋味!” 将满腔怒火尽数发泄后,张图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掀车帘,又是一顿恶骂,“眼睛瞎了,朝哪儿走呢?给老子转到天香阁去!” 驾车的下属不敢怠慢,快马加鞭地朝天香阁去了。 另一边,王慧墨也回到了府内,遥遥瞧见房中依然亮着光,心中不由得泛起一片柔软。他想了想,对着贴身随从叮嘱,“她没有多少亲人,之前关照的那个小吏,改天约到府中来见见。” 几日后,那个吏部小主事果然来到王家,并与夫妻二人相谈甚欢。临走时,他还特地为褚清留下了一份寿阳土产,惹得褚清感怀不已,让王慧墨好一通安抚。 王慧墨并不知道,这一切,本就是演给他一人看的戏。 第231章 一根引信 想要报两世的仇,就必须要让皇帝看到王家“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野心。所以,光凭参与慈恩寺贿赂案和赵家冤案是远远不够的。 前者,会让东宫颜面扫地,不是皇帝想看到的;后者,兴许本就是皇帝的目的——杀鸡儆猴给薛家看,毕竟上一世,就是用同样的手段处理了薛家。 薛洛亲眼目睹两次悲剧,深深明白,龙椅上的那位最是残酷无情,对于妄图动摇皇权之人,只有错杀,绝不放过。 所以,单就对付王慧墨而言,操控官员考核及升迁,这个罪名,才是最有分量、也是最能让皇帝起杀心的。 因此,褚清的作用就极为重要。幸好,她不负所托,不仅博取了王慧墨的全然信任,摸清了他与官员的秘密交易,还通过一场大戏,送了一枚“棋子”进入了吏部。 不过,她是怎么做到的,接下来还打算做什么,薛洛并没有过问。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她既然承诺与自己联手,那就更要坦诚以待、静待佳音。 不过,光凭信物和小吏,分量还不够。想要摧毁王慧墨,需要一个能够点燃火药的引信。 这个引信让薛洛犯了难。 布局了这么久,可想要找到一个既深受吏部考核之害又能痛陈吏部沉疴旧疾之人,绝非易事。 她毕竟只是女子,前朝之事,都是从旁人带来的信息中拼凑而来。为保安全,如今自家的父兄也远离了政治中心,更加无法向她提供合适的人选。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掠羽带来了消息。 “……此前为了处置王越玥,我花了不少力气,后来让祁家不被王家栽赃毒杀王越玥之名,又给他提供了应对之法,”掠羽鹦鹉学舌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有这一层关系,加之他与王家的龃龉,请他出力对付王慧墨,他应当是乐意之至。” 掠羽说完后,大喘气了一阵,“王爷说,您若觉得妥当,他不日便落实。” 李玄然为她选择的引信,正是就要被众人遗忘的——祁御史。 原来,祁御史因祁恬思身故与王家结怨,而王慧墨也因王越玥之死报复于他,多次在吏部考功中大动手脚。如今,他已沦落到和初入仕途的魏寒松一般的地位了。 朝廷官员如同韭菜,一茬接着一茬。总不被重用,那就会渐渐失去立足之地。 即便不为扳倒王家,只为了自己的仕途,想必也会放手一搏。 见薛洛沉吟不语,掠羽悄悄观察起了汀兰。说起来,他已有很长时间没见过汀兰了,不知汀兰是否还记着与自己吵架的仇? 可汀兰对他的探究眼神熟视无睹,只一心一意地替薛洛斟茶,仿佛掠羽不存在。 掠羽霎时偃旗息鼓,又转而看向薛洛。此时,薛洛已琢磨出了大概,可问的却是,“九月快过完了,他的伤如何了?” 李玄然搬回府后,薛洛还没有去探望过。她没有问“除王大计”,而是关心起了李玄然的身体,让掠羽的精神又振奋了起来。 他一转脑筋,唉声叹气道:“外伤好得太快,内伤好得又太慢,军医总把结了痂的伤口再划开,说是要从里到外好了才行呢!受罪啊!” 一旁的汀兰忍不住“嘶”了一口气,悄声道:“那得有多疼啊!” 掠羽趁热打铁,“是啊!而且恐伤口感染,早就不给绑绷带了,擦洗身子也甚是麻烦。王爷爱干净,王妃是知道的,我做得不好,没有一日不被挨骂的……” 薛洛垂眸不语地听着,内心的天平在逐渐倾斜。终于,她很快又很轻地说了一句,“祁御史之事,我要与他当面谈谈,走吧。” 很快就到了王府门口,薛洛抬首朝“永乐王府”的牌匾望去,竟生出“近乡情怯”的迟疑。见她呆愣在门前,掠羽搀扶起她的手臂,连拖带拉地将她拽了进去。 到了洛然居,她远远瞧见,李玄然倚在自己常在的窗边软榻上批阅着什么。 他眉头轻蹙,额角的发丝低垂在脸旁,仿佛一副精致的工笔画,让人忍不住心生赞叹。可如此明媚的日光下,他的脸色却并没有一丝朝气,苍白中泛着些冷然,游走着若有似无的阴鸷。 兴许是太过投入,他并没有发现薛洛的靠近。他不耐烦地用笔杆轻轻搔了搔发顶,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掠羽压根没注意到李玄然的情绪,兴高采烈地叫道:“王爷!你看谁来了!” 李玄然面色不虞地抬头,正打算呵斥两句永远不瞅眼色的掠羽,可看到薛洛的一瞬间,不悦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仿若明媚的日光照亮他的面颊。 他急急地起身,弯腰去汲鞋子。可胸口传来了一阵若有似无的痛,又让他忍不住蹙了眉。 还不等他站起来,薛洛就走到了他的眼前,扶住他的肩膀,将他扶回了软榻。 或许她仅是为了与自己商议祁御史之事才来的,可他并不在意,满脸堆笑地讨好道:“洛儿,你来看我啦。” 薛洛点了点头。 府医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事无巨细地朝她叙述了李玄然的伤势恢复情况,还痛心疾首地陈词“王爷不听医嘱,这样下去,拖到隆冬也好不了。” 李玄然飞了一记眼刀,可府医早已逃之夭夭了。他只好讪讪地辩解,“别听他胡说,我最近可哪儿都没有去。洛儿,你交代过我的,要先把伤养好。” 薛洛“嗯”了一声。 他一时有些词穷,不知怎么才能让她打开话匣子。正苦恼着,她轻声开口,“给我瞧瞧你的伤。” 他虽有些错愕,但还是把衣襟打开了。 他身上散发着若有似无的腐气,伤口比那晚看到的还要狰狞,褐色的疤痕处又生出了些淡粉色的新肉。她转到他的身后,伸手拉下他本就松散的里衣,发现背后的洞穿伤显然更严重些,也果然多出了细长的新划伤——大概就是掠羽说的那样。 她将他的衣服整理好,正斟酌着要不要问他。可他却轻轻抓住了自己的双手,神情很是羞涩,“洛儿,我后背一直痒的很,掠羽你知道的,他做事一向毛躁。你,你能帮我擦擦吗?” 第232章 更近一点 他其实并未真的想要她为自己擦洗身子,只是想她的表情能生出些波澜,或是能多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揶揄两句也可以。 他的笑容赧然而温柔,可渐渐收紧的手还是暴露了他的不安和紧张。 可令他意外的是,薛洛简短地“嗯”了一声,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手来,出去招呼侍卫准备热水和帕子了。 他怔愣了许久,等到回过神,热气腾腾的浴盆已经搬到了他的眼前。 薛洛关上了窗户,伸手去架他,把他扶到了她常坐的梳妆台前的高凳上。 她犹豫了一下,“你自己脱。” 不出几息,李玄然的上衣便被褪到了腰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她背过身,不去看他的表情。将巾子用热水浸透,而后拧到湿润但不会滴水下来的程度,轻轻地附到了他的后背上。她仔细地避开伤口,一遍遍替他擦拭着,直到满意后,才转到他的身前,重复起刚刚的动作。 阳光透过窗纸,和着蒸腾的热气,让室内氤氲着微妙的暧昧与悸动。不知为何,薛洛觉得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热、越来越烫,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加快了。 终于,把他的胸膛擦洗热乎和干净后,她放下巾子,长舒了一口气,“好了……” 然后猝不及防地跌进了他的怀里。 腐气已重新被清新而熟悉的松木香气所取代,像一张柔软的大网般将她包裹。她听见他胸膛中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鲜活而有力。 她试图挣脱,可环抱着自己的双臂却箍得很紧。她又怕动到他的伤口,于是只好静静地保持着这个姿势。 他的声音在她的发丝中滚动,含糊不清,似乎是故意不让她听个清楚。 过了片刻,她轻声道:“把衣裳穿好了,小心着凉。” 他听话地松了手,乖觉地去扯腰间系着的上衣,却不小心牵到了伤口,微微蹙了一下眉。 “我来吧。”薛洛为他穿好了衣裳,整理好了衣襟,就像过去为他做的那样。 他正想着怎么再与她再拉近些关系,薛洛却冷不丁地开了口,“你打算让祁御史怎么做?” 他脑袋中那点绮丽的心思瞬间烟消云散,微微上扬的嘴角也重新回到了严肃郑重的角度上,“等吏部考核的结果出来,我会与他恳谈一次,如法炮制景风门生事的法子。” 薛洛皱起了眉,“景风门生事的法子?你知道景风门那日的事?” 李玄然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心虚地瞧了一眼薛洛,老老实实地答了一声“是”。 薛洛今日似乎并不打算追究他的跟踪,只是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光是祁御史一人,是否太过势单力薄?” 李玄然赞许地笑了笑,“他不过只是个引子,大戏要在太极殿上唱。你之前付诸了那么多心血,在太极殿上,都会一一发挥作用。” 他似乎猜到了薛洛的担心,柔声宽慰道:“眼下,你只要将十月初一之事摆平,其他的事,静候佳音。” 薛洛猛地抬起眼,“你知道了?” 他纵容地笑着,“以掠羽的头脑,他哪能将张图拿下?那日,定是你亲自赴会。”又无奈地看了薛洛一眼,“又是天香阁,又是醉仙居,以后这些危险的地方,不许再去了。” 他这样的口吻,似乎又回到了二人琴瑟和鸣的时候。 薛洛清了清喉咙,岔开了话题,“这一个多月,你没去上朝,陛下会不会怨怪你?”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凉薄而讽刺的笑,话说得意味深长,“此消彼长,此起彼伏,是他乐见其成的。又怎会怪我?” 薛洛疑惑,“那陛下知道你受伤吗?” “他没问,也没派人来慰问,即便知道,那也代表着不知道,”他自嘲一笑,“估计躺不了太久了。躺得太久,反而又弄巧成拙了。” 他如今的态度,与赵家被灭门时的,实在是太过割裂。 薛洛尤记得,那日,他神色冷漠,看向哀嚎哭喊声不止的赵府,仿佛在看一件庞大的死物,对自己冷声“身为人臣,当誓死效忠圣上,不问缘由”。 也因此,她才感受到巨大的背叛与欺骗,才会生出“他视利益高于一切”的认知。 可现在…… 她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李玄然的神情,半晌后,她沉声问:“圣上究竟待你如何?” 李玄然一怔,迎上薛洛沉静黝黑的瞳仁,下意识想要隐瞒。可薛洛仿佛预料到了他的想法,难得抿起了唇,“你说过,碍于时局,织云坊之事不便告诉我。可你若还有不肯据实相告之事,那什么劳什子机会,我绝不会再给了。” 李玄然一个激灵,连忙挽住了薛洛的手,“都说,都说。” 听完了他的话,她的脸色反倒好看了些,看向他的神情也不像刚才那般审视了。 她想了想,还是郑重其事道:“如今咱们要合力扳倒敌人,那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要坦诚相待。你说呢?” 李玄然嘟囔着,“那你去醉仙居,不是也没有告诉我。” 薛洛喉头一哽,避开了他的眼神,“我不告诉你过程,是出于好心。你如今受了伤,劳心劳力不说,还要着急上火,伤好得就更慢了。索性只叫你知道结果,这样不好吗?” 又补充着,“我没有从头到尾瞒着你,与掠羽去找庄家时,你分明是知道的。还有,我又没有把你锁在王府里,也没有……” 说到后面,声音竟是越来越低了,连眼睛也垂了下去。 他生怕她又忆起了让二人分崩离析的桩桩件件,摧毁了这来之不易的缓和关系,连忙哄道:“对,你说得对,这段时日咱们更要时时互通有无,这样才能全力对付敌人。” 见他应下,薛洛点了点头,“说起来,世子与我结盟,也是时刻交换消息的。他已为我阻断了王家攀附东宫的这条路,现下又受了伤,我恰好也不打算将后面的事情交给他,就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 听到她说起殷华晏,他的表情立时变得不那么好看了。他按捺住心中的不爽,“他做的事,我也可以做,我还会比他做得更好。若不是他贸然复出,旧敌也不会伺机报复。他也是从小历经风雨的人,行事还是这么不慎重。” 薛洛瞪了他一眼,“他帮了我那么多,你不许在背后编排人家。” 李玄然委屈地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睛像林间小鹿那般单纯而无辜。他闷闷地回答:“知道了。” 第233章 十月初一 黑暗还未从广袤天空中褪去,书房外,王慧墨的贴身随从已候在那儿了。 没过多久,王慧墨身披夜色而来。随从立马迎上前,毕恭毕敬地行了抱拳礼,“大郎君。” 王慧墨淡淡“嗯”了一声,闪身进入了书房。随从紧跟其后,竟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今日是十月初一。 再过十日的早朝,皇帝便会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当场宣召吏部考核的结果。 而那一日,也将是自己提任吏部尚书之日。届时,所有人都将知道,他是六部中最年轻有为的那一个。而祖父光耀门楣、入阁拜相的理想,未来也将由自己来达成! 不过,王家扬眉吐气的模样,薛家父子是见不到了。而薛洛,以后,自己有的是办法让她生不如死! 王慧墨脸上的笑容狰狞而残酷,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书桌上的砚台,“张图可出发?” “外头的人刚刚已来回话,说寅时一到,张将军便带着一只精锐小队出城去了,”那随从斟酌着问询,“大郎君,把这个任务交给他,可靠吗?” “自然不可靠,”王慧墨将镇纸一摔,笑容轻蔑,“所以,我派了一队人手,去监督他办事。他若是头脑清醒,将任务不折不扣地完成,也就罢了。别忘了,他陷害赵朴忠的把柄,还捏在咱们手上。” 随从点了点头,又问:“那薛家若有防备,该如何是好?还有,薛二姑娘上月末去了一次永乐王府,二人会不会……” “李玄然带兵绞杀了赵家,以薛洛的心性,怎可能那么容易原谅李玄然?不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王慧墨嗤笑了一声,“薛洛若是不和李玄然翻脸,王府的护卫和他的那个司马还能勉强一用。就凭薛家的护卫,还想赢过伏虎卫和咱们的人手?” 随从犹豫,“那要不要找人监视薛家的人?” 王慧墨冷冷瞥了他一眼,“不要打草惊蛇!” 随从拱手应下,还想禀告别的事,脸色突然变得警觉,瞬间转过身,袖中短剑出鞘,“谁?!” 书房的门“嘎吱”一声打开,是身着单衣的褚清。她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朦胧和迷蒙,似是还没有完全清醒。她手中提着一盏茶,怯声唤了一句,“夫君。” 王慧墨冷锐尖刻的表情登时柔和了起来,阔步走到褚清的面前,柔声问:“清儿,你怎么来了?” 褚清看了随从一眼,王慧墨立时示意让他离开。可随从惦记着要向他禀报晋原之事,却被王慧墨呵斥道:“愣着做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 随从无法,只好退下了。 待随从一走,褚清将茶壶放在了门边的高台上,伸手勾住了王慧墨的脖颈,“我醒来发现你不在,便起身寻你了,你害得我一通好找。” 他揽住她的腰肢,笑着用额头点了点褚清的,“我记得,你从前从不爱撒娇的。与我成婚后,倒像换了一个人似的。” 二人温存了一会儿,褚清突然指了指书桌上的那个砚台,“夫君,那个砚台可以给我吗?” 王慧墨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笑问:“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褚清吞吞吐吐道:“我昨日不小心将母亲赏的那块打碎了,怕被人发现,惹母亲不快。那块砚台和你桌上的长得很像,我想讨过来。” 王慧墨松了一口气。 也怪自己太过警惕,清儿一向天真单纯,即便与自己同在书房,也从不乱碰乱动任何器物,又怎会知道砚台的玄机呢? 他心中涌上一阵愧疚,宽慰道:“等下今日无事,我陪你去东市买一块便是。我的这块旧了,也难以冒充你那一块。” “真的?”褚清显得很是高兴,扬起脸笑道,“那我还要去织云坊,花想容……” 他宠溺地刮了一下褚清的鼻子,“都依你。” 褚清挣脱了他的怀抱,笑容明艳而晴朗,“那我去收拾收拾!”说完,就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离开了书房。 瞧着她雀跃的背影,王慧墨纵容一笑,摇了摇头。 到了东市,王慧墨陪着褚清四处闲逛,不厌其烦地陪她选各式各样的小玩意,也如约买了一个砚台。巧的是,书斋坊最近时兴的,正是自己书房摆的那一款。 自褚清嫁到王家,王老夫人和王夫人日日给她立规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只能换着花样哄她开心。可她的高兴似乎并非发自真心,仿佛只是为了满足他的愿望。 今日,她一路上叽叽喳喳,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消散过。王慧墨也觉得高兴,提议道:“累了吧?咱们去汇福楼坐坐。” 汇福楼如往常般顾客盈门,跑堂的一眼就认出了王慧墨,刚要殷勤地为他张罗楼上雅间,可王慧墨大手一挥,“今日与民同乐。” 褚清没有在大堂用过茶饭,支着下巴,好奇地东张西望着。她本就生得妩媚动人,眼波流转之间,吸引了许多男子的垂涎。 王慧墨很是自得。 娇妻在侧,身居高位,前途无量,十月初十之后,有谁能比自己更春风得意? 正天马行空地畅想着,褚清指了指不远处,“夫君,他们在说什么呢?” 王慧墨循迹而观,几个男子大口灌茶,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周围的人纷纷放下了酒盏和筷子,争先恐后地朝几人那儿凑。 那几人见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声音越发高亢了,“就见着血红的河水从上面淌下来,天刚蒙蒙亮的,你说吓人不吓人?” “如今是枯水期,渭水又平缓,那些死尸就随着河水漂了下来,有男有女,看得真真切切的!” 王慧墨的脸上不禁漾起了难以抑制的邪笑。 张图,得手了! 薛家,彻底完了! 围观的人连忙追问:“死的都是些什么人?” “主子们都没死,死的是些仆妇和下人。据说,还有些死士,”说话的那名男子压低了声音,“戍卫队发现后,立刻将那些死士拖去了大理寺,向圣上禀告了。据说,那不是一般的死士,身上都是有标记的,恐怕……” “嘭”地一声,长条凳倒在了地上。 王慧墨脸色瞬变,将褚清吓了一跳,“夫君,你怎么了?” 他被褚清的声音拉回了理智,勉强维持住了笑容,“我想起官署还有些事,清儿,我要先走一步。”说完,就三两并作两步地离开了,背影看起来有些踉跄。 褚清缓缓收敛了清纯的神情,把玩着手中的水盏。不多时,她也起了身,朝王家去了。 第234章 黄雀在后 王慧墨坐在去宫中的马车上,面色阴沉,心跳如擂鼓。 有标记的死士,难道是自家的杀手? 他们难道是张图杀的?不可能,张图不会有胆子反水,否则他只会死得更惨。 难道是薛家动的手?不可能,薛家有张图盯着,若是薛家提前出手,张图怎么可能不向自己禀告,趁机撇开这桩差事? 难道是李玄然暗中相助?不可能,外面的人明明来报,说他闭门不出,王府也从未派出去过成队的护卫! 这队死士,自己明明安排他们暗中盯梢,又是怎么暴露于人前的? 他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马车突然急刹车,让他一不小心撞到了车门框上。 他勃然大怒,掀开帘子就骂,“不长眼的东西,你是怎么驾车的?!” 车夫唯唯诺诺地告罪,“大郎君,是从宫门方向过来的马车,差点撞上了。” 他探出半个身子,皱眉去瞧对面来人。 那人如自己一般,也探出了半个身子。只一眼,就叫他毛骨悚然了起来,“是你!” 她身材纤薄,一身浓绿衣裙,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可在萧瑟的冬日,却叫人觉得格外清冷。 薛洛的面色没什么变化,只瞥了一眼王慧墨,冷淡地称了一句“王侍郎”。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你怎么会在这?” “王侍郎居然不知道?”薛洛的声音不高不低,“早上我与家中长辈在渭水边遇刺,我大兄受伤,只好由我去大理寺录口供。我还以为,是王侍郎派人做的呢。” “胡言乱语!”王慧墨心虚地指责道,“一定是你薛家过去与旁人结怨,怎好赖在我头上?” 薛洛偏了偏头,似笑非笑,“那就好。现在大理寺在查死士的来历,以魏正卿的能力,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说完,她就坐回了马车,车夫一扯缰绳,两辆马车逐渐错开了车身。 王慧墨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家的马车,在车厢越来越接近的关口,他看见了薛洛微笑注视着自己,而后轻飘飘地挪开了视线。 他的后背一阵发凉,一下子跌坐回车厢中。 是她,一定是她! 她是怎么做到的? 容不得再仔细思索,入宫后,王慧墨立马派人去大理寺打听情况。结果,让他意外的是,死士确实是有标记的,却不是王家的标志。 他长舒了一口气,恼怒于薛洛耍诈令他失态,可更恼怒的,是张图至今没有派人传信过来! 他今日虽是休沐,可硬是在吏部挨到退衙的时候,才平复好涌动的情绪,慢条斯理地出了宫。 在坊市间的街道上,他“遇到”了张图,招呼张图上了车。 一到马车上,王慧墨立时甩了他一个巴掌,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废物!” 张图咬着牙,一字一句,“薛家一行人到了江边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下手,他们就与一伙人搏杀了起来!大郎君,你若是自己动手,又何必把差事交给我?” 王慧墨莫名其妙,“什么我自己动手?” “那一伙人,即便不是杀手,也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一看就是冲着薛家来的!”张图耐着性子解释,“满长兴还有什么人要置薛家于死地?我想不出来!” “我不知大郎君是如何打算,只好躲在暗处静观其变。眼看着王家的人落于下风,我正打算上前相助,结果巡逻的戍卫队冒了出来!”张图面露不悦,“我若被戍卫队抓住把柄,对大郎君又有什么好处?” 王慧墨满腹狐疑地盯着满脸横肉的张图,一时竟反应不出,究竟是事实如此,还是他在做戏给自己看? 可张图不仅没有半点心虚的神色,反倒第一次露出了不耐,“大郎君,下次行事,如若你还有别的安排,还请一并告知在下。” 这样粗暴简单的张图,反倒叫王慧墨放下心来。他耐着性子与张图解释,又连称自己冲动冒失,好一通安抚劝慰,才将张图“请走”了。 王家的马车渐远,张图缓缓抚上了自己的脸颊,“小郎君教我的话,果真灵验。” 他的眼神随之变得凶狠毒辣,“派人去醉仙居送信,就说,小郎君如约替我化解初一之事,我张图愿与他通力合作。” …… 薛洛回到薛家,发现众人都在正厅等她。“受伤”的薛泽首先上前,担忧地环顾她,“二妹,怎么样?” “就是照例问话,别担心,”薛洛看向薛沁,“三妹,戍卫队那儿可有什么不妥?” “没!即便刺杀的时辰在后,这短短的时间差,戍卫队也发现不了什么端倪,”薛沁拍着胸脯,“二姊,我办事,你放心!” 薛老夫人难得面露忧色,“二娘,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 薛洛便将清晨的“将计就计”娓娓道来,“……我暗中差人将江边吊唁之事透露给许家,许家往日里猖狂惯了,一定不会放过这个除掉我的机会。” 许家就是贤妃的母家,因贤妃被打入冷宫,许家也跟着衰败了。说起来,许家与薛洛的“渊源”,还要追溯到幼时那辆疾驰的马车。 “……我让阿兄和三妹提前做了准备,许家安排的杀手一来,咱们就按照原计划行事,”薛洛脸色一黯,“可惜,还是连累府里的下人们。” 这计划实在惊心动魄,叫薛老夫人忍不住皱起了眉,“那大郎先前说的,王家的杀手和张图又是怎么回事?” “从景风门一事起,王慧墨就不放心张图,一定会派人盯梢,以备万全,”薛洛眼中闪过一缕冷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用王府的暗卫先行杀了王家的杀手,这样,王慧墨再知道的,就只会是我想让他看到的真相。” “也因着此事,王慧墨会打消对张图的疑虑,”薛洛笑容淡淡,“而我也会被张图彻底取信,从而使他答应与我合作。” “这也太冒险!”薛老夫人拉过薛洛的手,忍不住责怪,“若是今日王慧墨派人盯梢咱们的行踪,你岂不是就暴露了?” 薛洛笑意淡然,却显得很是笃定,“祖母,景风门之事后,王慧墨绝不会再小看我。王家行事阴狠,但却极为小心,许多事情假手于人,就是怕留下痕迹。因此,他绝不会直接派亲信盯梢我。” “因为,一旦被我发现,我一定会用这现成的把柄,叫他万劫不复。” 第235章 冤家路窄 “二姊,那张图两面三刀,若是他再次反水怎么办?”薛沁忧心忡忡,“与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薛洛早已考虑到了,“我不过只是让他放一点儿水,就能换回他输掉的万贯家财和一条命。这样一本万利的买卖,他那样贪财好色的人,又怎会放过?” 让张图主动放水,是薛洛设计此局的最低底线。若是那日大戏唱成,说不定,张图还会发挥更大的作用。 薛泽从沙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对奇谋妙计没什么兴趣,可对“战斗”却最是敏锐,“王家死了的那队人怎么办?被王慧墨查到,顺藤摸瓜,还是会发现是你和王爷做的手脚。” “那些尸体当时就被王府暗卫转移,随即埋入地下。想要找到,恐怕需颇费一番功夫。” 薛洛想起了那日李玄然的谋划,他的滴水不漏让自己心生佩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是怀疑我,也拿不出确切证据。何况,如今王慧墨全部身心都在吏部考核上,今日暗杀不成便不成了,他不会过分纠结,只会想着独揽大权后再对咱们赶尽杀绝。” 薛漪听得咋舌,联想起自己,难免心疼起她来,“二妹,你这揣度人心的本事,真叫我心惊!我与他生活了七年有余,也才堪堪明白王家人的行事作风。这些杀伐之事,怎好全叫你一个人扛着?” 薛洛眉目柔软,“大家都出了力,不止我一个。” 薛夫人对计谋无感,却只关心薛洛夫妇之间的事,“王府暗卫替你杀了王家的杀手?那你与王爷呢?你们二人如何了?” 话音一落,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到了薛洛的身上。她怔了怔,不自然地岔开了话题,“阿兄如今是受伤的人,做戏做全套,最近就别出门了。今日的事,小妹抽空去告诉父亲。” 可薛夫人却没有让她轻易逃过盘问,“他帮你对付王家,好像也不是那样冷心冷情之人,你们二人难道总这样僵着?我总觉得,七月之事,或许有别的隐情。” 七月之事指的便是赵家的事。说起赵家的事,在场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沉默了下去。 薛洛苦笑出声,“事发后,阿兄不是替咱们偷偷去赵家仔细查看过?一无所获,您是知道的。哪还会有别的什么隐情?” “可……” “哎呀,”薛沁揽过薛夫人,不停地对着薛洛挤眼睛,“二姊忙活了这么久,祖母早上也受了惊,让她们歇歇吧!”说罢,就将二人连拖带拽地带离了正厅。 瞧着薛洛怔怔出神,薛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二娘,你母亲担心你,不要怪她多嘴。你一向心软,我看得出来,你是想让他用实际行动证明,是吗?” 薛漪也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薛洛的神色,“二妹,他之前替你受了伤,如今应当好些了吧?” 薛洛低头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脸,“我与他协商,一同铲除王家,为锦初他们复仇。其他的事,等此事尘埃落定后,再说。” 薛洛一向心性坚韧,旁人的三言两语是说不动的。薛老夫人索性不再提,只调侃道:“今日有惊无险,否则,你祖父就要怪我没把你们照看好了。” 听薛老夫人说起“祖父”,薛洛心头涌上一阵愧疚,“祖母,我今日不该利用为祖父祭奠之机,布下杀局,我……” 薛老夫人摸了摸薛洛的发鬓,摇了摇头,“二娘,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你长大了。” …… 距离十月初十,只还有七日。 那日早朝,吏部将受皇帝之托,在太极殿宣布考核结果。之后,皇帝会象征性征询意见,并在太极殿上训诫和警示官员,提醒他们要勤政爱民。 经过三个月的重重谋划,薛洛已做足了万全准备。可前朝,她断然是上不了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旁人的身上。 她正思索着要不要再与褚清约见一面时,门房小厮递来了消息,“二姑娘,有人从隐竹居递信来,您看要不要赴约?” 隐竹居? 薛洛立刻起身,轻车简从地去了。可到了那儿,让自己意外的是,约见自己的,居然是殷华晏! 多日不见,殷华晏的气色显得有些憔悴。可一见到薛洛,还是扬起了洒脱笑容,“演出之日将至,剧本和戏角儿选得如何了?” 虽说他向自己表示过扳倒王家也是他的夙愿,可说到底,他是被自己卷入的这场杀局。薛洛并不想过多连累他,只称“殿下帮我牵制住了礼部和东宫,十月初十那日,只需静观其变便好。” 失落的情绪从殷华晏眼中一闪而过,他调侃道:“怎么,是用不上我了?还是我的价值已经发挥完了?我瞧你把斩雪都还给我了。” “殿下误会了,我绝没有此意!”薛洛急忙起身解释,却一不小心带翻了茶盏,茶水顺着桌沿尽数流到了她的衣裙上。 她“哎呀”一声,不等拿出手帕,殷华晏便闪身走到她面前,微微屈膝,用他的帕子为她轻轻擦拭,并笑着揶揄,“被我说中了心事,自乱阵脚了吧?” 薛洛很是不好意思,她一边蘸着身上的水,一边伸手虚扶他,“殿下,我自己来……”身后却扫过一阵劲风,把她从殷华晏的檀香气息中“卷”了出来。 “世子殿下不拘小节惯了,难道不知,男女授受不亲?” 薛洛回头一瞧,李玄然面无表情,眼神很是透心的冰凉。他的伤势还没有完全恢复,因此脸色还是苍白着。 殷华晏缓缓起身,依旧笑着调侃,“王爷今日是做贼来了?怎么穿着护卫的衣裳?” 薛洛这才注意到,他今日一反常态地没有穿着平日里最喜欢的红色衣衫,套了一套掠羽同款的侍卫服。 可他生得这样好看,即便穿了护卫服装,也难以掩盖周身的气质。 一次彻头彻尾失败的伪装。 李玄然像是能听到薛洛的心声似的,低头解释道:“王慧墨一直派人盯着我的行踪,我叫掠羽冒充我朝皇宫的方向去了,已经引开了他们的主意。” 他再抬头,就又换上了一副淡漠表情,话说得很不客气,“我做贼,那世子就是真贼了。” 第236章 暴风雨前 听了他的话,殷华晏脸上的客套笑容逐渐消散,表情也慢慢冷了下去。 二人之间弥漫着无声的硝烟,夹在其中的薛洛有些无所适从。她挣脱了李玄然的“禁锢”,清了清喉咙,“你伤好了?不是说要静养?” 他先是看了殷华晏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挑衅,随之换上了听话神情,“我是得了府医的允许,从今日起,可以短时间出门了。” 他拉起薛洛的手,笑意灿烂而亲昵,“洛儿,我那日让你静候佳音。佳音已至,这就说与你听。”也不顾殷华晏在一旁,拉着她就要走。 “不知王爷所言之事,是否与‘除王大计’相关?”殷华晏懒散地开口,“此次行动,我们三方是合作关系,不如开诚布公些,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薛洛果然顿住了脚步, 侧头看向李玄然,似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他在心中长叹了一声,面上却没什么波澜,“其一,是我派去延川查寻大旱实情的护卫归来,带回了先延川郡守的遗书。他被暴民所杀,是因为上乞奏疏无法抵达天听,赈灾粮款迟迟不至。遗书中,他言明自己作为王丛远的学生,早在去年夏秋之际就鸿雁传书,可王丛远置若罔闻。” 薛洛惊怒不已,王丛远居然拿民生当做儿戏,把延川受灾百姓作为攻讦政敌的武器,如此禽兽行径,实在令人齿寒! 殷华晏却显得很是镇定,似是看惯了尔虞我诈的丑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样一来,王家的罪证便又添上一笔。” 李玄然并不接他的话,又道:“其二,是我派去牵制王丛远的人回话,王家买卖奴隶私挖矿藏,晋原沸反盈天。如今,王丛远焦头烂额,无暇顾及长兴之事,十月初十,可以放手大干一场。” 其实,薛洛并不将王慧墨视为劲敌,真正让她忌惮的,是王丛远。如今王家的掌权人顾此失彼,对她来说,的确是“佳音”。 “最后一件,”李玄然斜睨了一眼殷华晏,“我只能告诉洛儿,不能与世子坦诚相待了。” 薛洛疑惑抬眼,他正巧凑了过来,柔软的唇瓣猝不及防地印到了她的额头上。她脸颊微红,轻咳了一声,“什么?” 李玄然嘴角微微上翘,凑上她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通。 殷华晏在一旁,看见薛洛的表情,由波澜不惊变得熠熠生辉,是他从未见过的明朗与张扬。他的眸色暗了暗,将脸转到了一边去。 薛洛的一声“世子”唤回了他的神志,“初十那日,你只需敲敲边鼓就好。”又怕他误解,赧然地补充,“那日万事俱备,无需你再身陷险境,并无卸磨杀驴之意。” 殷华晏笑着颔首,并未多言。 待薛洛走后,李玄然难得不像往日般沉得住气,“你若是想挖我的墙角,我劝你还是早日放弃。” 殷华晏却对他的示威视而不见,脸上浮现回忆的神情,“有一日在别院,我们二人聊起未来时,她说,在长兴拘了太久,被牵绊地太久。等复仇事了,她要云游四方,亲眼瞧一瞧《四方国图志》的见闻。” 他转向李玄然,一向爽朗洒脱的容色此刻显得高深莫测,“你猜,到了那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会是谁呢?” 李玄然面色陡变,苍白的脸上布满了阴云。过了不久,他带上帷帽,头也不回地走了。 斩雪如游蛇般从屋檐上滑下,“殿下,您何至于此?您别忘了,您与薛二姑娘,只是合作关系!” 殷华晏沉默了半晌,最终自嘲一笑,“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 …… 十月初八的夜里,薛府的后门,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薛洛披着外衫走到门口,只见褚清身着绛紫袍裙,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她不由分说将四方四正的纸包塞进了薛洛的怀中,面色极为严峻,“我只有半刻钟的时间,你听好了。” 她的声音褪去了往日的妩媚撩人,在寂静的黑夜中,像是大雨砸在屋檐,既清晰又迅捷。 还不等薛洛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褚清将纸包在她手上压了压,“这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与延川大旱和污蔑赵家谋反相关,你一定要好好利用。” 薛洛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她,很是焦急,“你取了密信,被发现了怎么办?咱们已经能伪造出王家的族纹纸,你这样太过危险,快带回去!” 她洒然一笑,“又要伪造纸,还要伪造字迹,不如就用这现成的!”她反握住薛洛的手,一字一句,“你一定要让我看到王家灰飞烟灭的那日,这是我毕生的夙愿。” 薛洛怀抱那叠薄薄的纸,却觉得仿佛有千钧重。可她知道,这不是该感伤或惆怅的时候。与其在此刻心疼褚清的付出,倒不如全力迎击! 她一路走一路想,到了院子,发觉自己的书房亮着光。她带着满腹狐疑走了进去,烛火摇曳中的他闯入了眼帘。 李玄然立刻上前,小心翼翼道:“是大姊放我进来的。” 薛洛无意追究他的不请自来,而是将纸包放在书桌上,打开后取出一张,对着烛火左右烤着。很快,平平无奇的家书上浮现了“卅”形族纹,还有,真正的密信内容。 二人对视了一眼,很快看完了这封密信。 不等李玄然发话,她将那张“家书”放回了纸包,又认认真真地叠好,郑重地交给了他,“你在隐竹居告诉我的伪造族纹纸之事,恰好不需再用了。这是褚姑娘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我把它托付给你。” 李玄然怔愣了短短一瞬,伸手接过,神色同样郑重,“必不负所托。” 她点了点头,轻轻舒了一口气,又看他一副欲言又止之状,于是问:“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他煎熬了好几日,实在按捺不住,想当面问她,殷华晏那日所言“游历四方”之事。可看到她的那一刻,一颗躁动的心又沉静了下去。 他无比诚恳地直视着薛洛的双眸,眼中似有星光闪动,“洛儿,初十那日,你会知道你想要的一切答案。” 第237章 十月初十 王慧墨起了一个大早,不仅精心打扮了一番,还洒了些最近时兴的金桂花露。 他轻柔地环抱了一下褚清,“清儿,等我的好消息。” 褚清朝着身后的王老夫人和王夫人扫了一眼,凑上前小声道:“夫君,我想让时舟陪我去田庄酒窖取酒,晚上为你庆贺。” 时舟就是王慧墨的贴身随从,时时伴他左右。 不等时舟反对,王慧墨便点了头,“你随夫人去城外庄子,小心护着夫人周全。” 褚清唇角噙笑,眸色深深,“祝夫君与我,都得偿所愿。” 王慧墨颔首,放下了车帘。 到了殿上,众人已齐聚于此,只等着皇帝进殿。王慧墨环顾四周,发觉久未上朝的李玄然和殷华晏都来了,二人的脸色如出一辙地苍白。 他嗤笑了一声。一个手下败将,一个跳梁小丑,今日之后,他才是整个前朝最风光无限之人! 不多久,赤黄色身影不疾不徐地出现,稳稳地坐在了高不可攀的龙椅上。众人皆俯首致礼,山呼“万岁”。 召众人平身后,皇帝对着一旁的掌事太监微微点头,太监立刻上前几步,打开手中的卷轴,“门下:奉公守制人臣,以尽职为忠……” 宣读圣旨的尖细声音在大殿久久回响,一些人喜不自胜,一些人面色灰败,还有一些人不敢置信。 王慧墨无暇关心旁人的动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直到听到“吏部侍郎王慧墨,勤勉恭谨,性行温良,着即授予吏部尚书之职。受兹任者,必忠以立身,仁以抚众,聚智而防佞……”时,内心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无限狂喜! 所有的一切,就在此刻,尘埃落定! 薛家,永乐王府,还有那些针锋相对的臣子,他们的命运,通通都将由王家来主宰! 王家,必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顶级门阀! 王慧墨压抑住喜不自胜的嘴角,随着众人叩首谢恩。 皇帝今日看起来心情尚佳,特地点了王慧墨,微笑道:“吏部乃六部之首,掌天下文官之任,王尚书,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汇聚在王慧墨身上,有艳羡,有谄媚,有嫉恨。他勾了勾嘴角,正了正衣襟,昂首阔步出列,神采奕奕地躬身回道:“臣必……” “报!” 飞驰而来的薛泽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陛下,有人在景风门外击鼓鸣冤,求见天颜,已引来众多百姓围观,场面极为焦灼。请陛下示下!” …… 策划今日这场大戏的“主谋”,天刚蒙蒙亮就起了身。除她之外,薛家的所有人都早早地用了饭,在正厅中等着薛家父子传回的消息。 其实薛家众人都明白,今日成败在此一举。若是成功,赵家洗清冤屈,凶手绳之以法,王家大厦倾倒,薛家也能摆脱如今被掣肘的局面。若是败了,王家、张图等一应人等势必会查到蛛丝马迹,等着薛家、永乐王府和勋国公府的,将会是灭顶之灾。 薛老夫人在最上首,沉默不语地啜着茶水。薛漪站在她身旁,为她轻揉着肩膀,脸上萦绕着淡淡的忧思。薛夫人是最沉不住气的,坐立不安地问:“洛儿,你说,今日之事能成吗?若是不成,你父亲和阿兄……” “哎呀,母亲!”薛沁嘟嘴打断了薛夫人的担忧,满脸坚定,“今日之事一定能成功!我相信二姊,也相信王爷、世子和祁御史他们!二姊,你说呢?” 薛洛转脸望向门外的晨曦,从暗金色逐渐变得茫茫大白。她的眸色也越发坚定,回了脸后,对着众人郑重颔首, “今日,只能成功,绝不会失败。” 漫长的时间缓缓流淌,烈日也从当空越发西斜了。众人都心有记挂,午饭用得并不踏实。直到傍晚,薛沁等得忍不住要去后厨偷炊饼的时候,门房的小厮风一般跑了过来,“老夫人,夫人,大郎君回来了!” 众人疲软的身子立刻绷直了,薛夫人更是急得走到了门槛前,“怎么样?怎么样?都过去四个时辰了!” 不等小厮回答,薛泽已大步流星地进了正厅,脸上的神情甚是凝重。 薛洛心中一沉,死死抓着杯盏,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阿兄,如何?” 薛泽谨慎地交代小厮关上府门,转过身后,就换上了兴奋的神色,“二妹,王慧墨被押入天牢,等候发落了!” 薛沁高兴地一蹦三尺高,“太好了,太好了!阿兄,快告诉咱们当时是什么样的?” 薛洛脸上也恢复了血色,笑着调侃,“阿兄难得如此内敛,我还以为功亏一篑了。” “怎么会!”薛泽拿起水盏一饮而尽,兴致勃勃地描绘起了当时的场景,“陛下得知是祁御史击鼓鸣冤,立刻就将他请了进来。没想到,祁御史一身素缟,手持血书,控诉王慧墨滥用职权,排挤同僚,操控官员任免与考核。” “陛下本是不信的,结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吏部的五品小吏,举证王慧墨在京郊别院大办权钱交易,并奉上地址和参会名单。最令人咋舌的是,他还呈上了不少官员的信物,经当场核对,信物原主竟多为本次提拔之人!” 这些事情,薛洛虽然知晓,可薛家女眷却是不知的。薛漪惊恐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天啊,他竟如此胆大妄为!” 薛泽点头,“不错,圣上也是既惊又怒,下令派人去王家查点。结果在王家的密室,除了信物外,还查到了王家与许多官员勾连的证据!” 薛沁重重地一拍桌子,“狗胆包天!” 薛洛知道,去王家查点,褚清一定起到了无可替代的作用。她默了默,沉声问道:“然后呢?然后圣上就把他下了大狱,就没了吗?” 薛泽挠了挠头,“不是,后面我也不知了,只知道王慧墨被押送进天牢了。这些还是魏寒松告诉我的,负责查点的御史台官员之内有他在。” 薛夫人气得拍了一下薛泽的脑袋,“那你怎么没打听全了再回来?” 不等薛泽回答,院中响起了令人舒心的嗓音,“岳母,还是由玄然来说吧。” 第238章 真相大白 众人齐齐回眸,李玄然一身红衣,眉目温润,不疾不徐地向正厅走来。 薛洛轻轻瞥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比之之前好了许多,双唇也多了些血色。 她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 只见他朝着薛老夫人和薛夫人行了一礼,接着续上了薛泽的话,“魏寒松带回了王家密室的证物,圣上大怒,责令参与官员尽数坦白。可众人都称乃君子之交,并非权钱交易。此事便陷入了僵局。” 薛洛点了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些人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若是反水,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薛沁迫不及待,“那然后呢?是谁打破了僵持?是你吗,二姊夫?” 李玄然的笑意顿时渗入了眼眸,“我早将证物秘密交给了大理寺魏正卿。在我的授意之下,魏正卿呈上了原延川郡守的遗书,还有那晚洛儿给我的密信。不过,韩常景之案的证据,我隐下了,此事用来对付王慧墨,实在大材小用。” “族纹纸一出,王慧墨顿时自乱阵脚。见他言行慌乱无稽,圣上厉喝左右将其拿下。不过,还不等他交代族纹纸的隐秘,张图,反水了。” “张图见大势已去,又怕王慧墨倒打一耙,连忙声称污蔑薛赵二将、伪造赵家谋反证据皆由王家指使。他因受过王家恩惠,又被王家威胁,才不得已屈服。他愿交代所有来龙去脉,求圣上从轻处理。” 薛泽怒不可遏,“丧心病狂,罄竹难书!” 薛沁更是骂道:“狗咬狗,二人都应该以死谢罪!” 薛洛按捺住胸中激愤的情绪,“然后呢?” “然后,为了再添一把火,我把那日被刺之事,还有此前番邦暴民作乱,一并告知了圣上。此外,我呈上刻了‘卅’字的人皮,王家豢养杀手之事,昭然若揭,”李玄然笑容深沉,“我总不能白被姓王的找麻烦不是?” “什么?”薛夫人震惊地站起身,“你被刺了?伤哪儿了?二娘怎么没告诉我?”说着,就走到李玄然的身前,像对待自家孩子那样拉过来看了又看。 李玄然的神情极为温柔,“让岳母担心了,小婿已好得差不多了,多亏洛儿相救。” 他不说他是因为救自己而被刺的,只说是自己救了他。 薛洛心中五味杂陈,须臾后,拉回了话题,“数罪齐出,圣上就算是想给王丛远台阶,恐怕也给不了了。” “得知王丛远不在长兴,远赴晋原,”李玄然的笑容显得有些恶劣,“圣上以为他所谋甚巨,怒不可遏,立刻褫夺了王慧墨的官职,将其打入了死牢。” 死牢是天牢最严密和残酷的牢笼。 薛洛若有所思,“所以,你支开王丛远,不仅是为了分散王家的实力,也是为了增加圣上的疑心。圣上本就多疑凉薄,此事之后,王家便很难善了了。” 她想了想这场戏的角儿,似乎还少了谁,“那世子呢?” 听到她提起殷华晏,李玄然眉心乱跳,佯装镇定道:“王慧墨被拖走后,他提起了慈恩寺旧案。”见她神色稍显紧张,他忍住酸涩之意,“他将汇福楼和醉仙居的证据呈上后,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很快便宣布了退朝。” 他打定主意要让她知道勋国公府的凶险,直言不讳道:“慈恩寺案,不仅能够在王家的罪行上再添一笔,更能让太子自顾不暇。他与东宫实在算不得和谐,出此之策,也算情理之中。可他若执意参与皇储之争,未来必将是刀山火海。” 薛洛思索了一番,很是郑重道:“等此事了结,我会找机会与他恳谈。” 李玄然怔了怔,后清了清喉咙,神情变得冷凝起来,“圣上深谙权衡之术,未必会对王家斩草除根。我会再拦一拦王丛远,一定要在他回来之前,让王慧墨无力回天。” “不过,王慧墨若是死了,一定会引来王丛远的疯狂报复,”李玄然担忧地看向薛洛,“你……” 薛洛毫不犹豫地应道:“敌我交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只有迎战,没有退缩。” “好!” 众人被这一声叫好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院子,却都不禁愣住了,正厅中陡然变得鸦雀无声。薛泽更是大张着嘴巴,茶盏举在半空中,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似的。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薛沁,她“腾”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像一头欢快的小鹿,横冲直撞地奔向来人,“父亲!你们怎么在一起?赵家阿叔,你居然没死!” 赵朴忠摸了摸她的脑袋,大踏步跨入正厅,跪在了薛老夫人的面前,“干娘,恕小子不孝!” 薛老夫人老泪纵横,不住地抚摸着赵朴忠的脸庞,“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说着,伸手将他扶了起来,“阿琦呢?锦初呢?她们母女二人如何了?” 听薛老夫人问起了妻女,赵朴忠脸上也不禁露出暖色,“漠北有王爷的兵力,比长兴安全。她们二人还在那儿,待局势稳定后再回来。” 薛洛怔怔地看着赵朴忠,他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她颤颤地站起身,“这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刚回府不久,杨司马便飞檐而来,说王爷被急召进宫,恐怕事情有变。在卫兵的监视下,咱们硬是挖出了通往隔壁空宅邸的暗道,换上奴仆装束逃离了现场,”赵朴忠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若不是王爷在城内外和漠北安排接应,恐怕我们插翅难飞。” 他深叹了一口气,“只是可惜了府上的忠仆,他们为了我,填埋了生命通道,还牺牲了性命。” 一瞬间,薛洛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二十来件粗布麻衣,是他提前预备的逃脱装束。 直冲云霄的滔天大火,是为了让皇帝消除猜疑。 面若冰霜、冷酷无情,是演给监工太监看的一场戏。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眼泪夺眶而出,“李玄然,你为什么瞒着我,瞒着我们?” 第239章 冰释前嫌 问出口的那一刻,其实她已知晓了所有答案。 前世的悲剧还历历在目,可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 他与自己一样,不想让任何人被卷入上一世的纠葛。 能做到的,只能是暗中谋划、防患于未然。 能做到的,只能是隐瞒与欺骗。 这一刻,她说不出自己是怨怪,还是心痛。 怨怪他不与自己商量,自顾自决定这一切。 心痛他承担了所有的误解与冷待,却还是坚持守护在自己的身边。 泪眼朦胧间,冰凉的手指抚上了自己的脸庞。薛洛抬起脸,眼前是满含着心疼与歉疚的他,对着自己柔声道歉,“洛儿,对不起,是我没有顾虑你们的感受。” 她听见他的耳语,“是我力有不逮,犯了与上一世同样的错误。” 为她擦去眼泪后,李玄然转过身,旋即跪在了薛老夫人和薛怀忠的面前,“岳丈与赵侍郎刚下狱时,我就让掠羽去准备逃遁用的粗布麻衣,做好最坏打算。想不到,后来真的用上了。” “……赵侍郎一家假死脱身,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少一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若让王家和圣上察觉端倪,不仅前功尽弃,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李玄然的语气极为内疚,“此事在匆忙中谋划,又怕露出破绽,未来得及向众位长辈和洛儿知会,玄然愿受一切责罚!” 他又垂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只求各位长辈能原谅玄然无心之过,求祖母劝劝洛儿,回王府……” 他说完后,正厅如死一般寂静,只能听见频率不齐的呼吸声。 李玄然一直垂首不语,可双肩一直在微微颤抖着。 “好孩子,你为了不让我们担心,选择了隐瞒和善意的欺骗。可从另一方面来说,你也没有全然相信咱们,对吗?” 薛老夫人眉目慈爱,伸手去拉跪着的李玄然,“你既叫我一声祖母,往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独自承担。咱们一家人,要有商有量,坦诚相待才是。” 李玄然双目通红,“谢祖母宽宥。” 薛老夫人点了点头,看向薛洛,可薛洛却也垂着头,并不与她视线相交。她笑着摇头,轻轻推了李玄然一把,朝着薛洛的方向努了努嘴。 李玄然乖巧地挪到了薛洛的身旁,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她没有拒绝,可也没有抬首。 正在尴尬之际,赵朴忠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这是临行时,锦初让我带给洛儿的。还说,请你原宥她的不辞而别。” 薛洛回了神,接过信函,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 原来,赵锦初到了漠北后,与江南的交易一直延续着。所以,这才能解释织云坊的经营一切照旧,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信的末尾处,赵锦初特地写道:“……永乐王瞒天过海,保住我们的性命,一定是爱屋及乌的缘故。我知你眼中揉不得沙子,可倘若你能够原谅我,那便也一并原谅了他罢。” 她将信函紧紧地压在胸前,半晌后,抬首看向李玄然,轻轻点了点头。 李玄然按捺住欣喜的心绪,越过衣袖,偷偷牵起了薛洛的手。 薛沁最是敏锐,一下子就发现了二人的小动作,龇牙笑道:“二姊在娘家赖了这么久,今天我要代替祖母和母亲把你赶回王府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就当此刻,门房匆匆来报,“有人递信过来,约王妃速去慈恩寺一叙。”说完,便呈上了一片绛紫色的绢纱,“这是夹在信函之中的。” 紫色…… 是褚清! 薛洛接过绢纱,立刻起身,却被李玄然拉住了。不等她疑惑,李玄然转向众人,口吻极为严肃,“走到这一步,咱们与王家算是不死不休了。从今日起,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将军府四周要严阵以待,防止有人浑水摸鱼。” 薛怀风登时警觉,“这是自然。朴忠也一并住在将军府,防止被王家奸人暗害。” “赵侍郎立刻进宫,向陛下负荆请罪。过了明面,便不敢有人再动手脚。”见赵朴忠有些犹豫,李玄然指点道,“如今真相大白,那时的瞒天过海,便算不得欺君。” 赵朴忠恍然大悟,拱了拱手,便先行离开了。 一切嘱咐妥当后,他牵起薛洛的手,一同坐上了去慈恩寺的马车。 “陛下得知锦初一家死里逃生,会不会对王家网开一面?” 面对薛洛的问题,李玄然罕见地表露出了一丝凝重,“王丛远与他毕竟有着师徒之情,为了自己的仁君形象,他也不会斩草除根。赵侍郎的事,对王家的命运,并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 薛洛沉吟了许久,双手紧握成拳,“不论如何,两世之仇,我一定要报。” 李玄然抚了抚她僵直的肩膀,语气温柔,“会成功的。” …… 薛洛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间厢房,褚清早已候在那儿了。见她衣冠齐整、面色如常,薛洛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褚清见她如释重负的模样,笑得恣意,“如今王家乱成一锅粥,王丛远那老东西还未归,无人关心我的死活,你且放心好了。” “今早我以去城外庄子取酒为由,将王慧墨的贴身小厮调虎离山。随后,我先行赶回王家,刚好碰上御史台到王家查案。” “我避开王老太婆的耳目,打算绕到书房去告知御史台官员书房暗室的秘密。不巧的是,王老太婆早有提防,一早就让下人守在书房附近。” “我只得回到休憩的卧房,暗中等待机会。”褚清的笑容越发灿烂,“可巧的是,御史台中一位俊俏的小郎君不知为何寻到了这儿,说是要查王慧墨的起居之物。” “我不知他是敌是友,又忌惮监视我的下人,于是与他打了个哑谜,你猜猜是什么?” 薛洛茫然地摇了摇头,下意识看向李玄然。李玄然却礼貌地对着褚清颔首,“还请褚姑娘示下。” 兴许是这一声“褚姑娘”合了她的心意,她笑意盎然地指了指窗边的桌几,“我对他说,这卧房有什么可查的?有些物件和书房的一样的,不要查了!” 第240章 死牢探视 “那郎君听了我的话,并未言语,只在卧房仔细地看了一圈,又在随身携带的纸笺上涂画了什么,随后便走了。” 褚清的笑眼中凌厉之光渐盛,“不多久,书房传来巨大的骚动,我便知那郎君定是找到了暗室所在!我的苦心,终是没有白费。” 早在冬狩时,魏寒松便展现出了他超绝的观察力和敏锐度,想必,褚清的“哑谜”,他一定是听懂了。 这场史无前例的大戏,无论缺少了谁,都无法如此圆满地完成。 正当薛洛思索着,李玄然开口打破了宁静,“褚姑娘急唤洛儿来此,恐怕不只是为了揭晓今日王家之事的谜底吧?” 褚清点了点头,眼神变得恳切起来,“王丛远未归,此时是杀王慧墨的好机会。请王妃助我一臂之力,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不行!”薛洛立刻阻止,“你这和同归于尽有什么分别?” “我在王家苟且偷生,就是为了这一天,就算是同归于尽,又有何妨?”褚清的声音因激愤而颤抖,“王慧墨是王家整个家族的希望,他死了,王家的气数就会尽了!而王丛远,又能再活多久?” “作恶之人固然该死,可你是无辜的,”薛洛沉吟了半晌,“你给我半日时间,我会想出个万全的法子。” …… 死牢的牢房如同一座座孤岛,矗立在水流中央。犯人进牢,需从船只上押送过去,所以要想从牢中逃脱,只能涉水而过。可这水并非一般的水,水中含有剧毒,一旦没入口鼻便会暴毙身亡。 这便是称之为“死牢”的原因。 驶向关押王慧墨死牢的小船上,气氛显得颇为诡异。 李玄然挽着薛洛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太子。太子一改往日的和气与中庸,虎视眈眈地看向殷华晏。殷华晏正襟危坐,时不时瞟一眼李玄然。而坐在薛洛旁边的褚清,神色平静地近乎淡漠,仿佛周遭与她毫无关系。 太子率先打破沉寂,“殷世子远离朝堂多年,没想到一朝入局,便能呼风唤雨。” 殷华晏听出了太子的弦外之音,却并不拆穿,“我是奉皇命,来调查王慧墨在慈恩寺一案中的作用,不知太子殿下到此,又是为了何事?” 太子朝着李玄然努了努嘴,“我受玄然之邀,前来旁听王慧墨的口供。”又看向薛洛,眼中闪过一丝探究,“弟妹也是此意?” 不等薛洛回来,李玄然悠悠道:“王夫人辗转托人求见王慧墨一面,若只她一人与咱们同行,岂不逾矩?”又笑意盎然,“此事自然不能劳动太子妃,殷世子嘛,也没娶妻不是?” 太子便住了嘴。 李玄然微微偏头,对着薛洛挤了挤眼睛。薛洛瞬时心定,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小船越过不同的牢笼,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目的地。只见王慧墨一身素衣,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听见水流的声音,他霎时睁开双眼,瞧见来人后,眼神从不敢置信,变得阴狠怨毒,又再变得忧心忡忡。 薛洛只垂手站在李玄然的身旁,静静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先行审问王慧墨的,是殷华晏。或许是顾忌着太子在场,又或许是觉得王家大势仍在,王慧墨并没有吐露出超过目前已有的证据,不管殷华晏问什么,他都保持着缄默。 殷华晏问完后,便轮到了李玄然。李玄然也与殷华晏一般,例行公事地问了些问题,王慧墨照旧是一问三不知。 太子勾了勾嘴角,“玄然,今日若是没有进展,父皇那儿,怕是难交差啊。” 李玄然倒也不恼,笑吟吟地将薛洛拉了过来。王慧墨立刻脸色大变,“贱人,你给我滚!” 笑意瞬间从李玄然的脸上隐去,周身的温度也冷了下去。可薛洛捏了捏他的手,对着王慧墨淡淡道:“我今日是陪客,你以为我想看到你?手下败将。” 这四个字深深刺痛了王慧墨的神经,他“腾”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将手臂伸出铁栏,奋力去抓薛洛的衣襟,“这一切是不是你做的?!你这个毒妇,蛇蝎!” 太子皱了皱眉,对这样无关痛痒的事情很是不耐。李玄然仿佛感觉出了他的变化,于是提议道:“难得来一次死牢,不如咱们乘上小船,在这附近看看?也好给王侍郎和夫人留点谈话的私密空间。” 太子挑了挑眉,看向殷华晏。没想到,殷华晏一反常态地点头应允了李玄然的要求,“也好,这死牢中关着的,可都是过去赫赫有名的人物,权当长长见识了。” 于是,王慧墨面前,就留下了薛洛和褚清二人。 王慧墨无比忧心地看向褚清,“清儿,你怎么和他们一块儿来了?薛洛她心思深沉,手段歹毒,你可不要被她蒙骗了去!” 褚清冷笑出声,“心思深沉,手段歹毒,你也配攻讦旁人?” 王慧墨一时愣住了。 “王慧墨,你还记得我姓什么吗?” “清儿,你……” “你王家捏造了我父亲贪墨的罪证,让韩家在一夕之间覆灭,从那日起,我才姓了褚。”褚清的声音不含一丝感情,“你以助我救出母亲为由,将我诓骗至长兴。若非在机缘巧合下得知所有真相,恐怕我会在仇人身侧,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王慧墨的瞳孔剧烈地晃动着,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清儿,你是怎么知道的?是谁告诉你的?” “怎么?你就这么害怕被我知道?” 王慧墨疯狂地摇着头,“清儿,不是这样的!韩伯父的事与我无关,我并没有害过你!” “与你无关?”褚清的怒火被瞬间点燃,“你敢说,那时你一点都不知情?你敢说,你主动阻拦过这场浩劫?你口口声声说,对我一片真心,天地可鉴,可你们拿我的血亲骨肉,做你王家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从你口中说出的爱,叫我遍体生寒。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我恶心透顶,”褚清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去,“我在王家的日日夜夜,都忍受着蚀骨锥心的煎熬。我无时无刻盼着,你们王家所有人,都能早日下地狱。” 第241章 昨日俱灭 薛洛心中一凛。 昨日她与褚清商议时,褚清便摇头不允,“你这法子固然好,可此时已容不得从长计议了。正如你所说,他是个贪生怕死之人,但他有比对死更恐惧的事。” 薛洛还记得,那时褚清娇媚的脸上满是坚毅,“我与他自幼相识,又与他一起生活这么久,我知道他的软肋在哪里。你相信我,我可以让他自行了断。” 薛洛昨日应下,来死牢探视时,由褚清自由发挥,不管结果如何,自己与李玄然为她兜底。 可今日一瞧,她将所思所想完全和盘托出,哪里是让王慧墨自我了断,恐怕反倒激起了他的仇恨吧? 薛洛担忧地朝王慧墨看去,没想到的是,王慧墨面色灰败,仿佛失了智一般,口中不断地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她又看向褚清,可褚清表情淡漠,唯独一双灵狐般的眼睛,闪动着炽烈的火焰。 忽然之间,王慧墨猛地抓住栏杆,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像是质问,又像是哀求,“清儿,你说敬我、爱我,愿与我一生一世。你说你迟迟未嫁,是一直在等我。这些都是假的吗?” 褚清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首看向王慧墨的眼睛。良久后,她嗤笑了一声,“王侍郎志在千里,也会拘泥于小情小爱?” 王慧墨犹如风中的残烛,一向挺直的脊梁佝偻了下去。过了好半晌,他仰起头,竟有两行泪划过脸庞。 薛洛从未见过王慧墨在人前如此失态,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听见王慧墨的声音,在死牢中犹如孤魂般飘忽不定,“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待我,不像祖父和父亲那般,把我当做家族的工具。没想到,你和他们一样……原来,在这世上,从未有人对我付诸过真心……” “我的真心,早已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消失殆尽,”褚清淡漠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松动,“而真心待你的人,早已被你伤透了心。你唯一的儿子,也因你的漠视而断送了性命。” 王慧墨仿佛被雷霆击中,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 薛洛攥紧了拳,深吸了一口气,“王慧墨,你可知你的亲妹,王越玥是怎么死的吗?” 王慧墨茫然地抬起头。 “永宁公主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为了不让圣上再想起宫中命案、皇家之耻与王家相关,你的祖父早已做好了舍弃你妹妹的准备。” “你以为她的疯癫是长久被关禁闭,事实上,她早就中了毒,迟早会疯癫而死。” "她的毒,就是你的祖父,王丛远,亲自下令,让人给她下的。" 王慧墨的脸色更加惨白,他没有向薛洛求证真伪,而是转而面向褚清,“清儿,她说的是真的?” 褚清直盯着王慧墨的双眼,“你沦落到如此地步,即便勉强出狱,也绝不可能恢复往日荣光!王妃有什么必要骗你?还有,王丛远前些时日就已回长兴,你迟迟没有见到他,你还不明白为什么?” 王慧墨颓然地瘫坐了下去,“原来,原来祖父也舍弃了我。我们所有人,都比不过王家的荣光,大熹的王家,绝不能容有任何污点!” 褚清走近了一步,蹲在了王慧墨的面前,“不多久后,你也会如同王越玥一般痛苦地死去。”她伸手掸了掸他肩头的浮尘,站起身,一字一句道:“王慧墨,人固有一死,你不要让我看不起。” 说完后,她对薛洛颔了颔首,便转身朝小舟停靠的地方走去。 薛洛叹了口气,抬首就看见李玄然三人回了程。她朝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可李玄然却啜起微微的笑容,似是在宽慰自己。 没走几步,身后的王慧墨突然爆发出一阵癫狂的笑容。 薛洛连忙转身,只见王慧墨涕泪横流,凄厉地吼叫着,“报应,这就是王家的报应!”说完,他拔下了束发的木簪,猛地朝自己的脖颈中刺去! “不好!” 最先反应的是太子,他顾不上平日的行止从容,立刻大声呼唤,“来人,快来人!” 鲜血从王慧墨的脖颈处喷射而出,很快就淌了一地。他缓缓地倒了下去,流着泪的眼睛却一直看着褚清,无声地做着口型,“清儿,是我对不起你……” 褚清没有转身,没有看见他的模样,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薛洛有些不忍,上前拉住了她的手,才发现,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柔荑般的手比冰块还要冷。 过了好半晌,太医才背着箱子赶了过来。按着王慧墨的狱卒挪开身子,太医上前探了探鼻息,摇头道:“没了。” 太子既惊又怒,拦住了薛洛的去路,“你们二人对他下了什么药?他缘何突然自尽?” “殿下与咱们一同进来,一同被搜了身,咱们身上空无一物,如何能给他下药?”薛洛淡淡一笑,拉着褚清的手更紧了,“王夫人不过与他说了些体己话,谁知他为何突然自尽?” 褚清睁开双眼,泫然欲泣,“他犯了大罪,我来劝他坦白从宽。我们二人本就是半路夫妻,大难临头,总不能叫我陪他去死吧?我只说了这些,他便突然崩溃了。” 太子满腹狐疑地看向狱卒,狱卒拱手道:“在下候在水边,看见二人确实说了一会儿话,但没发生任何冲突。王慧墨先是情绪激动了一阵子,随即也平复了。二人谈了什么,在下并不知晓。” 死牢的狱卒是绝不可能为任何人偏袒的,这一点,太子心知肚明。 他又盯着二人观察了一阵子,可褚清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薛洛神色平静无波,实在看不出任何端倪。 太子沉声道:“死牢犯人暴毙可是大罪,你们……” “死牢犯人暴毙可是大罪,而他死在咱们来审问的今日,”李玄然悠悠打断了太子的话,“那咱们五人,无人能逃得了干系。” 太子蓦地睁大双眼,一下子明白了其中关窍,“原来今日……” “王慧墨死了,对殿下有百利而无一害,否则殿下千防万防,总有一疏,”李玄然语气悠闲,眼神却极为锐利,“不如咱们做笔交易?” 第242章 借刀杀人 把太子拉上“贼船”,本就是薛洛与李玄然计划中的一环。 慈恩寺贪腐案是太子最忌惮之事,与其被他视为潜在的敌手,不如放在明面上合作。 更何况,王家也捏着太子的把柄,如今王慧墨已成废棋,拉拢不成,当然是要以绝后患。 果不其然,听到李玄然的提议,太子顿时警觉起来,“王兄这是何意?” 殷华晏在一旁凉凉道:“殿下就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咱们三人能在一条船上,不就是为了一起对付王丛远吗?” 太子瞥了殷华晏一眼,等着李玄然的下文。 李玄然慢条斯理地踱了两步,“我的目标只有王家。不管是太子殿下的事,还是殷世子的事,我都不会过问。” “王家在大熹一家独大,圣上早就心生不满,只是顾念着往日旧情,所以才难以痛下杀手,”李玄然走到了薛洛的身旁,看向神经紧绷的太子,“如果东宫能为圣上除掉这一心腹大患,想必殿下在圣上心中的分量,又要再添上不少。” 太子的神情松动了不少,可仍然警惕地看向李玄然,“王兄未免将王家看得太轻了些,哪是那么容易扳倒的?” “晋原太守韩常景,与圣上同在太学治学,感情深厚。八年前,他因贪墨一案,触怒龙鳞,落得了满门抄斩的结局。”李玄然的视线在太子身上逡巡,“此人一直是圣上的心结,我相信太子殿下不会不知。” 太子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 “如果圣上得知,韩太守乃是受人诬陷,并非大熹罪人,”李玄然笑容浅淡,“你猜圣上会如何惩治始作俑者?” 太子沉思了片刻,眼中精光四射,“你是说,王丛远是致使韩家满门抄斩的真凶?你有证据?” “我不仅有物证,还有人证。没有万全把握的事,我从来不做。” 太子勾了勾嘴角,“王兄有通天本事,又谋划地如此周全,哪里还需要与我做交易?” 李玄然毫不避讳地挽过了薛洛的肩膀,躬身贴近了她的脸颊,言笑晏晏,“不如听听我的王妃怎么说。” 事态紧急,薛洛也来不及追究他在人前的失礼,只迫切道:“此事只能由太子殿下来做,而且只有殿下能将此事做得最为漂亮。” 与王家结下深仇大恨的,在长兴,只有薛家。不管是由薛家举证,还是由李玄然出面,皇帝未必不会带着偏见,对于王丛远的处置也不会那么痛快利落。 拔除一个王家,崛起一个薛家,绝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可若由太子主办此事,情势便截然不同了。如今,寺庙贪腐案是太子亟待掩盖的污点,举证韩常景被诬陷,太子麾下一定会鼎力而为,在东宫的功劳簿上再添一笔。而皇帝也不会疑心太子的动机,只当太子是“将功赎罪”。 如此一举多得之事,太子如此犹豫,一是担心无法将王家一举拔除,二是担心他们夫妇二人留有后招。顺带,还想再讨些便宜罢了。 在场的几人都是聪明人,太子索性不再试探,看向薛洛的眼神极为犀利,“你与我交易,筹码是什么?” 薛洛缓缓从袖中抽出一沓纸,递向太子,“这便是永乐王府与薛家的诚意。” 太子皱了皱眉,伸手接过,只扫了一眼,便瞳孔巨震,语带七分紧张和三分恐惧,“你……” “若殿下答应合作,我便将寺庙贪腐案的证据一并呈上,”薛洛看向殷华晏,殷华晏对她微微颔首,“从此之后,此事将永远湮灭于世。” 太子正在斟酌其中的利弊,有人匆匆从牢外而来。他立刻将那沓纸收拢进快袖,神情一凛,“何人擅闯?” 待人走到近前,众人才瞧见是大理寺卿魏光磊。他看到王慧墨伏尸于地,大吃一惊后,很快平复下来,朝着众人拱了拱手,才转向李玄然,“张图畏罪自杀。王家这些年让他做了不少贪赃枉法之事,均已签字画押。” 李玄然似是早有预料,点了点头。 魏光磊迟疑了一刻,“王大夫已经回了长兴,据说他马上要进宫面见圣上。” “太子殿下,”昏暗的死牢中,薛洛的双眼如明珠般熠熠生辉,“若再不决断,为刀俎的,可就是王丛远了!” 太子彻底卸下了伪装,宛如一头紧盯猎物的豹子,“物证好说,人证在哪里?” 褚清缓缓走了过来。 …… 待太子携褚清走后,薛洛才开口向殷华晏解释道:“那日,王爷告知陛下被刺一事,可直到如今,陛下也没有任何表示。所以,这公道,只能由咱们自己来讨。只可惜,我无法直接手刃仇敌,还让世子痛失了针对东宫的把柄。” 殷华晏摇了摇头,飒然一笑,“算不得什么。即便拿捏了太子的把柄,可到了圣上面前,也是无用的。不是吗?” 几人默不作声地行至牢外,气氛有些凝滞。 殷华晏装作无意般问道:“如今有太子入局,王家的倾覆指日可待。等此事了结,你还是打算离开长兴吗?” 李玄然的神情立刻紧绷了起来,目不转睛地望向神色无波的薛洛。可薛洛却没有深究殷华晏话中的深意,“如今还不到掉以轻心的时候,待事成之后,再说吧。” 李玄然勾了勾嘴角,瞧着殷华晏的眼神不由自主染上了轻蔑。可殷华晏却轻松一笑,“也好。” 到宫外时,就还剩李玄然和薛洛二人了。他看出了她的紧绷,悄悄牵起了她的手,“不必忧心,如今只静候佳音吧。” 薛洛抬眼看向他。 眼前的他,不再如隔薄纱,偏头露出的温润笑意,是始终不变的柔软。不知为何,她下意识抬手抚上他的胸口,轻声问:“可还疼了?”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眨了眨眼睛,“有你关心,自然不疼了。” 薛洛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可手上却没有挣扎。二人走了一阵子,李玄然突然道:“洛儿,待事成之后,我打算卸去所有职务,此后陪你过从心所欲的日子,可好?” 她顿了顿,片刻后点头,“好。” 她没有瞧见,李玄然偷偷露出的得逞的笑容。 第243章 再生一计 慢慢咀嚼不出二人所料,太子先行一步拦住了想要面见皇帝的王丛远,向皇帝痛陈了王家的几大罪状:拉帮结派,卖官鬻爵,侵吞官饷,制造冤假错案。不多久,早就提前预备好的人证与物证接连入殿,有力佐证了太子所言。 再然后,御史台彻夜翻阅沉寂已久的卷宗,将当年参与谋划和无辜牵连之人一一圈出,呈于圣前。 直到翌日一早,太子才从两仪殿出来,在殿前高声宣布:“光禄大夫王丛远,恃宠而骄,目无法纪,犯下诸多不赦之罪。念其从龙之功,今削去官职,阖府拘禁,非诏不得出。兹事体大,命三法司与朝中重臣依据律法,再定最终惩处之策。” 消息一出,众人不免有些泄气。 原本以为,王家罪行累累,抄家灭族自是少不了的。结果皇帝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日后的惩处还不知要等到何时,怎能不叫人心焦? 薛洛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王家若是倾覆,必将震荡朝局,如此也在情理之中。只是……”她担忧地瞧着身旁的人,“太子会不会因此向你发难?” 李玄然柔声宽慰,“咱们与他一损俱损,若此时倒戈,王家也不会放过他。这点账,堂堂太子,还是算得清的。” 薛洛点了点头,沉思起来。 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除了江山,最看重的,是什么呢? 她的脑海中立刻闪过一副画面,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你曾说,先皇后与先大皇子乃是宫中禁忌,他们二人究竟是怎么薨逝的?是否与王家有关?” 李玄然一怔,“你怎会联想到此事?” “陛下绝非心慈手软之人,他没有下定决心铲除王家,我猜,绝不仅仅是权衡,”她的声音沉了下去,“恐怕王丛远掌握着令他忌惮的东西,若是王丛远殊死一搏,恐会有污他的圣颜。” 她的神情太过认真,让李玄然实在难以拒绝,“确实。不过,此事我只是有所耳闻,恐怕勋国公府更为清楚其中内情。” 薛洛立马站起身,转脸就朝外走,却一把被李玄然拽住,“你去哪儿?” 薛洛有些疑惑,“你不是说,勋国公府更为清楚?自然是去找殷世子。” 李玄然叹了一口气,张了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下了。须臾后,他平声静气道:“你等着,我去找他。” 薛洛点头允下,而后去里屋拿出一套早已备好的笔墨,“这是为他准备的赔礼,你一并带着吧。” 李玄然慢吞吞地伸出手,“好。” 待他走后不久,汀兰端着盆进来了,好奇问道:“姑娘和王爷说什么了?我在前院看见王爷提着包袱朝外走,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那日他与殷华晏针锋相对,就算是向来对感情迟钝的薛洛,也明白他为何如此。她笑得眯起了眼睛,并未回答,只指了指盆中的物什,“这是打算做什么?” “哦,这是庄子上送来的银杏果子,”汀兰抓了一把在手上,递给薛洛,“这果子吃起来费事的很,打算问问您要不要厨房做呢。” 薛洛接过瞧了瞧,“少做些吧。” …… 晚饭热了又热,李玄然才回府。他将下人们遣走,也顾不上饮茶,滔滔不绝地谈论起了从殷华晏那儿得知的秘闻,“……和我所知的串联起来,他应当没有隐瞒。王丛远确实在其中起了极大作用,只是此事乃是皇家丑闻,稍有不慎,圣上恐会迁怒于他人。你确定要用这个来做文章?” 薛洛平复着惊骇的心情,逐渐镇静了下去。 丑闻……永宁公主之事,不也是皇家天大的丑闻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用此事能彻底铲除王家,那这个险实在值得一冒! 见她始终眉头紧锁,李玄然开口打岔,“先别想了,用饭吧。” 薛洛这才回了神,忙为他布菜盛粥,“粥里放了庄子上送来的白果,你尝尝。不过不能多食,这果子有毒性。” 李玄然好奇地挖了一勺放在口中,“有毒性?有什么毒?” “若是食用生果,或是食用过多,会引发惊厥之症,还会出现幻觉,严重的,更会因此毙命……” 幻觉…… 薛洛一把拉住了李玄然的手,“听闻每年冬至,圣上都要带着亲眷一并祭祖扫陵,过去王丛远参加吗?” 李玄然有些不解,但依旧老实答道:“参加的。不单是王丛远,二品以上的朝廷命官也一并参加。” “祭祖那日有没有什么仪式?” 李玄然想了想,“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仪式由宗正寺主持,礼部尚书颂祝祷词,玄都观的道长作法,待陛下和皇子们祭拜完后,王公大臣再一一祭拜。” 薛洛的信心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来做法的道长是由什么司署选定?是司天台吗?” 李玄然笑着点了点薛洛的额头,“你想选谁去?难不成是灵真老道?” 令他没想到的是,薛洛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灵真道人神通广大,我的确需要他在场。” 她无比郑重地拉起了李玄然的手,“能不能想个法子,让王丛远参加皇陵祭祀?” 李玄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薛洛拿起勺子,从粥碗中挖出一粒白果,“王丛远若在青天白日之下,见到过去无辜惨死的冤魂,他还会像平日那般波澜不惊吗?若是冤魂与他对峙,情急之下,他又会说什么呢?” 两世夫妻,李玄然立刻明白了薛洛的想法,忍不住击掌赞叹,“真是妙计!”又苦笑道,“但也实在危险。” “危险总是伴随着机遇,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祭扫皇陵,你是去不成的,只能假手于咱们了,”李玄然斟酌起来,“你打算如何安排?” 薛洛立刻凑上前,附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了一通。 李玄然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又要找他?不准。” 薛洛“噗嗤”一笑,“怎么,还有堂堂永乐王害怕的事?” 李玄然反倒扭捏了起来,“洛儿你是有夫之妇,要和他,保持距离。” 薛洛捏起一块酥饼塞到他的嘴里,“放心,在我心中,你最重要。” 李玄然愣了愣,转而绽放出无比璀璨的笑容。他低下头,慢慢咀嚼着那块酥饼,轻声“嗯”了一下。 第244章 冤魂索命 这段时日,薛洛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密谋所需的一切准备。或许是天意,又或许是巧合,灵真道人被成功推选,王丛远也被安排去参加祭扫——以被看押的身份。 更令她欣喜的是,李玄然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此次祭祀,后妃、公主及其余王公女眷一并陪同参加。如此一来,她就有资格直面现场,万一发生什么变故,也好随机应变。 等到了冬至的那一天,薛洛换上一身素服,早早地随李玄然坐上了前往皇陵的马车。 “虽说看守皇陵的戍卫队是岳丈掌管,可还是不能掉以轻心,”李玄然一边絮絮地念叨,一边细心地为薛洛戴上那柄精巧的袖箭,“虽说你一直勤于练剑,身手比之前矫健了许多,可危急时刻,还是要……” 薛洛抿起了嘴,轻轻笑了,“怎么,你紧张起来了?” “自然紧张,”李玄然将袖箭的最后一根束带绑好,“若只有我一人,生死便看淡了,可你在,我总是不放心的。” 薛洛翻转手腕,伸手拉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你的生死,一样重要。”她抬起手晃了晃,笑容一如往日般温婉,“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别怕。” 此次祭祀虽准予女眷参加,可毕竟男女有别,所以皇后带领一众女眷候在西后方,离众男子的不远处。薛洛也无心与旁人攀谈,找定了位置后,悄悄观察起了皇陵的布局。 皇陵三面环林、一面邻水,环境倒是颇为清幽静谧。可这样的布局有个坏处,树林和水面下均容易藏匿刺客贼子,并且也不利于逃生。不知父亲他们准备地如何呢? 正想着,薛洛一下子瞥见了许久未见的王从远。他已不像过去那样隐隐散发着慑人气势,鬓角的白发令他显得苍老而颓败。 皇帝给了他十足的体面,没有在大庭广众之下束缚住他的手脚,也没有让守卫们看守,而是让他能够自由行动。 王丛远似乎感受到了薛洛的视线,猛地回头望向她,双眼登时迸发出强烈而凶狠的恨意,像一条盘踞在阴暗处的毒蛇,“嘶嘶”地吐着信子,随时准备给人致命一击。 薛洛的手顿时紧了紧,可面上却一片波澜不惊。她下意识看向李玄然,李玄然正恰巧注视着自己。他轻轻点了点头,对自己无声地做着口型,“别怕。” 她想到了在马车上安慰他的那一幕,不由得笑了,心中霎时安定了不少。 不多久后,祭祀仪式便开始了。仪式与李玄然所说的别无二致,薛洛一直耐心等待着“机会”的来临。 直到众人敬献完毕,老神在在的灵真道人突然开口道:“陛下,今日天朗气清,可皇陵却莫名涌动着一股污浊之气。为了陛下的龙体康泰,不如由老道为陛下祓禊如何?” 皇帝眉头一皱,“皇陵怎会有污浊之气?” 灵真道人笑道:“气乃流动之息,或是清洁,或是污秽,都是道法自然。老道能做的,便是不让陛下被不洁之气沾染,永葆康泰。” 皇帝似是被灵真道人的说辞说服,点了点头,“甚好。”又点了点一旁的太子,“也为太子一同祓禊吧。” “父皇,您可别被这老道蒙蔽了,”三皇子冷不丁开口道,“我从未见过此人,往年祭陵,玄都观的道长也从未言过什么污浊之气!” 底下立刻有人应和,“三殿下所言极是。这道士居然敢污蔑皇陵污秽,实乃大逆不道!” 太子朗声道:“此人是由玄都观推举,司天台多方考察后选定,若非出类拔萃,怎能为皇家所用?” “太子殿下话可别说得太满,”三皇子嗤笑了一声,“父皇交代的慈恩寺那烂摊子事,可曾处理妥当了?” 太子气得面色青白,可又无力反驳,瞬时哑口无言。 下面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本来决定要祓禊的皇帝,也不发一言地站在最上首,表情分不清喜怒。 祓禊是此计中最重要的一环,若是不成,那此前的一切努力就付诸东流了。薛洛暗暗着急,正打算出列,却听见前方不远处响起了一个稚嫩的嗓音,“小五不明白,道长为什么要蒙蔽父皇呢?难道道长是想向父皇讨银子花吗?” 是五皇子李玄泓! 薛洛还记得,进宫与杨昭仪说起皇陵祭祀一事时,五皇子对自己说,“王嫂,小五也能帮上忙的!你说,到时候我该怎么做?” 薛洛看向李玄泓,胖嘟嘟的小脸上满是天真的不解。 童言无忌,逗得在场众人都笑了起来。太子缓了缓,也笑道:“小五可想一并祓禊?” 五皇子点了点头,“小五听说玄都观的道长很厉害,若是被他祓禊,这一年是不是就不会生病啦?”又看了一眼三皇子,“三皇兄是不是看父皇只叫了太子皇兄,没有叫你,所以不开心了?”他朝着皇帝稳稳鞠了一躬,“父皇,儿臣请您允了也为大家一并祓禊吧。” 凝滞的气氛一扫而空,皇帝哈哈大笑道:“那就如小五所言,请道长为在场所有人祓除污秽吧!” 灵真道人笑眯眯地点头应下了。 到了王丛远,灵真道人照例用拂尘在他身上扫了扫,口中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片刻后,他突然身体僵直,棱角分明的瘦削脸颊变得柔和起来,声音也变得尖细而哀怨, “王太师,这些年,你睡得可曾安稳?” 王丛远悚然一惊,可毕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立刻疾言厉色地呵斥起来,“休要装神弄鬼!” 可灵真道人仿佛真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般,抬了拭了拭眼角,举止也变得如女子般柔弱,“我敬你是太子太师,一直对你敬重有加,从未有过怠慢和忤逆。你为何要在赠予我的竹叶酿中投毒,令我不治而亡?” 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真切,没有谁不面露惊骇的。有人突然从队列中冲了出来,直挺挺地跪在了灵真道人的面前,声音极尽颤抖,“姑母!” 灵真道人爱怜地瞧了他一眼,又转而看向王丛远,面色陡然变得狰狞起来,“你投毒杀我,还害死了玄澈!今日,我便要向你索命!” 第245章 殊死一搏 王丛远强装镇定,可走调的声线暴露了他的恐惧,“你,你胡言乱语!陛下,快下令将此妖道拿下!” 可皇帝呆呆地站在上首,目不转睛地看着被先皇后“附身”的灵真道人,像是也被抽走了魂魄一般。 大熹的文化包容并蓄,盛行各类教派,许多人都信奉灵魂不灭。如此情形之下,众人要么胡乱逃窜,要么惊叫失声,竟没有一人上前去助王丛远。 就在此刻,灵真道人蓦地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猛然窜到王丛远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颈,“血债血偿,你给我去死吧!” 一瞬间,王丛远仿佛真的看到了已故的先皇后,七窍流血,面目狰狞。他越发喘不过气来,凶戾的气息逐渐变得瑟缩而恐惧,“咯……咳……放开……放开我……我有话……说……” 灵真道人恍惚了一下,手中的力道便减轻了些。趁着这个空隙,王丛远死命地挣扎着,不顾一切地喊道:“若没有陛下授意,我又怎敢向你投毒!凶手是陛下,是你的夫君!” 这些话就像平地一声雷,瞬时把混乱的现场炸响,而后平息成令人发怵的死寂。 灵真道人松开了手,脚步虚浮地朝皇帝走去,眼中流淌出血泪来,“阿煦,他说的,是真的吗?” 皇帝的本名,正是李怀煦。 别说是皇帝,连薛洛都被惊骇住了。 原本的谋划中,是根本没有这一段的!难道,难道灵真道长真的被先皇后的魂魄附身了吗? 不等她再思考,皇帝便勃然大怒地下令:“来人,快,快将他拿下!” 长期驻扎皇陵的守卫也极为惧怕,只敢试探着向前,用长剑去刺状似疯癫的灵真道人。灵真道人的脚步虽然虚浮,可他飘荡不定,守卫们刺了许多次,也只是划破了道袍飘荡的衣角。 眼看着他越发逼近皇帝,李玄然大喝了一声“闪开!”,随之从祭祀的桌台上抄起净瓶,迅捷地泼向灵真道人。 说来也怪,灵真道人被冰冷的净水一浇,混沌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环顾四周,瞬间明白了原委。 他先是朝着李玄然拜谢,而后向皇帝拱手赔礼,“老道冒犯陛下,实乃无心之过,请陛下原宥!如今当务之急,是度化皇陵冤魂,否则,恐有危江山社稷!” 皇帝并没有怪罪灵真道人的唐突,反倒急迫问道:“那冤魂该如何度化?还请道长速速作法!” 兜头的冷水衬得灵真道人有些狼狈,可他一甩拂尘,眨眼间就恢复了高深莫测的模样,“怨念不除,冤魂不散。需得实现它未了的夙愿。” 长跪于地的殷华晏踉跄起身,只指王丛远,字字泣血,“是你害了姑母,害了皇长子,你该向他们赔命!” 不等王丛远反应,皇帝立刻高声下令:“来人啊,快将这乱臣贼子拿下,拖至水边处决!” 王丛远怔了一瞬,忽而笑了,扭曲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区区妖法竟能让陛下深信不疑,实在可笑。我看您的真意,是要兔死狗烹了?” 太子勃然大怒,“大胆,竟敢对父皇大放厥词!” 王丛远哈哈大笑,语气中极尽戏谑,“此前一直不杀老夫,哪里是顾念师徒之情?不过是要保全自己的仁君面貌!”他指向周围众人,“他们哪一个人的功劳,比得上我王家的丰功伟绩?!他们又有谁,能做到两袖清风、刚正不阿?!” “你所谓的丰功伟绩,建立在对旁人的血腥屠戮之上,”李玄然掷地有声,“若非刚直之臣,哪会有你王家伏法的机会?你这般狼子野心之辈,又有何资格,在皇陵前计功程劳?” “无知小儿,给我闭嘴!”王丛远的声音变得高亢而尖刻,“我王家就算做了伤天害理之事,那也是我王家的本事!李怀煦,若非今日鬼魂附体,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为你背的黑锅?若论心狠手辣,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过杀妻杀子的你?” “住口,给朕住口!”皇帝暴跳如雷,什么帝王威仪全部被抛诸脑后,狠狠一脚踹向从宫中而来的护卫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将这恶贯满盈的大不敬之徒就地处决!” 护卫长得令,率几人疾跑至王丛远的身旁。可王丛远却并无一丝慌乱,反倒是游刃有余地看着皇帝,嘴角勾出一丝无尽嘲讽的冷笑,“李怀煦,老夫可是你的师长,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你以为老夫会坐以待毙?” 薛洛心下惊呼“不好”,顾不得圣前失仪,立刻大声喊道:“父亲,小心护卫队!” 不得众人反应,王丛远高高抬起了手臂,尽力一挥,像一把死神的镰刀,“给我杀!” 密林一周站岗的王家暗卫,撕下了皇宫护卫队的伪装,立刻朝皇陵中心袭来! 薛怀风面露凶悍,振臂高呼,“保护陛下!”驻守皇陵的戍卫队,纷纷应声加入了这场混战。 须臾间,场上乱作一团,女眷们更是瑟缩成一团,抱头哭嚎着。薛洛焦急不已,一把拉起六神无主的昌乐公主,按照牢记于心的地形图指挥道:“现在杀手顾不上你们,快带着大家朝西南边的密林去!穿过那片密林就是村庄,能躲一时是一时!” 昌乐公主回了神,立刻按照薛洛的指示,招呼众人朝西南方向跑去。临走前,她忽而抓住薛洛的臂膀,“王嫂,你呢,你不走吗?” 薛洛看向混乱不堪的现场,脸上焦急更甚,“他才刚刚痊愈,我不能一个人先走。” 昌乐公主没有再劝,只从袖中掏出一柄短剑塞到薛洛手上,“保重!”说完,便将裙摆一系,飞奔而去。 两世轮转,自己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再也不想和所爱之人分离了。 自己恢复了记忆,恢复了身体,不知前世苦练的武艺,如今恢复地如何了? 薛洛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短剑,朝李玄然所在的方向冲去。 第246章 并肩作战 正如薛洛所料,李玄然痊愈不久,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勉力防备着不知会从哪儿冒出来的刀剑。 战局越来越混乱,在被忽略的间隙,李玄然刚想喘口气,后背突然不知与什么撞上,他立刻闪身,下意识刺出长剑! 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看清了来人,双眼陡然一亮,顺势偏转剑锋,堪堪才站稳。他欣喜不过片刻,转而担忧唤道:“洛儿!你怎么不跑?” 薛洛转过身,与他背靠背,虎视眈眈地盯着周围的动向,语气却显得轻松,“我跑了,你怎么办?我可不会把你丢下不管的。” 李玄然从未感受过,后背倚靠的这个身躯,纤细柔弱却充满了力量。他被薛洛的情绪所感染,也扬起了笑容,“好,那咱们便一起抗敌,坚持到掠羽那小子过来。” 此前,二人在谋划时,也预备了应对突发状况的准备。李玄然交代掠羽,若是到了预估的时辰没有在城门外见到返程的队伍,就即刻来皇陵救援。 王家的暗卫虽然武艺高强,可薛怀风训练的戍卫队也不是吃素的。薛洛大致点了点,双方死伤人数大致相同,这也算是不坏的局面。 另一边,王丛远早已手握长剑,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忽然间,他看到了恨之入骨的两个身影,立刻对着身边的暗卫吩咐,“去,快去把他俩制服!” 王家暗卫应声而去,与李玄然夫妇二人缠斗了起来。可此时的二人怎会是职业杀手的对手?不一会儿,二人就被暗卫钳住,并被收缴了武器。 薛怀风看着眼中,急在心里。可他守卫着一国之主的安危,怎能抛下皇帝不管? 王丛远被暗卫环绕着,走到了夫妇二人的身前。他举起长剑,目露凶光,“薛洛,老夫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慧墨绝婚之时把你杀了!” 薛洛笑了笑,笑容一如王丛远嗤笑皇帝般讽刺,“王慧墨死了,你居然不知道?” 王丛远瞳孔巨震,“你说什么?!慧墨不是被关押在死牢?” “他自知活罪难逃,自裁于死牢,”李玄然毫不客气地补刀,“可惜在最后一刻,他还记挂着恨你们王家入骨的韩清姑娘。” 王丛远踉跄了半步,瞬时明白了一切。他目眦尽裂,暴怒地嘶吼着,“原来是你们!一切都是你们的阴谋!颠覆我王家的阴谋!” 薛洛不动声色地从同样处在震惊中的暗卫手中抽出手腕,“王大夫,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感觉怎么样?怪就怪王家多行不义必自毙,善恶终有报!” 王丛远双眼血红,将手中的长剑不顾一切地捅向薛洛,“贱人,我要杀了你!” “洛儿!” “薛洛!” 伴随着两声惊呼,薛洛毫不犹豫地抬起了手腕,在长剑就要刺破自己胸膛的瞬间,直直地对准了王丛远的心脏! 只听得“噗”的一声,刺向薛洛的长剑永远地停留在了外袍与夹袄之间。王丛远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的胸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你……” 薛洛毫无畏惧地直视着王丛远的眼睛,笑着笑着,却流出了两行热泪,“为我薛家满门,亲手手刃仇敌!” 王丛远还残存着一丝清明的神志,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你说什么?” 薛洛一把夺过长剑,又朝着王丛远狠狠刺了一剑,“等你到了地下,去阎罗殿问个究竟吧!” 王丛远轰然倒地。 令人没想到的是,保护王丛远而来的几名暗卫颇为护主,见王丛远已死,非但没有萌生退意,反倒拼尽全力朝薛洛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几支羽箭仿佛天外来物,不偏不倚地射中了袭向薛洛的几人! 不远处,掠羽在土坡上高声叫道:“王爷,属下来迟了!” 李玄然的三魂七魄这才归了位,立刻朝着掠羽吩咐,“保护好大家,速战速决!” 薛洛用力抽出王丛远胸口的长剑,一个踉跄,却被人扶住,“你也太大胆了!你怎么样?” 薛洛抬眼一瞧,正是刚刚在不远处惊呼的殷华晏。 不等李玄然火山爆发,她抽出手臂,连忙指挥道:“世子快去禀告圣上,王丛远已伏诛。” 可殷华晏却没走,而是站在她身旁,大声喊道:“恶贼王丛远已伏诛,其余乱党,还不快快束手就擒!迷途知返者,从轻发落!” 他大声喊了许多遍,在场的众人都听了个真切。加上掠羽带来的府卫,局面立马呈现出一边倒。 王家失了主心骨,暗卫们纷纷化作一团散沙,没多久就被击溃了。 可李玄然此刻根本无心战局,而是挤到了薛洛和殷华晏的中间,“洛儿,你有没有伤到?” 薛洛举起手腕,摇了摇已经空了筒的袖箭,笑得露出了小小的贝齿,“没有,就是划破了衣裳。我今日表现如何?我也可以保护你的。” 李玄然爱怜地摸了摸她纷乱的乌发,“是,你也是我的依靠。” 殷华晏神色黯了黯,很快,他与二人告了辞,快步朝着皇帝所在的方位走去。 李玄然见他走了,不由得放下了防备,细微的动作却没有躲过薛洛的眼睛。薛洛挽过他的手臂,第一次把话说了个透彻,“殷华晏是聪明人,他会权衡什么更重要。我与他是君子之交,我对他更别无他意,他是知道的。你不必如此针对他。” “我知道,”李玄然难得嘟囔了一句,“有些烦躁罢了。” 场面平息后,众人簇拥着皇帝与太子,很快离开了皇陵。不一会儿,皇陵中只剩下了带领戍卫队收拾残局的薛怀风,清点府卫的掠羽,和他们二人。 薛洛看向王丛远的尸体,忽然感叹道:“搅弄两世风云的人,居然就这么死了,真是不真实。你说,世人汲汲营营的权势、地位,有什么意义?如今看来,皇权之下,皆为累累白骨。” 李玄然点了点头。 薛洛又好奇道:“道长真的是被先皇后附身了吗?那一段,并不是咱们预先商量过的。” “谁知道呢,”李玄然似笑非笑地瞧着薛洛,“过几日,我陪你去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