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北伐进行到底》 第一章 再回首已百年身 斗王们愣怔了一下,托马斯?图、亨利?哈夫里还想继续缀着树人光圣,被沙普一把拽住:“咱们往这边!”斗王们奔向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林晓曦在婆婆怀中笑出了声,以后、她要更加的孝顺婆婆、她知道,婆婆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身体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自己就要更加爱护婆婆,不让婆婆收到一点伤害。 楚合萌没有拒绝,只是微微垂了垂眼睑,跟在林森的身旁出了酒店。 夙夜压制住体内的媚毒,踏着夜色赶往沉香殿,夜风吹过透体凉爽,神智清明许多。 局势的明朗恐怕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见到的,而在这段时间里,克洛泽城上下四方都是战场,哪怕木塔会飞,哪怕它能够隐身消音,想要飞到克洛泽城中找人也是不太现实的。 叶倩墨虽然比不上叶浩宇的博闻强识,见识深广,却凭借现代的知识,每每都能使他哑然失笑。不过这次,他显然想着事情,漫不经心的,半响才回一句话。 韩辰逸赶了过来,看着楚合萌一身的水,立刻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那你今天来是来找我算帐的吗?你想怎么样?”沈若玫从来没有想过,有那么一天,她会和陆少禹这样子面对面地,没有任何的感情。 太监搬了一张软凳在沈侧妃的下首。不知道是太监不懂事还是德妃早就安排好的,朵妹子含笑,不在意的坐下了。 听到她这样说,慕容宸眼中有着满意的笑意,他就知道他的墨墨不会拒绝他。不过还是不要让她看见了,他可不舍得让她做噩梦。叶倩墨刚才杀掉人的事已经被他光明正大的无视了。 永世不得超生,这是人皇的道誓,叶良辰以此为誓,的确可见其诚意。 与此同时,受到阵法影响,九条龙尸剧烈的颤动起来,青铜古棺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本来乔钰把江北给气走了,她还有点负罪感,但是一听爷爷这话,她心里的负罪感顿时就没了。 既然陈锋和曾凯不敢鱼死网破,那她这边鱼死网破,就可以瞬间破局。 而那些上下游公司老板一个个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顾道除了炼器,还炼制了很多的丹药,使他对炼丹炼器熟悉了不少。 万云飞同学,李扬队长说的每一个字,你都可以当成执法局的态度。你的父母保护我们,我们保护你。 他说完,一脚踢开虚空,钻了进去,不一会就出现在了空中轿子内。 更何况,这和他之前得到的消息是一样的,可是现在,柳思月竟然说不去历练了,这让青年立刻意识到,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让柳思月改变了主意。 项玉颜开口,先是夸赞了肖霖一番,随即道出了选择这个任务的原因。 眼看着准提和帝辛似乎又是陷入到了僵持之中,他们两人的四周环境却慢慢的在改变,点点星光蔓延开来,到最后宛如处在星空之中。 跨界而来足足三载岁月,他们游走各大部洲,但却是没有敢贸然行动,便是在试探行迹是否已经暴露,但目前看来变数规则却是完美的掩饰了他们行迹,此界并没有任何的异样之处。 听到那声“父亲”慕容擎天已经激动的不成样子,估计这会儿云沐晞说什么慕容擎天都会答应,别说不回慕容家,就是说让他把慕容家都给她,估计他也不会拒绝,二话不说就把家主之位交给她吧。 尤其是那黑色铠甲魁梧大汉,宛如一尊神魔般,气息滔天,乃是一位神魔炼体达到紫府境界的强者,还不是普通紫府修士,而是达到了紫府圆满层次,只差一步就能突破成为万象真人。 结果,自然是一阵痒痒过后,铭天低头一看,她把自己的毛给剃了。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我还是奉劝你不要冒险,不然的话,救不出想救的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不值得。”尤梦寿劝道。 她不会承认,可能这几天她都不会想吃肉,特别是一块一这样的,看着都会想起中午的画面。 士燮现在在礼部任职,史璜和赵坤在工部任职,而且都是闲职,和养老差不多。 随着镇元子、红云、鲲鹏等一众修士前来,坐在三清身后,最后,西方的接引、准提两位大神来临,坐到最后两个蒲团之上。 “无事,我吸你三年修为,让你忍受了无数非议,这是还你的。虽然我刚才护住了你的全身筋脉,但你现在依旧是重伤,你必须要找到炼制补血丹的药物,不然你怕是活不过七日了!”一道微微虚弱的声音自萧炎心底而起。 第二章 雄关漫道真如铁 这人是亲眼看见刘淮被活活用乱棍打死的,所以他此时听见刘淮说话不喜反惊,手脚并用的向后爬去。 过了半刻,那人见刘淮只是躺在地上喘气,复又小心翼翼的爬了回来。 他先是畏畏缩缩的看了门口的辫发武士一眼,随即靠近刘淮,将手指伸向他的鼻端:“大兄,你……你咋没死?” “不知道,可能是阎王爷不收我吧。” 刘淮拍开了对方的手,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起来。 此人也就刚刚十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身材还没长开,方脸粗眉,如同一名普通的农家小伙。 可能是由于身体原主人残存的记忆,虽然面前之人整张脸都被鼻涕眼泪糊成了大花脸,可刘淮依旧感到了一阵亲切。 也只是亲切而已。 刘淮乱糟糟的脑袋中怎么也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我的头挨了下狠的,有些失忆……失魂。”刘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低声说道:“你是谁?我是谁?还有咱们现在在哪儿?” 见对方嘴巴一撇,又有种要哭的冲动,刘淮赶紧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慢慢说,简单说。” “大兄,你是刘淮刘破胡,我是魏昌魏长封,咱们的阿耶是魏公讳胜,你是阿耶收的义子,你……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听到魏胜这个名字,刘淮心中又是一阵激动。 这不仅仅是因为原本身体的反应,更重要的是,魏胜此人乃是宋朝南渡后的第二代悍将,真真正正白手起家、发于行伍,一刀一枪砍上来的悍将。 这人猛到什么程度? 后人总结南宋名将时,除了中兴四将,还列出了南渡十将,分别是刘锜、岳飞、李显忠、魏胜、韩世忠、张俊、虞允文、张子盖、张宗颜、吴玠。 别管这个榜单准不准确,能上榜并且跟岳飞这种名垂宇宙的大将同列,本身就能说明一点问题。 虽然在原本的时间线中,魏胜早早战死,可刘淮相信,凭借着自己对历史的了解,一定能帮助魏胜避过这些坑。 保住这座大靠山,凭借着魏胜义子的身份,刘淮高低算是个衙内。 可他随即想起一事,连忙抓着魏昌的衣领说道:“今年是哪一年?1161……不对,绍兴三十一年吗?” “今年正是绍兴三十一年……现在是七月初十,咱们两人奉父命打扮成贩私盐的来涟水这边探查军情,却被金贼抓了签……” 魏昌知道刘淮可能什么都忘了,赶紧凑到他耳边,如同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今晚咱们原本想趁着金贼松懈逃跑,却因为上面挂着的那几个腌臜货行事不秘漏了相,入他娘……大兄,你就应该听我的,让他们自生自灭!” 刘淮听到一半,心就凉了半截。 他之前要出演的《辛弃疾传》第一幕就是发生在绍兴三十一年的山东起义。 在这一年金主完颜亮率军南侵,却后院失火,金世宗完颜雍上位。完颜亮着急过江,却被虞允文与李显忠堵在了采石矶一顿暴打,然后在瓜州被手下人叛变杀死。 虽然结局算是个好结局,可战争期间,金国对治下百姓算是敲骨吸髓的压榨,民不聊生绝对不是一个形容词。 这些就是山东大起义的原因,当然这是后话了。 最重要的是,在这一年,魏胜只是个低级军官而已。刘淮当衙内的美梦,当即破灭。 怪不得魏昌虽然是魏胜亲子,却也得来当打听消息的探子。 “那几个人……” 刘淮刚要再问,却只听当啷一声响动,在寂静的夜间异常明显。 他连忙按住魏昌,一起匍匐在地,一动都不敢动。 辫发武士也被惊醒,低头看去,却发现原来是抱着的刀掉落在地。 他回头扫了一眼,看着签军依旧老老实实的躺在地上后,摇了摇头,将刀放在一边,再次沉沉睡去。 等了片刻,刘淮才长舒了一口气,靠近魏昌的耳朵低声说道:“不能再等了,今天晚上逃不出去,明天咱俩死定了!” 虽然刚刚那名唤作张玉的将领说签军逃亡的事情只诛首恶,可脑子有贵恙的白痴才会相信他。 此时缓一缓,无非是夜间不易处置,等到天一亮,金军怎么可能不把签军翻个底朝天,将刺头全都找出来明正典刑? 到时候不止刘淮这个死而复生之人,魏昌也绝对逃不过! “逃不出去的……”魏昌面露凄苦之色:“金贼三百正军就绕着周围扎营,其中有马有狗,只要有人踏出营门,就会立即被金贼发觉。刚入夜的时候,咱们已经试过一次了……” 刘淮仰天躺了片刻,试图整理乱糟糟的思维无果后,等待力气恢复了些后,努力站了起来,拉着魏昌矮身走进了木栏侧的一片黑暗中。 “我……我有个想法……”刘淮捂着肋下,喃喃说道。 虽然随着刘淮对身体的掌控,他全身的疼痛越来越轻,可此处却依旧在隐隐作痛,似乎是肋处受了些许伤。 魏昌原本以为自家大兄是在忍受疼痛,可半晌不见刘淮出声,不由得低声问道:“大兄,你有何法子?” 刘淮又是沉默了许久,终于艰难开口:“你说,这些征来的签军最后会是什么下场?” “什么下场?”魏昌回头望了望在空地上躺成一片的签军,又回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刘淮:“被捉了签还有能什么下场?无非是平日里充民夫累死、得了风寒病死、犯点事被金贼正军鞭死、被上峰克扣粮草饿死、又或者在战时充前阵被杀死,总归逃不过一死。这有啥可说的?” 刘淮怔了怔:“签军就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有是有,有勇力的被挑到正军,病弱的直接扔路边让他们自生自灭,总归有人会活下来的。”魏昌耐心解释:“可关键就是,金贼怎么会怜惜汉儿的性命?须知北地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汉儿。” 刘淮再次一怔,望了躺在空地上连稻草都没有的千余签军,随即抬头望天,长叹一声。 “阿昌,跟我去拿火把……咱们放火烧营……” 说罢,刘淮再次猫着腰向辕门口走去,魏昌紧随其后。 随着距那名金军越来越近,刘淮脚步也越来越缓,到最后几乎是挪到辕门边,离辫发武士不过两米后,才将一只火把从门上摘下,递给身后的魏昌。 然而就在此时,不知是火光晃动还是脚与沙土摩擦声的原因,辫发武士突然睁开了双眼。 一直盯着此人的魏昌心下一惊,可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刘淮已经猛然扑了上去,一双大手狠狠的捂住了辫发武士的口鼻。 原本辫发武士是斜靠在木栏上睡觉的,睡眼惺忪间突然被刘淮用全身力气压下来,使他的光头与木栏剧烈摩擦,留下片血痕后,重重砸在沙土地上。 刘淮原本就比这金军身高体长,所以金军虽也是奋力挣扎,却也只是在原地扑腾出一团尘土,而他全身上下都被刘淮死死压住。 数秒之后,辫发武士已然眼睛充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起来,在掰开刘淮双手未遂后,他用拳头狠狠砸向刘淮的肋侧。 刘淮闷哼一声,强忍着锥心的疼痛对魏昌低吼道:“刀……” 魏昌连忙扔下火把去捡辫发武士的佩刀,可刘淮这声低吼仿佛提醒了辫发武士,他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刘淮将自己的面骨摁得嘎吱作响,右手则迅速向腰间摸去。 刘淮自然也没有闲着,在对方挣扎力度稍小之后,躬身屈膝,用膝盖狠狠的撞向辫发武士胯下。 辫发武士刚刚从腰间拔出解腕尖刀,胯下就遭遇了重创,当即从鼻子中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呼,眼泪刷的一下就流满了整张脸,手中尖刀根本拿捏不住,掉落在身侧。 刘淮一手继续压住对方口鼻,一手则抓过尖刀,狠狠刺入辫发武士的脖子。 辫发武士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大到了极限,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音,挣扎力度也越来越小。 鲜血从刺破的颈动脉中喷涌而出,很快就将刘淮的双手与前襟染成了红色。 刘淮先是重重的喘着粗气,然而看到辫发武士那双死不瞑目的双眼,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后退几步,伏地干呕起来。 刘淮并不是见不得鲜血的雏儿,作为一名武行,什么头破血流的事情其实都经历过,可摔伤、刀伤、炸伤都是意外而已,哪有亲手用刀杀人的经历? 在近身格斗中,忍着滑腻的鲜血与敌人的挣扎强行把对方杀死,给战场初哥带来的精神压力太大了。 刚才的一切发生的太快,魏昌刚把刀拔出来就见自家大兄已经把金军了结了,所以他也只是赶紧上前,将金军的尸首拖到一旁阴影处。 “大兄,怎样?”忙完一切后,魏昌又猫腰来到刘淮身边。 他还以为刘淮是伤势复发,根本没想过是亲手杀人的缘故。在魏昌的印象中,刘淮每战必先登,捅死个把金贼根本不叫个事。 刘淮肚子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吐了几口酸水就止住了呕吐欲望。 “快走……”他推了一把魏昌,随即强忍着恶心将解腕尖刀从金军喉咙里拔了下来:“金贼岗哨被摸,瞒不了多久……去找马棚,那里有草料……” 魏昌也是慌忙点头。 两人刚刚走了两步,却只听头顶传来微弱的声音。 “放俺下来……俺来助你……” 刘淮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反剪双手被吊在辕门中间的矮壮汉子正在晃动身体,挣扎着向着刘淮求助。 “莫要管这些狗杀才。”魏昌咬牙切齿的低声说道:“咱们不欠这群山东贼的。” 矮壮汉子有气无力的反驳道:“俺们也是在山东抗金的好汉,既然有了一分香火情,为何不能再搭救俺们一次?!” 刘淮听到这里心中一动:“阿昌,把他们都放下来。” 说着,他直接用解腕尖刀去割绳子,噗通噗通几声闷响,七名山东壮汉犹如麻袋满落在地上。 第三章 燕兵夜娖银胡觮 刘淮自然不是圣母病发作。 当他听到矮壮汉子自称抗金义军,又是来自山东,刘淮马上就联想到了这时代在山东举兵的另一名大佬。 辛弃疾。 这可是一条大粗腿。 刘淮为了拍戏,可是细细读过南宋中叶历史的。 辛弃疾此人乍看只是郁郁不得志的南宋中层官僚,既没有凭军功封侯,也没有宣麻拜相。可这是南宋小朝廷偏安一隅,不能让他一展才华所造成的,与他的水平没什么关系。 最直接的证据就是他无论在地方文职还是统军的过程中,都没有出过任何岔子。 如果以后当不上衙内,跟着辛弃疾在南宋混,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矮壮汉子挣脱了捆绑,从地上打了个滚后,活动着胳膊去查看自家兄弟们的情况。 “咽气了三个……”矮壮汉子活动了一下膀子,轻叹一声:“能动的快起来……” “李三哥……” 刚刚挣脱绳索的山东汉子满脸悲愤说了一句,就被刘淮打断。 “扯什么淡呢?快去拿火把。”刘淮手上满是鲜血,呕吐擦嘴的时候不可避免的抹了一脸,在晦明晦暗的火光下,犹如刚刚吃完人的恶鬼一般。 “你……”被唤作李三的矮壮汉子还想说些什么,刘淮理都没理他,拿起火把扭头就走。 魏昌冷笑一声,挎起腰刀紧随刘淮向辕门外走去。 李三气势一馁,却只能连忙招呼还活着的其余三人从木栏上摘下火把,闷头跟在刘淮身后。 “大兄,你知道马厩在哪?” 魏昌大步跑向刘淮身边,低声问道。 “不要跑,快步走即可,须节省体力。”刘淮先是皱眉提醒一声,随即解释道:“马厩需要有人照看,战马也需要隔夜草来贴膘,此时后半夜,金贼大营中有火光的地方,既是马厩所在……阿昌,你会不会骑马?” 魏昌当即傻眼:“不会。” 无论什么年代,战马都是十分宝贵的,养一匹合格战马的费用已经够中产之家缴纳宋朝所有的苛捐杂税了。 魏胜只有一匹战马,也是两年前从金军手中抢来的,根本不可能让自家不知轻重的小子们拿来练习。 “无妨,我会骑,到时候你趴在马上,把缰绳给我……”刘淮声音顿了顿说道:“我拉着你走……” “嗯。”魏昌重重点头。 驻扎在涟水的金军正军只有三个谋克,也就是三百人。 照理说,作为宋金隔着淮河对峙的前线,这么点人实在是太少了,金军就算再加上新征的签军也就一千多人而已,宋军哪怕有两千靠谱的兵马强渡淮河,涟水这三个谋克也就是一盘菜而已。 宋军有两千靠谱的兵马吗? 当然有! 可在淮南东路最东边的楚州,却是真没有的。 这倒不是卧龙凤雏之间的心有灵犀,而是因为自从建炎二年,杜充将黄河掘开后,泛滥的黄河夺淮入海,在中原两淮形成了巨大的黄泛区。 在南宋淮南东路与金国山东两路交界处的方圆三四百里范围,全是烂泥岔子。 楚州由于曾被韩世忠镇守,城防建筑还好一些。山东两路南端就不同了,由于饱经战乱,人烟稀少,南宋就算是北伐,也不可能从这片烂泥塘无人区进攻。 如果真的有大股宋军在此地北进,金军都不用大军阻拦,宋军后勤辎重自己就会崩掉。 这也就导致了驻扎在涟水的三百金军并不是一人双马的传统甲骑,而是以甲士为主体的重步兵,军中只有七十余匹战马而已。 在这地界,四个蹄子真不如一双腿来得便利。 刘淮没有猜错,金军的营寨将签军包了一圈,其中营帐也算是井井有条,可除了大门处,其余地方都是一片漆黑。 而最为灯火通明的地方却在二百米外的营寨里,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声随着夜风传来,使得魏昌等人愈发振奋。 刘淮却是依旧不慌不忙的模样,举着火把沿木栏在最前方带路。 “什么人!站住!” 如此明火执仗的行动,不惊动金军的哨卫那是不可能的。 又向前走了几十步后,伴随着一阵急促的狗叫,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侧前方传来。 “别管他,继续往前走。”刘淮先是低声对身后几人嘱咐了一句,随即高声说道:“口令?!” 侧前方那个身影此时已经走近到二十步左右,借着火光打量起几人来,心中刚刚有些疑惑,就听刘淮理直气壮的要口令,不由得愣了一愣。 趁着这个机会,刘淮大吼:“阿昌,去马厩!” 说着,刘淮将火把飞掷而出,狠狠砸在金军哨卫身上。 火星突兀爆开,将周围十步之内照亮。 金军哨卫被惊得后退几步,而刘淮则是拿着解腕尖刀猛然扑上。 双方只有不到十步而已,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刘淮就已经与金军撞在了一起。解腕尖刀狠狠的扎在金军的腹部。 然而那名金军却并没有受伤,只是惨叫一声,紧接着双臂用力,想要将刘淮推开。 “这金贼竟然是披甲的!” 刘淮一拳砸在金军的胸口,触手间却是冰凉,心下也是一惊。 在夜间时依旧遵守军律披甲,这些金军绝对是精锐。 对方虽然只穿了身甲,其余的什么臂甲、披膊、裙甲、顿项都没有,可也能将正面要害保护的严严实实。 金军仗着盔甲,后退了两步拉开距离,刚刚想拔出腰刀,刘淮就咬牙再次迎了上去,伸手捉住金军的发辫,尖刀扎向对方的脖颈。 金军慌忙举起胳膊来阻挡,尖刀毫不费力的刺穿他的小臂,鲜血喷涌而出,使他再次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刘淮扯着金军的辫发,拔出尖刀,顺着盔甲肋侧的缝隙,扎进了金军的心脏。 “敌……敌袭!” 金军哨卫抓着刘淮的小臂,血液从满口黄牙的缝隙涌了出来,弥留之际却依旧死死盯着刘淮的眼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大吼出声。 其实已经用不着哨卫的提醒了,之前他的两声惨叫已经惊醒了周围的獒犬,一时间各营全是犬吠之声,金军的喝骂声与兵甲的摩擦声也已经响了起来。 刘淮将金军尸首推倒在地,一开始想要将对方的盔甲扒下来,却发现根本来不及,只能拔出金军的腰刀,拿在手中,又从对方腰间摘下一杆骨朵别在腰带上。 转头见魏昌等人还愣愣的站在原地,刘淮不由得大怒:“还等个甚!等死吗?!” 魏昌慌忙点头,举着火把向马厩跑去。 “拿着刀,去开路!”刘淮又把腰刀扔给那名唤作李三哥的矮壮汉子,直接厉声下令。 李三根本不敢反驳,闷头跟着魏昌向前冲去。 第四章 汉箭朝飞金仆姑 刘淮发现穿越之后,无论是体力还是力量都与穿越前都不是一个级别的。 作为一名替身演员,虽然是武替,他也得保持身材,跟主演们的体型保持一致,不可能将身体练成肌肉棒子。 这也就导致了刘淮的力量是有上限的,虽然在同重量级算是无敌手的,却根本不可能拿一柄小刀就把冷兵器时代的披甲武士揍得毫无反手之力。 哪怕是偷袭也不可能。 莫非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是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猛将? 刘淮怀着一系列复杂的心情,第二个冲进了马厩。 马厩中已经变得有些混乱。 负责看守与饲养战马的马夫大约有十几人,其中有数名金军正军。 照理说,有这种兵力在马厩,魏昌一人进门就是送死。可架不住他刚踹开栏门,就把手中的两个火把扔到了草堆上。 晒得没有一丝湿气的草堆瞬间就被点燃,飞快的变成了大火炬。 被绑在棚中的数匹战马被惊得连连嘶鸣,不断扬起前蹄向后退去,扯得缰绳笔直,栓马柱被拉得嘎吱作响。 战马是群居动物,一小部分乱起来之后,连带着七十多匹战马全都炸了营。 如此混乱的情况下,无论是金军还是普通马夫都慌了手脚,有的去牵马,有的去灭火,只有两人抄起长刀,面目狰狞的冲向魏昌,试图将这罪魁祸首斩杀在这里。 当刘淮冲进马厩的时候,正好见到魏昌在两名金军的夹击下左支右绌,腰刀已经被磕飞,双手举着一面不知道从哪里摸到的盾牌抵挡着金军砍来的长刀,连连后退。 刘淮从如同一只潜伏的猎豹般,从阴影中冲了出来,先是一脚将左边的金军踹翻,紧接着拔出腰间别着的骨朵,抡圆了砸向右侧的金军。 那名金军刚刚将手中长刀砍在盾牌上,力气已经使老了,仓促间只能松开长刀向后退去。 刘淮一锤落空也不气馁,将骨朵扔到旁边,双手握住卡在盾牌上的长刀:“阿昌,松手!” 魏昌十分听话,当即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圆盾。 “开!” 长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连带着卡在其上的盾牌一起,砸在了金军的脑袋上。 早已伤痕累累的圆盾彻底碎成的碎片,那名倒霉的金军不知道是被砸死还是被砍死,倒在地上一声不吭了。 “好金狗!” 就在刘淮大发神威的时候,唤作李三的山东汉子开始痛打落水狗。 将被刘淮踹翻的金军一刀搠死后,李三招呼身后的弟兄:“放火!把火把都扔出去!” “是!” “烧金贼!” 其余三人近乎欢呼出声,飞速手中的火把扔出去后,就从金军尸首中翻检兵刃,跟着刘淮身后向前冲杀。 金军近二十人,竟然被杀得落花流水,留下五具尸体后,向营后狼狈逃去。 夜风呼啸,火借风威。越来越大的火势不仅仅将马厩中的草料吞噬殆尽,吞吐的火舌更是向着后营的辎重卷去。 整座金军营寨也沸腾起来,无论是正军还是签军全都从睡梦中惊醒,乱作一团。 金军的行军谋克们已经开始大声呼喝,击鼓摇旗,来聚拢军队,可在深夜中,又不知道来袭的敌人究竟有多少,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哪里有这么简单就能将军士组织起来呢? 这就给了刘淮等人充足的时间。 刘淮从金军手中夺来的长刀有点类似朴刀,刀刃却比朴刀更细更长。刀杆是专门加长的,使得这种长刀既可以步战,也可以骑战。 因为刀杆上缠着数层麻绳,所以这种刀被称为麻扎刀。 这柄不止沾染了多少汉儿鲜血的麻扎刀此时在刘淮掌中轮转如飞,放肆收割着金军的生命。 将最后一名落单的金军砍翻后,刘淮终于从嗜血的状态中冷静了下来,看着火场与尸体,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几个小时之前,刘淮还是遵纪守法的现代人,而现在,他却是轻剽无前、杀人不眨眼的悍将,这种变化已经不能用适应环境快来搪塞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刘淮正在与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融合。 这种融合不仅仅是身体层面的,精神、记忆、灵魂上两人正在合二为一。 这种融合究竟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 刘淮将这一切抛之脑后,对着魏昌说道:“阿昌,把马都放出来!” 说着,刘淮等人就将马棚的大门打开,早已受惊的战马从其中鱼贯而出。几人各自拦下一匹战马后,找来马鞍绑在马上,各自翻身上马。 哪怕是魏昌都有样学样,只不过根本坐不稳身体,也控制不住战马,只能整个人都趴在马脖子上,双手死死的攥着马鬃。 令刘淮感到惊讶的是,那四名山东人竟然各个都会骑马,看着在马上的姿势,骑术水平还不低。 “李三哥,我刘淮也算是救了你一命。”刘淮一手提着长刀,一手拉着魏昌的马缰,仅仅依靠双腿的力度,就让胯下战马服服帖帖。“现在还我一次,救一救这些被征来的汉人签军怎样?” “刘兄弟待如何去做?” 李三也不矫情,使劲勒住马缰绳,扬声以对。 “很简单!”刘淮用长刀插起一团燃着的草料,驱马向前奔行几步,借着马力将草料扔过两米高的木栏,抛进签军大营中。 这些刚刚成为签军的山东百姓在被强征之后,缺衣少穿,连饭都吃不饱,平日里又被金军当成奴仆使唤,尤其是晚间刚刚看了一场杀威戏,正处于惶恐间,此刻见到大营火起,彻底开始慌乱起来。 “跑啊!” “大门在那边!” “走水了!走水!” 即使隔着一层木栏,刘淮也能想象到签军之中时何等惊惶,说不定此时已经发生了自相踩踏的惨剧。 作为始作俑者,刘淮心中一阵不忍,却立即硬起了心肠。 今天夜间,是这些签军逃跑的最后机会。过了今夜,没人会来专门救他们! “杀金贼!”再次将一捆燃烧的草料扔进签军营寨后,刘淮高呼出声,随即拉起魏昌的战马,向着签军大门处飞驰而去。 李三迅速明白了刘淮的用意,不由得哈哈一笑,回头对明显有些畏缩的三名伴当说道:“被征来的都是山东汉儿,家乡父老难道还得南人去救吗?” 说罢李三也随着刘淮的声音,纵马疾驰。 第五章 被驱不异犬与鸡 金军在此地的主官,是一名行军猛安,大名唤作张玉。 在金军的猛安谋克制度中,百人为一谋克,千人为一猛安,万人为一万户。照理说,作为一名行军猛安,张玉应该下辖十个谋克才对。 可依旧还是那句话,在山东两路南端的黄泛区过于广阔,以至于攻不好攻,守也难守。 须知黄河泛滥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农业生产,而一旦最基础的农耕被破坏掉,农业社会的人口必然大幅减少。 自涟水向北二百里直到海州州治朐山县都只有少部分村落,人口凋零到平日连民夫都征不到,别说坚城要塞了,就连大点的城镇都没有。 如若真的在涟水放几个猛安,那也不用宋军来攻,很快就会被饿死。 所以,张玉被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点了将,领三个谋克来此受罪。 虽然张玉一千个不情愿,一万个委屈,军令如山下,也只能征调签军,从海州来到宋金对峙的前线。 而蒙恬镇国则亲率武兴军大部西行至汴梁,与徒单贞兵合一处,兵锋直指盱眙军,只等着完颜亮一声令下,大军即可南下攻宋。 大的战略张玉管不着,然而从海州开往涟水的一路上,征来的签军死了些,逃了些,使他不得不从破破烂烂的涟水县再次强征汉儿。 谁能想到,在征来的百余签军中,竟然有这么多刺头? “不要慌!”张玉一边系着牛皮腰带,一边从营帐中走出,大声呵斥着下属:“派个人告诉王显,五屈指内不把他的谋克列阵,乃公活剐了他!” 说罢张玉指着签军营寨的门口,扭头对身侧一人说道:“撒八,你带几人骑马去堵住那里,多带火把,知道如何去做吗?” 那名唤作仆散撒八的高大汉子立即点头,招呼了一下周围七八名布衣武士,随即又有些犹豫说道:“将军,既有人袭营,那你的安危……” “俺有个屁的危险!”张玉满不在乎的说道:“只有放火却没有喊杀,贼人但凡超过十人俺把招子抠出来喂狗。速速去拦住签军,马跑了容易找,人跑了到哪找去?!” 仆散撒八当即颔首,牵来捆在帐旁的战马,各自拿好兵刃,并排向纷乱不止的签军营寨门口冲去。 绝大多数签军在乱起的时候并没有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营内乱窜。 因为这年头普遍营养不良,几乎人人都有夜盲症,就算是一两聪明人知道此时是逃脱的好时机,可人影幢幢中,根本找不到营门在哪里。 刘淮等人隔着栅栏扔进来的燃烧柴垛虽然不能给签军指引方向,却使得这些汉儿民夫本能的想要远离火焰,人推人人挤人之下,签军找到了逃离的方向,开始哭喊着蜂拥向辕门狂奔。 仆散撒八恰在此刻赶到辕门口,他左手举着火把,右手提着长刀,望着签军人潮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他的身侧只有八人,对面签军足有千人之众,人数过于悬殊,以至于这九骑就如同大江中的小舟,顷刻之间就能倾覆。 可仆散撒八却不退反进,与其余八骑一起并排呼喝前压。 他知道如果不把这种混乱掐死在萌芽,一旦签军真的发生营啸之类的大乱,那别说自己这九骑,就算是九十骑,也会被营啸卷进去,变成混乱的一部分。 仆散撒八的当机立断确实是震慑了签军,不说马上的骑士,单单是九匹并排前行、不断嘶鸣的骏马就有巨大的威慑力。 火把照耀下,金军抽出长刀对着靠近的签军放肆砍杀,鲜血使得签军快速冷静下来,前排的汉儿止住脚步想要后退,后方的汉儿却根本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依旧大呼小叫的蜂拥向前。 近二百余汉儿签军在签军营门前挤成了一个大疙瘩。 仆散撒八长刀尖端插着一颗头颅,高高举起,驱动战马继续不急不缓的向前压去:“杀!” “杀!” “杀!” 其余八名金骑同时高呼。 在金军精锐骑兵的压迫下,签军虽然有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却是群龙无首,气势上被金骑压服,恐惧的驱使下,一千汉儿渐渐噤声。 远远望着彼处战局的张玉暗自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张玉身边只剩下五名亲卫,他先是狠狠的看了一眼后营的火势,随即强忍愤怒,对着亲卫说道:“别管什么顿项披膊裙甲了,胸甲头盔穿好了就牵俺马来!” 他不是不着急,而是因为着急没用。后营已经这样了,能烧的已经烧起来了,他虽是一军之将,在这种混乱中军令根本无法传达下去。 虽然是黑夜中,又是风又是火的,然而张玉的镇定还是给了金军些许底气,不少匆匆忙忙跑出营帐的金军,抬眼看到自家猛安在帐前束甲,不由得也会变得镇定。 就在大营渐渐趋于平静之时,张玉却突然发现,有数骑从后营大火中猛然跃出,一路闷不做声的向签军营门前冲去。 “快上马!随俺来!” 多年的战场厮杀使得张玉马上猜到,这几骑就是今夜之乱的罪魁祸首。愤怒涌上心头,他来不及多想,当即翻身上马,绕过小寨木栏后向着那数骑身后杀去。 照理说,张玉此时最应该做的只是找个灯火通明的高台,让四方兵马能看到他即可。战场上一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张玉虽然也算是悍将,可一个人又能杀多少敌人? 但凡能点齐一个谋克(百人队),不必张玉亲自上阵要快吗? 可作为中低级军官,亲临一线率军冲阵本来就是他的职责,此时见到有敌人在营寨前来往,让张玉如何能忍? 五名金军亲卫只是愣了愣,同样来不及劝谏就反射性的上马,各挺长枪跟随自家猛安纵马狂奔,就连旗手也反射性的举起了猛安大旗。 然而张玉这一动,却让刚刚整军到一半,仅仅集结起三十余人的王显心下一惊,同样反射性的带领部下先前冲去,想要赶在张玉之前迎击敌人。 王显却忘了,他作为临阵主将,所有人都是看着他的旗帜行动的。 他既然动了,也就使得已经聚集起来却没有列阵的金军彻底混乱,有的想要继续列阵,有的则跟着王显的谋克大旗向前移动,原本还算宽敞的营寨间道瞬间变得拥挤。 夜间遭遇突袭,行动稍稍出错就会出现许多莫名其妙的情况,王显的错误自然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被堵住的张玉也只能勒马减速,眼睁睁的看着那几骑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杀进了仆散撒八的骑队中。 直到这是,一声炸雷般的怒喝才轰然响起。 “我乃汉人刘淮!金贼受死!” 第六章 人事依依漫寂寥 “我乃汉人刘淮!金贼受死!” 刘淮感受着呼啸的夜风,感受着炙热的火焰,感受着胯下的战马,感受着手中的长刀,在切身实际的感受中,却又觉得有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 他感到灵魂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持刀杀敌无算却不会骑马,另一部分曾纵马狂奔万里却不曾杀人。 待突破黑夜,来到签军大门前,见到在金军铁蹄下哀嚎的汉儿后,如同烈火一般的愤怒从刘淮胸中涌出,两个灵魂终于杂糅在一起,抑制不住的怒吼声脱口而出。 “我乃汉人刘淮!金贼受死!” 仆散撒八刚刚平定了签军的局势,他的长刀刀尖上还插着一枚人头,并用它来威吓签军,根本来不及应对来自侧后方的威胁。 刘淮松开魏昌的马缰,双手紧握刀柄,双腿用力,用力挥下。 雪亮的麻扎刀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火光映照其上,散发出一种迷离的色彩。 这抹色彩也是仆散撒八所见到的最后一样东西。 借着马力、腿力、腰力、臂力,麻扎刀犹如切豆腐一般,从仆散撒八的脖子斩入,将其脑袋连带着半拉膀子一齐斩了下来。 刘淮一击既中,却并不停留,从其余金骑身前掠过,长刀一转,兜头向另一名金军砍去。 那名金军虽然反应了过来,却只来得及举起长矛微微抵挡,却根本挡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被直接打落下马。 霎时间,金军九骑一死一伤,原本整齐的队列也当即散乱。 刘淮纵马驰过,其余金军还没有从慌乱中镇定下来,又有几骑从黑夜中杀出。 “耶耶是山东李三!到阎王爷那记得报俺的名字!” 如果说刘淮的愤怒还得由签军民夫的鲜血来引发,那李三等人的怒火根本就是倾四海之水都浇不灭的。 生活在金国治下的汉儿,那个没有悲惨的过往?那个活得像个人? 尤其金主完颜亮决意南征之后,金国对于治下汉民的横征暴敛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卖儿鬻女、破家灭门的之事在山东两路简直成了常态。 在这种大前提下,李三等人见到金军怎能不红眼。 李三的马术自然比不上刘淮,却也算是弓马娴熟,只见他奋力高举伸出长枪,将一名金军戳落下马。 然而这名金军不失悍勇本色,在坠落下马的一瞬间,竟然抱住了刺入腹中的长枪,试图将李三拉下马来。 李三也只能松手放矛,减慢马速,稳定身体。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剩下的六名金军已经反应了过来,当即齐声发喊,正面迎向了李三等人。 双方都只着布衣的轻骑,骑术也不相上下,在营寨门口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厮杀在一起,根本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双方近乎以命换命的方式来战斗。 刘淮先寻着伏在马上的魏昌,随即拨马返身,再次从战团的斜后方插入。 金军虽然已有准备,却架不住刘淮的力量太大了,即使用圆盾架住了麻扎刀,却依旧会被打落下马,摔个七荤八素。 魏昌趴在马上,全身乱扭,却根本控制不住战马,参与不了战局,不由得焦急万分。眼见被打落下马的金军又有人顽强的站起来,魏昌干脆从马上跳了下来,结结实实的摔了个跟头之后,从地上捡起一杆长矛,怪叫一声,奋力前刺。 那名金军颤颤巍巍的站起来,刚想去偷袭刘淮,却听见身后一声不似人声的怒吼,下一刻整个人都被钉在了地上。 魏昌踏着金军的尸体,试图将长矛拔出来,却不知道是哪里卡住了,只能将长矛扔到一边,俯身去捡那金军的刀。 然而随着那金军身上的创口在视野中放大,魏昌终于忍不住,单膝跪在地上,呕吐起来。 因为已经近一天没吃东西,所以魏昌吐也吐不出什么,只有一些酸水而已。 “阿昌!站起来!”刘淮回头见状,大声喊道。 此时已经有零零星星的金军从外围围了上来,他们虽然搞不清究竟是什么情况,甚至在混战中也难分敌我,所以没有直接加入战团。 可若是继续停留在原地,那就真的死定了。 魏昌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的抽刀立起,又从地上捡起圆盾,扈从在刘淮身旁,继续向前砍杀。 两人一步一骑,几乎以所向披靡的姿态,来到了李三身边。 眼见汉儿签军依旧畏畏缩缩,不敢踏出营寨大门,刘淮到底有些气急败坏,径直勒马,用长刀指着签军大吼:“大宋天兵已至,山东汉儿,随我杀金贼啊!” 话声刚落,就在其余人还满脸恐惧畏缩不前的时候,一名满脸皱纹的干瘦老者从人群中跑了出来。 然而这名先行者却没有通过刘淮杀出的通道逃出营寨,而是扑在营门口的一具年轻的尸首上,抱起对方的头颅跪地大哭起来。 泪水划过纵横如沟壑的皱纹落在地上,老者将年轻人的头颅揽入怀中。 “这……这名刚刚被金军杀害的签军,应该是老者的儿子。”刘淮微微有些恍然。 然而还没等刘淮有所反应,老者的动作已经引起了连锁反应。 汉儿签军争先恐后的从营门中涌出,很快就将老者推倒,无数只大脚踩踏而过,淹没了老者与他儿子的身影。 刘淮举起长刀,又颓然放下。 他又能如何呢? 去把这些满脸惊恐的汉儿签军全都斩杀在此?再来个老者来哭他们儿郎的尸首? 刘淮只是咆哮般的长叹一声,将魏昌拽到另一匹战马上,随后引着汹涌的人潮,向营外逃去。 期间也有少许自持勇武的金军想要阻拦签军人潮,然而很快被连人带马的推倒,踩踏成肉泥。 不少持重的金军军官看着这一幕,脸色都有些苍白,随即命令身侧的士卒向后退去。 签军已经炸营了,此时投入少数军队通过杀人来维持纪律已是不可能,只能让金军正军结阵在一起,不要被卷进混乱的洪流。 “跟上来!”刘淮回头大喊:“李三,带着还活着的人跟上来!” 李三的身上有两处刀伤,跟着他的三名乡人已有一人战死,其余两人也是气喘吁吁,浑身带伤。 他听闻此言,一手捂着肋侧的刀口,回头招呼两名乡人:“走!” “宋狗!你们走不了了!” 一声充满愤懑的怒吼从侧后方传来。 张玉目光如血,带着五名亲卫甲骑,杀向李三等人。 第七章 射人先射马 “阿昌,那几个山东人呢?” 逃出营寨大约一里后,刘淮驻马甩了甩长刀上的血污,扭头向魏昌问道。 魏昌依旧是伏在马脖子上,抓住马鬃的造型,闻言说道:“刚刚有几个披甲金贼从后面追上来了,李三那厮应该是被缠上了。” 喘了几口气后,魏昌战战兢兢的踏着马镫支起上半身,回头望着火光冲天的金军营寨:“大兄,还管那几个鸟厮干甚?!你不欠他们的!” 刘淮同样回望。 签军的汉儿们跑到了旷野中,自然不会像刚才那样向一个方向,而是向四面八方逃跑,一时间,刘淮的目光所及,全是逃兵。 也有少数金军游骑在签军侧边追赶,可见到营寨中的火势似乎越来越大,也就火急火燎的撤了回去。 刘淮捏着马缰,犹豫了片刻:“阿昌,你在这树下等我,若两刻之内我回不来,你就赶紧回楚州,去找阿耶。” “大兄!”魏昌大急:“咱们跟那群鸟厮往日无恩,近日无怨,还因为他们行事不密差点害了大兄的性命,为何还要去救他们?!要我说……” “因为他们是抗金的!”刘淮打断了魏昌的劝告:“你明白吗阿昌,就凭他们敢拿起刀子跟金贼拼命,我也得救一救他们。” “不值得!” “值得的。”刘淮从衣服下摆撕下布条,将右手与刀柄绑在一起:“这些只知道逃跑的签军都值得救,拿起刀来的就不值得了?没有这种道理。” 说罢,刘淮也不管魏昌的反应,拨马返身向着金军营寨冲去。 “大兄!大兄!”魏昌抓着马鬃摇了两下,又焦急的抓起马缰,双腿徒然的用力:“驾!驾!走啊!走啊!” 战马只是站在原地嘶鸣几声,复又后退两步,根本听不懂魏昌的指令。 魏昌只能再次下马,望着兄长远去的身影在原地使劲跺了跺脚,随即牵马来到刚刚刘淮所指的树下,拉着马蹲伏下来,警惕的望着四周,心中祈祷着自家兄长能安全归来。 刘淮并没有直楞楞的返回签军营门,而是从右侧绕了个弯,以纷乱的人群作为掩护,悄悄的潜回了战场。 不多时,他就遥遥望见了那个小小的战团。 照理说,甲骑能很轻易的战胜轻骑,更别说张玉亲卫的数量是李三的两倍。 然而这时半夜,虽然有时明时暗的火光映照,却也是模模糊糊,为了避免误伤友军,金军甲骑也根本不敢掏出弓箭来攒射,只能近身肉搏,这就给了李三等人逃脱的机会。 “往那边跑!” 李三早就找不到刘淮的身影了,此时只能带着乡人边打边撤。 他不是不想与金贼拼了,然而刚刚与张玉硬拼了几招,李三只觉得双臂发麻,长矛几乎要脱手。 这倒不是李三的武艺与力量比张玉差太多,而是因为这几天他几乎没怎么吃饭,再加上被反剪双手吊了半日,胳膊上肌肉关节都被拉伤,此时能打能跑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体格健壮了。 硬要作战连一命换一命的做不到,岂不是会白白死在这里? “李三哥!”落在最后的山东乡人已经浑身浴血,他在刚刚突袭仆散撒八的战斗中就已经受了伤,左臂已经齐肘而断,现在依旧在淅沥沥的流出鲜血,他先是对着李三吼了一声,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勒住战马,横在追兵身前。 金军甲骑刀枪齐举,瞬间就将其分尸于马下。 “刘炊饼!” 李三回头正好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目眦欲裂。 然而比李三更愤怒的却是张玉。 就这么一耽搁的工夫,又有一股乱乱哄哄的签军跑过,正好挡在张玉身前。 眼见今夜大乱的罪魁祸首就要逃脱了,这让他如何能忍? 张玉当即不顾夜间视野狭窄,绰枪持弓,驱马踹翻了挡在身前的签军,快速前进几步,脱离了亲卫的保护后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瞄向李三的后心。 “宋狗!”张玉恶狠狠的说道,目光犹如生吞活剥。 “金贼!”就在张玉刚刚将铁胎弓拉到半开之时,一声厉喝伴随着阵阵马蹄声轰然炸响。 张玉慌忙回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麻扎刀狠狠的斩在他的背上,虽然有盔甲保护,没有被斩成两段,却也让张玉痛彻骨髓,伏在马上,一时都直不起身子。 张玉的亲卫大惊,当即放弃追赶李三,纷纷拨马围了上来。 刘淮并不是不想再补一刀剁了张玉,然而这柄麻扎刀本来就是缴获而来的,似乎有些暗伤,斩在张玉背上之后,只听当啷一声,长刃竟然齐柄而断。 刘淮的冷汗瞬间流满后背,两手空空之下,最快的金军甲骑却已经冲到三步之内了。 生死之间,刘淮当机立断,纵身跳到了张玉的战马上,坐在了张玉身后,伸手去夺对方的长刀。 张玉虽然后背一片疼痛到麻木,连双腿都感觉不到了,可依旧不失悍勇之气,口中一边喷着血沫子,一边依旧喝骂不止,回身与刘淮在马上厮打在一起。 在两人争抢的过程中,战马如同受惊般一声嘶鸣,开始向前跑去。 围上来的两名金军甲骑见状,硬生生的将已经探出去的长矛又收了回来,生怕误伤到自家猛安。 就在金军甲骑短短的犹疑时间,马上的战局已经分出了胜负。 张玉虽然披甲,却只着胸甲,连头盔都没戴,又是受了重伤,根本无力对抗刘淮的铁拳,很快脑袋上就挨了几下狠的,腰刀也被夺走。 刘淮将刀子架在张玉脖子上,扭头对着其余甲骑说道:“来啊!” 金军甲骑当即就麻了爪子。 “放开我家猛安!”当即就有不晓事的金军大喊出声。 刘淮原本只是想捉个肉盾,却没想到误打误撞捉了条大鱼,当即也是微微一愣,随之狞笑出声。 “把路让开!我就把你们猛安还给你。”刘淮对着金骑挑了挑眉。 “休想!”金军也不是傻子,怎么会放刘淮走? 刘淮要食言了算谁的? “我他妈说,他妈的把他妈的路让开!”刘淮依旧强硬,左手死死摁住张玉的双臂,刀刃向张玉喉头压了压,以示决绝。 说罢,刘淮又扭头对绕到背后暗自持弓箭的金军甲骑说道:“来,拉弓啊!我倒要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耶耶的刀快!” 那名金骑将铁胎弓攥得吱吱作响,脸色铁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八章 擒贼先擒王 “有种杀了俺……”张玉也不甘示弱,虽然刀架在脖子上,却不断挣扎。 仿佛张玉的强硬给了金军以胆气,当即就有一名甲骑越众而出,戟指刘淮:“宋狗!你莫要以为……” 这金军甲骑的狠话刚放了一般就张玉凄厉的惨叫声打断了。 在所有金军惊恐的目光中,刘淮张嘴咬住张玉的耳朵,生生的将其撕了下来。 “呸!”将那半只耳朵吐到一边后,刘淮龇着已经被血水染红的牙厉声喝问:“鱼死网破,谁不敢吗?!” “耶耶再说最后一遍。”刘淮见金军气势被夺,却也不敢耽搁:“下马!然后给马腿一刀!” 刚刚说话的亲卫首领牙根痒痒,却不敢上前抢人,生怕害了自家猛安的性命。 须知张玉一死,别人死不死不知道,他的贴身亲卫一定会被执行军法的。 稍稍犹豫了一下后,五名甲骑只能下马,各自给了战马小腿一刀。 战马嘶鸣着一瘸一拐的逃到一旁后,刘淮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见亲卫头领依旧是那副食肉寝皮的模样,不由得再次怒目。 “看看看,看你妈的看。”刘淮破口大骂:“你,还有你旁边那腌臜,把甲脱下来扔给我。” 两名金军互相看了看,也只能左右解开,脱下两档式胸甲,扔到马上。 刘淮终于满意,双腿一夹马腹,驱使战马向前跑了两步之后,将半死不活的张玉从马上推了下去。 张玉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一声不吭的摔在了地上,犹如破麻袋一般。 “将军!” 金军亲卫甲骑纷纷惊呼,向前去抢自家猛安。 那名亲卫首领却站定脚步,弯弓搭箭,瞄向刘淮的后心。 然而刘淮不仅仅一路狂奔,更是将两件身甲全套在了身上,虽然没有系紧束带只是松松垮垮的护住身前身后,却也不是仓促一箭可破的。 亲卫头领只是稍稍犹豫,刘淮就已经跑远,混入到了夜色之中。 “宋狗可敢留名?!” “我乃汉人刘淮!” “刘淮!好贼子!早晚取你狗命!” “哈哈哈哈!”笑声越来越远,到最后已经隐入逃跑签军所发出的大呼小叫声中,却依旧有最后一句话隐隐传来。 “看谁命长!” 亲卫首领怒视刘淮逃走的防线好一会儿,也不管依旧四散而逃的签军,径直来到张玉身边。 张玉脊背遭遇重创,耳朵被咬掉,又大头冲下的从马上摔落,早就已经处于半昏迷的状态,此时更是口吐血沫,出气多而进气少了。 “老七……你们这是?将军如何了?” 片刻后,终于有行军谋克整好五六十人的队伍前来平定局势,见到张玉这个样子不由得也是大吃一惊,肉眼可见的慌乱起来。 亲卫首领叹了口气。 他也说不清自己还是那汉儿刘淮究竟谁命长,可看起来,涟水的最高军事长官马上就要死了。 …… 刘淮还没跑到魏昌所待的那颗大树旁,李三与他最后一名伙伴就靠了上来。 李三终究是个要脸面的,也是自认为好汉,承了刘淮两次救命之恩,哪能一走了之? 的确是两次,他可不认为拯救山东本地父老就能还了这种人情。 事实上,这件事即使刘淮不干,李三也会想办法去做的,无非做的不如刘淮果断,不像刘淮漂亮而已。 还指不定算谁帮谁呢! 刚刚李三隐于黑暗之中,想要回身帮助刘淮脱困,却见对方从容捉住敌酋,在甲骑环伺中大摇大摆的撤退,甚至还顺走了两副铠甲,也只能在惊叹之余,悄悄遁走。 刘淮见李三两人也没说话,找到了快要哭出来的魏昌后,草草辨别了方向后,四人一路向西南方向狂奔。 在东方天空升起鱼肚白的时候,刘淮等人才停了下来。 将颠得半死的魏昌从马上提溜下来后,刘淮也跃下战马,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双腿。 魏昌则根本站立不稳,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李三与他那乡人更加不堪,下马后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 刘淮摇了摇头,站在这片高地上,借着微薄的晨光向四面望去。 一片荒凉。 没有电线杆、没有公路、没有汽车、没有田地,没有刘淮在现实中熟悉的一切。 直到这时,刘淮才彻底死心,一脸苦笑的拍了拍身侧的战马。 “真的来到宋朝了啊……” 战马希律律打了个响鼻,随后也卧了下来,啃食身侧的野草。 刘淮抚摸着马脖子,突然发现战马上的鞍囊竟然鼓鼓囊囊的。 有些疑惑的解开鞍囊上的皮带,其中不仅仅有金疮药、肉干、干粮等应急物资,还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铜印。 将肉干与金疮药抛给魏昌与李三后,刘淮仔细翻找鞍囊,竟然从夹层中又发现几封书信。 天蒙蒙亮,光线不够,所以刘淮也无法仔细看铜印与信件上具体写了些什么,只能一股脑的塞进怀里。 由此看来,这唤作张玉的武将固虽然只是中底层军官,却也是尽职尽责,随时准备着长距离奔袭作战。 几人默默吃了些干粮肉干,稍稍恢复了一些力气,李三也与同伴互相帮助着包扎完伤口后,刘淮终于开口询问。 “李三哥,你二人可有去处?” “当不起刘兄的称呼,唤俺李三便是。”李三语气中透着恭敬,盘膝在地微微欠身:“俺们几人是山东天平军,跟着耿京大头领起事,既然得了自由,自当回本军复命。” 说罢,那李三拍了拍脑袋:“还没有正式介绍,俺的大名唤作李睿,诨号李铁枪。这厮大名是辛文远。” 李睿指了指身侧最后一个伙伴说道。 辛文远受伤似乎严重些,只是对着刘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 “你就是李铁枪?”刘淮惊奇的望着眼前的矮壮汉子。 刘淮之所以这么惊讶,就是因为李铁枪正是他在《辛弃疾》中将要饰演的男三号!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李铁枪憨厚的圆脸,又摸了摸自己的俊脸。 就知道剧组请的历史学家不靠谱,这老李哪有这么帅? 第九章 只愿来日功成见 “怎么?”见刘淮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李铁枪有些不自在的扭动了下肩膀。 刘淮摇了摇头:“没事,且说耿大头领不是在东山起事吗?你们如何到了涟水?” 李铁枪虽然惊讶于刘淮对北面之事这么清楚,却也不在意,只是点头说道:“好教刘兄知道,俺们此番来南边是为了探听消息,也是为了联络大宋,以作支援。” 刘淮呲笑一声:“没用的,整个淮南两路,从刘锜、王权再到普通的兵卒,敢战、想战、能战的,只有我父魏胜魏彦威一人而已。” 李铁枪眼前一亮:“不知令尊官居何职?” 刘淮言语一窒,随即看向魏昌。 魏昌知道自家大兄伤了脑袋,有些事情可能忘记了,所以迅速接过话茬:“阿耶以前是楚州军的正将,半年前由于力主出兵,恶了楚州知州蓝师稷那个老匹夫,被开革出军,此时只是白身。” 一番话下来,不止李铁枪当即委顿,就连刘淮也有些目瞪口呆之状。 原本以为魏胜好歹是统领五六百人的基层军官,可如今是白身是什么鬼? 在历史上,魏胜应该今年就会负气向北,收复海州的,靠一介白身怎么统兵打仗? 李铁枪也是气馁,他有心想说一句‘你莫非在消遣洒家’,又觉得真打起来自己也就是挨揍的份,干脆就越过了这个话题。 “大宋……大宋真的无意北伐吗?这么大的一片国土,这么多的汉人,就拱手让给金贼糟蹋?” “自然有想收复故土之人。”刘淮摊了摊手解释道:“可闲置的闲置,冤杀的冤杀,最上头的官家想要偏安,其他人又能如何?” 刘淮说的从容,然而这种直指皇帝的说辞却让其余三人脸色发白。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天下,这天下难道不是他们赵家的吗?”一直沉默不语的辛文远仿佛不可置信,言语中充满颤抖。 刘淮当即冷笑:“十二道金牌之事,没有听说过吗?” 怎么会没有听说,距离当年那场声势浩大却又功亏一篑的北伐,才过了二十年而已。 当时北方汉儿群起响应,却又被南宋朝廷卖给了金国,北方豪杰几乎被屠戮一空。 然而李铁枪等人不知道的是,在之后的数十年中,南宋朝廷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了北方汉人,终于让北方的汉人豪杰彻底死心,最终忽必烈依仗这些汉人世侯夺取了大汗的位置,并且覆灭了南宋。 当然,那是百年之后的事了。 “既如此,那俺们岂不是谁都指望不上了?”李铁枪终于彻底颓然。 刘淮眉毛一挑:“耿头领聚了多少人?” “告诉刘兄也无妨。”李铁枪叹了口气:“俺南下的时候,耿大头领已经在泰安立足,聚了大约三万人,可其中大部分是老弱,可勘一战的青壮不足万人。” “足够坚持一段时间了。”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刘淮用手在沙土上划着地图:“完颜亮南征,山东一定空虚,只要你们不打到汴梁去,就不会有大军围剿你们。” “然而这并不代表义军就高枕无忧,首先,泰安虽然背靠泰山,却是只能死守的孤城,而东平府的郓城才是真正的关键,不仅靠着梁山泊,进可攻退可守,更重要的是,这个地方可以联通河北,与河北的义军相互呼应。你们可以一试,如果不成,那就南下沂州,截断沂水通道。” “其次,自古以来义军之忧,在内而不在外,我不是说你们要互相猜忌,最起码几个头领要保护好性命,别稀里糊涂的就丢了脑袋。” 李铁枪捏着下巴看地上的简陋地图,将其记在心中:“然后呢?” “然后就是等,等完颜亮大军溃败,等我们父子北伐连接南北。”刘淮见李铁枪想说什么,直接摆了摆手:“不是我贬低你们,就算耿大头领被山东河北义军共奉为主,你觉得除了本部,又能指挥动谁?其余义军首领谁会把兵权交出来?没有令行禁止,是很难野战决胜与攻克坚城的。” 李铁枪咽了咽口水,虽然觉得刘淮有往大忽悠地方发展的趋势,却丝毫找不到反驳的余地,只能一边感叹读书人就是花花道道多,一边又有些疑惑。 “金贼可是有二十五个久经沙场的万户,大宋这次……真的能撑过去吗?” “一定能撑过去的。” 虽然不知道二十五个万户是什么鬼,可就算再不精通历史的现代人也应该知道采石矶大捷,更何况为了参演《辛弃疾》,刘淮还恶补了这段历史,当即胸有成竹的侃侃而谈。 “说实在的,如果完颜亮集中兵力,踏踏实实的攻打襄樊,我都觉得大宋危矣,可他却来主攻水网密集的两淮,这不是自废武功吗?就算大宋军兵废物,他攻下两淮又如何?兵锋已老,难道能一举灭宋吗?说不定就是在长江边被围歼的下场!” “此外,金贼之忧同样在内而不在外,金国起于白山黑水,制承部落,如今完颜亮想当中原皇帝,必定会得罪一大批老旧贵族。在他手握重兵,连连胜利之时,自然无人敢违抗,可一旦完颜亮在战场上失利,国中必然生乱,届时完颜亮保命都难。南北朝时的苻坚不就是这么死的吗?” 李铁枪当即点头。 根据山东义军的打探,金军此次南征兵分三路,西路攻打四川,中路攻打襄樊,东路攻打两淮。 虽然他不知道那一路是主力,却知道完颜亮可以一直在汴梁呢! 他更不知道的是,金国并不是兵分三路,而是兵分四路,金国兵部尚书苏保衡所训练的水军已经蓄势待发,准备在战事一开就直扑临安,将赵构那厮捉到五国城给他亲爹守坟。 “可刘兄,你刚刚不是说大宋无北伐之意吗?令尊便是有霸王之勇,寥寥数人如何收复北方万里?”李铁枪想了一下,又疑惑问道。 “义父他老人家在两淮蓄势二十年,自有办法。”刘淮自信的说道。 至于是什么办法,刘淮是真不知道,只能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来唬住李铁枪。 历史上魏胜在楚州招募了三百健勇,随后攻下涟水,一路向北杀到海州如入无人之境,然后以海州为基地,杀军败将,联通南北,与山东义军连成一片。 如果不是南宋猪队友太多,投降派太多,怂蛋太多,最起码山东两路南部总应该能保住的。 刘淮仅仅读过一些史书而已,说纸上谈兵都抬举他了,哪里能知晓便宜老爹是怎么干的? 见李铁枪还是有些犹疑的样子,刘淮站了起来,叹口气说道:“李三哥,现在的情况不是说两权相害取其轻,而是说你们没得选,如若不信,可以让耿大头领静观其变,看看是不是只有我义父出兵北伐,是不是只有我们在意北方故土。” 李铁枪定定的看着刘淮,直到红日完全从地平线跃出时才重重点头。 刘淮暗暗长舒了一口气。 “对了,还得麻烦李三哥一件事。将这些话,都说与辛幼安听。” 辛文远原本靠在马上闭目养神,听闻此言猛然抬头:“你是如何知道族兄的?” “辛党之名,天下皆知。” 辛自然指的是辛弃疾,而党则是党怀英,两人师承自刘瞻,才华相当,故并称为辛党。 然而辛文远却依旧疑惑,族兄的名声再大,也就是一个青年才俊的极限了,也就是小圈子里的互相吹捧,哪有天下皆知这么夸张。 更别说山东河北乱成了这个样子,大小股起义军无数,隔上数百里,这唤作刘淮的宋人是怎么知道辛家散尽家财起事的?又是怎么知道辛家加入的是耿京的义军? 莫非他能掐会算不成? 辛文远刚想再问,却又被李铁枪抢先:“刘兄放心,俺一定将这话带给辛五哥。” 说罢,李铁枪拽着辛文远站直身体,对刘淮拱手说道:“刘兄,萍水相逢却蒙两次救命之恩,本应该以死相报,可俺还有重任在身,性命都算不上自己的……” 刘淮将从鞍囊中找到的干粮与肉干分成两份,将其中一份与所有的金疮药都递给李铁枪,闻言一笑:“我从来认为,同志比同袍更可靠,我拼死救你是因为你与我志向相同,都为抗金收复国土,而不是为图回报。” 李铁枪接过那捧物资,感动之余,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点头。 几人翻身上马,李铁枪刚想再说些场面话来道别,却只见刘淮出神的的望向东方。 李铁枪等人也纷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原来几人一直在山坡阴处,此时上马之后,眼界一宽,却见黄河与淮河汇聚成的大河宽阔异常,在远方拐了个几字形大弯,由南向北铺陈开来,犹如在绿地中落下的彩缎一般。 其时红日初升,阳光肆意泼洒,给了大河碎金般的色彩,其中浪花滚滚,恰似万马奔腾。 四人痴痴远望,不觉有些入了迷。 “江山如此多娇啊!”良久之后,刘淮叹了口气说道:“如此大好河山,怎能交于那些胡人糟蹋?李三哥,此一别咱们一南一北,都不容易,还望来日功成相见。” 李铁枪重重点头,憨厚的圆脸上满是坚定:“愿来日以富贵见。” 刘淮点头:“这位辛兄弟,替我给辛幼安带声问候。” 辛文远拱手以对。 少顷,望着两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刘淮拉起魏昌的马缰,顺便将一层甲脱下来,套到魏昌身上:“阿昌你知道回去的路吗?顺便跟我说说,金国二十五个万户是怎么回事?” 第十章 雾里看花水中月 淮北地区大约是淮河水系所造成的冲积平原,也是传统的中原地带,却也有不少起起伏伏的矮丘。 这些矮丘坡度十分缓,高度最高也只有两三米,它们的诞生不仅仅是数十年来黄河夺淮所造成的地形变化,更是由于宋金对峙前线人烟过于稀少,无法对土地进行有效开垦的明证。 刘淮与魏昌就在这一个个小丘之间的窄路上并辔而行。 魏昌也不知道自己这位大兄究竟是真失魂了还是装的。 刚刚分析战略还有模有样的,可随即又问出了如此浅显的两个问题。 “沿着大河,向上游走,大概再走上几里,会有个小渡口,彼处有七八户人家。刘叔在那里接应咱们。” 刘淮驱马缓步前进:“刘叔?” “是阿耶安排的,刘叔跟他小女在江北,摆渡打渔为生。类似的人还有很多,不知道阿耶从哪里找的,我也不可能全认识。” 刘淮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至于金贼的二十五个万户,也算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魏昌平日里也没少听魏胜讲天下形势,虽然他年纪太小,大多将这些当故事听,可也算记得清楚。 “金主完颜亮自十一年前篡位以来,先是征讨关外的生女真,再征高丽,征东蒙兀,再屠戮中原义军,生生练出二十五个万户的战兵。听阿耶说,此时的金军就算比不上金贼开国时那东西两路兵马,却也差不了多远。” 刘淮听到这里,面色如水,心里却泛起惊涛骇浪。 他只知道完颜亮南下伐宋时有三十二军,此时蹦出来的二十五个万户是什么鬼? 另外,也没听说过完颜亮有如此赫赫武功啊?!如果他真的是马上皇帝,怎么会被莫名其妙的军事政变推翻呢? 刘淮第一个反应就是,这完颜亮莫非也是穿越来的?可念头一转,就觉得不太可能。 现代人穿越成金国皇帝,不去励精图治,发展理科工商业,而是穷兵黩武,四方征战,这合理吗?而且掐着历史时间点南征,总不可能有强迫症吧? 第二个反应则是,金国是怎么养得起二十五个万户的? 魏胜是经历过靖康之变的老卒,他的眼光,刘淮还是信得过的,他说他见到的金军比开国时不差,那就一定是不差的。 那问题就来了,金国开国时兵马的强悍,是吞灭辽国,外加河北、山西、中原的结果,仅仅靠辽宋两国积累的财富,就可以让金军过得很滋润。 可完颜亮靠什么? 他如果经济搞得好,还用得着打这么多仗吗? 所以,要么完颜亮是个不世出的战争奇才,要么这二十五个万户就与刘淮所想象的不太一样。 第三个反应就是,宋朝这次可能真的很艰难了。 且不说完颜亮作为马上皇帝,究竟怕不怕军事政变,就说在历史上,宋金两国在岳飞被害后,几乎同时文恬武嬉,堕落成卧龙凤雏的模样。如今金国有了些许变化,那南宋小朝廷呢? “此时的官家是谁?还是赵构吗?” “……是。” 刘淮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问道:“岳元帅呢?还活着吗?” 说起岳飞,魏昌语气中充满悲愤:“岳元帅在二十年前就被秦桧那老贼陷害冤杀了!” 完蛋,南宋还是老样子。 刘淮的内心瞬间拔凉一片。 可仔细想想,刘淮觉得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在完颜雍继位后,废完颜亮为海陵王,将其大肆抹黑……当然,作为一个异族暴君,完颜亮的黑料绝对不会少。可谁又能说完颜雍没有删减过史料呢? 须知完颜亮的诗文都几乎被删光了。 莫非这些事完颜亮在历史上都干过?只是被删了? “你接着说完颜亮的事情。”刘淮捏着下巴,继续说道:“就讲阿耶以前跟咱们讲过的,你记得多少就讲多少。” “哦。”魏昌低头想了想:“我想起了个故事……” 且说完颜亮在篡位初期,曾率军五万征讨东蒙兀诸部。在决战时,他集中了一万由大金各地贵族和他们的仆从组成了庞大的马军。 完颜亮对这些骑兵说:大金立国的时候,就有万户战死,猛安处斩的规矩。你们这些人全都世受国恩,位高权重,只有皇帝是在你们之上,平日自然不需要你们拼命。可今日由皇帝亲自冲锋,你们但有怯懦之举,定斩不饶! 说罢,完颜亮就亲自率领着直属于自己的三支合扎猛安,向东蒙古联军的左翼冲去。 第一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两千骑,剩余八千骑在嘲笑。完颜亮没有处罚他们。 第二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五千骑,剩余五千骑在观望。完颜亮依然没有处罚他们。 第三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有八千骑,剩余两千骑在驻足。完颜亮还是没有处罚他们。 第四次,跟随合扎猛安冲锋的足九千骑,然而还是有一千骑依旧畏惧不前。 而四次冲锋后,东蒙兀联军被彻底打崩,浑身浴血的完颜亮带着得胜的军队围住了不出战的一千骑说:今日之事,天饶你们一次、地恕你们一次、我赦你们一次,第四次则是饶无可饶、恕无可恕。说罢,又是一马当先,将象征着金国贵族军方最腐朽部分的一千余骑一体斩绝。 听完这个故事,刘淮心里也只剩下‘卧槽’两个字了。 有关完颜亮的故事,流传到后世的除了几篇诗词,就是昏君暴君的传说,外加一大堆小黄文而已。 哪有这种大事? 莫非完颜雍删历史竟然能删的如此干净? 不过联想到后世完颜亮被抹成黄暴大色魔的形象……好像真有改史有可能。 最重要的是,刘淮不相信别的,也得相信金军主力的战斗力确实不俗。 历史上,金军在两淮的如入无人之境,只一个多月,就打穿了淮南两路,饮马长江。 尤其在之后,后方叛乱,皇帝在前线被弑的情况下,金军竟然能有序撤退,让刘锜、成闵、李显忠、虞允文各路帅臣大将都占不到便宜,都可以算是不大不小的军事奇迹了。 刘淮低头思索,模模糊糊的感觉到,他所读过的历史与真实的历史,似乎是有差距的。 接下来北伐的过程中,如果一味盲信史书,那会出大事的。 “大兄,这甲的束带断了,左右无人,能否脱下来?”魏昌讲完故事后,愁眉苦脸的拽着左肋下的两截牛皮带。 “不成,甲胄就是第二条命知道吗?莫说现在还不安全,就算安全了,你也得穿着,习惯这种重量!”反射性的训斥了一句,刘淮语气随即转柔:“大战马上就开始了,你要有所准备,有可能接下来十数年都没法卸甲的。” “大兄?”魏昌刚想询问,却只见刘淮微微皱眉,将食指比在唇上。 侧耳倾听了片刻后,刘淮扭头望向身后:“阿昌,离那个村子,大约还有多远?” 魏昌左右望望,指着前方半里外的小丘说道:“转过那儿,向左一望就能看见。” 话声未落,一阵犬吠声遥遥传来,阵阵马蹄也渐渐逼近。 这下子,不止刘淮,魏昌的脸色也煞白起来。 “走!” 第十一章 英雄立马起黄河 “金狗!”魏昌的语气中充满恐慌:“金狗追上来了!” “小声些,省点力气!” 刘淮训斥了魏昌一句,随即驱着两匹马小步快跑起来。 他倒不是不想一路狂奔,只是战马已经跑了小半夜,早已经疲惫不堪,再全力跑上两三里,没准就会直接倒地毙命。 然而还没有绕过前方那个小丘,三名披挂整齐的甲骑就从后方拐出,远远望见刘淮之后,竟然丝毫不停,连备马都不要了,一扔马缰就直直的杀了过来。 这三名金军的战马明显是精挑细选的,哪怕长途奔袭了许久,也依旧精神抖擞。 只小半刻的时间,他们就欺近刘淮百步之内。 “大兄,快把我放下马来,咱们一骑一步,做了这三个金狗!”回头见三名金军骂骂咧咧的取出弓箭,魏昌的冷汗瞬间流满了整张脸。 由恐生怒,魏昌瞬间就有下马与金军甲骑拼了的冲动。 怎么也好过被人从后背一箭射死的下场。 刘淮左右望着地势,强自驱动战马加速前进:“伏地身子,周遭就他娘的两面缓坡,连棵树都没有,怎么跟金贼拼?先到你说的那个村子,再作周旋。” 魏昌张嘴欲言,却因为猛然颠簸而伏在马上,被马鬃塞了一嘴。 刘淮对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别看昨天晚上他威风八面,又是杀人放火,又是破阵斩将的。可说白了,昨天也就是占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便宜,真要让刘淮拿着把麻扎刀,在平地里驱马与披挂整齐的三名金军甲骑正面对决,怎么想都死定了。 然而一边躲避咻咻飞来的箭矢,一边终于转过前方的小丘时,刘淮急忙望向魏昌所说的渡口,却随即愕然。 这个渡口只有七八间大小不一的茅草房,说是村落都有些勉强,可在这七八间茅草屋前,竟然被开垦出几块小小的田地,其间有三四农人劳作。 村口有几棵大树,树荫下还有几名幼童在嬉戏打闹。 渡口……或者说这座依河而建的小村落中的农人明显对突然出现的几名骑兵产生了极大的惊愕恐惧,他们纷纷抛下农具,发疯似向着村口逃去。 电光火石之间,刘淮就下定了决心,没有逃向渡口,而是拨马向右,向着北方一里左右的小树林中钻去。 可仅仅就是一耽搁,背后三骑直接欺近五十步内,呼喝声、马喘声、铮铮作响的弓弦声已经近在耳边,甚至已经有力道减弱的箭矢撞在刘淮身上。 刘淮感受着后背的酥麻感,心中焦急之余,竟然暗暗有些庆幸,只能说幸亏长了个心眼,昨夜连吓带骗的搞来了两副盔甲,否则最轻也是个重伤的下场。 望着越来越近的树林,刘淮对魏昌大声说道:“拿好刀,进了那林子,我就会把你扔下马,保护好自己,明白吗?” 魏昌握住刀柄猛然拔出,伏在马上点了下头,却被马脖子磕到了下巴,一时只能用含糊的呜呜声应答。 眼见这两名小贼如同瓮中之鳖,落在后方的一名金军狞笑出声,将目光投向身后的那个小渡口。 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地方,合该自己发一回利市。 就算这渡口中没有财货,总能掳掠些奴隶女子的。 这名金军如此想着。 他随即双腿蹬着马镫从战马上立起,搭弓引箭,直指刘淮的后心。 然而下一瞬,他的全身汗毛就竖了起来,脊背上的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衬,双手忍不住微微一颤。 这是多年沙场厮杀的经验给他带来的敏锐感知。 就如同被猛虎盯住了一般。 金军甲骑迅速回头,只见一匹雄健黑马从小村口奔出,一名黑甲骑士端坐其上,一手扶缰,一手紧握着铁胎弓,如同倾倒的铁塔般向着金军压来。 一人一骑竟有千军万马的气势。 黑甲骑士身上所着的盔甲是重装扎甲,这种盔甲无论宋金的重骑重步都大量装备,唯一的区别则是金军的头盔大多为葫芦状,而黑甲骑士的头盔则是笠形盔,顿项已经放下,遮住了整张脸,只余一双杀气腾腾的丹凤眼露在外面。 落在最后的金军甲骑持弓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却是勃然大怒,不仅仅是因为宋军竟然主动的发动了进攻,更是因为刚刚那一瞬间的胆怯。 他猛然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铁胎弓转向后方。 “着!” 金军一声暴喝,弓弦铮然作响,羽箭如同闪电霹雳般射向黑甲骑士的眼睛。 两人相距不过三十步,然而就是这么电光火石之间,黑甲骑士只是微微一偏头,羽箭就擦着他的头盔侧边落到一边。 金军来不及气馁,几乎反射性的再次弯弓搭箭,将手掌间夹着的另一支箭射了出去。 仓促间,这一箭无论力度还是准头都大失平日水准。 黑甲骑士纵马不停,铁胎弓微微一扬,不仅仅将羽箭磕落,更是顺手一探,将其夹在指尖。 此时两骑相距不过三步,对方盔甲的锵锵摩擦声与战马的粗重呼吸声已经清晰可闻,金军双眼赤红,弃弓绰刀已然来不及,不过眼见对面的黑甲骑士也是手持铁胎弓,这名悍勇的金军干脆双手握住铁胎弓一端,向着黑甲骑士狠狠抡去。 黑甲骑士犹如知晓金军的想法一般,双腿一夹马腹,黑马稍稍转向,高高跃起。 就在双马一错间,黑甲骑士将金军射过来的羽箭搭在弓上,挽弓如满月。 “还给你!” 且说金军的箭矢分为重箭与轻箭两种,金军甲骑所使用的往往是重箭,箭头足有三寸长,几乎就是小铁锥。 如此重的箭,是不可能充作箭雨覆盖敌阵的。金军骑兵用此种重箭,配上两石的铁胎弓,借着战马奔驰的速度,临敌阵十步之内激射而出,足以洞穿铁甲。 黑甲骑士的铁胎弓不止两石,两人相距也不到十步。 锥子似的重箭头如同刺入豆腐一般穿过了金军的葫芦型铁盔,径直洞穿而过。 这名脑洞大开的金军甲骑依旧保持着双手握弓的姿势,在马上晃了晃后,大头向下栽了下去。 只是右脚依旧勾在马镫上,被战马拖行而去。 无论是刘淮还是剩余两名金军甲骑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与金军甲骑的惊骇欲死勒马驻足不同,刘淮虽然不知来人是谁,却知道反击的机会到了。他抽出长刀,用刀背拍在魏昌的马屁股上,将他撵到前方的小树林里。 随即拨马返身,俯在马上,向最近的一名金军杀去。 第十二章 自古名将若美人 猎物与猎手之间的身份相互转换实在太快了,以至于哪怕两名金军甲骑已经身经百战,却依旧感到一丝无措。 刚刚还是以游猎的心态追逐两名小贼,转眼间就落得被前后夹击的下场,这谁能受得了? 然而战马奔驰何等迅速,就这么犹疑的时间,黑甲骑士与刘淮已经一前一后欺近身来。 不知道金军甲骑是忙中出错,还是自负托大,竟然没有合力干掉一人,而是一前一后分别迎上。 刘淮望着越来越近的金军甲骑,咬牙不语。 与他相对的金军并没有将顿项放下,战马相向而行,转眼间两人就已经相距不到十步,在这个距离,刘淮甚至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的模样。 “竟然就像个普通老农。” 刘淮如是想道,他将长刀下垂,贴在右腿上,整个人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般弓起。 金军甲骑将铁胎弓扔到一旁,俯身从得胜钩上摘下长矛,双手高举,哇咤大叫的猛然刺出。 刘淮看准时机,长刀向上一扬,用刀背格开了刺来的长矛,枪头从他右颊划过,留下一道一寸多长的浅痕。 刘淮却毫不在意。 锋利的麻扎刀刃已经横在金军甲骑身前,刘淮收臀立腰,借着马力,腿腰臂胸同时发力,将麻扎刀奋力斩出。 磨得雪亮的长刀犹如热刀切黄油般斩开了金军的胸甲,将其近乎拦腰斩成两段。 那名金军惨叫出声,手中长矛抬了抬,还是拿捏不住,掉落在地。他双手捂住胸腹,似乎想要将奔涌而出的血液与脏器塞回去,同时咬牙转身。 然而就是这样反射性的动作,却让这金军维持不住身形,一头从马上栽下来,在地上蠕动了几下后,当场气绝。 刘淮也不好受,他在斩出这一刀后近乎脱力,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一时间只能伏在马上,艰难抬头,望向黑甲骑士。 然后就看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一幕。 黑甲骑士虽然有长枪挂在得胜钩上,麻扎长刀挂在马脖子旁,却只握着铁胎弓,连支箭都不拿。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 与其说他是在迎敌,不如说他在迎向老友。 与黑甲骑士相对的金军则是拔刀持盾,闷头迎上,在双马一错间大吼一声,腰刀奋力砍出。 黑甲骑士却是矮身一躲,轻飘的躲开了兜头一刀,双马一错间,手中铁胎弓猛然弹出,套住了金军的脖子。 “下来吧!” 这名身材高大的金军如同稚童一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从马上被拔了下来,饶是金军的顿项将脖子护得严严实实,没有横死当场,却也被拖行在地,兀自挣扎不已。 黑甲骑士的大手紧紧拽着铁胎弓的一头,继续将那金军拖行了一阵之后,猛然一挥,将手中金军甩了出去,如同丢一袋垃圾。 金军脖子上套着铁胎弓,在地上滚了几滚后,撞到了一个树墩上,随即伏地不动了。 刘淮此时已经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了。 这不是夜袭,也不是甲士欺负白衣,更不是以多欺少。 黑甲骑士是正面迎敌,堂堂正正的斩杀了两名金军甲骑,轻松愉快得如同掐死两只鸡仔! 他甚至连刀都没拔! 要知道,以刘淮多年武行的身手加上过于年轻壮硕的身体,与金军甲骑对冲之时,也得依靠眼疾手快再加上一点幸运去拼命才行。 即使这样,那金军甲骑的矛但凡偏上一寸,刘淮也得落个头颅洞穿的下场。 而这黑甲骑士在战场上的姿态,竟然如同郊游射兔般轻松写意。 这是何人?是大宋的精锐战将吗? 黑甲骑士掀开面甲摘下头盔,指了指被刘淮开膛破肚的金军尸首:“败家子!多好的铠甲也不爱惜,生生的砍碎,显摆你气力长吗?” 黑甲骑士一开始还有横眉立目之态,说到最后的时候,脸上已是布满笑意。 这几句与其说是呵斥,不如说是在笑骂。 刘淮仔细望去,只见黑甲骑士大约四十多岁,方口大耳,目如丹凤,额头上的粗眉毛与魏昌更是如出一辙。他虽然声若洪钟体态如熊,可脸上细细的皱纹与鬓间的白发无不揭示着这名勇力惊人的武将已经处在巅峰的末期了。 哪怕是记忆混乱,刘淮也瞬间认出了此人是谁。 大刀魏胜。 宋金交战中期的最能战的将领,收复故土最多的将领,也是最为忠肝义胆的将领。 也是这具身体原主的义父。 刘淮张了张嘴,一声‘爹爹’刚要反射性脱口而出,却又强自抑制住。 哪怕之前已经下定决心抱大腿,有不是吕布转世,哪能随便认爹呢? 他是刘淮,的的确确是刘淮,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宋代的刘淮在濒死前去现代经历了一番,还是现代的刘淮穿越到了宋代,或者两者本来就是一体的? 这种庄周梦蝶似的体验让刘淮再次陷入了迷茫。 “咋?淮哥儿,咋呆住了?”魏胜见刘淮默然不语,不由得举起大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哪里伤到了吗?” 见刘淮依旧不回应,只是趴在马上仰着头呆呆望向自己,魏胜不由得有些急:“昌哥儿,你大哥这是怎么了?” 魏昌牵着战马小跑而来,灰头土脸的,有些散乱的发髻上还插着几根杂草。 他根本不会下马,在地上滚了好几滚后才停了下来,虽然狼狈,此时见到魏胜却是喜笑颜开,嘴巴都咧到了耳根。 “阿耶,我们两人被金狗捉了签,耽搁了几日。”魏昌小跑到魏胜面前,刚刚停住脚步就被跟在身后的战马拱了一趔趄,被自家父亲提溜住了领子。 “金贼又开始捉签了?那你们又是如何能逃出来的?”魏胜皱了皱眉头,替魏昌拔掉了支棱在头顶的草梗:“慢点说……” “昨日刚入夜时,大兄与我本想趁着混乱逃出,谁成想一伙山东人漏了相,连累大兄被金狗一顿好打,伤了头,得了失魂症……” 魏昌如同竹筒倒豆子般将昨夜发生的事情讲述完毕,随即又有些担心的看向刘淮。 魏胜愣了一下,他虽然知道两个儿子失期,甚至这两日一直披甲备马在渡口以作接应,却不知道其中还有如此曲折。他连忙伸出大手抚向刘淮的头顶:“淮哥儿,头还疼吗?” 感受这头顶传来的温度,两世皆是孤儿的刘淮心中一酸的同时,终于在马上俯身:“父亲,已经无碍了。” 在这一瞬,刘淮感觉似乎脑中的两个灵魂终于融合到了一起,再也不分你我,原本如同浆糊般沸腾的记忆,也渐渐平息了下来。 “不成,头伤可是大事。” 见魏胜还要继续摆弄自己脑袋,刘淮赶紧从怀中掏出了缴获的信件以及黄铜印衿:“父亲先看看这些。” 魏胜皱眉接过铜印,扭头说道:“昌哥儿,去看看那个金贼还活着没,若是活着,就将他四肢打断!” 第十三章 卅年南渡白头客 “武兴军第四将张玉印?”魏胜先是仔细看了一下铜印,不由有些骇然:“这可是金贼正牌猛安的印信,你从哪里得来的?” “好教父亲知道,我们兄弟二人昨夜第一次逃跑时虽然出了岔子,却算是蒙混过关。”刘淮轻描淡写的将自己死而复生的过程揭了过去:“第二次逃营时,我劫持了金贼的军官,抢了他的战马,终于脱身。这铜印与信件就是从战马鞍囊中搜出来的。” “昨夜大兄做的好大事呢!”魏昌先是一刀砍在倒地金军的大腿上,见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才小心翼翼凑上前去,取下金军脖子上的铁胎弓,将其头盔外加顿项一起拔下,拨弄了金军脑袋两下:“阿耶,这金狗的脖子被你拉断,已经没气了……” “没气了好,没气了好,只有死金狗才是好金狗……”魏胜端坐在战马上翻看信件,漫不经心的回应,终于在最后一封信件时眯起了眼睛:“淮哥儿,这次你可立了大功了。果真做得好大事!” “不止呢。”魏昌将金军的甲胄扒下来,扔到马上:“大兄昨夜将金贼营地闹得天翻地覆,顺手救了许多山东签军……” “昌哥儿莫要添油加醋。”魏胜眼中精光一闪,却立即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淮哥儿,你来说,详详细细的说。” 刘淮拱了拱手说道:“好教父亲知道,昨夜为了从金贼大营中逃得性命,我们二人在金贼大营放了一把火,烧了他们的马厩,斩杀数人,击伤主将,并且打开了签军营寨大门,鼓动签军逃走。父亲,当面涟水县金贼兵力只剩下不到三百,战机到了。” 魏胜的两条粗眉毛拧到了一起。 “确实……战机已至。” 魏胜仿佛下定决心一般,右手重重锤在马鞍上,旋即说道:“昌哥儿,你留在此地收拢马匹、盔甲。之后去寻你刘叔,快则一两日,迟则三四日,为父就会渡河北上。” 魏昌有些茫然的点头。 “淮哥儿,你随我来,去面见府君。”魏胜俯身拍了拍小儿子的肩膀,扭头对刘淮正色说道。 说罢,魏胜不再看那三具尸首,拨马回头,径直向渡口走去。 “阿昌,你一切小心。” 刘淮甩了一下长刀上的血迹,将其插回在鞍鞯旁,紧随魏胜离去。 魏昌万万没想到三言两语间就被父兄抛弃在北岸,不由得有些欲哭无泪。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扁了扁嘴,继续扒脚下尸首的铠甲。 魏胜没工夫担心小儿子的心理状态,他进入那个小小的渡口,来不及安抚依旧处于惊慌之中的妇孺,就被一瘦削老者拉住马缰。 “魏头,是不是要开战了?” “正是。”魏胜点头:“金贼要南下了,我也要北上。刘大管,你也要早做准备,虽然涟水和楚州不是主攻方向,可兵灾之下,谁说得准呢?” 此言一出,在外围偷听的村民顿时哗然。 那外号刘大管的瘦削老者却是面不改色:“魏头,我在下游河岔口处早有准备积蓄,足以这八户人家吃上半年,这倒是无妨。只不过这庄稼……还能再收一季吗?” 魏胜翻身下马,甲叶子随之哗啦一响,闻言昂然答道:“我自楚州出兵向北扫荡,自然会有你们一时之安宁。” 说罢,魏胜也不顾其余人的反应,把住老者的双手继续开口:“刘大管,将渡口清理好,多招揽人手,多找渡船,我将昌哥儿留在这里。等我信号,这次,我要率军北伐!” “不再等了?” “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不想再等了!” 刘大管闻言不语,只是拉住战马的缰绳,沉默着将身后二人引向渡口。 此地已经停着一艘小船,刘淮跟随魏胜牵马上船后,就瘫坐在一旁,靠着马背闭目养神。 饥饿还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从昨夜开始,他就处于精神紧张的战斗状态,此时一放松下来,倦意简直如同潮水般涌来。 伴随着阵阵江风,感受着江涛带着小舟起起伏伏,刘淮抱着长刀,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喧嚣声盖过江涛声传入耳朵。 “来个人把电视关了……” 刘淮嘟囔了一句,靠着马背翻了个身,然而旋即惊醒,抱着怀中长刀坐直了身子。 “淮哥儿。”魏胜依旧没有卸甲,只是摘下头盔挂在马鞍旁,他低头抚着刘淮的头轻声说道:“我知你辛苦疲累,可军情紧急,还须你随我一起去面见蓝府君,直陈利害。” “父亲说的是。”刘淮拄着长刀站起身来,虽是因为小舟的起伏而踉跄了两步,却又迅速站稳:“不过父亲还是勿要对蓝府君抱太大希望。” 魏胜嘿然一笑,牵着马走下了小船:“勿要小瞧蓝府君,须知楚州位于宋金交界,若是金军南下,楚州城首当其冲。蓝府君一介文人,敢把治所设在这里,固然是朝廷法度,可他胆气也是不缺的,是个好汉。” 刘淮紧随其后,闻言胡乱点头的同时感到一丝荒谬。 如果说那蓝府君是一条好汉,那将亲子义子送到敌境打探消息,甚至亲身渡江厮杀的魏胜算什么? 圣人吗? 刘大管在二人下船后,也不言语,一摇船橹,小舟就渐渐远去。 自始至终,魏胜都没有回头。 刘淮虽不知道两人的经历,却也晓得两人自然有默契在心,所以也不甚在意,而是细细打量起宋朝的码头来。 虽然此地并不是楚州城的内渡码头,却也是游人如织,大小船只来往不绝。光着膀子的脚夫扛着比自己还高的麻袋,从商船上上下下。纤夫们聚成数堆,玩着关扑游戏,不时哄笑喝骂。 码头再远处则是一片茶馆酒肆,黄幡迎风招展,店家小二大声招揽着顾客。稻草木棚下,坐满了饮茶饮酒拿着斗笠扇风的短打汉子,不时将目光投向来往货船,以期能招揽到生意。 魏胜与刘淮两人都是一副甲骑的装束,自然吸引码头上众人的注意力,然而刘淮却毫不在意,只在前方让开一条道路后,跟随自家义父翻身上马。 刚刚昂首阔步走了两步,刘淮却发现,竟真的有不开眼的拦在了马前。 “爹爹,你回来了!”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拎着一支酒幡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仰头看着魏胜,笑颜如花。 第十四章 繁花应傍沙场开 刘淮转头看去,只见那女子大约二八年华,身着一身红衣长衫,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头发用一根木簪子盘在头顶,只有几缕垂下,落在小麦色的脖颈上。 女子虽然不是倾国倾城之色,却是明眸贝齿,顾盼生姿,此时杵着酒幡昂头挺胸,竟然有几分健美之态。 魏胜见状只是来笑:“小君,你是来接爹爹我的,还是来接淮哥儿的?” 女子脸色一红,眼睛滴溜溜的转向刘淮,随即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就不能接你们两人吗?” 说着,唤作小君的女子向身后招呼了一下,一名身材壮硕的短打男子跑了过来,对马上二人一拱手,将两个荷叶包递了过来。 “热腾腾的肉馒头,爹爹,大兄,你们先垫垫肚子。”女子一边笑着,一边将两个荷叶包塞到对方怀里。 “谢谢小妹了。”刘淮知道这女子是魏胜的小女儿,却连她姓甚名谁一时间都想不起来,只能礼貌性的微笑点头。 女子只是一手拎着酒幡,一手拉着刘淮依旧沾着血污的大手,仰头来笑。 刘淮稍稍有些尴尬,却也不能将手缩回,只能拿出当演员的劲头与那女子对视傻笑。 “小君,小君!”魏胜唤了两声,见女子没有反应,提高的声调:“魏如君!” “哎……哎,在呢!”唤作魏如君的女子回过神来,满脸绯红。 魏胜一脸儿大不由爷的无奈表情,摇头开口:“小君,把我之前交与你的那几封信都送出,然后把码头上的酒馆盘出去,拿着盘缠去投奔临安的阿舅,我已与他说好。” 饶是知晓父亲的雷厉风行,魏如君依旧双眼发直,当即慌乱了起来。 “爹爹……”魏如君作为魏胜的女儿,自然是知道自家父亲这些年在做些什么……或者准备做些什么,然而事到临头,她却依旧慌乱了。 然而这不怪她。 别说此次父兄一身血污,准备纠集人手,决绝向北。就算是普通远行,在这年头也应该作好天南海北,此生不得相见的准备。 “傻女,愣着干嘛?还不快去!”魏胜从马上伏下身子,从魏如君头上摘下一根草茎,然后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有些好笑的询问。 魏如君鼓了鼓脸颊,扭头用酒幡拨开人群后大步离开。可才走了两步,她却是连忙回头,见父兄已经驱马离去,不由得又是跺了跺脚:“爹爹、大兄!早些回家吃饭!” 魏胜头也不回,只是摆了摆手。 倒是刘淮耐不住,扶着马鞍扭过上半身:“小妹勿要多想,我们去去就来。” 直到此时,魏如君才再次展颜而笑。 吃完两个香喷喷的肉馒头后,刘淮的精神终于好了些,随即与自家便宜老爹一起,顺着官道向楚州城纵马奔驰而去。 且说楚州作为宋金对峙的前线,一旦开战,所面对的敌人并不是正北方,而是西北方。 原本的泗水,如今的黄河从西北滚滚而下,在楚州城西五十里处汇入淮河,奔腾入海。 而从黄淮交汇处向西北沿着河道进发,数百里的上游就是徐州。 就是那个“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是非曲折难以论说”的徐州。 徐州水网密集,四通八达,人口稠密,兵源民夫征调容易,偏偏易守难攻。所以无论是南朝还是北朝,都将此地视作重镇中的重镇。 这既是军政传统,也是地理水文所造成的理所当然。 正因为如此,无论南征还是北伐,无论徐州在不在手里,都是所有人绕不开的一个坎。 这道理但凡有点战略眼光的都懂,绍兴五年……也就是二十六年前的韩世忠自然也懂。 当时岳飞率部平定襄樊,拼死堵上了中部防线的大窟窿,而身为淮东路宣抚处置使,于楚州开置官署的韩世忠自然也没有闲着。 他先是大肆扩建楚州以及山阳的城防,将运河上半段遮的严严实实,随即出兵沿着淮河北伐。 然而此地毕竟离伪齐的核心太近了,完颜兀术反应过来之后,迅速遣大军南下。 仓促间,围攻邳州的韩世忠寡不敌众,再加上所谓中兴四将之一的张俊发挥稳定,友军有难不动如山,说死不去支援。不得已之下,韩世忠只能含恨南归。 完颜兀术也不去追,只是监督刘豫完善了徐州防线。 自此,南宋基本上失去了从黄淮北伐的机会,此次失败,也被韩世忠引为平生恨事。 攻既然不成,那就只能守了。楚州的州治山阳作为韩世忠所部神武左军……也就是韩家军的屯驻地,城防自然被修得犹如铁桶一般。 最起码,当刘淮驱马转过一处小丘,见到山阳城时,心中也感叹一句,真是一座雄城。 山阳城北靠淮河,东倚运河,用青石包裹的夯土城墙足有三丈高,令人望而生畏。 周围数座小丘上,还有数个军城伫立,只不过年久失修,不少城墙望楼已经坍塌。 向东望去,隔着一条运河,还可以遥遥望见一座小城,虽未与楚州城连接在一起,却也是夹河而立。 以刘淮浅薄的战略眼光来看,山阳城的城防体系堪称固若金汤,只要有两万精锐甲士在此驻守,金国来多少人都不怕。 魏胜没有带儿子游览楚州的打算,在城门口呵斥了几名懒散的军卒后,依旧顶盔掼甲,驱马直赴州府衙。 此时已经临近午时,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刘淮已经有些后悔没有扯块破布,作个罩袍了。他身上的两档铠被太阳直射许久,已经有些烫手,盔甲下的短打劲装更是已被汗水湿透,混合着血腥气以及泥土气一蒸,味道难闻到诡异。 魏胜虽然没有像刘淮这么寒碜,却也是汗透重甲,浑身燥热。可他却毫不在意,来到府衙前,翻身下马,将马缰绳抛给了门口衙役。 刘淮有样学样,同样下马,同样将缰绳扔出去,可他见到魏胜从马鞍旁将长刀连鞘解下,背于后背时,还是懵了一下。 接下来的情节是不是该问那个蓝府君想吃馄饨还是板刀面了? 或者来一套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戏码? 用这招来对付一州的军政长官?胁迫他出兵? 靠谱吗?! 然而刘淮转念一想,干这种事在汉唐元明未必能成,可在大宋,未必就不能成。 想到这里,刘淮狞笑着从马侧抽出麻扎刀,甩了甩其上半凝的血,并且用饿狼般的目光望向面前的几名官差。 州府大衙门口的衙役都看呆了,当前两人向后退了几步,扶住了腰间的铁尺。后面台阶上的一名文吏干脆将文书一扔,连滚带爬的跑进府衙中。 “不好了,魏统领来杀人了!” 第十五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上) 魏胜无语看着那文吏,又回头看向自家义子:“把刀收起来,这是大宋州府,莫要让他人以为咱们父子是什么歹人……” 话声还未落,一名身着青色常服的高大文士就气急败坏的走出了大门:“魏彦威!你要杀谁?!” 刘淮知道自己想岔了,可此时见到有人居高临下出声呵斥,还是忍不住回嘴:“当然是要杀金贼!” 青衣文士闻言一窒,待看清楚浑身血污尘土的人究竟是谁后,不由得又有些气急败坏:“你看看你家大郎,跟你学的一副厮杀汉的腌臜样子,哪有半分体面!” “他身上的血,都是金贼之血,如何就腌臜了?”魏胜言语上丝毫不落下风:“若说淮哥儿腌臜,你们这些把两淮守成国家边境的士大夫就体面了?” 这个痛脚抓得实在太狠,以至于青衣文士当场沉下脸来拂袖而去。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秦先生那种脸皮的。 魏胜丝毫不在意,招呼了一下刘淮后,就背着长刀大踏步的走进了府衙。 周遭衙役文吏似乎是对这种场景已经见怪不怪,并没有任何人阻拦,直让父子二人来到府衙后宅。 大堂正中,一名身穿绯色公服的清瘦官员正在慢慢饮茶,带着长翅的官帽放在一旁,稀疏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簪别在头顶,脸上的皱纹稀少却深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刘淮心中明白,此人正是楚州知州蓝师稷。 堂下左右两边各坐着一人,左手边是那青衣文士,右手边则是一名身体壮硕如熊的年轻武将。 此人大约二十多岁,脸色黝黑,似乎常年被阳光暴晒,胡须根根如刺,从下巴连到鬓角。真如同猛张飞一般。 刘淮刚刚打量了他两眼,铜铃般的眼睛就扫了过来。 看得出来,年轻武将对这个满身血污,如同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也很感兴趣。 魏胜在大堂中央站定,叉手行礼:“蓝府君。” 蓝师稷将茶盏放下,长叹了一口气:“老魏,你这是干什么?是要给我来兵谏吗?” 魏胜缓缓摇头,将背后的长刀抽出,双手捧起。 “这柄长刀,是韩郡王(韩世忠)所赠,蓝府君,你认还是不认?” 听闻此言,饶是堂中气氛紧张,刘淮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那长刀两眼。 这把刀要是在后世的游戏中,高低得是个圣遗物,能召唤英灵的那种。 蓝师稷见魏胜捧出这把长刀,愣了半晌,终究还是出口言道:“成闵、解元都认,就连王胜那厮都认,老夫又如何敢不认呢?” 魏胜点头,将长刀交于刘淮捧着:“我魏胜曾为韩郡王亲卫,你蓝师稷曾为神武左军幕属。” 说着,魏胜又看向青衣文士:“便是徐宗偃徐通判,也曾为神武左军参谋军事。” 徐宗偃冷笑不语,蓝师稷却接口说道:“说白了,韩郡王在淮南两路征战近十年,门生故吏无数,现如今在淮东为官为将的,哪个与韩郡王没点关系。” 说着,蓝师稷指了指身侧的年轻武将:“就连这新来的统领,与韩郡王都有些渊源。” 年轻武将起身行礼:“末将李公佐,参见魏二爷。” 魏胜此时已经没有军职,在家中行二,所以这声魏二爷叫得倒也不突兀。 魏胜点头回礼,却没有问李公佐与韩世忠究竟有何渊源,只是来看蓝师稷与徐宗偃二人:“既如此,咱们几人在韩郡王佩刀之旁,就勿要出虚伪之言,勿要作自矜之态!” 声音斩钉截铁。 此言一出,不止蓝师稷,就连一直冷笑不语的楚州通判徐宗偃也肃然而坐。 魏胜从怀中掏出书信与铜印:“我家大郎昨夜在涟水斩了一个金贼猛安,缴获了些书信军令。” 蓝师稷接过几张沾着血迹的信纸,一目十行的看完后脸色一变,紧接着递给了徐宗偃。 “照军令上来说,当面涟水的金军正军只有三个谋克,千余签军。”魏胜在堂中缓缓踱步,每走一步,浑身的甲叶子就会‘哗啦’响动。 “若是在平日,我楚州的千余野战精锐自然不可能拿下涟水城,可昨日我家大郎在金贼营地闹了一场,不仅斩了贼酋,更是让签军逃散。金贼本事再大,马军再多,数日内也不可能收拢完全。” “诸位,战机到了!” 此言一出,李公佐明显有些意动,微微挺直了身体。 与刘淮这种刚穿越过来的二把刀不同,李公佐从小在军中厮混,自然明白,拿下涟水城根本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问题,而是楚州防线是否完整的问题。 这年头的河流防御是一个体系,简单的来说,就是两座城夹河而立,水军游弋于河流之上。敌人如果攻击河对岸的城,就可以用水军运转物资兵源,使战争变成消耗战;敌人如果不管城池强渡河流,城内守军就可以与水军合力,两面夹击。 这种城防体系有很多,靖康年间李彦仙所坚守的陕州与安陆就是一个例子,而其中代表性最强的则是襄阳与樊城。 这个由岳飞一手建立的襄樊体系太强了,以至于后世纵横欧亚的蒙兀铁骑都啃了十多年才啃下来。 韩世忠所建立的涟水—楚州防御体系自然也不会太差。 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固国不以山河之险。 没有勇敢无畏的战士,再强大的防御体系都跟豆腐渣没什么区别。 黄河险不险?靖康年间,金军在河对岸击了一通鼓,这边的宋军就惊得如鸟兽散了。 自绍兴议和之后,岳飞被害,韩世忠放弃兵权,楚州经过秦桧插手一折腾,不止丢了河对岸的涟水,就连周围许多城堡都荒废了。 哪怕这些身在宋金对峙前线的文武官员自知一旦开战,第一锤就会砸到自己身上,可武备松弛积重难返之下,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北方完颜亮励精图治而做不出相应对策。 驻扎在楚州的宋军,账面上有一万五千余人,实际上不到万人,这其中敢于野战的也就一千三百余人,也就是之前魏胜所统领的那一军。 这一千三百余人中,才有三百甲士而已。 这个数字太离谱了,要知道,哪怕之前的韩世忠吃了丧心病狂的空饷,在楚州这地方还是留了三万人的。 也就是说,楚州防线最起码三万人才能护严实,现在这万把宋军,能把楚州城及运河对岸的军城守严实就烧高香了! 第十六章 几辈清流付浊流(下) “这么说宋金开战,再无回转?”徐通判没有理战机已至的言论,看完军令信件之后,长叹一声,说起了更大的战略问题。 魏胜微微一愣,他没有想到,堂堂楚州的二号人物,到了此时,竟然还对宋金和平抱有幻想。 “好教通判知道,按照金贼军令的说法,山东的三个行军万户都已经向汴梁集结,这是做不得假的。”魏胜只能耐下心思解释:“大军一动,怎么能没个说法呢?更别说自绍兴二十七年开始,金主完颜亮就派老狗苏保衡在山东建造舰船,不就是为了南征预备的吗?” “我知道,我知道……”徐通判再次叹气,低头颓然。 他也在韩世忠军中厮混过,属于比较知兵的文人,怎么会看不懂局势? 只不过事到临头,依旧畏惧了而已。 蓝师稷没有失态,只是冷笑一声,对魏胜说道:“你说的战机,莫非是拿下涟水的战机?” “正是!” “老夫也就不说什么兵力、粮草,也不说擅自出兵,擅挑边衅会是什么后果,只单单问一句。”蓝师稷语气转冷:“拿下涟水之后呢?” 魏胜似乎胸有成竹,当即回答:“自然是一路北伐,取海州、沂州、莒州,募兵之后威逼东平府与济南府,由此威胁金军后路。” 这话一出,不止蓝知州,就连刚刚颓唐的徐通判也冷笑起来。 别的不说,这个计划的第一步就有大问题。 海州东面沿海,有着大片的盐碱地,西面挨着黄泛区。这种地形对于农耕民族简直算是恶地,也就导致了涟水城以北近百里人烟稀少的无人区。 这种情况你派多少兵马? 派少了就是去送肉,派多了,且不说楚州防守问题,仅仅是北伐军后勤问题就够喝一壶的了。 “魏威彦,你怎么不说你拿下济南府之后,再攻打大名府呢?”徐通判将手中书信递还给蓝师稷:“你若是真有能耐,那何妨沿着黄河北伐,攻邳州,下徐州?如若这样,本官绝不二话,拼着被刺配崖州,也要尽起楚州之兵陪你走一趟。” 魏胜不理言语中从嘲讽,只是摇了摇头:“当年韩郡王三万神武左军,其中名将如云,都无法拿下邳州,更别说现在楚州只有一万弱兵了。” “那恕我直言,你这北伐计划简直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徐通判也丝毫不客气,直接出言否决。 魏胜懒得反驳,抬眼去看蓝知州。 而对方低头沉默不语。 李公佐只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幕,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一片寂静中,刘淮终于忍不住了:“诸位上官,你们说官位,说大势,说成败,可曾想过北方的汉民?” 徐通判顿时勃然:“刘大郎,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我见汉儿签军生不如死,纠集数骑破营杀贼,论胆气论心智论战功,未必不能在诸位上官面前大声说话,也未必不能在此刀前大声说话!” 说着,刘淮将手中捧着的长刀向上举了举。 徐通判看着那把原属于韩世忠的长刀,一时间哑口无言。 刘淮继续在堂中朗声说道:“此时金贼聚兵于汴梁,正是后方空虚,进军的好时机,只要我们能在一州立足,就可以联结山东、中原、河北豪杰,共同反金!” “中原豪杰?哼,中原决无豪杰,若有,何不起而亡金?”徐通判见刘淮脸色一变,出言解释道:“这可不是我说的,而是当朝宗正少卿史浩所言。不过我深以为然,中原豪杰,在靖康年间死了一批,在绍兴十年死了一批,陆陆续续死到现在,早就死绝了!” 这回轮到刘淮瞠目结舌了。 当朝高官竟然会有这种言论,而且还流传出来了。 是个正常的朝廷,都会为了团结北方汉人而严肃处理以儆效尤吧? 现在不止没有对类似言论做驳斥或惩罚,反而传播广泛,以至于州郡官员都觉得很有道理是什么鬼? 然而下一秒,刘淮已经想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南宋朝廷想不想收复失地的问题,而是把金国境内的汉人当不当人的问题! 刘淮愤怒之余,脑中第一个浮现的竟然不是李铁枪那张敦厚的脸,而是签军暴动时,第一个冲出大门,抱着儿子头颅痛哭的干瘦老者。 即使他在下一瞬就被踩死了。 “蓝府君,徐通判,我虽然不读诗书,却也知道一衣带水。”刘淮再也按捺不住,语气也变得激烈:“你们为百姓父母,岂可限一衣带水不拯之乎?没有豪杰又如何?难道不应该北伐,能救多少算多少吗?就眼睁睁的看着中原被金贼蹂躏,你们对得起所读的圣贤书吗?” “够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蓝师稷猛然立起,戟指魏胜说道:“魏大刀,你家大郎所说,就是你想说的?!” “虽不是我说的,却是我心中一直的念想。”魏胜面色不变,直视蓝师稷的双眼。 蓝师稷拂袖负手:“那好,魏大刀,老夫说一下我心中的念想。那就是大宋失地自绍兴议和后就难以再复!” “蓝知州,你……” 首先惊愕出言的,却是徐通判。 他万万没想到,平日里正气凛然的蓝师稷竟然还是个失败主义者。 李公佐轻微挪动了一下屁股,兴趣盎然的看着面前这场大戏。 “十年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郡,一朝全休!社稷江山,难以中兴!乾坤世界,无由再复!”蓝师稷几乎将这句话吼了出来:“这是岳元帅被金牌召回时的哀叹,你们难道不认吗?” “彼时我朝猛将如云,都功亏一篑,现在又如何?魏大刀,你比得上韩郡王吗?刚刚不忿的刘大郎,你敢不敢自比岳元帅?” “现在岳元帅与韩元帅都没了,还有什么指望?杀了卫霍,难道指望李广利去封狼居胥吗?!” 说完这些,蓝师稷颓然坐回到椅子上:“其实听闻岳元帅被害的当日,我就已经预料到金贼再次南侵之事,我朝也该有此劫。老夫也是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只是事到临头,一死以报国恩而已!” 魏胜还想说些什么,蓝师稷却摆了摆手:“魏大刀,其实我们这些人都知道,神武左军故人之中,抗金最为坚决的就是你了,可你也改变不了大宋颓势,最后只会平白丢了性命,最终一事无成。” 魏胜沉默了些许时间,抬头望向两位上官,掷地有声的说道:“我做事,只论对错,不论成败。” 蓝师稷闻言,脸上扯出一丝苦笑:“这句话倒有孔孟之道的三味了,也罢,不能让小儿辈笑话。” 说着,蓝师稷从面前案几上抽出一张文书,拿起毛笔迅速书写起来:“老夫不会出军令调动楚州的兵马,愿意跟你走的,你可以全部带走。辎重方面,神臂弓五十把,弩矢两千,步人甲三十领,骡马八十头,大车三十辆,刀盾一百套,长枪一百杆,稻米二百石,财货二百贯。” 写完之后,蓝师稷并没有按照规矩让徐通判查验文书,而是直接加盖大印,交给了魏胜。 魏胜也不多言,一拱手就领着依旧在捧刀的刘淮离开了。 徐通判望着魏胜与刘淮的背影,眼神中却没有仇恨与愤怒,少顷,他转头向蓝师稷说道:“府君,就这么让魏大刀走了?” “不让他走,他心不甘,老夫心也不甘。”顿了顿之后,蓝师稷撵须说道:“这也是老夫向天买卦,若我大宋真的还有天命在身,则让魏胜一战而功成,连接山东河朔。” 若失败了呢? 这句话在徐通判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回去。 “李统领,让你见笑了。”仿佛是才发现大堂中还有一名武将的存在,蓝师稷对李公佐点头致歉。 “蓝公有担当,徐公有计略,魏公有胆识,就连那刘大郎也有勇气有心性。如此多的豪杰在此,何谈见笑?” 铁塔一般的李公佐站了起来,向两名州郡大员拱了拱手,然后就开始扣高帽子。 徐通判呲笑一声:“李三郎,你别只说我们,你有些什么?” “末将?末将只有几条船而已。”李公佐憨憨一笑,随即拱手正色说道:“家父向两位问好,望两位长寿延年,来日以富贵见。” “好说好说。” …… 刘淮跟随魏胜走出府衙,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父亲,我是不是误事了。” 这要是因为自己一番话,导致时间线发生变化,魏胜直接被堵在涟水城下不得寸进,岂不是自寻死路了? 魏胜接过刀,跨上马,微笑说道:“无妨,为父一开始就知道,蓝府君不会出兵的,能索要许多军资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了,你的一番话也算是省了为父许多口舌。” 刘淮同样上马,叹了一口气:“那徐通判只说北方汉人无英豪,却不知大宋豪杰还有多少,也不知又有多少人愿意与我们一齐北伐。” 魏胜闻言正色说道:“淮哥儿,不要小觑天下英雄,我大宋立国至今,虽有外辱,却是英杰如云,猛士如雨。就拿蓝知州与徐通判来说,他们与为父只是做法有所不同,内里却是一样的。” 话还没有说完,刘淮就听身后一阵喧嚷。 “李老丈,这些天的汤饼钱在这里,我都给你结清了。” “哎呦,孙头儿,不是说一季一结吗?这还差着多半月呢。” “不结清不成,我家府君让我护送夫人与小姐去临安探亲,还不晓得啥时候能回来。总不能昧你的辛苦钱,让你黄了摊子。” “那祝孙头一路顺风……” 公人打扮的男子将一吊钱抛给路边小贩后,转身离去。 魏胜与刘淮一老一少谁也没说话。 然而眼见刘淮似笑非笑的表情,魏胜却是难得老脸一红。 第十七章 临睨飞云横八表 魏胜在楚州城中是有座三进的大宅子的。 这倒不是他贪污腐败喝兵血,而是由于楚州作为宋金对峙前线,地价自然不会太高。 再加上魏胜善于经营,所以有这么大的宅子也不算奇怪。 然而奇怪的是,真么大的宅子,连个仆妇都没有,平日的烧菜做饭打扫院落也是自家人亲自动手。 只能说,幸亏魏胜儿女多。 “父亲,大兄。” 魏胜与刘淮刚刚在魏府前勒马停下,一名身着素袍的年轻男子就迎了上来,躬身行礼。 这男子有着魏家标志性的粗眉毛,面相与魏胜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只不过身材要消瘦许多,脸色也苍白许多。 此人正是魏胜的亲生大儿子,魏郊。 “哈哈,二哥!”刘淮翻身下马,张开双臂抱住了对方:“我可想死你了!” “你放开……放开!” 魏郊被刘淮身上血腥与汗臭混合的气味一熏,当即就奋力挣扎起来。 “大郎勿闹,二郎有些洁癖,你又不是不知。” 魏胜伸手挽住两匹马的缰绳,乐呵呵的从旁边经过,却没有伸手拉开的意思。 魏郊挣脱了刘淮铁臂的束缚,低头看着已经不成样子的衣服:“大兄,我就这么一件袍子!” “二哥,估计以后你也穿不上这袍子了。” 刘淮还没有说话,一声娇笑就从身后传来。 回头望去,却见魏如君拎着一根长长的木杆,笑盈盈的看着两名兄长打闹。 “小妹,怎么这么快。” “咱们那个小店占得位置好,若是在平日,每日进账如流水一般,惦记的人多了去了,根本不愁卖。”魏如君将木杆倚在墙边,把背着的一个小包裹塞到魏郊怀里,顺便帮二哥整理了一下衣襟:“李员外来得快,出价也高,整整八十七两银子。” 作为魏家的大管家,魏郊抱着那小包裹,只掂量了一下就发觉了问题:“重量不对啊。” “哦,我把酒幡招牌也卖了出去,多挣十两银子呢。” 魏如君指了指空荡荡的木杆,随即又鬼鬼祟祟的探头看了一眼魏胜背影,拉住刘淮的手低声说道:“大兄,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北上?” 刘淮眉头一皱,断然拒绝:“阿妹,我们是去北伐,而不是春游。兵凶战危,你一个小女不要掺和。等形势稳定后,父亲自然会派人来接你。在临安乖乖等着,听话啊。” 魏如君却不吃这一套,双臂保住了刘淮的胳膊:“二哥体格这么弱,都能随军,我怎么不能去?!我好歹还会一手家传枪法,自保还是没问题的,就让我来保护二哥好不好……” 魏郊数着包袱中的银两,冷哼一声没有搭腔。 “你看,二哥也同意了。” “阿妹,你的花枪功夫确实还凑合。”刘淮苦口婆心的劝道:“可战阵之上讲究的是快刀快马,重甲长枪,小巧功夫根本派不上用场。别的不说,就你这小身板连像样的铠甲都撑不起来,一支流矢射过来,你小命就没了。” “二哥的身板就能披甲?”魏如君不服气的反问。 魏郊当即皱眉:“阿妹,你说就说,非得拉上我作甚?” 刘淮拉开魏如君的手:“你二哥一个男子汉,死就死了……” 魏郊气急败坏:“什么叫死就死了,大兄,我算知道为啥现在小妹说话含沙带棒的了,全是你教坏的。” “小妹你看看,这是二哥瞧不上你,跟我无关啊。”刘淮赶紧摆手,挣脱开魏如君的胳膊回屋睡觉了。 只留得魏如君在大门处连连跺脚。 事实证明,魏胜没有胡说八道。 南宋能守住半壁江山,究其原因,还在于汉家是有真豪杰的。 就在刘淮呼呼大睡的时候,就有两骑从西边沿街而来。抬眼见到魏府两个字后,马上两人一勒马缰,随即下马。 “二郎,阿君,魏公可回来了?” 说话的是当先的黄脸汉子,他大约四十岁出头,身着棉袍,马后还挂着一把朴刀,很是一副绿林豪杰的样子。 他身后的年轻人则是打着赤膊,雪白的上身绣着一团团鲜花,配上一张俊俏的脸蛋,恰如《水浒》中浪子燕青的扮相。 两人似乎都是远道而来,浑身汗津津的,却是眉飞色舞,兴奋异常。 魏郊立即认出,年长的唤作董成,是魏胜的心腹至交。 年轻的唤作张小乙,他是去年才被魏胜从江北带回来的,虽然相交才仅仅一年,可魏郊知道,面对金人大军时,他算是最可靠的人之一。 原因无他,张小乙是去年在海州起事的义军首领张旺之子。 在绍兴三十年三月,张旺与徐元不堪重赋,起兵举义,却被金国水军副都统徐文率军轻易围杀,整个过程还不到三个月。 张小乙只能带着十余人仓皇逃出,而他的父母兄弟全部被杀。 他与金国是有灭门之仇的! 也因此,在听说魏胜要纠集人手要北伐之时,张小乙表现的比任何人都要急切。 “董叔,小乙哥。”在门口等待的魏郊拱了拱手:“父亲在书房等你们,请。” 两人将马缰一扔,大跨步的走进魏府。不多时,两人又快步走出。 董成面露狰狞的笑容,直接在街上仰天而笑:“哈哈哈,贼老天终于开了眼,让俺活着等到了今天!” 说罢,也不待其余人的反应,驱马向城西州库而去。 张小乙虽然平静一些,但已经泛红的赤膊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情。 向魏郊一拱手后,张小乙一言不发,勒马向东疾驰。 这两人的到来与离开仿佛打开了一个开关,各式各样人物络绎不绝的前来拜访,其中不乏一些大腹便便的商人,也有军士与官差,甚至还有戴着斗笠的北方豪客。 魏郊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将来客一一引进书房,也不理他们离开时或悲或喜,只是继续在大门处待客。 毕竟,魏郊作为魏府的大管家,早已与这些人相熟。 然而到了晚间,刘淮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终于来了一个魏郊从未见过之人。 “劳烦小哥给通报下。”来人是一名铁塔般的糙汉子,言语中却是十分客气斯文:“李公佐奉浙江路马步军副总管李公讳宝之令,前来拜见魏公。” 魏郊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 “请。” 第十八章 岂无倚剑叹雄才 书房中,魏胜坐在上首奋笔疾书,刘淮与李公佐左右分坐,默然无语。 少顷,魏胜吹了吹纸张上的墨迹,将其装进信封,抬头眯着丹凤眼望向李公佐。 “泼李三是你什么人?” “正是家父。” 要是小辈叫李宝的诨号,李公佐早就挥拳头揍人了,可魏胜是自家父亲的袍泽,哪怕是当面也叫得,所以李公佐只能闷声闷气的回应。 刘淮浑身一震,还有的一点瞌睡当即抛到九霄云外了。 泼李三李宝可不是什么普通人。 仅仅一条岳飞韩世忠双料部将的履历,就已经爆杀一票所谓的南宋名将了。 除此之外,李宝还是难得的水军人才。在真正的历史上,今年晚些时候,他会在唐岛一战将金国水军打得全军覆没。 唐岛大捷甚至被列入中兴十三处战功之一,与韩世忠、张俊、吴玠、刘锜等人并立史册。 现在李公佐来拜访魏胜这一幕,很有可能就是唐岛之战的序幕。 魏胜点了点头:“你父亲可有书信与我?” 李公佐拱手:“并无,只有一个口信而已。” “且说来。” “请魏公务必攻速速下朐山县,并夺取东海县港口。” 朐山县就是海州州治,而东海县都在后世的连云港市左近,只不过此时的海岸线还没有覆盖过去,东海县只是个与陆地隔海相望的小岛而已。 然而这个地形却使得东海县成为可以躲避海上风浪的重要良港。 刘淮见魏胜抚着胡须不语,却是按捺不住询问:“李太尉的意思,是要对唐岛的金贼水军动手?” 宋朝的水军虽然相对强悍,却还是内河舰队,无法进行远洋活动,所以中途必然会有停靠的港口。 如果没有海州作为中转,那李宝远洋千里,就算物资补给带得充足,没准直接偏航到高丽去了。 刘淮的问话一出,魏胜没有什么反应,而李公佐则是眼皮猛跳。 他才仅仅说了要攻占东海港口而已,这刘大郎就能瞬间将前后因果理顺,别的不说,战略洞察能力简直是超一流的。 刘淮要是知道李公佐所想,肯定心中发笑。 他一个武行哪有什么战略素养,纯粹是读史读出来的。 刘淮以前就好奇,怎么时间就赶得这么巧,魏胜前脚收复了海州,李宝后脚就前去增援,然后立马打出的唐岛大捷。 原来两人早有联系。 见魏胜依旧沉默不语,李公佐只能回应刘淮:“正是,金贼水军水上功夫不怎么样,然而在陆上……” 说到这里,李公佐不禁摇了摇头:“我就这么说吧,金贼水军共有七万人,如同金贼正军一般敢战的,最起码有两万人。这么多人,无论出现在长江,还是直扑临安,都能捅出个天大的窟窿。” 刘淮心中暗暗点头。 去年张旺徐元的海州起义时,金将徐文只率领九百人就将义军斩尽杀绝,由此可见金国水军绝对不是花架子。 两万金国正规野战军在军事上的作用,放在正面战场跟鸡肋差不多,然而一旦绕到防线之后,政治上的意义就大了去了。 别的不说,金国水军如果逼近临安,赵构肯定会再次弃国而逃的。 然而刘淮还是有一事不明:“若是金贼水军在水面实力如此之弱,为何不打一场堂堂之阵?” “我父所指挥的水军人数太少了,只有水军三千人,大小舰船一百二十艘。海上宽阔,不必寻常江河,哪怕我父能打杀一半,只要有一半顺流而下,就是大患。”李公佐耐心解释道:“如今,金贼的水军猬集在唐岛,正好是一网打尽的机会。” 刘淮望向上首的魏胜,见义父依旧沉默不语,只能继续询问:“最迟什么时候动手?” “要在九月左近,早一些则海上风浪巨大,舟船难行。晚一些则起北风,金军船队就会出港顺风而下,直取建康、临安。” 刘淮心想,什么直取建康、临安,金国水军若是沿着海岸南下,首先就得先保证海州的平稳。 魏胜若是不帮李宝,哪怕拿下海州,也会遭到金国水军雷霆万钧的打击。 想到这里,刘淮张嘴欲应,魏胜却是再次询问:“你父可有书信与我?” 李公佐恭敬拱手:“并无……” “那他能出多少兵马以助我夺取海州?” “小侄带来了两艘水轮船,其上二百壮士皆可披甲作战。” 虽然南宋对武将的监管没有那么严了,可不经调令就派出二百甲士,却依旧是天大的忌讳,捅出来有可能会捅破天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宝也算是尽全力了。 “二百甲士,却也是不少了。”魏胜笑了一声,却是立即勃然:“天杀的泼李三!做得一手好买卖,偏偏把自家儿子扔出来,好让老夫也无话可说。” 李公佐皮笑肉不笑的裂开嘴,右手同时摸向别在腰间的解腕尖刀:“魏公,对子骂父,是为无礼。我父专门叮嘱我稍稍容忍,然则我已经容忍了两句,若是再有第三句,就不必再忍了吧。” 刘淮微微坐直身体,语气转冷:“你可以试试把刀拔出来。” “好了。”魏胜反而变得不在意,挥了挥手对下首的两名小辈说道:“我与李三郎相熟多年,哪怕当面唤他,他也不会恼。只是李家小郎……” “小侄在。” “老夫此次北上就算事事顺遂,也是九死一生。所以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怕死吗?” 李公佐振衣而起,朝天一拱手:“我父常说,他本是乘氏一农人,今为一路兵马总管,所赖者,乃是官家洪恩。所以虽百死不及报国恩之万一。我李公佐虽然年少,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却还是有志气在身,我必以性命保我父安生,岂敢言惧?!” 魏胜颔首:“倒是有李三郎的一丝豪气了。那老夫再问一句,再过两日,我若攻打涟水县城时,你敢率众先登吗?” 李公佐还没有回答,刘淮就接口说道:“你若是不敢,就把你那二百水军交出来,由我带着他们先登。” 李公佐冷哼一声:“若是我敢呢?” “那更简单了。”刘淮靠在椅背上,满不在意的说道:“若金贼出城迎战,那咱们二人为全军之锋刃。若金贼固守城池,那咱们二人就要扶梯先登!” 魏胜再次颔首:“正该如此。” “小侄今日算是知道为何我父将魏公视为至交,乃至于引为作大事的唯一同志。”李公佐愣了一下,却还是迅速出言,也不知是应承还是讽刺:“也许是因为你们二人都可以在关键时刻将一切都豁出去吧。” 第十九章 狂风从来暗处起(上) 就在刘淮与李公佐惺惺相惜的时候。 涟水县城中,行军谋克王显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顶头上司张玉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张玉这倒霉鬼先是被一刀砸断了背脊,随后又从马上摔下,摔断了脖子,能口吐白沫挣扎一天,已经算是生命力旺盛了。 然而他这一死不打紧,王显却是彻底麻了爪子。 且说,金国在开国时有一项唤作‘拔队斩’的军法。简单来说,就是如果金军军官在阵上战死,那么无论他的直属下级有没有奋力作战,在战后都会被一并处死。 正因为有这项军法的存在,所以当金军将领亲自率领亲卫发动冲锋的时候,全军都会不计生死,争先恐后的陷阵冲杀。 在靖康年间,金国南侵,隔黄河与宋军对峙。金国二太子完颜斡离不竟以一路主帅之身,在冬日卸甲,亲自打头阵浮马渡河,金军无不振奋,争先渡河。 对岸的宋军见此,竟然被吓得不战而走! 当然,金国开国已经数十年了,要说一直能在军中保证这么严苛的军法也是扯淡。可关键是完颜亮篡位后,为了确立自己的地位,再次开始了一系列的征伐,在这个过程中,金军就又把这项传统捡了起来。 王显作为行军谋克,平日里还是很尊重这项军法的,认为其非常合理。然而当这项军法落到自己脑袋上时,他还是觉得发自灵魂的战栗。 谁也不能说张玉不是战死的,可王显还是觉得自己太冤了。 他当时明明还在整军,谁知道张玉就这么冲上去,被几个偷营的小贼弄死了? 当然,更冤的可能是随蒙恬镇国回汴京的那七个原本属于张玉的行军谋克,没准莫名其妙的就会被行军万户被砍了脑袋。 如此想着,王显长叹一口气,推开房门,从张玉房中走出,来到庭院之中。 “老王,咋办?” 门口的另一名唤作高元庆的行军谋克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问道。 王显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高元庆虽然也是髡发,却不是女真人,而是渤海人……或者说是高丽人,平日里仗着祖上跟完颜阿骨打入过关,经常性鼻子朝天,对王显一个中原汉儿能与自己平起平坐感到一个不服,两个不忿。 然而事到如今,两人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厌烦对方,都得吴越同舟,想办法保住自己小命。 “咋办?”王显指了指被绑缚在院中的两名赤膊壮汉:“先把他们两个都放了!” 这两名壮汉都是蒲里衍(五十夫长),他们的顶头上司正是被刘淮斩了的仆散撒八。 按照拔队斩的军法,仆散撒八战死,这两人就要被处斩。 可现在谁还有心情管这俩蒲里衍死不死啊?! 高元庆挥手让亲卫上前,将两人绳索解开:“俺就说了,张猛安也伤着了,没工夫搭理你们……纯粹是给瞎子抛媚眼!” 两名蒲里衍讪讪的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上半身,刚想叉手行礼,王显就再次下令:“有军情,蒲里衍以下者,全都出去!” 等大院中的金军士卒都鱼贯而出后,王显对着高元庆与那两名蒲里衍低声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按照军法,咱们一个都跑不了全都得被处斩。所以,如果不想死,就赶紧给老子想出个办法来!” 听闻此言,高元庆面沉如水,不发一言。 两名蒲里衍却是陡然一惊,抬头看向王显身后的大屋。 “张猛安确实已经殒了,但是不要外传。”王显嘱咐道:“要多瞒一些时日,不止要瞒着宋狗,而且要瞒着都统。” 两名蒲里衍的脸色更加白了。 “反正仆散撒八也死了,干脆就说猛安受了轻伤,但是伤口溃烂,几日之后金创破裂,流血而死。”高元庆一砸拳头,恶狠狠的说道。 仆散撒八是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的亲卫出身,所有人都默认他肯定身负监军的责任。 “至于张胡那些人……”高元庆想起张玉的亲卫头领,咬牙说道:“我亲自与他们说去,我就不信,主君战死,他们当亲卫的就能落得个好?!若从我便罢,若不从我……哼!” 王显再次瞥了高元庆一眼,心中暗骂蠢货,随即强行平复破口大骂的冲动,冷然出声:“那猛安印信呢?也金创破裂变没了? 你以为都统是个眼里能揉沙子的?他若是觉得蹊跷,不查个底朝天才怪,咱们全军二百大几十号人,你能保证一点风都不漏? 若是查出事端来,哼……别忘了,拔队斩只是斩我们一人而已,虚报军情则是要满门抄斩的!” 高元庆恨恨一跺脚:“那你说咋办?!” 王显冷静说道:“首先,此事是肯定要如实上报给都统,咱们几人都要请罪,只不过要尽量留出咱们应变的时间。而你们都要仔细想想,自陛下御极以来,有没有躲过拔队斩的人,无论传言还是只言片语,都算数!” 院中一时沉默,众人低头皱眉思索。 良久之后,还是高元庆缓缓说道:“俺听过一件事,说是兵部尚书完颜元宜曾率神武军参与北征蒙兀,他的儿子完颜王祥彼时还是个行军谋克。 在他的上司猛安战死后,完颜尚书先将此事昧下,让儿子戴罪立功,又用自家功劳在陛下面前恳求,才算是将此事揭过去。” 说完之后,高元庆摊手:“其实说这个没用,咱们几人中,谁有一个做尚书的亲爹?” 王显坐在台阶上,仰头望天,良久不语:“……我大略也听说过,现在想想,这件事本质上不是完颜尚书为他的儿子求情,而是一军都统为立功的部下求情,再由陛下亲自赦免。” 高元庆嗤笑一声:“反正都一样,不是亲老子,谁能枉顾军法,拼着前途去向陛下求情?咱们都统会吗?” “如果……”王显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睛,望向面前三人:“如果咱们也能立下让都统记在心里的功劳,是不是也能在陛下面前露回脸?!” “老王,你待如何去做?” 王显的脸已经狰狞起来:“咱们把楚州城夺下了如何?” 第二十章 狂风从来暗处起(下) “你疯了!”高元庆当即摇头:“咱们现在签军离散,仅仅捉回来五百余人,正军经过昨夜一场大乱,死伤了几人,此时也只有二百七十余人。这么点人手,你怎么夺楚州?对面的宋军再傻,坚守不出还不会吗?不到千人,怎么夺城?” “夺不下就毁了它!”王显站起来,睥睨四顾:“金宋马上就要起大战,这些你们都知道。可你们不知道的是,御史大夫徒单贞已经起复为左监军,他会率三个行军万户沿黄河进军,而楚州就是渡淮的第一战! 涟水与楚州城的位置紧要,如果能将此地打通,则淮东除了宝应再无锁钥,两淮皆是大金的囊中之物!这功劳大不大?能抵一条命吗?!” 高元庆见身旁的两名蒲里衍有些动心,只能继续泼冷水:“兵力太少了,不到三百人……”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去投宋吗?”王显当即勃然:“且不说咱们在大名府的家小,我就问一句,想要投宋,你就不想想张猛安曾经的本家张觉吗?!” 高元庆立即失声。 且说张觉是三十多年前的人物了,他原本是辽国的辽兴军节度副使,辽国灭亡之时先向金国投降,随后又被北宋诱降。 金国大怒,大败张觉所部,并且恐吓北宋。宋朝慌乱之下,竟然斩杀张觉,向金国谢罪。 在北宋君臣的一番神操作下,幽燕豪杰几乎立即对北宋离心离德,同为降将的郭药师甚至直接质问斩杀张觉的王安中:今日金人要张觉的头颅,你给了,若来日来要我的头颅呢? 随后的靖康之变中,幽燕豪杰背离宋朝,纷纷投入金军帐下,充作马前卒。 饶是过去多年,张玉依旧耿耿于怀,他不止一次对着属下抱怨,张觉若是不叛金,他也应该算是开国功臣之后。 现在可倒好,作为一个行军猛安却连世袭谋克都捞不上,还得被撵到涟水城这种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地方混日子。 张觉造孽啊! 有这种例子在前,哪怕王显真的绝情寡义不在乎家小也不敢投宋! 高元庆左思右想,表情阴晴不定,终于还是一锤掌心:“老王,那就依你所言,干了!” 随后他又转向那两名蒲里衍:“张猛安和仆散撒八都已经殒了,这里的事就是咱们四个说了算,你俩怎么想,等死还是搏一把?!” “他娘的,左右是个死!” “拼了!” 王显喘了两口粗气:“其实这事就是明摆着的,一边是军法,一边是宋狗,柿子肯定要找软的捏!” 顿了顿,王显扶刀踱步良久:“老高,你们三人要稳住军心,整顿军备。至于渡船、粮秣、丁壮……我先去寻李县君,再由他出面,向城中大户讨要。” “对了,还得要犒赏。”高元庆补充道:“军中财货不多,得从府库里拿。若是府库中不够,就让城中大户投捐。老王不妨把事情说严重些,若是他们不给,就别怪我等放抢了!” …… “放抢……这是什么话?” 李县令刚刚就寝就被叫了起来,原本的满肚子郁闷牢骚听完王显的威胁之后瞬间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宋狗袭我大营,杀伤甚重。如若不报复回去,我们以后还怎么带兵?!”王显义正辞严的说道:“如若县君不与我财货武备,那我只能掠夺大户,以充实自身,再渡河与宋狗决死。” 李县令瞟了一眼着扶刀立在县衙大堂中央的王显,撵须冷笑不语。 宋金两国之间在绍兴十年议和之后,关系相对而言有所缓和,已经十数年不闻兵戈。 然而自从前年……也就是绍兴二十九年双方榷场关闭开始,对于聪明人来说,宋金开战几乎已成定局。 在这种情况下,敢来宋金对峙前线的官员,除了一些分不清轻重的二百五,其余全都是有种之人。 李涯李县令就属于后者。 他是在去年春日来到涟水县来当县令的,就是奔着建功立业来的。 对于这种人来说,若是被一句放抢吓住,那才是笑话。 “王将军,你们才到,有些事不太清楚。” 李县令打了个哈欠,径直坐到县衙大堂的正座之上,端起滚烫的茶水喝了一口,嘴皮子一翻,呸的一声吐出个茶梗,眼皮都不抬就继续说道:“涟水县的确是有府库,而且不止一座,其中粮草、财货、兵备一应俱全,然则这是为大军南征准备的,非我一县民力物力所积,桩桩件件都有账目。你现在向我讨要府库,别的我也不说,单只问一句……” 李县令抬起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若是今日我打开府库,任尔取用,来日让陛下饿了肚子该如何是好?你我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王显在堂下呼吸粗重,大手将刀柄攥得吱吱作响。 肃立在李县令身旁的都头见状,也扶着腰间铁尺,向前与王显相对。 然而他这一动,跟在王显身后的两名亲兵也齐齐向前,哗啦一声将腰刀半拔出鞘。 守在县衙门口几名县卒也立即紧张起来。 李县令将茶碗放在桌子上,重重一顿:“大金的将军竟然在县衙对大金的县令拔刀?王将军,你是沙场悍将,要杀我轻而易举,然则我再问你,你真的要反吗?!” 王显低声呵斥身边亲卫两句,又铁青着连拱手言道:“李县君,此事非我想做,而是群情汹汹,不得不做。若是县君不许,那就请县君调派军兵,将我们赶尽杀绝即可。” 李县令微微一怔,一时不明白为什么王显行为会如此激烈。 涟水县是有数百县卒的,然而平日做的也就是维持港口、榷场的秩序,比征召的签军丁壮强点有限,若是发生战事,这些县卒最多也就是守一守城墙而已。 把这数百县卒拉出去野战就扯淡了,正军五十骑就能把他们杀散了。 想到这里,李县令不由得有些后悔,不应该不听劝告,将这些疲敝不堪的军兵放进城来。 原本想着大战将起,金军会严肃军纪,现在看来,正因为大战将起,这些武人反而会变得肆无忌惮。 可李县令抬头看向王显赤红的眼睛时,却是立即明悟。 第二十一章 自古英雄出毫末(上) 可李县令抬头看向王显赤红的眼睛时,却是立即明悟。 “你们几个都出去!到门口守着,谁也不许进来!”李县令挥手将闲杂人等轰了出去,随即盯着王显一字一顿的问道:“张猛安可还安好?” 王显低头默不作声。 事情麻烦了。 李县令摸着胡子,心中默默盘算。 他对于金国的军法军律也是门清,瞬间就明白了王显等人的窘境,也瞬间明白了自己身处的位置有多么尴尬……或者说危险。 困兽尚知犹斗,更何况这些手中拿刀的兵痞? 真要让王显走投无路,他是真的能搞出事端,把涟水县毁掉的! 电光火石之间,李县令就已经打好了盘算:“王将军,如我前言,府库中的物资是要供给大军的,不得擅动。” 王显刚要说话,李县令挥了挥手:“容我把话说完,王将军,我明白你的难处,除了兵甲,你需要的军资我都会尽快补齐,甚至来往渡船都会备好。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王显刚刚长舒一口气,听闻此言心又提了起来。 “此次出兵,无论你们做什么都与我无关,你们哪怕占了楚州全境,也无须分功与我,若是你们全军覆没,也无我一丝责任。” 李县令叹了口气说道:“王将军,你也要明白本官的难处。军兵与地方官员勾结在一起,无论哪朝哪代都是取死之道。 对了,你想在什么时候出兵?” “最迟后日!”王显扶刀说道:“我压不了许久,最迟后日一早,大军就要出发!” 李县令蹙眉:“时间太紧,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说着,李县令拿起案桌上的官帽,大步向门口走去。 王显没想到李县令竟然雷厉风行至此,也是长舒一口气。 然而李县令走到大衙门口,却是回头,状若好奇的问道:“王将军,我姑且问之,你姑且听之,若有冒犯莫要见怪。” “李县君请言。” “你们定下此策,就没有想过麾下儿郎们的性命吗?” 王显脸上显出一丝狠厉:“都到这种地步了,谁能顾得了许多,各自挣命吧!” 李县令上下打量王显片刻,点头推门而出,再无一言。 且不说王显心思百转,乱如藏麻。 李县令出了县衙之后,点齐二十名衙役青壮,浩浩荡荡的向北县城而去。 涟水县城的南边是港口,鱼龙混杂,治安较差,所以城南是平民的聚集地。而豪门大户都住在城北。 李县令此时去寻的大户,正是涟水本地一等一的坐地虎、地头蛇。 此人大名唤作张桐,据他说,他的祖籍是山东东平府,在靖康年间举家迁到涟水后,就一直做着漕运的生意。 那张桐和他的家人、伙伴都是一等一的操船好手,在绍兴十年宋金议和之后,宋金贸易节节攀升,张家也就越来越壮大,最终成为了拥大漕船四十,小船近百的一方豪富。 这个数量的船只,则代表着近千水手与近万依附在其手下吃饭的码头力夫、纤夫、商户。 所以,无论谁当这涟水县的县令,都得与张桐打好关系。 至于张桐中间做没做过贼,落没落过草,跟脚究竟如何,那就谁也说不清楚了。 归根结底,两淮一直是宋金交锋前线,许多年来吏治太乱,户籍都是这两年才编齐的,当地豪门大户能有十几年的跟脚,已经算是家世清白的了。 不过还好的是,张桐一直对大金朝廷态度恭谨,对历任县令的摊派也一向有求必应。 所以,李县令在王显找上门后,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张桐张大户。 “李县君,深夜来访,总该差人来报个信啊,也好让俺老张有个准备。” 城北一处占地巨大的大宅子门口此时已经灯火通明,十几名短打劲装的男子举着火把在台阶下肃立,立在阶上的是一名身着白色中衣,披着锦袍的高大老者含笑出言。 此人正是张桐。 李县令哈哈一笑,也没有强拿架子,下马之后径直向前把住了对方的手臂。 “张大官人,李某心忧公事,深夜难眠,特来讨要一碗鱼汤,叨扰叨扰,恕罪恕罪。” 张桐闻言面色不变,却是捋了捋花白的长须,含笑说道:“县君这是什么话,俺老张虽然家无余财,但鱼肉还是能管够的。县君,请!” 说罢,张桐一边与李县令把臂而行,一边嘱咐身边的管家:“萧七,带诸位差官去侧庭,好酒好肉伺候着!” 原本一肚子埋怨的差役们大喜过望,在那名都头的带领下,纷纷躬身致谢。 张桐领着李县令来到会客正堂,刚刚坐定,就径直问道:“李县君可是遇到难处?有用到俺老张的地方尽管开口,力所能及的地方绝不推辞!” “张大官人爽快。”李县令端起茶盏:“这次的事情,说难的确也难,但其中也有着一场大富贵。” 张桐眯起眼睛,上半身前探:“愿闻其详。” 李县令见到张桐这样一个豹头环眼的粗壮汉子作出如此贪婪市侩的表情,也是不禁一笑。 “张大官人消息灵通,应该早就知道昨日夜间,驻扎在城东的武兴军遭了殃,被宋军夜袭了大营。”李县令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虽说损失不是甚大,但武兴军上下却觉得丢了脸面,非得找回场子。他们在本县面前闹了一天,本县也没有法子,只能来求张大官人你了。” 张桐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哦?那些兵痞想要如何找回场子?总不能渡河去攻楚州吧……” 仿佛觉得此言荒谬,张桐呵呵笑了起来。 李县令面沉如水。 张桐干笑两声,终于面露诧异:“他们莫不是真想这么干吧?!” 李县令沉默以对。 “他们疯了!竟然敢在这种时候擅挑战端!还有李县君,这么荒唐的事情,你竟然还答应了?” 张桐站起身,来回踱步,终于忍不住埋怨起来。 李涯李县令冷笑一声:“刀在人手,他们铁了心要做的事情,本县有什么办法?不让他们对宋人下手,他们就要对涟水下手了!” 第二十二章 自古英雄出毫末(下) 张桐豁然转身,不复之前的斯文,双目如电的直视李县令的眼睛:“他们敢?!” “他们怎么不敢……”李县令叹了口气,语气诚恳。 “大金是以武立国,从来都是军队拥有国家,而不是国家拥有军队。这一点,在开国东西两路共二十个万户吞辽灭宋时就已经确定了。” 李县令一言道出了金国的本质。 “而军队中除了万户都统,就是猛安、谋克。换句话来说,猛安谋克制度本来就是大金的立国之本。 就算陛下想要做些事情,也需要满足这些人的胃口。就比如,过去几年,让各个世袭猛安谋克们在中原圈地,就是想要为此换得他们对南征的支持。” “现在,行军猛安在前线做出的决定,我一个地方县令是绝对无法约束的,最近能管住他的都统司在他娘的徐州!”李县令喘了几口粗气继续说道:“可他们最迟后日清晨就要个说法,要么由本县配合去攻楚州,要么就要屠了涟水以自肥,再去攻打楚州。本县就算想告状,时间上也根本来不及。” 张桐冷笑,刚想反问一句就凭他们千把人,也想把涟水县攻下来。却转念到今早李县令已经把武兴军放入城中,不由得连连跺脚。 李县令知道张桐想要说什么,摊手说道:“我晓得一时慌乱间失了计较,但事已至此,我确实也别无他法。为今之计,也只有征调船队,快速运他们渡河,等他们出完气后,再快点回来,如是而已。” 张桐抬头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长叹一声:“这哪里是什么快进快出的问题?说不得就得与宋人的水军对上,李县君,太冒险了,确实是太冒险了。” “所以,你要载着武兴军直取楚州港口,速度要快。宋军未立水寨,水军就在港口,只要将武兴军放下船来,大事可定!” “白衣渡江?”张桐虽然大字不识得一斗,却也听说书先生讲过三国:“这是断后路的买卖啊!俺这么做了,等于彻底恶了大宋。你也莫说什么神不知鬼不觉,都是吃漕运这碗饭的,谁不知道谁呢? 到时候,嘿,俺老张在大河上下就臭了行市了。李县君,你且说说,俺为什么要趟这汤浑水呢?” 李县令弹了弹衣袖,伸出一根手指:“第一,张大户,你说句良心话,本县来到涟水为官两载,罚过人、杖过人、也杀过人。可无论你的生意犯了多大的忌讳,本县却从来没有动你一根汗毛,这事你认不认?” 张桐缓缓点头:“确实是县君恩德,别的不说,就俺往南边贩马的事,若不是县君替俺遮掩,俺不死也得脱层皮。” 李县令满意点头:“第二,这次大金南征如泰山压顶,本县不说什么从此之后没有宋国之类的空话,两淮稳稳拿下绝对不是问题。宋人军队什么德行,相信你比我明白。你还担心什么恶不恶宋人,之后没宋人了!这片全是大金的国土!” 张桐依旧点头不停。 李县令见张桐如此上道,也得给颗糖:“第三,武兴军是战兵,要随大军南征的,他们抢掠而来的财帛女子不能带着跑,全都得换成浮财金银。这个生意,足够你大赚一笔了。这就是我说的一场富贵。” 张桐摸着腮边花白虬髯,来回踱了几步,又快步凑到李县令身前,面露谄媚与贪婪:“李县君,那俺们是不是只用拼这一回命了?” 李县令眯起了眼睛:“此话怎讲?” 张桐小心翼翼的说道:“两淮水网密集,大金天兵南下,肯定要征调舟船,能不能……” 李县令叹了口气,将茶盏重重往案几上一放:“张大官人,既然你不愿,那本县马上就走!” 说罢,李县令作势起身。 张桐慌忙将对方又摁回椅子上:“没说不愿意……俺没说啊!” 李县令冷哼一声:“张大官人,你好不晓事。本县想要虚言应付你很简单,今日给你个保证又能如何?可你也不想想,若是陛下亲率大军来此,本县的保证又有什么用?” 又重重喘了几口气后,李县令看着慌乱难言的张桐,诚恳再言:“这样吧,张大官人,本县可以保证,你阖家上下,加百名水手与两艘大船不受征调,就算有变,你也能有些本钱,如何?” 张桐低头想了想,终于还是应了下来:“那就干了!三百人马,俺后日一早,调来二十水轮船,足够运过去了。” “不止三百人马,还有五百签军,外加许多粮草辎重。”李县令提醒道。 “俺有十条大船实在回不来,剩下三十条大水轮船全派过去,外加五十条小船,保证一次运走。”张桐的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恶狠狠,拳头一砸掌心,“这样可好?” 李县令也舒了一口气:“张大官人,咱们就如此说定了。另外,这事你知我知就好,莫要外传,泄了军机,就算本县想饶你,武兴军也饶不了你。” “县君,俺晓得轻重。” 张桐也是雷厉风行,当即就高声喊道:“老七!老七!快过来,有大买卖!” 见张桐开始商量正事,李县令打着哈哈起身告辞,婉拒了张桐的挽留,也不搭理依旧在偏房大吃大喝的县吏,带着侍从火速离去。 需要他做的准备还有许多。 然而李县令不知道的是,等他踏出大门后,张桐脸上的奸猾谄媚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嘲讽冷笑。 “俺是真没有想到,竟然有人能自投罗网到这种地步,莫非真的是天佑大宋?” 唤作萧七中年壮汉在张桐身旁沉默片刻,出言询问:“大头领,我还是不明白,武兴军为何要出兵?” 张桐依旧冷笑:“还能如何?武兴军那个叫张玉的行军猛安死了呗,那几个行军谋克在拔队斩的军法下狗急跳墙。李涯这小崽子还想糊弄俺……嘿……” 萧七恍然点头,随即又问道:“那咱们咋办?” “能咋办?”张桐挠着花白的发髻,状若不耐:“你亲自去,把消息一五一十告诉魏大刀,跟他说,再他娘的不动,后日一早,金贼就打过去了!” 第二十三章 人世如潮人如水 她有段时间不来,大家和她本来就不算太熟,现在一照面,更是连话都没有。 三天后,梁江涛来到了人事部高级公务员培训中心,简称高培中心。 如果他拿到了第十个拼图碎片,那么第十一个拼图碎片……最好换人去拿。 确定了,从躯干到指尖,身体的每一寸肌肉,自己都能自由掌握。 “林先生,千万不要如此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您跟爷爷那么熟悉,这是我作为孙子应该做的。”梁江涛道。 她像是踩在云端上,不知下一步该迈向哪里,生怕一步踩错,跌落万丈深渊。 齐修花重金买下这部剧的IP,又请最专业的团队来量身打造了一个最适合阮晴薇的剧本。 她眺望着远方的夜空,长吁感叹着,“未出道前,我曾陪我同学去一家娱乐公司面试,在那里认识了一位练习生弟弟。 等晏鹤秋来到她房间的时候,她还是局促到同手同脚,就差没把紧张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林久伸手摸了摸自己脸颊上刚刚被她亲过地方,感觉心里越来越热。 但是,只要米那的父母知道了门长意的存在,那林谦择必然首先就会在长辈那被出局。 云暖暖皱眉想了想,反正要和他摊牌离婚,索性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上了车。 苏千寻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总算是放心了,顾眠要是再不肯好好休息,她真恨她的身体就垮了。 “咳……主要是你好看,所以不论你穿什么衣服都好看。”林久隔着镜片看着夏长安,憋了半天之后,终于憋出来这么一句。 如果不抓住周淮南,这件事就没办法定论,抓住了,弟弟就彻底的跑不了了。 所以,商量之后,今年的生辰宴做出了更改,由帝后全天陪着孩子们过生辰。 闲着无事,她要么去给太后请安,要么去陪皇后聊天,或者在宫里面随意的转转。 只要顾君逐愿意为她说几句好话,她爸再帮帮她,她爷爷一定会同意她回到楚氏集团。 更让我不解的是上次我用雷击咒,不光是劈到了余钰,把我自己也给劈了,这是为啥呢? “什么?我没听错吧?你……你居然要和我换座位,你特么觉得我会答应你么?”徐伯涵一边说一边大笑道。 狂龙被一层红光包裹在里面,用头顶着克拉克的肚子,竟将克拉克顶飞到空中。 将常静此时的动作,和那天车祸自杀联系起来,林烨便立刻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忍不住了大吼一声:“你们的意思是说错的全都是我?全是我了?”三人见到在大发雷霆的我不觉一愣,刘玲慌忙向仨人使了个眼色,仨人登时四散而走。 很多选手早已经迫不及待,早早来到了曼城进行实地的观摩与休息。 因此,暴食之兽在吞噬了黑暗神官之后,将目光转向了最近的罗毅。 法路支起草盾,火球纷纷打在了上面,然而四枚火球之中竟还有一枚打偏了,从法路身边划过。 但事实却不容许任何人有一丝的疏忽,在这次的北上战役中,赵炎就显得丢掉了性命,甚至丢掉了整个国家。尽管最后死里逃生了,但也成为他一生的侮辱。 但在没有加入萌神神系之前,她们依旧还是属于兽神神系,受到兽神制定的规则影响,因此,猫神等几位神灵心中也是有些不安心,现在罗毅正式提出要她们加入萌神神系,这自然是让几位神灵兴奋不已。 细看之时,就会发现这“少年”身上穿着一件血色绸衣,整张脸苍白到极致,没有丝毫血色,但偏偏肤色晶莹,长发随风飘散,显出一副翩翩美少年的模样。 『山盟海誓,地老天荒!』见离火势不可挡地扑过来,泰逢赶忙策动天荒剑,欣然念道。 虽然刘芒以前没有处理过鳗鱼,但他知道和宰杀鳝鱼的方法差不多。 天空再次传来灵魅的长啸,无数火流星撕裂了虚空,从天而降,瞬间打破了两位骷髅王与对方对轰的僵局。 按理说,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可作为暗能级的亡灵城主,骸冢却感到了一丝本能地不安。 “嘶!看起来还真不错!”男人忍不住凑上前,深深吸了一口,一脸陶醉。 男人大口大口扒着米饭,似曾熟悉的味道在口腔涌荡,一起涌来的,还是多年前的记忆。 鸣人一下子震惊了,只要事关佐助的事情,他都记得非常的清楚。 王棋的身体也摇晃了两下,有些吃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胸口。胸腔内部,败絮战躯的能力正在迅速地修复着他心脏的创伤,不过这也需要一点儿时间。 腊汁肉色泽红润,酥软香醇,肥肉不腻口,瘦肉满含油,配上热馍夹上吃,真是美味无穷。 不仅宋飞和兰斯两位成了众家争抢的苗子,就连清明队其他一些队员,也都成了争抢的目标。 目前的状况对我来说简直太复杂,我要心平静气地好好缕缕才行。 连翘听到主子喊声,怕是有什么急事,慌慌张张的就跑去找玉竹了。 往事一幕幕回忆着,我正回想得出神,却看到满星月的周围又陆续出现两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正是当初和何家承形影不离,一起组乐队的徐天亮跟许铮么。转眼,何家承已经带着星月师兄他们几个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了。 第二十四章 稍剖析之分其势 “李县君,王将军,怎样,俺的船队威武不?” 张桐从一艘小船上跳上码头,大笑着说道。 王显还没有说话,李县令却是气急败坏:“张桐,你是不是不知死?!弄些小船来糊弄本县,真觉得大金天兵刀不利吗?” 原来此时在前方的五艘船,都是长二十余步的小船。 别说比不上楼船斗舰,甚至比普通的走舸还要小一些。 刨除其上的水手,还能装几人? 张桐连忙摆手:“县君这是哪里话,这次的买卖首要就是快,不只是形势对头要快进,而且要在形势不对头的时候能快退。毕竟,宋人既然敢来袭天兵大营,难保他们会有所准备。” 说着,张桐向后一挥手:“而这五艘车船灵动异常,在江上前后左右都可行进,就算有些许劣势,从容撤退还是没问题的。将军可先选精锐上船,到了南岸,只一瞬间就可以一涌而出,宋国有多少准备都不怕。” 听闻此言,李县令与王显同时愣了愣,随即哑口无言。 武兴军的损失是因为签军叛乱,因为太丢人,所以无论李县令还是王显都没有张扬。 而普通正军却因为夜间太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同样认同王显的说法,认为那夜是宋军袭营。 同样,在王显想来,张桐却是不知道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签军作乱。 张桐应该是真的认为是宋人主动挑衅的。 张桐应该是真的认为宋人是有所准备的。 想到这里,王显不由得哭笑不得,有种办了石头砸自己脚的挫败感。 但王显转念一想,却也承认张桐说的有道理。 料敌从宽嘛! “高元庆!”王显扶刀回身大声说道:“你带着马军先登船!” 高元庆嘟囔几句,明显是对王显命令自己感到不适,却也晓得事有轻重缓急,此刻不是争执这些小节之时,当即下令七十余甲骑牵马上船。 张桐叮嘱了手下几句,就与几名伴当一起让开上船的通道,拉着李县令到一旁说起私密言语来。 王显见状,同样拉住高元庆,低声说道:“我不是信不过这个张大户,但事关生死再谨慎也没有错。你上船后多个心眼,派甲士把船主看住,如果那厮敢有异动……” 说着,王显伸手轻轻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高元庆连连点头。 王显想了想,继续叮嘱:“咱们的人手还是太少了,等下船之后,若是战事顺利,就干脆就把力夫水手全都裹挟进来,怎么也能凑两千人。” 高元庆蹙眉:“他们跟咱们能是一条心吗?” 王显嘿嘿低声狞笑:“带着他们在楚州城劫掠杀戮一番,就算不是一条心,也是一条心了。须知,尝过人肉的狗,就不再是狗了,那是狼!” 高元庆忙不迭的称是。 七十余甲骑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五艘走舸被塞得满当。 金军虽然是精锐,秩序井然,可牵马上船的时候终究还是费了些工夫,待到五艘走舸起锚的时候,已经过了两刻钟了。 王显心中焦躁:“依照这种速度,猴年马月才能全都上船?” 好在走舸之后,终于有两艘千料大船靠上了码头,王显刚刚松了一口气,想要回头与几名蒲里衍嘱咐些事情,却觉得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让他不自觉的浑身打了个激灵。 多年的沙场厮杀经验让王显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 悚然回首,却只见两艘靠上港口的斗舰将女墙轰然放下,搭在了码头之上。两名甲骑与数十甲士从船上登上码头。 甲士刚刚站稳脚跟,当先骑着一匹熟悉战马的甲骑竟然单骑向前杀来。 两面大旗随之升起,一面上书斗大的宋字,另一面则是写有‘忠义军统制魏’六个大字。 两面大旗迎风招展,杀气肆意。 宋军杀过来了? 宋军竟然主动的杀过来了!? 王显第一个念头是不可思议,随即却是勃然大怒:“列阵迎敌!” 与此同时,两艘斗舰上也响起隆隆战鼓之声,五十神臂弩手从顶棚上站直身体,将已经上好弦的神臂弩平举起来。 “引!” “放!” 张小乙一声令下,五十支弩矢居高临下,劈头盖脸的射向金军人丛之中。 所谓神臂弩二百步破甲只是个美丽的神话,然而斗舰距金军不过五十步,金军又没有披甲,哪里挨得住呢? 当先的十余名金军当场倒地,哀嚎与惨叫声连成一片。 王显虽然站在最前方,却是没有中箭,在弩矢飞来的一瞬间,他的亲卫就将他扑到在地,以身作盾。 王显虽然无事,但他的数名亲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然而在王显推开身上尸首,还没有站起身时,如雷的马蹄声就已响彻耳边。 他抬起头来,长刀的刀尖在他瞳孔中急剧放大。 刘淮纵马疾驰,长刀将王显高高挑起,虎吼一声,奋力扔出,将其当作人肉沙袋把金军的阵列砸出一个缺口。 刘淮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再次提速,顺着缺口直撞了进去,踏着当先两名金军的身体,杀入阵中。 雪亮长刀在他手中轮转如飞,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如果金军甲胄齐全,列阵齐整,长枪大斧一应俱全,那单骑突阵就是在找死。 可架不住金军都没有着甲,只是身着布衣,拎着手刀瓜锤之类的短兵,就算有一二悍勇之辈冒死想要阻拦,却哪里拦得住披挂整齐的甲骑冲锋呢? 刘淮在船上时已经披挂整齐,落下顿项面甲之后,周身上下只有腋下、肘部,膝盖露出。金军飞掷出的瓜锤,仓促砍来的手刀力道准头根本不足以破甲,反而使阵列更加混乱。 哪怕再悍勇的金军,意识到自己连最基础的反击手段都缺失时,第一反应就是向后退去。 然而码头本身只有十余步宽,金军按照十人队上船的队列又密集,推搡之下,不少金军直接落水。 原本混乱的阵列更加混乱了。 “杀金贼!” 趁着金军混乱的少许工夫,宋军已经在大步向前中列阵完毕,尤其是当先的五十名甲士,跟在魏胜战马之后,径直陷阵而入。 更大的混乱蔓延而开。 第二十五章 恰如猛虎卧山丘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码头上怎么乱了?!”原本在船首眺望远方的高元庆跌跌撞撞的登上车船的舵楼,扒着船尾挡板向码头望去。 掌舵的是一名年逾五旬的老船主,此时一脸谄媚,颤颤巍巍的说道:“小的……小的也不知,可能是大船没有靠稳,需用纤夫泊船,而有些喧哗吧。” 船主的身边立着一名手扶腰刀的金军甲士,此时靠在舵楼墙边,对高元庆说道:“不太对啊,俺听到鼓声了,王显那厮就算要调动军兵,用得着击鼓吗?” 高元庆猛然抽刀,比在老船主的脖子上,冷然说道:“转舵,回去!” “好说……好说……”老船主战战兢兢连连点头应声,双手却猛地一掰舵杆。 车船在江中倾斜出一个巨大的角度,高元庆与他的心腹甲士摔成了滚地葫芦。 这两人都是身备三仗的精锐武士,无论驱马冲阵,还是左右开弓,又或者是步战鏖战都是一把好手,唯独不识水战,阴沟里翻了船。 那名刚刚还一脸小心赔笑的老船主仿佛脚下生根,从容低头躲开逼在脖子上的刀刃,从靴子中抽出一把解腕尖刀,先在甲士脖子上抹了一下,任由其颈血喷成血雾,随即返身摁住了趴在地上的高元庆。 “到了下面,记得跟阎王爷说……”老船主将尖刀插入高元庆的颈侧,不顾对方浑身抽搐般挣扎,俯下身贴着他的耳边说道:“杀你的人,是东平府呼延绰!” 车船晃动了一下,船上的战马一起嘶鸣,喊杀声响起,鲜血蔓延而出。 …… 涟水县城内渡。 一身重甲的李公佐望着缓缓打开的水门,提气高声下令:“把大旗打出来!记住,直奔武库和仓储!谁敢误事,耶耶我扒了他的皮!” “喏!” 两艘打出大宋旗号的楼船在内应的帮助下,毫不费力的突破了水门。 二百名水军甲士倾巢而出,分成两队,由码头上举着宋字大旗的内应引路,火速向着目标冲去。 各个城门口,也渐渐响起了厮杀声。 …… “张大官人……这……这是为何?” 在斗舰靠上码头之前,张桐已经拉着李县令走到了码头角落,说一些生意上的闲话。 李县令只道是张桐心绪不宁,想要一些保证,只能连连安抚。 然而李县令也不是傻子,见到斗舰中冲出的宋军后,如何不知道张桐已经投宋,并且成了捅向武兴军与涟水县的第一把利刃? 若是没有张桐,宋军想要攻打涟水只能下硬桥硬马的真功夫来攻城,而金军也可以通过骑兵的优势早早发现,或战或守也能提前作准备。 哪有可能毫无防备的被宋军甲士怼到脸上? 可即使想明白了,李县令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图什么啊?! 金军什么样,宋军什么样,别人不知道,作为宋金边境的坐地商,张桐能不知道吗? 此战宋国根本是必败的好不好! 南宋小朝廷此番亡不亡国不好说,可两淮大金是要稳稳吞下的。之后涟水就不是前线边镇,而是大金腹地了。 涟水在金国手里也好,在宋国手里也罢,面对大金堂堂军势,又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涟水被宋人占据,在面对大金数万正军之时,还能守得固若金汤吗? 这不是襄樊,也不是徐州,这只是区区一涟水而已。 张桐难道还能一己之力,一地之力,让大金南下受挫,改变天下大势不成? 面对李县令的疑问,张桐只是微笑挥手,身边的伴当扯下罩袍,露出其下的锁子甲,架起大盾长矛,将张桐与李县令护在中间。 其中一名伴当从怀中掏出号角,呜呜的吹了起来。 “杀贼!杀贼!杀贼!”三声齐呼后,原本寂静的小港口彻底沸腾起来。原本安静的房舍、客栈、仓库中有数百青壮打着‘宋’字大旗涌出,并迅速在军官模样之人的指挥下结起阵势,从后方袭来,与金军开始了零星交战。 “此战最重要的就是要分金贼之势。”张桐仿佛没有听到李县令的质问,语气诚恳,缓缓向对方讲解此战。 “金贼有三百战兵,其中有七十余骑兵,再加上八百余签军,别说守城,就算是正面野战也不可小觑。”张桐摇了摇头,有些感慨:“当然,这点兵马若是在绍兴年间,屁都算不上。可以大宋今日之兵,除非楚州兵马倾巢而出,否则绝对拿不下涟水。” “原本俺与魏大刀的商议是,由他正面攻打涟水县城,在关键时刻,由俺在城内里应外合。可谁成想,武成军的行军猛安竟然死掉了,金贼竟然狗急跳墙,主动出兵渡河,还把差事交到了俺的头上。天意啊!天佑大宋!” 张桐说着,用手指点了点李县令的肩膀:“接下来做的,就是把金贼的甲骑与甲士分开。甲骑被俺诓上船之后,俺们其实就已经赢了九成,接下来无非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八个字而已。” 事到如今,李县令如何不知道自己早早就陷入对方的谋划之中,被玩弄于股掌之间。之前对方的卑躬屈膝,自己的趾高气昂,如今想来,自己真的如同一个小丑般。 李县令羞愤交加,不由得怒发冲冠,大神呵斥:“张桐!难道你就不怕天兵一至,你就会身死族灭吗?难道你还指望区区千把人马,就能抵挡住大金的雷霆万钧一击?!你真真是疯了!” 跟随李县令的武都头发觉不对,刚刚抽出铁尺就被张桐扭断了脖子,如同扔垃圾一般扔到一旁。 “李县君。”张桐笑眯眯的伸出满是老茧的大手,拍了拍李县令的后背:“首先,俺不叫张桐,俺的大名唤作张荣。” “东平府梁山泊,张荣。” 李县令望着武都头的尸体,强自镇定,然而浑身却抑制不住的剧烈颤抖起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桐与张荣有什么区别。 可不过只是片刻,李县令就明白了张荣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 “张……张荣……张荣!张敌万!” 第二十六章 谁言人命如草芥(上) 港口上的战事还在继续。 刘淮已经单人独骑杀透了金军正军的军阵,来到后方签军民夫阵列之前。 说实话,出乎意料的简单。 这与谁的武技与勇气无关。而是说面对身披已经开始冲锋的重甲骑士,阵列不齐又没有长兵的轻步兵想要阻拦只能用人命去堆。 然而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军官命令根本无法下达。而普通士卒大部分都想保住自己那不那么重要、却对自己珍贵异常的小命,面对武装到牙齿的刘淮,不自觉的向后退去,以躲避锋芒。 远远望去,刘淮奋力一冲,就如同野兔在秋天麦田中跃过,两侧金军就像抖动着的麦浪、茫茫然向两侧闪开。 当然有试图将刘淮从马上拉下来的悍勇之辈,可刘淮的长刀也不是摆设! 金军原本就不甚整齐的阵列被刘淮分成两半后彻底失序,魏胜所率的宋军以五十甲士为锋矢,其后还有二百手持长枪刀盾的步卒,再之后还有赤膊的水手手持长桨木棒,沿着刘淮所开辟的通路杀了进来。 只能说魏胜治军严谨,聚集的精锐也着实凶悍,在猝然战斗时,也能维持阵列,没有陷入混战。 金军也不甘示弱,在没有军官的指挥下,自发的开始反击,多年以来的屡战屡胜使得他们自然有一股傲气。然而在军阵面前,金军只能依仗个人悍勇,注定徒劳无功。 刘淮也见到了角落里的那一个小小的军阵,驱马来到阵前,大声询问:“我乃大宋忠义军刘淮,敢问是张伯父当面?” “正是老夫!” 小小阵型中,张荣一头白发十分显眼,见到浑身浴血的刘淮,眼中只流露出欣赏,而没有一丝畏惧。 刘淮当即毕恭毕敬地拱手行礼。 张荣张敌万的威名,可不是如同刘光世、张俊之流那样是吹出来的,而是打出来的。 张荣手中可是实打实的攒着万余女真开国之兵的性命。 他本是东平府郓城县的一个渔民,因为宋徽宗征花石纲被官吏压迫而造反,聚啸梁山泊,比之前宋江的声势大了不知道多少倍。 待到靖康之变,金军南下,宋军一溃千里,东平府经历兵匪烧杀抢掠后几成鬼蜮,张荣为保卫家乡愤而与金军作战。 然而金国开国之兵满万不可敌,张荣作战失利,也只能带领部众百姓南下。 待到三十年前的绍兴元年,金军再次南侵,金国元帅左监军完颜挞懒总揽淮南战事。 为了解除完颜兀术的后顾之忧,完颜挞懒(完颜昌)一路杀到长江边的泰州,而张荣就在泰州与彼时官拜通泰镇抚使的岳飞并肩作战。 以岳飞的本事,都只能放弃泰州,暂避完颜挞懒的锋芒,而张荣却利用地形与水军的优势,将金军引入了缩头湖中,一举斩杀完颜忒里,俘虏了完颜挞懒的女婿行军万户浦察鹘拔鲁,俘杀近万人。 完颜挞懒只带着两千余人狼狈逃到淮河以北,从此从主战派变成了主和派。 甚至金国上层传言,完颜挞懒在这一战失了肝胆,被打成了不敢言兵的废物。 淮南诸郡县也被宋军一一收复。 缩头湖大捷堪称宋金开战以来宋朝的第一次大捷,含金量甚至比黄天荡大捷更高。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哪怕张荣已经销声匿迹近二十年,可一旦显露峥嵘,就足以成为天平上的重要砝码。 甚至是依仗! 没见李涯李县令知晓张荣的身份之后就马上认命了吗? “贤侄,俺这里无甚大事,魏大刀那里也是大局已定。”张荣挥手说道:“当务之急,是要兜住这些签军,不要让他们到处跑。” 刘淮将顿项掀到头盔上,踩着马镫望向或挑着担子,或拉着牛车的签军阵列,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正因为签军队列中辎重太多,外围还有军官约束,所以近千的签军只是喧哗乱做一团,却还没有一哄而散的地步。 然而问题就是签军的人数太多了,足有八百余人。 刘淮再能打,难道还能把这八百人杀光吗? 就算有这能力,也不能这么干啊! 都是被强征来的苦命人,刘淮若是将刀砍向他们,那他与金贼又有什么区别? 张荣仿佛知道刘淮所想,回头大喊:“没羽箭张青!出来开工!” 一名光头虬髯老将从盾阵中牵马走出,身着黄铜色皮甲,手里还提着一张异常巨大的铁胎弓,双目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畏。 “没羽箭张青?”刘淮心中惊讶,虽然知道张荣是梁山之主,却没有想过真的能见到梁山好汉。 宋江与张荣差着好多年呢! 这其实是刘淮犯错了,《水浒传》毕竟不是正史,施耐庵写的时候,将大量靖康年间的人物编撰成了大杂烩。 就比如大刀关胜,人家明明是靖康年间济南府的守将,因为坚持抗金而被刘豫毒杀,根本与宋江一点关系都没有,硬是被编排成了梁山五虎。 若其人泉下有知,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另外,刘淮还猛然醒悟,张青的外号没羽箭其中的没,并不是没有的没,而是埋没的没。 再联系到张青手中的大弓,足以证明,此人的拿手好戏并不是扔石子,而是挽硬弓! “大郎,随俺来!” 不容刘淮多想,张青举起大弓示意刘淮跟上。 两骑沿着签军阵列的边缘行进,张青一边弹弓作声,一边用山东乡音大声呼喝:“大宋天兵已至,降者免死!都他娘的趴下!” 签军大多数也是从山东两路征调而来的,听闻乡音,大多数签军民夫愣在当场,也不敢跑,却也没有听从张青的命令蹲伏在地。 签军中的军官终于反应了过来,翻身上马,抽刀砍翻了周遭慌乱的签军,沾血的长刀前指:“把签军压上去!砸过去!” 他是在对围绕在签军周遭的几名金军甲骑下令。 金军甲骑当即抽出长兵,开始斩杀身前的汉儿签军,用鲜血来逼迫签军向着码头移动。 只要签军混进去,金军正军就能喘口气,甚至能退到签军之后重整队列,再反杀回去。 毕竟来袭的宋军人数较少,若是一通乱战,还指不定谁活谁死呢! 签军中的混乱开始蔓延,后方汉儿哭嚎推搡向前,不少人干脆被践踏于地。 第二十七章 谁言人命如草芥(下) 刘淮勃然大怒,抬起长刀就要去杀掉那签军军官。 然而却被签军堵塞了道路,一时间根本无法快速驰马。 刘淮情急之下,从身前畏缩的汉儿签军处劈手夺过一杆长矛,奋力掷出。 他毕竟没有练过标枪,再加上长矛也不是制式掷矛,所以即使两人相距不过十步,长矛依旧是擦着签军军官的大腿而过,狠狠扎进其战马的右腿。 战马吃痛,后蹄一软,前蹄高高扬起,签军军官猝不及防,竟然被直接抛飞出去。 那身披扎甲的军官还没有落地,一支巨大的箭矢就捅穿了重甲,透胸而过,将其穿成了木棍上的咸鱼。 刘淮回望,却只见张青已经再次弯弓搭箭,居高临下的定点狙杀签军中的披甲军官。 他瞬间会意,也不再试图阻拦签军阵列,而是提刀从边缘绕行,向着仅剩的金军甲骑杀去。 …… “分列!” “举盾!” “推!” 随着战线从码头延伸到港口内部,战斗的锋线扩张开来,五十名宋军甲士已经无法遮蔽整个正面战场。 在董成的指挥下,宋军刀盾手从两翼涌上,站成两排密集的阵列,也不拔刀,双手举着巨盾,向前奋力推去,尽量与中间的甲士维持一条战线。 魏如君戴着铁盔,手持一杆长枪,与最后的百余名长枪手一起下船, 她的脸原本涂得乌漆嘛黑,此时因为紧张流出的汗水在脸上画出一道道白印,胡乱擦了一把后,抬头露出一张犹如迷彩般的大花脸。 魏如君虽有一身枪棒功夫,平日里照顾酒肆也与泼皮无赖动过手,却哪里见识过正经战阵? 须知父亲兄弟皆在,怎么着也轮不到她去拼命! 可当匆忙上阵之时,魏如君才发现,战场跟她想象的根本不一样。 被长刀斩断的断肢与人头稀稀拉拉的散落在码头上,尸体则大部分被踹到一旁,以清理开前进道路,只余鲜血满地泼洒。 少数中箭受伤的金军躺在血泊中,兀自挣扎惨叫,被维持军纪的宋军轻易踹翻砍杀。 “并肩上!” “举枪!” “刺!” 魏如君其余长枪手一起站在刀盾手身后,排成一行拥挤的阵列,听着军官的命令,高举起丈八长枪,越过刀盾手的肩膀,一齐奋力向前刺去。 “啊!” 冲到盾阵前的金军齐齐惨叫,如同暴风中的麦子一般,齐齐倒下一茬。 哪怕隔着一丈多远,依旧有鲜血喷到魏如君的脸上。 “刀盾向前两步!” 董成举刀指挥大声指挥:“放矛,再刺!” 战阵如林推进,有条不紊的压迫向前,战斗虽然变成了一边倒的屠杀,却与魏如君想象的有巨大区别。 什么枪棒工夫,什么辗转腾挪,在密集的军阵中根本施展不出来,只能是刺矛与收矛两个动作。 所谓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刀还他,战阵中哪有左右躲避的余地? “噗……” 一个瓜锤在天空中划过一条弧线,准确的砸在魏如君身侧宋军的脑袋上。 那名宋军没有铁盔,只有一顶毡帽,脑袋瞬间开花,红白相间的脑浆溅在魏如君的脸上。 魏如君剧烈的打了个激灵,刺出的长枪稍稍一顿,就被金军抓住机会攥住枪头,向前拉去。 她咬牙紧握长枪,肩膀抵在身前刀盾手背后,双目直视三五步外金军,奋力抢夺。 那金人似乎就是刚刚掷锤杀人的凶手,此时两手空空,不顾身前宋军刀盾手的推搡,大吼出声。 “拿来!给俺拿来!” 话声未落,一支羽箭就洞穿了金人的头颅,他双目泛白的仰躺于地。 魏如君夺回长枪,向着箭射来的方向望去。 魏胜手持铁胎弓,身处甲士中间,居高临下的观察着整片战局。 事发仓促,战局混乱,哪怕有一二背负硬弓的金军,也不可能在乱军推搡中精准射杀魏胜,而魏胜却可以好整以暇的用硬弓对金军挨个点名。 将弓横在马上,魏胜接住飞掷而来的页锤,反手又掷了回去,将十余步外的金军砸翻在地后,皱眉向着前方望去。 金军正军已经尽显颓势,过不了多久就会开始溃散。然而签军却并没有如同张荣所保证的那样被控制住,竟然有些沸腾之状。 魏胜叹了口气。 他是真的不想屠戮这些签军,然而此刻也别无他法。 如果签军真的杀到跟前,魏胜只能下令将其砍杀。 总不能放任对方冲击军阵吧?! “进!” 魏胜一声令下,宋军的战线再次前推。 …… 刘淮斩杀两名金军甲骑后,勒马回到张青身侧,大声质问:“不是说张公在签军中安插了人手吗?此时不发动,更待何时?非得见血才安生吗?” 张青额头冒汗:“刘大郎,你这话好没道理,乱成这个样子,便是有些许人手,又如何阻止?” 刘淮顿时张口结舌。 倒不是张青说的有理,而是刘淮没有想到,张荣偌大的名头,派出来的得力手下却是如此不堪。 没办法就想办法啊! 在这里手足无措算什么? 白瞎了这一手神射功夫了。 刘淮心中骂着,回望乱糟糟的签军,一时间却也是毫无办法。 收拢己方乱军最简单的办法就是任由他们跑,跑到他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再由军官组织。 对付敌方乱军的办法更简单了,列好阵型杀过去就行了。 事实上,刘淮也已经望见百步外宋军军阵的身影了。 那代表着金军正军已经被击溃,接下来就要砍杀后方的签军了。 难道真的只能见血了? 刘淮扫视着躁动前进的签军,突然望见一名挑着担子的汉子被乱军裹挟向前,慌慌张张的四处张望,大喊大叫,担子两头挑着的物事早已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扁担却兀自扛在肩上。 “回家,啊!!俺要回家!!” 不止为何,看到这人,刘淮突然就想起了那名唤作李铁枪的山东大汉。 “对,回家!” 刘淮突然大喊,将张青吓了一跳。 “啥?” “止步!我带你们回家!”刘淮揪住马缰,再次在签军身侧纵马狂奔,大声吼道:“让你的人一起喊,带他们回家!” 张青恍然,随即用山东乡音大喊:“止步,我带你们归乡!” 乱糟糟的签军中也出现零星的呼喊。 “止步!” “归乡……” “都他娘的别乱跑!” “停啊!!!” 夹杂着哭喊声的呼声逐渐统一,这些从山东被征调而来的签军们渐渐以一种躁动的方式止住了脚步。 “归乡!” “归乡!” 魏胜望着来回奔驰的刘淮,欣慰点头。 “还等什么?都大声喊出来!” 魏胜大声说道。 “归乡!” 第二十八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一) “你是哪里人?” “俺是……俺是东平府阳谷县人……” “阳谷县可是个好地方,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个叫景阳冈的地方?数十年前有个唤作武松的好汉,赤手空拳的打死了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是也不是?” “……俺那边确实有个叫景阳冈的岗子,却没听说过什么打虎好汉的故事。” “哦,那也许是以讹传讹……你家里是做什么营生的?是怎么被金贼征了签的?” “俺家里原本有八十亩上田,日子也还过得去。前几年知县清查田亩,给俺家定了个上户,赋税多了一倍,日子还能过下去。可前年的时候知县又说女真国族南下,就把俺们的田都收了,分给了猛安谋克户。” “你就这么心甘情愿的给他们了?就没反抗?” “女真国族还是比较好说话的,他们不会耕作,拿到地契之后就转手租十年期或者干脆卖出去。若是原主有些财货,就会用银钱赎回,俺已经被盘剥了数次,家无余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田产被他们卖给大户。” “其余被收田的呢?每个人都有财货赎地吗?没人反抗吗?” “怎么没有,可那又有啥用呢?带头的几个人全家被活剥了皮,挂在了县衙大门口。另外家中丁口少的都去投奔了耿京耿大爷。俺家人多,不敢闹事,只能去县城混口饭吃……唉……谁成想找工时被征了签。” “你想回家不?” “咋能不想呢?俺老爹老娘还在,却都干不了活计了。大哥是前年没的,俺这一走,家中就只剩下剩下三哥撑着,俺婆娘带着三个娃娃,也不知道改没改嫁……那个……太尉……” “我姓刘,单名一个淮字,叫我刘大郎即可。” “不敢不敢……刘太尉,你说能让俺们回家,这是真的吗?” 刘淮端着粥碗,环视围坐在篝火旁的签军,迎着他们希冀的目光含笑点头:“自然是真的。” 此时已经天黑,本地征发的签军民夫都已经放归回家。剩下从山东其他地方征发而来的签军被收拢在城内的一片空地上。 营帐之间升起二十几堆篝火,这些签军就围拢在篝火旁,默默的吃着陈麦粥。 他们身后的帐篷围栏都是现成的,金国正军遗留的物资足够这五百多签军取用了。 魏胜自然也不会克扣签军的吃食,事实上,之前签军只能吃菜粥,而现在他们能吃上麦粥与一大块咸菜,已经很满足了。 刘淮坐在签军中间,同样端着一碗麦粥,大声的与这些山东汉子拉家常,讲道理。 作为穿越者,要说刘淮有什么治军本领,那是扯淡,可他终究还是看过些高端历史网文,读过后世铁军的发家史,仔细回想总结,最重要的就是,要把所有人当人看。 要知晓底层官兵的欲望,正视他们的欲望,引导他们的欲望,最终实现他们的欲望。 这就是《孙子兵法》所说的,上下同欲者胜。 这年头还没有兴起民族主义,当兵吃饷才是常态,战场厮杀除了为了保命,就是为了发财。 刘淮自然没有许多财货,也不可能让这些签军去屠城劫掠以取金银,所以只能将签军的欲望向最本质的方向引导。 比如签军们都想要回家,那么刘淮就要跟他们谈论回家的方式与回家后该如何生活。 一直与刘淮说话的高大汉子希冀抬头:“刘太尉,你的意思是能直接放俺们走?” 刘淮有些好笑,将碗中的麦粥一饮而尽,缓缓摇头,大声说道:“自然不能,东平府距此何止百里,你认识路吗?手里有盘缠吗?若是让你们一哄而散,不是死在半路,就是聚啸为寇,十个里面有一个能回到家乡,就了不得了。” 高大汉子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也无话可说,只能低头喝粥。 刘淮原本就是为了让所有人听到,所以说的很大声。 可随即就有人站出来反驳。 “若是俺们能自己回去呢?” 在刘淮身后的一堆篝火旁,一名尤其高大的山东汉子站了起来,扬声询问。 刘淮借着火光望去,却见此人大约二十多岁,脸上胡子拉碴,毛发旺盛,如同个毛人。 此人左额头上有道伤疤直直而下,一直延续到下巴上,左眼似乎因这一刀而瞎,被一块黑布绕头裹住。 这人似乎在签军中有些威望,他一站起说话,就有数人同时停下进食,一齐抬头。 “说话的是何人?” 独眼汉子拱手说道:“济南府石七朗,家中行七,刘太尉可以叫俺七郎。” “好,七郎,我且再多问一句,你们顺利回到家乡,然后呢?”刘淮也站起身,发现这石七朗比自己还高半头,也是有些骇然。 将近两米的身高确实十分有压迫感。 石七朗嗤笑一声:“这有何难,自然是……”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一变,张口结舌,再也说不下去了。 刘淮接口道:“自然是被金贼官府以逃兵论处,该流的流,该杀的杀。若如此,你们还不如落草为寇,或者往南方跑,好歹不连累家人。” 签军中一片哗然。 在岗楼上放哨的宋军甲士探头看了看,又坐了下来,继续擦拭手中长刀。 等四周再次安静下去,刘淮身边的山东汉子犹豫开口:“刘太尉……是金国正军败了,俺们没有法子才逃回去的,县官应该不会怪罪俺们……七哥,你说是不是?” 石七朗睁着右眼默然不语。 那山东汉子顿时慌乱:“那官府……” 刘淮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声说道:“那不是官府,那是贼!你想想你那几十亩上田是被谁抢走的?怎么?用刀抢劫你的是贼,用律令抢劫你的就不是贼了吗?你难道指望一群贼对你优容吗?” 几声反问将那山东汉子说得脸色泛白,但他想到这几年过的苦日子,再想想日渐消瘦的爹娘婆姨,不由得将手中木碗捏得吱吱作响。 “刘太尉,你说的对……这是一群贼!这群贼!!!” 第二十九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二) 石七朗用独眼盯着刘淮身边的山东汉子,良久之后才再次出言:“那依刘太尉所言,俺们岂不是有家难回?你说的带俺们回家,岂不成了一句空话?” 刘淮环视四周,见几乎所有签军都停下碗筷,静静望向这边,不由得咧嘴一笑:“自然不是空话,七郎,你的脑子怎么还转不过来?有贼要害你们,最好也就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杀贼啊!” 石七朗面沉如水,不顾周围再次响起的喧哗声,大声来问:“如此说来,你们宋军还是要让俺们垫刀头,这跟又被捉了签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你可以选自己的命。我没让你们选吗?你们选的回乡是我在逼迫吗?”刘淮大声反问:“至于上阵厮杀……七郎,自己的命,终究还是要由自己来挣,这道理,难道你不懂吗?” 石七朗连连摇头:“就算俺们心甘情愿的跟着你们上阵,一共才多少人?两万还是三万?你知道金国正军有多少人吗?仅仅在山东东路就有三个万户都统司,实额兵马三万,这还不算临时征调的签军。你信不信到了山东,金国能凑出十万大军来打?” 刘淮耐心解释:“若是平日,我等自然会遭金贼大军阻拦,然而金主完颜亮要南下攻宋,必然不会留大军在山东河北,这就是机会!” 石七朗是把魏胜几百人当成了宋军的先头部队,毕竟,宋军只出动不到千人北伐,属实有点挑战他的想象力。 刘淮却没有正面解释,而是开始着重渲染金国后方的虚弱。 “大金……不……金贼确实是要南下吗?”石七朗有些迟疑的问道。 刘淮又拍了拍身边山东汉子的肩膀:“还没有请教老哥尊姓大名。” 那山东汉子捏着碗犹豫了一下:“俺叫韩方,叫俺韩二就成。” 刘淮笑了笑,对周围的签军大声说道:“好,韩二哥,我想你的故事不是孤例,你们中还有谁家田地被金贼收了,举个手!” 签军们左右互相看着,片刻之后,最起码三分之二的人举起了手。 刘淮想到签军中的失地农民可能会很多,却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 他愣了愣,继续大声来言:“那你们可知,金贼为什么一定要夺走你们的田地?” 不止韩二,就连石七朗都目露迷茫。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劫掠民财而已。 莫非其中还有什么说法? “原因很简单,因为金主完颜亮不想当部落酋长,而是想当中原皇帝!”刘淮一手拿碗,一手指天,如同传道解惑的老师一般。 魏如君托着下巴,坐在一旁,满眼星星的抬头看着自家大兄挥斥方遒,一脸痴笑。 她身旁的魏昌把头埋在饭碗里,吃得稀里哗啦的。 魏如君皱眉,抬起小腿踹了魏昌一脚:“吃吃吃,就知道吃,仔细听大哥讲话。” 魏昌茫然抬头,下巴上还挂着饭粒,却也不敢反驳大姐,只是胡乱点头。 魏如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话,却只听身后传来声音。 “敢问刘大郎,金贼称帝建制全据中原数十年,不早就是中原皇帝了吗?如何还是部族酋长?” 刘淮借着篝火的火光望去,只见出言询问的是一名清瘦的文士,年龄大约三十多岁,身着青色的圆领长袍,头上戴着黑色幞头。他的相貌并不突出,只是寻常相貌,然而下颌唇上三缕长髯将其衬托的仙风道骨。 这位中年文士端坐在一张木桌之后,桌子上还有笔墨纸砚及一盏油灯,刚刚似乎一直在给签军登记造册。 “这位先生贵姓。” “免贵姓陆。” 刘淮只道此人是魏胜收拢而来的寻常文人,心中大喜,没想到竟然还有捧哏,当即回应:“其实这个问题很简单,陆先生不妨想一下,自金国立国以来,金主将谁看做自己人?是女真人还是汉人?” “自然是女真人。”文士点头。 “可女真人都是按照部落制度编成的猛安谋克户,金主以他们为依仗,那么金主究竟是部落酋长,还是中原皇帝呢?” 文士想了想,摇头说道:“昔日辽国还在时,辽主依仗契丹部落,自成体统,哪怕是官家,也不能将其视作寻常部落。” 刘淮继续解释:“那是因为辽国南北院并立,契丹部落与幽燕汉人并立,所以辽国才有二百年国祚。” 文士皱眉:“难道金国就不能这样做吗?” 刘淮还没有反驳,文士就一拍额头:“是我昏了头了,此时金国全据北方,与辽国的形势又有不同。” 刘淮接过话茬,继续解释:“若是金国想要南北院并立,则实行部落制的北院,最起码要与汉地实力相当。金贼一开始仗着东西两路二十万兵马横压天下,无论干什么,都用刀说话,自然有理。然而此时金贼兵马大不如前,所占据的汉地却远远比辽国辽阔,完颜亮拿什么去压服千万汉人?” 文士若有所思:“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 刘淮接口:“唯一的办法就是化女真家政为金朝国政,将女真猛安谋克户安置到广大中原地带,这也就是为什么金国会迁都到中原,这也就是为什么你们的土地会被剥夺,因为金主完颜亮想要成为中原皇帝。” 石七朗一直默默倾听,直到这时呼吸才粗重起来。 这些从山东来的签军之前听得懵懵懂懂,并不明白什么北院南院,也不懂什么天下大势。 可他们还是能从自己与周围人身上发生的事上总结出一些结论的,当听到金国皇帝将猛安谋克户安置在中原时,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声音小,却是数百人同时发声,嗡的一声如同凭空飞起一群蜜蜂。 刘淮不在意,继续大声说道:“中原历经战乱,虽然有荒地,可女真人是金国国族,岂会去开荒,自然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韩二喃喃自语:“竟然是这样,竟然会是这样……” 他将空碗狠狠扣在土地上,咬牙切齿的说道:“竟然是这样!” 中年文士闭眼回想着所看过的公文邸报以及从同僚那里听来的传闻,猛然出声:“但金主完颜亮却没有成功。” 第三十章 凭谁议论天下事(三) 刘淮没想到此人能跟上自己的思路,略有些讶异的看了他一眼,随后点头:“完颜亮没有成功,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女真是以渔猎起家,并不识耕种,分到田地后就会转租转卖以取财货,用完财货后就会闹事。这么一来,不止原本平静的中原汉儿开始活不下去造反,就连女真人自己都开始造反。” 中年文士满脸潮红,一锤掌心:“都对上了,都对上了,这就是完颜亮杀掉忠诚的臣子,冒着群意汹汹,也要毁约南下的原因。这就是了!” 刘淮点头,转身对石七朗说道:“这些你能听明白吗?” “有些明白,有些依旧不懂。”石七朗老老实实的回答。 “其实就是一句话。”作为专业键盘侠以及熟知历史的穿越者,刘淮下了判断:“完颜亮要通过南下伐宋来夺取财货田地来安置女真国族,要通过伐宋来取得威望来进行彻底的改制,要通过伐宋来平息国内的混乱。无论如何,完颜亮必须倾全国之力南下,否则,金国就会自己内乱!” “而这就代表着金贼的后方空虚,不会倾全力来对付我们,这就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刘淮上半身微倾,伸出一根手指:“这也可能是未来百年唯一一个机会。” 他看向中年文士:“一个能收复失地,洗刷靖康之耻的机会。” 中年文士当即眼睛泛红。 刘淮又拍着韩二的肩膀:“一个能不受官贼欺压,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的机会。” 韩二死死盯着眼前篝火,一言不发。 紧接着,刘淮指了指自己,又指向石七朗:“一个能一吐胸中郁气,扬名天下的机会!” 石七朗依旧面无表情,然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显示出了他内心并不平静。 中年文士心情激荡,可想到金军倾巢而出之语,有个疑问还是脱口而出:“那大宋能撑过此战吗?” 他从来没听谁将天下大势分析的如此清楚明白过,不知不觉间,中年文士已经将面前年轻人的战略眼光视为生平罕见。 刘淮却摇头道:“陆先生,这种事终究还是要战场上见真章的,难道我此时说大宋一定胜或一定败你就能信吗?若是真的想为大宋尽忠,咱们就要在山东闹得越大越好,如果整个山东与河北全部光复,我就不信完颜亮在前线能打得赢!” “正是如此,正该如此!”中年文士重重点头。 刘淮还要再说,一骑飞驰入营来到篝火旁,马上骑手大声喊道:“刘大郎,魏统制与张统制唤你去一趟。” 刘淮拱手口称得令,带着弟弟妹妹牵来战马,前行两步,又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下军营。 五百余签军依旧在仰头盯着他。 “好好吃!好好睡!咱们堂堂正正的回家!” 刘淮扬声说完,驱马离去。 “喏!” 数百签军应诺的声音并不整齐,却也十分嘹亮,把石七朗吓了一跳。 “七哥……咱们怎么办?” 坐在石七朗身旁的亲近乡人拉着石七朗的衣摆,低声询问。 “你怎么想的?” “俺觉得那刘大郎……不……刘太尉说的有些道理。”那乡人老老实实的点头回答:“只不过俺被聪明人骗的怕了,所以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七哥,俺们只信你,你说咋办就咋办。” 此话一出,围坐在篝火旁的十数人纷纷点头称是。 石七朗端着粥碗沉思片刻,用力一点头:“刘太尉不是在骗咱们,因为他也要北伐,若是真的有去无回,岂不是在自寻死路,所以俺还是信他的。” 石七朗用独眼环视乡人:“俺原本想着带着你们活,回头投靠金贼也好,落草为寇也罢,都可以。现在既然能换个活法,那咱们就不当奴,也不当贼!” “咱们要堂堂正正的当个人,要堂堂正正的回家,不止咱们要当个人,也得让家乡父老当个人!” 石七朗并没有压低声音说话,所以不止他的乡人,连周围一圈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潦草的应诺声与交流声嘈杂响起,又消散在夜风之中。 中年文士只是借着火光,在纸上奋笔疾书。 良久之后,书信写完,等待墨迹干透后,他又咬破手指,在信的结尾摁上指印。 随后中年文士将书信装进信封,用蜡封好后,带着两名心腹随从施施然走出了军营。 刚刚踏上主街,中年文士就看见了正在接收涟水县册的徐宗偃。 这位楚州通判正忙得晕头转向,猛然一回头,却借着火光看见中年文士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徐通判确定没有看错后,不由得用惨叫般的声音大呼一声:“陆司直,你为何会在这里?!” 徐通判知道面前的中年文人乃是大理寺司直,来楚州来巡查狱案,可是前日不就走了吗?如何又在涟水城? 中年文士笑道:“前日在码头处听船家说有大事,就等了两天,今日中午混在船队里来到涟水。幸亏我来了,否则怎么会知晓你们做的好大事呢?” “陆司直说笑了。”徐通判额头布满冷汗。 终宋一朝,对于军队的把控堪称丧心病狂,现在虽然不是宋徽宗时调动百人就得上报的情景,然而出动大军,越过黄河去攻打金国县城,却不上报枢密院,怎么想怎么是找死的举动。 你自然可以辩解是魏胜自发北上,然而不要当朝中诸公是傻子,这种事情只要调查就根本瞒不住。 事实上,若非蓝师稷与徐宗偃都知晓涟水楚州防线的重要性,他俩连擦边球都不敢打。 当然,只要瞒住几个月,等金军大军南下,这点事就根本不叫事了。 可谁知道自中枢大理寺来的司直竟然在这里呢? 中年文士仿佛知道徐通判的所思所想:“没有说笑,老夫只知金国汉人不堪欺压,魏胜、刘淮举义兵抗金,夺涟水县而奔宋,其中缘由,都在这书信中,劳烦徐通判交与上峰,再呈给官家。” 徐通判接过信件,愣了愣:“那陆司直你要去哪里?” 中年文士捻须而笑,从容回答:“自然是去北伐。” 徐通判心神大震,抓着信件的手竟然有些颤抖:“陆……陆司直,你是朝中清贵……为何……为何……” “老夫今年三十有七,已然半截入土了,蹉跎半生,今日恰逢其会,如若不正心而前,今后必将追悔余生。” 中年文士打断了徐通判的询问:“如若遇到家乡父老,就跟他们说,北方不定,我陆游就不回去了。” 第三十一章 非以寸心争高下 刘淮还不知道由于他斩杀张玉而导致的魏胜提前北伐已经使历史又发生了一个小小的偏移。 知道了他也不会在意。 战争已经打响,接下来还不知道多少人会死,刘淮也算是低级将领了,要为许多人的生命负责,哪会在意一个老愤青的想法? 县衙此时已经变成了北伐军的中军所在,原本的主人李涯李县令被关在了后院,成了囚犯,而大堂上,原本被李县令视为贼寇的宋军分列两排饮宴,虽然场面其乐融融,但分庭抗礼的意思简直不要太明显。 “刘大郎回来了,怎么去了如此之久,当饮!” 刘淮一踏入大堂,最先出声招呼的不是坐在右侧上首的魏胜,而是坐在对面的张荣。 此时张荣已经面色酡红,似乎是喝了不少酒,只不过眼神依旧澄澈,显然没有醉。 刘淮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拱手行礼:“爹爹,张伯。” 这年头的酒水基本全是黄酒与果酒,度数还不如啤酒大,多饮几杯也不碍事。 “怎么,刘大郎似有所得,可是短短时间尽收签军之心了?”张荣哈哈一笑,言语轻松,虽是在跟刘淮说话,眼睛却是在看着魏胜。 魏胜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张荣自然有理由阴阳怪气。 主要是在他看来,刘淮的所作所为就是在争权。 就是在为他的义父魏胜争北伐的主导权。 但这手段也太糙了点,太明显了点。 张荣自问与魏胜的统帅之争,不是为了争什么高低上下,而是他真的合适作这个北伐军的统帅。 论资历,张荣打出缩头滩大捷时,魏胜还是个小兵辣子;论地位,张荣在归隐前可是正经的右武大夫、泰州知州;论形势,这次往山东打,张荣是东平府人,魏胜一个宿迁人,山川地形哪能有他熟悉? 张荣不是不能容忍山头,他自己部下都是山头林立,但是刘淮连大胜后的宴席都不参加,就去拉拢签军的人心,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魏胜下首的位置一直空着,让人看着就别扭,许多事更是谈都没法谈。 今早刘淮单骑入阵的英姿可是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在座的自问哪怕是突袭也没几个敢这么莽,万一这边谈定了,刘淮回来后不同意,要耍泼皮掀桌子怎么办? “张伯说笑了,短短一个时辰,怎么说能让这些山东汉儿归心?无非就是让他们稍稍安定,外加探知山东虚实罢了。” 刘淮没有落座,而是直接站在大堂上,对着一众将领侃侃而谈。 “哦?短短一个时辰,你能探知出什么?” 张荣好奇问道。 不单单是他,就连一直推杯换盏的呼延绰、萧恩、张小乙、董成等人也压低了声音,仔细来听。 “第一,金贼的猛安谋克户确实大规模内迁,侵占田地,而且规模十分巨大。” 张荣摇头笑道:“此老生常谈。” 刘淮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山东、河北有千万两手空空的农民,金贼已经将其视为敝履,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张荣嗤笑点头。 其余诸将也有些失望。 原本以为刘淮必有高论,谁想到是这些魏胜已经说烂的事情,无非是签军身体力行,再次论证而已。 金国治下如果国泰民安,那此次北伐就不是九死一生了,而是十死无生了。 “第二,要分清楚谁是死敌,谁是朋友,南迁却就地造反的猛安谋克户未必不可联合,反抗金贼的义军山寨未必不是敌人。” 坐在上首的魏胜抚须不语。 张荣也稍稍正色。 其余诸将只有张小乙神色一振。 他是在北方起义失败而南逃之人,身为败军之将,这两年张小乙一直在想到底败在了何处,他不是不能接受失败,却是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怎么一朝被金贼水军七百人击败,局势就迅速无药可救,落得个全家死绝的下场? 此时听到刘淮所言,张小乙似乎模模糊糊摸到了一点东西,却又不太清楚,当即放下酒盏,认真来听。 刘淮继续说道:“第三,我们要明确要去干什么。” 他环视四周,声音渐渐变大:“咱们吊民伐罪,是天下至正之军,所行的也应该是天下至正之事。金贼不管流民,咱们要管;金贼不去平乱,咱们要平;金贼抢夺良田,咱们要分。如果不能驱逐金贼官府,取而代之,咱们千把人北上,早晚死无葬身之地!” 此时四周已经鸦雀无声,刘淮气沉丹田,朗声说道:“用一句话来说,咱们要做的就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 “彩!”张小乙大叫出声,刚想要鼓掌,却见其余诸将只是皱眉沉思,当即闭嘴。 在刘淮看来,今天张荣与自家义父所争论的东西全是浪费时间。 魏胜的根本在于甲骑甲士。 张荣的根本在于水军船队。 一旦开始北上,魏胜手下的水军,如李公佐等人必须由张荣节制;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张荣手下的步卒,如张青等人必须由魏胜指挥。 这是天然的地理分野,想争也争不来。 就算此时分个上下,难道在临战之时让魏胜在陆上指挥水军?或者让张荣在船上指挥步卒? 有这工夫,还不如赶紧确定政治纲领,明确北伐军究竟是什么样的队伍。 没有政治纲领的军队只能一通乱打,哪怕能战胜,也绝对无法站稳脚跟,早晚被人撵回来。 历史上的魏胜就是这样,在山东连战连捷,却差点被一个空降官员逼回建康。最后宋金再次议和的时候,南宋小朝廷轻飘飘一纸文书就彻底放弃了山东,魏胜的心血就这么付之东流了。 刘淮既然豁出去参与此次北伐,就必然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提出政治纲领只是第一步。 今后南宋若是想放弃山东,就得问问百万分了地的农民答不答应了。 张荣皱眉道:“刘大郎,俺明白你的意思,然而驱赶金国官贼自是正道,可充作新官府之语实在太过狂悖,更何况厘定田亩。此事自有朝廷定夺,自有官家决断,不能僭越。” 第三十二章 却言今人似故人 刘淮摇头,待要说话,魏胜却接过了话头:“张统制此言差矣,若此时咱们上书说要北伐山东,请朝廷派遣军兵官吏,朝中绝不会理会。只有咱们在山东立稳脚跟后,大宋才能真正的收复故土。这是权宜之计。” 张荣想了想,目光在似有意动的部下脸上略过,心中忽然想明白了刘淮没有明说的话。 既然要分地,是不是先得按军功分给有功之臣呢? 既然要当官府,是不是有功之臣都能当官呢? 北伐诸将自然都是心怀忠义之士,可在忠义之余,能获得田产官爵那就更好了。 而且不用偷,不用抢,而是北击胡虏从马上取,是天底下最为堂堂正正的前途正道。 这让他们怎么忍得住?即使他们能忍,也得为麾下儿郎子弟考虑啊! 可以这么说,刘淮作为忠义军的副将,此时没有大张旗鼓的公开做政治承诺,已经算是十分给张荣面子了。 张荣当即叹了一声:“张青,带着你的人到魏统制帐下听命。” 张青愣了一下之后,却是应诺。 说罢,张荣竟然不等魏胜回答,就起身拱手说道:“张某不胜酒力,军议明日再说,老夫先告辞了。” 魏胜直接愣住,他没想到张荣竟然真的干净利落的走了,竟是连李公佐所部都不要了。 张荣回到自家房舍,一个清秀似女子的青年紧随其后,愤愤不平的说道:“爹爹,你为什么不争了,难道就因为那刘大郎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废话?” 张荣端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将其中凉茶一饮而尽,斜了对方一眼说道:“你懂个屁!” 喘了几口气后,张荣扯开身上衣袍,露出一身牡丹花刺青,耐心解释:“三十年前,俺与大小眼(岳飞)在泰州与金贼厮杀,他一败涂地,俺却打出缩头湖大捷。 然而十年后,俺只能弃官归隐。他却能在郾城大破金贼的拐子马铁浮屠,扫荡中原将金贼打得不敢南顾,若非秦桧那王八蛋从中阻挠,直捣黄龙不是一句空话。你说,俺比他差在哪?” “当然是因为爹爹是水军大将,而岳元帅是陆上大将。” “狗屁!”张荣嗤笑一声说道:“就差在了你口中的那些废话上,你还真以为‘克复中原,直捣黄龙’单单只是句口号?你还真觉得岳家军官兵一体只是虚伪?” 见俊秀青年依旧不服,张荣干脆说道:“你的弓马功夫在船上也用不上,明天开始,你去跟着那刘大郎,去当个护卫副将。” “爹爹,我不去!”俊秀青年仿佛赌气般,猛然坐在凳子上。 张荣眼睛一瞪:“那俺以东平军统制的身份下正式军令,令准备将张白鱼去往忠义军,为刘淮之护卫,不得有误!” 唤作张白鱼的俊秀青年知道此时再不同意,马上就会被张荣以违抗军令的罪责逐出军中,撵回江南,只能不情不愿的拱手应诺。 张荣嘿然一笑,他还有个无法述说的理由。 今日的刘淮,像极了往日的岳飞。 当年泰州之战失败后,岳飞也是这样闯入了自家营寨,述说抗金大略。 可笑的是,当年的自己仗着兵强马壮,竟然将其人其言当成了笑话。 如今想来,竟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 张荣既走,酒宴吃着也就没什么意思,众将不久之后就纷纷散去。 魏胜将董成与张小乙二人打发走了之后,望着几个儿女,冷哼一声,转身回到县衙之后的屋舍之中。 魏如君见状,转身就跑,却被刘淮擒住腰带,将整个人提了起来。 虽然魏如君的身材也算是高挑,平日舞刀弄棒身体也不似大家闺秀般弱不禁风,可哪里比得过刘淮这种熊虎之将? 魏如君双脚腾空使劲倒腾,哭嚎出声:“大兄,求求你放我一马……阿爹生气了,一定会把我撵回去的!” “不怕不怕。”刘淮拍了拍小妹的脑袋,拉着她往前走:“我估计父亲是在生我的气。” 魏如君停止了挣扎,扬起头来,睁大亮晶晶的眼睛询问:“果真?” 刘淮笑道:“果真!” 魏如君刚刚舒了口气,却听刘淮继续说道:“所以啊,大哥得把你绑进去垫刀头,没准父亲训斥完你之后,就能消了气呢?” “啊!!!你放开我!!”魏如君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家兄长,再次剧烈挣扎起来:“二哥,昌哥,你俩快来帮忙啊!” 跟在两人身后的魏郊与魏昌一人看天,一人看地,假装没听见。 “小妹,没关系,父亲如果要打你,我保证拦住他。如果父亲实在生气,我就出手把你打一顿,让他出出气。”刘淮温言安慰:“大宋与忠义军会记得你做出的贡献!” 魏如君都快哭出来了。 众所周知,爹娘打孩子可能是吓唬,哥哥姐姐打弟弟妹妹那是真打! “你放了我吧!你就放了我吧!” 四人打打闹闹的进入屋舍后,见魏胜面沉如水,连忙肃手而立。 “一个个的都不让老夫省心,迟早把老夫气死!”魏胜将茶盏往桌子上重重一顿,站起身来到四人面前来回踱步。 兄妹四人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研究地板上的纹路。 出人意料的是,魏胜首先呵斥的却是魏郊:“二郎,你看看你做的什么狗屁账目,简直是一团乱麻,就是没读过书的措大也做不成这么烂。若不是萧老七还算公正,来日作战之时,我军每人只能分得二十支弩箭,仗还怎么打?” 魏郊脸色苍白沉默片刻,躬身回答:“爹爹,孩儿知错了。” “咱们是军伍,稍稍出错就是掉脑袋的大事!”魏胜训斥完魏郊,就开始将矛头指向魏昌:“还有你,三郎,今日清晨你怎么回事?身为甲士,该进的时候不进,该守的时候不守,周遭队列都被你扰乱了!阵势一乱,金贼若是排头杀来,就是兵败如山倒!” 魏昌小声说道:“爹爹,我当时脑袋一热……” 魏胜重重在桌子上拍了一下:“沙场上,越冷静越能活下来,发热的脑袋,要么被砍下来,要么就自己冷下去!” 重重喘了几口气后,魏胜嘴角扯出一丝冷笑:“三郎,你这一点却不如你的大姐。阿君多有能耐啊,不听父言,以女子之身上阵,早晚会是第二个冼夫人。” 第三十三章 是非功过后人说 魏如君的胆子更大,直接扁嘴:“爹爹也不用刺女儿,女儿也知道自己本事低微,可终究也干过当垆卖酒营生。爹爹若是让女儿去建康投奔亲戚当大家闺秀,女儿确实作不来。还不如试试能不能当女将军。” 魏胜继续冷笑:“好一个女将军。你今日也算见了血了,腰杆子也直了,可这种战场算什么?今日真正厮杀的,加起来不过千人而已!你以为见着几个死人就是有本事了?我告诉你,真正的战场是人为血人,马为血马,不拿温水冲洗,盔甲都会被血凝住脱不下来。 你身上的血,是敌人的,是袍泽的,还有可能是我的,更有可能是你兄弟的,你能撑下来吗?” 魏如君想到今早溅到脸上的脑浆,脸色白了白,胃里一阵翻涌。 魏胜摇了摇头:“就比如你大哥,为人轻剽无前,做事不计后果,哪怕贼众千军万马,他也敢一人一骑往里面冲。若是一直能胜还则罢了,若稍有逆势,第一个死的就是他。阿君,我问你,你看到大郎脑袋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可还能有甚枪棒功夫?” 魏如君小心抬头,看向刘淮,脸色更加苍白。 “爹爹,我……” 刘淮打断了魏如君解释,正色言道:“父亲若是任我为将,当与我便宜行事之权,若事事无法自主,那我请为父亲身边侍卫。” 话说的软,其中的意思却是很硬。 “好啊,真的是出息了,一个个都是犟种。”魏胜气急而笑,指着刘淮鼻子骂道:“与你战阵上便宜行事之权简单,可行官府之权分田划地,那是官家与朝廷的权利,你怎么敢?我等出兵北伐是因为我等是大宋忠臣,而不是叛逆!” 刘淮静静听着魏胜质问,没有回答,而是问出另外一事:“张伯是经年的反贼,他也是这么想的吗?” “张敌万前二十年一直是梁山泊的渔民,自建炎年间开始至今,就一直抗金。之间只有短短数年因为花石岗而造反。”魏胜愈发恼怒:“哪怕在淮西兵变后,秦桧那奸人构陷刘太尉(刘光世)麾下众将时,也没有拿此事论说!你现在……你现在竟说他是反贼?” 刘淮默然。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在他想来,张荣和他的部下都是苦大仇深的农民起义军……事实上,后世的学者也是这么定义的……但其实,他们当官兵要比当盗贼的时间长的多。 至于造过反,说句实话,在靖康建炎年间这就是个屁大点的事。 别的不说,岳飞曾经待过的东京留守司,其中军官一大半是被宗泽收拢来的反贼盗寇。 回到张荣身上,当年他抗金大捷,赵宋朝廷赏也赏了,该给的官爵也给了,后来因为刘光世倒台而遭殃,也属于寻常政治斗争。 所以,若说张荣恨宋徽宗与贪官污吏还有可能,可若说他恨赵构,那就没人信了。 如果张荣和他的部下不是一心为国,怎么会在金国境内隐姓埋名以待天时,而且这么多年没露过一点风声呢? 突然之间,刘淮也意识到了自己与魏胜、张荣之间的区别。 对张荣、魏胜来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没有碰到十二道金牌之前,大宋只有恩情。 所以即便真正历史上,宋金再次议和,逼迫魏胜放弃山东之地后,魏胜依旧为南宋战死了。 可对刘淮来说,南宋小朝廷放弃北伐,也就失去了中原正统的地位。 所谓“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与金贼妥协两立的朝廷还是汉家正统吗?偏安于一隅的王业还是王业吗? 既然不是王业,那刘淮又为什么要将身家性命卖给赵宋官家呢? 凭什么? 就凭他姓赵? 魏胜见刘淮沉默不语,也觉得自己语气重了些,叹了口气说道:“金贼拿汉人不当人,咱们汉人的唯一依仗也就是大宋,不要起当反贼的心思,否则天下之大,没有你的方寸容身之处。” 魏胜了解自家义子,自动把投金的可能给抹除了。 刘淮继续沉默,良久之后抬起头来,直视魏胜的双眼:“父亲,你跟儿子说句实话,若有朝一日,官家也给你发了十二道金牌,该如何?” 饶是魏胜余怒未消,听完这句话也乐了。 “先不说老夫有没有岳元帅的本事,咱们刚刚拿下涟水,现在就说开拓局面后会怎样怎样,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刘淮不言语,只是直视魏胜的双眼。 魏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抚须之余,竟然将眼神避到一旁,张口结舌起来。 宗泽被抛弃在东京等死,岳飞大功将成之时被叫了回来,魏胜又有何德何能保证一定不会被赵构召回呢? 这是一个封建时代令人绝望的困境。 能臣配昏君该怎么办? 能臣要么当曹操滔天篡逆,要么学岳飞身死志灭。 至于当诸葛亮? 不好意思,古往今来只有一个诸葛亮,也只可能有一个诸葛亮。 刘淮见魏胜答不出来,直接说道:“儿子要做的,从来不是什么叛逆,而是让大宋不要再放弃北方。孩儿不怕死,可若是大事能成却终究还是要退回来,那还不如不去北伐,说不得还能少死些人。” 魏胜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刘淮却依旧不管不顾,继续诚恳出言:“反正早晚都是富家翁一个结果,真的不如早离军伍……” 正当魏胜被挤兑得恼羞成怒的时候,门外传来的一声熟悉声音替他解了围。 “魏大刀,给你推荐一人,记住,本官从来没来过!” 刘淮听出这是徐通判的声音,连忙开门,却只见他打马而走的背影。 廊下站着之前在签军营寨见过的中年文士,见到刘淮后微笑一拱手。 刘淮一头雾水,这不是魏胜收拢来的文士吗?徐通判为什么又要推荐? 魏胜皱眉问道:“阁下何人?” “我乃大理寺司直陆游。”中年文士继续拱手恳切言道:“愿从魏统制这里讨一个刀笔吏的职位。” “请!” 第三十四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就在陆游与刘淮等人正式见面的同时,三百多里以北,李铁枪勒住了战马。 “三哥,怎么了?” 辛文远从马鬃中抬起苍白的脸,捂着胸口出言询问。 “马撑不住了,你也撑不住了,咱得找个避风的地方饮马吃食。” 李铁枪下马后从鞍鞯里掏出一块烤熟兔子腿,这是剩下的早饭,将其扔给辛文远之后,牵着两匹马来到一处山坡,向远眺望。 辛文远也不矫情,撕扯着肉干,含糊问道:“三哥,咱们到哪了。” “俺也不知道。”李铁枪嘟囔道:“这两天走小路早就迷糊了,俺觉得应该到莒县附近,可看那条河,不会是泗水河吧?咱们怕不是到曲阜附近了?” “这是好事……离泰安更近了。” “却也得更小心些。”李铁枪声音也不自觉放缓了些:“武兴军以往就在济州任城县屯兵,虽然现在都已经移往汴梁,可谁知道还有多少兵马留守……前面有些火光,应该是客栈,咱们上前探一探。” 山东这几年兵荒马乱,敢在官道大路上开客栈的商人已经消失殆尽,在小路上开茶馆的人往往也不是善类,不是土匪的眼线,就是害人性命的黑店。 然而李铁枪还是去了,凭的就是一身的武艺外加耿京的名头。 这个客栈大约几十步见方,门口的马栓上拴着三匹矮马,围墙已经坍塌,露出后院的马槽。这里以前似乎是一座驿站,墙壁是由青砖砌成,只不过房顶被掀飞了之后,用稻草盖顶,显得有些诡异。 门内的声音不小,却不显得嘈杂,似乎人数并不多。 李铁枪从马上摘下腰刀,挎在腰间,猛然拍门。 “开门,上客了!” 门内蓦然一静,片刻后,有个声音从中传出:“客房已经满了,客官另寻他处吧。” “这荒郊野外的,到哪找第二家?”李铁枪暗骂一句,继续扬声说道:“都是道上的兄弟,行个方便。” “你们是那条道上的?” “俺们是耿京耿大爷的人!” 就在这时,趴在马上的辛文远拽住李铁枪的胳膊,向着三匹矮马指了指。 李铁枪仔细看去,却见其中两匹匹矮马屁股上有‘破金’二字金印。 这分明就是耿京所率的天平军的军马。 李铁枪对着辛文远点头示意,右手紧握刀柄,再次拍门:“里面的天平军说个话,连俺李铁枪都不认识了吗?” 片刻之后,门栓拉下,大门打开,一个短打装扮的小二满脸堆笑:“客官早说是耿大爷的人,小的就不敢怠慢了,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李铁枪走进大堂,扶着刀扫视一圈,发现除了掌柜和小二,只有三人遥遥分坐两桌后才缓缓点头。 “有什么来什么,不要白肉,不会少你银钱。” 白肉就是人肉。 掌柜点头哈腰:“客官说笑了,我们这是正经客栈,是沂水天王寨所设,哪会有白肉。” 李铁枪还要再问,就听左前方一名深藏在灯影中的人说道:“大铁枪,南下一次莫非得了天大的富贵?怎地变的磨磨唧唧像个娘们。” 李铁枪翻了个白眼,转身将辛文远扶到那张桌子旁,对着刚刚说话那人说道:“义端,你个花和尚在这儿作甚?耿节度已经打到这里了?” 唤作义端的和尚把盖着脸的斗笠摘下,放到一旁,揉着眼睛说道:“当然是奉耿节度军令,外出公干了。” 见李铁枪还要问,义端一摆手,身上灰扑扑的袈裟扬起一阵尘土:“李三哥,洒家知道你想问啥,可洒家什么都不能说,有啥要问的,你当面去问耿节度,或者贾瑞那厮也成。” “饭来喽!”就在这时,掌柜亲自端着两大碗麦饭快步走来:“小店偏僻,只有这些,请客官慢用。” 义端和尚只觉喷香扑鼻,抬高脖子望去,见上面还铺着一层腊肉与腌菜不由得有些恼怒:“掌柜的,洒家短你银钱了?咋当时咋不把这吃食与我端上来?” 辛文远嗤笑一声,也不说话,先端过李铁枪面前的麦饭扒拉了几口,随即又闷头吃起自己面前那碗来。 行走江湖,小心为上,虽然义端和尚已经吃过这里的饭食,可难保这两碗饭中就没有蒙汗药。 辛文远此时相当于一个废人,也只能发挥这点余热了。 掌柜缩了缩脖子,讪讪笑道:“兵荒马乱的,荤腥难得,只能用来招待道上相熟的好汉。大和尚也没说是耿大爷的人啊?要不现在给您补上?” 义端和尚更是不悦:“去去去,洒家早就吃饱了,若有好饭,明日再端上来!” 李铁枪还要再说话,却听门外道上又是一阵马蹄声,立马闭嘴。 大堂中又是寂静一片。 片刻后,大门再次被擂响,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义端,出来吧!” 辛文远只觉得声音有些耳熟,刚刚从饭食中抬起头来,就被一股大力拽倒在地,下一瞬,腰刀与铁杖相互撞击所爆发出的火花瞬间迷了他的眼睛。 在大堂另一头的两名江湖人士也猛然掀翻桌子,拔出长刀。 掌柜与小二似乎已经见惯此等场景,连忙翻到柜台后面,缩起脖子瑟瑟发抖。 当当当当。 只是片刻间,李铁枪的腰刀就与义端和尚手中的铁杖猛烈对撞了四下。虽然李铁枪使的腰刀相比铁杖要更轻更快,将义端和尚压着打,可双手发麻却是免不了的。 趁着换气的工夫,李铁枪瞅准时机,用刀尖勾起凳子砸向义端和尚,同时拉着倒地不起的辛文远猛然向后撤去。 站稳脚跟后,李铁枪也是一阵后怕,刚才若不是见机快将辛文远拉倒在地,铁杖就会直接将辛文远的脑袋打得粉碎。 义端和尚将椅子砸到一边,抹着光头看了一眼依旧紧闭的大门,随后拖着铁杖与其余两名刀客围了上来,狞笑问道:“大铁枪,洒家究竟哪里露相了?” 李铁枪把辛文远向后一推,甩了甩有些麻木的双手,报以同样的狞笑:“三个人分两桌,外面却有三匹马,其中两匹是天平军的,如果俺问你,你们自己想好怎么分了吗?” “单单这个纰漏?”义端和尚失笑问道。 “都是刀口上舔血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俺戒备了!” 一个刀客不耐烦的说道:“别废话了!先宰了他们,再对付门外的……” 话声未落,大门便轰然飞出,人臂粗的门栓直接断开,门板如同遭到攻城锤的撞击一般碎成数片。 第三十五章 醉里挑灯看剑 夏日熏风带着飞扬起来的尘土滚滚出门,木屑的气息与倾倒的油灯混合在一起,有一种难以言明的芬芳。 月光与烛光试图透过烟尘在大门会师,却被缓步走入的高大身影牢牢挡住。 来人大约二十岁出头,面如冠玉目如朗星,鼻若悬胆唇若涂脂,相貌英俊身材高大,身上穿着蓝色锦袍,头戴黑色幞头。若不是手中还拄着一柄双手重剑,身上穿着锁子轻甲,其人真就像出门郊游的公子哥一般。 尽管相貌极其出众,但比他相貌更鲜明的则是如寒冬般冷冽的气质,虽在夏日,却散发着阵阵凉意,令人望而生畏。 义端和尚原本想先杀掉李铁枪,再与接应的伙伴一起解决门外之人,却没想到这看似坚固的木门连片刻都抵挡不住就被整个踹飞了出去。 然而用余光看到滚到脚边足足有一寸厚的门板碎片时,他才恍然意识到,并不是木门不结实,而是门外之人力气太大了。 他的力气太大了。 义端和尚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猛然从记忆中翻出此人的绰号。 ‘大青兕’! 直到这时,义端和尚才明白世上只有取错的名字,却从没有取错的绰号。 “长久以来只道其温文尔雅,竟然忘了他还是只暴怒的犀牛了吗?”义端和尚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来人却不顾义端和尚的百转心思,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对方,随即从腰间口袋中摸出一块碎银子,轻轻摆在柜台上,对其后的掌柜与小二温言说道:“店家,这是给你们的赔偿,现在先去到外面躲一下,此间事,很快就能了结。” 掌柜与小二慌忙点头,却是连银子都不敢拿,慌忙从门口跑了出去。 青年微微侧身,一手拄着双手重剑,一手抚在柜台上,对着屋内众人点头示意:“大铁枪,文远。还有……义端。你们是如何凑到一起的?” “辛……辛弃疾!” 义端和尚向后退了半步,咬紧牙关强自压抑着恐惧带来的颤抖,使得呼唤对方名字的声音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般。 “这厮不过是一人而已,并肩子杀了!” 两名刀客却不知道是兴奋还是畏惧,同时挥舞长刀,从左右夹击而来,想要先下手为强。 辛弃疾拄着双手重剑一动不动,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直到两名刀客欺近两步之内,才将双手重剑猛然上撩,卷起风尘,发出呼啸怪声,狠狠撞在两把长刀之上。 两名刀客只是寻常绿林好手,哪里见过真正统军大将的手段,长刀根本拿捏不住,脱手飞出。 双手重剑的剑尖在空中停留一瞬,又沿着上撩的弧线返了回去。 重剑在辛弃疾手中犹如稻草,剑刃如同切豆腐一般,将右侧刀客的脑袋连带着半拉肩膀切了下来,余势未消的划开左侧刀客的胸膛。 伴随着重物落地及血液喷流声,惨叫突兀响起,又突然变小,直至消失。 义端和尚刚刚拖着铁杖向前一步,想要进行夹击,却见自己拉拢而来的刀客死得如此干脆,就立即停住了脚步。 豆大的汗珠划过了他的光头,流进了眼睛,让他一时间不知道眼睛中将要流出的是刚刚流进的汗水,还是悔恨的泪水。 辛弃疾甩了甩重剑上的血渍,再次将其杵在地上,状若随意的说道:“义端,说说吧。你吃不了行伍的苦,逃跑也罢,落草也罢,投金也罢,我都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还要偷走大印?” 义端和尚用大袖子擦了下光头上的汗水,嘴角扯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怎么也得有个晋身之阶,否则到了金人那里,连条狗都不会正眼看我。” 李铁枪惊讶莫名,看向义端和尚的眼神中出现了十足的厌恶。 义端和尚只有些许枪棒本事,其余简直一塌糊涂,平日里偷鸡摸狗,动辄喝得酩酊大醉。其人至今没有被耿京开革除军,全靠辛弃疾护着。 而辛弃疾是为军中掌书记,负责掌管天平军印信,义端和尚偷走大印,简直就是将自己的恩主陷于死地! 所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此看守者之过! 对于李铁枪这种绿林好汉来说,犯了军法还在其次,失了义气才是大事! 辛弃疾眼中闪过失望与悲悯,嘴唇蠕动片刻,终于懒得再与对方废话,只是伸出手:“拿来!” 义端和尚从怀中掏出一枚拳头大小的铜印,举起示意:“能买条命吗?” 说罢,也不待辛弃疾回答,他将铜印当作暗器,猛然向前掷去。 辛弃疾抬起左手,稳稳接住。 义端和尚却没有趁机发动攻势,而是拖着铁杖,向后门跑去。 李铁枪待要去追,却听辛弃疾出言阻止:“李三哥,护好我家兄弟。” 说罢,辛弃疾左手攥着铜印,右手握起重剑,向着义端和尚扑去。 义端和尚却根本不是想要逃跑,这种时候将后背露给敌人就是找死,他也在江湖中厮混过,这浅显的道理还是懂的。 他见辛弃疾单手持重剑追来,猛然逃跑的脚步,虎吼一声腾跃拧身甩起铁杖,借着全身的力量,向着辛弃疾的脑袋猛然砸下。 辛弃疾突遇变故却脚步未停,重剑轻轻一拨,将铁杖杖头拨开。 铁杖重重的砸在地面上,将青砖砸得粉碎。 两人错身而过,义端和尚心中大叫不好,待要俯身翻滚,就觉得背心一阵刺痛,全身的力气随之消散,手中铁杖也拿捏不稳,当啷一声落地。 义端和尚艰难回头,却见辛弃疾竟然用双手重剑使出了轻灵的单手剑法,反手持握,头也不回的向后刺出,分毫不差的刺穿了自己的后心。 “你……你!”义端和尚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顺着后心伤口流出,站立不住,瘫坐在地,鲜血从口中涌出,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辛弃疾抽出重剑,捏了个莲花法印,为曾经的好友,如今的仇敌送行:“善男子,汝于来世,当得作佛。” 义端和尚瘫坐于地,费尽力气让双手合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就此低头死去。 良久之后,辛弃疾才重重叹气,扶起一副完好的桌椅,坐下后向李铁枪询问:“你们不是去南边朝见天子吗?为何在此地。” 此话一出,李铁枪与辛文远都是一副苦笑。 “说来话长……” 第三十六章 万里功名莫放休 绍兴三十一年七月十八日。 北伐正式开始。 在后世的史书中会记载,在这一日龙飞九五入天,白虎奔驰于野,禾生双穗,地出甘泉,仙鹤当空飞翔,神龟负图而出。 北伐军将士众志成城,人人如龙,金国数十万大军在他们面前犹如土鸡瓦狗云云。 然而真正的历史不是这样,正如同人生出现重大转折的时候不会蹦出一个限时选项,历史车轮滚滚向前时也不会有雄壮激昂的背景音乐。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晴天而已。 但在今后数十年,乃至数百年,一千年,无数人对这一天津津乐道。 无数文人墨客为这一天编写演义,撰写诗词。 无数历史学家不断翻阅着笔记、墓碑、官方史书、私人书信等史料,试图将这一天拼凑完整。 而古典时代的中国史,也在这一天被分为两截。 在这一天之前,是自绍兴议和以来长达二十年的和平,是自靖康之变以来长达三十年的屈辱,是自唐朝覆灭以来长达二百五十三年的大分裂时代。 在这一天之后,是金戈铁马,是豪杰竞死,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是全新的时代。 但在刘淮看来,这一天确实只是普通的晴天。 唯一值得记忆的画面就是,在这一天朝阳初升时,魏胜站在城头,在金灿灿的阳光中回身对刘淮说。 “走吧,此去安定天下!” 除此之外,就是枯燥的扯皮。 在经过一系列内部商议与磨合后,北伐军内部终于达成了统一意见。 北伐军共分为水陆两部。 陆军全部外加李公佐所部,分属忠义军。其中战兵一千二百人人,辅兵八百人,由魏胜任统制。刘淮、董成、张小乙、张青分任统领。李公佐依旧为外样,率本部二百甲士及两条车船暂为张荣指挥。 水军共计一千两百人,分属东平军。其中千料水轮船十八艘,走舸四十艘,由张荣任统制。萧恩、呼延绰、李俊分任统领,各船主皆表为正将。 张荣散尽田产家财,魏胜尽起涟水府库,合军共计三千两百人,誓师北伐。 刘淮率精锐骑兵百二十人,与大队人马隔开半日的距离,先行探路。 与此同时,海州州治朐山县……也就是通俗来说的海州城中,金国海州知州高文富冷冷的看着跪在眼前之人,良久之后才出言问道。 “再说一遍你的名字?” “小的……小的叫石七朗……”高大的山东汉子畏缩成一团,伏在地上,闻言抬起头来,瞪着独眼谄媚回答。 高文富厌恶的皱了皱眉头,扶着大肚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他是渤海高氏出身,渤海高氏虽然在唐朝时也出过高适这种大诗人,但到了两宋,渤海高氏基本上就是个筐,所有在那片生活的姓高的都可以称自己是渤海高的嫡传子弟,具体高文富究竟是不是贵种,也只有他知道了。 可这并不耽搁高文富在年轻的时候就成了渤海族万户大挞不野麾下的谋克,灭辽灭宋时立了不小战功。 在后来更是搭上高景山的线,认了本家。 正是有了这种资历,所以他才能在金国政局频繁动荡中屹立不倒。 可年轻时再悍勇也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高文富年逾六旬,大腹便便,虽然脑子依旧灵光,却早已不能上阵杀敌了。 而现在统帅高文富本部谋克与州中兵马的是其子高安仁,此时正站在他身边,瞪着眼睛扶刀作金刚怒目状。 “你是哪里人?” “小的是济南府长清县人,被周扒……周通判征签,跟随张猛安南下……” 石七朗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身世根底一一说出。 “济南府……济南府是个好地方啊,俺以前就在济南府当差。”高文富来回踱步,来到侧桌旁,从盘子中捻起果脯放进嘴里,含糊说道:“俺记得王怀远那厮在清水县当知县,这次没有一起出征?” 石七朗愣了愣,强自笑道:“王知县七八年前就已经离任,俺走的时候是裴满知县管事。” 高文富拍了一下额头:“那是俺记错了,唉……老了老了脑瓜子就是不灵光了。” 说罢,高文富又拉家常似的絮叨他在济南府任职时的故事,不时向石七朗询问证实,在说了半个时辰后,高安仁面露不耐之色时,高文富终于坐回了座位。 “这是俺孩儿安仁,你把他没在时,你对俺说的话再原原本本的说一遍。” “是!”石七朗吞了吞口水:“七天……不对……八天前,七月初十夜里,俺也不知道时辰,只知道大营里面突然乱了起来,又是火又是喊杀,人哭马叫的。第二天才知道是宋军……宋狗袭营……” 高安仁皱眉打断:“宋狗袭营?签军营也乱了,你怎么没跑?” 他太清楚签军是怎么被征来的了,有逃跑的机会,那是一定会跑的。 石七朗尴尬一笑,唯唯诺诺不敢言语。 高文富斜了自家儿子一眼:“好了好了,他哪里是不想跑,是没跑了。张玉的治军手段还是有一套的,那个……石什么,你继续往下说。” “是!”石七朗继续说道:“虽然损失不大,可诸位上官却咽不下这口气,在两天后就要坐船杀回去,可就在码头上等船时,宋狗直接杀了过来,俺们措不及防,全军大败。涟水城……涟水城也被宋人占了。” “全军大败?涟水也丢了?武兴军干什么吃的!”高安仁破口大骂:“张玉和李涯呢?还活着吗?” “李县令咋样俺确实不知,不过军中的各个谋克和蒲里衍都被杀了,脑袋都被吊在辕门上,俺看的真真的。” 高文富想了想,继续问道:“你晓得宋狗主将是谁?有多少兵马吗?” “一个姓魏的统制官,俺也不知道是谁,只知道他的大旗是大宋忠义军。兵马数量确是大概有一千……哦,对了,俺听看守俺们的宋狗说要北伐海州。剩下的俺也不晓得,当天夜里,俺就趁着涟水县城还乱套,偷了匹马逃回来了。”石七朗老老实实回答道。 “忠义军?哼……” 高安仁刚要开口嘲讽,高文富却直接对石七朗言道:“你带来的军情很有用,当赏!” 说罢,门口的侍卫捧着一木盘金珠大步走来。 石七朗果然面露贪婪之色,重重叩首之后,将木盘上的锦缎掀起,将其中金珠牢牢包住。 高文富含笑说道:“你且回老家去吧,好好过你的小日子,有这些财货,足够富足三代了。” 第三十七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 石七朗原本嘿嘿直笑,闻言却是直接呆住,立即膝行几步:“高太守,俺不要这金珠了,也不敢回去,只愿在您这里求个前途!” “哦?为啥?”高文富扶着大肚子,表情玩味。 石七朗将金珠放在身侧,再次重重叩首,以至于额头出血,抬起头来睁大独眼,咬牙说道:“大金的贵人可以杀俺,宋人可以杀俺,就连路边的野狗都敢对俺呲牙。这种日子俺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太守,俺原本可以直接跑马回乡,可俺逃回去又能如何,还是滩烂泥狗屎。”石七朗再次叩首:“太守,俺有武勇,也不怕死,俺愿意为知州效死!俺想换个活法!” 听完这番话,原本对石七朗嗤之以鼻的高安仁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 高文富呵呵一笑,指着门口说道:“石七朗,你知不知道,刚刚你若是真的抱着金珠走了,门口的甲士会立即将你斩杀?” 石七朗茫然抬头,看着身边的金珠一旁挪了两步,如避蛇蝎。 “好了好了,俺既然说了赏你,这金珠就是你的。”高文富再次拍手,一直守在门口的甲士大踏步而进。 “乌野,这人想要求前途,就让他跟着你,知道该如何做吗?” 唤作乌野的甲士是高文富的侍卫首领,心思自然缜密,知道这是让他看紧石七朗的意思,当即拱手应诺。 待两人都走之后,州衙中只剩下高文富父子两人时,高安仁见父亲闭目不语,稍稍等待后,忍不住询问:“爹爹,这人说的是真的吗?” 高文富睁开眼睛,表面的痴肥像一扫而空,眼中精芒四射:“二郎,你是怎么想的?” “他的话只能信五成,嘿,忠义军,这也算是正经军号?莫不是涟水闹了民变吧?!”高安仁说到这里,摸着胡子有些疑惑:“可武兴军有三个谋克,也这般废物?” “只能信三成。他既然敢留下来,说的事情应该大差不差,可他区区一签军俘虏,知道的不可能是全貌。”高文富摇头以对。 跟儿子相处,他自然不会藏着掖着:“这件事的关键不在于真假,而是在于该如何去应对。” “还能怎么应对?尽起军兵打过去!爹爹身为知州守土有责,此时不把涟水夺回来,说不定就得在朝堂上吃挂落。” 高文富叹了口气,恨铁不成钢的说道:“倾巢而出?你别忘了,那什么忠义军是有船的,他们如果直扑朐山该如何?” “这……那爹爹说怎样,孩儿就怎样。”高安仁摸着络腮胡子,放弃了思考。 “这几年你就光长个,也不长脑子。”高文富骂了一句:“宋狗的兵马不会太多,否则咱们早就得到风声了。另外,海州南部的烂泥岔子也不足以支撑大军通过。军情很可能是真的,宋狗只有千把人,可也不得不防,要万一其后跟着宋狗大军,那也是麻烦事。” 高安仁跺了跺脚,皱眉说道:“要不是陛下要南征,将正军都带走了,但凡留下一个镇防猛安,也不至……” “住口!” 高文富骂了儿子一句,心下却同时涌出一股无奈。 金国以小族临大国,根基不足。尤其是在广阔的中原地带更是如此。 所以,金国只能依仗兵威,在每个州府设立两个镇防猛安,来应对局势,镇压汉民。 每个镇防猛安大约是三千户,其中自然有不少空额,但也是能抽调一千女真正兵的。 镇防猛安皆有专门的驻地,控制着水路要冲。 有点像清朝时的满城。 高文富作为知州外加世袭谋克,有本部谋克骑兵和签发民夫组织签军的权利,再加上这两千女真正兵,一般的民乱还没有起势就能压下去。 可这不是完颜亮要南征吗? 这不是全国的女真正兵都汇聚向汴京了吗? 此时海州的镇防猛安就是两个空壳子,再抽调兵卒,本身就会出大问题了。 虽说高文富手里还有一些乡兵弓手,也可以签发一些汉儿,可其中战斗力有多少,高文富心底也拿不准。 然而转念一想,对面可是宋军……他们的战力……也很存疑啊! “敌情不明,不动不成,乱动也不成。”高文富犹豫片刻后,下定了决心:“传俺命令,让沭阳好好准备,勿要被贼所趁。将涟水失守之事快马告知武兴军都统蒙恬镇国,让他先头疼。哼……三个正军谋克竟然连守都守不住,他的罪责比俺大。” “另外,朐山县与东海县的渔船货船全都集中起来,封住港口水门,片帆不能出海。哼,宋狗水上功夫再了得,俺偏不跟你们在水上打,他们又能奈何?” 高安仁小心翼翼的提醒:“要不要发信与苏尚书,让他来相助?” 苏尚书指的就是工部尚书苏保衡,他与完颜郑家所统领七万水军,此时就驻扎在海州东北方二百里处的陈家岛。 高文富想了想,摇头说道:“暂时不用,一来蒙恬镇国那厮也曾官任海州,与俺有香火之情,败绩该遮掩还是得遮掩;二来,终究不是什么危急关头。” 说罢,高文富看向儿子:“高安仁。” 这是正式下达军令了。 “末将在。”高安仁拱手肃立。 “你率俺的本部谋克和家将二百骑,外加州中乡兵一千四百人,共计一千六百人,去朐山县以南六十里处的伊山驻扎。伊山、沭阳两地夹着硕濩湖东西而立,南边还有沭水,易守难攻。这一条线能坚持住,宋狗就算有千军万马,在后方是烂泥塘,辎重根本跟不上了。” “那若是有战机……”高安仁小心询问。 “就凭贼军主将的算计,你看到的战机没准在涟水的武兴军也看到了,你若信了,八成就得跟涟水一个下场。”高文富瞪了儿子一眼,心中快速盘算一下:“二十日以内,有战机也不算战机,二十日以后,没有战机也是战机。根本在于,他们的辎重根本撑不了许久。” 高安仁豁然开朗,重重点头。 第三十八章 泥上行军苦作乐 七月二十日。 刘淮抖了抖脚上的湿泥,这才发现右脚的草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丢失了。 暗暗骂了一句脏话后,他从身侧战马上掏出一双新的草鞋,在脚上比划了一下,又有些舍不得,干脆将左脚草鞋也脱了下来,甩干泥泞后,挂在了马鞍侧方,打起赤脚来继续前进。 回望身后的来路,刘淮再次骂了一句。 日他娘,终于特么的走出来了。 九十里的泥泞路程,足以让他对黄河夺淮所产生的灾难性的后果有一个清晰的认知。 沃野千里的淮泗被生生折腾成了遍地沼泽的无人区,哪怕魏胜事先探知好的路线也泥泞不堪。 毕竟,再好的官道也架不住黄河年年泛滥啊! 不过好消息是,这条路终于到头了。 由于有沭水与硕濩湖作为洪水分流,再加上邻近沭阳县,所以河道还算比较完整,没有被黄泛区波及。 刘淮牵着马,不时向后回望。 在他身后,八辆大车居中,各有两匹驽马拖拽,马车上拉着辎重盔甲粮草等杂物。 除去十余名撒出去探路的斥候,剩下的无论是甲骑还是轻骑都牵着马,在大道两边的泥泞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进。 这跟想象的骑兵突进根本不一样! 夏侯渊在三国时就能三日行五百里,六日行千里。 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到了宋朝,怎么着也能走出个虎虎生风,一日千里吧? 可事实证明,能被史书记一笔的纯粹是少数。 军队行进必然少不了辎重,有辎重就必须要有大车。 一个骑士每天得吃两三斤粮食,一匹战马每天得吃两斤豆饼和八斤干草,每名甲骑的盔甲五十余斤,轻骑的盔甲十余斤,再加上扎营所用的木栏拒马帐篷火盆,林林总总数十种。 这么多东西,如果没有辎重大车,仅仅靠人畜之力,累死也搬不走! 不要辎重,轻骑前突可以吗? 当然可以! 要么学司马懿突袭孟达,沿途州县都是自家的,府库可以随便取用。 要么学后世的蒙兀兵走一路抢一路,抢出个赤地千里来! 要么就得豁出马匹折损骑士伤病的巨大代价,坚定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孤注一掷干他娘的一炮! 要知道,虽然理论上来说马吃草就能活,但战马背着骑士长途奔袭,如果只吃草就会掉膘虚弱,甚至会直接累死。 都没法选就老老实实带着辎重大车走吧,哪怕到了拿破仑时代,行军速度也是以中军辎重大车的行进速度为准的。 就在刘淮走神思考地形的时候,他身后的大车发出吱扭一声怪响,右前轮脱落,大车在车夫的惊呼声中,向侧面倾倒。 刘淮连忙抛下马缰,不顾拉车驮马的长嘶声,径直将两匹驮马推开,肩膀死死抵住侧翻的大车,双手握住车轴,用力上抬。 从后方赶过来的张小乙见到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 须知这种四轮大车最多能拉千斤的粮食,虽然因为道路泥泞减重与行军消耗,其中粮草已经消耗大半,却也还有三百余斤,在加上大车的重量,足以将人压扁。 早就听说过魏家大郎身负神力,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刘淮如果知道张小乙所想,一定会痛骂对方的娘亲,这时候还感叹个啥,还不赶紧来帮忙? 如果大车倒在这种烂泥路里,必须得把车上货物清空才能扶正,期间还会堵塞道路,耽搁一两个时辰,今天的行军计划也就报销了。 所以,即便此时刘淮的肌肉高高隆起,双脚已经深陷泥泞,满脸通红,却依旧大声呼喊:“快……快把轮子扶正!” 张小乙连忙上前。 比他更快的则是陆游。 只见这名中年文士以不符合自己年龄的速度,从马上跳了下来,掀起长衫下摆掖进腰带,俯身将轮子扶起,套进车轴猛然前推,却发现根本推不动。 “直娘贼!”陆游一声大骂,干脆一脚踹在木轮上,然而不光没踹动木轮,身形不稳,一屁股坐在了泥水地中。 “我来!” 张小乙抖着浑身刺青,抡起木槌,只一下,就将木轮砸进车轴,随即用木楔楔进车轴侧面,将车轮固定在了内侧。 刘淮慢慢放下车轴,长长舒了一口气。 连忙把陆游拉起来的同时,刘淮忍不住脱口而出:“杜充这狗娘养的!” 且说建炎二年,金军南下,时任东京留守的杜充不敢与之交锋,唯一的对策是下令开决黄河大堤,使黄河水自泗水入淮,企图以此阻挡身后追兵。 然而杜充决河非但没有阻止金国东路军,还致使当地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流离失所和瘟疫而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 北宋时最为富饶繁华的两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无家可归,沦为难民。 如果说将黄泛区形成的所有责任都加于杜充,那肯定是过分了。可单以掘黄河之罪将其千刀万剐,枪毙十分钟绝对不算冤枉他! “百无一用是书生啊!”陆游甩着身上泥巴,讪笑说道。 刘淮身上也沾染了些泥泞,此时干脆学着张小乙脱去上衣,光着膀子只着筒裤,看着陆游的狼狈样子强笑以对:“陆先生,你应该在我们平定海州之后再行北上,此时当作前锋,过于辛苦了。” 陆游纠结了半天,却还是放不开面子脱成赤膊,只是将袍裾塞进腰带里,挽起袖子,敞开胸襟,作出一副狂士姿态。他听见刘淮的询问,用力摇头:“老夫已经蹉跎半生,如果不能第一时间参加北伐,就算到了地下也不能瞑目。” 若是平常,刘淮听到此等豪言壮语,怎么也得抬一抬花花轿子,可此时他却有些疲惫,闻言只是胡乱点头。 小插曲过后,队伍继续在泥泞中前进。 陆游拍死几只蚊虫后,蚊虫却是越来越多,不由得有些烦躁,找了个话题分散注意力:“刘大郎,我有一事不明。” “陆先生且说来。” “你真的相信石七朗?他原本是签军,即使一夜交心,时间终究还是太短,让他来作间,你就不怕他将军中虚实尽数告知金贼?” 虽然是在行军途中,可陆游的问话还是让周遭数人笑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曾书万卷平戎策 且说经过数日的相处,众人之间都有了基础的了解。 比如张白鱼,作为张荣的四儿子,此人是有一些家学在身的,经书史籍都通读过,更是写得一手好字,水战陆战虽然不能说精通,但纸上谈兵,忽悠普通文人却是没问题的。只不过张白鱼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再加上男生女相,天生俊美,所以性格上难免有些倨傲,寻常说话时难免给人趾高气昂之感。 比如张小乙,这厮连个正经大名都没有,整个上半身全是牡丹花刺青,正是草莽中的草莽。他的全家都为了抗金而死,属于早已存了死志的那种人,此时一口气虽在,却是在平日插科打屁时都难见笑容,只有在军议商议抗金战略时才有一点往日神采。 至于魏昌倒没什么好说的,他今年才十六岁,在后世正是上高中的年纪,能在前锋里纯粹是因为他是魏胜的亲子。魏胜的态度很明显,北伐凶险,所以他要把一个义子与一个亲子放在前锋,如果事有不谐,就先从他的儿子开始死。 说起来,忠义军前锋的将官们简直年轻得过分,却也武德充沛的过甚。 而作为唯一长者的陆游则是另一种行状。 此人虽然不似刘淮、张小乙这些武人般轻剽无前,却也绝非他口中自称的百无一用的书生。 陆游的祖父陆佃是北宋神宗朝的宰执,官拜尚书右丞,此时还只是诗书传家。到了陆游父亲陆宰这一辈,靖康之变天下大乱,陆宰、陆宲兄弟都在战斗一线参与过抗金,正因为有这份经历,所以陆家也加强了对子弟武力的训练。 这是真的文武双全,陆家在这一辈各个都会剑击之术的! 在原本历史的乾道七年,也就是十年后,陆游已经是奔五十的人了,他在川陕宣抚使王炎幕府任职,为了探知金人情况,经常勘察战略要地。 某日,陆游准备去大散关,路过凤州时路上突然遇到一只老虎,他反应神速,连身上的貂裘大衣都没来得及脱掉,随即下马,挺剑,迎向老虎,最终一剑毙虎。 事后,陆游赋诗一首《怀昔·昔者戍梁益》,全文有百字,涉及杀虎的部分仅有一句,即“挺剑刺乳虎,血溅貂裘殷;至今传军中,尚媿壮士颜”,可见他自己也没有把一剑劈死老虎当作什么了不起的事。 后来陆游转任地方官,地方上有虎患,他又亲自带人上山搜虎,老虎猛然扑出时,周围人都吓呆了,只有陆游夺过伴当的长矛,一矛将老虎搠死。 有如此武力,再加上其人在官场浸淫多年,文书文章是一等一的,统筹后勤也是拿手好戏,绝对可以算得上是国之干才。 可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知兵。 对,即使陆游的此时个人武力不俗,通晓文章,人情练达;即使在原本历史上,陆游在十年后就已经能作《平戎策》,为恢复中原作战略计划。但他在此时此刻此地,的确就是不知兵的。 原因也太简单了。 陆游从没有在军队中厮混过,没见过士兵怎么走路,怎么吃饭,怎么睡觉,怎么列阵,怎么厮杀。 没办法,真没办法,有些事情,没亲身经历过就是不知道。 前几天陆游甚至拿着舆图提出一日奔袭百里,直取海州州治朐山县的计划,将魏胜惊得目瞪口呆。 刘淮却没有笑,而是环视四周。 这有什么好笑的?没有生而知之的人,陆游固然是不知兵,可你们斗大的字不识一筐,却连书也不想看,又能骄傲到哪里去? 在他凌厉的目光下,魏昌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刘淮随即放缓了马速,对陆游认真解释道:“其实石七朗说真话也好,说假话也罢,关键是他要向金贼传递出一个信息,那就是我们要从涟水打过去了。最终促使海州知州高文富尽快下决定。” 陆游依旧不解:“兵书中有云:难知如阴。难道不应该是让敌人不知道我军虚实吗?” 刘淮笑了笑:“陆先生,您仔细想想,难道高文富真的能通过石七朗知道咱们的虚实吗?或者直接一点,石七朗真的知道咱们的虚实吗?” 陆游沉思片刻,直接愣住。 “这就是了,石七朗其实也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宋军要北伐。兵力、路线、时间他一点都不清楚,就算他想说也只能胡说。” 刘淮继续解释:“所以,高文富会根据自己的经验做出判断。他作为知海州事,既然已经丢了涟水,自然不会坐以待毙,难道要等我军兵临城下?山东已经起了好几股义军了,他的军心民心还要不要了?他就不怕朐山县汉民也反了?” 陆游沉吟说道:“所以,高文富必然会出兵迎击?” 刘淮摇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军事上没有必然的事。只不过可以大略推算出来,有五成以上的把握。五成把握就足够了。” 陆游想了想,又换了种问法:“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高文富出兵?” 刘淮说道:“准确的来说,是为了分海州金军之势。朐山县与东海县夹海而立,如果金贼数千众猬集于此,仓促间绝难攻下,而我军远道而来,辎重没有后继,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这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刘淮笑了笑:“我怕金贼固守,一时难下;金贼怕我攻入海州腹地,号召汉民造反。有所不同的是,他们有的选,而我只能一往无前。” 陆游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靠谱:“金贼,一定会出兵吗?” 刘淮:“要秋收了……” 陆游如同醍醐灌顶:“哦,是的,为将者不可忘记天时,要秋收了,这是金贼南侵的军粮,他们怕糟蹋!” 刘淮苦笑:“咱们也怕,无论咱们是毁粮还是抢粮都会与海州士民结怨,这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只不过金贼必定更怕就是了。” 陆游:“若是……若是金军出来野战了,我军也无法战胜,该怎么办?” 刘淮耸肩:“那就死呗。” 陆游直接愣住。 “主力会战决定一切,现在所有的算计,最终还是要服务于最终决战。”刘淮继续解释:“如果机关算尽,还打不过金国的地方军队,那我合该去死了。” 就在这时,在前方开路的张白鱼策马返回,指着西北方说道:“刘统领,还有五里就到沭水了,前方有个小村,只有十户。右前方是个小丘,可以扎营。” 刘淮抬头,发觉日头已经偏西,连忙下令:“阿昌,你留在此地,小乙,随我来。” 第四十章 浮马卸甲以渡河 几人上马之后,飞速来到沭河南岸的一片高地上。 这片高地大约一里见方,地面相对硬实,四周视野开阔,北方百步外就是沭河,取水也方便,正是扎营的好地方。 刘淮驱马转了几圈,刚要说话,却见张小乙站在马背上,手搭凉棚眺望北方,若有所思。 “小乙,这个地方不好吗?” 张小乙坐回马上,拍死正落在肩膀上吸血的蚊子,摇头说道:“不是不好……大郎……不,统领请看。” 张小乙遥遥指向沭河对面:“那里便是大伊山,距此不到二十里。” 刘淮眯眼看去,只见远方地平线上突兀崛起百米,这点高度在丘陵地带不够看,可在四周广阔平原的衬托下,则显得险峻异常。 “要说大伊山其实并不显要,可却是平地起两峰,南北夹立间正是屯兵的好地方,易守难攻。大伊山南麓在大宋南渡前有一大伊镇,金贼占据北方后被大水淹过一次,已经荒废的不成样子。可毕竟还是城镇,有人居住,还有城墙屋舍,金贼很可能驻扎在彼处……” 张白鱼挥了挥马鞭,赶走在面前嗡嗡飞舞的蚊虫,不耐烦的说道:“张小乙,你究竟要说什么?这些不都在军议中说过一遍了吗?” 张小乙也不恼,又指向河对面的一大片芦苇荡:“俺要说的,就是这片草荡子。” 河边长芦苇本身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可沭河边的这片草荡却是宽阔异常,不止沿着河绵延,而且扩张到北方,令人一眼望不到边。 “俺原本以为这片草荡子已经无了,却没想到长到了如此宽阔。”张小乙对刘淮拱手说道:“统领,可以在其中驻军。” 刘淮笑了:“小乙哥,我也是在两淮厮混过,如何不知道这种芦苇荡里面全是烂泥岔子,就算是寻常小孩挖河蚌都有可能陷进去,如何让人马驻屯?” 其余几人只道张小乙报仇心切,纷纷皱起眉头。 张小乙继续解释:“这就是俺要说的了。这片草荡子中,有一片方圆几百步的沙石地,地面紧实,足以安置五百人安营扎寨。而且,知晓的人甚少。” 刘淮收起笑容:“情况可属实?” “俺自小在海州长大,周遭百里不知跑了多少遍,饶是如此,也是在去年南奔的时候才发现这块地方,引俺们去的伙伴说了,周遭本身就是地广人稀,极少有人知道,草荡子里还有这片好去处。” 张小乙刚解释完,张白鱼如同专门唱反调一般,立即反驳:“若是金贼放火呢?” “夏天的草荡子水汽大,不是那么容易被引燃的。”张小乙态度依旧诚恳:“需要大量柴火油料才能将芦草烤干,火起成燎原之势时间更长,金贼如果不能确定咱们在其中,就不会浪费这工夫。若有万一,大不了就跑呗。” 张白鱼依旧摇头:“太险了,还是太险了。魏统制跟咱们只有半天的路程,为什么不能等等呢?咱们此时过河就相当于孤军深入,而这百余甲骑是北伐军中唯一马军,若是不小心丧了,以后面对金贼骑兵该怎么办?” 张小乙压着脾气刚要说话,刘淮却抢先对张白鱼说道:“张四郎,现在是抢时间,若是金贼明日一早便到,若是那金军统帅持重,只是守住沭河,不让咱们过河该怎么办?莫忘了,我军的辎重可不算多。” 张白鱼干脆嗤笑以对:“统领说的也太巧了,哪有那么多若是。要我说,咱们在南岸收拢船只,以作渡桥才是正理!” 见张小乙脸色难看,张白鱼又说道:“若果真如刘大郎所说,出现最坏的情况,我自然会率本部先登,为大军打开缺口。” 张小乙当即气急。 “沭河这些年泛滥了不下五次,上游的沭阳县还好一些,此地的河堤早就被冲走了,河滩也变成了泥沼,你说你要先登,嘿,你现在披甲到河滩上走一遭,能全须全尾的回来,俺就信你!” 张白鱼俏脸一黑,便要发火,刘淮再次挥了下马鞭子,插嘴说道:“如果把难题都扔给父亲,让父亲亲身犯险,是当儿子的最大过错,张四郎,我说的对吗?” 张白鱼正要反唇相讥,却是猛然醒悟,面色复杂的点头称是,紧接着立即拨马回头,整备本部五十名甲骑去了。 “他这是怎么了?”张小乙有些莫名其妙,张白鱼明摆着是不服管,怎么就被一句话说服了? “我刚刚在说我的父亲,也在说张荣张统制。”刘淮叹了口气说道:“若过不了河,最后一个办法就是招张统制来,从沭河逆流而上,协助我军渡河。 不仅耗时费力,更重要的是水军一旦现身,难免不会成为金国水军的围猎对象。张统制就有大危险了。” 张小乙攥着马缰,沉默片刻,也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张统制是怎么想的,竟然将私下养的精骑全都分配给张白鱼这厮指挥,关键还不给他个官职,你我这两个统领对他管都没法管,嘿……难道还要执行军法吗?他愿意,跟着他的那五十骑也不愿意啊!” “那你呢?” “什么?” “咱们两人都是统领官,海州还是你的故乡,我军无论往哪里打,都得依仗于你,你为何对我言听计从?不见丝毫桀骜?” 张小乙咧嘴一笑,眼中却是说不清的复杂:“经历过灭门之祸后,生死中走过一趟总会有些成长,总不是以往庇护于父兄羽翼下的稚童了。刘统领之能,俺还是服气的,你定能成大事!” 刘淮也想不到自己抄来的政治纲领竟然还能收获一个迷弟,一时间只是胡乱点头说道:“先打赢这仗再说吧。” 说话间,身后马蹄阵阵,后军已经在张白鱼的引领下来到了此片高地。 “陆先生。”刘淮迎了上去,找到陆游后立即拱手低声说道:“我给你留二十骑,并所有民夫大车在此立营,我要率百骑渡河,埋伏于芦草中。” 陆游顿时醒悟,吞了吞口水说道:“我在此地需要迅速寻找舟船,打造浮桥,争取明日魏统制一来,就能渡河作战。若有金贼阻拦,你就会作为奇兵猛然杀出,以正合以奇胜!”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刘淮立即称是,随即转头:“阿昌,你带二十骑在此听从陆先生命令,不得有误!” 魏昌连忙拱手,口称得令。 这时候他可不敢废话,违抗军令,吃一顿鞭子都算是轻的。 刘淮继续下令:“剩下的正军,每人带一匹战马,三天的口粮,一天的豆饼。带齐兵刃盔甲,随我渡河!” 片刻之后,北伐军先锋部队一分为二,百余骑没有搭浮桥,也没有寻找渡船,直接浮马渡河。 第四十一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上) 浮马渡河是个技术活,河中不比陆地,到处都是或大或小的暗流,一个不注意就会被浪头卷入,人马俱失。 可沭河再广阔,难道还有黄河广阔吗? 当日靖康之变时金国南侵,二太子完颜宗望以主帅的身份,在冬日脱去衣甲一马当先,带着大军踏冰水浮马渡黄河。 黄河对岸的宋军见金国有数的贵人竟然如此不惜命,直接被惊得一哄而散。 被宋国给予厚望的黄河防线,就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被捅穿了。 同样是直面万里大国,往日以两千兵马起兵反辽的金军不怕黄河,今日以三千兵马起兵北伐的忠义军又如何会怕沭河? 一百名甲骑在渡河过程中,除了喝了一肚子水之外,就是有人掉了两袋粮食,并无一人掉队或者淹死。 在张小乙的带领下,众人依旧以什伍为单位,牵马走进一望无际的芦苇荡,深一脚浅一脚的向着目的地进发。 沭河不知道已经泛滥了几次,周遭土地也不知被搁荒了多久,这条烂泥塘里的淤泥肥沃的都能冒出油来,从中生长的芦苇足有两米多高。 阳光被芦苇叶遮挡,热量却毫不留情的留在芦苇荡之下,蒸腾的水汽同样也被芦苇叶遮挡,无法散发出去,整个芦苇荡如同一片蒸笼一般。 整支队伍很快就失去了说话的欲望,只是沉默而机械的前进。 刘淮手持一把狭长朴刀,与张小乙一起在前方开路,喝下去的清水迅速变成汗液流出,流过被苇叶划开的伤口时让人感到一丝如同用利刃瘙痒的奇妙痒痛感。 刘淮其实挺感谢这点疼痛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逐渐麻木的胳膊。 不知挥了多少次刀,直到刘淮都怀疑张小乙是不是在扯谎的时候,眼前突兀的豁然开朗,暑气一空,清风拂面。 “正是这里了!”张小乙拄着刀,气喘吁吁却兴奋的说道。 刘淮从身后牵过大黑马,翻身骑了上去,驱马左右奔驰。张小乙则是迅速让开通路,指挥身后军士迅速扎营歇息。 转了一圈之后,刘淮发现,这个地方比张小乙说的还要好。 这个地方似乎是以前阅兵的高台,又似乎是豪门世家坟墓封土,下层有三合土堆积,本身就坚固异常,再加上砂石覆盖数层,使得方圆一里的范围内入眼尽是白色。 刘淮站在马背上举目四望,东方与北方个方向皆是一望无际的绿色,南面大约三里的地方,就是沭河。只有西方,不到一里之外就出了芦苇荡的范围。 而再过一里,就应该是官道所在。 “真是好地方!”刘淮见张小乙也同样站在马背上,立即指向西方:“在此处扎营,等到金贼路过,立即就能杀入阵中!” 就连之前牢骚不断的反对派张白鱼也不得不点头称是。 可张小乙却没有应声,只是有些出神的看向西北方向:“那里……那里可是炊烟?此地竟然已经开始有村子了吗?” 刘淮顺着张小乙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股淡淡的薄烟挂在数里之外,不仔细看也看不清楚。 “也许是吧,两淮本来就应该是人口稠密之地,水灾兵灾过后,有一两个聚落也不稀奇。” 刘淮倒是没有怀疑是金军所立营寨的造饭炊烟,军队和平民行事方式不同,但凡有三五百军卒聚集,早就沸反盈天了。 张小乙坐回马上,面色犹豫。 刘淮知道他所想,当即摇头:“现在人困马乏,军队需要歇息,而且四周不明,金贼若是机敏,看到斥候就知道我军已至。等到明日,我随你一起去探一探!” 听见刘淮如此说,张小乙也只能点头应是。 百名骑士从芦苇荡中鱼贯而出后,迅速分散开来,留出数人警戒后,其余人开始从战马上卸下盔甲斗篷草草扎营,还有数人或拿着木桶去打水,或拿着长刀去割草,准备先伺候好战马再说。 军营自动的有条不紊运转起来。 由此看来,这一百二十名甲骑确实是沙场常客,即使成分极其复杂,也能迅速配合起来。 其中有五十骑是张荣的旧部,其中不乏在梁山泊的老贼。 有二十六骑是张旺徐元海州起义的参与者,随着张小乙杀出了金军的重围,辗转南下。 有四十四骑是魏胜结交的豪杰,收拢的部下。 理论上来说,这些人分属刘淮、张小乙、张白鱼三人。 张白鱼与张小乙则听命于刘淮。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这三人的权力都是来源于各自的父亲,可权力这种东西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不是说有个长官的名头就能让部下彻底服气的,还得需要战功、赏赐与前途。 百余骑士听从刘淮的命令,可也只是听从刘淮的命令而已,而不是誓死效忠。 这件事不只体现在张白鱼屡次唱反调上,更体现在张白鱼唱反调时,刘淮的本部骑士没有立即拔刀呵斥上。 不过军队上的事情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只要刘淮能打上几个胜仗,万事都好说。 刘淮拿着干麻布仔细擦拭着大黑马上的汗渍,如同擦拭一块美玉。 刚才过于闷热,这匹生长自北方的战马明显有些不适应,身上汗如浆洗,不停的打着响鼻。 此时不能用凉水清洗,否则战马会生病。 说实在的,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刘淮哪怕对自己都没有对这匹战马细心。 不细心不成。 每一匹合格的战马都极其宝贵,尤其在相对和平的绍兴三十一年。 训练一匹战马,首先要挑选合适肩高体格的马匹。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跑圈,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靶子,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纸做的人形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然后训练马匹载人,在人嘶马叫锣鼓齐鸣的环境里,用骑枪扎持有软性材料长矛的纸人靶。 循序渐进之后,将不合格的马匹淘汰,留下的就是合格的战马了。 这种战马,自然不会怕枪林箭雨,因为战场上的一切,都在训练的时候经历过,太熟悉了。 当然,这是和平时期的做法,一旦开始全面战争,什么良马劣马都得上战场,几场血战下来,能活的全是合格的战马。 第四十二章 此身未省叹途穷(下) 收拾完战马之后,日头已经西斜,众人在此地虽然不缺燃料,却也不敢生火,取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囫囵吃下,再分批休息。 刘淮则是抱着长刀,在驻扎地西侧的一处较高的草甸子上闭眼假寐,以作警戒,大黑马就卧在他身边,时不时打个响鼻。 随着明月升起,这片芦苇荡反而热闹了起来,虫鸣蛙叫响彻四野,如同在开一场热闹的聚会。 “月朗星稀,明天又是个大热天。”张小乙从后方过来,手中拿着皮袋子递给刘淮:“来一口解解乏。” 刘淮接过拔开塞子闻了闻,又递了回去:“我在军中不会饮酒,你也要改一下这臭毛病。” 张小乙接过酒囊挂回腰间,嘿嘿一笑:“这是药酒,里面加了茱萸,喝了能提神。” 刘淮往一边靠了靠,给张小乙在草甸子上留出了位置:“怎么?睡不着?” 张小乙将佩刀解下,垫在脑袋底下,直接躺在了刘淮身侧:“确实,离东海越近,俺越别扭,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又或者大叫几声小乙哥又回来了。” 东海县就是后世的连云港市东,此时还是孤悬在外的海岛,与朐山县隔海相望。 也是去年张旺徐元等人起义时的根据地。 刘淮没有搭腔,他知道张小乙并不是想与他交谈,只是近乡情更怯,找个倾诉对象而已。 “俺家就是东海县人,东海县孤悬海外,耕地稀少,所以大多数人都会造船捕鱼。俺爹和徐叔脑袋灵光,觉得捕鱼和耕田都没甚前途,就摆船经商,俺的两个兄长都是水上的高手。” 张小乙见刘淮没有说话,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俺原以为俺也要练水性,谁知在俺十四岁的时候,俺爹牵来一匹马,说以后只能练弓马功夫,俺也没想到,最后竟是这点弓马功夫救了俺。” 刘淮问道:“令尊是如何想着起事的?” 张小乙深深吸了一口气:“前年时,金庭派苏保衡那老狗在山东打造舰船,他强行征调商船水手到了俺家,俺爹与徐叔带着人手从金贼营中逃走,可俺的两个兄长却没来得及逃出来,被金贼绑上石头沉了江,说是以儆效尤。” “直到这时,俺爹其实还是没有想造反,毕竟家中还有许多子弟,不能仅仅为了报仇而将家中所有人推进火坑。” “可是到了去年,高文富那个狗官竟然没收了东海县所有人的耕地,说什么要分给南下的猛安谋克户,从此之后,所有汉人都是长工佃户,哪有这种道理?!” “船被苏老狗收走了,地被高狗官收走了,俺们东海人是在活不下去了,只能杀官造反!” “俺们攻下东海县城,分了粮食,随后渡海去攻打朐山县。却没想到迎面碰上蒙恬镇国所率的两千武兴军……”张小乙长长叹了一口气:“俺们一万被杀了个人头滚滚,最后零零散散三千人逃回了东海县。” “虽然东海县是个海岛,武兴军没有船攻不上来,但俺爹和徐叔都知道,困守在此地只是个死。可还没有定下去处,金贼的水军就来了。” “领头的是徐文,俺现在睡觉前都得念叨下这名字……”张小乙将牙咬得咯吱作响:“那个狗贼原本是密州的盗匪,在刘豫手下当过官,齐国被废后,又当了金军。” “这狗贼带了九百披甲水军来攻城,俺们只抵挡了一时三刻,徐叔就死了。俺爹只能一边断后,一边让俺护着俺娘和一众老弱,登船向南逃跑。” “然后俺爹也死了。” “俺们三条船出海,立即就被金贼水军缠上了,俺家的船被金贼撞沉,一个浪头打来俺娘俺妹子兄弟就都没影了。俺抱着一块木板,漂回岸上,与幸存下来的伴当躲了几天后,被魏统制救了回去。” 如同老妇人回忆往事一般,张小乙几乎不含任何情绪的将过去几年的事情说了出来,随后就是长长的沉默。 直到刘淮以为张小乙已经睡着的时候,对方终于再次开口言道:“俺落荒而逃了,像条狗一样。这次俺回去,乡亲们还会信俺吗?若是他们问,他们的儿子死了,俺为啥还活着,俺该如何作答?” 刘淮轻轻叹了口气。 正要扭头出言安慰,却见张小乙眼睛瞪得四面露白,死死的盯着左前方的芦苇丛。 借着皎洁的月光,刘淮向着侧前方看去。 那里是饮马的地方,就在芦苇荡的边沿摆着几个木桶,其中还有少半桶豆饼。 此时一直苍白的小手正在从芦苇丛中伸出,颤颤巍巍的伸向木桶。 “鬼啊!” 张小乙总还有点统兵将领的风范,虽然声音发颤,却还是将声音压到了最低,没有犯‘惊军’的军法。 刘淮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可穿越一遭之后,他也闹不清楚究竟有没有鬼神了。 然而这一切都不妨碍他猛然向前扑去,手中麻扎刀犹如一道白练横着挥出,面前三步之内的苇草齐刷刷的矮了下去。 “何方宵小?!”刘淮低声喝道。 然后他就看见了在漫天飞舞的芦苇花中,披头散发脸上涂满泥巴的少年紧紧抱着一名幼童,眼睛盯着停在鼻尖的刀刃,张大嘴巴,却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只能从嗓子中发出轻微咯咯的声音。 刘淮微微一愣,将长刀收回,与抽刀赶来的张小乙面面相觑。 周围数名老兵其实已经有所察觉,可没有军令的情况下也不敢起身招呼,只是坐起身子,扶刀警惕的看着这个方向。 “继续睡!继续睡!”张白鱼小跑而来,路过的时候一路低声下令。待他见到这两个小孩也瞬间麻了爪子。 “张小乙!你不是说此地不会有人发现吗?”张白鱼当即气急败坏。 原本万无一失,绝对秘密的地方,现在变成了深入敌境的死地,任谁都得心慌意乱。 张小乙脸色铁青,待要反驳,刘淮却伸手阻止:“现在不是争论的时候,小乙,你比较熟悉周遭地形,带上几个人,沿这俩小孩的来路找回去,探查情况,注意隐蔽。” 张小乙拱手应诺,刚要去叫醒部下,却猛然发现,西北方向的天空,亮了。 这下不止刘淮三人惊愕当场,就连熟睡的骑士也纷纷惊醒,各持兵刃起身。 第四十三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上) “探查清楚了,起火的是大伊镇。”将近半个时辰之后,张小乙才从芦苇荡中狼狈钻出,连脚上的烂泥都没有清理,就赶紧来到刘淮面前,拱手以对。 张白鱼连忙问道:“大伊镇,大伊山下的小镇子?你不是说那里已经荒废了吗?” 张小乙正色回答:“是相对于大宋时荒废了,平日还有二百户人的。” 张白鱼微微一怔,似乎又想发牢骚,却因为立即反应过来这事确实在军议的时候讲过,只不过因为他初次从军,根本不知道应该记住什么,就将这消息随便一听就抛诸脑后了。怪不得别人。 随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怎么着的火?” 张小乙一摊手,意思是我哪知道,黑灯瞎火遥遥一望,能分清方向地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大伊镇为什么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么偏偏就现在起火了呢?”张白鱼喃喃自语,又问道:“有可能是大伊山起山火了吗?” 张小乙彻底无奈,只能勉力相对:“也有可能,刘统领,需要我再带几个人去探查一下吗?” 已经披上铁裲裆的刘淮缓缓点头,望着面前捧着干粮狼吞虎咽的二十几名少年,摇头以对:“不用了,我大概知道发生何事了。” “怎么说?” 张小乙与张白鱼精神一振,同时出言询问。 “签军是没有军饷的。”刘淮叹了口气,先是说了一句似乎不相关的事,随即又问一开始偷豆饼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为什么来这里?” 这名少年虽然是年纪最大的,可也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原本在一众武人之中就有些畏缩,此时听到刘淮问话,浑身一哆嗦后,赶紧将干粮塞进怀里,拱手言道:“回禀将军,小子名叫罗怀言,今年十四周岁,此番是带着这些师弟逃兵灾逃到这里的,感谢将军收留。” 说着,罗怀言又拍了拍怀里的干粮:“……也感谢将军赠与吃食。” 刘淮笑了笑,拄着长刀问道:“兵灾?我们也是军兵,你为何不怕?” 罗怀言道:“一开始也是怕的,可将军分给我们正经干粮后就不怕了。若要害我们,就用不着浪费这些好粮食了。” “你很聪明,继续往下说,躲什么兵灾?” 罗怀言沉默片刻:“大约是在前日,听说朐山县周边的村镇开始征签,一开始我们这里虽然也是人心惶惶,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也不好抛下庄稼去逃难。 可到了今天下午日头正大的时候,行商的乡人突然跑了回来,说是有大军向大伊镇开了过来。 我父亲是乡中教书先生,平时也有贤名,听说这个消息后当机立断,让乡亲们去大伊山避难,却没想到知州派出了马军,在半路上就将所有人兜住。 父亲带着二十多个别村的学生,走的慢了些,见游骑过来,只能让我带着师弟们藏在苇草中,他则拦住游骑去见将军……额……金国将军。” 刘淮抬头望着明月,直到此时才低头笑道:“你猜到我们是谁了?” 罗怀言吞了吞口水说道:“将军……将军应该是大宋王师。” “真是聪明。”刘淮继续点头,指了指西北天边的火光问道:“知道彼处正在发生什么吗?” 罗怀言抬起满是黑泥的脸,望向西北天空,又迅速低头,沉默片刻后低声说道:“是金军……金贼在劫掠大伊镇周边……” 听闻此言,张小乙恍然,随即紧握刀柄,牙齿咬得嘎吱作响。张白鱼却是明显有些懵:“这里是金国境内,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抢掠自家村镇?” “因为金贼签军是临时征来的,根本不堪用。可让他们抢掠一次,屠杀一把,见见血,胆气自然就上来了,顺道也能解决下军饷与民夫的问题。”刘淮摆了摆手,示意张白鱼别废话。 张白鱼瞬间明了,却是愤怒与骇然交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了。 随即,刘淮有对着面前十四岁的少年诚恳说道:“罗家小子,你这个年岁却如此伶俐,简直是我生平所见难得。所以你这个聪明人可否给我出个主意,此时大伊镇百姓已经陷于水火,我是否应该立即出兵?” 罗怀言不由得目瞪口呆:“小子……小子今年才十四岁,如何当得如此大事?将军何不问计于左右?” 刘淮指了指左右哼哈二将:“左边这个叫张小乙,是去年东海起义的遗种,此时听闻家乡父老被屠戮,必定恨不得立即去厮杀一场,哪怕死也不会在乎。 右边这个叫张白鱼,是在大宋楚州生人,为人持重,最重要是他无法与被屠戮的山东人感同身受,再加上此时深夜,地形不熟,所以必定不会同意出兵,平白泼洒性命。” 罗怀言沉默片刻,出言询问:“那将军是怎么想的呢?” 刘淮坦然回答:“两者都有,一边是我军出兵北伐,当救黎民于倒悬,如今若是坐视百姓被屠戮劫掠,来日又如何自称天下至正之义军? 可黑灯瞎火地形不熟也是确实,此时出兵,说不得还没有摸到大伊镇边上就已然全军失散,我为一军统领,就应该为这百骑负责,不能让他们平白送命。 而你既是本地人,却又庇护于我军翼下,偏偏聪慧异常,所以,我想听听你想法,但说无妨。” 罗怀言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脑袋思考片刻后终于缓缓说道:“将军此时不宜出兵。一来大伊镇离此地足有十余里,将军就算立即出兵也晚了,该死的人已经死完,活着的人也被掳掠为奴,不会再死了,将军率军乱战一场,死的最多的,也会是这些活着的人; 二来,将军所率不过百骑,小子斗胆猜测,这是北伐大军前锋。而将军既然没带太多辎重就渡河来此,只能是因为大军在后,这百余甲骑若是在堂堂之阵中,只能作破阵之用,可若是充作奇兵,说不定可以扭转战局。 三来……” 说到这里,罗怀言仰起头来,黑黝黝的小脸上满是自傲:“无论金贼将领是谁,我父亲既然已经到了金贼军中,自然会劝住他,少行杀戮之事。” 刘淮知道能教出如此优秀孩子的父亲肯定不是凡人,当即将麻扎刀插在地上,肃容说道:“敢问令尊尊姓大名?” 第四十四章 群盗相随剧虎狼(下) “罗谷子!你莫以为你做过知县,俺就不敢杀你!”与此同时,高安仁几乎气急败坏的指着面前的中年男子破口大骂。 唤作罗谷子据说当过知县的中年男子,此时一副短打老农的打扮,虽然四周有十余甲士环伺,却依旧面不改色,甚至面露冷笑:“老夫就在这里,手无寸铁,你来杀啊!” 他此时站在镇中大户的家门口,身后是逃难而来百姓,将大户的院落塞得满满当当。 高安仁攥着刀柄,在门前来回踱步,满脸怒容,却是连刀都没拔出来。 这倒不是他攻不进这地主大院,虽然这大院是在大伊镇最北端,挨着大伊山建的,院墙高耸来回只有正门一条路,堪称易守难攻。 可寻常大户豢养的的家奴哪有正经甲士精锐? 然而罗谷子可不仅仅是当过知县,治理过沭河,更是在辞官之后开设私塾,有教无类,虽然家境清贫,却是身负人望,在海州有偌大的名声。 对这种人,别说杀他了,就算绑起来都会出大事。 没见着许多签军的都头,甚至就连亲卫头子都过来低声相劝,让高安仁忍耐住,千万不要动手吗? 双方对峙了两刻之后,一名亲卫甲骑飞奔而来,在高安仁耳边低声说了几乎后,高安仁简直出离的愤怒了。 他戟指罗谷子大骂出口:“老匹夫!你以为我这么干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你明不明白,宋狗已经来了?!武兴军全军拔营,去了汴梁!海州的财货全都缴往了朝廷,以作南征之用!你告诉我,我不为此事,兵源从哪里来?财货从哪里来?你说,现在该如何是好?!” 罗谷子哈哈一笑。 他身后的大宅后门有个小道可以直通大伊山,他拦在门口也并不是为了真能从高安仁那里讨个说法,而是为躲藏在宅后的百姓争取逃脱时间。 当然,百姓拖家带口必然跑不快,高安仁若是真的派兵去追,自然能追回许多,可黑灯瞎火的,亲卫自然忠心耿耿,州中乡兵有家有业,自然也还好。然而强征而来的签军却免不了一哄而散的下场。 没准追回来的人还没有逃散的人多! 罗谷子见高安仁的脸变成了猪肝色,也没有继续刺激这个武夫,而是朗声说道:“事已至此,老夫有个办法,不知道高大郎愿不愿意听?!” 高安仁如同受伤的野狼一般,在原地来回踱步几圈后,才咬着牙说道:“说来!” “速速停止杀戮,由老夫出面,将青壮者编为签军,老弱者编为民夫辅兵,共同应敌!”罗谷子从容出言:“高二郎,你须赶紧想清楚下令,否则百姓一旦被乱兵杀光,你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高安仁脸颊抽动了几下,扯出一丝笑容:“罗先生好手段,高某服了。” 说罢,高安仁吩咐亲卫吹角聚兵,守在几个城门的亲卫甲骑立即派人回还,沿途收拢兵马,驱赶还活着的平民百姓,对于不听话或者杀红眼的士兵则是立即诛杀。 大伊镇中的乱象渐渐平息下来。 高安仁瞪着罗谷子冷笑几声,拱手说道:“罗先生,俺将城中百姓全集中在城东,剩下的,就全靠你了。” 说罢,他又转头看向亲卫头领:“乌野,派几个人伺候罗先生!” 待到高安仁走后,罗谷子松懈下来,如同锄地半日终于得歇的老农一般坐在台阶上,拿起捆在腰间的竹筒,猛灌了几口凉茶水。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罗谷子皱眉回头:“大郎,不是让你跟着上山吗?如何回来了?” 一名身着两裆胸甲手持朴刀的健壮青年从大宅门后走出:“父亲留在此地挡灾,让儿子逃得性命,世上哪有这般道理?反正二郎已经逃出,事有不谐,儿子也该先死。” 罗谷子拍了拍手上的水渍:“别说死,今夜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来日死的人会更多。” 年轻人正是罗谷子的大儿子,罗慎言。 他借着月光与火光望着残破的大伊镇,低声向父亲询问:“今夜只能这样了?” 罗谷子长叹一声:“只能这样了,事发太过突然,主事的又是高安仁这个武夫,再多做些事,说不得他心一横,就要不管不顾,把所有人杀光。” 罗慎言也叹了口气,将朴刀抗在肩上:“活下来的也被征了签,唉……其中苦楚,真说不准能比今日死了更好。” 罗谷子却是摇头:“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父亲,你难道看好宋人此次北伐?” 罗谷子嗤笑一声:“北伐北伐,北甚鸟伐,别的不说,你是随老夫治过沭河,也曾探查过黄河与泗水的水文,如何不知道淮阴淮安那一带是什么情况?从这烂泥叉子北伐?哼,老夫看来,宋军八成是为了糊弄南朝赵官家的钱粮吧?!” 说罢,罗谷子拍拍屁股站了起来,望着镇中的火光说道:“走吧,赶紧尽心尽力了结此事,所有人都能少受点苦。” …… 与此同时,魏胜站在沭河南岸的高地上,沉默着望着北方。 在他身后,大军正在有条不紊的进入简陋的营寨。 此地距大伊镇大约二十里,远方的火光传到这里只是犹如一豆烛光,然而魏胜久经行伍,通过这一点火光,就能判断出很多东西了。 金贼来的好快! 魏胜又望向东北方的一片巨大的阴影,向站在身侧的陆游问道:“大郎他们就是藏在彼处?” 陆游今日一天都在找渡船,作浮桥,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可依旧在魏胜身旁应答:“确实如此!” 魏胜点头欲言,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口。 有心想骂刘淮两句,责怪他将马军带到死地,却也不得不承认,刘淮这一招,直接将宋军可能被堵在沭河南岸的局面硬生生的拉了回来。 大军对战之时,突然有百余甲骑从身后杀出,想想就刺激。 在高地上站立片刻后,魏胜转身回营:“今日速速扎营歇息,明日全军渡河!” 第四十五章 牵衣顿足拦道哭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就算早有心理准备,真到了这一刻的时候,罗谷子还是遮住了脸,不敢面对。 心中突然就想到了杜甫的这首诗。 七月二十一日天蒙蒙亮,罗谷子刚刚把签军大营的事情理顺,高安仁就火急火燎的拔营出兵。 不着急不成,昨夜探骑就已经回报,沭河南岸人声鼎沸,似有数千大军赶到。 宋军来的太快了! 你们不应该是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友军有难不动如山吗? 怎么能这么快呢?你们还是宋军吗? 不得不说,宋军的行军速度让高安仁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 要知道,为了南征,完颜亮已经将正军召集到了汴梁,此时高安仁带来的州中乡兵大约一千四百人,其中只有八百人是他亲手编练出来的,算上能打硬仗的二百亲卫甲骑,堪用的不过一千多人而已。 剩下的几百人,再加上一路上强行裹挟的两千签军,只能用作转运粮草,摇旗呐喊或者送死炮灰,让他们上阵,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不过还好,沭河虽然不是什么天险,可也算是依仗,在河边布阵立营,宋军轻易过不来。 但一切都要快! 绝大多数签军民夫昨日还是普通百姓,在经过一夜的屠戮与劫掠后,本来就是惊魂不定,此时又被迫与家人分离,更是惶恐难言。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哭号声瞬间响彻云霄。 高安仁可不管这个,当即命令兵卒对着不愿行进的签军砍杀过去。 “住手!都给我住手!” 罗谷子连忙阻拦,却毫无用处。军士虽然对他尊敬有加,不敢动粗,可他却拦住这个,管不住那个,转眼间,士卒就已经将签军与其家属砍倒一片。 留下十数具尸首之后,签军终于被驱赶开来。 高安仁高居马上,猛然伸出长矛,将一名乱跑的签军刺死,又将血淋淋的矛头指向罗谷子。 罗慎言横刀挡在罗谷子身前,高安仁却是不屑一顾,直接高声说道:“罗先生,俺是个粗人,心眼不如你们大头巾多,只知道赏罚,不知其他。” “我看你是厮杀贼,只知杀戮,不知其他!”罗谷子愤怒不已。 高安仁哈哈大笑:“贼也好,官也罢,俺都认,但宋狗在沭河对岸,无论俺是官还是贼,俺都只能杀人,杀不听话的人。 当然,罗先生要能让他们听话,俺就不杀了!” 罗谷子怒急却又无可奈何:“好!好!好!我来当这个后勤总管,签军营以后听我指挥,如何?” 高安仁强压了罗谷子一头,出了昨夜的郁郁之气,不由得得意大笑:“俺父亲总说,罗先生有梗骨,轻易不可强压屈之。可俺看来,罗先生这不是很识时务吗? 与你一百弓手,你可千万管好签军,别让他们逃散了,否则……哼!” 高安仁不等罗谷子回应,就径直驱马而出,点起二百亲卫甲骑与一千四百名步卒一齐出动,向着沭河进发。 “二郎,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大军刚刚踏上官道,高安仁身侧的甲骑头领乌野就沉声询问。 乌野也是渤海人,十几岁就在军中厮杀,护高文富周全。多年下来,乌野已经成了高家的一部分,所以高安仁也不能不尊重他。 “六叔但讲无妨。” “罗先生治沭河有功,海州各县都承其恩泽,二郎不该如此对他的。” 高安仁叹口气:“六叔有所不知,俺已经后悔了,却并不是后悔对罗先生如何如何,大不了此战过后,俺去负荆请罪,了不起被鞭打几下,他还能跟俺一个小辈过不去不成?” 乌野面露疑惑:“那二郎后悔什么?” “俺后悔屠大伊镇了。”高安仁诚恳说道:“俺若是知道宋人来的这么快,说什么也不会单单为了军资士气之类的事情下此狠手。可事情已经做下,又能如何呢?现如今已经没有时间细细调教那些签军民夫了。不逼迫罗谷子,这个烂摊子没法收拾。” 乌野沉默片刻,觉得自己在高安仁的位置上也别无他法,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二郎,现在全军披甲吗?” 高安仁摇头:“先不要,这是长久相持,得省些力气。这样吧,六叔,俺与你五十骑,全都披甲作为先锋。宋军若是敢在你眼皮子底下渡河,你就给他们个狠的!” “喏!”乌野大声应诺,随即率五十甲骑,当先向着沭河冲去。 与此同时,沭河南岸的宋军正在埋锅造饭,中军大帐中,魏胜、董成、张青、陆游四人正在相对而坐,围着由炉灰画成的简易地图指手画脚。 陆游顶着黑眼圈,一看就是昨夜没睡几个时辰,在地上划出地图:“我军的大致方位就是这样了……其实没什么可说的,简单明了。刘大郎率马军在北岸芦苇荡中埋伏,我军在南岸驻扎,金贼大军已至,关键就看今日能否能顺利渡河,更要看今日是否能在北岸立足!” 董成皱眉问道:“浮桥做的怎么样了?” 魏胜在首座缓缓应答:“昨日陆先生寻得不少渡船,再加上昨夜赶制的木板,木箱,足以赶制两条浮桥。然则需要有人去河对岸固定绳索,以作先登。” “大哥!”董成当即站起身来,拱手请令:“今日是一场苦战,大哥先养养力气,这次由俺来打头阵!” 魏胜点头:“你率本部步卒,多带大盾长枪,再给你三十神臂弩手,立即拉起绳索坐船渡河,务必在河北岸立足!” “喏!”董成一拱手,转头就走。 “等等!”魏胜想了想,“把阿昌也带上!” 董成微微一愣,却马上意识到这是军令,不容反驳,当即又是重重应诺。 张青盘膝而坐,大弓就放在膝上,擦了又擦。他原本想发难,指责刘淮将张荣的儿子张白鱼带入险地,可听到魏胜在干儿子还在险地的时候,又继续把亲儿子派往前线,当即就把所有话都咽了下去。 第四十六章 卒子过河赛于车(上) 董成今年三十五岁,正值壮年,他是哪里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在靖康年间一路难逃,逃到淮北时与亲人失散,最终辗转加入了韩世忠的军队。 在韩世忠军中,董成结识了魏胜,并追随他至此。 在这个过程中,多少老友都退了,死了,只有董成一路追随魏胜,并且最终在此刻来到了沭水南岸。 所谓大浪淘沙,能剩下的全是金子,也只能是金子。 小半个时辰之后,董成带着八艘小船,快速出发。 因为船上带着绳索以及固定浮桥的铁链,所以,第一波过河的人数并不多,除去二十多个民夫,只有五十人而已。 而魏昌就在其中。 “三郎,你水性好,就不要着甲了,若是船翻了,还能游回去。” 董成将腰刀挂在魏昌肩膀上,又递给他一面大盾。 “董老大,在船上就不能说翻船,这事犯忌讳的!”在一条船上的宋军老兵当即就笑骂出声。 董成也不在乎,挥了挥手:“去去去,老子还在乎这点忌讳。” 随即他见魏昌苦着脸,只能低声说道:“等会儿如果真有金贼,你就一直跟在俺身旁,俺保准护你周全……唉,你也别怪你阿耶,他也没办法,先驱渡河太危险,若你不去北岸,这些人又如何相信渡河受挫时,你阿耶会继续发兵?” 魏昌一怔:“侄儿不怨父亲,只是早饭还没来得及吃,确实是有点饿了。” 董成咧嘴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炊饼:“别吃太饱。” 说话间,几艘小船已经到了河对岸,找了个河堤平缓的地方,宋军火速下船,借着晨曦的微光,快速行动起来。 “李火儿,带几个人把绳子缠在那几颗大树上。” “鱼元,固定木桩缠住铁链,记住,要结实,浮桥要是垮了,你自己跳河里去吧!” “所有的船赶紧回去,把下一波人拉过来!” “其余人把拒马搬下来摆过去,盾矛神臂弓都准备好,金贼要来就伺候着。” 魏昌将大盾立起,又将长枪靠在大盾上,警惕四望。 晨光稀薄,周围还有淡淡的雾气,即便此地靠近官道,草木相对稀疏,视野也是相当有限。 拒马很快就被搬了过来,放置在了左右两翼,中间位置则是由十余手持盾牌长枪的步卒填补了空缺。 单个大盾长枪兵在平原显得笨拙搞笑,然而人数稍稍一多,就变成了坚不可摧的枪阵。 在他们身后,七名神臂弓手将箭矢上弦,随即蹲伏在枪盾之后,遮掩身形。 不过片刻,一个小小的偃月阵就已经初具雏形。 五十余忠义军将士虽然如临大敌,然而四周一片静悄悄,连虫鸣鸟叫都欠缺。 等等,虫鸣鸟叫?为什么没有虫鸣鸟叫? 魏昌刚刚觉得有些异样感,一名老卒就大声示警。 “统领!有马来!三骑!” 话声刚落,马蹄骤然清晰,三名甲骑各持弓矛,从薄雾中疾速杀出,决绝的向着宋军的小小枪阵冲来。 人如虎马如龙,骑士呼喝,战马嘶鸣,马蹄翻飞,虽然只有三骑,却跑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来。 “长枪扎住!金贼不敢冲过来!” 董成当即大声命令。 魏昌紧张的吞咽口水,将身体大部都缩在大盾之后,枪尾扎在地上,枪尖微微颤动的指向前方。 三名金军甲骑原本是游骑斥候,负责监视宋军的动向。他们一开始也不想打草惊蛇,可眼见宋军上岸之后也不派人探查,直接如临大敌的搬拒马,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布好防御阵线时,终于按捺不住,派一名轻骑回报军情后,就直接披挂整齐杀了出来。 他们也不指望仅仅靠三骑就能将上岸的数十宋军全部砍杀,可是也绝不能坐视不理。 即便不能阻止浮桥的建立,也应该把气势打出来,杀一杀宋军的威风。 气势这种东西虽说看不见摸不着,而且十分玄学,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气势上来,几个人也能追着千军万马砍! 而一支军队的气势也会影响指挥官的决定,会选择究竟是保守还是激进,防御还是进攻。 今天注定是仓促接战,是胜是败,就看谁的气势更足了! “杀!” 金军甲骑口号震天,可身体上却很诚实的转向,他见宋军阵型并没有被吓得崩溃,也没有傻傻的往枪尖上冲,当先的持矛甲骑微微转向,擦着宋军枪头掠过的同时,手中长矛猛然刺出,借着马力狠狠捅在宋军大盾之上。 宋军手中的大盾大如门板,本来就不是士兵的军备,而是魏胜训练的车阵中战车的武备。 大盾又厚又重,其上还蒙有牛皮,实在是太沉了,在机动作战中,士卒扛着走上几百步就会累得精疲力竭。若不是当先渡河的不能着甲,根本不用带这种大盾。 可重也有重的好处,金军甲骑这充满力量的一刺,没有刺穿盾牌,杀掉宋军,只是让盾后的宋军踉跄了一下。 金军甲骑当即惊疑不定,却来不及多想,勒马闪身。其身后的两名甲骑弯弓搭箭,居高临下的将重箭射向枪阵之后。 李火儿正在带人在滩头打木桩,距战场不过二三十步,却是立即紧张起来。 众人虽然都知道来袭的只是金军游骑,可更知道金军游骑已经来了,那金军大队就不会太远,也许过不了多久,金军就会越来越多。 渡船又不多,除非把浮桥修起来,否则这先锋几十人早晚被金军杀光在沭河边上。 金军甲骑用的是传统的女真重箭,如同一个个小匕首,射程不远,却能射穿盔甲,沾着就伤,挨着就亡。 箭矢飞来,虽没有射中一人,却使得李火儿的几名部下有些慌乱。 “咱们是过河的卒子!”李火儿高举木槌,用力砸在木桩子上,示意部下将桩子扶稳:“卒子过了河就退不了了,你再慌也无济于事,不如抓紧把浮桥修起来……呃……” 话声还未落,又是两箭射来,其中一箭划过李火儿的胳膊,划出一道一尺长的口子。 而李火儿只是斜眼向金骑望了一眼,既没有惨叫,也没有痛呼,甚至连包扎都不做,任由鲜血流满赤膊,只顾将木锤狠狠砸在木桩上。 其余宋军见李火儿如此镇定,也各自发狠,不再管随时会飞过来的箭矢,只是用心架设浮桥。 第四十七章 卒子过河赛于车(下) 李火儿不在意,可董成又如何能让区区三名金军甲骑在阵前耀武扬威呢? 金军见宋军只是躲在盾牌之后,无力反击,也是越发放肆,不断到宋军阵前来回奔驰放箭,距枪阵越来越近。 就在金骑再次贴近的时候,董成瞅准机会,大声命令:“进三步!” 当先的十余名宋军枪盾手立即向前三步,随后将大盾长枪再次拄在地上,弓起身子准备迎接冲击。 金军甲骑万万没有想到一直龟缩的宋军竟然敢主动出击,来不及转弯之下纷纷勒马减速,在距枪尖三四步的时候勘勘停住。 董成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起!” “放!” 将身形隐藏在大盾身后的七名神臂弩手立即起身,瞬间将弩矢攒射出去。 七支弩矢,只有一支射偏,其余都正正好好的扎在当先金军的身上,甚至还有一支弩矢射穿了他的面门。 双方太近了,无论神臂弩在二百步能不能破甲,这么近都射不准的话,那就真的‘北甚鸟伐’了。 当先的金军甲骑连吭都没吭一声,直接落马。 剩余两骑金军惊骇异常,拨马回头之余也不忘弯弓射箭以作反击,却在慌乱中不知道将箭矢射到哪里去了。 “上弦!” “放!” 就这么耽搁片刻的工夫,剩余的两名金军已经转身跑远,竟是连战友的尸首都不顾了。所以第二轮箭矢只有一矢射在了金骑背后,其余全部落空。 “王十五,去把金贼的尸首和战马拖回来!”虽然只是杀了一名金贼甲骑,董成却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当即就跟打了了不得的胜仗一般,大声呼喝起来。 其余宋军或是长舒一口气,或是真的欣喜,纷纷欢呼起来。 唤作王十五的宋军连忙跑出去,将盔甲从金军尸首上扒下,又斩下对方留着辫发的首级,挂在路旁的树梢,任由对方赤条条的无头尸体直接摆在大路中央,随即连忙牵着马返回了阵中。 逃跑的两名金骑逃出一里,发现没人追来后,才勒马减速。 其中一名金军甲骑停住之后,只觉得全身气力一泄,后心剧痛之下,直接趴在马上,不能言语。 另一名金军则是抓起两人的马缰,又继续向前行进了里许,终于停了下来。 他借着晨光探过头去仔细看对方背上的伤口,还没有看分明,就听到北方官道上马蹄声渐渐清晰。 不过须臾,五十甲骑就已经停在眼前,有数骑左右警戒之余,乌野驱马上前,也细细来看。 仅剩的那名斥候连忙下马,跪倒在地。 片刻后,乌野把伤兵的头盔摘下,将对方的脸转过来,见对方已经开始口喷红白色的血沫,情知这支弩箭伤及了这名金军的肺腑,已然神仙难救,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乌野放下伤兵,脸色不变,沉声来问:“说来!” 跪在地上的金军斥候头也不敢抬,飞速禀报着军情。 待对方将所看见、所知道的军情一股脑的说完后。乌野方才皱眉开口,却是既没有谈宋军,也没有问浮桥。 “阿里,这么说来,你就将胡里改扔下了,直接跑了?你可知胡里改是你的伍长?” 唤作阿里的金军有些惶恐:“好教将军知道,宋军所用的是神臂弩,而且俺亲眼所见,胡里改面门中了一箭,断断是活不成的。若非如此,俺说什么也要救一救胡里改,绝不会先行离开。” 乌野恍若未闻,只是继续说道:“这么说来,你是知法犯法了?” 阿里听着话头不太对,刚刚想要反驳,就被其余金军扒下头盔,摁在地上。 “照理说,你是斥候,将军情带回来就是大功。可你们既然开始与宋狗正面交战,就该服从军法!” 乌野大声说着,从得胜勾上摘下长刀,脱去刀罩,扬起来只一刀,就将阿里的头颅斩下。 “拔队斩的军法!老子再给你们讲一遍!”阿里的人头还在地上轱辘,乌野已经将血淋淋的长刀竖了起来,面目狰狞的对四周的甲骑厉喝:“伍长死,杀全队!什长死,杀伍长!蒲里衍死,杀什长!谋克死,杀蒲里衍!猛安死,杀谋克!万户死,杀猛安!” 乌野的眼睛在金军的脸上扫过:“高太守恩养咱们二十年,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咱们能顶上去吗?!若是宋狗破了海州,咱们家中的田产、财帛、子女和以后的富贵还有什么指望!如阿里一般逃得性命又如何,当丧家野狗吗?!” 自靖康之变之后,女真人在河北中原本来就是人上人,打杀汉儿只用赔钱了事,更别说这种被着重恩养的职业武士了。 他们家中田产财帛无数,平时只用打熬筋骨,训练武艺。 让他们弃了这种生活,还不如杀了他们! 眼见部下士气一振,乌野再次扬声说道:“今日俺不退,你们也不许退!把宋狗撵进沭河!驾!” 五十甲骑扬起一阵烟尘,气势汹汹的向着滩头杀去,然而到了一处高地,居高临下来看时,乌野心底却是突兀一沉。 就这么两刻的工夫,宋军在河中已经用船只与木箱架设出了稳定的支点,并用麻绳与铁索连接起来。 虽然浮桥上还没有木板,底部似乎也不太稳固,不断有宋军跳下河去,将草草赶制的木箱绑在绳索之上。然而沭河此处也不过只有三百步宽,再耽搁一会儿,没准浮桥就真的建立起来了。 而宋军的滩头阵地也没有放松建设,方圆几十步的空间,已经被摆上了两层拒马,外围还有民夫在挖掘沟壕,其中手持武器盘膝而坐的战兵已经不下五十。 不过还好,其中依旧没有甲士。 乌野拉过一骑:“去回报将军,就说宋军如此决绝,我军要么奋力在滩头争一争,要么回防大伊山,万不可犹豫。” 宋军似乎已经发现了金军,一阵鼓声轰然响起,在外围掘着壕沟民夫赶紧缩回到了阵中,宋军战兵则是迅速拿起武器,准备列阵迎敌。 “果真是宋人精兵!可惜这么精锐的士兵,却没有盔甲。”乌野长长吐气,随后将长刀插在地上,从马鞍旁摘下双刀,翻身下马。 “带上铁盾短兵,带上硬弓重箭,步战杀进去!” 第四十八章 枯木朽株齐努力 骑兵步战在东亚这片热土上,属于传统艺能。 所谓身备三仗,就是一个士兵掌握刀、枪、弓三种战技,而且还要同时携带这三种武器。 这样他们在战场上就能同时承担远程打击,长枪突击和近身博战等三种任务,作战效率就能大大提升。 冷兵器时代的精兵,大多都能做到“身备三仗”,其中相当部分还同时掌握了骑射和骑马冲阵的本事,相当于“身备五仗”,如果体力再格外出众,可以披上两层、三层的重甲出击! 此时乌野所率领的,就是这么一支身备五仗的军队。 面对数量相当的无甲步卒,金军没理由,也不应该失败。 至少在乌野攻入宋军阵中时,是这么想的。 宋军的滩头阵地修得十分鸡贼,四周用壕沟、拒马护的严严实实,偏偏正中留出十余步宽的空档,好似青楼花魁浑身衣物周正,却是扯开衣襟,欢迎着恩客的到来。 这不能说是什么诈术,只能说是一种心理暗示,让金军觉得自己可以沿着这个空档攻入。 乌野也不是傻子,在观察战场时就发觉了这一点,若是他带着几百人来攻,说什么也要把拒马推了,可他现在只有五十甲士,干不了这些大活。另外也没发现宋军有什么埋伏,为求速战,他只能率军沿着宋军留出的空档杀进去。 宋军依旧摆出最简单的枪盾阵,不过由于金军选择步战的缘故,前排宋军放弃一手持枪,一手持盾。而是双手扶着门板大盾,让身后的战友双手持枪,从盾牌与盾牌之间的缝隙伸出去,平指向前。 此举虽然同时保证了枪阵的攻击性与防御力,却也同时导致了长枪的密集程度下降,虽有三十多宋军列阵,却只有十几杆长枪并列一排。 枪阵太稀疏了,对付不够灵活的战马还行,对付下马步战的甲士就够呛了。 最起码还得再多两排才能把正面护严实。 乌野不知道这是不是宋军的疏漏,却知道机不可失,直接大声下令,让前排甲士举着铁圆盾列阵向前,顶着神臂弩的攒射,逼近到宋军十步以内。 在这个距离,无论宋军的神臂弩还是金军的铁胎硬弓都不止能射穿盔甲,甚至能射穿盾牌。 但铁胎硬弓的射速要比神臂弩快太多了。 金军将盾牌扔到一旁,弯弓搭箭,前排金军平射,后方金军抛射,须臾之间就射出三轮重箭。 宋军当即死伤数人,举盾的也被射翻三人,枪阵也变得混乱。 “随俺杀进去!” 乌野没有让部下继续放箭,而是立即手持双刀,带头冲杀。 按照以往的经验,宋军是畏惧近战厮杀的,否则也不会发展出神臂弩这种远战利器,只要杀入宋军阵中,宋军很快就会溃败下来。 与神臂弩对射才是极其不理智的做法。 须知道,拉弩弦可以调动全身的力量,而拉弓却只能双臂发力,虽然弓的射速更快,但普通军士射出十几箭之后就会双臂脱力,得歇息片刻才能作战。 有这工夫,还不如去冲阵近战呢! 事实也正如乌野所想,当金军甲士发动冲锋之后,举着大盾的宋军轻步兵立马拖着受伤的战友开溜,而他们身后的长枪兵逃得更快,连丈八的长枪也不顾了,扔在地上,掉头就跑。 金军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冲进了宋军的阵地之中。 乌野狞笑着追了上去,心中对宋军的鄙夷已经到达了顶峰。 不管他们是用什么诡计杀了胡里改那厮,宋军果真还是这般懦弱! 然后…… 然后乌野就明白为什么这些宋军不只是赤膊不着甲,甚至光着脚连鞋都不穿了。 乌野眼瞅着就能将刀砍在宋军的脊背上,却只觉的脚下一滑,向前踉跄两步后才稳住了身形。 而他身侧的数名甲士则没有这么好的身手,直接摔成了滚地葫芦。 乌野低下头来扫视一圈,才恍然大悟。 沭河在黄河夺淮之后也经历过数次决堤,上游还好,由罗谷子出面,集结数县民力修过一回。 下游就惨了,修到中段时,罗谷子已经被罢官回乡,再加上此地本身就是宋金前线,属于人为制造的无人区,堤坝塌了也没人管。 而宋军之所以选在此处渡河,除了河道窄水文明确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此处河堤已经塌了,成了河滩,军队直接就可以摆开阵势,而不用翻越河堤。 在河流的冲刷下,这片河滩遍布湿滑淤泥。 对于赤膊光脚的宋军来说,这点湿滑泥泞可能不算什么;可对于身披六十斤重甲的金军来说,这可算是要了老命了。 仿佛以金军摔倒为信号,宋军之中响起了急促的鼓声。向后逃跑的宋军迅速停住脚步,连带着抛下神臂弩的弩手一起,皆持短兵滕盾,猛然反扑了回来。 “稳住!结阵!”乌野知道遭了算计,当机立断,没有去营救那些已经摔倒的金军,而是与其余甲士一起,结阵猬集,向后退去。 六十斤的盔甲再加上地面湿滑,使得摔倒的金军很难站起,很快就被宋军摁倒在地,短刀匕首顺着盔甲的缝隙就捅了进去。 鲜血涌出,让泥泞的地面染上了一丝暗红色。 乌野目眦欲裂,愤怒大吼。 八名从小打熬筋骨,经历数次生死的职业武士,就这么窝窝囊囊的死在了泥地里。 “啊!!!宋狗!!!结阵!退!” 然而乌野却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下令先退出宋军营寨。 这种烂仗金军甲士打得太吃亏了。 可此时宋军哪会放任金军撤出? 战鼓声音变得急促,董成高声下令:“并排压过去!” 十几名宋军抄起滕盾短兵,列成两排,踩着烂泥冲撞上去。 原本他们是想将金军撞倒,可金军已经反应了过来,他们虽然没有盾牌,却是一身重甲,直接用盔甲硬抗,手中腰刀则是胡乱劈砍。 宋军毕竟没有甲胄,滕盾又不足以护住全身,当即就被砍伤了数人,又狼狈退了回来。 “上套索!”董成放下鼓槌,大声命令。 魏昌扔下刀盾,从一旁捡起原本用于捆绑营寨木栏的绳索,在空中绕了两圈后,向金军阵型扔了出去。 还有十几名宋军同时做出的相同的动作。 第四十九章 牛刀小试破前锋 除了魏昌,只有四人切切实实套中了,然后一起奋力来拉。 魏昌只觉得手中一沉:“来帮忙!” 两名宋军将刀插在地上,拉住绳子尾巴:“一二,走!” 在边沿的一名金军甲士直接被拖飞了出来,在烂泥地上挣扎滑行了数丈后,魏昌合身扑上,将金军的整张脸都摁在泥地了。 “呜……呜……”金军甲士犹如痉挛一般想要挣脱控制,可手下的烂泥却让他无法借力,只能反手去抓魏昌的头发。 “刀……快!拿刀来刀!我快摁不住他了!”魏昌感觉自己就像趴在条小船上,在大风浪中不断起伏,一不留神就会被掀下去。 一直跟在他身旁的疤脸宋军连忙将腰间的解腕尖刀递给魏昌,他自己则是从泥泞中拔出短刀,狠狠刺进金军甲士的腋下。 魏昌同时将尖刀刺进金军甲士的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金军甲士剧烈痉挛起来,血将泥泞染成红色,连带着魏昌也变成了一身黑红。 金军反应也很及时,一边加速向着营寨外退去,一边割断套索,互相拽着腰带,以使阵型严密。 其实除了魏昌以外,只有一名宋军得手,拖出了一个倒霉蛋,金军损失并不大,可这种只能挨打却不能还手的状况难免让人惊惶恐惧。 乌野则不是惊惶恐惧了,他的心头在滴血。 高文富总共只有两个谋克的亲兵,这才哪到哪,就已经送出去二十分之一了,再送几次,高文富守海州的老本都没有了! 好在深入宋军营寨并不远,结阵几步就退出了泥泞的范围,乌野知道士气已丧,不可久持,连忙脱离了战斗。 宋军自然也没有追出去,而是继续加固营寨,建设浮桥。 “董叔,这算是大胜吧!”魏昌甩着脸上的烂泥,向董成问道。 董成原本脸色凝重,闻言却是嘿嘿一笑:“这才哪到哪?仅仅留下十个金贼而已。你董叔我也只有这点本事了,耍点小聪明,占点小便宜。真正开大阵,迎大敌,还是得看你爹爹的。” 董成说的是实话,如果刚刚是上千金军来攻,那这点小聪明根本算不上什么。 金军正军会直接逼迫签军上前拼命,随后踏着他们的尸体来厮杀。什么壕沟,什么泥泞,全用命给你填平了! “我爹爹啥时候渡河?”魏昌也压住兴奋的心情,“金贼的前锋已经来了,后续大队不会远,再来几百人咱们可就顶不住了。” 董成大手一挥,他对魏胜的信心比魏昌强太多:“放心,浮桥一成,魏统制肯定会当先渡河!” 说罢,董成又嘎巴了一下嘴:“你与其担心你爹爹,不如担心你大哥,他带着马军去了那片芦苇荡,至今一点讯息都没有,真是愁死个人。” 魏昌沾满泥巴的脸涨红:“我大兄绝不是临阵脱逃之人。” “唉,没说刘大郎畏战,若怀疑他,也不会让他掌握马军自主行事了。 马军冲锋,最关键就是时机,冲的晚了,无法影响战局;冲的早了,就会被金贼围杀。这个时机原本应该是魏统制创造出来,然后再让马军出击的。这就是兵法中所说的以正合以奇胜。 可如今军令不通,就只能看大郎的手段了。他这么年轻,可千万要稳住啊!” 董成说完,只听沭河南岸响起一阵角声,回身望去,见南岸大营中竖起了魏字大旗,连忙说道:“赶紧干活!你爹爹开始催命了!” 另一边,金军脱离战斗后,乌野原本还在鼓动,想杀个回马枪,可见宋军极其克制之后,金军反而没了念想,队形也变得散乱,直接跑到半里外的战马处。 上马之后,乌野却是迷茫了一下,他反射性的看向身边,却突然发现,一直跟自己搭档的副将却不见了。 “章路!章路!” 刚刚呼唤了两声,乌野身旁穿着轻甲的独眼骑手低声回应:“俺……俺看见章将军被宋狗拖走了。” 乌野眼前恍惚片刻,扭头说道:“我认得你,你叫石七什么?” “石七朗。”独眼大汉慌忙回答。 “对,从武兴军跑回来的。”乌野点头:“很好,你很好!刚才若不是你砍断绳子,俺也会被宋狗拖走。以后你就当俺的亲兵,此战之后,自有你的一番富贵。” 独眼大汉,也就是石七朗连忙称是,心中却是发苦。 他早就想跑了! 可周遭都是金军甲士,又有几个人专门盯他,根本没法跑! 至于割断套索,那更是个天大的误会,纯粹是因为套索搭在了石七朗的刀刃上,双方一用力,绳索自然就断了。 天地良心,石七朗有心腹乡人,此次又立了功劳,宋军若胜,他怎么着也能当个统领。他本身又是山东人,在接下来的攻伐中还有大用,吃饱了撑的放着堂堂正正的富贵不去争,而去当女真人的家奴啊? 乌野没有关心石七朗的内心活动,而是陷入了两难之中。 理智上来说,此时他应该立即带着这四十名甲骑脱掉裙甲、肩甲,摘下兜鍪,只着两裆胸甲,各持短兵,再次返身杀回去。 金军正军的军纪尚在,乌野只要拼命,他的部下一定也会拼命! 可感情上来说,乌野又不想拼命了。 他早就过惯了富贵日子,尤其完颜亮向关内迁猛安谋克户时,他们这些原本就在关内的谋克又从中捞了一大笔,各自小妾都多纳了几房,哪还舍得去拼命? 来之前,也没想过要打这种大烂仗啊! 石七朗似乎看出了乌野心中所想,向前低声说道:“将军,此时是要下决断的。” 乌野迅速明白过来,刚刚算是败了一场,再迟疑下去,军心就彻底不能要了。 此时此刻,错误的决断也胜过没有决断!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乌野同样压低声音询问。 “留下几人看着宋狗,将军带着其余人与大军汇合,缓缓整军后,以堂堂军势压进去。”石七朗长吸了一口气:“只不过此次可千万不要心急,无论如何,大势是在我军的。” “你说的是!” 说罢,乌野迅速下定决心,点出几骑作为斥候看着宋军,同时让他们小心行事。 石七朗见乌野没有让他当斥候的意思,面色虽然不变,信中不由得暗自又叹了一声。 这他妈都是什么事啊?! 第五十章 风烟滚滚来天半 听到斥候来报前军挫败时,高安仁直接被搞蒙了。 那可是五十名甲骑啊! 带兵的可是沙场宿将乌野啊! 怎么就败了?! 宋军有水军,已经全军过河了? 可是也不对啊,宋军如果全军过河,乌野也不是傻子,那会用五十骑正面去打? 又或者是,宋军只是少量部队,让乌野以为有机可乘,然而却没想到宋军战力惊人,竟然用这少量先头部队就野战打败五十甲骑了? 无论哪种可能都很可怕!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金军距沭河只不到五里,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接到这种离谱的消息,让高安仁是进是退? 不过还好,金军全是骑兵,乌野几乎紧跟着军使跑了回来。 简单的将经过听了一遍后——其实也不用说,高安仁看他们这一副泥猴的模样,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高安仁与乌野迅速下定决心,就地将部队展开,歇息片刻后,再列阵进军。 这也是寻常办法,前锋确定敌军位置与多少后,中军自然要开始列阵迎敌,若是一窝蜂的去打遭遇战,那不就成添油战术了吗? 不过这也大大的耽搁了时间。 没有了金军的干扰,宋军很快就在沭河上立起了两座浮桥。 魏胜没有耽搁,直接率千余战兵渡河,将忠义军节度使魏字大旗插在了沭河北岸。 与刘淮和董成不同,魏胜早就将海州等地的地形摸熟,只是扫了周遭一眼,立即就选好了决战地。 “张青,带你本部二百人,去北边一里处的小丘,列阵护住本阵右翼。” 张青拱手应诺,心底长舒一口气。 宋军面向北方列阵,右翼紧挨着那一大片芦苇荡,防守压力会小许多。 除非金军能饶一大圈绕过宋军左翼,否则张青所部只用一面对敌即可。 这么看来,魏胜不会拿他去垫刀头了。 不怪张青这么想,拿客军当炮灰、保存实力、见死不救属实是宋军的传统艺能,张青在刘光世军中厮混的这些年早就听说过——甚至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就比如当年靖康之变后,决定关中归属的富平之战,刘锜率泾源军跟完颜兀术拼命,刘锡为了保存本部,硬是按兵不动。 须知道,刘锡可是刘锜的亲哥啊! “董成,你带你的人马,去左翼,多扎长枪大盾,五十神臂弩手也全都给你。待中军进攻时,再缓缓跟上,记住,你部不求杀伤,左翼不溃,你就是大功一件!” 董成躬身应诺。 随即,宋军抛弃了刚刚成型的营寨,蜂拥而出,向着一里外的小丘抢去。 说是小丘,其实也只是个缓坡而已,大约只在地面上有个弧度,二三十步才有一米落差,但这一米左右的落差就足以发挥重大作用了。 当宋军踏上小丘,并草草列出阵型后,三里外的金军也开始了动作。 先是游骑尽出,到宋军阵前骚扰侦查,并试图找出宋军的侦骑并杀掉。 然而金军找了许久之后,终于确定了。 宋军就没有骑兵。 “妹有骑兵?”高安仁一张口就发现,因为一上午全靠吼来下令,声音已经变得沙哑,所以赶紧灌了几口水,再次看向探骑询问:“宋军真的没有骑兵?” “确实!他们连游骑都没有,只有千把步兵结成的阵型。” “试了试没有?” “试了。”天气已经开始热了,探骑头上的汗水顺着额头流入眼中,他有心想擦一下,却因为‘战时不得去甲’的军令而不敢脱去头盔,只能不断的用手指擦着眉毛。 “俺们先去的东边,但宋狗右翼紧靠芦苇荡,俺们试着进去看了看,全是烂泥岔子,别说骑马,行人都很难。芦苇长得很高,进去之后互相看不着人影,俺有心多派几人再绕一下,却又觉得进去之后只会让军士离散,也就息了念想。” 高安仁点头以示赞同。 探骑的处理方式没有一点问题,既然进入芦苇荡中的金军无法维持编制,那么宋军同样也不可能在其中维持编制。 到时候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别说突袭了,不自溃就算是好的,何苦来哉。 高安仁没想到的是,昨夜就有一百宋骑摸了进去,更没想到的是,芦苇荡中竟然有干燥平整的空地可作屯兵。 同样,高安仁也没想到,他这一失察,会给他带来多大的隐患。 探骑又擦了把汗,向西指了指:“俺们随后又往宋狗左翼绕了一下,刚刚接近百步就是一轮弩矢,张大瓜的马都被射死了,摔伤了腿,被俺们拖回来了。” “神臂弩……”高安仁狞笑一声:“宋狗就是这般,论小聪明有许多,大智慧却一点也无,咱们的硬弓临阵也不过三发,神臂弩也就是一轮罢了,济得何事?但只要一接战,宋狗自会溃败!” 高安仁说话声音很大,不止是说给探骑,更是说给周围的都头、队将们听的。 见周遭兵将纷纷点头称是,高安仁直接下令:“高冲,等会儿你带人在中军打头阵,射一轮箭就直接冲杀。 高八,高十二,你们分在左右两翼,跟着高冲的将旗前压。 乌野,你带上一个谋克甲骑,从北边绕到宋狗左翼,看能不能占点便宜。 俺带另一个谋克压阵,宋狗一乱,俺就亲自从中军压过去!” “诸位,此战不仅仅关乎俺们父子的项上人头,更关乎尔等之富贵,若宋狗杀到海州,你们还能过予取予夺的逍遥日子吗?敢退者,不止是俺的生死大敌,更是你们的仇人!” “诸位,随俺一齐,踏平宋狗!” “喏!” 轰然应诺声中,各个都头、队将各回本阵指挥军队,随着中军的高字大旗前指,金军伴着鼓声,向宋军压来。 抛去掉队的,金军共计一千二百余步卒,在二百甲骑的压阵下滚滚向前。 虽然这点人马在即将开始的宋金大战中连个浪花都算不上,可在海州这种兵力空虚的地方,已经足以决定一州一县的归属了。 战争,以一种仓促却又理所当然的方式开始了。 第五十一章 将军拔剑南天起 话说金军是以骑兵起家,所以以骑兵为核心的建军传统也传承了下来,哪怕精锐骑兵在郾城、颍昌两场大战中,被岳飞用重步兵大阵加少数精骑野战打爆,此时也依旧秉承着这种传统。 这不能算对,同样也不能算错,因为金军同样有骑兵下马,将甲骑当作甲士用的传统。 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战争的结果,从来不是某个兵种可以决定的,而是平日的训练,严明的赏罚,准确的判断以及一丁点运气所共同铸就的。 但毫无疑问的是,精锐甲骑加上签军步卒垃圾海是金军的经典特色,不可不品尝。 然而山东民风剽悍,海州大部分地方又是鸟不拉屎,两者加起来使得海州汉人又臭又硬,高文富只能用怀柔的政策来笼络州中兵马。 不过错有错招,原本不怎么受重视的步卒乡兵得到了训练和军饷,高家子弟也充斥其中,掌控军队。 其中有近百人有头盔戴,有两裆甲穿。身强体壮,手持长兵,腰挎短剑,气势汹汹走在队列的最前方。 “宋狗懦弱,不敢见血,等下放一轮箭,就跟我冲上去。冲上去就胜了!”高冲穿着步人甲,如同个铁罐头,手中高举长矛,给部下打气:“赏格已经定下来,这次是少将军亲自带兵!田地,房产绝对不会少你们的,打完这仗,一人一个大屁股婆姨!” “好!” “杀!” 重赏之下,海州乡兵士气爆棚,纷纷大喊着为自己鼓劲。 宋军这边。 “将军,你别说,金贼的乡兵练得有模有样,可比大宋的弓手强多了。” 一名抱着两杆长枪,盘膝而坐的甲士伸着脖子看着金军的阵势,仰头对魏胜说道。 魏胜此时并没有骑马,而是站在队列的最前方,与魏字大旗站在一起。 他听闻此言,嘿然一笑:“都一样,我就不信海州金军全都能练成这个样子,也不信大宋的州郡还拉不出千把能战的人。” 魏胜一挥手,中军一直盘膝而坐的数十甲士纷纷站了起来。 “总归来说,大家都是两个膀子扛个脑袋,没有人天生比谁高一等。”魏胜接过亲卫递过来的铁锥枪,声音愈发高昂,“但金贼骑在咱们汉人头上已经三十多年了,是为什么?” “是因为除了岳元帅,韩郡王,其他人都不能战,不敢战!”魏胜背着传自韩世忠的长刀,将手中的铁锥枪高举:“今天,就让金贼看看,敢战的汉人究竟能不能得胜!” “前进!” 鼓声大作,魏胜步行一马当先,向前缓步而行。 “杀!” 宋军一齐振奋,同样跟着‘魏’字大旗缓步向前。 转眼间,宋军与金军相距不过百余步,喊杀声在两列相向而行的横阵中同时响起,催动进军的鼓声越来越急。 金军步卒迫近宋军五十步左右之后,阵型中射出稀稀拉拉的一阵箭雨,随后同时呐喊起来,向前冲锋。 他们虽然不明白宋军为什么一发神臂弩也不射,但也知道这是个机会。趁着宋军被箭雨稍稍扰乱的工夫,冲上去一举将对方军阵击破,这才是正道。 虽是仰攻,但金军依旧有信心将宋军一击而溃。 但这次宋军却是不同以往。 魏胜将插着几支箭的藤盾扔到一旁,双手将铁锥枪平放。 最前排的数十甲士也纷纷放平铁锥枪。 “随我一起!” 随着魏胜的一声虎吼,魏字大旗前指,阵前的数十米面红色令旗也一同前指,鼓声大作,杀气肆意。 “踩死他们!” “杀!” 宋军中军六百余人居高临下,如同猛虎下山一般,猛扑而下。 站在金军阵列最前方的高冲脑袋懵了一下,惶恐与兴奋交杂在一起,却在恍然间心中升起一股古怪的想法。 这些宋军……似乎不止不害怕近战,甚至在渴望近战。 不止高冲惊疑不定,最前方金军的步伐几乎是齐齐一缓,手中长枪也是微微颤动,士气竟然为之所夺。 可战阵之急,那容得人细想。 二三十步的距离转瞬即逝,魏胜紧盯着高冲,快步疾冲,铁锥枪猛然刺出。 谁让高冲盔甲最为齐整?! 高冲也发了狠,不退反进,仗着身着重甲同样不遮不拦的挺枪便刺。 然而慢了就是慢了,高冲的双臂刚刚用力,只觉得胸腹间一凉,全身的力气也随之流去。 高冲不可置信的低头,他的盔甲依旧完整,只不过铁锥枪又长又尖的枪尖从扎甲甲片的缝隙穿过,刺入了他的胸膛。 魏胜脚步不停,将高冲如同甩垃圾一般甩到一边后,又抡起铁锥枪砸翻数人,随即冲入金军阵中,将不便混战的长枪扔到一旁,从后背拔出长刀,四方挥舞,乱砍乱杀,如同一团滚动的刀光般,继续向金军阵中深入。 魏胜的亲卫同样扔下长枪,手持朴刀,护卫在魏胜身侧,如同绞肉机般将周遭的轻甲金军绞杀殆尽。 身披重甲,手持长刀的职业武士在正面战场面对轻甲与无甲士兵,就像是拳击冠军殴打幼儿园学生般轻松写意。 而以整条战线来看,除了被魏胜突入的中央位置,金军前排穿着铁裲裆的精锐在接战瞬间就死伤惨重。 长枪手的突击是有进无退的,一旦停止,就会成为被围杀的靶子。 金军在措不及防间,竟然被刺倒近百人。 高安仁和乌野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两人几乎同时有了让甲骑下马步战,以维持阵线的心思。但又觉得在这种战场上,骑兵的机动性却是不可或缺的。 这让金军的两名主将同时陷入了犹疑。 可就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东方芦苇荡中,伴随一阵号角声,马蹄轰然作响。 高安仁浑身一哆嗦,若不是乌野在一旁用肩膀顶了一下,说不定他就摔下马了。 他猛然回头,向东方望去,当先入眼的是一面血红色的大旗,旗上的肋生双翅的老虎栩栩如生。 高安仁张大嘴巴,浑身冰凉,他此时的感觉,就如同被老虎盯上的兔子一般,竟是连动都动不了了。 第五十二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一) 半刻钟之前。 此时的芦苇荡之中,靠近西侧芦苇已经被砍伐一空,形成了一块二百步见方的空地,只不过外围还有几十步宽的芦苇草遮挡,令外人探查不到内中罢了。 百名宋军甲骑已经披挂整齐,抓着马缰盘膝坐在砍伐下来的苇草上,静静等待着军令。 在芦苇荡的边沿,刘淮摸着铁锥枪的枪头,难得有些走神。 铁锥枪的枪头是四棱锥形,一般长约一尺。而整根长枪长为一丈零八尺,通体重约两斤,天生就是为了破甲而生。 刘淮手中的铁锥枪大约五斤,枪头更是长约两尺,属于超重的兵刃了。 这是前身自持膂力极大,而专门打造的,别说一捅一个血窟窿,就算抡圆了砸也能砸死人。 当然,这还不是形制最重的铁锥枪。 相传赢官人岳云上阵的时候,手持两杆铁锥枪,左手八斤,右手十斤,率领背嵬军冲锋的时候挥舞起来,跟一台压路机一般在军阵中横推过去,敢有当者立即毙命。 刘淮虽然自忖有一身怪力,可在战场上碰到岳云,绝对撑不过三个回合。 将铁锥枪的枪尖擦得雪亮后,刘淮的目光从即将相撞的宋金步卒军阵中拔出来。 先是用豆饼安抚了一下与自己一同卧在烂泥里的大黑马,又回头望向已经披挂整齐,同样盘膝坐在泥地里的部下。 芦苇荡中,本是又潮又热,此时日头偏中,晒得此地犹如蒸笼一般。在加上蚊虫牛虻的骚扰,无论人马都是苦不堪言。 但所有人还是不发一言的在芦苇荡中等候,甚至连拍打蚊蝇都不敢发出大声,只是静静等待军令。 骑兵之所以常为奇兵,重点就在一个奇字上。 奇兵是万万不可被人发现的。 所谓以正合以奇胜,奇兵是胜负手的关键,一旦取胜,功劳自然也最大! 刘淮不由得想起前世作为马术指导参演的一部献礼电影,在电影的最后,近代骑兵也是这样,埋伏在高粱地里,在激战正酣时,从敌人背后猛然冲出,狠狠的捅了鬼子的屁股。 当时有许多人说,这个片段抄袭了西方一部名为《战马》的电影。 现在想来,这种说法纯粹扯淡。 一百次成功的骑兵突袭,九十九次得先把骑兵隐藏起来,藏在山水、营帐、树林甚至步兵之后,让敌人莫不清楚骑兵的位置与攻击方向。 这两部电影不过是将史实忠实的复刻了一遍而已,何来抄袭之说? 真正离谱的是其他电影,骑兵可以不遮不拦气势汹汹的正面冲击步兵方阵,而在现实中,这些骑兵都不会接触到方阵,就会被拒马、壕沟之类的东西弄死一大批! 刘淮在胡思乱想,却没有神游天外,而是时刻关注着一里之外的战局。 见宋金双方步卒相距已不足百步,刘淮吐出口中咀嚼的茶叶,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差不多了。” 盘膝坐在左手边的张小乙闻言直接振奋,就要起身。 可刘淮右手边的张白鱼却攥着马缰,艰难开口:“不成,再等等,等金贼马军动了,咱们再动!” 张小乙一怔,却是立即反应过来,瞪着血红的眼睛沉声狞笑:“这种时候你还耍小心思,张白鱼,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 金军骑兵还未动,此时出战,说不得便要与之对上。甲骑疾速奔驰下,一根树枝木棍也能变成杀人利器,更别说专门用来破甲的骨朵长矛了。稍不留神就是伤亡惨重的下场。 身处南方,骑兵难得,张白鱼是在不忍心抛洒这些家底子。 这些张小乙自然也理解。 毕竟保存自家实力无可厚非。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魏胜的帅旗都已经快入阵了,你还在这里叽叽歪歪,不听军令。真当军法是摆设吗?! 刘淮也是怒气勃发,却还是强压下来。 还是那句话,北伐是要讲究团结的。 北伐军就这么点人,其中山头林立,谁都有两把刷子,谁都不服谁,有叛逆的还能都杀光不成? 凑合过吧,还能离咋的? 难不成先不打金贼了,先在芦苇荡中五十骑对五十骑厮杀一回,分出个高下再说? 说句难听的,天父杀天兄也得在天京得手之后再干啊! “张四郎,随你吧。” 刘淮叹息一声,随后举手握拳,身侧的张小乙猛然挥动了手中的飞虎大旗,属于他二人的五十甲骑纷纷上马。 而张白鱼的三角红旗却没有竖起来,所以属于他的五十骑依旧坐在原地,望着身边上马的袍泽,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开始惶恐的窃窃私语。 张白鱼哪怕没回头,也知道身后有数十道眼光射向自己背后,他如芒刺在背,连忙上前抓住刘淮的马缰:“再等一下,就等一下,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但最起码要等金贼马军定下攻击方向再说。” 刘淮依旧用只能周围几人听到的声音低声质问:“若在阵中的是张荣张统制,你是否还会说等一下?” 见张白鱼脸色更加难看,刘淮夺过马缰,声音变高:“随后见机行事也好,一直缩在这里也罢,接下来的事情,就请张四郎自为之吧!” 说罢,刘淮更无一言,当先而行。 张小乙瞥了张白鱼一眼,只是冷笑一声,同样不发一言的闷头跟上。 其余五十甲骑鱼贯而出,剩下的人更加手足无措了。 有张荣的心腹从烂泥中站了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张白鱼身边,拱手问道:“四郎,这是怎么回事?咱们不去杀贼吗?” 张白鱼喘了几口粗气:“梁三哥,再等一等。看看情况,咱们着机参战。” 梁三闻言几乎是目瞪口呆。 机会? 要什么机会? 今日就两个结果,要么胜,要么败。 胜了你是消极畏战,败了你就是罪魁祸首。这种地形,万一败了,这五十骑能往哪跑?! 胜了没好处,败了更糟,此时正是搏命之时,哪里还能犹疑? 梁三恍然若失,却也不敢反抗少郎君的命令,只能牵着马缰,抬脚顺着马队扬起的烟尘望去。 刘淮心中同样失望,但随着战马提速,渐渐奔驰起来,他也将失望的心情抛在脑后,振奋之情油然而生。 “跟紧我的大旗!随我马上取功名!” 刘淮大呼。 身后的五十骑也同时振奋,大呼出声。 “杀贼!” “杀贼!” 绿色的芦苇伏倒,白色的苇花满天,黑色的铁甲行进在其中,红色的簪缨与雪亮的兵刃交错闪烁,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当踏出芦苇荡的那一刻,刘淮举起号角,猛然吹响。 “呜!!!” 这既是向金军宣示威胁,更是告知战场上奋战的宋军,援军已经来了。 第五十三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二) 三声角声之后,刘淮把号角塞进鞍囊,降下顿项,护住脖子头脸,只露出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 随后他抬起铁锥枪前指,身后五十甲骑列成锥形,各自挟起长枪,以刘淮为锥形阵的锋矢,缓慢而坚定的发动了冲锋。 目标直指金军的高字大旗所在,金军甲骑云集之处。 ‘高’字大旗之下,高安仁几乎是惊骇欲死。 他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宋军埋伏在芦苇荡之中,一时间又是悔没有仔细探查,又是恨宋军来的太快,随后却又莫名想到罗谷子,那厮久居沭河,就真的没有探听到相关风声? 高安仁面露惊骇,呆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如果用游戏里的术语来说,就是他遭遇了突袭,进入了混乱状态。 然则将为军中胆,高安仁一呆立住,周围同样慌乱望向他寻找主心骨的金军看他这副德行,更加慌乱了。 还是乌野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指着宋军骑兵大喊:“宋狗只有几十人,咱们有二百骑,怕什么?!少将军,俺带人正面迎上去,你带人从侧方兜住,区区几十宋狗,来了就全摁死!” 高安仁闻言也回归神来:“乌野说的对,宋狗这几十骑是最后的精锐了,杀了他们,宋狗必然胆寒!” 说完,他急忙下令:“乌野,你我各领一谋克,夹死宋军!” 乌野也不废话,劈手从亲卫手中夺过代表谋克的乌鹊旗,怪叫一声,拦向宋军甲骑。 近百金军甲骑紧随其后。 高安仁则是举起另一面乌鹊三角旗,引着另一个谋克从北方绕行向宋骑身后,试图去包夹宋军骑兵。 “快!快!随俺来!” 由不得高安仁不着急,他刚刚起步的时候,就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高安仁自己面对突袭时都呆愣片刻,惶恐片刻,那么普通士卒能不能坚持,就得画个巨大的问号了。 事实上也是这样,金军的左翼——也就是最靠近芦苇荡的近二百人还没有与张青接战,就被背后的动静弄得炸了锅,督战队砍杀数人都拦不住,反而被溃军卷着四散奔逃。 张青愣了一下,立即大喜,下令部下抛弃大盾,列成方阵,前两排持长枪,后两排持短兵,学着魏胜的打法,向前压去。 在张青的视野中,那面绣着插翅虎的大旗由西向东,由远及近,快速掠过。 一里的距离听起来很长,其实在战马全力奔驰下,须臾可至。 就这么耽搁片刻的工夫,宋金甲骑之间相距已经不过百步。 而此时此刻,乌野所率领的近百金骑莫说阵型还没展开,甚至连速度都没有提上来。 按照寻常骑兵战法,这点小错不算什么。因为此时应该先用角弓激情对射一番,随后再纠缠试探一番,等一方出现破绽之后,再一拥而上。 可刘淮不管这些,直接发动了冲锋,狠狠凿向金军甲骑。 宋军上来就搏生死的拼命三郎姿态,将金军吓了一大跳。 乌野头盔顿项下脸色已经变得铁青。 因为这种骑兵悍不畏死生穿硬凿的战术,原本就是金军所擅长的,乌野当然知道其中利害。 当年女真起家反辽,攻取黄龙府之战时,完颜娄室与完颜银术可率骑兵冲击辽军右翼大阵,一天之内凿了九次,硬生生的将辽军大阵凿穿了。 后来宋金交战时,金人也曾自夸:若不能来往冲击十次,哪里能算得上骑兵?! 可以这么说,金国这天下,就是靠着一次次骑兵的生穿硬凿生生凿出来的。 但还是那句话,时代不同了。 这不是女真人从白山黑水雪窝子里爬出来,刀山火海只为挣一条性命的时代了。 富贵了几十年,哪怕这些金军甲骑并不怕死,但生死抉择突然摆在面前时,大多数人还是稍稍畏惧、稍稍犹豫、稍稍退缩了一下。 然而天下事,差就差在这稍稍上! 最先反应过来的依旧是乌野,他眼见一名尤其雄壮的宋军直冲自己而来,直觉告诉他此人就是宋军骑兵主将。 乌野有心想呼唤亲卫,但已然来不及,他只能紧咬牙关,双腿紧夹马腹,战马速度不减反增,双手紧握乌鹊大旗,将其当作旗枪,狠狠向前搠去。 乌野果决如斯,却也导致了他与身后金军拉开了近二十步的空档。 而刘淮却是敏锐的感觉到,虽然对面骑将气势汹汹,却有种外强中干的感觉。 来不及多想,刘淮手中铁锥枪轻轻一晃,先将乌野手中的旗枪拨到一边。紧接着在双马一错间,探出左手,揽住乌野的胸腹,嘿然一声,生生将其从战马上拔了起来。 宋军见主将如此神勇,气势大振,喊杀声中,竟然夹杂着数声叫好。 而金军的气势又是一滞。 乌野先是被旗枪上传来的力量震得双手发麻,还来不及惊骇,就觉得胸腹间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就如同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 乌野仰头望着蓝天白云,只觉的时间在此刻都停顿了。他在此时此刻依旧没有惊骇,只是有些疑惑。 须知他连人带甲二百多斤,怎么能被人如提稚童般抓了起来? 背后的剧痛终于让乌野缓过神来,呻吟声还没有出口,视野中却见马蹄犹如奔行的丛林从两边夹来,求生的本能让他缩成一团,躲避战马的践踏。 刘淮将乌野狠狠掼在地上,右手铁锥枪如同毒蛇的信子般吞吐,刺进后一名金军眼眶,轻轻拔出后,又用腾出的左手双手持矛,兵势一改之前的灵巧,而是将铁锥枪当成了钝器,抡圆了狠狠向前荡去。 其后迎上的两名金军甲骑竟不能当! 铁锥枪轻易将居左的金兵打落下马,右方的金军甲骑反应过来,但仓促间只能将长矛一竖,挡在身侧,却不想铁锥枪竟然将矛杆打断,余势不减的将其打飞了出去。 须臾之间,充当锥形阵尖端的四名金军甲骑就已经或死或伤。 金军行动顿时也更加迟滞。 这倒不是说刘淮斩了四人就能让大局已定,而是这近百金军用来进攻的锋锐枪尖折了。 骑兵正面相撞,就如同两个鸡蛋用力磕碰,往往破裂的一方一碎到底,谁强谁弱,一目了然。 而之后,自然是强者生,弱者死。 宋军沿着刘淮开辟的道路蜂拥而入,只是片刻就透阵而出,竟然生生的将金军打穿了。 石七朗原本就有自保之意,假装马术不精,落在后面,还没搞明白前方发生了什么,就见金军阵型中宋军甲骑呼啸而过,长矛如林,不断刺出,来不及躲闪的金军纷纷落马,有许多甲骑甚至手中还拿着牛角硬弓,根本没来得及换长兵。 这就是突袭的好处了,金军甲骑按说也是精锐,却因为事出突然,十成的本事发挥不出一成,竟被乱拳打死了老师傅。 茫然失措之下,金军做出了本能的反应,依仗骑兵的机动性,先行散开,再论其他。 在石七朗眼中,有军官呼喝约束指挥,裹挟着他一起远离宋军,还算是存在秩序。 可在绕到北边半里处,试图包夹宋军的高安仁所部看来,宋军就是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进了乌野所部阵中,如同快刀切豆腐般,将百人金军甲骑劈成了两半。 透阵而出的宋军伤亡寥寥,甚至连阵型都没乱。而乌野所部在片刻间最起码有三十骑落马,剩下的甲骑犹如挨了一棍子的蓬草般,轰然炸开,四散奔逃了。 这……这还打个屁啊! 第五十四章 愿为长风绕战旗(三) 眼见那宋军根本没有分散追杀溃军,只是在飞虎大旗的指引下向着自己冲来,高安仁心底拔凉之余,却还是尽了作为将军的责任。 他高举乌鹊旗,打一声呼哨,引甲骑画弧线转了个大弯,就要正面再与刘淮论论长短。 高安仁却没有发现,他因为试图绕行到刘淮后方,此时距离东侧的芦苇荡已经不足二百步了。 “时机到了!” 在芦苇荡中一直关注着外面战局的张白鱼猛然起身,高声大呼。 早已按捺不住的梁三迅速举起三角红旗,并且用力挥舞起来。 “上马!” “快上马!” 连连呼喝之下,在泥泞中的宋军纷纷翻身上马。 张白鱼戴上红铜鬼面具,高举大弓:“备好长枪骨朵,咱们只放一轮箭,然后就随我冲上去!” 说罢张白鱼一马当先,冲出了芦苇青纱帐。 只能说他的所作所为真如其人所言:他张白鱼是真不怕死的。 至于高安仁在转向的过程中,遥遥听到身后传来的角声与马蹄声,扭头看到又有一股宋军甲骑从芦苇荡中窜出,他的心情只能用悲愤来形容了。 你一百骑主动进攻我两百骑也就算了,竟然还敢隐藏实力,进行分兵埋伏,真把我当盘菜了! 但纵有千般思考,万般念头,在战马急速奔驰下,心中所想也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张白鱼所部先是射出一轮箭矢,随后就全部绰弓持枪,追着金军的屁股打,狠狠的撞了上去,剜下十余名甲骑。 这虽然并不能决定胜负,却有效的让金军的阵型散乱起来。 毕竟是遭遇了前后夹击,高安仁怎么想是一回事,普通的金军已经慌乱的不得了了。 而就在金军阵型将乱未乱的时候,刘淮在正面,再次引军狠狠的砸了进去。 “分开!拦住他们!” 张白鱼见刘淮再次陷阵,心中也发了狠,扔下长枪,从马鞍两侧抽出双锏,与金军开始了近身缠斗。 三角红旗左右晃动了数下,张白鱼所部甲骑有样学样,抛下长矛,抽出袖棍或骨朵,分散开来,与金军缠斗在一起。 高安仁已经有些想跑了,可他突然发现,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与惨叫声,自己这个谋克竟然似乎被包围了。 竟然被数量相同的宋军包围了。 而且金军打惯了顺风仗,近战兵刃只有长矛手刀,平日里别说欺负无甲兵,就算遇见一二甲士,也能凭借战马奔驰,轻易战胜。 疾驰中刺出的长矛本来就是一等一的破甲利器。 可此时是失去速度的近身缠斗,金军面对宋军的骨朵瓜锤只能抽出手刀来应对,手刀再锋利,砍在盔甲上只能留下一道白印子,而宋军的骨朵砸在身上,就是骨折落马的下场。 当刘淮再次率十余人突入阵中时,高安仁再也抑制不住恐惧,寻了个空隙纵马逃出,竟是连自己的大旗都不要了。 由于高安仁所穿的衣甲与金军甲骑别无二致,再加上其人又不似乌野一般身先士卒,所以冲入金军阵中放肆砍杀的宋军根本没认出他是金军主将,只是一窝蜂的冲向高字将旗。 在战争中,斩将与夺旗的功劳是相等的,就是因为旗帜是将领指挥军队的重要手段,失去旗帜的将领,跟死了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反正都再也无法指挥军队。 既已杀入阵中,刘淮扔下碍事的丈八铁锥枪,拔出厚重麻扎大刀,先是用刀背将阻拦在身前的甲骑砸落马下,刀锋一转,对着金军旗手奋力劈去。 准确的说,这一刀的是冲着旗杆去的,可不知道是刘淮动作太快,还是金军悍勇,持旗之人竟然拔出腰刀想要反制。 结果可想而知,旗杆连带着持旗金军的胳膊一齐被砍成两段。 “夺旗!” 刘淮没有管落马哀嚎的金军,举着夺来的‘高’字大旗高呼。 “万岁!” “万岁!” 金军甲骑虽然落入了下风,可毕竟胜负未分,然而宋军见到此牧,皆如同已经获得大胜一般,纷纷欢呼起来。 而这欢呼声反而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还在反击的金军回头既看不见将旗,又听不到高安仁的指挥,瞬间大乱。 待到刘淮穿阵而过,与张白鱼汇合之后,这支金军甲骑彻底维持不住,崩溃开来。 “张四郎,此时你要听令吗?”刘淮在马上大声询问。 张白鱼气喘吁吁,却是立即倒持双涧拱手以对:“统领请说。” 战争是最大的威望来援,尤其是打了胜仗的将军。即便在两刻之前,张白鱼还是一肚子不服气,可在此时,他是真的不敢再掂三搞四了。 “你部弓骑多,五人一队去追杀溃军,不要过于分散,不要追出五里!”刘淮昂然下令。 “喏!”张白鱼颔首应诺。 刘淮继续回首下令:“其余人,随我冲杀金贼步卒,了结此战!” 宋军骑兵随即再次分为两部。 一部分由张白鱼带领,四面散开,如同一张大网般追逐砍杀金军甲骑,哪怕此时金军骑兵依旧还有近百人,却惶惶如丧家之犬,根本阻止不起有效反击,被区区不到五十之数的宋军骑兵包围合击,如同削苹果一般,将包围网中的金军挨个砍杀。 另一部分则是由刘淮率领,沿着金军步卒阵型的背后,自东向西,往返冲锋呼喝,用最小的伤亡以进行恐吓。 效果好的惊人。 金军步卒的人数虽然略微超过宋军,可魏胜是何人,他亲自率军突击的时候,哪里是几列横阵能挡的? 金军的前阵大旗被他砍翻了三面,整条横阵呈现一种倒V字状,中军几乎被突破,全凭后阵的督战队不停的杀人,才算是勘勘将阵线维持住。 然而当刘淮所率的宋军骑兵如同砍瓜切菜般打崩金军甲骑后,最先崩溃的金军却是后阵的督战队。 督战队原本就是与身前的步卒一起被甲骑督战的,督战队的勇气与权威也来自于高安仁所率领的金军甲骑,此时甲骑一败涂地,督战之人自然也支撑不住。 而督战队的逃跑,也成了金军雪崩的开始。 从天空上俯视,刘淮只是在金军背后驱马行进,一枪未刺一箭未发,猬集在一起的金军就如同溃散的堤坝般四散开来。 大片被堵在宋军步卒与骑兵之间的金军开始弃兵跪地投降,而少数还有队将指挥的小股溃兵,则被刘淮引骑兵,一一击溃。 在纷乱的战场一角,石七朗长长舒出了口气,刚想就此结束卧底生涯,可眼见伏在地上的一人,不由得心中一动。 趁着混乱,石七朗拍马来到此人身边,俯身伸手:“乌野将军,快上马!” 第五十五章 丧心丧志丧肝胆 高安仁伏在马上,脱离了战场之后,又闷头跑了数里,才终于挺直身体,与周遭十几名金军甲骑相顾无言。 回想平日的趾高气扬与来时的气势汹汹,与现在的狼狈失措一比,真得恍若隔世一般。 “宋军……宋狗不追了吗?” 金军甲骑中,有人茫然来问。 “似乎,似乎确实不追了。”高安仁喃喃出声,一时间却不明白为何。 其实原因再简单不过,张白鱼这次终于严格执行了命令,哪怕通过审问俘虏,已经知道金军将领北逃,他也只是追出五里就迅速折返,从后面兜住金军步卒溃兵,以给金军最大的杀伤。 虽然身后已经没有了迫近的危险,但高安仁的脸色依旧惨白。 他自持勇武,也在私下里有什么海州第一勇士的吹嘘,平日里镇压叛乱,以甲骑临阵,杀那些斩木为兵骨瘦如柴的农民时,觉着沙场厮杀也不过如此。 然而今日真的见识到了金戈铁马纵横,男儿生死相争,高安仁的第一反应,却不是主动向前以死相搏,而是落荒而逃了。 高安仁羞愧难堪中,却又立即想到,自己就算拼命,难道真的能拦住那飞虎大旗下的雄壮骑将吗? 须知,在数万人的堂堂之阵中,一夫之勇可能不算什么,可在几百上千人的乱战中,只要给这些勇将配上几十心腹,他们足以影响战局。 就比如今天,若是高安仁一直举着他的大旗指挥,那么他今天一定会死在这里! 事实上,金军两个谋克之所以败的这么快、这么惨,就是因为宋军几乎砍掉了金军所有的大旗,斩杀了所有的基层军官,彻底断送了金军的指挥系统。 “少将军!且等等!” 呼声从身后传来,高安仁回头看去,却见到乌野伏在马上,在一名独眼大汉的搀扶下,努力抬起头来呼唤。 “六叔!”高安仁惊喜过望:“你也逃出来了?没受伤吧?” 乌野咳了两下,勉强挺直身体,喘着粗气说道:“膀子被马踹了一下,动不了了。” 顿了顿,乌野继续说道:“少将军,不能这么落荒而逃,咱们甲骑从来都是边打边撤,哪怕不能打上百十合,也不能这么一哄而散!” 高安仁重重点头,然而抬首四望时却是立即愣住,在众人的注视下,竟是流出泪来。 “哪里还能打啊?!”高安仁哀嚎一声:“各个队将死的死,降的降,哪里还能聚兵?!哪里还能继续打下去啊!” 基层军官军队的基石,也是高家父子的心腹。高安仁不可能将命令传递到每一名士兵,只能通过队将这些人来组织军队。 而这些基层军官,在刚刚被突袭的那一刻,都自发的指挥手下,是战斗意志最为坚决的人。 毕竟,高安仁可以弃军而逃却不受追责,这些队将要是敢不战就扔下旗帜逃跑,肯定会被论罪的! 然而世界就是这样,逆势之时,谁最勇敢,谁最先死! 不到一个时辰,高家父子的心腹就已经死伤殆尽,这如何不让高安仁如丧肝胆? “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咳……”乌野扶着胳膊,刚刚说了一句话,就似乎被牵动了伤口,咬紧牙关,难以言语。 “少将军,赶紧回朐山吧。” 见两个管事的都不说话,石七朗有些不耐地出言。 原本这些话不应该由他说的,然而能提意见的人不是死了就是散了,所以一时间周围几人只能沉默着看着这名独眼新附之人说话。 倒是没有人怀疑石七朗是内奸,因为来袭的宋军几乎与他说的分毫不差,行军路线与进攻命令又是高安仁下达的,他自己强行冒进却又没发现埋伏,跟一个小兵辣子有什么关系? 见四周人都望向自己,石七朗继续说道:“宋狗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今日又是渡河,又是作战,不剩什么力气了。而咱大金的骑兵虽然败了,气力却是不损的,此时死的已经死完了,逃出来的也不会再被追杀,而那些骑兵家眷都在朐山县,逃不到别的地方。” 顿了顿,石七朗对高安仁拱手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少将军要安稳回城,而不是在这里白废性命,毕竟现在已经没有兵了……” “咱们还有兵……罗谷子那里……”有人迅速反驳道。 “那千把人也算兵?!”石七朗直接扭头呵斥:“莫忘了,他们大部是刚征的签,济得何事?!” 刚刚说话之人当即哑然无声。 是啊,除了高安仁留给罗谷子的三百乡兵,剩下的签军都是昨天从大伊镇里征发出来的,过程还有点不愉快,如何能用? 石七朗又继续拱手对高安仁说到:“少将军,俺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说句难听的,就算要死,也要死对了地方,而不是平白浪送。哪怕少将军心气全无,一夫之勇总还是有的,总可以护卫知州安全!须知接下来就是内外交困的硬仗了。” “你说的正是。”高安仁也重重点头,却又立马迟疑,“那罗谷子那边……” 石七朗斩钉截铁的说:“让他们去死!最好跑得漫山遍野都是,让宋狗一个个杀过去,正好能争取点时间。” 高安仁张了张嘴巴,却没有立即同意。 那些签军他可以不在意,可还有三百乡兵弓手呢,那可是高安仁的老底子。 石七朗见高安仁还在犹豫,也是彻底不耐,径直驱马上前,抓住了他的马缰。 在十几双疲惫眼睛的注视下,高安仁的手只是动了动,却没有夺回马缰,随后就如同泥偶木雕般,被石七朗拉走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乌野也叹了口气,拨马便走。他如何不知道,高安仁在这一战被打没了心气,彻底丧胆了?可想想自己在沭河滩头不也没摁死宋军,反而落荒而逃了吗? 事到如今,反而指责别人,未免显得可笑。还不如那个独眼果决。 半是恍惚,半是羞愧中,乌野也扶着胳膊,同时向北。 两名金军中的最高将官,竟然一起彻底弃军而逃了。 第五十六章 逆虏运尽行当平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刘淮听闻高安仁已经逃跑的消息时,依旧有些不敢置信。 “什么?他竟然跑了?!” 刘淮、张小乙与张白鱼三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置信。 被扒去甲胄,捆缚解释光着膀子跪在地上的金军垂头丧气的回答:“少将军确实回朐山了,俺看得真真的。” 刘淮坐在马上,摘下头盔,依旧有些皱眉不解。 宋军这是劳师远征,又是刚刚跨过黄泛区,更是渡河而战,完完全全可以算得上强弩之末。 哪怕高安仁不敢收拢部队再战,也不至于害怕到落荒而逃吧。 金军不都是骑兵吗?一边打一边逃,再在险要地方坚守一下,在隐蔽之处埋伏一下,或者凭借熟悉地形的优势,去袭杀宋军辎重民夫,选择不还是很多吗? 金军不总是吹嘘‘一日不冲杀十次八次,哪里能称得上是骑兵’吗? 这才稍有挫折,怎么主将都跑了? 须知道高安仁这一逃,可不仅仅是贪生怕死这么简单,他等于把金军正军加签军总共数千人全都卖了。 这与高安仁的能力与威望无关,而是他作为军队的指挥官,天然就是这数千人的战略支点,只要他在,无论金军时战败还是未参战,只要是活着就会向他汇聚,能拧成一股绳。 可是他竟然逃了。 “这怎么可能?”刘淮用枪尖拍了拍被缚金军的脸颊:“你这小子不老实啊,高安仁哪怕蠢如猪,也不应该这时候跑,还跑到朐山县……你咋不说他跑到汴京去了?” 被缚金军向后仰头,想要脱离枪尖,却被身后的宋军甲士揪住辫发,摁住肩膀,动弹不得。他见枪尖在眼前晃晃悠悠,连忙出口解释:“真的,是真的,有个叫石七什么的狗杀才,蛊惑了少将军。俺当时脑子一混,也就跟着走了。” “石七朗……”张白鱼脱口而出,面露惊讶。 被缚金军猛然抬头,震惊不已,他一时没想明白宋军将官为什么会知道一个逃人的名字。 刘淮回头狠狠瞪了张白鱼一眼,张白鱼立即眼观鼻鼻观口,低头不说话了。 张小乙却是接过话茬:“刘统领,这事没什么好奇怪的,战败之后,就一蹶不振的人还少吗?古往今来,高安仁的表现才属正常。那些能够屡败屡战而不失志气的人,才是真正少有的天下豪杰。” 说着,张小乙一指张白鱼:“张四郎父亲张统制的手下败将完颜挞懒不就是例子吗?缩头滩一战丢了上万兵马和女婿,就直接从主战变成了主和,后来更是成了不敢言兵的废物……刘统领,须知,那可是金国的开国王爷!” 一番话说的周遭宋军连连点头,而那名被缚金军却更加惊惶了。 “那你为什么又回来了?可千万别说你是良心发现,血涌上头。”刘淮再次将长枪向前挺了挺,被缚金军脸颊上的刺痛将其思维拉了回来,连忙回答。 “俺兄弟在后军督着辎重,是个队将。俺假装马疲了,落在了后边借机掉队,想让兄弟做些戒备。可还没找见后军,就迷了路,又在过壕沟时伤了马。之后就被擒了。” “这么说,你们的后军还不知道前线战败?” “咋可能?一个时辰前不知道也就罢了,可这不知道多少溃兵逃过去,领兵的罗谷子也不是傻子。” “哦,罗谷子在统领后军啊。” 刘淮听着罗谷子这个名字耳熟,仔细想了想,这不就是躲在芦苇荡中那个唤作罗怀言的小子的老爹吗? “那个唤作罗怀言的小子。”张小乙也想了起来:“还有那群半大小子,这罗谷子是他们的老师。” 刘淮点头:“小乙哥,你速速带人去把他们接来,兵荒马乱的,别伤着他们。” 张小乙拱手口称得令,拨马回头,却听刘淮说道:“慢。” 刘淮眼睛眯起:“别用牛车,你们一人抱一两个,直接用马驮来,要快。” 张小乙岁不明白刘淮的用意,却是立即领命而去。 “咱们痛快点,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刘淮再次转过头来,笑眯眯的看着被缚金军。 被缚金军闭口不言。 “不说也罢,等会儿我亲自去向你兄弟问询。” “等……等等,俺什么都说。” “这样才对,战阵上生死无常,但男子汉大丈夫,总归要为家人求活路的。”刘淮笑道,神情随后一肃:“海州还有多少骑兵?” 被缚金军浑身颤抖一下,勉力言道:“猛安谋克户里还有一些,高太守原本让高将军在沭河防御,他再随后征调,但你们来的太快,应该是来不及的。” “征调猛安谋克户?”刘淮捏着下巴:“我咋记得你们知州只能签发民夫,也就是征调签军,而无法征调猛安谋克户呢?你们高知州真是好大的胆子!” 金国的猛安谋克户算是正规军,知州签发民夫不算什么大事,根本没有调动正规军的权力。 除了特事特办,金国朝廷也不会给知州这项权力,否则每个州郡不都成了国中之国了吗? 被缚金军有些慌乱的说道:“是有陛下旨意,要求尽征猛安谋克户青壮参军,以备南征。所以知州才能取巧,先让他们汇集起来,以……以抗宋军。” 刘淮点头,却是立即意识到一事:“这么说来,海州的猛安谋克户只知道完颜亮下旨,让他们参军去入侵大宋。却不知晓我们忠义军已经打到他们门口了,是吗?” 被缚金军愈加慌乱:“也许吧。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高太守虽然不会到处宣扬,但出兵这么大的动作,不会没有有心人在意。” 刘淮终于打听出想听的情报,在马上坐直身体:“如此说来,得再快些了。多少事,从来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文绉绉的掉完书袋,顺便吓了身侧张白鱼一跳,刘淮对金军笑了笑,同时做了个划脖子的手势。 下一刻,这名金军被身后宋军抹了脖子。 这人猜到了石七朗可能会跟宋军有联系,就绝对不能再留了。 刘淮叹了口气继续下令:“张四郎,咱们带剩下的马军,先去找金贼后军,看能不能缴获一些辎重。” 张白鱼慌忙应诺。 第五十七章 已是老朽难尽心 罗谷子已经麻了。 他倒不是不知道金军在前线已败——事实上,高安仁那一伙骑兵,就是从他身边经过,向北狼狈逃窜的——他只是万万没想到,今天早晨还看起来威风八面的高安仁高大将军,出战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打得落荒而逃了。 这也太尼玛快了。 本以为高安仁要整个狠的,没想到是拉坨大的。 你没这本事,就老老实实依仗大伊山固守呗。出去浪战损兵折将不说,还害惨了大伊镇的百姓。 最重要的是,高安仁逃跑了,他留下来的三百乡兵也跟着乱了起来。 罗谷子现在就是个教书匠,一没有亲兵甲士,二没有军中威望,根本弹压不下去。 三百乡兵当即就逃散了大半。 可罗谷子在百姓中还是有威望的,尤其在昨日夜间的大乱中,被裹挟到签军中的还有不少士绅大户人家,甚至还有一些吏员。 在这些人的协助下,终于让这两千签军成功转向,乱乱哄哄的沿着官道往回进军。 罗谷子则是拎着一杆朴刀,与儿子罗慎言一起在队尾断后。 “父亲。”罗慎言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咱们该怎么办?” 罗谷子的发髻已经有些散乱,花白的头发从破草帽中钻了出来,闻言苦笑:“为父也不知。” 罗慎言低声说道:“宋军如此能战,咱们难道就不能降吗?金国有什么可效忠的?” 罗谷子瞥了自家大儿子一眼:“金国固然不值得效死,可宋国是什么好东西吗?” 说着,他叹了口气,望向远方:“听闻那大小眼元帅的军纪尚可,老夫却从未亲眼所见。然则几十年前宋将张俊攻亳州时,老夫就在左近。当时张俊来到城下,亳州在酒监房人杰的劝服下直接开城投降,父老担壶提浆前来劳军时,你知道发生了何事吗?” 不待罗慎言回答,罗谷子就自顾自的说了下去:“张俊这狗杀才直接入城开始烧杀劫掠了!他们虏掠良人妻妾,夺取财物,杀戮无算,其酷烈无异金贼。” “后来金人再来的时候,亳州父老直接绑了房人杰,弃宋投金!” 说着,罗谷子就重重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皱纹都深了几分:“今日老夫降了宋人固然简单,可来日落得房人杰的下场,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罗慎言也叹了口气。 如画江山,竟然被宋金这两个操蛋政权中分,这些自诩为豪杰之人既不想效忠异族,却又对赵宋政权绝望,只能随波逐流浑浑噩噩的活着。 罗谷子摁着罗慎言的肩膀:“大郎,你是好孩子,但若是事有不谐,你不要管我,去找到你弟弟,将他养大,好生活下去,明白吗?” 罗慎言只觉的肩膀上的大手似有千钧之重,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是哽在喉咙,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骑从远处飞奔而来。 在长队列之后的数十名青壮立即紧张了起来,手持那些乡兵溃散时扔下的长枪盾牌,警惕的望向来骑。 罗慎言此时也顾不得说别的,轻轻推了一把罗谷子,让他先到后方躲着。 而罗慎言则是昂头挺胸,挎着朴刀来到青壮身前,大声呼喝:“贼来须打!贼来须打!” 数十名青壮也同时高喊:“贼来须打!” 一开始参差不齐,喊了几声之后渐渐变得统一,这些青壮也稍稍挣脱了畏缩,变得勇敢了一些。 本身‘贼来须打’不仅仅是一句口号,更是写在律法中的村民互助手段。村里若来了贼,如果保正招呼时不敢出力打贼,事后绝对会吃板子的! 所以,罗慎言用‘贼来须打’来作口号时,才能让这些没上过战阵的青壮习惯性地鼓起勇气。 这种小手段来对抗正规军那是痴人说梦,但是来应付散兵游勇——尤其那些溃败后想要在大伊镇民抢一把的金军骑兵——来说,绝对够了。 毕竟对于这些骑兵来说,宋金交锋的战场都逃出来了,为抢点米粮财帛被一群泥腿子用长枪了结,那也太憋屈了。 更别说身后还追着一群宋军了,逃命要紧,哪能浪费时间? 所以,金军溃兵大多都捏着鼻子认了,从西侧田垄中绕行而过。 可这一次来骑却没有如此。 他勒马停在了百步之外,一边吹响口中的哨子,一边将宋字大旗绑在矛杆上,用力挥舞起来。 罗谷子父子沉默的看着这一幕。 然而令两人意想不到的是,见到宋字大旗后,在官道上蜿蜒前行的签军队伍竟然没有恐惧惊呼,而是缓缓止步回望。 大部分签军在不久之前还是普通百姓,并不知道什么是令行禁止,所以不是一齐止步的,而是犹如倾倒的多米诺骨牌般向前传递,又像风吹过的麦浪般回过头来。 长长的队列骚动了起来。 罗谷子紧张四望,赶紧让人维护秩序。 这种时候混乱起来,不单单会失去与宋军对峙的最后筹码,甚至单单自相踩踏就会造成巨大伤亡。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随之响起的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欢呼声中,签军之中不少人干脆坐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若不是还有些吏员维持着秩序,说不得许多人就已经蜂拥向后迎去了。 罗谷子心中苦笑,觉得自己实在是过于自大了。 哪怕有千般理由,万种忌惮,但这些签军大多数在昨日之前还是普通百姓,经历了一场屠杀之后被征发作了签军,正处于极度惊惶之中。 须知道,这些签军中有许多人家人的尸体还在大伊镇中,连安葬都没有。 他们太需要安全感了。 签军的秩序之前全靠军法弹压,现在则是依仗罗谷子的威望,以及签军对于回家的渴望来维持。 可签军最急迫的安全感,罗谷子却是无法提供的。 所以,宋军以拯救者的姿态出现之时,立即就让他们找到了依靠,签军又如何不会感激涕零呢? 想通了这一节,罗谷子几乎以一种沉默的姿态,注视着宋军骑兵三三两两的赶来,注视着不少官吏从签军队列中走出,迎向宋字大旗。 即便人情练达如罗谷子,也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了。 所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正是此时。 第五十八章 王者之师重行仁 直到一刻钟之后,又是数十骑从远方疾驰而来。 逼近之后,大伊镇百姓才看到,马上的宋军骑士大多都是略显疲惫,身上还带着血污,然则顾盼之间却是剽悍之气尽显,明显就是刚刚从沙场上厮杀得胜归来的骄兵悍将。 可令人惊奇的是,这些骑士每人马上还驮着一名少年。 “二郎!” 罗慎言不由得惊喜交加,大吼出声。他的眼尖,老远就看见被为首的宋军雄壮骑士怀抱在身前的,不是他弟弟又是何人? “兄长,父亲!” “老师!” “师兄!” 二十几个半大孩子被骑士从马上抱了下来,他们刚一落地,就迅速的向罗谷子跑去。 只有罗怀言向前跑了两步之后,又止住脚步,向刘淮一揖:“将军,我为您引见我父。” 见罗怀言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刘淮不禁失笑。他摘下头盔放在鞍鞯上,也不擦拭盔甲上的血迹,就跟着罗怀言来到罗谷子面前。 “父亲,这位是大宋忠义军刘淮刘统领。昨日救下孩儿与诸位师弟的正是此人;今日率骑兵为先锋,击败金军甲骑的,也是此人。”罗怀言先是对着罗谷子一揖,随即就连忙介绍起刘淮来,避免父亲产生某种误判。 罗谷子拱了拱手,还没有说话双手就被握住。 他只见面前的高大年轻将领满脸微笑:“罗先生,久仰久仰。” 刘淮倒是没有听说历史上有罗谷子这号人物,想来也不是什么名臣名将。但在昨日与罗怀言的交谈中,他知道了罗谷子曾经修沭河的壮举,当即就觉得得把此人拉拢过来。 须知道,治河可是农业时代一等一的大事。 在治河时如何让大户出钱,如何让民户出力,如何规划灌溉渠道是一方面。 更关键的是在治河成功之后,如何划分水田旱田,如何让上上下下都能吃到肉喝到汤,如何让所有人都满意,更是一门大学问。 用现代的话来说,罗谷子是那种既能做蛋糕又能分蛋糕的猛人。 而且他做出来的蛋糕是农业时代最为宝贵的东西——有配套灌溉系统的耕地! 能做到这事,能力与威望缺一不可! 正常情况下,罗谷子是要被立生祠的,高低得当个山神河神,被沭河两岸的百姓传唱歌颂的。 可大金自有国情在此。 一方面吏治混乱,地方豪族势力盘根错节,官吏贪墨成风,罗谷子一个小小的知县根本无力对抗; 另一方面修河小成的时候,正巧碰到女真国族南下安置,在当时的海州知州蒙恬镇国的主持下,原本要分配给汉人的水田旱田全都被分给猛安谋克户不说,许多平民百姓也被划分成了奴仆。 辛辛苦苦,付出了无数人力无力,却为他人做了嫁衣。无论是地主大豪还是平民百姓都损失惨重,心气一散,剩下的沭河下游终究是没有修完,而罗谷子也在愤怒之下弃官而去,在老家当了个教书匠。 区区四五年,就算罗谷子威望不如之前,他对于海州各地豪强地主山川地势的了解也必然不会少的。 想到这里,刘淮看罗谷子的眼神已经有些热切:“罗先生,我北伐军已经击败海州金贼主力,当今局势,先生可有教我?” 罗谷子任由刘淮沾满血渍的双手把住手腕,沉默半晌,出口反问:“那将军看来,此时应该做什么?” 刘淮心中知道这算是在考校了,当即诚恳说道:“在大的战略上,自然应该一鼓作气,直取海州治所朐山县。只要先将高文富摁死,再扫荡海州的镇防猛安与在乡间的猛安谋克户,海州一地自然可平!” 罗谷子缓缓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一计划有极大的可行性——至少在海州一地还是有可行性的。 至于之后金国的益都府与水军,甚至已经集结在汴梁的金军主力会如何反应,即使刘淮有所打算,也不会再此时就对罗谷子全盘托出的。 “至于眼前……”刘淮将手一挥:“我军北伐,是为了吊民伐罪!伐罪之后,自然当厘定秩序,解生民倒悬之苦。” “罗先生,这些签军绝大多数都是被强征的百姓,自然应该放归。可此时却万万不可将他们解散,否则他们说不得就会去做贼了。先生当以自身威望维持秩序,让他们回到大伊镇,再分发粮食,以定人心。如此,才算是能给他们找到一条活路。” 罗谷子一直定定直视刘淮双眼,直到听到此处才抽出双手,拱手一礼。 他设想过很多,觉得面前这名年轻将领会炫耀武力; 也想过对方会直接将这些签军征作民夫; 甚至想过所谓的宋军是一股强大的盗匪,此次作战只是为了捞一笔大的。 这并不奇怪,山东盗匪从宋徽宗时就多如牛毛,近几年无论是开山赵、张旺徐元还是耿京都是打着宋国的旗号。 可罗谷子万万没想到的是,刘淮竟然给出了吊民伐罪这个答案,具体的安民手段甚至比自己想的都周全。 事情过于离谱,以至于罗谷子都有些不可思议。 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年没有出现过正正经经的王者之师了?怎么就能让自己碰上? 然而也来不及多想了,刘淮见罗谷子做出如此姿态,哈哈一笑,再次用脏兮兮的手把住了对方的胳膊,再次出言问道:“罗先生可有教我?” “只有一言。”罗谷子正色言道:“无论此战胜败,都万万不可耽搁秋收!否则这海州就得处处饿殍,遍地烽烟了!” 这既是劝谏,又是合作条件。 对,的确只是合作,而不是投效。 大丈夫投效是要托付生死的,哪能仅凭一句话就被说服? 而罗谷子的意思也很简单。 我可以帮你稳定局势,但目的是为了保住海州父老,而不是为了什么大宋江山宏图霸业之类的狗屁。 你们的成败跟我罗谷子无关! 刘淮自然能感受到罗谷子的疏离,但他不在乎。 只要罗谷子入伙,就得做事。而做出了事业之后,难道他还会坐视自己的心血付之东流吗? “这是自然。”刘淮诚恳回应,随即似有所觉一般回头看往来路。 罗谷子顺着刘淮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支军队正在沿着官道迈着整齐的步伐开来。 这支军队队列齐整,旗帜森然。而最让人瞩目的是,哪怕官道两边的农田已经被金军践踏的不成样子,其中军官也依旧将士卒约束在官道,不让他们越过沟垄一步。 “我父亲来了。”刘淮微微一笑,朗声说道。 罗谷子目光凝固,望着那面魏字大旗,以及写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四面认旗,彻底呆住了。 第五十九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一) 在多年以后,当李秀率本部兵马杀进燕京城时,他会回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刘淮的那个上午。 那时候,李秀仅仅是带着几十个兄弟在大伊山落草为寇的山大王而已。 与宋江方腊这种硬核狠人不同,李秀这个山大王当得属实惨了一些,不止不忍心对乡里乡亲打家劫舍,甚至连过往客商都不怎么动手。 平日里除了勒索一些大户,就是到猛安谋克户的领地上抢一把。 颇有些侠盗的意味。 这么一来,他们的名声虽然好,平时日子却是过得比较惨的,这几十号人还得下地干活,属于凑凑合合活着。 但是七月二十日的纷乱,让李秀这个平时脑子还算好使的山大王开始混乱了起来。 先是听说从朐山县开过来一支正经八本的官军,驻扎在了大伊镇中。 正当李秀琢磨着抛弃山寨赶紧跑路时,当天刚入夜,大伊镇就突然乱了起来,人声鼎沸,火光冲天,喊杀声与哭喊声响彻云霄,哪怕在数里外的山中也清晰可闻。 李秀从睡梦中惊醒,来不及多想,就抄起朴刀,带着数名伴当向着山下大伊镇探查情况,还没走到一半,就见大伊镇名声极差的周大户一脸惊慌沿着小路跑上山来。 李秀虽然素来瞧不上此人,但平日里也向对方打过几次秋风,知道这周家家中开着几个砖窑,家中有窑工三百人,实力非凡,平日只有他欺负别人的分,怎么会如此狼狈。 然而李秀还没有问出口,周大户就高呼祸事来了,军贼正在屠城。 李秀望着山下大伊镇中的火光,依旧没闹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紧接着却是数不清的大伊镇乡亲从各个小路上山而来。 一时间,李秀只能强自镇定心神,摸着黑为乡亲安排住处。 真的是摸着黑,连个火把都不敢点。 因为山下的军贼是什么行状,李秀根本就是两眼一抹黑的,虽说正常情况下,夜间不会有军队攻山,但谁又能说得准呢? 李秀带着部下维持秩序,并且让心腹把守山门,忙活了半宿,中间还杀了十几个趁机作乱的二流子,直到东方天空蒙蒙亮之时,将上山的近千人初步安定下来。 原本容纳上百人的小山寨被挤得满满当当。 住处还好解决,此时也只是刚刚入秋,天气依旧炎热,大不了露天躺一宿。但粮食确实是不够了。 李秀算了一下,寨中的存粮撑死也就能吃十天。 可山寨上的众人还没来得及发愁,接下来的局势更让人看不懂了。 先是第二日清晨,大伊镇中的金军火急火燎的开拔,然后在李秀犹豫是否要拖着黑眼圈下山探查一番时,金军又三三两两呼啦啦的沿着官道逃了回来。 而这些金军大多都是丢盔卸甲,狼狈不堪,他们只在大伊镇取了一些粮食财务,就继续慌忙北逃了。 很快啊,到了下午之时,大伊镇又来了一波军队,并在低矮的城楼上竖起了‘宋’字大旗。 到了夜间,终于有人上山来报信,说是宋军北伐,已经大败金军,而昨夜被金军强征的大伊镇百姓都已经放归了。 听闻此言,李秀几乎又是一夜没睡着。 怎么说呢。 这就纯粹属于普通人站在人生十字路口时的焦虑了。 但李秀终究还是个豪杰,在纠结了一夜之后,在宋军到来的第二天清晨,还是带着几名伙伴,外加着急下山照看自家产业的周大户一起,伪装成了贩卖毛皮的山中猎户向着山下大伊镇赶去。 有人可能会疑问,大伊镇刚遭此劫,还会有小商小贩入城作买卖吗? 答案自然是有的,而且还不少。 封建社会的小农经济就是这样,抗压能力极其低下。 寻常人家日常只有几斗的存粮。打来的獐、织成的布、砍来的柴都得迅速换成吃食,否则会出大事的。 此时来大伊镇不一定是死,但如果不来,很有可能就被饿杀了。 事实上,不只是商贩,就连大伊镇周边的农田也出现了辛苦耕作的农人的身影。不少农人面容哀戚,身上还裹着孝布,家中明显是刚死了人。 但那又如何呢?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 “李三爷,咱们莫非是要去见宋军的将主?”过了低矮的城门,周大户就抖着满脸肥肉,迫不及待的来问。 李秀正在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暗中观察大门处来往的守卫,并且惊讶于他们不止没有盘剥,甚至连进门税都没有收,闻此言之后似笑非笑的反问:“周大户,难道不行吗?” 周大户闻言一愣,却是立即讪笑出言:“李三爷,俺前日夜间慌忙离家,却是家中老小都没有顾得,俺想先回家看看。也请李三爷到家中盘桓一二。” 李秀心中不屑。 周家可是一老老少少大家子,前日周大户别说老婆孩子了,连老娘都扔给了军贼,独自慌忙逃生,实在是令人不齿。 这种人裤裆里有没有那一串都是个疑问。 “装什么样子?”李秀的伴当中当即就有人出言嘲讽:“真要担心家中妻子,如何不与金贼拼命?反而夹着尾巴逃了!” 周大户脸上的肥肉一抖,虽然觉得难堪,但还是低声回答:“事到临头,怕了。” “如何现在又不怕了?”李秀戏谑以对。 周大户犹豫了一下,一拱手说道:“李三爷,你知道俺前夜为啥敢摸黑上山寨吗?因为李三爷你是个讲规矩的。规矩再苛责也好,那也是有规矩。不会像金贼,两时辰前还客客气气的说话,两个时辰后就开始不由分说的杀人。如今眼见街市井然,足以见得宋军主将是讲规矩的,这世道,只要是有规矩俺都能受,再苛刻也能受。” 李秀:“那你为啥不敢跟俺直接去见那将主?” 周大户欲言又止,反而是李秀的一名伴当阴阳怪气的接话:“还不是因为周大户平日里不修德,怕被戳穿了大善人的猪尿脬吗?” “总得备一些心意的……” 周大户话声还未落,只听见街道上的行人突然喧哗了起来。 “又杀人了!” “这才歇了两个时辰……” “便宜他们了,多活了两个时辰……” “不成,俺得去看看……老幺,抱着咱爹的灵位……” 眼见街道上无论是商贩还是百姓都一窝蜂的向前走,李秀扭头示意,也同样背起毛皮,带着伴当,跟着人流向前走去。 第六十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二) 周大户跺了跺脚,他平日里对百姓作威作福惯了,此时终究不敢一个人乱逛,也加快脚步,追向李秀。 几人跟随人流,一起来到镇上的西市场。 这里平日里是商贾聚集摆摊的地方,东侧是周遭村庄农民猎户渔夫之类的也在这里买卖货物,西侧则经常有大宗货物扑卖,因为会有几百石粮食的买卖,所以这西市场修得异常广大。 此时这片市场已经成了一大片空地,大量被烧毁的棚子,倾倒的木梁被堆在市场一角,周遭全是断壁残垣,少数没有倾倒的房屋墙壁也是黑黢黢的,似是前几日遭遇了大火,却又被控制在了西市之内。 只有李秀眼尖,借着晨光可以明显看到,无论是倒塌的墙壁上,还是烧成半截的布帐上,甚至脚下的青砖上,都有或多或少的黑红色血迹。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李秀心中虽然也有所猜度,但是说他有如何触动那就扯淡了。 说句难听的,山东这个地方,从宋徽宗那时候就开始乱,到现在已经乱了几十年了,中间死了的人不计其数。 更遑论完颜亮篡位后,又是迁都汴梁,又是安置猛安谋克户,还集结大军征伐天下。 这些民夫钱粮田产从哪里来?还不是从普通百姓手里抠出来的! 没了田地,没了青壮,春耕秋收都没了着落,粮食自然也不会再有。这种恶景,在整个中原河北已经持续五六年了。 而如今的山东两路,已经有数以万计的人作了贼!也已经有数以万计的人成枯骨了! 与这些人间惨事相比,大伊镇上发生的事,在李秀看来,根本就算个屁。 然而当李秀看到市场最北侧那一片高台之后,却还是愕然。 这个高台大约是以前大宗扑卖的场所,有半人多高,百步长,三十余步宽。 此时台上的边沿站着几名披坚持锐的甲士,而靠内侧则是有几张桌椅,主位空着,侧位有一名中年文士正在数摞文书中翻找着什么。 而第一时间吸引李秀目光的,除了在风中招展的四面写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认旗,就是在高台正中央站立的高大青年男子了。 “打了一天交道,你们都识得我刘淮刘大郎,我就不废话了。” 刘淮站在台上,借着晨光同样翻看着手中文书,扯着有些嘶哑的声音来言:“邓铜盆来了吗?邓大郎在哪里,应个声!” “来了!俺来了!” 一名头戴白巾的中年男子拄着拐棍,一瘸一拐的挤开人群,来到高台前,抬起头,目光祈求的望着刘淮。 “邓铜盆,杀你父兄妻子的金贼唐括洪,昨天已经被我军阵斩。”说着,刘淮又对台子侧后方招了招手,两名宋军甲士推搡着数名垂头丧气的金军俘虏来到台上。 “这是那一什人,谁参与了,指出来!” 唤作邓铜盆的中年男子只是一怔,那夜兵荒马乱的,又是逃命,能匆匆认出为首的金人已经不容易了,又能如何能认得许多人。 然而下一瞬,邓铜盆就反应了过来,那仇人竟然在昨日就死了?!竟然已经死了?!在这一刻,被愤怒压盖的某些情绪汹涌而出,邓铜盆竟然呆立在当场,布满血丝的眼睛圆睁,豆大的眼泪却是滚滚而下,止都止不住。 刘淮叹了一声,虽然这种宣判政治表演的意义大于维持正义,但是这种事情这两日见得许多,有些感同身受后,自然也会反过来催人心魄。 “邓大郎,这些人都是那唐括洪的手下,跟着他杀过人,可你总得指认一二,我才好明正典刑。”刘淮蹲下,轻声劝道。 邓铜盆张大嘴巴,想要说话,喉咙里却是不由自主的发出嗬嗬的声音,一句话都无法成声。他只能用一只手捂住嘴巴,任由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流到手上,颤颤巍巍的伸出另一只手,只是胡乱点了几个留着辫发的女真人。 刘淮又是叹气,向后招手,一名手持长刀的宋军上前,将邓铜盆点的三人踢倒,一刀一个,枭首示众。 剩余的几名俘虏抖若筛糠,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生怕惹恼了刘淮。 “邓大郎,节哀,你家丢的财物,我们尽量分拣出来,你却是得等等。”刘淮又是劝慰几声。 邓铜盆只是胡乱点头,随后掩面而去。 刘淮又翻起文书:“成阿大,家住丁字坊的成阿大来了吗?你状告脸上刀疤,缺了半只耳朵之人杀害你全家,包括父母兄嫂共七人,还烧了房子,对吗?成阿大在吗?” 台下嘈杂声一片,却是没人应声。 “安静!安静!成阿大来了吗?!成阿大!” 刘淮喊了几声,刚想翻下一份文书,就听见细细的声音:“将军,将军,俺们在这里。” 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名细细小小的十三四岁女子抱着个两三岁的男娃努力从人群中挤出来,并且奋力呼喊。 男娃头上缠着白布,目光有些呆滞,在他的怀中,则是抱着一个小小的牌位。 小小的女子,小小的男娃,小小的牌位,加在一起也依旧细小,也就难怪刘淮一时间并没有发现了。 “肃静!” 在刘淮第三次吼出声的时候,场面终于稍稍静了下来。 “小娘子,你就是成阿大?” “俺不是,他才是。”女孩将男娃稍稍抱得高了一些,又似乎委实抱不动了,只是举了一下,就将其放到地上。 唤作成阿大的男娃有些站不稳,摇晃着抱住了女孩的小腿。 “俺叫徐二丫,原本是济南府人,五年前俺阿耶阿叔被征作了民夫,说是给大金皇爷造宫殿,就没回来。两年前俺娘被税吏催粮,实在交不上,就上了吊。后来是成大爷心善,收俺为义女。” 徐二丫似乎也知道向忠义军鸣冤的规矩,如同竹筒倒豆子般把自己的身世来历说了个清楚。 刘淮心下恍然,知道这徐二丫大约是成家的童养媳,婚配的对象大概就是正抱着徐二丫小腿的成阿大,所以成家才没有让她改姓。 可由于没有正式成亲,所以徐二丫现在的身份介于媳妇与奴婢之间,更像成阿大的大姐。 正是由于这个不尴不尬的身份,徐二丫才以成阿大的名义,请人写了状书,递了上来。 第六十一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三) “前日夜里,镇中忽然乱了起来,俺爹让俺抱着阿大躲在草垛里。俺在草垛里,就看着贼人闯进来,逼迫俺爹拿出财物,俺爹也照做了。可这些贼人……这些贼竟还是将俺爹杀了,最后确实逼问不出财货,竟然放火将俺娘烧了……呜呜呜……俺娘疼得满地滚,眼见要扑到草垛,却硬生生转头,撞死在了门柱上……” 说到这里,徐二丫终于泣不成声,连带着两三岁的成阿大也嚎啕大哭。 此时全场已经无声,不止张小乙这种本地人恨得咬牙切齿,就连坐在侧方,一直以淡然示人的陆游也停止翻阅文书,呆坐出神。 刘淮再次叹气,一挥手,又是两名金军俘虏被押了上来。 只不过这次是张白鱼亲自押送。 “徐二丫,这两人都有疤瘌,都缺了一只耳,也都是队将,你来认认,谁是凶手?” 其实用不着认了,当两名金军俘虏被带上来的时候,徐二丫就死死盯着其中一人,偏偏这人却不似别的俘虏一般垂头丧气,却是昂然自顾,狠狠向着徐二丫瞪了回去。 “是他吗?”刘淮问道。 “正是他,俺做鬼也忘不了他!”徐二丫的眼中喷薄着仇恨的怒火。 然而小孩的怒火似乎没什么威慑力,最起码让这疤脸缺耳大汉笑出了声。 “刘公,你们忠义军既要做大事,为何要杀壮士?难道只为给这个小娘皮小畜生主持公道?” 刘淮没想到现在还能遇到这种符合封建主义核心思想的戏码,也是有些无语,可立即就喝骂了回去:“我听闻弱者一怒,抽刀向更弱者,强者一怒,抽刀向更强者。见了平民百姓肆意杀戮,作威作福;见到我等就伏地投降,摇尾乞怜。你这贼厮,也敢自称为壮士吗?” 山东河北两路到处都是义军,北伐军根本不会缺人手,刘淮疯了才会在这种场合对屠戮百姓的金军进行招降纳叛。 “张四郎,速速了结此人!” 张白鱼面色不变,一脚踹到这疤脸大汉的膝弯。 疤脸大汉狼狈跪倒在地,终于慌乱:“刘公,强弱哪能这般分?台下这两个小混蛋就算再来一百个,就不是俺的对手。刘公,只要饶俺一命,俺一定……” 话没说完,刘淮终于不耐:“强弱之分,哪里是你能知晓的?!” 台下的徐二丫脸色惨白,却是立即咬住嘴唇,奋力呼喊:“太尉!刘太尉!此人与俺血海深仇,让俺亲手杀了他报仇吧!求你了太尉!” 刘淮本能想要拒绝,他并不想让这名豆蔻年华的姑娘落下终身难忘的心理阴影。 可他却又立即醒悟,这算个屁的心理阴影,真正的心理阴影,早就在前夜徐二丫全家上下被一个个杀掉的时候就已经落下了。 那成家的主母,在全身是火的情况下,为了给义女与儿子一条活路,竟然能忍住剧痛活生生的撞死了。徐二丫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该是如何的肝胆欲裂? 刘淮想一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于情于理,他都无法阻止徐二丫报仇。 徐二丫抱着成阿大上了高台,将成阿大交给刘淮,先是向陆游、张白鱼还有其余几名宋军甲士恭敬磕头,使得张四郎这等年轻的脸色有些涨红。随即接过刘淮递来的一柄短刀,走到仇人的身前。 疤脸大汉的嘴巴被张白鱼用皮带勒住,他的头整个向后仰,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恶狠狠的瞪着靠近身前的小姑娘。 徐二丫却是毫不畏惧的瞪了回去,咬着牙说道:“看着俺的眼睛!记住俺!到了下面,见到俺的阿爹阿娘,记住告诉他们,是俺杀的你!是俺亲手杀的你!” 说罢,徐二丫先是用短刀划过仇人的喉咙,却又立即发现自家力气有些小,只是划破了一层皮,下一秒,她心下发狠,用全身的力量压住刀柄,将刀子狠狠地捅进了仇人脖颈。 鲜血喷涌而出。 徐二丫被黑红色的鲜血染得满头满脸,却是死死摁住短刀,直到仇人挣扎的力度渐小之后,才用力拔出,然而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呕出些许酸水之后,徐二丫再次恭恭敬敬下跪,只不过这次却是向着刘淮伏地不起。 刘淮抱着成阿大并遮住他的眼睛,委实没有多余的手将徐二丫拉起来,只能说到:“徐二丫,成家的财产,我们会加快点检出来,且先忍耐几日。除了昨日发的,来日也会发粮,断不会让你们受了饿。” 徐二丫闻言抬起头来,不顾身上血渍,开口询问:“太尉,依你今日强弱之言,俺今日杀了个强人,算不算得上也是个强人?” “算是吧。”不知为何,刘淮言语中有些无力。 徐二丫继续说道:“太尉,成家的家产就算还给俺们,阿大一个三岁娃娃如何能守住呢?俺愿把这些财货献于军资,只求在军中得个存身之地,能让俺把阿大养大。” “太尉,俺会洗衣做饭,能缝缝补补,不是无用之人,就留下俺们吧!” “好!”刘淮立即点头,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这跟之前来投军的数百大伊镇百姓不一样。 他们在遴选之后,筛下去的人还可以谋生。 而拒绝了徐二丫,则是直接断了这两个娃子的生路了。 只要不救他们,就是在杀他们了! “彭三郎,你带他们到后营去寻魏如君,让她来安置。”刘淮吩咐一声,将成阿大塞到一名甲士怀中,让他领人去了。 在徐二丫千恩万谢声中,刘淮状若随意的挥了挥手,又是翻看起了手中文书。 台下的李秀却是已经看呆了。 他原本想宋军可能会有刑杀,却没有想到,宋军是来当青天大老爷来了。 这是闲的吗? 可不知为何,外表粗犷,内心却精细的李秀却又模糊的感到,这才是天大的正经事。 可偏偏李秀根据过去的经历学识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使得犹疑、畏惧、困惑、惊讶种种心思同时涌上他的心头,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了。 第六十二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四) 不止李秀这么想,事实上北伐军大部分人都内心里都有些嘀咕。 马上就要向朐山县进发了,正是将金国的海州知州摁死的关键时刻,有这工夫还不如早早休息,接下来还得需要你刘大郎的勇力。 可在刘淮看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场上打生打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政治上的胜利吗! 现在好不容易打赢了,当然是要趁热打铁,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来巩固政治成果。 真当打下来一州一县之地,此地的百姓豪强官员就会无条件服从吗? 开什么玩笑? 所以刘淮才会力主进行公审大会,借此宣告, 金贼不立的规矩,我们立! 金国不管的事情,我们管! 金国不杀的恶人,我们杀! 总之一句话,忠义军来了,海州就太平了!忠义军来了,青天就有了! 刘淮甚至原本还想搞一搞诉苦大会之类的,却因为时间紧迫,最迟第二日上午就得拔营出发,杀向朐山县城,所以也只能作罢。 对于这种事情,常年在中枢厮混的陆游一想就能想明白;魏胜虽然有些模模糊糊的想法,却也不能在此事上驳了义子的面子。 至于其他人,虽说大多在心中吐槽刘大郎简直是吃饱了撑的,但是早上那一战刘淮打得实在是太漂亮了,以至于上上下下都不敢再其人面前充大辈,也就保持了默许与配合。 他愿折腾就折腾呗。 反正又不会累到自家脑袋上。 但是当事情真的开始做了之后,又有许多人却是不由自主的参与了进来。 一开始刘淮只是率领手下兵卒,拉着魏郊、魏昌兄弟俩对俘虏进行甄别。 魏胜则是高居主座。 作为忠义军的组建者与领袖,魏胜还以为刘淮是想为他扬名,他也是个不喜张扬的性子,所以并不想掺和。 但刘淮明确跟魏胜说,父亲你必须得来坐镇,只有你在,才能说明这是北伐忠义军的义举,来日北地人也是归附在大宋的义旗之下;而单单只有我,则是我刘大郎收拢人心,别的不说,来日分兵略地,若是山东两路只认我刘字大旗,却不认忠义军该如何是好? 魏胜也只能应许,关键是他对于这种政治表演却是不怎么拿手,只能端坐于主位,当个泥塑菩萨。 而随着对前日参与劫掠的金军战俘筛选完成,看了安民告示的百姓也向西市汇集。 随后,大规模的刑杀开始了。 到这时,忠义军中的将士也只是存着看大戏的念头来围观的,可随着大伊镇百姓不断的哭诉指认怒骂,随着台上金军俘虏的首级一颗颗落地。许多人终于坐不住了。 情绪是会传染的,先是张小乙和张白鱼带着休整妥当的部属过来,帮忙维持秩序,押运俘虏。 然后终于睡足的陆游也替代了魏郊的位置。 作为起于州县主簿,现任大理寺司直,陆游干起刑名来可比魏郊这种小儿辈利索多了。 最后,已经有些明白过味来的魏胜干脆自去准备拔营,而将大伊镇中的一应事务都托付给了刘淮。 这就是所谓的分兵必为一路主将,治地必为一方主政。 隐隐有将刘淮列为忠义军二号人物的意思。 但刘淮还是将主位空了出来,以示对魏胜的尊重。 台下的李秀只是拽着周大户看刘淮来当青天大老爷,其间虽然一言不发,却是丝毫不耽搁随着一个个案子审结,一颗颗人头斩落,市场中聚集的百姓也越来越多,叫好声也越来越大。 最后几桩案子断完,欢呼声简直犹如山呼海啸一般。 “李三爷……”周大户的肥脸上满是汗水,“你要去见那将主就自去,何苦拉着俺呢?” 李秀冷笑:“周大户,这也是给你个机会,你究竟在怕什么?看这些宋军行事,难道还怕他们不讲规矩直接吞了你吗?你不是不怕严苛的规矩吗?” “俺就是怕他们太讲规矩!”周大户脱口而出,却又立即醒悟了过来,连忙转过话题:“你真当这些宋人是来作青天的吗?他们分明是想聚拢人心好哄骗乡亲去送死! 你看看这刘将主断的案子,不讲证据,苦主说什么就算什么,只是胡乱杀人以平民愤。 那苦主若是说是俺杀的呢?他杀不杀俺?说是大伊山的盗匪杀的人,他杀不杀你?莫说是俺怕,李三爷难道不怕?” 李秀嗤笑一声:“俺行得正坐得直,能怕个甚。倒是你周大户,平日作恶许多,却仗着本家在州中有当吏员的,而屡屡逃过。此时见到一个不给你脸的,是不是怕了?” “李三……你……你个……”周大户脸色铁青,想要拂袖而走,却被李秀铁钳般的大手捉住胳膊。 “周大户,俺也不为难你,跟俺看完这一场,之后你该干嘛干嘛,耽搁不了几个时辰。” 周大户挣脱不开,却终究不敢跟这种强人彻底翻脸,只能愤然立住。 而就在此时,台上刘淮接过陆游递来的最后一份文书,仔细看完之后微微一愣,立即大喊:“城东的周文才来了吗?若没来,谁人递的状纸?” 台下瞬间就没了声音。 刘淮发现台下的百姓竟然有稍许畏惧之色,不由得又是一怔,随即眯起了眼睛,再次出言:“周家,就是有好大窑厂的周家,竟是没人来吗?” 台下的周大户,也就是周文才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是把肥大的身体又缩了缩。 他被李秀的伴当团团围在中间,只要不主动跳出来,倒也不担心其他人能看到他。 但是很快,就有人应声。 “俺是周家老七,是俺以大兄的名义递的状纸。”一名乘坐在步辇上的年轻人犹如鹤立鸡群一般,高声说道。 两名雄健的青衣汉子扛着步辇,从市场入口处缓缓走来。原本有些拥挤的市场却是如同被摩西分开的红海般分出一条道路来,让周老七得以通过。 台上北伐军中不少人敏锐的发现,台下百姓明显有畏缩之色,可见到步辇上年轻人身上的重孝时,这些百姓脸上又明显显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第六十三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五) “学生周文明,参见将军,请将军为俺周家主持公道。”虽说是参见,可这周七郎却是连步辇都没下,几乎与台上的刘淮平视。 “你让我主持公道,总不至于要让别人抬着吧?”刘淮在台上皱眉以对:“难道是嫌弃我们忠义军有居高临下之态?” 周七郎一怔,干笑出声:“将军说笑了,俺非是无礼,只因俺的腿在前夜摔折了,属实不方便。” 周七郎一边撩开袍子展示腿上的夹板,一边连忙让仆人将步辇放下。 刘淮点头,拿着文书皱眉问道:“周七郎,你在诉状上说,赣榆县王曾带人杀你家人十九口,杀你家奴婢仆人三十七人,杀你家佃户客户二十一人,可是属实?” “正是!”说罢,周七郎嚎啕大哭起来。 “把王曾带上来。”刘淮没有理会对方,向后一挥手。少顷,又是一人被带到台上。 其人被堵着嘴巴,虽被五花大绑,却还是奋力挣扎,似是不服。 这人先是恶狠狠的盯着周七郎,随后目光在人群中扫视看到周大户时,却是突兀一顿,随即眼中如同要喷火,身子更加剧烈挣扎,怒骂声虽然被堵了回去,如同牛吼般的声音却从喉咙中挤了出来。 “就是此人,就是这个贼啊!!!” 周老七同样眼中泛红,止住了哭声,指着台上的王曾怒骂出声。 刘淮没有理会,只是翻着文书又大声宣读了一遍王曾的罪状,随即对着捆缚之人说道:“这些罪证你可认?可还有什么想说的?” 周老七:“将军,还让他说个甚?他屠俺们庄子时可曾让俺们说句话了?” 刘淮上前将王曾嘴中的破布拿了出来,斜了周老七一眼:“在我这里,谁都能说话,官能说,民能说,兵能说,商能说,匪自然也能说。不让他说话就杀他,那就是不教而诛,看你也是个读书的,不教而杀谓之虐,没听说吗?” 王曾咳了两声,吐出一口血痰,随即狞笑抬头:“宋人将军,他说的不错,周家上下就是我带人杀的。那个周家的小子,老子不仅杀了你老爹老娘兄弟姐妹,还烧了你家的老宅,如何?你现在可愿意与我讲理了?” 周老七又悲又怒,指着王曾的手指不断颤抖:“将军,此獠凶蛮,在将军面前还敢大放厥词,非极刑不足以平民愤啊!将军!” “这么说来,你知罪了?” 刘淮皱眉问道。 王曾被宋军甲士摁住跪在地上,听闻此言艰难转头看向刘淮:“宋人将军,你可知我为何杀他全家?” 没有等刘淮回应,王曾就已经朗声言道:“五年前,河北遭了灾,爹娘带着我们兄妹几人逃难到了山东。我爹得了重病,我娘只能给俺幼弟幼妹插了草标,卖到周家为奴。” “原本想着,就算为奴为婢,在大户人家也要比颠沛流离的日子好,可谁成想……”王曾的声音略微哽咽,“谁成想第二天,我的幼弟幼妹就被塞进了新建的砖窑炉,成了祭品,被活活烧成了灰!” “期间阿娘和兄长得知了消息,想要把弟弟妹妹讨要回来,却被周家人打断了腿。阿爹原本就病中,听到噩耗就直接去了。阿娘和兄长也没有撑过冬日。我一家六口就剩下我一个了!宋人将军,这就是我杀周家十九口的原因,我家就剩我一人了!” “凭什么他的父母兄妹是人,而我的父母兄妹就是泥?凭什么他们害我全家后依旧逍遥富贵,而我只能改名换姓去当贼配军。凭什么天下会有这种道理?!” 王曾以头抢地,却又立即挺直上半身仰天长啸,声音咆哮如雷。 “周家的老大,那日我阿娘阿兄上门讨要说法,你们说周家不用讲理。现在为何要与我讲理了?是因为刀子终于落到你头上了吗?” 刘淮顺着王曾的目光望去,只见周大户在人群中汗如雨下。 “周七郎,这是真的吗?”刘淮没有管那个大胖子,而是转问同样汗流浃背的周老七。 周老七终于坐不住了,不顾腿上的伤势跪倒在地,浑身剧烈颤抖。 他原本想着,周家这次实力大损,几个勘用的兄弟与护院都死在了乱军手里,若不能赶紧找个保护者,没准明天就会被对头吃干抹净。 至于找金人? 别看玩笑了,周家落得如此下场,是谁下的手? 虽然投靠宋军可能会招来金人的清算,可周七郎也顾不得许多了,能有安宁一时就安宁一时吧。 而作为首先做出投效的地方豪强,哪怕宋军要千金买骨也要善待周家。 可他此刻终于意识到了另一个可能。 千金买骨和杀鸡儆猴虽然意思截然相反,但效果却是差不多的。 “周七郎,我再问你一遍,王曾所说可属实?” 刘淮拿着文书,声音已经冷了下来。 周老七伏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学生……学生平日在外求学,家中庶务,确实不知。” “哦?”刘淮脸色也冷了下来:“周家窑工的刘八柱出首相告,去年窑厂开窑时,寻到的童男害病死了。周家七郎彼时正在窑厂监工,当天夜里,刘八柱两岁的儿子被偷走,第二天就被塞进了火坑,祭了窑。” 周老七如遭雷击:“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是刘八柱不可能发现被当作祭品的是他的儿子?还是刘八柱不可能发现是你做的此事?又或者是你笃定,就算刘八柱发现了,也不敢张扬出去?” 刘淮声音洪亮,传遍了已经鸦雀无声的广场。 “周七郎,你家的砖窑哪里是只祭一次,只殉一人?年年有一对童男女被当作祭品烧成灰,你竟然说你不清楚?” 刘淮拍着手中的文书:“且不说你们周家做的其余恶事,单就这一件,落得个断子绝孙,全家死绝的下场,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台下先是蓦然一静,随即轰然。 周老七磕头如捣蒜。 数名宋军武士从台下围了上去。 周大户想要借乱逃走,却只觉得肩上如同被一只铁钳拿住,被拖拽前行。 他刚想挣扎,就被两记耳光扇得晕头转向,肥大的身躯被李秀拖拽向前,随后被重重扔在周老七身旁。 第六十四章 苦心多为安民术(六) “大哥!”脸上全是眼泪和鼻涕的周老七更是绝望,伏地仰头大喊道:“学生知错了,周家知错了!刘将军,我们周家可以当牛做马,可以献出家财,只求能活一条命。” “别忙,还有。”刘淮冷笑打断了周老七的哀求:“在三年前灾荒期间,周家佃户苗氏弟兄打下的粮食还不够自己糊日,可是你周家硬要他们把租子交齐。 苗氏兄弟想拿自己的一部分土地抵租,但被你周七郎一口拒绝了。为了交齐租子,他们被迫向别人借粮。租子还清以后,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充饥,兄弟两个不到开春都饿死了。 周家另一家债户裴六八的母亲,还够了周家三百斤粮后,没过多久也饿死了。 还有一个叫黑十六的农民,把粮食、衣服和家具都给了你们周家抵债。 灾荒最严重的时候,饿殍遍野,周家把一切能征收的欠租都催上来,困积在自家地窖里,等待机会粜售高价。很多粮食因为储存过久而霉烂掉了。 这些事,难道你不知道吗?” “三个月前,青黄不接的时候,有个六岁的娃子薅了你们周家的一把树叶,你就抓住了他,用大棍打得他浑身青紫,并且罚了他爹三十贯钱。三十贯啊,他爹这辈子能还清吗?” “半个月前,周家老四看上了一家佃户的闺女,想要强行侮辱,佃户动手阻拦,就被周老四就被拴住头发吊起来毒打,直到头皮从脑顶上撕裂,人栽到地上,流血过多而死。” 刘淮翻着手中文书,终于怒不可遏,戟指周大户与周老七怒骂出声:“这其中一桩桩一件件无一不是累累血债,你竟然还有脸在这里求饶?你们难道就不怕天谴吗?” 周家两人只是求饶,但跪在地上的王曾却是大笑出言: “宋人将军,这些贼厮鸟自然是不怕,因为他们自父辈祖辈就如此行事,却能作威作福,威福自享。他们周家想必已经听腻了那些可怜人受难时的诅咒,什么遭天谴,遭雷劈,生娃子没屁眼的废话他们已经听得耳朵出老茧,但什么都没发生。宋人将军,老天是无眼的。” 王曾奋力嘶吼:“这贼老天是无眼的!” 刘淮回头定定望向王曾双眼:“所以我军就来替天行道!” “饶命啊!” “饶命啊将军,俺们知错了!” “知错?你不是知错了,而是知道要死了。”刘淮冷然回应,随即回头:“陆先生,周家杀人无算,贩卖良人,殉人淫祀,迫人为奴,巧取豪夺良田百顷。罪行昭然,该如何判罚?” “据《宋刑统》,犯人当斩!家产当查抄!”书案之后的陆游干脆回应。 作为曾经的大理寺司直,陆游作这种事简直得心应手,甚至都不用去翻文书。 听闻此言,周老七彻底颓唐哭泣,但是周大户确实瞬间激烈起来,不顾摁在身上的大手,高声呼喊:“宋狗,你无非是盯上了我家的家资,说的如此冠冕堂皇,做的还不是跟昨夜金人一般勾当?!” 刘淮原本举起了茶盏,想润一润嗓子,听闻此言,直接将茶盏摔碎,戟指周大户:“你可知道,我身后的这四面大旗,为什么‘立纲陈纪’要与‘驱逐鞑虏’这种大事并列?! 这世道沦亡成这个样子,难道仅仅是金贼在祸害天下吗?!不指望你们这些地方豪强大户能为民请命,遮护百姓。但是如何能鱼肉乡里,作威作福?!都是乡亲,你如何能下得去手?!” 呵斥罢,刘淮并没有停止,而是环视广场:“我知道台下的有豪商,有地主,有乡豪,你们平日里,也有不法之举。我在这里问一句,你们也扪心自问,好好想一想。如周家这般行事肆无忌惮,是对还是错?” “金贼不把你们当人看,你们不把百姓当人看,上下结怨,左右无援,稍有差池,就是前夜那般下场!就是今日这般下场!” 说话间,周大户与周老七这两名周家仅剩的成年男丁就已经被拖拽上台。 “斩!” 一声令下,两颗人头落地。 台上的王曾放声大笑,可紧接着却是以头抢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台下的百姓欢声雷动,不知是谁起的头,有人大喊:“分食其肉!” 围观的百姓瞬间更加热烈,无数人涌来,想要从台上将两句无头尸首拖拽下来。 “将周家人头扔下去。” 在周围甲士的略微慌乱中,刘淮冷冷下令。 下一刻,两颗人头就如同两个皮球般被扔到人群中。 接住周大户人头的老者不知与周家有什么仇怨,竟是不顾鲜血淋漓,直接咬在了人头的耳朵上,猛然一撕,就将其耳朵扯了下来。 随后老者将人头扔给别人,奋力咀嚼起口中之物,鲜血混合着掉落的牙齿在他口中翻涌。而老者则是手舞足蹈,又哭又笑,脱离人群而去了。 见局势被控制住了,在人群最前排的李秀重重吐出一口气,刚想与刘淮搭话,却见刘淮回身蹲在王曾身前。 “你有此举,足以称作壮士义士,想必来日史书上也能记一笔。然而……” 刘淮的声音顿了顿,声音依旧洪亮,却是变得有些艰涩起来:“然而,你有没有想过,你只杀了周家人十九口,却杀了周家奴婢仆人佃户客户五十八人?你有没有想过,这五十八人中,绝大多数都是与你一般的可怜人? 他们遭遇周家的凌辱盘剥,却又到最后被你这个强人一刀杀了,岂不是人间最惨之事? 你可知,我手中的文书,其中有六张是状告你滥杀无辜呢?” 王曾呆愣片刻,却是肉眼可见的颓唐起来:“如此说来,俺竟然也成了周家那般畜生,倒是死有余辜了。” 刘淮默然点头,随即挥手让宋军甲士抽出长刀:“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曾仰头:“宋人将军,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莫要让更多人落得与俺一般的下场了。” 他随即低头,引颈就戮。 伴随着王曾的人头落地,台下的李秀却是望着那名抽刀杀人的甲士,张大嘴巴惊愕的说不出话来了。 第六十五章 攻心自昔谋为上 “阿兄,你说咱们这么做,究竟是好还是坏?”魏昌犹豫半天,才终于将问题问出口。 此时数十宋骑正在广场侧方百步的另一片空地上,整备盔甲武器,作出征前的最后准备。 刘淮也在其中,这厮在宣判了周家之后,竟是一刻也不停,直接披甲挎刀,准备去厮杀了。 正在为刘淮束甲的张白鱼闻言却是一怔,只因魏昌所说的不是对错,不是效果,而竟然是好坏。 眼见有数道目光望向自己,魏昌有些许慌乱:“阿兄不是常说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吗?那个周家,明显已经被吓破胆了,为什么不宽恕了他,以安周边豪强人心呢?” 刘淮一边将腕甲上的束带系紧,一边沉声回应:“阿昌,分清楚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十分重要,就如同前几日我在军议上说的一样,北地的形势复杂,汉人不一定都是助力,胡人也不一定都是敌人……这也许得专门写一些公告……” 见四周许多人面露疑问,刘淮笑了笑:“直白一点说就是,亲手把幼童塞进砖窑中烧成灰之人,我是不敢与之为伍的。我既不敢与他并肩作战,也不敢吃他运来的粮食。 咱们忠义军不敢说各个都是圣人,可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以求翻天覆地的好汉子,若是将那种人都吸纳进来,那忠义军就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连累着咱们这些堂堂男儿都没了清白。这才叫因小失大。” 周围众人听到‘没了清白’这四个字都轰然笑了起来。 在笑声中,张小乙带着李秀驱马而来:“刘大郎,有军令!” “说。” “魏统制令马军先行,不用护卫大军,尽快赶到朐山县。” “可知为何?” “东平军在海上遇南风,比预想的时日早。” 刘淮点头,刚要下令,张小乙却继续说道:“刘统领,这位是随俺父叔起事的李秀,在俺们义军中行三,仅在俺父叔之下,没想到竟然在此地相见了。” 李秀拱手见了礼:“见过刘统领,时间紧迫,俺只说一事,大伊山上还有千余避难的百姓,无衣无食,需要将军庇护。” 刘淮想了想:“李三郎骑术怎么样?” “俺与几个伴当都是弓马娴熟。” “好!”刘淮一指张小乙:“小乙哥,你留下来协助陆先生,招兵买马,安抚百姓。李三郎,你来率领张小乙那二十骑,与你六匹马,三副甲,你再选两名伴当,速速跟上!” 张小乙与李秀皆是一愣,心中虽然有些怪异,但也无话可说,迅速拱手应诺。 刘淮倒是没想那么多,他只想着既然没有时间分辨李秀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那就将其调离老巢,放在身边观察。 分别一年,鬼知道李秀这一年里是怎么过的!是否已经变节? 既然两人皆是东海起义的幸存者,那么他们在对方的小小势力之中,也应该有相应的威望才对。 “所有人,只着铁裲裆和头盔,出发!” 巳时初时(早上九点)左右,休整一夜的宋军再次出发,直扑五十里外的海州州治朐山县。 作为宋军前锋,刘淮手下骑兵膨胀到了二百骑,得益于前日高安仁友情送出的军资军械,魏胜所纠集的老卒进行了全面的换装升级。 有些老卒原本就是精锐的斥候与骑卒,却因为马匹缺失暂时成为了步卒,直到此时,战马才总算是补得差不多了。 而这些骑兵魏胜则是照例全部发往了刘淮麾下。 抛弃后勤后,骑兵在战术上的机动速度是极为惊人的,不到一个时辰,朐山县城就已经出现在了刘淮的视野中。 朐山县城东临大海,南邻小山,一条大约二十步宽的小河包括西北两侧,城墙高两丈,在山东也算是一座坚城了。 二百宋骑算上备马足有四百匹战马,在官道上纵横疾驰所掀起的尘土在两里之外都能清晰可见,根本无法遮挡。 而金军本身也已经破胆,高文富在昨日高安仁败退之后,就下令封闭城门,断绝城内外往来。与此同时征发城中青壮守城,并且派遣信使,向益州府统兵司与金国水军求援。 此时也顾不得与武兴军蒙恬镇国的交情了! 刘淮尽量控制着军队避开田地,同时驱散在田地中耕地的百姓,绕过城南小山的山脚,出现在了朐山县的城墙下。 ‘宋’字大旗迎风飘扬。 自绍兴议和足足二十年之后,终于又有汉人的军队北伐至此了。 高安仁在城墙上,脸色苍白的望着宋军从容的摆开阵型,按在女墙上的双手不自觉的颤抖。 他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不在昨日就带着父亲逃跑,哪怕有失地之责,请托关系,总还有一条命在。 此时坐困孤城,外无援军,内存暴民,简直是坐在火山上一般。 哪怕此时知道对面只是骑兵,没有攻城手段,可高安仁依旧担心仅仅是宋军来了这件事本身就可能让朐山县城中的汉民发动暴乱。 “二郎,宋狗在干什么?”高文富问道。他已经老了,无论体力还是眼神都不行了,只能扶着大肚子瘫坐在椅子上喘粗气。 高安仁眯了眯眼睛:“似是在伐木,应该是在准备攻城器械。” 高文富诧异:“什么?仅仅二百骑就在建云梯鹅车吗?不对……” 高文富虽然老了,却是打过金国的开国之战的,经验与眼光还在,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是要打造飞梯,宋狗好胆!” 且说飞梯是一种简易梯子,寻常梯子有两根长木作帮,而飞梯只有一根,短木绑在长木上,做成‘丰’字型。 这种梯子看形制就知道不是很稳固,但十分容易制作,悍勇的士卒往往直接攀附在梯子的一端,在梯子搭上城头的那一刻,就可以直接冲上城头。 这是有著名战例的。 三十余年前金军攻宋时,在石州遇挫,被宋人称为龙虎大王的完颜突合速径直下马步战,亲率甲士用飞梯登城墙,将宋军尽数斩杀。 如今,宋军的明显是想用飞梯登城,试图以二百骑攻克朐山县城。 只能让人感叹,这忠义军真是好胆! 然而令高文富没有想到的是,当几具飞梯被打造完成后,宋军骑兵并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聚集在城下,大声喧嚷起来。 第六十六章 旧时曲谱今日歌 “李三郎,你是哪里人?” “回将军,俺就是朐山县本地人。” “哦?那为什么会参与东海起事?” “张大头领与徐二头领他们是东海人,但手底下的人别说海州,什么东平府,大名府的人都有。” “哦?” “山东这地方太乱了,从前辽国还未亡,宋朝官家在汴京的时候就开始乱了。山东既要支援河北的辽宋对峙前线,又得出人力物力让赵官家享受,百姓日子过得太苦了,遍地都是盗匪。” “到了金贼占了北地,山东先是被刘豫那厮刮地侍奉金人,饲养军贼。后来又是宋金拉锯,又是黄河改道决口,大水淹了一次,就有疫病,就有蝗灾。好不容易活下来,前几年,完颜贼又营造汴梁宫室,俺们……俺们……” 李秀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道:“俺们这个破地,只要有人举旗,就一定会有人跟着造反,将军,俺跟你撂句实话,俺不止跟着张大头领,还在之前跟着开山赵造过反。将军,在俺们这,老老实实种地的活不下去,只有当贼,当匪,握紧了刀子才能活下去。” 刘淮将大枪挂在得胜勾上,肩上扛着一具极长的飞梯,默默的听罢,终于长叹:“这世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李秀:“确实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但是将军,这句话不止你跟俺说过,开山赵也说过,可最后他被完颜奔睹用六匹马拖死了;徐元也说过,他被徐文碎成万段;张旺也说过,他的头现在还在益都府挂着呢。” 在旁听着的张白鱼心中一动,看了刘淮一眼,觉得对方仿佛有一种魔力,可以让他人不自觉的吐露心声。 其实这并不是魔力,而是无论谁都会有倾诉的欲望,尤其是像李秀这种饱经风霜之人,自然会有满肚子苦楚一肺腑的故事要吐出来。只要能说出来,也自然会有一番交心。 “李三郎读史吗?” “略略读过一二。” “你可知隋末大乱?” “自然是知道的。” “那你可知道,从三征高句丽,开凿大运河,到唐皇建业一统天下,究竟有多少人起事,想要改变世道?” “这……” “数不清是吗?我也数不清。”刘淮喟然:“如那知世郎王薄,窦建德,杜伏威,他们起兵造反的时候,难道只是想做皇帝?他们难道不知道造反十有八九会人头落地?所凭的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而已。” 饶是知道面前的刘大郎总是会吐出惊人之语,可听到‘无非一念救苍生’的时候,李秀还是在马上呆愣了片刻。 习惯性的灌了对方几碗鸡汤后,刘淮也终于把话题转了回来:“李三郎既是本地人,可会本地的歌曲?” 李秀点头:“自然是会的。” “唱两遍,我们全军一起来和。”刘淮含笑示意:“总该让海州百姓知道,他们自己的军队打回来了。” 李秀懵懂点头,打马向前,扬声唱了起来。 “月子弯弯照九州 几家欢乐几家愁。 几家夫妇同罗帐, 几家飘零在外头。” 说实话,唱的很难听。 这首民歌在靖康之后传唱起来的,说的是家人别离,所以流传很广,也是朗朗上口,第二遍的时候,就已经有许多人跟着一起来唱。 刘淮也跟着唱了两句,指了指身后一人:“管七郎,你也是海州人,有别的歌吗?” 大名为管崇彦的管七郎驱马上前,也不推辞,径直唱道。 “臻蓬蓬, 外头花花里头空。 但看明年正二月, 满城不见主人翁。” 这首歌原本是燕云的汉儿讽刺辽国契丹统治者而创作的,可随着时光流转,宋辽金三国统治阶层越来越拉胯,所以这歌的适用范围越来越广,也就跟着女真南下而传唱天下了。 二百宋骑又是一齐来唱。 到了此时,城头终于有了些许动静,少数强征来的青壮似乎不由自主的跟着唱出了声,被金军正军压出来枭首,在城头上引起了小小的骚乱。 高文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强自镇定:“宋狗小儿玩四面楚歌的把戏吗?哼,班门弄斧!” 高安仁艰难的从嘴中积蓄了些唾液,又艰难咽下。 他此时已经认了出来,那为首的宋人就是前日将自己打得狼狈而逃的骑将。 畏惧之心升起的速度超出了想象,使高安仁不由自主的继续召集士卒聚集在这面城墙上来为自己壮胆气。 仿佛下一刻,宋军就会用简易飞梯,不计生死的冲上来一般。 然而那二百骑只是依旧在唱歌。 城墙下,刘淮却还是摇头:“还是有些太柔了,张四郎,你阿爷在江河里闯出偌大的名头,总得有点慷慨激昂的调子吧。” 张白鱼不知为何,俊脸上浮现淡红,却也知道这是正经军令,推脱不得,也立即驱马向前,唱起了曾经属于梁山泊的渔歌。 “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怕朝廷不怕官,水泊撒下罗天网,乌龟王八罩里边,爷爷生在天地间,不求富贵不做官,梁山泊里过一世,好吃好喝赛神仙。” 这几句唱罢,见周围宋骑没人笑,只是静听,张白鱼放下心来,歌声也开始激昂。他的手下五十骑也随之唱了起来。 “爷爷生在梁山泊!禀性生来要杀人!先斩阎王酷吏首!再杀东京鸟官人!英雄不会读诗书!只在梁山泊里住!虽然生得泼皮身!杀贼原来不杀人!” 几声唱罢,张白鱼却没有停止,而是唱起了张荣从东平府撤退到缩头滩后新添加的歌词。 “忽有一日金贼来!杀我乡亲夺我田!子女零落烟尘里!夫妻分别血水间!好汉横死锋鄂上!丈夫如泥马蹄前!如今落在水泊中!如何让他逃生天!” 这首歌有很明显的渔歌号子痕迹,唱上三四个字就会在中间加上‘那个’作为纤夫或者渔民的发力点。但并不耽搁这首调子铿锵有力,简而易唱,张白鱼唱了三遍之后,全军几乎都瞬间学会,跟着一起唱了起来。 城楼上的高文富父子越来越不安,不知道宋人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会不会是他们在城中有内应,这是为了给内应信号?”高安仁小心翼翼的问自家阿爷。 高文富摇头:“没必要的,如果只是信号,爆竹、烟花、击鼓、吹角哪个不比唱歌快捷?” “那就是没有内应,却用歌来挑动汉儿闹事!”高安仁语气虽然斩钉截铁,但心中却还是犹疑。 那宋将明显是个有章法的,怎么会按侥幸来做事? 朐山县城中汉儿不敢反又如何?你要唱到天黑吗?不用扎营?不用吃饭?不用饮马? 就当城楼上的气氛已经紧张到快要凝固时,高文富突然说道:“二郎,我的耳朵不好使了,你听是不是城里有人也开始跟着唱了?” 高安仁仔细侧耳倾听,却发现的确有歌声从东边传来,却十分缥缈,似不是城中人唱的。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骑从城东飞奔而来,来到城下也不下马,直接高呼:“知州,将军,船!东边海上来了好多船!” 高安仁脑中轰鸣作响,望着聚集在南墙上的精锐,张口结舌却是连一句调虎离山都说不出来了。 “竟是调虎离山,好贼子!”高文富怒喝出声,急忙命令家将率领精锐向水门方向布防。 城门内侧,一直抱着朴刀坐在城门下的石七朗突然觉得头顶的城墙上脚步声密集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独眼仿佛能穿透墙壁般定定的望着越来越慌乱的金军,随即又偏了偏头,倾听伴着海浪越来越清晰渔歌调子,咧起了嘴巴。 就这么片刻功夫,来自海上的歌声已经越来越清晰,渐渐已经让全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正是: “爷爷生在天地间!岂忍爷娘分两边!官人安享太平里!乡人血泪洒田边!今杀高家狗贼首!再斩完颜平幽燕!尽去胡虏烟尘里!爷爷重开太平天!” 二十艘水轮船,四十艘走舸打着张敌万的大旗,逼近了朐山县城。 第六十七章 健儿海上踏浪来 李公佐拄着长刀,站在舵楼上,脸色有些不痛快。 身边的副将边士宁更加不痛快,如同一只焦躁的饿狼,磨着牙来回转圈。 “少将军,别人都上阵厮杀了,咱们就他娘的看着?咱们有两百精甲,足足两百精甲北上难道是他娘的来看戏吗?” 李公佐嘴角抽了抽,呵斥道:“什么叫看戏,没听张统制说咱们是第二阵吗?” 李宝所编练的水军军纪森严,边士宁自然不敢反驳,脸上却依旧愤懑。 李公佐长吐一口气,在漫天的渔歌调子缓缓出言:“张统制知道咱们最后要与金贼水军厮杀,此举也是有些许保护之意。” 这话既是在说服边士宁,也是在说服自己。 虽然大部分宋军的惯例是发财我来,送死你去。可这也要看具体是哪部宋军,哪个将主。 李宝曾经追随的,那可是岳飞与韩世忠! 军中自有传统,在这两位手下走过一遭,李宝所编练的水军自然不会畏惧任何战斗,甚至有所期待。 他们如何能甘心落于一群梁山泊诏安盗匪之后呢?! 想想就丢人好不好! “报!”有小船飞速划来,其上的军士对李公佐大声说道:“朐山县水门未开,是木栏闸,水道却未阻。” “确实吗?” “兄弟们下水看过了。” 李公佐立即振奋:“好,打旗语,让前船都让开,边十一,回你的船上,放倒桅杆,准备抛石机,八牛弩!” 边士宁眼睛一转,马上反应了过来,长笑一声,直接跳入海中,像只灵巧的猿猴一般攀上另一条水轮船,不顾浑身湿淋淋的就开始指挥起士卒来。 “五十人披甲拿弩,剩下的人都去操持抛石机,八牛弩,快快快!” 另一边,张荣也看到了李公佐所打出的旗语,不由得有些好笑。 张荣的船是商船,虽然建造的时候就用料扎实,按着战船的规格去造的,可也不可能在甲板上装配八牛弩和抛石机。 正式扯旗造反之后,时间又是争分夺秒,也没有办法去打造这些大型器械,所以张荣所部除了放火船,一时间还真没有对付水门的办法。 事实上,张荣一开始就想着借助船的高度直接登城,而没有想过攻打水门。 因为防御水道—尤其是己方水军处于劣势时,并不是把水门一关就了事,而是得用沉船杂物将水道堵塞,并且把民船收拢在内渡,其上堆满柴草油脂,一旦敌方通过水门攻进来,就一把火烧他娘的。 但这朐山县城……却似乎什么都没准备。 如果排除金国海州知州是奇蠢无比的废物这个可能,那真相就是要么金军败得太惨,使金人上下慌乱,无心顾及;要么就是魏胜来得太快,使金人措手不及,无暇顾及。 更有可能的是,二者皆有。 魏大刀的忠义军竟然如此锋锐吗?! 在有些复杂的心情中,张荣举起右手命令道:“打旗语,让开航道,让小儿辈破敌!” 当先的四艘水轮船左右分开,让出了航路,两艘打着李字大旗的船只猛然加速向前。 水门城墙上,已经聚集了不少金军,虽然滚木礌石原本在城头就有,然而似乎这些金军中存在太多临时征发来的青壮,并不太会用这些东西。来回奔跑之间,不知是谁踢翻了盛满金汁的大锅,恶臭弥漫中,城头更加混乱了。 “离近点,再离近点,一轮射就砸碎那门!” 抛石机设立在甲板中央,四架八牛弩则是分别设置在两侧船舷上,此时一齐指向前方。 二十名军士紧握抛石机的绳子,虽然战船随着海上波涛不停晃动,可这些士卒犹如脚下生根般纹丝不动, 四架八牛弩吱吱呀呀的上了弦,调整好角度后,四名手持木锤的军士同样只是站定。 这些人一齐回望舵楼上的旗帜,等待着进攻的命令。 五十名披甲弩手站在甲板最前方,平端着弩机,将望山放在眼前,瞄准城头上来回奔走慌乱不堪的金军。 “放箭!放箭!火盆子端上来!”城头有军官匆忙下令,稀拉拉的几支箭射了过来,绝大多数落在水里,只有两支落在甲士的铁甲上,发出叮当脆响。 “一百步!” “五十步!” “再向前!”李公佐高声下令:“至二十步!” “神臂弓压住城头!” “神臂弓,放!” 两条船上,一百名神臂弩手同时扣动机簧,一百支弩矢混合着怪异的破风声激射向城头。 正在指挥的金军军官被重点照顾,探出女墙的上半身被四支弩矢贯穿,他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来,就仰头栽倒,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距离太近了。 披着铁裲裆的军官尚且如此,无甲的士卒就更惨了。 除了少数见机早的举起了大木盾,在水门城墙上的二十余金军几乎被这一轮箭雨扫荡一空。 惨叫声痛呼声响了起来。 活着的金军慌忙向两侧逃跑。 这并不是因为神臂弩威力太大,究其原因,这些金军只是昨日的败军而已,他们的所有勇气,已经和他们的战友一起埋在了沭河边了。 李公佐却不知道这些,他眼中只有那扇越来越近的水门,到了三十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事情可能比想象的还简单。 那扇水门长木横竖交叉犹如木网,连接处原本要用铁钉铁销固定,可离近了才返现,铁钉已经脱落了不少,其余的大多也锈蚀不堪了。 莫非这是天意让我立此大功?! 李公佐如是想着,随即下令:“抛石机,八牛弩,给我砸!” “放!”木锤落下,如同长枪般的八牛弩矢破空而出。 “呼……喝!”号子响起,二十名士卒一齐大喊,奋力拉动抛石机的绳索,长臂上的巨大石块猛然飞起,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轰然砸到水门之上。 水门发出吱吱呀呀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上方落闸的连接处似乎已经断了,而水门的右下方一大块木栏更是直接脱落。 在夹杂着欢呼的渔歌调子中,水门缓缓向下倒去。 可令李公佐意外的是,这水门明明已经倾倒了,却似乎不知道哪里卡住,竟然歪歪斜斜的立住了。 有军官见状立即高声下令:“快,快,装填八牛弩!抛石机!” 李公佐却是猛然一攥拳:“撞过去!” “什么?”身边的亲卫似乎没有听清楚。 “我说撞过去!”李公佐的声音之大,竟是让另一条船上的边士宁都听得一清二楚。 “抓住船帮,稳住身形,勿要落水。撞过去!” 撞击本来就是海战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所以这艘战船自然也安装了撞角。 可这撞角设计之初就不是为了与城门较劲的。 然而军令既下,自无法回转。 甲板上的士卒纷纷抓紧身边的绳索船帮,船舱内的辅兵奋力踏桨,原本就没有停住的战船猛然提速,以三十来步的距离尽可能完成了提速。 幸运的是,这水门的确已经变成了一块烂木头,只是不知道哪里卡住而已。战船撞上犹如强弩穿败革,轻易的穿过了水门,冲进了内渡中。 喊杀声冲天而起。 张荣见状哈哈大笑:“打旗语,严肃军纪,有序入城,莫让小儿辈看了笑话。” 第六十八章 沛公腰悬霸王刃 城南,刘淮皱着眉头:“他娘的怎么这么快就乱起来了?” 别看刘大郎总是一副胸有成竹指挥若定的样子,其实心下也是有些发虚的。 归根结底,刘淮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大将之才,别说指挥军队,就连组织郊游的经验都没有过。 之所以他能做到如此地步,终究还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当初为了拍摄史诗电影,刘淮与一众演员突击学习过历史知识。还记得当时他曾经询问历史教授,如何在古代打胜仗。 那个教授说,其实岳飞已经总结出来了,就是:阵而后战,兵之常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不可测识,方能取胜。 再简单一点就是:以正合以奇胜。 自北伐军一路以来连战连捷,究其原因自然有许多。 比如魏胜与张荣蓄势十余年,一朝扬眉拔剑,自然不是区区数千不入流的金军可挡的; 再比如金主完颜亮聚集大军在汴梁,使得地方空虚; 再比如北伐军进军坚决,将高文富父子打得措手不及。 不过这些一二三归纳成一句话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而已。 至于军队建设与地方建设,刘淮全是拾取后世那支铁军的牙慧。 哪怕时代不一样,但照猫画虎学个三成,对付不了光头,难道还对付不了在中原立足了三十年却依旧一塌糊涂的金国统治者? 可话又说回来,这位在其他人眼中治军与治政都颇有章法的刘统领,却的确是一名对古代军事知识十分淡薄战场初哥。 哪怕刘淮知道张荣已经来了,仓促之下用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却从来没有跟张荣有过多交流,只是大约定了今日破城而已。 全靠各自默契。 那张荣空置二十年,抓战机竟还能抓得如此之稳吗? 然而如果张荣用兵真的如此狠辣坚决,则又有另一个问题了:大宋有如此多的豪杰,是怎么沦落到半壁江山的? “必是我父已经破城!” 刘淮那略微有点发散的思维,被张白鱼兴奋的声音拉了回来。 “将军,咱们也上吧!” 张白鱼劈手从部下手中夺过飞梯扛在肩上,跃跃欲试的请令。 只能说战争的确是建立威望的最快捷方法,前日张白鱼还处处唱反调,而今日没有听到军令,他竟是连动都不敢动了。 “再等等。”刘淮深吸一口气,强自平复心情:“你还记得那个石七朗吗?此人看起来像个豪杰,他既然在当日能走却未走,还跟着金贼入城,必然有所说法,且稍待片刻。” 话声未落,城中更是喧哗。 在城上城下的众目睽睽之下,高文富父子竟然快步下了城头,落荒而逃了。 虽说他们把高字大旗留在了城头,可这么多双眼睛又不是瞎了,如何看不见金军主将在哪里? 城头上征发的青壮当即就乱了,少数金军甲士似乎也得到了维持秩序的命令,当即堵住城头步梯,大砍大杀起来。 远远一望,就如同金军发生了内讧一般。 刘淮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大门之后也响起喊杀,少顷,城门就开启了一条缝隙。 “李秀,与你五十骑,把城头那旗给我砍了!” “张白鱼,率你所部,汇合攻入城中的东平军!” “其余人,随我来!” 命令既下,刘淮将飞梯抛在一旁,又牵过备马将其缰绳绑在鞍侧,随即抽出麻扎长刀,当先冲了出去。 其余人慌忙跟上。 城门此时还是半开,刘淮驱马来到门前,一提马缰,胯下大黑马唏律律嘶鸣着人立而起,两只前蹄重重踢在大门上。 沉重的榆木城门轰然洞开。 门洞里,一名独眼大汉正手持刀盾,狼狈的躲避着两名金军的攻击。 石七朗已经偷袭斩杀了两名女真正兵,又在签军溃散的混乱中搬开了门栓与支木,却又被另两名女真甲士缠住,只能举着大盾,勉励支撑而已。 此时,石七朗独眼余光中已经见到了马上来人,连忙高呼:“将军助俺!” 这人自视甚高,哪怕被围攻,也只是说助他,而不是救他。 刘淮也不在意,双腿一夹马腹,战马猛然跃出,凭借着这短暂猛冲的一瞬,长刀一探,刀尖就顺着盔甲的缝隙,扎进了女真甲士的臂膀。 “啊!!!你这……”女真甲士痛呼出声。 “嘿!”刘淮嘿然一声,双臂肌肉隆起,直接借着马力将对方挑了起来。 第二个冲进城门的李秀目瞪口呆。 一名雄壮骑士将另一名铁罐头般的重甲武士挑在刀头,这种场面不近距离亲眼看见,根本无法理解那种震撼的视觉。 之前似乎听说过这刘大郎有霸王之勇,原本以为比得小霸王孙策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却没想到是真真的楚霸王。 再想到其人在治政上的章法,颇有沛公入关中的样子。 楚霸王约法三章可还行?! 就在李秀发呆的时候,羽箭从脑后射来,擦着耳边将另一名女真甲士射翻在地。李秀回头,只见张白鱼的俊脸狰狞作色:“李秀,你没听到军令吗?愣着作甚?!堵门吗!” 李秀脸色一红,为了掩饰羞赧高呼:“东海的儿郎,随俺来!” 东海的儿郎,也就是之前张小乙的部属几乎同时对着张白鱼侧目。 要不是属实没有时间,这些甲骑高低得阴阳几句怪话。 不顾身侧甲骑飞速奔驰,刘淮将备马马缰扔到石七朗手里:“上马,带路,去府库!” 倒不是刘淮准备趁机捞一把,而是北伐军全体此时还都属于打到哪吃到哪的流寇式团伙,根本没有后勤这说。 毕竟,楚州知州蓝师稷支援魏胜一把军资很简单,但建立稳定的后勤渠道,将即将供给宋军的粮食输送给北伐军,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别人不说,此时的镇江府御前诸军都统制,已经屯驻扬州的刘锜不跟蓝师稷拼命就见鬼了。 这也就导致了北伐军中处于坐吃山空的状态,虽说之前缴获了高安仁的粮草,可用于赏赐的银钱还没有着落。 如果刘淮不讲究一点,直接让军队大掠,的确可以解决问题。 事实上,在这个时代,除了岳家军这种异类,其他军队基本上都是这么解决的。 不分敌我,直接抢他妈的。 抢一把,士气军心财货粮草就全都有了。 前日高安仁就是以此为指导思想,在大伊镇干了一把大的。 然而这不是吊民伐罪吗? 这不是深入敌后建立根据地吗? 从民间刮地皮倒是爽了,可没有群众支持,北伐军这三千来人就算全是铁打的,也得被源源不断的金军给撕了。 军资既然不能取之于民,自然就要取之于敌! 第六十九章 鳄鱼相顾空垂泪 就在石七朗引路,带着刘淮着急忙慌去寻海州府库时,靠近城门的一座小院里,高文富与高安仁父子两人正在气喘吁吁中相顾无言。 这个院落大概也是一座公舍,廊下比较宽阔,足以容下战马与甲士暂歇。 昨日高文富决定要守一守朐山的时候,就将此地清空,作为暂时屯兵之所。却还没来得及扩建,所以不太起眼。 这也是高文富等人能趁乱躲在此地却不被发现的原因。 可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 终于,高安仁在周围人的目光中艰难开口:“走吧,父亲,形势已经无救了,刚刚俺看得清楚,城中的王家也反了,王世隆那厮打出了宋人旗号,围堵府衙了!” “是啊,府君,俺刚刚在城头看得明白,宋人只有百多骑兵,根本围不得城。咱们只需快马加鞭,就能轻易冲出,待回到益都府,卷土重来易如反掌!” 另一名亲卫也勉力来劝。 高文富枯坐于廊下,良久之后才指着肥硕的肚子笑道:“二郎,你觉得老夫这个样子,还能上马突围吗?” 高安仁一愣,却又立即咬牙说道:“孩儿必会拼死保护父亲周全!” 高文富扶着肚子摇头:“二郎,为父丢了州城,使得海州局势大坏,哪怕逃出去也不会有好下场的。无论是益都府统军司还是陛下,都不会饶过一个丧军失地之人。 反而只有我死了,高都统(高景山)才能从容出言,保你一保。” 高安仁大恸,跪倒在地哭泣出声:“父亲……全怪俺……俺不该出城浪战,中了埋伏,连累的今日守城的兵马都没有,俺……” 高文富摇头,抚着高安仁的头顶:“二郎,你这个年纪,犯什么错都是可以原谅的,胜败乃兵家常事,打了败仗,了不起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再蓄势打回来就是了,所以前日我也没有训斥于你。 但到我这个年纪,该掌的权掌了,该享的福也享了,所以犯了错,就得付出代价,总得给上上下下一个交代的。” 说着,高文富从腰间解下铜制的腰牌,并将其挂在高安仁的腰带上。 这是金国世袭谋克的凭证。 高文富继续说道:“二郎,你大哥习文,他自有他的前途。但是眼见宋金大战再起,又要是乱世了,你一个武人,总脱不了上阵厮杀的。答应为父,以后做事要三思而后行好不好?” 高安仁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高文富顿了顿,对着周围数名亲卫笑道:“你们今日好运道,不用跟老夫一起去死,护着二郎走吧,去找高都统,到时自有你们一分前途。” 这几名亲卫如蒙大赦,连忙拖拽着高安仁上了马。 高安仁也抹了一把眼泪,抱着羞愧痛苦愤怒混杂的心情,沿着南北大道,奔向几乎没有人把守,也没有宋军的北门,出了城。 高文富定定站在院中,良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拄着拐杖提着刀,缓缓走出了院落。 此时城中正混乱,因为有大军入城,普通百姓闭门不出,而一些胆大的地痞流氓则是纷纷出动,有的在趁着混乱偷鸡摸狗,浑水摸鱼;有的则是跟在宋军后面,打起反金的旗号,满城搜查女真人。 高文富虽然没穿官袍,然而头顶的辫发与金环却是出卖了他金国贵人的身份,很快就有数道身影从角落中围了过来。 高文富停住了脚步,浑浊的老眼四望一圈,却发现没有宋军,只有一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瘦弱孩子,不由得有些失望,又有些忿怒。他举起刀来勃然作色:“我是来与宋贼拼命的,你们这群腌臜贱种,也敢来与老夫作对吗?” 毕竟是沙场征战多年,经历过金国开国之战,高文富怒意勃发时,倒真找回了些许昔日悍将的英姿,那些乞儿立即连滚带爬的四散而逃了。 高文富拄着拐杖喘息了片刻,又挪动脚步,向着喊杀声最响亮,也就是曾经属于他的州衙走去。 哪怕死,也要溅那些宋狗一身血。 渤海的儿郎,难道还畏惧那些懦弱无能了几百年的汉人吗? 如此想着,高文富却觉得头顶一凉,下意识的抹了一把,才发现满手是血。 直到这时疼痛才传了过来,高文富有些迟钝的转头,看见身侧院墙上,一个乞儿再次拿起瓦片,投掷过来。 第二片的准头不怎么样,落在高文富身前两步之外。 然而还没等高文富出言呵斥,墙头上的乞儿已经大骂出声:“你们他娘的跑什么?如今跑得了,就能找到饭食吗?杀了这金贼,扒了他的衣服,金子,咱们就能吃饱饭了!” 说着,这个乞儿又是从房顶抓起一片瓦,奋力掷出,正中高文富的额角,将其砸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渠帅说的在理!杀金贼,吃饱饭啊!” 又有半大小子扯着公鸭嗓嘶吼,许多乞儿三三两两的从不起眼的角落中现身。 高文富手中还拿着一柄钢刀,所以这些乞儿都不敢靠近,只是学着那领头乞儿一样,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向金国的海州知州。 “杀金贼啊!吃饱饭啊!” 声音越来越大,石头越来越密集,围过来的乞儿也越来越多,高文富被砸倒在地时,心中竟然还有些奇怪,为什么在他的治下,他所在的州治中,竟然有如此多的乞儿。 意识逐渐模糊,恍惚间,高文富突然想起了几十年前的事情。 那时候,渤海人不堪被契丹人剥削,由高永昌带领造反,可高永昌刚有些根基,就称帝过上奢靡的日子,剥削甚至比契丹人更甚。 高文富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他的亲爹上战场就没回来,亲娘被同族卖了出去,他一个人无依无靠,只能到官道上乞食。 就在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一名雄壮将军带领大军来到此地,用一碗羊汤将他救了回来。 那名唤作完颜阿骨打的女真统帅对他说:跟着俺,俺让你们渤海人都能吃饱饭。 杀高永昌,杀契丹狗,吃饱饭! 无数渤海健儿如此高喊着,加入了金国的大军,打出了一个万里大国。 是啊,人必须要吃饱饭的。 意识渐渐时,高文富渐渐有了一些明悟,还没有抓住这一点灵光,就陷入永久的黑暗中。 绍兴三十一年七月二十二日,金海州知州高文富死,朐山光复。 第七十章 非为小利失体统 “梁三哥?梁三……” 张白鱼从睡梦中苏醒,拳头攥了攥,触手却不是干草或者毛毡,而是温暖的棉被,不由得一怔。 他努力睁开眼睛,入眼的却是青色帷幔,红绸棉被与鸳鸯瓷枕。 掀开帷幔,屋子之内虽不是雕梁画柱,却也是红木青瓷齐俱,雕花窗棂皆备。 这明显不是军中能有的东西,甚至一般人家都不会有,只可能是富贵人家的内宅。 只能说还好床上没有一个美娇娘。 “梁三!……梁磐!”张白鱼一边往身上套衣服,一边继续大声呼唤亲卫。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梳着双丫髻穿着绿色夹袄的姑娘端着铜盆进来:“郎君,该洗漱了。” 张白鱼尚不是十分清醒的大脑恍惚了一下,仿佛他还是在涟水家中,有女侍伺候起床穿衣,有庖厨准备饭食。但他下一刻就彻底清醒了过来:“这是哪?我为何在这?梁磐那厮呢?” 小丫鬟愣了愣,慌忙一一作答:“这是王宅,俺家阿郎大名唤作王世隆,昨夜阿郎与诸位将军宴饮,郎君饮多了酒,就歇在宅内了。至于梁将军,俺没见什么梁将军。” 张白鱼脸色发沉,三下两下穿好短打劲装,从床边拿起佩刀系在腰带上,径直推门而出。 这副赳赳武人的姿态使得仆妇丫鬟根本不敢拦。 踏出后院客房,来到前院后,张白鱼才见到熟人。 几名东平军的军官正在廊下吃早饭,见到张白鱼同时抬头:“四郎,可醒酒了?” 张四郎嘴角扯出一丝笑容:“几位叔伯有礼了,你们可见了梁磐那厮了吗?” 一个都头,同时也是梁山泊时期的老贼头吸溜了一口碗中的米粥,抬头说道:“昨日你那几个亲卫原本还想把你抬回军营,被张大头领……不是……张统制骂走了。” 张白鱼俊脸微微抽动,回望院宅之内:“我阿耶,也歇在王宅了?” “除了呼延绰掌水军,张青去掌步军,其他百人将以上基本上全都在王宅。”那名都头从碗中捞出一条腊肉干晃了晃,笑着说道:“吃大户的机会可不多,更别说这王大户还是主动让咱们来吃。” 听闻此言,张白鱼笑容更加艰难:“我记得昨日宴饮,刘大郎和魏统制也来了,他们还在吗?或者我问明白一些,除了咱们东平军,忠义军有人宿在这里吗?” 那都头想了想,脸上也突然变得怪异:“没有,昨日酒宴,忠义军都没怎么吃酒,散宴之时就全走了,说是有军议要开。” 张白鱼长长吸了一口气,深深看了廊下几人一眼,不再言语,迈开大步,快速走出院门。 那几人面面相觑,难得有些慌乱起来。 这边张四郎刚刚出了大门,却见王宅对面一个汤饼摊子上,梁磐大马金刀的坐在板凳上,将头埋在大碗里,吃得甚是畅快。 抬眼见到张白鱼,梁磐明显呛了一下,咳嗦了几声后,又慌忙将碗中汤饼吃完,掏了几个铜板扔给满脸堆笑的店家,遥遥招呼:“郎君,你可算醒了。” 张白鱼也没有废话,径直问道:“刘大郎在干什么?忠义军在干什么?咱们的兵马呢?放大羊了?” 梁磐牵着两匹马,走到近前:“忠义军还是那一套,论功记功,赏赐银钱,开什么……哦对,审判大会。刘统领……刘统领应该也在那里。咱们的人里少部分去论功,还有几个去审判大会帮忙,大部分还在营中歇息。” 张白鱼接过马缰,翻身上马:“昨夜是我的不是,我却也没想到酒劲那么大,就多饮了几杯。” 梁磐没想到张白鱼首先是在道歉,连忙回应:“俺也没想那么多,阿郎既然让郎君宿在王宅,俺确实不好在说啥,只能在外面等。” 梁磐这些年轻人好多都是东平府梁山泊的后人,之前以张家伙计的身份存身,张荣对他们来说,既是主家,又是将主,身份上有天然的压制。 更别说张荣还是张白鱼的亲老子! 张白鱼苦笑一下,脸上却立即浮现出疑问:“梁三哥,你跟我说实话,你们为什么不愿宿在王宅,睡上软床,吃些好吃食?” 梁磐也上了马,沉默片刻才说道:“俺们决意回军营的时候,李十一说王世隆此人虽然反正,但其人究竟是好是坏,都说不准。今日咱们宿在他家承他的情,来日他被拖到公审台上砍头,咱们替他说话则是无视法度,不替他找补就是没有义气,平白陷入两难,倒不如与诸位将军一起宿在军营坦荡。” 张白鱼点头:“这倒是一种说法,你呢?你是如何想的?” 梁磐这次沉默良久,才闷声闷气的说道:“俺说句心里话,郎君别生气。” “说吧。” “俺觉得刘大郎有句话说得好,北伐要有体统。军兵就宿在军营,这就是体统;不与地方豪强轻易联结,这也是体统。有这份体统,北伐就能百战百胜,没了这份体统,咱们就不是军队,而是盗匪了。自古而今,没听说盗匪能成大事的。” 见张白鱼没有回话,梁磐继续说道:“若是以前,俺们没准就跟东平军的兄弟一般去吃大户。可跟刘大郎他们走过一遭,再看东平军,就觉得哪里都别扭了。” 说着,梁磐有些不安起来:“郎君,俺们是不是跟其他兄弟生分了?” 张白鱼长吸一口气:“不是的,你们做的对,咱们坚守本心即可,剩下的事,就由魏统制和刘大郎他们操心吧。” 梁磐舒了口气,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两人拨马而行,不多时就来到了城西校场上。 这片校场是海州屯兵之所,所以修的异常平整宽大,不止忠义军直接在这里扎营,两边更是空出了巨大的空地,以作公审与记功之用。 张白鱼远远一望,只见公审大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台上作主持的是那个唤作董成的忠义军统领,此人似乎对于文书工作有些艰难,大部分时候只是出言呵斥,维持秩序,真正在控制场面的,却是一名降人。 叫什么来着? 张白鱼侧过头想了想。 罗慎言,那名前知县罗谷子的大儿子。 不对,他们父子三人还不能算是降人,因为他们之前根本就没有官身,属于义民。 张白鱼神游天外,却被一阵喧嚷拉的回了神。 “俺不服,同样是马军,凭什么他们一队就能计两转功劳,俺们二队就只能计一转?就他们是亲娘养的,俺们就是后娘养的?!” 第七十一章 只论意气难争功 声音很熟悉,张白鱼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李十一正在记功板前破口大骂。 之所以说是记功板而不是记功台,是因为高台之上,有一块巨大的黑板,正有人拿着石垩块将诸军的功劳一一写出,公之于众。 这想必又是刘大郎的一项创举,不仅仅在赏赐时要决于目下,而且要将赏罚广而告之。他之前在大伊镇公审时那句话时怎么说的来着? 哦,对了,公平公正公开。 似乎是酒精依旧作用在脑中,张白鱼的思维有些发散,他不禁想到小时候父亲对他的教导,刑不可知则威不可测,只有随时能处罚部下,部下才能畏惧你。 而部下对你的恐惧超越了对敌人的恐惧后,就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这就是李卫公兵法所说的‘畏我者不畏敌,畏敌者不畏我’。 之前,张白鱼对这一套说辞深信不疑,因为战争是残酷的,军队是暴力的,平民是愚昧的。如何让最为愚昧的平民组成最为暴力的军队,去打最为残酷的战争,自古而今只有这么一套解决方法。 但刘大郎似乎找到了第二种,现在看来,卓有成效。 最起码像李菩萨这种糙汉子平日都能说两句“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类的口号,也能在记功板下出言质疑。 台上正在指挥军中文吏在记功板上书写的陆游闻言打开了手中文书,皱眉仔细看了几眼,就扬声呵斥:“莫要在这里吵扰,让你们队将来领取记功文书,由他与你们详细解释,如果之后还有疑问,让你们队将去找统领统制去说。” “马军第二队是吗?老夫看看……张白鱼来了吗!梁磐来了吗!赶紧将文书拿走,与你部下速速讲解。” 张白鱼连忙拨开人群向前,接过文书,招呼他那一队人回了营帐。 李菩萨,也就是李十一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嘟嘟囔囔:“郎君,俺看也不是刘大郎故意为难咱们,必是那些措大来刁难。魏二郎倒也算是同路人,那劳什子陆游是什么来头,也敢充上官?郎君,咱们也是有靠山的,在忠义军只是客军,大不了一拍两散,回东平军,岂不是各自快活?!” “住嘴!发什么牢骚!”张白鱼听完之后才出言呵斥,然而张了张嘴,却是想不出其他说辞,只能将刘淮过往的言论拿出来:“北伐要团结,就这么千把人,还闹内讧,作死吗?” 李菩萨讷讷不语。 张白鱼哼了一声,打开手中文书,只是扫视一眼,原本就白皙的脸上更加惨白,随即就涨红起来。 “如何?郎君?是不是那些贼厮克扣了咱们的功劳?” 梁磐也有些着急。 因为在今日早上,上面已经确定了一个说法,功劳要与升迁和赏赐挂钩。 忠义军与东平军必然是要扩军的。到时候统制变都统制,统领变统制,正将、准备将也肯定会各有提拔。但这种事必然会有先后。 先升迁谁?必然是谁的功劳大就先提拔谁啊!否则难以服众。 至于赏赐则更加丰厚,除了金银铜钱,最重要的是要分永业田与职分田。 天可怜见,大宋不抑兼并,田地本来就少,再加上参与募兵的无一不是底层,其中失地农民或者说即将失地的农民简直是海量,此时听闻要分田地,个顶个的眼睛通红。 虽然现在忠义军只是刚刚打下朐山县,甚至还没有控制海州全境,手头更是一点地都没有,但既然有这种说法,自然会引起许多人心动。 最起码大家打金人的劲头更足了。 此时平白无故的比别人少两转功劳,代表着以后别人是统领了,自己才是正将,别人能分百亩水田,自己才能分十亩旱田,这谁能受得了?! 在周遭三十余人希冀的目光中,张白鱼犹豫片刻,才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说道:“陆先生他们没有算错,第二队确实比第一队少了功劳。” 说着,张四郎几乎愧疚的无地自容:“前日在芦苇荡中,第一队他们有陷阵之功,咱们第二队没有。” 李菩萨一愣:“不对啊,凭什么咱们没有?咱们……” 喧嚣声刚起,又瞬间消失。 陷阵、斩将、夺旗、先登。这是临阵的四大功,也是记功最严格的。 因为试图完成这四大功的勇士,一百个里得死九十九个。 活下来的那一个,会受到最高的荣誉,最厚重的赏赐,最高转的功劳。 所以,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在前日,从芦苇荡中当先冲出来与金军甲骑硬碰硬的,只有刘淮所率的马军第一队而已。 虽然张白鱼所部在之后也参战了,可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面对敌方完整的阵型,未知的士气,不明的战力时敢于奋力率军凿进去。与面对撕碎的阵型,丧胆的士气,明显溃散的战力去打顺风仗。这是完完全全的两码事。 哪怕以李菩萨这种无理搅三分的贼厮也没话说了。 谁敢再这种事上有异议,陆游一句话就能顶回去。 哦,你觉得这次不公平,那要不要下一次你去先登,然后把第二阵的功劳算得跟你一样大?你到时候别觉得冤就行。 关键时刻,还是梁磐迅速给张白鱼解围:“郎君当日犹豫,也是不愿咱们平白抛洒了性命。唯一想不到的就是刘大郎如此勇武果决……” 话说到这里,梁磐也卡壳了,因为这话就像是在贬低张白鱼来给刘淮抬身价。 这让张白鱼不由得想去掩面。 还好这时候其余人也反应了过来,由李菩萨带头,七嘴八舌的出言相劝,纷纷表示以后立功的机会还有的是,并不在意这一次如何如何。 劝完之后,马军第二队的众人还是觉得有些无趣,也就各自散去了。 张白鱼独自一人坐在营帐中马扎上呆愣半晌,站起身来,狠狠将手中文书摔在地上。 然而他又是呆愣片刻后,将文书又捡了起来,抚去其上的尘土,又掀开看了起来。 作为队将,他需要将部下功劳了然于心才行。 最好还应该也学着那巨大记功板一样,在本队弄个较小的记功板。 然而,张白鱼拿着文书走出营帐时,抬眼却望到那巨大的记功板旁边,已经聚集了数百人,而记功板下的高台上,正站着三个手足无措的士卒。 张四郎眼尖,一眼就看出这三人正是马军第一队的三名甲骑。 陆游在台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台下数百兵卒高声鼓掌喝彩起来。 那三名士卒手中空无一物,似乎并没有额外赏赐,他们脸色涨的通红,犹如饮酒,却不耽搁各自昂头挺胸,各自作出昂扬的姿态。 想必今日之后,全军上下都会传出这三人的名声,任谁说起这三人,都得说一声好汉。 然而见到这一幕后,张白鱼再也无法忍耐,一跺脚转身向帅帐走去。 第七十二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帅帐在这片校场的正中央,左右则是他的亲卫营帐,代表着忠义军的大旗竖在帐前。几名统领的营帐并不在周边,而是四散在校场两侧,与各自部下在一起,这是正经的行军扎营之法,保证了即便营寨遭遇突袭,也可以迅速发动反击。 张白鱼一边走一边四顾,突然心中有所动,思绪又纷乱起来。 总结起来就是,这次破城前,通读史书并且经历过正规军事教育的张四郎已经有所准备,手下军士说不得要烧杀抢掠一番,将朐山县搞成人间地狱。 军旅生活十分压抑,尤其对于普通士卒来说更是如此,十七禁律五十四斩挂在头上,甚至在夜间都不能说话。更别说还有不讲究的将领克扣军饷口粮,长此以往,人人都需要发泄。 屠城就是最好,也是最便宜的发泄方法。 而破城的那一刻,军队往往就会立即失控,进入杀红眼的野兽状态。 到了那种时候,操守再高的将领也无法控制野兽。 但是朐山县只是在最初的骚乱时有所死伤,之后乱象竟然迅速平复。 原本张白鱼还觉得这是因为忠义军与东平军规模尚小,控制简单,可此时见到忠义军的营帐规制,觉得是他把事情想简单了。 这不是简单的操守问题,而是能力问题。 所以天下数百年,只有一支岳家军。 原因不只是岳飞的操守更高,而是因为岳飞有能力让麾下众军人人能遵守他的操守! 现在看来,魏胜父子也有这个能力。 然而自家父亲呢?张四郎不由得隐隐有些担忧。 张荣与一众东平军将领直接扔下军队宿在王宅,看起来似乎没有出乱子,但那是基于东平军大部分是水军,宿在船上的缘故。 但东平军不能一辈子在船上啊! 那不成水匪了吗?! 这么想着,张白鱼已经来到帅帐前。 魏胜帅帐正门帷幕是打开的,虽然普通士卒无事不得靠近,但是远远一看就能望到主帅在做什么,就足以安士卒之心了。 而帐前已经有十数名统领、正将一级的军官坐着马扎等候了。 张白鱼环视片刻,找到了相熟之人凑了过去:“张叔,怎么回事?” 张青正摩挲着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被吓了一跳,回头见是张白鱼,刚想张嘴说话,就听见帐中争执声再次响起,连忙示意对方仔细听。 “大郎,你有些过于任性了。”帐中首先传出来的是魏胜的言语,他的声音中充满疲惫,却还是有隐藏不住的怒意,“国家公器在你眼中算是什么?可以随意处置的敝履吗?” 随即,刘淮反驳之声也立即响起:“父亲,你说你不当这个海州知州,不当忠义大军都统制。那好,我可以当统领,当一辈子统领都可以,甚至这个统领都不当,在父亲身边当一员护卫都可以。” “可帐外的诸位统领、队将、正将他们怎么办?父亲你不当都统制,他们顶天就能当个统领,连独领一军的资格都没有。他们难道也心甘情愿的当一辈子低级军官吗?扩军之后军队架构又该怎么设计?难道让正将统率五百人吗?” 刘淮的声音又变得有些气急败坏:“还有海州知州,父亲,你不当这海州知州,如何建立行政?建立不了行政,如何统合州县?别的不说,只说征发民夫,收取税赋这等大事,难道让军队拿着刀去做吗?” “而若是连一州一县的民力都无法统合,咱们北伐救再多的人,到最后金军正军一来,全都得死。石七朗、李秀,那个叫徐二丫的丫头片子,还有她抱着的成阿大,他们今日投靠之心有多坚定,来日就会死得有多惨。” 帐中片刻宁静,而在帐外,张白鱼已经大气也不敢出了。 他心中有些异样,现在的情况似乎是刘淮想让魏胜当都统制和知州,而魏胜却不想当。 说实在的,张白鱼不明白刘淮为什么如此急促,也不明白魏胜为什么要拒绝。 两人似乎都有些道理,却又似乎都没道理。 帅帐之内,魏胜揉了揉额头,闭目良久才说道:“大郎,为父需要上报朝廷,万万不可擅作主张。” 刘淮几乎以一种崩溃的神情望着自家义父,心思千回百转后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原本历史中,魏胜顺滑的就给自己封了官,成了权知州事,而如今却如此优柔寡断? 到底是因为张荣也参与北伐,使得北伐军力量变得壮大?还是因为在原本的时空中,魏胜最为勇壮的义子早早死亡,使他产生紧迫感?这些刘淮都不得而知了。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魏胜上报宋庭后,朝廷中的衮衮诸公根本没搭理他,后来的形势变化迫使他不得不权宜从事。 可如今刘淮熟知历史,哪里会让魏胜浪费大好时机? 历史上,因为完颜亮马上就要南征,军队都已经动员的差不多了。所以魏胜刚刚占领海州,金军就直接开来正军镇压了, 这也导致了接下来几年各路金军都会轮番来打,忠义军一点喘息机会都不会有。 可关键在于,魏胜是不知道这种事情的。他等待北伐的机会,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他有足够耐心继续按部就班做事。 然而对刘淮来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许多事早一日干,没准就会在战略上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父亲。”刘淮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出言:“我就不说您有没有渠道直达天听,也不说朝廷会不会把咱们当一回事,更不说信使一来一回需要多长时间,会不会浪费大好战机,我就问一件事。” 说着,刘淮直视魏胜的双眼,诚恳说道:“父亲,若是咱们的奏章递上去,官家亲笔批阅,却让咱们班师南返该如何是好?” 魏胜扶着额头:“大郎,你为何如此想我大宋中枢,太偏激了。” “因为岳飞,因为韩世忠,因为十二道金牌,因为过去二十年来,官家就是将北地千千万万汉人扔到女真人的马蹄下等死了!父亲,您让我如何相信朝廷?”刘淮诚恳回答。 魏胜默然片刻,还是强自反驳:“秦老狗那贼厮已经死了,朝堂之上,必然是众正盈朝。” 刘淮真的懒得跟魏胜再争论这些问题,他干脆将话题进一步摆开:“父亲,都统制与知州的官位并不是什么荣耀,而是责任,是重担。这重担并不是说您不抗就不存在了。您不抗别人就得抗。扛不住,天塌下来,全都得死。” 说着,刘淮站起身来,拍着胸口说道:“父亲,您觉得我的身板如何?能抗住吗?” 这句话已经有了兵谏夺权的嫌疑了,可魏胜与刘淮都没有在意,不只是因为两人互相信任,更是因为无论是资历还是威望,刘淮都还差得远。 这副担子,除了魏胜,谁也扛不动! 魏胜张了张嘴,发出一声长叹,又是沉默不语。 刘淮继续说道:“父亲,您若是确实举棋不定,那孩儿有一个办法,让队将以上的将领,外加石七朗、李秀、陆先生他们都进帐,举手作表如何?只要有三分之二人同意,此事就算通过,若不到三分之二,则此事作罢。如何?” 魏胜捻须片刻,缓缓点头。 第七十三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上) 平心而论,召集所有人进行对某件事情作表决算是个馊主意。 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军队中,是要讲究权威的,是要讲究独裁的,而民主天然与独裁对立。 无论如何,还是要尊重历史发展规律的。在这个时代搞军事民主并不是不行,而是很容易会弄巧成拙,造成令出多门的军事灾难。 精兵悍将应该做到将主一声令下,前面刀山火海都要趟过去。 要是说临阵的时候开个会,发扬一下民主精神举手表决一下,那仗也不用打了。 说严重一点,刘淮此举算是亲手去砍魏胜的帅旗,亲手去砍封建军队主帅的权威。 不过刘淮也是有说法的。 “诸位,今日算是正经军议,咱们需要学习金人建国时那样,以举手来表决大事。” 随着挂着幕僚身份的陆游等人,以及各军统领、队将全都汇聚在帅帐,会议正式开始,刘淮站在魏胜的左手侧,宣读会议议程。 话声还未落,刚刚主持完审判大会的董成就皱眉提出疑问:“咱们难道还要向金贼学习?这能学出个好来吗?” 刘淮坦然以对:“女真人从一小部落至如今的万里大国,必然是有所长处的。若凡是金人的东西咱们都不用,那昨日缴获的金贼铠甲,董叔还要不要?” 宋金铠甲形制没有太大区别,都是标志性的重装扎甲,差别只在于金军头盔是葫芦型,而宋军头盔接近圆形,只要稍稍改装修补就可以上阵继续使用。 董成讪笑:“盔甲这种好东西自然是要的,但金贼的规矩究竟是好还是坏,俺一个大老粗就说不准了。” “规矩很简单,临战之前需要抉择之时,金军的主要将领会聚集起来,在灰盘前指天画地,人人都可以对战事发表自己的见解,到最后由主帅敲定作战方略。” 刘淮目光在诸将脸上略过,“这个规矩的关键就在最后一步,军议完成,诸将将面前的灰盘抹平,之后全军要一起按照商议出的方略来努力,无论胜败,任何人不能以军议上的言论来进行追责。” 董成听得入神,胡子揪下来几根都没发觉:“金贼……金军还有这规矩呢?” 他环顾四周,似是在自语,似是在询问。 陆游同样茫然。 金国在四十六年前立国,那时候无论魏胜还是陆游都是小娃娃,不可能知道什么金军惯例。等到两人到了壮年之时,金军早就不复当年之勇,彻底堕落后就更没这规矩了。 刘淮是如何知道的?难道是他编的? 可怎么听着这么有道理呢? 金军当年横扫天下,总应该有点说法吧! 刘淮见众将只是嘈杂了片刻又恢复了平静,当即言道:“当然,金军的规矩很糙,只是延续自部落时代的军事民主,也没有形成制度,所以执行了十几年就彻底沦为废纸。咱们要做的,是更进一步,将这个规矩确立起来。” 说着,刘淮声音变高:“现在有一个疑难,魏统制需要看诸位表态。在场的有忠义军统制魏公,统领董成,张小乙,刘淮;队将李火儿,鱼元,魏昌,李秀,石七朗;幕僚陆游,罗慎言,魏郊。外将客将李公佐、边士宁、张青、张白鱼。再加上参会的罗谷子共计十七人。” “统领刘淮以为,当今局势紧迫,统制魏公应该立即权知海州事,并且以都统制之职,来主持忠义军扩军,原因如下……” “统制魏公以为,国法不可废,需上报朝廷,有正式任命才可行,原因如下……” 刘淮言简意赅的说完,回头望向魏胜,见自家义父微微颔首之后才说道:“可以互相交流,一刻钟后,举手表决。” 窃窃私语声瞬间响起,不是每个人都在帐外听完了魏胜父子争执的全过程,但这一刻钟足以让他们打听明白前因后果了。 一刻钟很快就到了。 刘淮看了一眼魏胜,再次出言:“时间紧迫,速速表决,认同我的说法则举手。” 说着,他当先举起手来。 帐中众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有紧跟着举手,当然,也没有任何人出言反驳。 片刻寂静之后,竟然是陆游叹了一口气,第二个举起了手。 这下子不仅仅是刘淮,甚至魏胜都有些奇怪。 “陆公这是何意?陆公身为大理寺司直,是朝廷的清贵官员,按说不应该是最为警惕我们这等厮杀汉的吗?为何此时反而要同意这种逾制之举呢?” 魏胜也没有绕弯子,好奇出言问道。 陆游放下右手,捻须苦笑,却是说起旁的事情:“正因为老夫是从中枢至此,所以知道一些汝等不知道的朝中事宜。诸位,你们可知秦桧奸党在朝中一直都没有肃清吗?” 众人全都目露茫然,纷纷摇头。 这些出身草莽的豪杰确实不太了解发生在宋廷中枢的政治斗争,更不明白为何此时陆游要讲朝中之事,但终究没人出言打断。 “其余人今日先不讲,只说在官家旁与奸相秦桧互为表里的两人,一人是宦官张去为,一人是医官王继先。” “今岁五月,金人遣使,当庭责骂我大宋。宋金之战,已经无法避免。朝中有识之士,如陈公康伯力主备战抗金,但张去为与王继先这二贼,却想要蛊惑官家去巴蜀,去湖州躲避战乱,使官家举棋不定,不知究竟是要战,还是要和。” 刘淮听到这里,嗤笑一声:“应该是不知道是应该要战,还是要逃吧。陆先生,你也不用为尊者讳,官家御极三十余年,他究竟是什么人物,难道还能瞒过天下人吗?” “就算再蠢之人,见到赵官家任用秦桧,冤杀岳飞,忍弃中原两河,将北地万民送给金人,连爷娘兄弟老婆子女都可以不管,也该明白咱们这赵官家是何等人物了。他哪是什么要脸之人?” 魏胜当即怒喝:“大郎,住嘴!你真是太放肆了!” 刘淮连忙向魏胜躬身,又对陆游拱了拱手表达歉意,以示自己失言。 第七十四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中) 陆游沉默片刻,没有搭理刘淮继续说道:“老夫好友杜莘老在四月升至殿中侍御史,他曾对老夫说,他哪怕拼了命,也要除掉张去为与王继先二贼。” 顿了顿,陆游继续来言:“五月,杜莘老以张去为曾‘取御马院西军二百人,髡其顶发’,让禁卫扮作女真人为由弹劾张去为。至此,朝野大哗,官家也不得不让张去为致仕。” “七月初,王继先对官家说,边疆无事,只是将领喜于用兵,想要邀功,只要杀掉一两个带头之人,就可以与金人再次议和。官家大怒,质问王继先,是不是想要杀刘锜。” “消息传出,朝中慌张,因为我大宋名将凋零,或老或死,至今唯有吴璘、刘锜、成闵、李显忠可堪大用,若是刘锜被人害死,则两淮帅位空置,大宋危矣。” “由此,杜莘老再次弹劾王继先十大罪状,终于将王继先驱逐出宫。” “可这毕竟不是官家本意,是官家在外臣的压迫下,来贬谪内臣。至此杜莘老的前途尽丧,在咱们出发之前,老夫收到消息,他已被贬为州郡安置。” 帐中众人面面相觑,还是没有理解朝中除奸臣与魏胜当不当都统制有什么关系,魏胜似乎是听懂了,但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此事无从说起。 还是刘淮再次出言解释:“陆先生,帐中皆是屠狗之辈,你如此说,他们是听不懂的,不如由我来解释一下?” 见陆游默许,刘淮忍不住又是呲笑一声,朗声说道:“金人马上大军压境,但咱们的赵官家却是连战略准备都没做,而是想弃国而逃。往巴蜀逃,由张去为来实行;往湖州逃,则由王继先来实行。” “想要让赵官家坚定决心全力抗金,首先就需要将那两条弃国而逃的后路除掉,只有他无路可退,才会想着去拼命。所以杜御史宁可毁弃前程,也要驱逐张去为与王继先。” 说着,刘淮摇了摇头,面露嘲笑:“杜御史的确做成了,但是太晚了。王继先在七月才遭到驱逐,就说明赵官家在咱们出发前才下定决心,全力抗击金人南侵。 而金人准备数年,在秋后就来。只剩两个月的时间,所以大宋的防线必然不是很稳固,稍有不慎,社稷倾覆,胡服左衽,神州陆沉。陆先生,我说的这话,对也不对?” 陆游深吸一口气,在周围一遭人或惊惧、或犹疑的目光中,艰难的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也是正因为如此,魏公才不应该再管什么繁文缛节,直接自表知海州事便可。”陆游抬头直视魏胜的双眼:“此次抗金,大宋劣势太大,必须得掌握每一分每一毫的力量,魏公,形势比咱们想象的更紧迫。” 说罢,陆游又看向刘淮:“刘大郎,老夫痴长几岁,给你个忠告。” “陆先生请言。” “刘大郎,老夫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遇事也是激愤,常常口吐妄言,但随着年岁渐长,终究明白世事艰难。”陆游诚恳说道:“大郎你是文武全才之人,年轻一辈中的翘楚,总该明白慎言慎行,妄议官家这种事还是少说为好。” 刘淮瞬间有些失语,归根结底,他对这种忠臣还是有所敬畏的。 如他的便宜老爹魏胜,如面前的陆游,甚至再往前说,如岳飞岳鹏举,如韩世忠韩良臣。他们在异族入侵的时候挺身而出,并且愿意为汉民族献出自己的生命,难道单单因为他们忠于大宋,就去讽刺他们愚忠吗?就要嘲笑他们不识变通吗? 在这个时代,他们不忠于大宋,又能忠于谁呢? 忠于人民吗? 怎么可能?这又不是几百年后的思想大解放时代。 然而想到岳飞、韩世忠、刘锜、魏胜、与陆游齐名的辛弃疾,乃至于更远的宗泽、李彦仙,想到他们被冤杀、被弃置、被抛弃、被羞辱。 想到这些已经发生,或者即将发生的惨事,刘淮终究还是心不能平。 “陆先生知道施宜生吗?” 陆游不知道刘淮为何突然提起此人,但还是想了想说道:“好像是一任金国使节。” “确实。”刘淮点头,“施公在绍兴二十九年,也就是两年前,曾作为使节出使大宋,大宋大臣以“首丘”讽之,施公意动说,‘今日北风甚劲’。又以笔扣桌道‘笔来,笔来!’以隐语泄露军机,暗示宋朝要开始警备。你可知道此人下场?” 陆游摇头。 刘淮言语诚恳,一字一顿的说道:“使团回金国之后,副使耶律辟离剌向完颜亮告发施宜生泄露军机,然后,施公就被完颜亮用大鼎烹杀了。” 陆游脸色惨白。 “陆先生,听闻施公不惜一死传递的消息,赵官家是如何应对的?是不是自欺欺人,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不是没有任何军事准备?天下事至此,赵官家没错吗?如果赵官家是对的,那施公的死算什么?” 说着,刘淮不顾陆游已经摇摇欲坠,手指在帐中划了一圈,又指向自己的胸口。 “帐中诸位,包括帐外的数千忠义军与东平军士卒,他们大多都是草莽,国家对他们无一点恩德,到了紧要关头,却需要他们拼命来保赵官家。难道他们就没有资格知道究竟是谁让天下事落到此番境地的吗?难道他们死也要作个糊涂鬼?” 陆游呼吸渐粗,见四周都仰头来看,张口却是无言以对,只能站起身来拱手团团一揖,艰难说道:“诸位,我……我没有让诸位送死的意思,只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早就有人按捺不住,高声出言:“陆公此言差矣,刘将军此言也差矣。” 众人望去,却见是今早才带着大伊山盗匪入伙,并成了队将的李秀。 “陆公无须愧疚,刘将军也无须提醒,俺们山东男儿不是为了赵官家才反的。有赵官家俺们要打金贼,没赵官家俺们还是要打金贼。”李秀听了半晌已经不耐,站起来大声说道:“归根结底是因为金贼不给俺们山东人一条活路,既然无论如何都要死,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魏统制,俺知道你是个谨慎的人,可你看看外面那些庄稼,那些即将收获的粮食都会被金贼充作南征的军粮,种出这些粮食的庄稼汉不会收获一粒米粮。今年冬日,金贼大军南侵之时,整个山东的青壮都会拿起刀做贼,整个山东的妇孺都会饿死成枯骨。” “魏统制,事急矣,容不得再犹豫,你若不救他们,就是在杀他们了!” 到了最后,李秀的眼睛已经红了。 第七十五章 匹夫妄议千秋事(下) 董成似乎觉得李秀言语有些重,连忙说道:“大宋还是有豪杰的,此次俺们出兵,楚州蓝知州与徐通判都是大力支持的。” 李秀豁然回头:“徐通判,是那个唤作徐宗偃的狗官吗?在去年俺追随张大哥(张旺)徐二哥(徐元)在东海起事后,俺被派往楚州求援,你可知那狗官是怎么说的?” “他说:东海饥民,困其科敛苛扰,啸聚海岛,一唱百和,犯死求生,初无能为。金主蒙蔽,下情不通,犹未之闻。若知,偏师一至,即便扑灭;纵使猖獗得志,必自沂、密横行山东,失利则乘舟入海,诚不足为吾患。今添置兵官,招集叛亡,适足以生边衅。” “他说俺们是死里求生这不假,他说金贼大军一至,俺们就会被杀绝,这也不假。但他为何怕俺们成了宋朝的边患?为啥怕纳了俺们就会挑起边衅?这徐通判,为何视俺们为仇寇?” 董成不语。 陆游的脸更加惨白。 李秀似乎心绪难平,可还是继续说道:“开山赵起事时宋廷没有理会,东海起事时宋廷依旧没有理会,便是现在济南府与泰安那里耿京耿大爷也在起事,宋廷依旧没有理会。魏统制,就算你拿下海州全境,宋国也不会理会你的,想要打出局面,只能靠咱们自己了,莫要再存他想了。” 陆游听到这里,顿时一个激灵,他仿佛亲眼看到了宋朝将北地汉人民心一点一点丢掉的过程。 这个过程,也许在未来数十年后,酿成怒涛狂澜般的后果。 事实上,通晓历史的刘大郎也是瞬间醒悟,并且想到在百年后,作为北地汉人代表的张柔等人成为了元朝的主力,并将刀口对准了南宋,为异族终结了汉人王朝。 这其中有复杂的历史原因,可最主要的难道还不是卑劣的宋朝统治者屡次辜负北地汉人,最终让他们绝望了吗? 然而此时,刘淮还得主持会议议题,也顾不得什么历史进程,只能扶刀而出,向李秀问道:“李三郎,那你这一手,举还是不举?” 李秀当即闭嘴,右手握拳,猛然举起。 而他一表态,早已有些跃跃欲试的张小乙也举起了手。 董成低头思量片刻,同样举起了手,向着魏胜有些歉意的说道:“这不仅仅是俺的意思,这也是底下兄弟们的意思,魏头,咱不能指望着人人都是圣人,无欲无求的圣人是没办法打仗的。” 见最老的兄弟都开始支持刘淮的说法,魏胜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缓缓点头。 张青与张白鱼见状,互相使了个眼色,也觉得这种事说到底也是刘淮为自家义父好。身为外将,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较劲,也就举起了右手。 之后,石七朗、李火儿、鱼元、魏郊、魏昌、边士宁等人也依次举手表态,他们或是想建功立业,或是想跟着魏胜更进一步,或干脆就没把宋朝法度当一回事,无论如何,到最后,只剩下李公佐与罗谷子二人垂手不语。 见刘淮的目光望来,李公佐抱臂说道:“我为朝廷正经武官,在这种场合不表态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就当我没来过。” 老农一般的罗谷子紧了紧衣襟,随即眯起眼睛说道:“有一些事情,老夫还没有看清,且等等,再等等。” 刘淮点头,同样举起右手,转身看向魏胜:“父亲,众意难违。” 魏胜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依旧有力:“是啊,众意难违。” 他的头发花白,脸上还带着连日行军作战所带来的疲意,额头皱纹又变深了少许,然而在这一瞬,他那澎湃着无穷力量的身躯似乎再次挺拔了些,独属于这个时代顶尖武将的气势让在场众人纷纷一凛。 魏胜见众人神情严肃,他反而微笑起来:“老夫想说的是,众意这种东西,是很难统一起来的,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是有天壤之别的。 陆先生此等世代官宦簪缨世家之人,很难理解李三郎是如何想的;同样,如李三郎这般混迹江湖刀口舔血之人,也很难与陆先生一心。” “若跟陆先生讲什么高官厚禄,陆先生肯定会嗤之以鼻。” “可对李三郎说什么国家大义,想必李三郎也会将其当成放屁。” 说着,魏胜目光一扫:“大郎想要建功立业,阿成想要加官进爵,李三郎想要保卫乡里,陆先生想要保家卫国,还有人想要田产财货又或者青史留名。” “更别说咱们这些人里有厮杀汉,书生,盗匪,豪强,武官,文官,这些相差如此多之人,就如同天上的云彩与水里的泥沙一般。可咱们偏偏就混迹在一起了,你们可知为何?” 魏胜不是在询问,他立即就宣布了答案,他的声音拔高,音若洪钟:“无非是所有人都矢志抗金而已。” “而今日军议,众意共同汇聚于一,想让老夫来当这个忠义军都统制与海州知州,也只能是因为这件事对抗金有益。” 魏胜顿了顿,继续说道:“人人都有私心,诸位有,我也有。人人都不是圣人,要做到大公无私与公而忘私太难了,但期望诸位将私心融到公心之中,当不负来时之志。” “遵命!” 刘淮首先拱手应命,同时心中长舒一口气。 他一直害怕魏胜钻牛角尖,非要等什么朝廷旨意,官家亲笔,耽搁了大好时间。 而魏胜既然下了决心,也不再含糊,直接唤来军中匠人来铸造印信,并且委任将领。 忠义军升格为忠义大军,魏胜自任为忠义大军都统制,权知海州事。 陆游任海州通判。 全军共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 刘淮任前军统制。 董成任左军统制。 张小乙任右军统制。 张青作为外将,暂为后军统制。 每军战兵编制三千人,算上魏胜自领的中军,忠义大军共计要扩军到一万五千人。 各营队将与正将也各有升任,副统制与统领的位置还有些空置,但这些都会在之后的扩军中得到解决。 而张白鱼张四郎此时终于摆脱了那令人尴尬的队将身份,成了一名统领。 然而在高兴之余,张白鱼却忽然想到,此时忠义军都已经开完军议,定下如此大事,而东平军的将领们却大多在在高卧,连床都没起,不由得又有些懊恼。 第七十六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上) 且不说张荣于东平军诸将酒醒后,也迅速将东平军扩充为东平大军,也不说忠义大军迅速清点收缴田产,以作功勋赏赐。 就在北伐众人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抗金大业时,海州西北方二百多里外的泰安州,一场军议,也要开始了。 山东两路这个地方,属于典型的中间高,两边低。中间的高地就是泰山与蒙山,而四周的低地,则是黄河与淮河所冲击形成的平原。 泰安州则正好处于泰山与蒙山之间,由汶水冲击形成的狭窄平原上,属于穷山恶水。 想想也是,泰安州北侧的泰山且先不说,只说南侧的蒙山与沂水所形成的一片区域,在后世直接被称作沂蒙山老区。 这地方要真的是平原沃土,也成不了打游击的根据地! 可穷山恶水也有穷山恶水的好处,最起码金国引以为豪的重甲骑兵与重甲步兵不可能往山沟子里追杀义军。 事实上,耿京一开始在东平府起的事,辛弃疾是在济南府四凤闸聚兵两千,还有许多股大大小小的义军,他们汇聚在一起,试图攻取济南府与兖州。 可在金国益都府统军司正式出兵之后,他们根本没办法在济南周边立足,先跑到了潍州东山,随后又转向了泰安莱芜等地。 刚刚入伙的贾瑞甚至是从四百里外的莱州转战过来的。 说句好听的是转进如风,说句难听的就是被人打得到处乱跑。 然而诡异的地方就在于此了,这些起义军被打垮了如此多次,都快成流民了,按说早就走投无路被剿灭了。 可这些残兵败将每到一地,打出旗号,马上又能聚兵数万,随即就会攻城陷地,再次势不可挡。 就比如,耿京在潍州被金军追击时,身边几乎只剩下千人。但他一到泰安,刚刚攻下一两个女真屯田军的营寨,泰安州州治奉符县的豪强大户就直接杀官造了反,并且打出了耿字大旗,将耿京迎进了城。 三日之后,得到消息的莱芜县与新泰县有样学样,纷纷杀掉了金国官吏,甚至干脆就是由原本官员直接带头,自发了清理州中的女真人,正式举旗反正了。 这期间,耿京甚至连信使都没来得及派。 泰安州的光复,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莫名其妙。 不过究其原因倒也很简单,金国统治者的大缺大德让汉人自豪强至平民的所有人都无法忍受了。 山东、河北、中原都犹如巨大的火药桶,全靠金人数十万正军镇着才相对安稳,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数十万大军要南征宋国了。 现在只能算小打小闹,等到宋金战争正式开始,整个北方不打得天崩地裂就见鬼了。 这些事,刘淮知道,魏胜知道,此时身在泰安州的辛弃疾自然也知道。 毕竟,他虽有大青兕的外号,却绝不是什么有勇无谋之人。 此时,辛弃疾刚刚抵达奉符城下,他带着几名出身同族的亲兵,先将受伤的辛文远安置好,然后带着‘天平军节度使’的印信和义端和尚的脑袋,与李铁枪一起,跨步走入了奉符城。 此时虽然已经接近正午,但是城中却隐隐有萧瑟之感,这并不是说人少,而是说来往的各色军士有些过于多了,以至于影响了县中百姓的正常生活,而使得最能反应一地繁荣的商业活动迅速减少。 就比如一个汤饼摊子,店家不怕地痞流氓的勒索,因为官府衙役还得收孝敬,自然会出手。甚至一些帮派根本就是官府中人养的白手套,所以店家自然能活下去。 可士兵来这里白吃白喝,店家就真的没办法了。告官府?不好意思,官府是他家的。找强人?没办法,这地界就他们最强。 遭了一两次之后,商贾自然就会暂时歇业,以观来日。 商贾活动一停,市场自然就显得萧条。 这甚至都算不上兵灾,耿京所率领的天平军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是吃拿卡要,而不是动辄杀人全家取财货掠女子,已经算是军纪难得了。 这其中自然有泰安州也有起义军的原因,但辛弃疾这种想干大事之人在其中的作用也不可小觑。 “辛五哥,为啥沉着个脸,都回来了,咋还心里不痛快?” 李铁枪刚与相熟的军士打了个招呼,回头见到辛弃疾面沉似水,连忙询问。 辛弃疾长叹一声:“我刚刚在城外看见耶律兴哥那厮了,他在他的营中操练士卒,你说一个胡人都懂与自家兵马在一起,为何咱们节度就是不明白呢?” 李铁枪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才低声说道:“辛五哥,你见了大帅,千万别再劝了。这回失印,虽说义端那厮活该千刀万剐,但确实是五哥你崴了脚。还好把印寻回来了,你再说些好话,这点破事就过去了。再说了,大帅征战许久,放纵些又怎么了?” “可这样,如何才能成大事?” “成大事,成什么大事?”李铁枪低声反驳,两人各自骑马,李铁枪拨马靠近,脑袋都快伸到辛弃疾下巴前:“大帅还能做官家不成?他当官家,然后封你当相公?咱们反金,原因就是活不下去了,给兄弟们找条活路。打天下哪有那么容易,说不得就全部死光光了。” 辛弃疾有些诧异的看了李铁枪一眼:“大铁枪,你也开始想这些事了?” 李铁枪神色一暗:“这次南下被捉了签,这倒是没什么,纯粹只是背了运道。可逃跑时却是不小心漏了相,平白折损了好几个老兄弟,若不是那刘淮刘大郎,俺说不得也回不来了。” “刘炊饼,那可是十几年前就跟着俺的老弟,连尸首都没留下,若俺真的还不再多想想,这些人可就真的白死了。” 见李铁枪面露苦色,辛弃疾冷峻的面容有些化开,可他属实不太会安慰人,只能转移话题:“你口中的那刘大郎,真的要北伐?” 李铁枪坐在马上,抚着马鬃,点头说道:“他单骑独返冲阵来救俺们的时候,他说什么俺都信了。这种好汉,拼死将俺们救回来,总不能是为了诓俺几句吧。”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城中的一个大宅子前,这是前任知州的宅邸,此时已经被耿京带着亲兵占住。 辛弃疾将马缰扔给守在门口的一名军士:“曹十八,节度可在宅中?” 那军士攥着马缰,面露难色:“大帅在忙。请两位先回吧。” 辛弃疾与李铁枪脸色同时一变。 第七十七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中) “曹十八,胆子肥了啊!连俺俩都敢拦!” 李铁枪直接从马上取下长刀,擎在手上,目露凶光。 “俺们做的也是大帅交待的事,事了前来复命,尔等竟然要隔绝内外吗?” 辛弃疾没有像李铁枪一般大呼小叫,但他的手也放在了挂在战马得胜钩的铁枪上。 原因无他,亲兵将统兵大将与元帅隔开这种事情实在是太忌讳了。 双方很可能因为信息交流不畅而互生嫌隙,甚至会导致火并。 这也就是宋国立国百年,武人被压制已成习惯,李铁枪还愿意跟这群亲兵掰扯两句。 若是在五代十国时,辛弃疾与李铁枪就该各自回营整顿兵马,准备应变了。 曹十八似乎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但是想到耿京的严令,还是心一横,招呼几名手下,堵在了门口。 辛弃疾见状直接不耐,拎起装着义端和尚人头的匣子,向前走了两步。 曹十八‘诶呦’一声,犹如遭到了隔空内力的重击,向后一倒,顺势滚到一边,连连惨呼。 其余亲兵也有样学样,在地上滚作一团。 辛弃疾又好气又好笑,却也不觉得自己变成了绝世高手,只是摇头后,与李铁枪一起径直向正屋走去。 李铁枪嘿然一声,将辛弃疾护在身后,当先而行。 耿京起事时一共只有七人,李铁枪就是七人之一,在这种场合,他的脸就是通行证。 果真,听见动静的耿京亲兵纷纷从廊下侧屋冲出,可见到怒气冲冲的李铁枪后,又纷纷作看风景状。 踏上台阶,李铁枪使劲擂响了房门:“大帅,大帅,你在屋里不?都晌午了,莫睡了,俺进去了啊!” “啊……” 屋中传来两声细细的尖叫,似是女声,然而李铁枪等了片刻,却听不见耿京的声音,不由得当即皱眉。 与辛弃疾对视一眼,李铁枪瞬间理解了对方眼神中的意思,用力一点头,抬起大脚,一脚将房门踹飞出去。 一直保持着冷峻表情的辛弃疾终于绷不住了:“大铁枪,你这是作甚?” “啊?你不是使眼神让俺踹开门吗?” “我那是让你稍等!” 门外两人刚刚呛了两声,房中终于传来一声喝骂:“谁他娘这么大胆敢踹老子的门?金贼杀来了?!” 伴随着声音,一名身高近两米,只着筒裤的昂藏大汉拎着长刀快步冲了出来,他那胸前一尺长的胸毛随风而动,脸上连鬓胡须根根竖起,快步走来犹如泰山压顶一般。 临近房门,他那铜铃般的眼睛仿佛有点不适应正午的阳光,稍稍眯了眯,然后手搭凉棚,才看清站在门口的辛弃疾与李铁枪。 “哈哈,五郎、大铁枪,你们回来了。” 大汉哈哈一笑,将长刀扔到一旁,拍了拍手,复又有些恼怒:“刚才是你俩哪个夯货踹的门,也不怕把俺吓成萎瘘。” 李铁枪咧嘴笑道:“刚刚是俺听着屋里没动静,担心你得了马上风死了过去。不过耿头你裤子都没脱,想必没在办正事。” 那巨汉也就是耿京了,他闻言回头骂了一句:“大铁枪你个混货,老子日马都能生出骡子来,日几个娘们还能马上风?” 李铁枪继续说道:“那耿头你不成驴了?” 三人笑骂几句后登堂入室,室内的两名女子已经穿好了衣服,耿京挥了挥手,将她们赶了出去,又瘫坐在椅子上,对着壶嘴喝了几口凉茶:“五郎,大铁枪,你们的差使都办好了?” 辛弃疾将装人头的匣子放在桌上,又从怀中掏出印信:“节度大印和义端的人头我都拿回来了。” 耿京打开匣子,将光溜溜的人头拿到眼前,啐了一口:“啖狗屎的秃驴,还想把俺们卖个好价钱,就凭你也配?!” 骂完之后,耿京将义端人头扔回到匣子里,擦了擦手,又接过铜印:“字缺了俩角,确实是俺的大印。” 耿京将铜印又扔给了辛弃疾:“五郎,你是掌书记,接着管印。还有……” 耿京挠了挠散乱的头发:“五郎你寻回印信,追杀叛徒有功,俺不能不奖赏你。这样吧,义端那几百人让俺给围起来了,此时既然事了,你替俺去兼并了他们。” 辛弃疾没有想到犯错之后不仅没有受处罚,竟然还能收获数百兵马,不由得有些犹豫:“节度,我这次只是将功补过,不应该……” 耿京没让辛弃疾把话说完,就摆了摆手说道:“五郎说话好没道理,错是义端那厮犯得,你斩了义端,自然有功无过。此事就这样了。大铁枪,你那是怎么回事,联系上大宋了吗?” 李铁枪知道耿京是在转移话题,连忙配合:“耿头,别提了,俺这次算是崴脚了……” 半个时辰后,李铁枪终于把这一趟奇妙旅程细细讲完。 耿京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五郎,你怎么看?” 辛弃疾思索了一下:“节度,向外联络是一定要做的。就比如大铁枪此次虽然没有联系上大宋,却也知道了魏胜与刘淮两位壮士要北伐。无论这两位有多少人,战力如何,咱们都要去联络,最起码能得知些许情报。” 耿京点头应许,同时示意辛弃疾继续往下说。 “还有,节度,咱们不能一直窝在泰安州。对内而说,节度是纠合四方兵马,他们心思杂驳,长久屯驻一地,必然离心离德;对外而说,金贼也不会让咱们安心割据一个州郡,金贼南征之时,益都统军司兵马南下,很有可能沿着汶水进军。只要分出两个万户来打,咱们就只能往泰山与蒙山逃了。” 耿京手一颤,拔下两根胡子:“两个万户……两个万户确实没法打。” 金国虽然内部动荡,完颜亮将诸多老臣宿将斩尽杀绝,但这么大的国家,自然既会有漏网之鱼,又会有新生代跟上。 耿京是见识过金国精锐是什么样的。 之前起义军在济南府的失败,就是被东平府与益都统军司的兵马共同夹击了。 第七十八章 试问前路在何方(下) 当时来与耿京作战的两员大将都不是庸人。 东平府府尹唤作纥石烈志宁,他现在虽是初出茅庐,名声不显,却是完颜亮心腹中的心腹。 在原本历史上,数年后,纥石烈志宁不止为一方主将,参与平定了契丹大叛乱,更是在符离之战中,击败了宋军名将李显忠。 而统领益都府统军司大军的则更为出名,正是大金楚国公,太尉完颜奔睹。 他自幼被完颜阿骨打养在帐下,早早授予金牌,承诺了前程,在女真军中被唤作“金牌郎君”。 完颜奔睹在军中经历过完整的灭辽灭宋之战,用句比较中二的话就是他属于旧时代的残党,在上个时代中,他的战友是完颜宗望、完颜粘罕、完颜娄室,他的对手是韩世忠与岳飞。 在名将寥落、承平日久的后靖康时代,完颜奔睹堪称天下无敌。 被这两人率金国正军精兵夹击,耿京败得不冤。 “还有就是,咱们快没粮了。”辛弃疾继续说道:“虽然马上就是秋收,但泰安州民少地贫,养不起这么多军队,如果不再继续攻打女真屯田军,那最迟到十月,咱们就断粮了。” 金国军队的编制大概是分为三类,禁军、边防军、屯田军。 其中屯田军就是内迁的猛安谋克户们,有点类似后世的满城。他们往往占据当地要道,在土地最为肥美之处筑城结寨,并且强制让农民作佃户。 这个过程是一刀切的,无论是土地是地主豪强的还是普通百姓的,凡是让猛安谋克户看上的土地,都会被掠夺而走。 而这些土地大部分都是水田,又是熟地,收成自然会非常好。这些粮食理论上都是金人的,起义军抢起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耿京点了点头:“确实不能再窝在泰安了。军中都是一群大肚汉,还有拖家带口的,可也不能不让他们吃饱,唉,当家难啊。五郎,你是聪明人,你说该往哪打?” 辛弃疾有些犹豫,但还是诚恳说道:“私心上,我想回济南,但出于公心,我支持往南打。但不能碰兖州、济州这种大州,更不能碰邳州等沿着淮河的州县。金贼南下,必然要依仗大河进军,咱们硬拼不过。应该去莒州、沂州,尽量靠近大宋。” 李铁枪皱眉:“那离家乡不是越来越远了吗?” 辛弃疾摇头:“不是这个道理,横在咱们与家乡中间的是金贼,打不过金贼,哪怕回了家,也早晚被撵出来。杀得金贼越多,咱们离家乡越近。若是来日灭了金贼,哪怕隔着万水千山,回家也在咫尺之间而已。” 耿京一拍桌子,大声说道:“正是这个说法!” 辛弃疾继续说道:“咱们天平军要先忍耐,等到宋金正式开战的时候,或去南方为大宋助战,或到北方断金贼后勤,都是可以的。” 耿京重重点头:“五郎,你说的有道理。这样吧,你去把那些夯货召来,就说耿大头领有令,咱们碰头絮叨絮叨这事,最近几天就把出兵日子定了!” “喏!”辛弃疾拱手得令,却又驻足,面露为难。 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李铁枪急忙说道:“辛五哥赶紧去吧,这都过晌午了,再晚点那群夯货还以为耿大头领要请他们吃饭呢!” 然而辛弃疾还是艰难说道:“节度,现在不止大事未成,甚至都算不上安全,节度如何能在脂粉堆里厮混呢?若是下边人有样学样,且不说这仗该如何打,这些女子从何而来?彼时咱们还是起事为乡人挣命的军队吗?” 几句话说出来,辛弃疾觉得心中一阵痛快。 耿京的脸色却迅速变得难看起来:“五郎,主要看最近闲来无事,张七那厮献上俩娘们,俺就尝了尝,必然不会成定例,必然不会……这样吧,俺马上给她们银子,把她们送走如何?” 虽然得到了保证,可辛弃疾却是不喜反惊,目瞪口呆的问道:“谁?张七郎张安国?我原本以为是本地大户巴结节度,如何是咱们的老兄弟做的此事?这是掘根基的大事!不成,我是军中掌书记,通管军法,请节度将令,让我处置此事。” 耿京强压怒火:“五郎,此事俺会自行处置……” 辛弃疾原本躬身行礼,闻言抬头,更加惊愕:“节度,你可知他们献给你一分,他们自己就会留下十分?别看此时只是给你两个女子,暗地里他们可能就做出破家灭门之事了!此事必须……” “俺说了!俺会自行处置!” 耿京终于不耐,怒目圆睁,怒喝出声。 李铁枪连忙向前,推着辛弃疾往外走:“五哥,刚才不是说让你通知各军来开军议吗?这是正事,你赶紧去,我再劝劝大帅……” 辛弃疾也没在坚持,被推出了房门,在台阶上长叹一声,对着屋中耿京的身影行了一礼,转身离去了。 李铁枪转身回屋,将房门关上:“耿头,你得相信五哥,他说话再难听,终究是为你好,没有害你的心思。” 耿京苦笑,举起茶壶又饮了一口:“俺如何不信五郎?不信他还能让他掌管印信与军中文书?甚至他丢了一次还让他拿着。若是连五郎都不信了,那还能信谁?信耶律兴哥那个杂胡吗?” “五郎他读书多,胸中有韬略,胜咱们这些人百倍。你说咱们一群厮杀汉,杀人是常事,哪里懂得行军打仗呢?若没有他,咱们就是土匪流寇,天平军连军队的架子都组不起来。他说的话,俺如何能不重视?” 李铁枪不解:“那节度为何发怒?” 耿京继续苦笑:“因为他辛五想要处置张七,他辛弃疾是俺的心腹肝胆,难道张安国就不是俺的手足耳目了吗?手心手背都是肉,总归舍不得用刀割。” 李铁枪想了想,也不由得跺脚:“他娘的张七干得这狗插驴卵的破事,挨收拾也活该。” 耿京瞥了李铁枪一眼,也是嘿然出声:“俺以前听说书的,说忠臣都是耿介直言,奸臣都是谄媚逢迎,可忠臣又是下场极惨,奸臣都是活得滋润,俺就想这皇帝老儿真是昏君,忠奸都辨不出。” “可真轮到俺头上,张七有啥好事都想着俺,俺难道还能抽他一顿鞭子不成。俺跟你说啊,那俩娘们,嘿,她们那屁股真的……” 见李铁枪也一脸鄙夷的看着自己,耿京老脸一红,也觉得没趣当即闭嘴。 两人坐在堂中,望着门外风吹柳枝,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第七十九章 忍使吾民饵贼军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路可走呢?” 高安仁此话一出,周围数人一片沉默。 其中自然有奔波一日夜的缘故,可高二郎所问的也没人可以回答。 去投奔渤海族大佬高景山自然算是一条路,然而这条路也只能保证活着,却无法保证前途。 难道还指望高景山这种在靖康时代就是行军万户的大佬,能把一个同族之子当心腹子侄吗? 想当他子侄的人海了去了,你高安仁算老几? 可不去寻高景山,也就只能回渤海老家了。 落得那种下场,还不如昨日就跟宋军拼了呢! 此时高安仁身侧还有八人,都是家将,甲胄也还算齐整,却俱是灰头土脸,满脸沮丧。 他们在一个院落里,东西两边是半人多高的土墙,南北则是两座土坯屋,坐北朝南的土屋窗户房顶还齐整一些,是住人的屋子。靠南的则是有顶无墙,是饲养大牲口的棚子。 这是一个典型的北方农家院落。 众人围坐在篝火旁,篝火上架着个铁锅,铁锅中煮着院子原主人所养的大牲口。 他们脚下还有些许属于人类的血迹与残肢,只不过尸首都堆在角落,不会再对他们的食欲造成影响。 只是在院角低声啜泣的两名衣冠不整女子,让原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 一名留着辫发的女真人拿起大马勺在锅中搅了搅:“郎君,要不咱们就去汴京,俺听说陛下招纳天下壮士,组建中军。已经有不少好汉应募了,咱们勇力不缺,郎君足以当个队将,待征宋时在陛下面前立功劳后,再来收拾海州的什么忠义军,还不是手到擒来?” “拔速,你这是哪年的消息了?”一名头发整齐,明显是汉儿军出身的甲士立即反驳:“去年开始征得兵,今年眼瞅着就要秋收了,哪里还有坑等着咱来填?” “那你说咋办?” “要我说。”汉儿甲士声音变大:“要我说咱们最起码要先去找大郎,告诉他知州的死讯,再说其他。大郎作为长子,总不能连亲爹是死是活都不晓得。” “大郎是文官……” “文官又如何?在大金做官,文官就可以不要家将了吗?” “俺说的是文官捞偏门手段少,能养得起咱们这些大肚汉吗?而且跟着文官又什么前途?还不如走高都统的路数,进大军作大头兵。” “你想做大头兵,我却不想做。” “俺看你就是被宋狗杀怕了,就想去过安生日子!” “拔速,你个腌臜泼皮,你别以为……” 伴随着两人的争吵,气氛终于变得有些热烈了。 高安仁犹如被抽了魂魄一般,没有发怒,也没有出言劝阻,只是愣愣的看着锅中咕嘟冒泡的肉汤。 “好了……莫要吵了……”曾经的高文富亲卫首领乌野扶着胳膊低声出言劝阻,他受伤的臂膀虽然受到了妥当治疗,可偏偏战事急促,伤势静养不得,以至于他现在每说一句话,骨头断裂处都是一阵剧痛。 “咱们就剩这几个人了,难道还要拔刀火并吗?”呵斥了部下几句后,乌野脸色艰难,转头看向高安仁:“二郎,你到底是如何想的?” “六叔,你说俺爹的首级,现在是不是已经挂在朐山城头上了?” 此言一出,周围瞬间寂静。 而高安仁说完之后,又是仿佛不敢置信自己刚刚说了什么,直接呆愣住了。 乌野还以为高安仁又要流泪,正要出言安慰,谁知高二郎却是咬住牙关,额头青筋暴起,赤红的双眼圆睁,眼珠就如同要从眼眶中跳出一般。 “俺不甘心!不甘心啊!”高安仁仰天咆哮,声震四方,连那在院角哭泣的女子都被吓得不敢再出声,只是低声抽泣。 乌野眼睛也红了:“二郎,咱们潜回去,悄悄把老知州的首级取回来。我就不信,宋狗刚来就能把朐山城守得如铁桶。” 高安仁摇头,环顾身侧八人,迅速的冷静了下来。连续的失败,使得这名原本狂傲的金国将领变得沉稳无比:“事到如今,也只有你们八人还跟着俺了,于情于理,俺如何能让你们轻易抛洒了性命?天意既然让咱们囫囵着活下来,自然要留性命作大事!” 见自家郎君振作意气,其余人也是纷纷精神一震。 “俺不想去找高都统,也不想去寻俺大兄,俺要在山东与宋狗周旋,海州待不住就去沂州,去益都府,去东平府。俺就不信,偌大的山东两路,竟然没有一二忠义之人。”高安仁语气冷静而坚决:“早晚有一日,俺要堂堂正正的回朐山城,去安葬父亲!” 周遭八人,有人振奋,有人目瞪口呆,有人嘿然,也有人畏缩。 “六叔,你的伤势肯定不能再奔波了。”高安仁对乌野诚恳说道,又转向了刚刚的那名汉儿甲士:“小胡,你刚刚说的也有些道理,父亲殉国这种大事,不能不让大兄知道,你再找两人,一起护送六叔去找大兄。” 此言一出,除了唤作小胡的汉儿甲士长舒一口气外,只有一人有些意动。 “就你俩了。”高安仁当即拍板。 那人又是惭愧,又是有些庆幸,连忙拱手称是。 乌野还要说话,却被高安仁阻止:“六叔,你现在行不得马,拿不起枪,你但凡有什么想法,也得必须先养好伤,到那时若俺还活着,你就来找俺。” 乌野扶着胳膊,内心五味杂陈,还是恳切出言:“郎君,你想留在山东两路,可是细细思虑过了?山东两路可都抽调了大军准备南征,空虚无比了,哪有兵马去与宋狗厮杀呢?” 高安仁点头:“俺这一日夜都在想,宋狗为何要来海州,而不去攻打淮河上的宿州、邳州、徐州?别的不说,只要攻下徐州一线,大金的南征也只能作罢。” “因为宋狗兵少。”乌野脱口而出。 “的确,宋狗兵少。”高安仁继续点头应道:“俺左思右想,用这么少的兵,若想打出最大的战果,只能去攻打沂州,截断沂水,这样山东东路的密州、登州、宁海州等数个州郡物资兵源转运都会被堵塞。” “而宋狗若想截断沂水,必然要攻下州城临沂,若想攻打临沂,最快的路程就是沿着沭河向上游打。须知沭河与沂水间隔最短处,也就是临沂城周边,不过三十里而已!” 高安仁说到此处,长吸一口气:“沭河之旁,要么是猛安谋克户,要么是投效了父亲的土豪。他们在征地时都沾了血,投效宋狗的本地汉儿肯定不能容他们。俺要去临沂找仆散知州,把这些人全都纠集起来,趁宋狗还没有做大的时候碾死他们!” 听到高安仁有一个完整可行的计划,其余八人精神更是振作。 此时锅中的肉食也煮得差不多了,高安仁拿起马勺:“诸位今日想走的,俺也不留,但只要与俺一起做大事,从今以后,有俺一口吃的,也就有你们一口,你们就是俺高安仁的兄长。” 说着,高安仁拿起瓷碗,盛满肉食,先是双手捧给乌野,随后又挨个盛给其余亲卫甲士,并口称兄长。 其余人连忙接过饭食,并慌忙推辞不敢受兄长这称呼。 唤作拔速的甲士喝了两口肉汤,却又立即抬头,望向院角的两名女子:“刚才郎君说的军情,她们都听到了。” 高安仁恶狠狠的撕咬了一口肉食,如同在撕咬仇人的血肉,囫囵咽下后同样回头望去,随即轻描淡写的说道:“杀了。” 拔速抹了抹嘴巴,从腰间抽出瓜锤,迈步走了过去。 短暂求饶声刚刚响起,随即就是两声如同西瓜碎裂的声音。两声短促的惨叫后,血腥味飘来,这两名刚刚遭受凌辱的女子就没了声息。 拔速用女子裙摆擦干净瓜锤,又突然觉得这两具尸首处在上风向,似乎会打扰众人用饭的兴致。他不由得暗叫一声晦气,低身拽起这两女胳膊,将其拖到院的另一角。 “走你!” 拔速将两具尸体扔到这家人其余的尸体堆成的小堆上,觉得让这一家十五口圆满在一起了,不由得点点头,他自觉又是做了一件善事,可谓功德圆满。 第八十章 身是山东游侠儿 天下事犹如大河之潮滚滚向前,宋金两国的战争机器全力开启后,每个人都被裹挟到历史进程中,犹如滔天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时浮时沉,不得自由。 只不过有的人选择随波逐流,而有的人则是奋力向岸边游去,试图改变一些事情。 在七月二十五日这天,在山东与淮东发生了几件小事。 第一件事是,东海县知县支乐和在张小乙的劝说下,易旗改帜,反正归宋。 第二件事是,朝中似乎有人想起了曾经的得胜湖英雄,将张荣提拔为淮东副总管,然而文书到了楚州,却发现张荣早已不知所踪,只能暂时作罢。 第三件事则是,刘淮与李秀都曾经骂过的楚州通判徐宗偃亲自去面见刘锜,在土地上以剑为笔画出山川地势,以山阳涟水防线说服了刘锜,终于让刘锜派遣殿前司策应右军统制王刚前往楚州,以作备战。 但王刚没有进驻山阳,而是屯驻在山阳以南六十里的宝应。 蓝师稷与徐宗偃不由得大为失望。 可以这么说,楚州上下担了天大干系而试图完善涟水山阳防线的努力彻底流产了。 消息传出,涟水县百姓立即开始南迁,不到旬日,涟水几乎成了空城。 与此同时,北伐军则是开始了新一轮扩张。 且说海州有五县之地,其中朐山、涟水、东海三县已经正式归宋,海州西侧的沭阳与最北的赣榆却还是由金国统治。 这两处的地理也十分重要。 赣榆正好处于山东丘陵的边缘地带,城东侧是大海,西侧则是连绵丘陵,地势虽然不是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要,却也算得上一道大门。 堵住这个口子,就能迟滞从山东半岛来的敌军。 而沭阳则更为重要,城池依沭河而建,向西就是被黄河夺了河道的淮河,距淮上重镇下邳不过百五十里,而距离魏胜的老家宿州更是只有咫尺。 可以说,只要宋军拿下沭阳,并在这里屯驻兵马,一旦金军南征,沿着黄河南下进攻两淮,那么忠义军就有了威胁金国后勤的能力。 当然,拿下这里,就要做与金国正军硬碰硬的准备。 为此,哪怕张荣着实恼怒魏胜突然扩军,却也在魏胜决定去沭阳,而将赣榆让给东平军的时候愣了半晌,从此再无一丝反对。 面对接下来的严峻局面,忠义军的确得迅速扩大实力,否则很可能被金军一拳打死。 忠义大军此时还在扩军的过程中,因为秋收在即,所以虽然魏胜打出了名头,但是愿意应募入伍的人却是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忠义军起势时间过于短暂,山东地界最常见的庄园主们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不过对于刘淮来说,这也算是好事。 若是像祝家庄、扈家庄之类的豪强都踊跃参军,兵力大涨是一方面,忠义军的成分会变得复杂无比。 所以,前军扩军到千人,中军扩军到一千七百人后,魏胜就留左军统制董成留守朐山,右军统制张小乙安抚隔海相望的东海县,并且由罗谷子出面,组织文法吏,来保证秋收。 而前军与中军迅速出征,沿着沭河向上游的沭阳进军。 刘淮依旧统帅前军在大军前方开路。 与众将暗搓搓的担心不同,哪怕刘淮与魏胜为了军政争得面红耳赤,但魏胜还是给了刘淮足够的信任,甚至从兵力配置,军械配给方面,也看得出魏胜对这个义子的宠爱,甚至溺爱。 原本跟随刘淮的马军大多立功,在扩军中成了什长队将之类的基层军官。张小乙所部也跟着主将去了右军。只剩下张白鱼麾下三十余骑功劳不够,继续不尴不尬的充当马军骨干。 至于从高文富父子手中缴获的四百余匹战马与二百余幅重甲,魏胜平均分配至五军,只不过将中军骑士送与前军,又给刘淮建立起了一支人数高达二百人的甲骑部队。 在兵凶战危北伐战场,魏胜此举无异于将三分性命寄托在刘淮身上。 刘淮对此自然也心知肚明,他所率的除了二百甲骑,还有四百——也就是四个都的步兵,外加四百辅兵,无论兵甲还是军械都十分齐全。 千人中,大约只有六成是新兵。这个比例在如今急速扩军的忠义军中已经算是很低的了。 这么个新兵比例,在没有敌军骚扰的情况下,沿着沭河行军,照理说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 然而,哪怕刘淮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但还是低估了行军的艰难。 此时刚刚立秋,依旧炎热,再加上是沿着沭河进军,日头蒸腾水泽,使得水汽上涌,燥热之余更添一些闷热,如同蒸桑拿一般,就算端坐不动,也会很快大汗淋漓。 这就是所谓的暑气了。 而另一方面,统率步骑千人与率领百骑在难度上根本不是一回事,尤其是这千人中还有大半是新兵。 十几里路走完,不说开小差、装病被迅速处置的,单单只是中暑的士卒,就有足足五十人。 关键时刻,还是淮左老革出身的魏胜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他让中军运来了大量的盐巴与酸梅干,煮成酸梅汤,让军士与辅兵用革囊水袋随身携带,饮下后就能一定程度上缓解中暑症状。 这些酸梅干与盐巴都是之前在朐山抄略府库得来的,魏胜又专门下令进行了采买与囤积。 当时还有人不解,可除了魏胜这种老于军伍之人,又有谁能想到,酸梅干有朝一日也是军用战略资源呢? “王五郎,你莫要腹诽,你的庄户终究没有行军打仗的经验,这次让他们当辅兵,也是一种保护。” 刘淮见到与自己并辔而行的王世隆屡屡回头,望向身后,还以为他在担心此次被征调为辅兵的王家庄户,不由得诚恳出言劝告。 王世隆似乎回过神来,连忙摇头。 他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面容俊朗,身姿挺拔,唇上蓄着的两撇胡须,使他脸上坚硬的线条有所缓和,平添一分儒雅。 然而他厚重的肩背与挽起袖子所露出的粗壮手臂足以展示出其人武力上的不俗。 如果是只有这些,任谁都得说一句王世隆王五郎文武双全。 偏偏这厮耳边插了一朵绢花,脸上敷了厚厚一层粉,可敷粉水平又不到家,脸与脖子存在很大色差,就有些滑稽了。 再加上日头渐起,天气渐热,让人额头生汗。 一阵风吹来,细密的尘土与汗水再加上敷的粉在王五郎脸上胜利会师,并搅在一起,使得这厮脸色犹如害了急病一般,一片蜡黄。 在原本的历史中,王世隆此人后来加入了耿京的起义军,属于听调不听宣的外藩。他率军屯驻海州北部,主要在莒县与日照县率马军作战。 后来在李宝陈家岛大捷后,王世隆归属于李宝麾下。 再后来张安国叛杀耿京,辛弃疾率五十骑赴济州复仇,其中就有王世隆参与。 如果不是魏胜北伐时间提前了一个月,没准王世隆就会在这一个月中起事,独立成军了。 第八十一章 宾从威仪尽汉官 刘淮的话让王世隆微微一怔,随即却是立即在马上拱手说道:“统制郎君,在下不是在担心庄户,在下也不知分寸的蠢人,很浅显的一个道理,他们若不在后面当辅兵,就很有可能被驱逐在前当死兵了。统制郎君如此安排,在下心中只有感激。” 刘淮点头,却又有些好奇:“那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那面大旗。”王世隆向后一指。 “飞虎旗吗?”刘淮也回头望去:“当初与父亲戏言,说若是能让我独自建军,我会自作飞虎军的军号。我家小妹听了,连夜绣了这面飞虎大旗,怎样,我家小妹的手艺好吧。” 这飞虎军与飞虎队倒是没有什么关系,纯粹是刘淮仔细研读《稼轩年谱》时对辛弃疾编练的那支飞虎军印象深刻,所以存了狭促之意。 反正现在都在山东抗金,只要不死,早晚能见到辛弃疾,到时候问一句‘我这只飞虎比你那只如何’,岂不能让他印象深刻? 辛弃疾要能为这事写一首词,那就更好了。 刘淮不由自主的炫耀了一句,可王世隆随即摇头:“不,我看的是另一面。” 顺着王世隆的目光望去,是在队伍正中的一面红底黑字大旗,其上没有纹饰装饰,只有一个字。 “漢” 事实上,不仅王五郎频频回首,就连跳脱如张白鱼,稳重如陆游,阴鸷如石七朗,聪慧如罗慎言,在不作指挥的时候也都纷纷沉默抬头,望向这面旗帜。 “怎么?这面旗帜有什么不妥吗?” “没……”王世隆擦了擦额头,将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脂粉抹成一团,顺便将耳边已经脏得不成样子的绢花摘下,别在马鬃上。 “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这汉家旗帜,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有出现在山东了,我……我自出生就没有见过什么汉家威仪,此时见到了,感觉就像……就像……” 王五郎是个内秀的,思考片刻突然说道:“统制郎君读过《兰亭集序》吗?后之视今如今之视昔。我觉得有些事情不同了,却又不知道哪里有所不同,明明是寻常行军,却觉得心情激荡。想来只有百年千年之后的后人通过史书回望时,才觉得,哦,原来那时王五郎正在做好大的事业。” 王世隆说的颠三倒四,可刘淮却是听明白了,挥鞭指了指身侧的沭河:“身在历史大潮中,就如同这大河奔流,咱们自身却只是浪花中的一朵。虽然知道这沭河终究会入海,却不晓得自己这朵浪花推着河水走了多远,甚至不知道是否会在下一处拐弯处就会碎掉。是也不是?” 王世隆觉得刘大郎真是人才,说话真好听:“正是如此。” 刘淮点头,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因为王五郎是标准的、如假包换、原汤化原食的地主豪强。 他跟全家横死一门心思报仇的张小乙不同,跟满心功名事业的张荣不同,跟一心报国不惜此身的魏胜也不同。 王五郎加入北伐军的目的——最起码现阶段的目的只是为了田产庄园,换句话来说,只是为了自家利益。 事实上这没什么可苛责的,毕竟世界上造反之人为救民于水火的凤毛麟角,为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才是大多数。 可这么一来,有些画大饼的话,此时刘淮就不方便对王五郎说了。 难道说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 你跟李秀李三郎说什么牺牲你一个,造福全乡人还靠点谱。 但对王世隆来说,牺牲了他们王家赢得的胜利毫无意义。 典型的大地主阶级劣根性了属于是。 可偏偏这些平日就能将庄户编练成半军事组织的庄园主是山东两路最普遍的大地主,也是忠义军未来兵力的主要来源之一。 所以这些人不能弃置,也不能放任,只能吸纳到北伐军中,再缓缓引而导之。 这样想着,刘淮转移了话题:“我们北伐军是从沭河下游渡河的,那里尽是滩涂,而上游看起来确实规整了些。” 王世隆向着身侧的罗慎言一拱手:“沭河上游是罗公带着我们二十几个庄子一起修的,统制郎君看看这堤坝,看看这引水沟渠,都是我们一个汗珠摔八瓣才修成的。” 刘淮向身后扭头:“那些庄户?” “正是那些庄户,我们王家庄的庄户。”王世隆的语气变得激烈起来:“我们刚把河渠修好,女真国族就来了,说奉天子令,王家庄归他们了,并将我们都撵了出去,夺了财务与土地,地里的庄稼都没让收。统制郎君,你说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你们没有跟金贼拼了吗?” “拼?怎么拼?”王世隆苦笑一声,“先是上游的几个别家庄子投了金人,然后金人马队大军来了,足有五千甲骑,把王家庄围得严严实实,哪怕庄子上有围子,有防着盗贼野兽的鹿角,却哪里敌得过如此多的大军?” “五千骑?”刘淮神情一振:“谁统军?从何来?” 王世隆愣了愣,却是立即回答:“其中应该有女真国族的青壮者,但大队还是东平府来的,统军的唤作纥石烈志宁。” “纥石烈志宁……”刘淮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回忆其在历史中的所作所为,不由得眉头紧皱。 这厮要是还在东平府,很快就会对上北伐军,这可是个难啃的骨头。 王世隆继续说道:“前些日子听说这厮被召回朝中,似乎金人故地契丹人起了乱子,他要去平乱。” 刘淮点头,示意王五郎继续往下说。 “当时纥石烈志宁那厮给我们一天时间,拿不走的东西全归他们,跑不了的人就得给他们当佃户。”王世隆抬起手,指了指前方:“我爹把人分成两半,我的两位兄长留下,与那些故土难离的庄户一起作佃户。我跟着父亲,还有一些庄户去朐山城讨生活。” “这么多庄户,也能养得起?” “终究还是有些财货的。”王世隆诚恳说道:“这些身外物都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所以哪怕娘亲妹子当了首饰,也得养庄户。有他们我们王家才有再次崛起的希望。” 刘淮满意点头:“夫济大事者,必以人为本。王五郎有这觉悟,来日我才敢与你共议大事。” 大事?什么大事? 王五郎心思一转,还没来得及拐弯抹角的询问,却见一骑沿着田地的垄头疾驰而来,见到中军大旗后,犹豫片刻后,却又明显舍不得践踏马上就要成熟的庄稼,就顺着一条更窄的田垄驱马上了官道。 王世隆眼尖,老远就看见来人盔甲罩袍相对整齐,明显就是忠义军的老底子,然后心中立马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随着哨骑的逐渐接近,王世隆在一次不经意回头望向自家庄客后,立即就明白了怪异感觉从何而来了。 王家庄的大部分庄客们暂时是辅兵,他们驱赶着牛车驴车骡车,车上是辎重栅栏鹿角以及正军的盔甲。 而这些除了在车上挥鞭赶车的车夫,每辆大车前还专门有一人步行牵着这些畜生,生怕它们扭头啃食庄稼。 可以这么说,珍惜粮食这件事本身已经刻在这些半兵半农庄户的骨子里了。 可为何这刘大郎的部属……或者说是忠义军魏都统的核心属下,竟也能如此行事吗? 来不及多想,哨骑已经来到近前,勒马止步后,在马上一拱手:“禀统制,前方王家庄还有农人在田地,没有任何防备。” 饶是早已从王世隆这里知晓王家庄情况,刘淮依旧精神一振:“王五郎,那是你曾经的家,由你来带路。” 王世隆立即振奋。 刘淮却是继续下令:“张白鱼,步军与你,一里处再披甲。陆先生,步军披甲时就让辅兵立营。石七朗,魏昌,罗慎言,所有马军,随我来!” 第八十二章 沭水河畔路盘陀 当亲眼见到王家庄的时候,刘淮瞬间就明白了《水浒传》中祝家庄的盘陀路是怎么回事了。 且说虽然古代稍微大点的聚居地都有城防的需求,但由于各地文化军政各不相同,城防的发展也是五花八门。 西方的城防是以‘塔’为核心,欧式城堡的原型就是土堤-堡场式设计,简单来说就是堆一座土山,在土山上修筑主塔作为城堡体系的核心,并提供覆盖全场的压制火力,然后围着修一圈城墙,外边挖上壕沟,围出来一个庭院。后来随着技术进步,作为台基的土山也包上了石材,就形成了所谓的城堡。 而古代中国的城防是以‘墙’为核心,一个完整的体系由城墙、城门、羊马墙、城壕构成。以城墙为载体,设计有雉堞、射口、敌台、城楼、战棚、瓮城等等。 山东两路所说乱了几十年,却毕竟没有乱到五胡乱华,五代十国的那种程度,官府还是有一定掌控力的。 尤其在对民间武力管控特别严格的大宋。 所以豪强结寨自保时,并不能筑成城墙高大的坞堡,否则懂行的亲民官一看,得,县中的心腹大患就你了,奏报朝廷准备平叛吧。 然而山东两路的匪患兵灾又是实实在在的,在这种拧巴的情况下,山东的庄子发展出了另一套防御体系。 以‘路’为核心。 简单的来说,就是找一座小山建立庄园,庄园的院墙大约就是寻常大院的规制,最高一人高,只是墙上开孔,便于向外放箭,墙后有可供人站立的支架。 从这里看,似乎就是平平无奇的寻常地主大院。 然后才是重点,要把入庄的路修得七扭八歪,歪曲纵横,其中还要修上不少断头路,路与路之间还要挖上沟壑,壕沟中最好还要铺上陷阱尖刺。回盘路、岔路、断头路要有房舍、树木或者围栏予以遮挡。 不熟悉道路的敌人在进入这种盘陀路时,首先就会遭遇各种陷阱,然后需要顶着弓弩偷袭甚至包围来寻找正确的道路。 一般的小庄子只能防御盗贼,若是如同水浒中独龙岗般,扈家庄、祝家庄、李家庄三大庄子盘踞一起,盘根错节,互相照应,别说盗贼,就算面对正经军队也可以抵挡一二。 王家庄就是这种典型的山东庄园。 “统制郎君请看,王家庄的形制规划就是如此。” 几名主要将领此时都聚集在距王家庄不过半里的小土丘之上,遥遥远望。身后的二百骑则是一齐从身后备马取下盔甲,开始穿戴起来。 王世隆则是要趁着这半刻到一刻的闲暇,指着王家庄对刘淮做一些交待。 “那王家庄的牌坊之下便是入庄的主路,但是向前奔行百步,右手边会有一座岗哨,大路在彼处岔开,向前走是断头路,右面这条被哨楼遮蔽的大路才是活路。接下来却不能向北,那里看似宽敞,其实是一个大漏斗般渐渐变窄,侧方有鹿角,正是夹击之地。应该转向西……” 虽说刘淮早就见过王世隆所画的地图,可此时直观的见到庄子,不由得还是感叹了一声:“你们平时住这庄子不觉得费劲吗?恶心敌人的前提是先恶心自己是吧?” 王世隆声音一滞,也有些无奈:“确实如此,也是无奈之举,山东盗贼太多了。平日庄子里住着虽说也不算痛快,可读书识字的书院,打熬力气练习武艺的校场庄子里都不缺。像我这种庄园当家子弟,平日里除了领着庄客巡视周边,也就是学习文武艺,倒不是无聊。” 这么说着,王五郎突然发现,刘淮的目光已经不在王家庄上,也不再频频回头去看正在着甲的部属,而是望向了田野。 山东秋收的农作物一般是粟与豆,也就是小米与黄豆,此时已经是硕果累累,接近收获。 因为在整修沭河时,王家庄出力甚大,所以从沭河中引出几道沟渠以作灌溉,王家庄周边的田地也就变成了上好的水田,虽有女真人搞得各种幺蛾子,可收成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四方田野,入目皆是一番金黄之色即将丰收的景象。 然而二百骑一起放肆奔驰所造成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周围数里的注意,原本在田野中劳作的农人纷纷四散逃亡。 这些农人并不知道,他们曾经的少庄主就在这股骑兵之中,当然,即便他们知道,很有可能也会迅速逃亡。 须知,兵灾原本就是中古时代最恐怖的天灾之一。 王世隆也顺着刘淮的目光望去,还没有看出一二,却听见刘淮复又发问:“五郎,你们建这个庄子,不单单是为了王家一门的生死,也是为了护住乡里百姓,是也不是?” 王五郎立即点头:“正是。” “那若是兵来了,匪来了,庄户们是不是应该携老扶幼,去庄中躲避?” 王五郎似乎明白了刘淮在表达什么,呼吸变得粗重,复又点头:“正是如此。” “这样便是了。”见周围些许反应比较慢的亲卫、将领有些疑惑,刘淮干脆出言解释:“你们看看周遭农人,见到大军前来想要躲避,却竟无一人进入庄子,如此可见,所谓的猛安谋克户竟然将事情做的如此不堪,连为自家耕种的佃户也不能容。可见他们是自绝于汉人,自绝于汉人就是自绝于山东!没有汉人,一谋克三百户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能济得何事?!” 最后几句,刘淮已经变得声色俱厉,随后就立即下了军令:“不用再等步军了,石七朗,你率五十骑清扫外围。其余甲骑,都随我来!王五郎,你在前方带路直取中枢,今日就为你夺回庄子!” “喏!”王世隆戴上头盔,拎起大枪,狞笑一声,向身后招呼一声:“王家庄的好汉,与我一起当先!!” 说罢,十数骑当先发一声喊,驱动战马疾驰而去。 而直到此时,再次习惯性的用演讲打完鸡血的刘淮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犯了个错误。 应该让王世隆的庄户分开,各领数骑带路去攻打占领要害地方,而不是一窝蜂的往庄子里冲。 刘淮刚刚例行反思了一下,又迅速与自己和解。 因为忠义军毕竟是主动出击的一方,即便自己失误再多,再慌乱,也肯定比遭遇突袭的金人要万全得多。 第八十三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一) 事实证明,刘淮的判断全部正确。 此时驻扎在王家庄的只是一个女真谋克,二百余户,算上老弱病残,总共也就一千余口。 照理说,这些人中自然有敢战能战的青壮武士。 可这不是要南征了吗? 完颜亮这不是征召天下兵马入汴京了吗? 猛安谋克户作为国族,自然责无旁贷,所以王家庄的这一支谋克出了足足八十三人。 可别觉得八十三人相对于一千余人不算什么。 这八十三人出征的时候,会骑走最好的战马,穿上最好的盔甲,拿走最好的兵刃。 这八十三人也是整个谋克中最为精锐的青壮,他们见过血,杀过人,当过兵,知道战场是个什么情景,知晓敌人杀过来要第一时间杀回去,而不是先去躲避。 可以这么说,这八十三人就是整个谋克的骨头,而现在,这根骨头被早早抽走了。 王家庄的门口有数名留着辫发的金人值守,他们在发觉有大股骑兵到来的时候有稍许紧张。 可一来这些人没上过战场,不知道兵凶战危;二来没想到会有大股宋军骑兵出现;三来远远望到周遭汉人佃户四散而逃,就还以为是哪支金军骑兵路过。 所以他们虽然一边警惕,一边派人去寻屯长报告,却也没有抽出弓箭,也没有竖起长枪,更没有去推鹿角。 这是致命的。 骑兵奔驰何等急速,转眼间已经突进到了十步左右,而直到这时,骑兵之中才举起了王字大旗。 “杀金贼!” 当先王世隆所率的十数骑几乎同时放声来喊,各挺长枪短弓直接猛扑上去。 庄门口的金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射翻在地。 少数一两人连滚带爬的躲开,却又落到庄门旁的壕沟中,撞在鹿角木刺上,又是一阵哀嚎。 王世隆也不管这些人,直接高呼自名,向着庄内冲去。 “我乃王五郎!可还有人记得我?随我一起,杀金贼啊!” 躲进壕沟中的金人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从略显泥泞的沟底摸出掉落的铜锣,奋力敲了起来:“敌袭!敌袭!敌……额……” 金人刚刚敲了几下铜锣,一支短矛就迎面飞来,当胸而过,将其带飞了出去。 刘淮率甲骑大部已经疾驰而至,紧随着王世隆猛然冲入庄内。 后续甲骑中,除了前锋各持长枪弓箭,后方以十人为组的甲骑小队则是手持朴刀、短矛、铁钩甚至渔网,明显是为了混战作准备。 这也是刘淮敢下令用骑兵冲击庄园的底气。 可沿着七丈宽的庄园主路突进的时候,刘淮却突然发现,不单单是响应宋军杀金贼的王家庄庄户寥寥,就连真正出来与宋军甲骑作战的女真人也没有几个。 没有庄户还可以说是原本庄园中的房舍田产被夺走,所以被驱逐了出去;可女真青壮在哪里?总不能都被完颜亮征发了吧?完颜亮不得给各地谋克留下些青壮来镇守? 不过不要紧,只要冲进庄园中心的那片院落,金人就算再有手段也使不出来了。 此时,刘淮如此想着。 然而,现实吊诡的地方就在此处。 现实是没有什么逻辑的。 完颜亮他是真的想把所有女真国族青壮征调到战场上! 且说猛安谋克户说白了就是女真人在人口稀少的情况下,实行的军政合一的部落制。 既是社会组织,又是军事组织。 所以,理论上来说,被猛安谋克制包括在其中的女真人、契丹人、渤海人、汉人全特么的是军户。 既然是军户,那么金国打仗的时候就得响应征调才对。 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理论上各个猛安谋克户还应该一视同仁呢!但事实上,在漠南边缘契丹军户们待遇怎么可能跟安置在中原膏腴之地的女真人相比? 他们生活要真的那么美好,金国西北路招讨司的撒八也不至于在完颜亮大征兵后,直接率众造反了。 哦,享福的时候没我们,拼命的时候想起我们来了,你怎么不让那些养得膘肥体壮的女真人去死呢? 直到现在,辽国故地的契丹大起义还在风风火火,跟金国的边防军打得有来有回。 这也怪不得别人,须知金国全取河北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二十年前金国主力精锐又被岳飞覆灭,剩余的金国部队早就堕落了。 当年在郾城之战的第二年,完颜兀术率大军南下,在柘皋之战中竟然被张俊与杨沂中反推了。 尤其是杨沂中部,那可是殿前禁军,须知无论古今中外,不是马上天子亲率的中央禁军都是废物点心。 完颜兀术跟这群废物中的废物打得有来有回,他看到战报时,斗大的一颗心瞬间凉到腚眼。 后来在濠州依靠埋伏取得小胜后,完颜兀术立即从主战派变成了主和派,与宋国开始了绍兴议和。 当时尚且如此,在承平二十年后,作为开国主力的猛安谋克户能有什么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如今金国有精锐军队吗? 自然是有的。 但绝对不会在王家庄! 王家庄这个谋克,先是从辽东被迁徙到海州,虽然掠夺了王家庄的土地,但一来毕竟水土不服,二来,这田地财货来得太容易了,原本就已经骄奢的女真人更加放肆,到手的田地甚至直接拿去换钱换酒换美婢。 钱花完了再抢就是了,甚至都不用这么麻烦,金国官家为了让猛安谋克户可以在汉地扎根,可是要保证他们的生存的,他们哪怕把地都卖了,也会有官府出面,继续掠夺田产喂给他们。 完颜亮觉得他对国族已经够好了,此时要征宋,国族自然要踊跃参军去卖命。 但是女真人觉得现在的日子太好了,为什么要去卖命? 能出八十七名勇士已经符合军制,足以对得起朝廷甚至对得起完颜阿骨打了,现在朝廷征召所有青壮去参军。 开什么玩笑? 契丹人担心出征后漠北蒙兀人来劫掠部族,难道女真人就不担心汉人把攻打自家领地吗? 家中老弱遭了蒙兀人可能只是被掳掠,遭了仇恨比天高比海深的汉人就是全家死绝的下场。 可诏令又不得不从,屯长夹谷思忠只能召集谋克中的青壮,来共同商议这事。 诏令是让十五岁到六十岁的男子都去从军,这纯粹是扯淡,可一个人都不出,那首先本部猛安就饶不了他。 但究竟是谁家出人,就是个麻烦事了。 二百多女真男子聚集在了王家庄中心的大院中,听闻夹谷思忠宣布的消息后,顿时大哗,几乎瞬间就有了沸反盈天之势。 夹谷思忠焦头烂额,但他只是一个屯长,是按照汉人制度在军屯中设立的,威望更大的百夫长谋克早就已经率队出征去了,所以他在面对这么多同族诘难之时,根本无法压制。 说来也巧,就在这时刘淮发动了突袭。 代表敌袭的锣声首先传来,随后就是极大的喧哗与喊杀声,夹谷思忠毕竟是老卒,瞬间反应过来是有贼人杀进了庄子,连忙组织人手准备厮杀。 不过还好,庄子中的武库就在左近,夹谷思忠让人从中取出盔甲兵刃弓弩。 片刻之后,这个谋克最中坚的武装力量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武装了起来。 第八十四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二) “快披甲!谁要披甲?” “我!快给我披上!” “披甲就要当排头!” “排头需拿大盾,披了甲胄,如何还能拿大盾?我箭无虚发,要在后排放箭!” “你他娘的不会听声音吗?来的是骑兵,大盾济得何事?需让甲士端丈八长枪立于阵前迎敌。你当不当排头?不敢就脱了甲,滚到后面去。” “五叔……我……” “滚!” 刚把几个不知兵的后辈呵斥回去,又有人吵嚷起来。 “战马呢?俺不会步战,让俺上马……” “滚你娘的,战马大多都在庄外马厩,大院里就五匹马,你是要迎敌还是要逃跑?” “弓箭手最前,长枪甲士在后,刀盾再后。有汉狗来,弓箭手就放箭,一轮箭就撤到大盾之后,再向外抛射,听明白了吗?” 夹谷思忠高声吩咐完毕之后,又是一阵喧嚣吵闹与推搡。 他披着甲胄,心中除了忧虑,却不由得升起一些烦躁。 作为参与过南下灭宋之战的老兵,夹谷思忠不止在西路军完颜娄室麾下厮混过,更是在之后直面过全盛时期的岳家军。 一句话,他是吃过见过的!是明白正经军队是什么样子的! 猛安谋克制就是兵民一体,民就是兵,兵就是民。女真人在白山黑水之间与天斗,与地斗,与契丹人斗,与老林子的野兽斗,别说什么十五到六十岁,还能动的全得抄刀子上。 彼时女真满万不可敌,那是何等雄壮! 如今呢? 二百多正在当打之年的女真汉子,面对宋人的突袭,在有天时地利的加持下,竟然未遇敌就已经乱成一团了。 真是堕落了。 夹谷思忠如此想着,却见人群中一名肥大的汉子扔下刀盾,扭头想要离开,又被几人拦住,似乎有些争执,迅速推搡在了一起。 “为何骚嚷?” 夹谷思忠扶刀向前,厉声喝问。 一方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另一方的胖大汉子似乎平时作威作福惯了,径直出声:“俺不打仗,俺才续弦了个婆姨,俺要回家……” 刚听到一半,夹谷思忠就立即不耐,抽刀砍在胖大汉子的脖颈上。 他年纪大了,气力不足,那胖大汉子也过于肥硕了些,这一刀竟然只是将对方砍倒在地,并没有一刀枭首。 那胖大汉子惊愕着倒地,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他只是挣扎惨叫了几声就只剩抽搐。 夹谷思忠喘了口粗气,再次挥刀,几下将胖大汉子的头颅砍下来,紧接着不顾依旧滴落的粘稠雪夜,揪着辫发将人头高高举起。 “不从军令者,斩!乱我军心者,斩!” 在血淋淋的人头面前,军令总算能执行下去,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型横阵被摆在了院子门口的校场处,正对着庄园主路。 “堕落了啊!”夹谷思忠看着那歪七扭八的阵型,不由得再次叹气。 这也是他无法率众退守退守主院的原因,若不能用军阵将人束缚住,任凭他们在院中各自为战,说不得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堕落了啊!”夹谷思忠感受着有些无力的右臂,突然觉得堕落的不止是族人,就连他自己也沉迷与花花世界,许久没有挥刀,以至于现在杀个人都会手臂沉重。 来不及多想了。 就这么耽搁的工夫,隆隆马蹄声已经近在耳边,喊杀声也愈加嘈杂与高昂。 “引!” 夹谷思忠举起佩刀,高高举起,大声下令。 前排二十余名出身猎户的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指向路口。 “坏了,弓拉得太满……”夹谷思忠看着己方的弓箭手,心中刚刚泛起这个念头,就见到这些经验只有打猎上的年轻人根本维持不住满弦,还没有等到夹谷思忠下达第二个命令,就已经将箭射了出去。 箭矢稀稀拉拉的落到路口,还没有在土地上插稳,就已经被马蹄踏地所造成的震动震倒。 夹谷思忠来不及沮丧,指着弓箭手吼道:“退到最后!” “长枪向前!刀盾向前!” 命令既下,又是一阵混乱,第一排的披甲长枪兵根本没有向前移动,甚至不能裂开口子让弓箭手撤退,还好弓手也知道此时不能推搡喝骂,只能从军阵两侧窄小的通道中向后退去。 夹谷思忠知道无法苛责儿郎,他们并不是故意不遵军令,而是被战场吓得不知所措。 第一次上阵时口中有唾,腿上不软就已经算是好汉了。 没关系,谁都是从这样过来的。 只要多见几次血,总会成长起来的。 混乱的思索还没听停止,夹谷思忠就看见,庄中主路的尽头转弯处,一名甲骑持弓跃出,随即就是数名轻骑跟随在后,其中一名轻骑手中擎着一面王字大旗,迎风招展,端是气势如虹,威风凛凛。 然而金人枪阵中有人认出了来人是谁,不由得立即喝骂:“王老五!吃了狗胆敢来犯界,前日还曲意逢迎,今日便做贼了吗?!” 王五郎,也就是王世隆原本见到枪阵林立已经勒马驻足,此时听闻骂声一声不吭,却是再次单骑驱马向前。 “枪尾杵地,枪尖斜上!稳住!一步也不要动!”夹谷思忠也懒得跟一丧家之犬说什么废话,直接下令。 高头大马卷着风尘疾驰而至的压迫感十分强烈,更别说马上还有身披重甲的骑士,只是一骑前压,竟然有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虽然明知道骑兵不会傻乎乎的往成型的枪阵上撞,但前排的女真甲士还是手心出汗,同时放声大吼:“杀!”。 王世隆依旧不吭声,只是在撞上枪阵前三步处才猛然一勒马缰绳,战马希律律一声嘶鸣,人立而起。王世隆则趁着马头高昂的间隙,弯弓搭箭。 “咻。” “啊!” 刚刚喝骂羞辱王五郎的女真士卒虽然披甲,但在这么近的距离内被重弓挽重箭直射下,甲叶子四散而飞,重箭犹如小刀切豆腐般刺入女真士卒的肩膀,并洞穿了过去。 那女真士卒惨叫出声,还没有倒地,身上复又套上了一圈绳子。 王世隆那一箭只是掩护罢了,一箭即出就迅速收弓,并抓起马颈侧的套索奋力掷出。 在套索套上女真士卒的那一刻,王世隆的战马也完成了转向。一声怒喝与一声惨叫后,那名嘴巴特别贱的女真士卒被硬生生的从军阵中拖了出来。 王世隆脸上的脂粉气此时已经完全不见了,他拖着那金军奔回路口,随手一扔,狰狞笑着回望在夹谷思忠。 随即,王五郎就在周围数百只眼睛的注视下,驱马来到被拖出的女真士卒身前,再次猛然一勒马缰,战马也再次人立而起,前蹄高高扬起,然后重重踏在倒地的女真士卒身上。 如是者三,即使那名倒霉的女真士卒披着甲胄,也被踏得胸腹凹陷,肠穿肚烂。 做完这一切后,王世隆终于感到胸中郁气稍稍消散,仿佛这些年中的伏低做小都随着斩了这一人而烟消云散一般。 事实上,在这口郁气吐出之后,十分内秀的王五郎瞬间就意识到一件事,他必须要抗金到底。 无论那魏元帅、刘统制是英雄还是狗熊,无论他们是推平幽燕还是灰溜溜的退回宋国,他王五郎本人都必须抗金到底。 只有抗金,才能说明他前几年躬身屈膝是忍辱负重,是龙游浅滩,是在屈身守节以待天时,而不是他王五郎真是个怕死的孬种。 只有抗金,他才是个心向汉家的真豪杰,而不是两面三刀的真小人。 “去告诉统制郎君,王家庄的金贼都在此处,让他速来!” 王世隆回头对一亲卫吩咐罢,再次驱马向前,在宽阔异常的院前校场前来回奔驰,持弓与金军对射起来。 似乎抱着与主家相似的心情,跟随王世隆的庄户们同样向前。 他们虽然没有高超的马术,却依然有以寡凌众的勇气。仗着身上甲胄相对严密,抵近射杀阵中的无甲女真人。 一时间,校场中烟尘飞舞,人嘶马鸣连成一片。 第八十五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三) “前方接敌?有大队金贼?” “是!” “金贼在守那主院?” “没有,几百金贼背院列阵,前排长枪甲士,中排刀盾,后排弓箭,是三列阵。” “哦?那王五郎在干什么?” “与贼军对射。” “对射?” “……是!” “王五郎总共十五人,跟二百多人对着射箭?” “金贼弓手只有二十多人。” “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刘淮感叹了一句。 旁边魏昌按捺不住,高声询问:“大兄,要不要向后撤一下,拉开距离后凿进去?” 此时忠义军甲骑距校场不过二百余步,只不过四周都是树木与屋舍,大路还拐了两个弯,所以刘淮也不能一眼望到头,但通过斥候的回报,他还是大致明白了前方形势。 听到魏昌的提议,刘淮当即瞥了他一眼。 如果这一战能定国朝百年事,刘淮早就不计生死带头用铁骑去踏枪阵了。 但可以想象的是,即便金军的枪阵不稳固,这种胜利必然是损失巨大的。 被长枪戳死的战马,落马摔死的骑士都是不可避免的损失,而这些精锐骑士本来就是军队的中坚力量,未来的军官甚至是地方官。 既然孤军北伐,那么忠义军就不可能是一支单纯的军队。 忠义军是宣传队,是播种机。 让这些种子死在这种地方,岂不是可惜? 这还仅仅是个王家庄。 沿着沭河的大型庄园足有十几个,若是攻打每个庄园都要损失十数名甲骑,那这仗就没法打了。 那要么等待步卒?等待神臂弩手? 刘淮迅速否定的这个想法。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金贼大队已经汇聚起来,并且已经列成了军阵。如果这个庄子内的谋克真的是天降猛男,那么就不能再让他们安安心心的稳固阵地了。 假如金贼真的鼓舞士气,用枪阵沿着主路推进该怎么办?忠义军甲骑还如何立足? 总之一句话,不能等,迟则生变。 刘淮对王五郎的亲卫说道:“你去告诉王五郎,让他继续袭扰金贼,遮蔽金贼视线,声势弄得越大越好。但在我进攻之时,他要让开道路。” “喏!” “所有人全部下马,拿长枪的向我汇聚,其余人以队将为中心集合,跟在长枪之后,准备混战!管七郎,你带十人,看着战马。” “是!” 在轰然应诺声中,身着重甲的骑兵纷纷下马,拎着丈八长枪排成了个歪斜的锥形阵。 枪阵突击之前魏胜已经做了一次示范,效果极佳,几乎一战就打崩了高安仁的中军,但刘淮摆的却是另一种枪阵。 准确的说,是后世白杆兵的战法。 最前排是一个猛人,第二排三人,第三排五人以此类推,二十五人为一队排列成锥形阵,其中不仅仅有长枪,还有刀盾弓弩,算是个复合阵型。 三队人组成一旗,三旗组成一营,三营组成一军。到最后组成一个庞大的锥形阵。 要诀就一个字:冲。 前排死了,后排补上,前队死了,后队补上。 几个锥形阵相互配合,冲击敌阵时,就犹如锉刀锯骨,群狼撕咬,只要敌方有一处稍稍不妥,阵型就会被撕成碎片。 这个阵型大成之后,甚至能与骑兵在平原对冲。 当然,白杆阵对士兵素质以及士气的要求高到离谱的程度,想要在此刻组织几万人列阵那纯属做梦。但巧的是,刘淮所率的二百甲骑,正好符合要求。 此时除去分给石七朗清扫周边的五十骑,还有跟着王世隆在前锋的十几骑,再除去分散占据路口要地的甲骑,此时汇聚在刘淮身后的只有大约一百人。 一名身材矮小,只戴着头盔的军使凑上前来:“刘统制,元帅让小子来传令。令将军小心行事,勿要冒进。” 刘淮扭头一看,竟然是罗怀言这小子。 军令十分模棱两可。 这倒不是魏胜也变成了不知兵的腐儒,而是魏胜作为中军主帅,此时距王家庄还有近十里,无论如何都不如一线大将了解情况,所以魏胜必须放权。 所谓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往往指的是战略与政治,具体到战术上谁敢这么做,就犯了如同后世空投手书一般的大错。 魏胜军令的意思很简单:不要莽撞,保存实力,但刘淮可以相机行事。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待一刻钟后,我破敌后自然会与元帅分说。”刘淮吃了颗定心丸,只要不是撤军的命令就好说:“罗二郎,你在此处稍待。” 罗怀言闻言向后退了一步,却又望到紧跟在刘淮身后的飞虎旗,不由得复又向前:“将军,让俺举大旗吧,正好让这举旗的壮士去厮杀。” 刘淮点头:“一会儿紧跟着我,在我身后没甚大危险。可一旦有危险,哪怕是死,也不能让大旗倒了,明白吗?” 罗怀言接过大旗,吞了下口水,艰难点头。 原本的旗手则是拍了拍罗怀言的肩膀,拔出佩刀,站在了侧后方。 “进!” 大致准备完毕后,刘淮再次回望,随即高举丈八长枪,猛然一挥。 一百余放弃战马的甲骑持着长枪刀斧,以锥形阵缓缓前行。 说句实话,这不是很容易。 艰难的地方不仅仅是在于维持不熟悉的阵型,重甲行军本身就不容易。 戚继光有过明言:士兵披甲之后,最多只能步行两里,距离再长莫说杀敌,甲士自己就累趴下了。 不过还好,转过身前的路口,此刻宋军距金军不过二百步而已。 “五郎君,刘统制来了!” 王世隆正在与金军激情对射,除了一开始突袭造成的死伤,其余伤亡十分有限。 举盾、拉弓、持矛、嘶吼、喝骂消耗了大量的力气,再加上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所造成的虚脱感,使得这场由王世隆挑起的小规模战斗迅速走向无聊。 金军原地列阵,不敢进攻; 宋军奔驰放箭,不敢破阵。 王世隆呼吸粗重,回望一眼来路后迅速下令:“让路!” 十余骑闻言迅速向着两边分开,显出了身后的峥嵘。 第八十六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四) 金军这边,夹谷思忠早早就觉得宋军不太对,这十几骑宋军只是游弋放箭,弄得校场尘土飞扬,可哪怕金军阵型有所混乱也不来破阵,明显是为了遮蔽身后。 宋骑身后有什么? 夹谷思忠也想探查,但他却不敢让少数精锐去探查,这些女真人此时还能组成大阵,纯粹是因为有些许精锐老兵弹压。 如果有人从校场两侧离开,说不得就会被认为是临阵脱逃,这个临时拼凑的阵型说不得就是一哄而散的下场。 更何况知道又如何呢? 刚刚夹谷思忠已经不止一次催动枪阵向前,试图压迫宋骑的作战空间,然而每一次金军动几步,阵型就散了。 有人想前进,有人在止步,有人躲避箭矢,有人放慢脚步观望形势,想让别人在前。 如果不是王世隆也只是豪强做派,作战经验只是乡野厮杀,换个有军旅经验的将领哪还容夹谷思忠一而再再而三的整理阵型? 早就特么趁着金军阵型松动的时候杀进去了! “汉狗……汉狗这是退了?” 最前排的女真甲士将长枪拄地,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问向夹谷思忠。 夹谷思忠气喘连连,努力前望。 一面飞虎大旗已经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呼之欲出了。 “汉狗不是退了,而是来了!” 夹谷思忠声音拔高,内心却是悲哀。 轻骑骚扰敌方阵型,然后再由重骑或重步破阵,这明明是女真人起家的战法,为何此时只有他这个老卒知晓了? 来不及多想了。 阳光透过烟尘照射在宋军甲胄身上反射出的光芒是夹谷思忠首先看到的东西。 随后传入耳朵的是甲叶子互相摩擦的声音,哗啦啦响成一片,竟然一时间盖过了脚步与军令之声。 “这是……这是……多少甲士?” 有金军喃喃自语。 烟尘之中,已然放下顿项只露眼睛,犹如铁罐头般的重甲宋军渐渐浮现出来,各个披坚持锐,缓步向前,单单看这悠闲步伐,不像是在奔赴战场,而像是在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或许是疲惫,或许是畏惧,原本还有些嘈杂的金军此时鸦雀无声,除了几支软绵绵的箭矢被抛射出来,砸在宋军甲士的盔甲上,砸得叮当作响外,几乎所有金军只是保持着迎敌的姿势,呆呆的站着。 这让刘淮有些奇怪。 这些金人为什么不害怕呢? 他们应该害怕! 刘淮将丈八铁锥枪放平,大声嘶吼:“冲!” “杀贼!”宋军甲士同时奋力嘶喊。 这支甲士队伍似乎一瞬间从懒洋洋的卧虎变成了啸于林间的大虫,在令人牙酸的甲片摩擦声中,结阵发动了冲锋。 “扎住长枪,迎敌!!!” 夹谷思忠高声下令,声音有些变形。 他刚刚意识到又犯了一个大错,刚才不该与那前来骚扰的十几骑宋军过度纠缠。 在宋军发动总攻的间隙,金军不说挖壕沟架鹿角,最起码应该搬一些桌椅板凳之类的堵塞前方,以作工事防御的。 诚如刘淮之前所想。 都是赶鸭子上架,所有人都会犯错,但作为被突袭的一方,金军犯的错,肯定比忠义军要多太多。 半柱香后,金军就陷入了总崩溃。 忠义军以刘淮为先锋,发起的重步兵突袭效果十分显著。 金军原本用于防御骑兵的稀疏枪阵根本阻拦不住此等密集的甲士阵型。 阵型边沿的金军几乎没有接敌,而被集中突破的中心位置,一名金军被三四杆长枪一起戳,就算前排金军甲胄相对齐全,不会被戳成蜂窝,也会被推翻在地。 突破前排甲士后,后排扶着大盾以及持弓的金军根本没有与忠义军短兵相接的心理准备,几乎同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 只是几步而已。 然而这几步传导到整个军阵的时候,就如同被暴风吹过的麦田一般,剧烈震动开来,随后就是大量的倒伏。 与此同时,忠义军的阵型同样有些走形。 在队列末尾持短兵的忠义军甲士被金军阻挡下来,这倒不是因为这些女真人试图迎战围杀,而是金军更加混乱,想要逃的与慌乱不知所措的挤在一起,直接将前路堵塞。 女真人怎么可能不怕呢? 如果不怕,他们早就积极报名参军,跟着完颜亮南征去了! 十多年的安逸生活,早就让这支从白山黑水中走出的渔猎部落变成了日子人。 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们甚至都没想过会亲身参与一场战斗。 乱世已经开始了,是由他们的皇帝完颜亮亲手开启的,但绝大部分女真人却没有任何准备。 “放箭!拦住宋狗!拦住……” 夹谷思忠惊骇欲死,命令还没有说完,就被乱军推搡着向侧边退去。 金军身后的大院是有部分军事堡垒作用的,所以院墙四周同样挖了壕沟,架了鹿角。 夹谷思忠脚下一滑,直接落入壕沟中,还没有呼救出声,头上又是数名金军跌落,重重砸在他的身上。 “啊……啊!” 惨叫两声后,夹谷思忠的声音就被淹没在了更加巨大的惨叫声中。 忠义军甲骑毕竟没有专门训练过结阵步战,阵型走形之后,也迅速变得有些混乱。 不过白杆阵有个好处在于,只要能冲起来,一切都好说。 在队列末尾,最起码有十余人掉队,又有二十余甲士陷入了混战,整个锥形阵也从一个扁等腰三角形变成了真正的锥子,然而还有五十余名甲士脚步不停,跟着飞虎大旗,奋力向前。 金戈铁衣,豪杰竞死。 王五郎喘着粗气,目瞪口呆的望着这一幕,只觉得自家上半辈子的所有争斗厮杀加起来,与此刻相比都如同含情脉脉的过家家。 之前与金军激情对射的庄户不由自主地勒马后退,只有一人大声询问:“五郎,咱们该当如何?” “下马!”王世隆只是犹豫片刻,就咬牙下令:“持刀盾短兵,并肩推进去!” 原本以为这些庄户会犹豫,会畏缩。事实上王五郎也已经做好了身先士卒的准备,然而他的部下却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迅速下马持刀盾分成两排列阵。 “杀贼!” “推!” 分不清是谁下得命令,或者说干脆就是一齐发喊,十余甲士猛然砸向了金军右翼。 第八十七章 猛安谋克难成军(五) 原本在右翼的金军还有些组织,十余名女真青壮组成了小型方阵,还在苦苦坚持,然而来自正面的战斗只是波及,侧方的突袭却是实实在在的打在了身上。 “杀啊!” 王世隆的脚步加快,用盾牌推翻两名崩溃乱跑的金军后,杀到了女真军阵面前。 “啊!!!” 当面的女真青壮被挤在阵型中央,退无可退之下,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愤怒,竟然也持刀盾猛冲出来。 两人的盾牌轰然撞在了一起。 王世隆觉得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变慢了,他觉得天地之间的所有信息都通过眼睛涌进了脑海。 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除了面前这一小撮金军,其余女真人已经崩溃的四散而逃,他们丢盔卸甲,互相推搡,不少人摔倒在地,直接被活活踩死。 正面小阵周围,同样有数人扔掉手中的长矛向后逃跑,然而主院道路已经堵塞,他们退无可退之下,纷纷跌入壕沟。 至于这唯一逆击而上的女真青壮,他的头盔偏大,歪歪斜斜的遮挡了一部分眼睛,铁裲裆也不太合身,肩上的束带没有束紧,甲胄上沿不止没有护住脖子,甚至连半个胸膛都裸露在外。 他的嘴巴张大到了极限,白沫状的口水从嘴角溢出,使得整个脸都有种怪异的扭曲感,让人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恐惧还是愤怒。 这个表情,王世隆见得多了。 这种夹杂着畏惧、怒火、悲伤的表情,不止一次出现在王家庄庄户的脸上。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大金国万里大国,想要照顾自家国族,委屈你们王家一个在沭水旁的乡间土豪,又算得什么大事呢? 老天不开眼! 想到此时,王世隆不由得微微抬眼,看向前方的天空。 天好蓝啊。 王世隆在生死搏杀的前一瞬,脑子中最深刻的印象却是这天真蓝,这让他稍稍有些诧异。 这一瞬随着盾牌上传来的力道飞速略过,王世隆肩膀发力,怒吼一声。 “杀!” 盾牌的轰然碰撞中,王世隆纹丝不动,与之对撞的女真青壮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又重重摔倒在地。 王世隆向前一步,先是一脚踹飞了倒地之人手中刀,又是用刀挑飞了对方的头盔。王世隆盯着这女真人的眼睛,不等他的求饶,只是轻轻一挥,就用刀尖划开了对方的喉咙。 血流如注。 如此简单,原来如此简单。 原来汉儿拿起刀来反抗后,一切都会如此简单。 自己这些年,究竟在等什么?究竟在怕什么? 当然,这只是王五郎血气上涌之时的一时振奋,若是在平时,他还是有所畏惧的,毕竟金国虽是堕落许多,却也有精兵强将。 这么多年来,北地汉人的各路起义军,被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难道是假的吗? 然而即便有这么多的若是,却不耽搁王五郎一吐胸中郁气,觉得如同酷暑时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彻底畅快起来。 击溃当面之敌后,王世隆欢呼了一句自己也听不懂的口号,如同疯虎,继续向前冲去。 ------------------------------------ “披甲!” 此时张白鱼终于把步卒带到了王家庄外二百步的一处打谷场中。 原本张四郎想依据军令在一里处止步披甲,但四周都是即将成熟的庄稼,别说普通士卒不舍得踩踏,就算张白鱼也是一阵肉痛。 所以他在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让四百轻装步卒沿着田垄间的小路向前疾行,而拉着盔甲大盾长矛的牛车则是顺着官道一路向前。 待到校场列阵时,张白鱼又突然发现,四百人发力奔跑把阵型跑乱了,这时候都头大概还能找到什长,什长根本找不齐自己的兵。 没有人生来就是名将的,张白鱼此时也终于学到了继‘听从指挥,当断则断’之后的第二课:应该让各个什长拿着一面小旗,从而可以让普通士卒也能找到自家长官。 或许可以再简单一些,在什长的长矛上绑上颜色不同的绳子,既能当作标志,也不会影响作战。 张白鱼还在胡思乱想,石七朗却是已经驰马而至。 “张统领!”石七朗见到这乱乱哄哄一幕,不由得一愣:“速速列阵来助俺。” 张白鱼额头汗水冒出:“先披甲……” “莫要披甲了!”石七朗声音拔高,然后立即反应过来,张白鱼此时为统领,要给予充分尊重,当即把声音放平缓:“张统领,步军皆有盾牌短兵,已经够用了。庄子太大,俺们五十骑围不过来。” 张白鱼没有在意石七朗的语气,慌忙点头下令:“第一都,第二都,跟随石队将去庄子西北两方,第三都,第四都,随我来。” 石七朗长舒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这支女真屯田军骨干已经去了汴梁,更不知道剩下的大部分青壮被刘淮率军堵在了庄中。他只见有些妇孺从小道中窜出来,又有个别剽悍骑士从庄中逃出,放了几箭扭头就向北逃去。 人员太散,王家庄太大,五十骑根本围不过来。 有二百步卒的帮助,他足以从西北两侧扫荡进入王家庄。 不过石七朗还是有些看轻张白鱼,只觉得这个小年轻连四百老卒都能带得一塌糊涂,实在是有失水准。 可谁让人家有个好爹呢? 要自己也有个挥手就能送出五十甲骑的亲爹,起步也得是个统领,如何还能在正将上打转? 石七朗刚一拱手,想要引军离去,却又回头询问:“张统领,如果有人反抗,该当如何?” 这却是在问对敌政策了。在刘淮进行了几次公审之后,哪怕没有三令五申,石七朗这么精细的人自然会有些想法。 对这种半兵半民性质的屯军,如果放肆屠戮,会不会违反军纪。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这四句可是大纲领,也是底线,违反的话说不准就要挨一刀。 这边要立纲陈纪,你这边就不教而诛,这不是摆明了对着干嘛! “临阵皆是敌,对敌还有什么好说的?”张白鱼没有多想直接皱眉:“头上是辫发的,无论男女老幼,全都直接全杀了。” 石七朗头皮一麻,拱手称是的同时,心中想着这小子也不是一无是处,最起码这股狠厉劲倒是得了其父的真传。 第八十八章 处置俘获难妥当 魏胜率中军赶到王家庄时,陆游正在满头大汗的指挥辅兵民夫建立营寨。 与陆游想象中与从书中读到的军旅生活不同,战争发生之后,军队九成九的时间在行军,剩下的时间中又有一大半在建立营地。 真正的战斗只是整场战争中的一小部分,是短促而激烈的。而战争的绝大部分是枯燥乏味的。 看史书中所臆想的上午出征,中午开打,下午回家团聚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存在。 所谓‘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正是这个意思。 “元帅。”陆游见魏胜走近,连忙拱手行礼:“营寨已经设立,请元帅入营。” “陆先生辛苦。”魏胜捉住陆游的胳膊,与他把臂而行,一起进入了营寨。 “这个营寨地址选得好,紧挨水源。但西侧的这个林子太危险,敌人如果夜间袭营,可以靠这片林子作为屏障,迅速接近。下次建立营寨,要么远离树林,要么就要砍伐干净。” “茅坑挖的不够,也太靠近水源了,明天早上饮水就得一股屎尿味。战马和牛不要放在一起,战马是警哨的一部分,比狗好用。” “用牛车拉制好的版块是个好办法,但有时候木栏来不及转运,就一定要回收麻绳。须知只要有树,就能砍了作木栏,但捆绑木栏的麻绳却是往往短缺。” 魏胜拉着陆游的胳膊,一边在营寨中视察,一边指出营寨的不足之处。 陆游原本擦干的额头又开始冒汗了。 没办法,真没办法,哪怕陆游看过几本兵书,可哪有军事家会讲例如‘麻绳很重要’这种细节? 那是《孙子兵法》,又不是《大宋陆军操典》。 有些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陆先生,老夫说这些不是在指责。”见陆游只是沉默点头,魏胜复又诚恳说道:“初入行伍,这已经算做得极好的了,想必陆先生曾有治民的经验。” “正是,陆某曾在州县做过一地父母。” 魏胜点头笑道:“正所谓治军如治民,两者其实有相通之处。士大夫都是顶尖聪明之人,能治民的,自然也能治军。可愿意亲身来行伍中的,却是少之又少。陆先生既愿意来,老夫这种老革只能无限感激,恨不得倾囊相授,以期来日陆先生能独领一军。” 陆游如何不知道这是魏胜在给自己政治承诺,心脏不由得砰砰直跳。好半天他才平复心情,反手把住了魏胜的胳膊,不顾对方被太阳晒得滚烫的臂铠,诚恳言道:“元帅,陆某不甚聪明,只是有一股憨直之气可供元帅驱使而已。” 这倒不是陆游这么快的官迷心窍,甚至起了不该有的野心,而是作为北伐军中的一员,既然已经走上了武力恢复中原的道路,如何不想真正掌握一分力量呢? 当了这么多年的主战派,陆游又如何不想真的统帅千军万马,与金贼一较长短呢? 魏胜哈哈大笑,却又立即长叹:“若天下所有的聪明人都不去当清贵士大夫,而是有如陆先生一般的憨直之气,则中原可复,燕云可复,就算直捣黄龙也不是一句空话。” “不说这些了。”一句感叹过后,魏胜迅速说起正事:“大郎呢?” “在庄子里。”陆游表情不由得有些怪异:“在审讯俘虏。” 魏胜眉头皱在一起:“又在开什么公审大会?” 他倒不是认为开公审大会是浪费时间的事,相反,魏胜甚至认为这是少有的值得推广的正经大事,毕竟,能让一县一地百姓迅速归心的办法太少了。 但刘淮身为前军主将,放弃一切军务去搞这个,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 陆游脸色依旧古怪:“也不是公审,元帅亲自一看便知。” 魏胜抱着好奇来到了王家庄,却见刘淮正大马金刀的坐在校场边沿,在一众俘虏面前环指面前的低级军官,有些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让你们集思广益,就得出两个结论,要么全杀,要么全放?!都说说,到底怎么想的,石七朗,从你开始。” 石七朗也不犯怵:“为什么不能全杀了?金贼不就是如此对俺们的吗?远的不说,近的那大伊镇,若不是罗公当机立断,将军难道以为金贼不会将镇中百姓杀个精光吗?怎么轮到俺们来报复的时候,就得饶这个恕那个,这是什么道理?!” 没等刘淮说话,在一旁抱着弓静听的张白鱼径直伸手指向一名抱着襁褓的妇人,冷冷出言:“石老七,那一岁男婴也是女真人,你既然想做斩草除根之事,就先把那襁褓夺过来,摔死其中婴儿。你只要能下得去手,接下来我一句废话都不会多说。” 女真人走出白山黑水,还保留着原始部落兵民合一的传统,所以这支作为屯军的猛安除了青壮,还有大量的老幼妇孺。 此时妇孺与青壮已经分开,被宋军甲士围在了校场的两端,等待着胜利者的审判。 此时那个妇人距刘淮等人不远,张白鱼又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妇人听闻此言如丧肝胆,反射性的想要向后躲去,却没有人给她让开缝隙,踉跄了两步后,妇人抱着襁褓跌倒在地,伏地痛哭出声,对着石七朗连连磕头。 不到片刻,她的额头就渗出血来。 刘淮以下诸将看了那妇人片刻,随即将目光投向了石七朗。 石七朗脸抽动了几下,手攥紧了刀柄,随即又松开,如是者三终于颓然叹气:“张四郎,你说的是,俺下不了手……可俺的乡亲,俺的……俺咽不下这口气!” 刘淮同样叹气:“金贼是野兽,但七郎你不是,咱们北伐军豪杰都不是,我也不允许你们变成野兽!” 张白鱼适时说出自己的想法:“那就全放了,既然做,那就做得彻底,让金贼也知道咱们忠义军的仁义。” 这也是一种说法。 之前张白鱼就表示,杀俘不祥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这样干算是只给敌人一个结果,投降就是死,战斗到底反而还有一条活路,相当于帮助金贼同仇敌忾了。 刘淮依旧摇头:“这话有些说法,但不免失之宽余,相当于告诉金贼,跟北伐军作战完,只要放下刀枪就可以免于清算,就可以继续过太平日子,这样怎么能行?” 听到这里,诸将都知道刘淮心中有了主意,不由得俱是无语。 你作为忠义大军的二号人物,有了想法就干呗!难道底下人还会因为这些胡人跟你唱反调? 还非得群思群议,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 罗慎言干脆说道:“将军,你说该怎么干,我们都听你的。” 刘淮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这些事,你们要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干,遇见相似的事,要明白该怎么干。而不是我说怎么干你们就怎么干。” 一段绕口令似的贯口说完,刘淮高声下令:“阿昌,围起来的金狗里,有没有汉人?把汉人挑出来,与胡人做区分!” 第八十九章 汉胡杂处难作分 命令一下,宋军迅速行动起来。 分辨一个人究竟是汉人还是女真人实在是太容易了,最直观的方法是看头发,留着辫发的是女真人,没有剃发的自然就是汉人。 而在北方胡汉杂居,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所以即便这个谋克理论上女真谋克,可其中还是有许多汉人的。 金国的历代统治者虽然都在推广剃发易服,但得益于金国过于拉胯的基层统治,这项政策始终推行不下去。 这也就导致了居高临下一望,谁束发谁辫发一目了然。 然而事情还是出了岔子。 之前将青壮俘虏与妇孺分开,还可以说是为了方便管理。此时把汉人与胡人分开,傻子都知道这群宋人要干什么了。 总不可能汉人要对汉人下狠手,而把胡人都供起来吧? “我不是女真人,我是汉儿啊!将军!我是汉儿啊!”有留着辫发的女真人大声呼喊起来,见刘淮目光望来,更是激动,挣扎着想要脱离宋军的包围圈,又被一脚踹翻。 “老实点!”年轻宋军举起长矛,作势欲刺,将那女真人吓得连连后退。 此时围住金人的忠义军大多曾经是王家庄的庄户,他们对这些夺走他们妻女房产土地的金人深恶恨绝。 这也是王世隆特意安排的。 如果刘淮真的下令全杀光,那就由这些庄户动手。 事实上,他们早就想这么干了! 刘淮见状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不由得招了招手说道:“把他带过来。” 那名金人膝行到刘淮身前,重重叩首。 “你叫什么名字?”刘淮捧着花名册,漫不经心的问道。 “我叫……我叫刘平哥。” “哟,还是我的本家。”刘淮笑出声来。 “你放屁!”俘虏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与此人有仇,或者干脆看不起这种卑躬屈膝的行为,有人高喊出声:“你明明叫移剌平哥,何时变成了刘平哥?何时又成了汉人?” “哦?”刘淮一边翻动花名册,一边玩味出声:“你在诓我?” 自称刘平哥的汉子闻言悲愤抬头,却是依旧跪在地上,只是回头戟指那群俘虏:“我的名字是耶律平哥!你们这群金贼强迫我们契丹人改姓,将耶律改成移剌,把述律改成石抹,借此羞辱我们。以往苟且偷生也就罢了,今日天兵至此,难道我还要受此屈辱吗?!难道我还要留你们给的姓吗?!” 此言一出,原本如同鹌鹑一般金人顿时群情激奋。 “你这没卵蛋的贼厮!” “俺平日看错了你……” “……今日事就坏在你这厮身上了!” 一直沉默的王世隆皱了皱眉,上前揪出一名最为鼓噪的金人俘虏,踹翻在地,一刀枭首。 “肃静!” 王世隆举着血淋淋的长刀大喝出声,让俘虏再次回到噤若寒蝉的状态。 刘淮视若无睹,只是微笑着问刘平哥:“金人给你们改姓自然是不对,你想恢复原本姓氏也自然应当,可你究竟姓耶律,还是姓刘?是汉人还是契丹人?” 刘平哥再次俯首,大声回应:“耶律就是刘,述律就是萧,这不是我的一面之词,是大辽的开国皇帝所言。大皇帝有感于汉高祖刘邦与相国萧何的事迹,将契丹最大的两个部族姓氏改为刘与萧,此事辽国尽知。” 刘淮表情更加古怪:“耶律阿保机?” 刘平哥:“是耶律阿保机,也是刘亿!是契丹人更是汉人!” 这下子不止刘淮,但凡读过书的人都有点震惊。 一方面觉得这人也忒无耻了些,为了逃脱可能到来的惩罚,连祖宗都可以卖。 另一方面觉得,嘶,这人说的似乎还是有些道理。 然而刘淮依旧摇头:“这可不能算。” 刘平哥也依旧不气馁:“敢问北魏八柱国之首宇文泰是汉人还是胡人。” 刘淮:“算是汉化的胡人。” “那杀了隋炀帝的宇文化及呢?” 刘淮知道刘平哥想说什么,却是微笑不回应。 刘平哥不在意,继续问道:“那名臣宇文虚中,究竟是汉人还是胡人?” 刘淮叹了口气,表情也逐渐严肃:“自然是汉人。” “宇文氏可以从胡人变成汉人,我们耶律氏姓都改了二百多年了,为何不能算作汉人。” 面对刘平哥理直气壮的质问,刘淮同样回问:“看你也是算是读过史书经义的,既然你问我宇文泰是汉人还是胡人,那我也问你,高欢算是汉人还是胡人呢?” 刘平哥有心想说高欢自然是汉人,但觉得话头不对,到底是不敢惹恼面前的年轻将军,嘴唇蠕动不敢出声。 不过刘淮也没有为难一个俘虏,直接就说出了答案:“如果说宇文泰是汉化的胡人,那么高欢就是胡化的汉人。为何?因为高欢日常说的是鲜卑语,穿的是鲜卑服饰,遵从的是鲜卑法度,任用的是鲜卑贵族,依仗的是鲜卑士卒,你又如何能说他是汉人呢?” “正如你刘平哥,你虽然说汉话,有汉名,却依旧是女真人的髡发,守女真人的猛安谋克制,如何能算得上汉人?” 刘平哥沮丧瘫坐在地,他没想到即便他做到这种程度,这年轻将军依旧丝毫不近人情,这下子他两边不是人,回到俘虏中,说不得就会被下黑手弄死。 想到可能的悲惨遭遇,刘平哥心丧若死,流下泪来。 “不过,既然你首先发言要当汉人,我自当给你个优待,给你个前途。你可以到汉人那边去了,只要你没什么恶迹,就能躲过这一遭。但首先……”说着,刘淮将一把匕首扔到刘平哥面前:“把辫发剃了,若想来我这里效力,须等头发长到能束起时再说。” 刘平哥慌忙割了辫发,再次伏地叩首,口称谢过将军。 刘淮不再管他,先是指着那群妇孺对王世隆说道:“这些妇孺,其中有被金贼强抢的女子,你须安排个妥当人,询问清楚。” 王世隆脸色凝重,点头应下。 许多女子都是从王家庄庄户家中抢的,有些甚至已经生儿育女,如何安置她们,也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也绝对不小的问题。 “至于那些女真俘虏,既然敢举起兵刃反抗,自然当予以惩戒。虽然临阵已经杀伤众多,但军威是军威,刑威是刑威,不可混为一谈。” 刘淮口中吐出充满肃杀的冰冷审判:“当进行十一抽杀!” 说着,早有宋军拿着做好的签上前,让俘虏的女真人十人一组抽签,抽到短签的女真人直接被当场枭首,根本不顾对方的求饶与反抗。 杀的人并不多,被杀也不是惩罚。 真正的惩罚是抽签所带来的无比巨大的恐惧,那种利剑被一根头发丝悬在头顶的感觉,那种命悬一线如临深渊的感觉才是最大的惩罚。 在他们以后的生活中,当他们想要再次与宋军作战时,他们都会想到这种感觉。 魏胜在树下阴影处默默的看着,却是一言不发。 第九十章 外王内圣行教化 魏胜眉头紧蹙的回到了营帐。 他谁也没找,只是枯坐在帅位上,低头沉思。 陆游一摞文书走进帅帐,看着魏胜这般表情,还以为有什么紧急军情,连忙上前询问。 魏胜将所见一五一十的讲出,临了说了一句:“老夫倒也不是说大郎所作所为有何错处,只是觉得大郎这样玩弄人心,是否有些失于诡谲了?” 陆游瞬间明白了魏胜的所思所想。 作为父亲,哪有不希望自家儿子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的? 如果用现代话来说就是,魏胜希望刘淮是光明正大的统军元帅,而不是成熟的政治家。 可陆游同时也知道,当今天下局势,北方有强敌即将南下攻宋,南方还有一群主和派掣肘,仅仅是光明正大是收拾不了局面的。 “元帅此言大谬,在我看来,这是仁孝节义俱全之举。”陆游将文书放在案几上,捻须笑道。 魏胜以为陆游在安慰自己,摇头苦笑:“杀俘也算吗?” 陆游脸色变得严肃:“元帅,一共不到二百俘虏,大郎即便十一抽杀也不过杀了十几人,连死于乱战中的零头都算不上,大郎算不上暴虐。” “而若不是大郎去处置此事,按照其余诸将的做法,女真人必然是要被杀光的。大郎只杀了十几人就救下余者性命,这就是大仁。” “大郎匆匆处置,也是将可能的骂名或者诸将的怨恨揽在自己身上。元帅且想想,若是大郎将此事推给你,你会如何做呢?若处置轻了,张小乙、石七朗、李秀这等与金人有血海深仇之人难免心怀怨怼;若处置重了,元帅心中怕也难以痛快吧。这就是大孝。” “定下十一抽杀法度,让后来人可以遵守,而不是一味宽恕或严惩,使上下同心,安定四方,也就是大节。” “赏罚能让诸将服膺,团结一心,勠力北伐,这就是大义。” “大郎做的事情,仁孝节义俱全,元帅有何必忧虑呢?” 魏胜静静听完,眉头已经舒展,对陆游笑道:“陆先生,还是你们读书人讲话好听,如此多的大道理老夫却是说不出来的。” 说着,魏胜还是叹了口气:“只是不知道如果这事成了惯例,那些剩余的金人俘虏该如何安置。” 北伐刚刚起步,发愁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早了,也过于自信了? 陆游却依旧严肃:“想必刘大郎已经有了腹案。” 说话间,刘淮在帐外唱名,并迅速入帐。 魏胜也没有废话,直接询问起刘淮这个问题。 刘淮一听就知道自家义父的思路再次钻进了牛角尖。 在魏胜的想法中,忠义军是纯粹的军队,所以当忠义军无法吸纳女真人进入军队的时候,他对这些女真人的处置方式也就变成了杀与放两种。 然而在刘淮看来,忠义军应该是军政团体,需要有军队,需要有田地,需要有市集,需要有渡口,需要有矿山。忠义军中走出的文武,也要到成为地方长官。 简单来说,魏胜与刘淮的不同是,魏胜可以当海州知州,但是仅仅是权知海州事,大宋如果注意到了这边,派来一个新任海州知州,魏胜会当即放弃这个位置。 但刘淮会让空降的海州知州哪凉快哪呆着去。没有刘淮下令,别说政令出不了府衙,人都别想出来! 一支军队处置女真俘虏可能会有些麻烦,但如果由军政团体来处置,那可就太简单了。 刘淮想了一下,对魏胜与陆游说道:“海州有大量的盐场,咱们攻下海州后,已有二百盐工加入了忠义军,他们敢打敢拼,吃苦耐劳同时又听指挥,属于优质兵源,之后咱们忠义军肯定还会从盐工中招募军兵。但是海州盐场却不能停工,这是海州的最大进项之一。” 忠义军与金国作战,想做生意自然非常困难。然而海州的盐还可以往大宋卖。 照理说,海州虽然沿海,但大宋楚州、扬州也沿海,水文地理都差不多,产盐量应该不相伯仲才对。 但得益于大宋官府干啥啥不成的传统,盐政被搞得一塌糊涂,以金国民不聊生的现状,吃的盐竟然比大宋的官盐便宜许多。 大宋当然会禁止私盐,但这利润太高了,以至于屡禁不止。 只能说大宋的发挥依旧稳定了。 “现在石七朗他们正在组织公审,之后还活下来的,就让他们去盐场做工,进行劳动改造。”刘淮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让他们留长发,说汉话,改汉名,写汉字,结束劳动改造后再去开垦荒地,修水利,安定下来。两代之后就都是汉人了,谁还记得祖上是女真人?” 魏胜若有所思的点头。 而陆游则是激动的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原因无他,刘淮的这番安排实在是太符合儒家经典了。 这是什么? 这是教化蛮夷啊! 这是外王内圣啊! 这是跟诸葛亮七擒七纵孟获同等级的大事! “刘大郎大才,请受我一拜。”陆游情不自禁拱手行礼:“自古有教化蛮夷之说,往日只知道要做,却不知如何做,劳动改造此举,犹如拨云见日,让人豁然开朗。” 刘淮觉得脸上发酸。 这算啥,捉异族来作苦力奴隶这破事,中国从商朝就开始干了。 无非就是累死拉倒,没有后续编户齐民的过程。 这么一想,时代倒是有了些许进步。 刘淮慌忙向前,扶助陆游的胳膊:“此事还得需要陆先生多多劳心。” 刘淮出这主意的目的并不是单单为了给俘虏一个去处,而是让忠义军逐渐掌握北伐下来州府的方方面面。 就比如盐场,这么多俘虏聚在一起,魏胜必然会派军队过去看管,也必然会派人掌管盐场的生产,那么这些人就会在过程中从中获利,获得认同,甚至落地生根。 他们只会认将这一切给他们的魏胜。 将来哪怕大宋派来新的知州,只要破坏他们的安生日子,他们就会想办法反抗。 只一些盐场还不明显,如果各县各乡各行各业都如此呢? 须知,海州所有人汇聚起来就是海州本身。 如果大宋知州来到这里,哪方的利益都不动会如何? 那样最好,安安生生当一个傀儡,刘淮自然也不会为难他。 又不缺这点粮食! 但这话不能对魏胜与陆游说,刘淮只能暗中行动,潜移默化的进行改变。 因为魏胜他们这些大宋忠臣不知道的是,如果真的让大宋掌握忠义军的北伐成果,南宋小朝廷是真的敢把这些州府打包送给金国,以求偏安一隅的! 事实上,历史上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哪怕经历过完颜亮南征,傻子都知道金国贼心不死的情况下,历史上三年后,宋除了归还北伐成果唐、邓、海、泗四州外,再割商、秦二州与金。史称《隆兴和议》。 刘淮既然穿越回此,哪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谁敢让北伐的成果再吐出去,就来试试忠义北伐军的刀把子硬不硬吧! 第九十一章 冠童何日同沂水 魏胜看着刘淮,只觉得老怀大慰。 原来只觉得这儿子争气,没想到这么争气。 能文能武是一方面,最关键的竟然还能多谋善断,竟如同经年老吏与沙场猛将的混合体。 “该在他身上再加加担子了。” 魏胜如此想道,表情也随之严肃。 “大郎,自北伐至今,你一切都做得非常好。只有一点。” 刘淮一愣,连忙拱手:“请父亲明示。” “你太依仗精锐突袭了。”魏胜一针见血的说道:“你用兵就两个字,一个是快,一个是奇。但这都是精锐才能完成的。” “二百甲骑不能包打天下,忠义军也不是所有军队都如这二百骑精锐,大郎,你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你不再统领精锐了,该如何作战呢?” 刘淮听着,额头渐渐沁出汗水。 正如同刘淮可以腹诽魏胜政治历史经验不足,魏胜作为当了多半辈子中级军官的老革,也可以理直气壮的批评刘淮战阵经验不足。 “大郎你用兵方法还少了一个字,那就是‘正’,你缺乏用堂堂正正之兵正面击溃金贼的经验。” “为父之前给你组建前军,虽然将精骑与你,但实际上还是期望你能带出一支精锐步卒,可以充当合战的正军。” “所谓兵凶战危,战机稍纵即逝,我也知道究竟如何做需要你这临阵之人临机决断。但为父还是要劝你一句,如有宽余,再多想一想可好?” 刘淮连忙起身,再次躬身行礼:“遵命!” 魏胜欣慰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老夫想着你依旧作为前军,而中军以百人队为单位,与前军作轮换,以达到练兵的目的。不指望在攻到临沂前各个都成精兵,只期望能令行禁止,见识过战阵之威。” 刘淮彻底怔住。 这倒不是觉得魏胜在给他找麻烦,反正要锻炼新兵,一个也是拉,两个也是带,甚至算不上担子。 但这样一来,几乎每一名士卒都会有跟随刘淮征战的经历,几乎每一名基层军官都会有跟随刘淮立功的机会,在这个人身依附依旧普遍的时代,他们几乎都会被打上刘淮部将的标签。 这是什么? 这是权力的再分配! 可以这么说,如果刘淮依旧保持着常胜,三四年后,他在军中的威望很可能超过魏胜。 魏胜这么做已经不是大公无私了,甚至可以用托孤来形容。 魏胜已经老了,北伐之路何等凶险,很可能有一天就会在战阵中死去。但他要在死之前培养出一名继承者。 即便他死了,也要将北伐进行到底。 ------------------------------------- 就在忠义大军沿着沭河一路势如破竹向着沂州进军之时。 沂州知州仆散达摩正立于临沂城的城头上,出神的望向西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仆散部是女真大部,人丁众多,又一直追随完颜氏,并于之通婚。从女真起家开始,灭渤海,灭辽,攻宋,仆散部一场大战都没有落下过,自然也就有了相应的政治地位。 就比如当今的金国枢密使仆散忽土(汉名仆散师恭),就是被完颜阿骨打长子完颜宗干养于帐下,并参加了完颜亮的弑君行动,从而飞黄腾达的。 当然,如今的仆散部族长却不是名义上官职最高的仆散忽土,而是完颜亮的另一名铁杆支持者:仆散忠义(女真名:仆散乌者)。 仆散忽土如日中天异常跋扈的时候,仆散忠义曾经指着鼻子训斥过他,仆散忽土不敢回嘴一句,最后竟然还是完颜亮觉得心腹受了欺负,将仆散忠义外放为封疆大吏。 在完颜亮南征时,仆散忠义就是中路军的副统帅。在原本历史中,金国在经历了横征暴敛、前线弑君、契丹叛乱、新主初立、南宋北伐等动荡后,依旧能压制南宋,此间故有大宋稳定发挥的原因,作为都元帅的仆散忠义也是居功至伟。 北线声势浩大的契丹大起义是他平定的,南线对南宋的压制也是他主持的。 而沂州知州仆散达摩正是仆散忠义一手养大的族弟,得其言传身教,属于仆散部的佼佼者。 “……太守,小侄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宋狗已经攻下海州,下个目标一定是沂州。”高安仁在一旁侍立良久,终于有些不耐:“为何不做布置?” 仆散达摩手中转动着佛珠,一言不发。 辽金普遍崇佛,就比如金国的二太子完颜宗望就非常喜谈佛经,人称菩萨太子。 而从仆散达摩的名字就可以看出,不止他信佛,就连他的父族亲属也都大多崇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吃斋念佛的大善人。 仆散达摩身高近两米,虽已年过四旬,体态却是一点也不显痴肥,甚是英武。高安仁整整比他矮了一头,站在身侧就如同书童一般。 他没有留女真式辫发,而是如同汉人般梳着发髻,戴着高冠,穿着锦袍。若不是眉宇间有杀伐之气,真就如同富贵闲人一般。 “高将军,沂州与海州情况却是不同。”面对高安仁的疑问,仆散达摩没有回应,他身侧的一名中年文士却是嗤笑出声:“你们敢打出去迎战,我们不是不敢,而是要以仓储为重,不能去争一时之气。” 高安仁情知对方实在嘲讽自己,却闭嘴不言,不去反驳。 别说他现在就是个寄人篱下的败军之将,就算他老爹还活着时,他也不敢对出身自幽燕大族、此时身为沂州通判的刘芬口出怨言。 只因为此人是尚书省参知政事刘萼的庶弟,而他的亲爹正是完颜宗望的副手,金国东路军的副帅刘彦宗。 有这个出身,莫说渤海人不敢招惹,就连一般女真人也说不上能在身份上高刘芬一头。 眼见高安仁不言语,刘芬语气也放缓:“高二郎,你要知晓,不止海州空虚,整个山东没有不空虚的地方。沂州有沂水作通道,这在平日是好事,而在南征已定时,这便成了天大的坏处……这与你说不清楚,你只需知晓,不止沂州的猛安谋克户被大量抽调,就连普通百姓也抛下即将成熟的庄稼,去沂水上拉纤去了。” 高安仁又是沉默片刻,终于忍不住:“那如刘通判所言,就放任宋军来往吗?” “自然不可。”刘芬摇头:“可兵从何来?军要往何去?这需要从长计议,万万不可轻易抛掷。” “那就这么一直等下去?” “不用。”仆散达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隐隐有金铁之声:“我等人的人,来了。” 城下远方,数十匹战马飞驰所激起的烟尘飞扬而起,又被西风迅速吹散。 烟尘散去,一彪精悍的人马从远方而来,果真人如虎,马如龙。 第九十二章 乡豪难弃自家事 “诸位,为仆散公寿。” 仆散达摩的私宅中大堂中灯火通明,堂中笙鼓悦耳,歌舞不停,各位大人物推杯换盏,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酒过三巡,菜过五珍,终于一名中年男子醉醺醺的站起来,对着如同巨熊般端坐于主位的仆散达摩举杯致敬。 此言一出,堂上鼓乐声顿时寂静,堂中诸人也纷纷放下怀中女婢,起身举起了酒杯。 然而仆散达摩却是没有举杯,只是叹了口气,挥手将戏班舞女全都轰了出去:“长寿不了了,说不得旬日之后,我的头颅就会挂在这沂州城上了。” 众人不是傻子,也知道是戏肉来了,纷纷肃立。 这时候应该有人迅速递话头,让话题得以继续,然而诡异的是,堂中几人却只是肃立,表情肃穆,一言不发。 如同在上坟。 不过自然有会来事的。 沂州通判刘芬拱手出言:“太守何处此言。” 仆散达摩的目光扫过几人,似笑非笑的说道:“因为宋狗来了,因为宋狗已经攻破了海州,因为宋狗正沿着沭河向北。” 不知为何,仆散达摩说到这里,长长的吸了口气:“更是因为宋狗打出的旗号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你说,我怎么还能活呢?”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终于纷纷动容。 “夹谷寿、术虎阿里、兀颜烈,你们都是鞑虏,宋狗想要驱逐的就是你们;崔蛤蟆、何伯求、张丑,你们都是有大金才能扩张产业,宋狗要图恢复,你们能有好下场?” 仆散达摩将手中的酒杯顿在桌上,面容依旧似笑非笑,眼神却已经如同狼般狠厉。 他召集来的这群人都是沂州的豪强,正是如同王世隆那种大地主,他们以土地来控制人力,以武力来维护平安,是兵民合一的典型。 这种大大小小的庄园,仅在临沂一县就有数十,这六名豪强是其中势力最大的六个,他们都在沂水与沭河之间的那一片膏腴之地上,每个人除了控制自家的庞大庄园,还有数十个小庄园,村落、渡口、市集依附在他们之下。 这六人中有如何伯求这等在靖康前就盘踞在山东的地头蛇,也有那几个胡人与辽东汉人为代表的过江龙,在山东两路这么乱的世道中能岿然不动,各个都不是善茬。 按照常理,这些人都是靠金国威势来作威作福的,金国如果衰落了,他们也绝无幸理。 尤其夹谷寿、术虎阿里这二人,他们不是以猛安谋克为编制的军户,而是在灭辽伐宋的功臣之后,在山东置业逍遥快活,所以他们对待汉民也无比残酷。 如果说普通猛安谋克户只是将汉民视作佃户,那这两人皆是将汉民强掳为奴的。 汉人北伐军能饶过他们就见鬼了! 他们没理由不拼命! 但是……还是要说但是,自从完颜亮决定南征,或者说更以前,自从金国朝廷从上京搬到汴梁之后,朝廷对于山东的盘剥就越来越重。 如果只是人力与财富的掠夺还好,因为地方豪强总会有各种办法将苛捐杂税转嫁到普通平民身上。 但盘剥过重的结果却是对整个社会繁荣性的致命打击。 比如何伯求,这人是沂水上的大豪,几乎垄断了沂水下游的黑白两道,来往客商都会向上供,以求保护。 然而金国朝廷又是征兵,又是征粮,导致百姓纷纷扶老携幼成了流民,又有豪杰不停的起义抗金,山东两路乱成这个样子,寻常商贾往来秩序几乎已经停止,何家的进项自然也会越来越少。 偏偏朝廷的税额是死的,自耕农越来越少,各地父母官在掠夺于民无法满足之后,只能将目光投向这些豪强。 仅仅是今年,这些豪强就被仆散达摩征了三轮钱粮人丁,早就十分厌烦了。 哦,你说我们不出力我们就死定了,我倒还真要看看,屠刀砍下来的时候,到底谁最着急。 我出兵出钱跟宋人拼命,就算不被宋人砍死,也会过苦日子。反而换得你仆散太守能稳坐安泰。 凭什么? 你怎么这么大的颜面?! 大不了一起死嘛! 当然,这些话是没办法说出来的,谁说出来谁就会被巨熊一般的仆散达摩当场弄死。但豪强们还是通过不合作不抵抗的姿态,来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刘芬也没想到会如此冷场,将目光投向了张丑,他也是幽燕汉儿,与刘芬相熟日久,正适合作打头阵的。 张丑却是头皮发麻。 他这时候出头,就是在得罪周围邻居,但不作声同样会得罪他在沂州的靠山,两难之间,张丑只能硬着头皮出言:“太守,为何不向统军司求援呢?哪怕大军已经汇聚汴梁,总有留守正军,让他们以雷霆之势南下,区区宋狗,还不是立马就成齑粉了?” 仆散达摩叹了口气:“宋狗来得太快,海州落得太快,我虽已上报朝廷,但算上调兵时间,最起码三十天,已经来不及了。” 高安仁脸色青白。 而早已知晓此人身份的众位土豪,则是频频侧目,眼神复杂。 就在这时,一直端着酒杯浅酌的何伯求张口询问:“太守,来袭的宋军有多少?” 仆散达摩似笑非笑:“你果真不知道?” 沂水大豪何伯求沉默片刻,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有些消息,宋狗在海州分兵,一路向北去密州,人数不详;另一路向沂州,人数不过三千。而且,入寇的宋狗,不是宋国正军。” 堂下众人长舒一口气。 不只是因为信得过何伯求的人品,也是信得过这沂水大豪的消息渠道,更是因为站在同一战壕,相信何伯求不会帮助仆散达摩忽悠他们。 张丑蹙眉出言:“民军?还是打着宋国旗号的匪军?” 何伯求面无表情的瞥了张丑一眼,没有搭话,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北面耿贼的声势越来越大了,听说已经全据了泰安州,与咱们只隔着兖州一州了。” 同样做过沂水上下游生意的张丑心中倏然一惊,却立即反应过来:“若耿贼不去东平府,也不回济南府老家,只是一门心思的南下,岂不是可以直接从新泰出发,沿着沂水一路来攻临沂城?” 何伯求点头,脸色终于有所变化:“我担心的是,宋狗此举,不是为了什么驱逐鞑虏恢复中原,而是为了接应耿贼南下的。否则不应该来人如此之少,三千人纵然能一路破军略地,难道还真的能将陛下赶回上京去吗?” 谁特么担心陛下啊?! 还是操心一下自己吧! 陛下有二十多个万户拱卫,你有吗? 关键是这么一想,这就不是三千宋军的问题了,而是近十万流民与起义军组成的武装团伙与北伐的宋军要在沂州会师了! 第九十三章 上下生疑难自处(上) “不至于,不至于。”饶是经历过大变,但高安仁听闻耿京的天平军有可能南下与宋人合流后,还是用相当大的力气才把发自内心的慌张与无力摁了下去。 没办法,真没办法,这年月信息传递效率就是这个鬼样子。除非有成熟的驿站系统,又有专门的公文发放,否则海州想知道数百里外济南府发生的事情,只能是靠消息的自然传递。 按照金国在山东低下的民间统治力,能有人专门把耿京的消息告诉六百里外的高安仁就见鬼了。 如果高家父子知道耿京的天平军从济南府南下到泰安州,再有与北上宋军产生联系的可能性,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出城浪战。 “之前开山赵叛乱声势那么浩大,宋狗没来;张旺徐元之乱离宋国那么近,宋狗还是没来;怎么耿贼一起,宋狗就来了?”高安仁用力摇头:“绝对只是巧合,只是巧合而已。” 何伯求放下酒杯,冷声说道:“难道你在打包票,耿贼不会南下?” 高安仁当即失声。 “耿贼不南下又能去哪?难道要依刚刚张丑所言,去刚刚逃出生天的济南府?或者去与大名府相距更近的东平府?或者干脆去重兵囤聚的益都府,那里有三大统军司之一的益都府统军司,你们就不能动脑子想想?!耿贼不来沂州又能去哪?去泰山蒙山喝西北风吗?!” 何伯求终于有些失态,他环指四周豪强。 “耿贼与宋国有联系也好,没有联系也罢,都到了沂州,自然就联系上了!” “正是如此!”仆散达摩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梯子,他端坐起来:“咱们得为自己挣命,我欲发沂州兵马两千,你们六家各出五百能厮杀的青壮,凑出五千兵马,以应宋狗,以平耿贼,如何?” “不好。”出言反驳的却是另一名一直沉默不言的女真人兀颜烈,其人大约年逾五旬,辫发都已经花白:“太守,俺知道你惦记俺那四百骑兵,所以俺也不废话,今日俺答应了你,明日去击宋狗,后日是不是就会被裹挟住,被整个吞了去。” 仆散达摩冷笑起身,将身前案几踹到一旁,缓步向前:“如此说来,我堂堂一州知州,一地父母,竟然连咱们女真国族都指挥不动,如此一看,是我德薄啊。” 兀颜烈脸色巨变,退后两步,就想要拔出腰刀,却有一只手从身后伸来,牢牢攥住了他的臂膀。 兀颜烈挣扎了两下,只觉得胳膊如同被铁钳钳住,不由得大骇。 “兀颜老将军,莫要冲动,此时拔出刀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何伯求冷冷劝道。 “何三郎,退下。”说话间,仆散达摩已经走到近前。 何伯求愣了一下,拱手而退。 “兀颜烈,咱们大金国族都是白山黑水里走出来的,不应该学汉儿做什么口舌之争。”仆散达摩虽然身形要大一圈,却是两手空空,此时他张开双臂说道:“拔出刀来,用刀来讲道理。” 兀颜烈也不含糊,拔出腰刀,双手持握向前一步,当头劈下。 仆散达摩同样欺身向前,以与他身形不相符的灵活侧身躲过刀头,一拳轰在兀颜烈胸腹之间。 兀颜烈口中喷出酒水与血水的混合物,还没有来得及调整身形,他持刀的那条膀子就与脑袋一起被箍了起来。 “饶……饶命……”哪怕兀颜烈年轻时悍勇,这么多年的富贵生活早就消磨了他的意志,面对死亡时终于有了巨大的恐惧。 仆散达摩如同饿狼盯着羊羔般环视其余五名豪强,胳膊猛然用力。 “啊……啊!!!”嚎啕般的惨叫声压不住骨骼噼噼啪啪碎裂的声音,只是片刻,兀颜烈的上半身就弯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一声剧烈的嘎嘣声后,仆散达摩将破麻袋似的兀颜烈扔到一旁,捡起掉在地上的腰刀,用手拂过刀口,随即指向其余人。 “还有谁想要反对?” 与其余四人戒备反应不同,山东本地豪强出身的何伯求迅速单膝下跪:“愿为太守赴汤蹈火,讨灭宋狗耿贼!” 仆散达摩满意点头,望向面露惊愕的其余四名豪强:“你们怎么说?” 夹谷寿与术虎阿里相视一眼,迅速低头:“愿为太守效死。” 仆散达摩笑道:“咱们女真国族就这一点好处,有了分歧打一架就好,谁刀把子硬就能作主,不似汉儿唧唧歪歪磨磨叽叽,太不爽利。” 说着,他睥睨向最后两名辽东燕云汉儿出身的张丑与崔蛤蟆。 两人浑身一哆嗦,同样下拜。 仆散达摩终于开怀笑道:“尔等既然服膺,我自然不会没有表示。兀颜烈这老狗的丁口财货兵马土地一分为十,我取其四,以作军资。何三郎取其二,以示嘉奖,你们四人各取其一,如何?” 还是何伯求当先应声:“谨遵太守令。” 仆散达摩将腰刀扔到一边,拍了拍手:“既如此,就各回老家,点起兵马。本官依旧出兵两千,你们五人每人六百兵马,凑足五千,先去平了兀颜烈的庄子。” 说着,这沂州知州竟然直接挥手赶人了。 几人只能应诺。 待到五人带着伴当浑噩出城,终于有人出口埋怨:“大哥,你今日强出什么头?本来咱们可以同进同退,来逼迫知州让步,现在可好,还得出动自家儿郎来与宋狗拼命,何苦来哉。” 何伯求默然不语。 “张丑,你说的轻巧。”却是女真人夹谷寿出言为何伯求解围:“今日这架势,咱们如果不表态是过不了关的。说句难听的,兀颜烈刚说了两句风凉话,就被仆散太守直接下重手杀了,咱们要敢硬撑到底,说不得都得死在那里。没准仆散太守的内侄王雄矣已经披挂整齐,带着甲士在院外守着呢!” 术虎阿里接口说道:“俺还要感激何三爷带头呢,若不是你能忍辱,俺们还真下不来台。” 崔蛤蟆、张丑二人听得心中一阵腻歪。 女真人就是这样,从来都把武力当作第一而不是最后的选择,谈不拢之后没有扯皮与利益交换,立马就动刀子。 之前执政的完颜兀术这么干,后来的皇帝完颜亶也这么干,现在的皇帝完颜亮依旧这么干。 以暴力如何能压服天下人呢? 当然,压服这几个土豪还是绰绰有余的。 “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趁着消息还没传开,各自出庄户兵马,把兀颜烈那庄子围了。”术虎阿里舔着嘴唇:“兀颜烈刚刚纳的妾谁都不要抢,俺惦记很久了。” 说罢,两个女真人一声呼哨,带着伴当飞驰而去。 第九十四章 上下生疑难自处(下) 何伯求、崔蛤蟆、张丑三人庄子相近,所以并辔而行。 行了大约两里,崔蛤蟆终于忍不住,回头示意伴当止步,拉开距离,对何伯求说道:“大哥,俺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何伯求面色沉凝,微微点头:“我晓得。” “不,你不晓得利害。”崔蛤蟆摇头叹气:“今日这形势,总归会有人服软,但你又何必出这个头呢?那两个女真人来干这事不好吗?” 张丑也插话:“是啊大哥,你是长者,平日里明白的紧,怎么今日就糊涂了呢?天下形势混沌,大金穷兵黩武,已经有了亡国气象,宋人又在北伐,如果……俺是说如果,宋人真的能成,那些女真人自然没有好结果,可咱们汉儿,却不见得会落魄。” 何伯求勒住马缰,抬眼望天片刻却是扭头反问:“你们真以为宋人能成事?” 张丑的手在马脖子上轻拍两下,有些焦躁的说道:“关键不在于宋人能不能成事,关键是咱们有得选,何必与那些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的胡人较劲?” “若是陛下南征失败,北地大乱,宋人或者耿贼占据沂州,以你今日首倡之举是要将你视为仇敌的。” 何伯求摇头以对:“我是不会投向宋人的。” 崔蛤蟆与张丑更加气急,却又莫名的有些沮丧。 “你们二人都是辽东汉人,大约十年前才搬迁到山东来的,是吗?” 还没有等两人再劝,何伯求已经抢先询问。 崔蛤蟆与张丑对视一眼,纷纷点头。 崔蛤蟆:“俺是十二年前,阿丑是十年前,当时俺们初来乍到,天时地理全是一抹黑,官家都不管俺们,全靠大哥你伸出援手,先送种子再送耕牛,又手把手教俺们种庄稼识墒情,俺们才能立足于此。 这些恩情俺们崔家庄认,他们张家庄也认。俺和阿丑都晓得大哥你有长者之风,如同父兄亲人。正因为如此,俺们才不愿看你自断后路!” 何伯求摆了摆手:“往事不要再提,山东太乱,需要邻居互相守望,此事我也是有私心的。” 顿了顿,何伯求的语气变得诚恳,对两名辽东汉儿说道:“可我也曾有过如父如兄的兄长,也曾有过推心置腹的好友,你可知道他们此时在哪里?” 见两人面露疑惑,何伯求指了指庄子的方向:“你们可曾想过,你们搬来的时候,为什么这两片庄子全是荒废的?” 崔蛤蟆抚着马鬃:“听说是因为造反而被族诛了。” 何伯求继续点头:“这两个庄子以前唤作大庞庄与小庞庄,庄主分别是庞会名与庞户,他们是我的兄长、是我的友人、是我的知己。” “二十一年前,宋国北伐,声势浩大,宋将岳飞攻入中原腹地,派遣部将四面联络,以作联结河朔。当时来到此地的,是出身山东乘氏的李宝。”何伯求见二人面露深思,继续解释道:“哦,李宝这个名字你们可能不太熟,他正是泼李三。” 崔蛤蟆与张丑恍然大悟。 当初岳飞北伐时,李宝就在山东配合,招募抗金起义军,袭击金国军队,声势闹得无比巨大,哪怕在二十年后,泼李三的名号也还是有人知晓。 何伯求继续说着,语气中多了几分萧索:“我那两位兄长见北伐局势一片大好,听了那李宝的鬼话,起兵造反,夺下临沂,掐断了沂水通航。我当时却是怯懦胆小,再加上确实不敢拿全庄子人性命去犯险,也就按兵不动了。” “原本我想着,梁王(完颜兀术)先被刘锜败于顺昌,又被岳飞败于郾城,大金国气数将尽。山东这边,又有两位兄长出兵占据临沂,山东东路大事可定。我作一富家翁,守门犬即可,何必成就什么事业呢?” “却谁成想,这一念之差,竟然是生死相隔。” 何伯求突然激动起来:“宋人竟然撤军了!” 他的声调变高,如同咆哮:“赵构那狗娘养的,竟然他娘的撤军了!” 张丑被吓了一跳,此时虽然已经在城外官道,可四周还是有行人的,何伯求这一声喊,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们在张丑等人的逼视下,又迅速狼狈离开。 何伯求不管不顾,继续激愤言道:“岳飞那厮不是英雄,李宝那厮也不是好汉,他们不曾想过,我们头顶香盆,运送粮草,这些都是金人知晓的,现在他们撤兵而去,我们如何能活啊?!” “我得知消息后,就知道大事不妙,一边通知我那二位兄长赶紧离开临沂城,一边藏匿庞氏家眷。但已经来不及了,大金反应过来后,临沂城被攻破,除了少数被我送到南方的大小庞庄的庄户,其余人被斩尽杀绝。” 说罢,何伯求喘息粗重,等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平静,继续缓缓言道:“宋金议和后,我伏低做小,终于又获得大金的信任,几年后,我才敢去宋地寻访曾经的大小庞庄庄户。原本我想着,宋国对待有功之臣,就算不能使他们大富大贵,也应该划出几亩薄田,让他们自耕自足。” “可谁成想……谁成想他们竟然已经沦为仆人奴婢!他们的父兄子弟为了宋国舍生忘死,但宋国却说他们是北人,自当‘南人归南,北人归北’,南方不能有尺寸之地供给,既然他们不愿意北归,就发卖他们当了奴仆!” 何伯求深吸一口气,充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张丑与崔蛤蟆:“他们就这样,成了奴仆!” “从那时起,我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千万不要与宋国一条心。如西夏、故辽、大金一般的仇雠,宋国会当祖爷爷供着;如宗泽、岳飞或我那两位庞氏兄长,却会随意虐待凌辱。” “我还敢这么说,今日来北伐的这伙子宋人,外加可能投靠宋国的耿贼,哪怕他们能夺取沂州,乃至夺取山东,将咱们扒皮抽筋碎尸万段,立下不世之功,也不会有好下场。赵构那厮与那小朝廷上的衮衮诸公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崔蛤蟆目瞪口呆,张丑脸颊抽动,俱是讷讷难言。 将埋藏在心底二十年的话一口气吐出后,何伯求在马上闭眼,平复心情,良久之后才扭头对二人说道:“既然你们视我为长者,那我也明言。我从来只是个守户犬而已,大金在这里,我就为大金尽忠;若有一日中原有豪杰平定天下,向他效命也无妨。但我绝不会投降宋国,那种屈辱,哪里是人可以接受的呢?” 崔蛤蟆与张丑二人沉默点头,又同时一拱手,带着伴当向自家庄子奔去。 然而张丑却没有直接回庄子,而是从庄子侧面绕了一圈,换了身衣服,又回到了州府。 府衙之内,仆散达摩依旧握着佛珠,在池塘上的回廊上定定望着水中的鱼儿,身侧还有一名宫装妇人与一名披挂整齐的甲士。 张丑认得这二人正是仆散太守的妻室王夫人与内侄王雄矣,更知道这两人算是仆散达摩的贴己人外加智囊,所以根本不敢怠慢,直接拱手行礼,口称夫人、将军。 见仆散达摩正冷冷看着自己,张丑不敢怠慢,将几人言行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 听罢,仆散达摩淡淡说道:“这么说,何伯求心思坚定,崔蛤蟆首鼠两端,夹谷寿与术虎阿里倒是简单,纯粹是被武力压服起了畏惧之心。” “阿郎,这也说不准。”王夫人掩口笑道:“人人皆想求生,如崔蛤蟆般留条后路,如夹谷寿与术虎阿里生了畏惧皆是人之常情。反观何伯求,就显得有些虚伪,须知过犹不及。” 仆散达摩沉默不语。 王夫人继续出言:“可反过来说,何伯求毕竟有此经历,不仅第一个站出来维护阿郎,更是稳住了其余几家的心思,若他是叛贼,其他人又是什么东西呢?而这张丑张三郎果真那么稳妥吗?他有没有添油加醋或者隐瞒不报呢?” 张丑闻言却只是额头冒汗,却没有多余反应,甚至连脸色都没变。 仆散达摩笑道:“照夫人这么说,岂不是人人都信不过了?” 王夫人却是肃然点头:“确实如此,莫说阿郎信不过他们,他们互相也信不过,同样也信不过阿郎。沂州看起来有兵有粮,却是上下生分人人生疑的场面,如同外表华丽,内里却已腐朽的屋舍,偏偏天降大雪,说不得明日就会被压得垮塌。” 张丑终于勉力出言:“夫人过于看得起宋贼与耿贼了吧。” 王夫人瞥了张丑一眼:“耿贼或宋贼只是一片雪花而已,真正的大雪,却是陛下的德政啊!” 仆散达摩摇头:“夫人慎言,你们汉人文华一等一,却不晓得世间万事,在底层终究是要诉诸武力。大金的万里疆域不是施行仁政得来的,而是一次又一次冲杀而来的。陛下是这么想的,我也是真么想的。只要能打胜仗,内外各方都能服膺,万事自然也能平定,对国家如此,对沂州同样如此。” 王夫人默然不语,她需要在别人面前为自家夫君留颜面,但她毕竟胸有韬略,有心想问一下仆散达摩,内外生疑,上下惊惧的情况下,无论陛下还是太守,真的能做成事吗? 第九十五章 收拾金瓯一片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虽说七月流火,但在山东两路,秋收将近时却远远不是什么凉快的天气,尤其是连续几日的晴天后,气温几乎飙升到只有上午还有傍晚才能进行农业活动的地步。 但即使这样,在田地里劳作的农人还是希望晴日能长一些,毕竟在谷子与豆类成熟的档口,一场连绵的大雨没准就会使庄稼减产三四成了。 这也是另一种‘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 上午巳时刚到,也就是十点左右,日头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在田间侍弄庄稼的农人扛着锄头劳作,却突然发现沿着沭河的官道上,几名短打劲装的骑士缓缓而来。 原本还慢悠悠走着的农人迅速加快脚步,一哄而散了。 “怎么又是如此?”马队中间的一名作男子打扮的女骑士皱起眉头,明显有些焦躁:“他们怎么又跑了。” 旁边一名明显是负责带路的本地人讪笑说道:“三娘子勿要见怪,俺们乡下人胆小,又见惯了大金……金贼的残暴,所以见了武人都是忙不迭的避让,还请三娘子饶恕则个。” 女骑士原本只是随口抱怨,却没成想这人将姿态摆得如此之低,不由得有些讪讪之态。 “阿君莫说风凉话,你莫说这些在北地遭罪的农人,便是咱们这种出身,在大宋时碰到几十兵痞,不也是先避开再说吗?”队伍当中一名披着铁裲裆的青年轻声呵斥了女骑士两句,随后又扭头对带路者温言道:“我家小妹脾气急躁,平素在家骄横惯了,却是没有什么坏心眼的。” “无碍无碍。”带路的向导也是长舒一口气,心说魏胜魏都统真是会养孩子,义子大郎刘淮悍勇无匹,而二郎魏郊却是如此温文尔雅,就连他女儿魏如君虽然话多了些,在文书公事上也是有一些方面之才的。 魏郊安抚完向导,拿下挂在马颈侧的帷帽,递给魏如君:“阿君,日头大了,戴上帷帽吧。” 这种帽子一般用皂纱(黑纱)制成,四周有一宽檐,檐下制有下垂的丝网或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既可以防晒,又可以防风尘,可以说是这年头女子长途旅行必备之物。 魏如君撇了撇嘴,在身上比划了一下:“二哥,我这一身男子打扮戴个帷帽,不伦不类的,我才不戴。” “那就成黑炭头了。” “黑炭头就黑炭头,阿耶兄长还能嫌弃我不成?” 魏郊拿着帷帽,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谁不喜欢白皙妇人呢?就说王世隆家的小娘子,今年年方二八,正要说亲,我远远见过,果真是大家闺秀,白得耀眼。” 魏如君撇了撇嘴:“咋了,要说亲给二哥你?” 魏郊连忙摇头:“怎么可能,王家是海州豪强,王世隆又在大兄麾下听令,他们想要结亲,肯定要和真正当家的结亲啊。” 魏如君:“啊?莫非他们想给阿爷续弦?阿爹已经过四十了,娶个十六的娘子也过于荒唐了吧。” 魏郊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伸手拍了自家小妹脑袋一下:“平时挺聪明的,怎么这时候犯了浑?” 魏如君眼珠一转,随即怒气勃发:“这姓王的真是不开眼,阿爷收养大兄都没有给大兄改姓,是什么意思,他们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试试又不花银两。”魏郊拿着帷帽:“而且现在只是拿下海州而已,如果能一直势如破竹,那么想要跟大兄结亲的豪强会越来越多。” “拿来。”魏如君劈手夺下帷帽,仔仔细细戴好后,却没有再说什么婚姻:“今后果真能势如破竹吗?” 说完后她就后悔了,她作为魏胜亲女,说这种话太动摇军心了。 果真,此言一处,原本还在乐呵呵听魏家兄妹拌嘴的数名骑士纷纷侧耳。 魏郊也是知机,当即说道:“所以咱们才要尽心尽力,把活计做好,让阿爷大兄他们得以势如破竹。” 豪言壮语说完,还是要脚踏实地干活的,说话间,一行人已经走进了个村子。 这村子也不算大,大约只有五六十户,唤作苇沟村。原本村子还算安静,但这十数骑进村后,就迅速鸡飞狗跳起来。 向导也不在意,径直来到村中一处还算像样的青砖大瓦房,下马叩门大喊:“安保正,安保正在吗?” 少顷,一人探头出来,确实个三十多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他先是在台阶上打量了魏郊等人,明显有些警惕,随即有见到向导,又有些放松。 他连忙向前,拉住向导的胳膊,直接唤起了对方的名字:“傅德寿,你这是干什么?怨俺把你撵出村子,所以要报复回来吗?你不想想,就你干得那腌臜事,你不走,你阿爷阿娘都得被连累!” 大名唤作傅德寿的向导嘿嘿一笑:“安保正,俺又不是浑人,自然晓得打了孙员外家小舅子会是什么下场,家中得以保全,还全依仗安保正。此次是真真正正的好事,若来的真是强人匪寇,俺如何敢带他们进村,村里还有俺阿爷阿娘呢!” 作为此村保正,安奎自然不似表面那么粗犷,闻言也稍稍安定下心神:“那这些好汉是何人?来这小小苇沟村有何事?” 傅德寿还没有回答,魏郊已经朗声出言,声音掷地有声:“来分地。” 安保正浑身一机灵,慌忙来问:“来分谁的地?” 不怪他紧张,庄稼马上就要成熟,事关来年的口粮,如果这些大人物是来夺村民的田地,那立马就会出大乱子。 别说不可能,这些年金国没少干这种硬夺田产分给猛安谋克户的破事。 真当耿京能聚起那么多人一起起事全靠他一张嘴吗? “当然是谁田最多就分谁的田,谁田少就把田分给谁。”魏郊依旧朗声出言:“我忠义军北伐至此,所履行的正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这十六个字,今日已经驱除了鞑虏,自当要救济斯民了。” 可怜安奎虽是有些见识,却终究只是一村之保正,哪里见过如此阵势。 他有心想问一下忠义军是那支军队,又恍惚间似乎听到北伐二字,却又立即被十六字北伐纲领所震慑,嘴唇蠕动半天,只是吐出一句最关心的话。 “村里的田产,有七成是孙员外的,他不……” 安奎的话还没说完就卡了壳,他只看见魏郊身后一人从绑在马屁股侧面的竹筐中提起一样物件。 正是海州土豪孙孟冲的人头。 早已被日头晒得烦躁的魏如君用马鞭指着那被石灰包裹却依旧散发着腥臭味的人头高声出言:“孙员外没有意见,安保正,速速通知全村人来此,按丁口分田,今天就要干完!” 安奎愈发目瞪口呆起来。 第九十六章 分田分地真忙 一天将一个村的土地全部检定分配完成,那是扯淡中的扯淡。 事实上,魏郊一行算上向导一共十五人,除去四名只负责厮杀的军士,真正能识文断字的只有十人,这十人中,能处理比较复杂数字问题的只有五人。 更何况还得聚拢村民,梳理户口,登记造册。 别以为乡村泥腿子是傻子,他们可能斗大的字都不识得一筐,却知晓官府的德行。 无论金国的官府还是什么忠义军官府,都不是好东西。 他说是按丁口分田地,你就敢信吗? 万一是来拉壮丁作签军的呢?! 万一官人们看上大姑娘小媳妇要强纳了呢? 所以几乎家家户户青壮男女都悄悄出村,家中只剩下老头老妪来支应问话统计,一问就是家中儿子媳妇女儿出远门了,不在家中,暂时回不来,无法参见,还望诸位上官饶恕则个。 关键时刻,还是孙员外家管事挺身而出,让清田工作能顺利进行下去。 这货在村中名声够差劲,属于经典的仗势欺人狗腿子。 在向导傅德寿的建议下,管事被魏郊带人揪出来,开完公审大会后迅速一刀枭首,将其和孙员外的人头挂在一起,让他们主仆团聚。 直到这时,安保正才有所信服,觉得这伙人不太可能是吃饱了撑的来消遣苇沟村的,也就配合起来,终于把村民们聚集了起来。 这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 没办法,站在干岸上的人自可以说农民最狡猾,要米不给米,要麦又说没有,找青壮只能找到老头老妪,但其实他们什么都有,可不管遇到什么事他们都会撒谎,他们最吝啬,最狡猾。 可谁令他们变成这样的? 是豪强,是兵匪,是官府,是金国这个将汉人视为草芥的官府,也是宋国那个将北地弃之如敝履的官府。 感叹完民生多艰后,魏郊就立即带人投入了检地大业。 其中又是状况百出,比如说有人说他家曾被孙家抢走了地,孙员外家的地不能均分,得先补偿他; 又比如说有几户在登记户口时将丁口隐藏起来,如今看着似乎是真的要分地,又说自家丁口少算了,得重新编户; 除此之外,还有宽田狭田之分,那块田离沟渠近,哪块田地势高,又是争论不休。 对此,包括魏郊这支小队伍在内的二十七支分田小队都有刘淮亲自示范的解决办法。 先让村民选出可以服众者为里长,再选出最为年长者为长老,与保正一起商议出能服众的方案。 其中还是保正有村长的权利,长老与里长只有建议与反馈的权利,属于上层官府与底层农民的润滑油。 这其中也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麻烦事,比如说保正平日过于卑劣,分田小组一到场就得先处置了才能做事,只能让村民同时选出保正来。 比如最年长者已经老糊涂了,就得再选他人。 再比如最为服众者和保正根本就是同一人,那也得重新选。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再怎么说,这也是战争时期,只能快刀斩乱麻,相忍为国了。 与此同时,几名负责保卫的军士开始在村民中大声宣传忠义军北伐大胜,与其说是宣传,不如说是吹牛打屁。 这个说他跟着刘大郎冲阵,斩了几颗人头;那个说在海州城是他当先入城,金军望风披靡。总而言之中心思想就是一点,北伐军势如破竹,天下无敌,海州已平,忠义军赶走金军后,大家伙都能过好日子了。 就在丈量土地时,里长与长老也被选了出来,他们与安保正一起监督土地丈量,以示公正。 有了这三人的协助,绝大多数事端都轻易平息,至于油盐不进的撒泼之人,魏郊也不会惯着,直接拖出来打二十大板,过于年老的就拖出儿子来打板子。 这是古典时代,不兴按闹分配,谁敢犯浑就准备吃板子吧! 一阵折腾后,终于在第五天清晨,在晒谷物的打谷场上召开了第二次村民大会。 在初升的阳光中,魏郊拿着文书,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坐在高台上,对着台下黑压压的一片百姓朗声说道:“此次清查,诸位的田地都已重新登记造册,并有苇沟村里长、长老、保正同时见证,而且今年税收,只收两成的粮!” 台下先是一静,随即就是欢呼雷动。 原本孙员外拥有苇沟村七成的土地,剩余这几十户就靠着剩下的三成土地过活,还要上缴五成重税,这还不算平时的苛捐杂税,以及各种徭役。 相对而言,竟然是孙员外家佃户只用交七成收成,已经算是大大的德政了。 如今佃户也分了田,还是即将收获庄稼的熟田,还只用缴两成的税,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本次,从罪人孙孟冲家中共检出九百七十亩地,其中五成,也就是四百八十五亩,按户口分与百姓,尔等每户出一人向前,来拿地契。”魏郊高高举起一摞文书,放到身旁一人桌上:“每人拿地契,摁手印后,都必须大呼三声‘谢忠义北伐军恩义’!” 包括安保正在内的许多百姓都愣了一下,难免同时腹诽,这劳什子忠义北伐军也过于虚荣了。 但转念一想,叫花子讨饭还说吉祥话,唱句莲花落呢。 这忠义北伐军撵走了金军,杀了贼厮养得孙员外,并且分了地,一没有强征壮劳力入军,二没有抢哪家的大闺女小媳妇,只愿意听两句好听的,这不叫仁义叫什么? 就这样,村民们排着队,一边喊着“谢忠义北伐军恩义”,一边在田契上摁手印之后仔细放在怀中。 虽然分了田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但终究还是有人人心苦不足,得陇而望蜀,有胆子大的年轻人大声询问:“咋不把另一半田分了?” 魏郊正好要说这事,闻言再次大声出言:“因为剩下的田产,要用作公田。平日里需要佃租出去,租子三成,若有人参军在前线立了功勋,就要从这些田地里授职分田与永业田!”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哗然。 第九十七章 烽火连三月 魏郊却没有管村民如何反应,继续大声说道:“想要租田的,等下到安保正这里报名。丁大兴的家人来了吗?海州盐场的丁大兴!” 人群中有人扭头寻找,有人推搡指认,还有人直接呼唤出声,许久之后,一个满脸沟壑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上前,来到魏郊面前时就要拜倒,魏郊连忙扶助对方。 “官人,是不是俺家……俺家大小子又闯祸了?俺给官人赔个不是。”老人浑身哆嗦着。 魏郊脸上微笑灿烂:“丁大兴不是闯祸了,是立功了!在忠义军攻破海州后,丁大兴就参了军,他在攻打占平镇时立了功,所以,今天授予丁大兴五亩永业田,十亩职分田!” 老人第一时间却没有高兴,反而是有些急眼:“他咋当兵去了呢?这野小子咋就去当兵去了?!” 台下却有眼红的村民,大声说道:“丁老头,有地拿哩,往日一条烂命能换十五亩地能烧高香哩。” “你愿意,你就让你儿子去当贼配军,俺家却只想过安生日子!”丁老头当即跺脚,却又立即流出泪来,转头对魏郊哀求:“俺家大小子不是厮杀汉的料,能不能让他从军中回来,俺们家愿多交一成粮。” 魏郊有些尴尬,他原本还以为丁大兴的家人会感激涕零。然后他就可以用田产来诱惑更多人参军,但他想差的一点是,世上绝大部分人还是日子人,没被逼到风雪山神庙的程度是不会上战场厮杀的。 如果说魏胜的忍耐度是一,见到家国沦丧,神州陆沉就要拔剑而起的话。 那么丁大兴的忍耐度应该算是三,他可以为了生存潜伏爪牙忍受,但有了过更好日子的机会时,他也会上战场厮杀搏命。 丁老头的忍耐度可以算作八,如果不是到了确实活不下去的关头,他是不会做出任何反抗的。 还有茫茫多的人忍耐度是十,默默生,默默死,如同洪水中悄无声息溺死的野狗般,无一点声息。 就在魏郊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劝丁老头时,台下又跑上来几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小的抱住丁老头的腿喊爷爷,大的则是先劝丁老头,又对魏郊作揖,片刻后一大家子终于将将丁老头拥下台,而一个与丁老头长相相似的青年伸出双手,躬身接过地契,大呼三声“谢忠义北伐军恩义”后,也就下了台。 魏郊恍然之余,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这定是丁家其余人听见丁老头要许诺多缴一成粮而着急,所以丁家的老二或者老三赶紧接过地契,将此事做成定局。 这事确实让人百味杂陈,一方面与丁老头的舐犊情深相比,这丁老二或者丁老三确实有些不顾兄弟情义;可另一方面,北地民生多艰,这多收的一成粮说不定救得不止一人性命。 更别说还有五亩永业田与十亩职分田,换算起来丁家绝对算是赚了。 唯独人命难以定价,而魏郊又是君子,他自觉是让百姓从送儿郎上战场厮杀与一成粮食之间做选择,不由得有些羞愧。 可连选择都不给的金国朝廷,有算个什么东西呢? 怀着如此复杂的心情,忠义军众人终于在傍晚之时,处理完了分田及出租公田的差事,不由得俱是放松。 “安保正,孙长老,石里长,此事能做得如此顺利,全靠诸位襄助,魏某在此谢过了。” 魏郊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对三名村里长者微笑行礼。 安奎慌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真是折煞俺了。” 他此时已经知晓了面前的年轻人是忠义军都统魏胜的二儿子,自然不敢怠慢,却还是有心打探消息。 “魏官人,今日只定了赋税,却未定徭役,敢问忠义军对此有无章程?” 魏郊想了想,决定透个底:“徭役肯定不能免,但肯定要比金国要轻松。另外,金国秋收后会南下侵宋,山东两路虽然不会是主战场,但依旧会有战斗,届时会征调民夫,充作徭役。” 安保正听前一句话时不由长舒一口气,但到后几句时,他又迅速紧张起来。 毕竟,修桥补路修河之类的徭役虽然也辛苦,但总归要比上战场作民夫要安全的多。 安保正还要再说话,却只见丁家的那名青年领着一名妇人来到近前,那妇人怀中抱着个两岁左右的娃子,手中紧紧攥着那十五亩地的地契。 青年来到近前,俯身行礼:“大官人,俺是丁家老二,丁二盛,这是俺的大嫂王氏,这是俺的侄儿丁小旺。俺们有感忠义军恩义,特来再次谢过大官人。” 魏郊扶住丁二盛的胳膊,朗声说道:“这不是谁的恩义,这是你大哥在战场上杀敌换来的。” 此言一出,丁大嫂当即落泪,连带着怀中的娃子也哇哇大哭起来。 原本在案几后的魏如君连忙向前,低声安慰起来。 “大嫂,莫要哭了,大哥上阵也是为了咱们。”丁二盛原本似乎就被丁老头骂了一顿,此时听到哭声愈发烦躁:“咱们原本要交七成的租子,现在不止多了田地,还只用交两成,你还要如何?” “俺只是……俺只是想到你大哥可能伤了,病了,甚至亡了就……”丁大嫂哭泣不停:“小旺今年才两岁……” 丁二盛无奈,见魏郊只是望着自己,却只能叹气:“大官人是不是以为俺冷心冷血,一点也不关心大哥死活?” 魏郊沉默不语。 丁二盛继续叹气:“大官人不懂俺们这种小门小户,俺们总归会死的,即便今年不饿死,明年也难熬。 今日看起来是夺了孙员外的地分给俺们,归根结底是忠义军夺了金国的地分给俺们,让俺们有了活下去的机会。 如果俺们没人出力去与金人厮杀,那若是忠义军退了,金国岂不是会再次夺走这些地?俺们岂不是再次没了活路?俺看的清楚,所以俺大哥是替俺们全家去死的,怨不得任何人。” 安保正在一旁听完猛然怔住,上下打量着丁二盛,似乎是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魏郊同样发怔,良久之后才拍了拍丁二盛的胳膊:“我的父亲、兄长、亲弟也都在前线,我……唉……你大哥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丁二盛点了点头,却又立即小心翼翼的询问:“俺……俺不识字,大官人能不能替俺给俺大哥写封信?” “说吧。”话声还没有落地,一旁的魏如君已经铺开信纸,拿起毛笔摆开了架势。 然而就在这时,提出写信的丁二盛只是张了张嘴,仿佛恍惚了一下,却是突兀落泪,继而泣不成声。 一时间,支撑家庭的辛苦,拥有余粮的庆幸,担忧兄长的惆怅,前途难测的惶恐,得到田地的振奋,百般滋味同时涌上心头,让他的泪水止都止不住。 丁二盛只能拍了拍停止哭泣的丁大嫂,让她去问安危,诉离别。 他则是掩住脸庞,再难言语。 第九十八章 家书抵万金 沾满浓墨的小毫在信纸上笔走龙蛇,在纸尾停滞片刻后,又在右下角属了名字。 信纸在案几上停留了片刻,等着傍晚的熏风将墨迹抚干,随即被折叠起来,塞进信封中。 信封被蜡封住,信件被塞进了专门的皮兜中。 皮兜被放置于马上,与马上骑士一起,离开了尾沟村。 数日之后,信件又被从皮兜中拿出,与许多信件放在了一起,并在八月四日这一天傍晚由专门的军士送到了军营之中。 “有家书到,念到的来领,李彦!李彦李二郎在吗。” “张守信!” “丁大兴!丁大兴!” “来了来了。” 此时忠义大军中军正在放饭,丁大兴这一什因为队列行得最严整而受到了嘉奖,晚饭多加了一条羊腿,丁大兴正捧着个棒骨,啃得稀里哗啦满脸是油。 而队列最差的就惨了,整个百人队都在吃饭,只有他们需要加练,晚饭推迟半个时辰。这一什闻得饭香,不由得饥肠辘辘,心急之下,队列更加散乱了。 “你们这几个夯货,现在不用一二一了都听不明白吗?”什长的额头出汗,在周遭兄弟部队戏谑的眼光中愤恨出言:“俺再说一遍,‘端’是端碗的端,就是你端碗手侧的那条腿,‘吃’是吃饭的吃,就是你拿筷箸吃饭手侧的那条腿,俺喊哪个字,你们就伸哪条腿,明白吗?” “听俺口令,端吃端,端吃端,端吃端!” 走了不过十余步,队列又散了,营中兵将不由得轰然而笑。 在一开始,前军主将刘大郎用‘一二一’或者‘左右左’来命令队列时,几乎所有队列都走得走不齐整。 因为这年头,尤其是沦陷在金国的北方,根本不注重文教,识字率偏低,这些前身是农民、盐工、矿工的士卒根本没有意识去分左右。 虽然分左右这些小事对于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一教就会,但偏偏队列这种东西,只要一两个人出错,就会带得全队混乱。 刘淮大挠其头,直到福灵心至,将口号变成‘端碗’‘吃饭’后,才解决了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 此时丁大兴正吃得高兴,看得开心,听得都头在喊自己名字,竟然有家书,不由得惊喜异常。 然而他向前两步后,又觉得满手是油,偏偏身上的衣服是刚刚浆洗过的,又有些舍不得,不由得僵在原地。 都头有些不耐的摇了摇头,上前两步将书信塞到丁大兴怀中,再次拿着那一把书信,高声念起了名字。 丁大兴回到位置,端起饭碗后却心不在焉,连大骨棒都没心思啃了,将其扔给战友迅速将碗中麦饭扒完,然后净了手,小心翼翼从怀中将书信掏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撕开了蜡封,又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抽出来后,丁大兴才突然发现,妈的,他才识得了几个字,根本看不懂这信。 “大兴哥,信上写了什么?家人可安好?”几名袍泽都用带着艳羡的目光注视着丁大兴,连连询问。 可见他愣住后,其他人才突兀醒悟,有两个知机连忙去找识字的战友,然而才张望了几下,一只大手就摁在了丁大兴的肩膀上。 “要不然,我替你读一下?” 丁大兴回头,连忙站起行礼:“不敢劳烦统制郎君。” 统制郎君,也就是刘淮挥了挥手:“大家伙都忙着吃饭呢,让人饿肚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丁大兴嘿嘿一笑,将信纸递了过去。 刘淮清了清嗓子,却发现周围近百号人已经停止了吃饭,定定的望向这里:“丁大郎,你是让我小声跟你说信中言语,还是大声念出来,让大家伙都听听?” 丁大兴微微一怔,却立即裂开嘴巴回应:“都是生死兄弟,这有啥不能说的。” 有人起哄:“没准里面有你浑家的私房话呢。” 又是一阵哄笑。 丁大兴也不气,直接冲着那个方向嘲讽:“欸?俺有家书,你没有,欸,气死你!” 哄笑声更大了。 刘淮再次挥了挥手:“好了,我要开始念信了。” 不只是因为他的威望高还是因为所有人都想听清信件内容,声音迅速消失了。 “大郎,见字如面。”刘淮刚读了一句,就立即反应过来,不能用文绉绉的书面语,而应该用大白话的:“意思就是,丁大郎,希望你读到这封信时,能如同见到家人一样。” “家中一切安好,父亲的咳症在喝了几副汤药后,已经有所好转;母亲膝盖在雨天时依旧有些疼痛,却无甚大碍。大嫂与小旺也身体安康,无病无灾。” “咱家的牛被丁扒皮家抢走,不过忠义军官人来抄丁扒皮家之后,又归还了,牛肚子里还怀了小牛犊,算是因祸得福,得让牛养胎,秋收时家中男丁可能就得辛苦些,不过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今有了天大喜事,忠义军官人在抄了丁扒皮的家后,又把他家的田产分给了村里百姓,咱家分到了十二亩水田,再加上大郎所得的十五亩田地赏赐,又从忠义军官人那里佃租了十亩公田。咱家整整多出三十七亩田产。” “忠义军官人发了善心,今年只要缴纳两成收成,有了结余,俺打着再买一头牛,给阿爹、阿娘、大嫂、小旺各添置件新衣裳,来年小旺开蒙的束脩也有了着落。” “唯独大郎漂泊在外,令人揪心思念,阿娘说她每天要念一千遍经,祈祷大郎平安。俺们也是日日想念,只盼来日能团聚一起,过上太平日子。” “丁二盛、王氏、丁小旺再次叩拜,写信的时候泣不成声,言语错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惟愿大郎千万珍重,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一封信被大声念完,在一开始时还有窃窃私语之声,到最后俱皆沉默,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刘淮将信件折好,递回丁大兴手中,又叮嘱道:“丁大郎,听我一句劝,多识些字,今日我也不说什么认识军令文书方便提拔,可若是连家书都看不懂,岂不是很是难堪。” 说罢,刘淮也不顾对方反应,就继续巡营去了。 丁大兴又打开信件,仔仔细细端详片刻,又小心翼翼的装进信封中,随后塞进怀里。 “丁大郎,真……真分田啊……” 这时,才有人轻声出言询问。 旁人立马回答:“当然是真的,没见丁大哥家人都写信过来了吗?这是魏元帅和刘统制同时答应的,如何有差。” 询问之人端着碗缩了缩脖子:“俺还以为只有那几百元从分田,咱们都只有赏赐……那咋只在丁大郎他们村分田?俺们村也有扒皮贼啊。” “你傻啊。”丁大兴终于稳定了心神,却是立即开骂:“你家在沂州北,还没打到呢,咋分?此外,分田也是要人手的,得一个村一个村来,哪里说一天将几百个村的地全分完?” “正是。” “说得有理!” “娘老子,三十七亩地,平日没条命换不回来!” “操他亲娘,为了这地,得拼命!” “是得拼命!” 又是一阵纷纷应和之声,营地中,气氛迅速热烈起来。 就连练习队列的十人队也仿佛被鼓舞,喊的‘端吃端’更加响亮了。 第九十九章 明号令兮赏罚信 刘淮觉得自己即使没有死,离死也不远了。 作为一名武行,刘淮在进入演艺圈的时候,信心是十分充足的。 就凭上马能弯弓射箭,下马能披甲挥刀的功夫,刘淮自认为成为国际巨星指日可待。 最不济,凭借俊朗外貌与雄壮身姿,演两部古装片养家糊口还是可以做到了。 然后生活就给了他一记重锤。 从十八岁入行开始,刘淮就一直在作替身工作,十多年之后,除了弓马功夫越来越娴熟外,留在荧幕上的只有他那越来越宽阔的背影。 刘淮原本以为这辈子最多也就是小演员的命时,转机也悄悄到来了。 依靠十几年当武替所积攒的人脉,使得一部大制作找到了他。 这部描述辛弃疾一生的大制作《辛弃疾传》,将由刘淮饰演男三号。 ……以及男一号辛弃疾的替身。 刘淮终于有了混出头来的感觉,可乐极生悲的是,就在他乘车赶往片场的途中,发生了连环车祸。 等刘淮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意识与身体已经分为两部分,虽然能感到浑身剧痛,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我……这是在哪?……还在车里吗?救护车来了没……” 在他的耳边,马蹄声、刀剑碰撞声、甲叶子摩擦声、人的吼叫甚至惨叫声连成一片,嘈杂混乱至极。 “……连环车祸?” 刘淮艰难的思考着,又艰难的抽动身体,试图提醒救援人员,这里还有个大活人需要救援。 可他这一动,两个靠近的脚步反而顿了一顿。 “高头,俺咋觉得这人好像动了一下?” “别他娘的胡说,这怂已经成一团烂肉了,咋能活?”另一人不以为然的说道:“帮把手,把这怂扔到圈里去。” “好嘞!” 刘淮听得恍惚,想发出点声音却发现自己眼睛都睁不开,然后他就感觉双手双脚被人拉住,两声嘿然低喝后,他整个人被抬了起来。 “高头,你说……这人打杀就打杀了,张猛安为何还让把他扔到签军面前?就不怕签军再作乱?” “小四,这你就不懂了吧。”那名被唤作高头的人粗声粗气的说道:“这怂好歹敢逃,有些胆气,可那群签军就是圈里的鸡,找只死猴一吓,鸡就瘟了。” 之前那个怯怯的声音还是有些犹疑:“可俺还是觉得不妥,涟水这里只剩下三个谋克正军,签军再闹腾起来……” “噤声!”唤作高头的汉子声音转厉:“你个瓜怂嘴上就没有把门的,啥子机密都往外说!让张谋克听见,就算不斩你,也得打你军棍!” 小四被骂得不做声,小声嘟囔了几句:“周围就一个死人……” “死人也不行!”‘高头’低声说道:“你老爹让我照应你,可不仅仅是在战阵上照应!军中的规矩多了,你怂别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小四沉默了一会儿,有继续低声来言:“高头,你说出了这么大的空档,对面的宋狗不会来攻吧?” “宋狗?拉倒吧!”‘高头’嗤之以鼻:“不是我瞧不上这群狗怂,咱们签军都比他们有胆气。三百正军加上一千签军,足以将涟水守得固若金汤。” 说话间,两人已经抬着刘淮来到一处,各自喝呀闷喝一声,将手中之人抛了出去。 刘淮原本已经要张嘴说话了,可是重重的摔落在地时他又是一口气没上来,差点没晕过去,再次进入灵肉分离的状态。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只听见刀盾相击的声音大作,谩骂与呼喝声中,马蹄声由远至近传来。 唏律律的一声嘶鸣,战马猛然停在了刘淮身侧。 与此同时,嘈杂的声音犹如被按了暂停键,瞬间停止。 “你们这些一棍汉给老子听好了。”马上骑士大吼出声:“俺张玉说话算话,今天这事,到此为止!除了死了的,还有吊起来的这几条臭鱼,你们的事情都了了! 可你们也别蹬鼻子上脸,若再不老实,再闹腾着逃跑,信不信老子拼着猛安不干,也要十一抽杀,砍你们个人头滚滚。” 鞭子在空中甩开,发出一声响亮的鞭花。 周围寂静一片,只余粗重的呼吸声。 马上骑士似乎很满意周围的表现:“把逃兵都吊起来,什么时候成人干什么时候再放下来。” 说罢,这名唤作张玉的军官径直驱马离去,又是一阵混乱,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刘淮的耳边才彻底安静下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刘淮渐渐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尤其脑袋里几乎快成了一团浆糊。 一方面,刘淮清楚的记得上学、武行的经历,开过车、玩过手机、喝过可乐、住在高楼大厦,除了偶尔披甲骑马给古装剧当替身外,怎么想都是现代人的生活。 另一方面,他也记得,他是一名被宋朝低阶将领收养的孤儿,从小磨炼武艺,跟随着义父跟大到金军开片,小到抓土匪江匪,临阵不知道多少回了。 两种记忆交杂融合在一起,使得刘淮头痛欲裂。 又过了半个小时左右,在稍稍平复了痛苦后,刘淮缓缓睁开了双眼,却见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十余米外的辕门处还有几个火把。 借着这微弱的光芒,刘淮看到了被反剪双手吊在辕门上的几名汉子,他们还有微微挣扎,却连惨叫的声音都发不出了。 辕门下还有四名光头辫发的武士持刀席地而坐,借着火光擦拭长刀。 “这……这是在片场吗?总不可能是穿越了吧……”思绪虽然依旧混乱,可刘淮还是根据多年经验做出了判断。 然而下一刻,刘淮就知道第一个猜测是不可能的了。 顺着辕门向两边望去是整齐排列的三米高木栏,木栏圈成一圈,圈出大约几百平方米。 近千人就这么直接睡在围栏中间的地面上,别说帐篷,连条被褥也没有。 刘淮敢对天发誓,哪怕是手眼通天的电影公司都不可能让近千群众演员天当被地当床。 哪怕现在还不冷,也没人敢这么糟践群众演员。 真当现代社会舆论与法律是吃素的? 难道是真的穿越了?可现在是哪朝哪代? “嘴里淡出个鸟来。你们两个在这里守着,俺俩去找点吃食。” 四名在辕门外看守的武士擦完腰刀,低声交谈了一会儿,可能也是觉得无趣,有两人站起来对其余两人吩咐罢,就转身离去。 剩下两人稍稍有些愤愤不平却无甚办法,只是嘟囔了两句。 片刻后,又有一人起身说要拉屎,也不顾另一人的反应,捂着肚子跑了。 最后一人有些气急败坏,可他骂了几句后,终究还是不敢违抗军令,抛下辕门不管,只能气呼呼的坐下,靠在了木栏上。 这辫发大汉也是疲累了一整天,此时又没人说话,不久之后倦意袭来,不由得靠在栏杆上沉沉睡去。 刘淮努力挪动身体,艰难的让自己翻了个身,他身上的疼痛已经从疼到昏迷减轻到疼到清醒的程度,可四肢还是依旧酸软。 身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刘淮扭头看去,只见一人匍匐着从二三十米外爬来。 不多时,这人就爬到了刘淮身边,低声哽咽说道:“大兄……大兄……你怎么就死了呢……你死了我该如何跟阿耶交待……”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刘淮艰难开口。 哭泣声戛然而止。 第一百章 去时大兄与裹头 魏胜环顾众人:“之前之所以迎刃而解,归根结底还是一点,胡人和汉人是分开的,并不是一条心。女真人、奚人、契丹人可以高居其上,作威作福;而汉人却只能失去田产,沦为佃户甚至奴婢。所以汉人不会为那些猛安谋克户卖命,而我等只要打出驱逐鞑虏的大旗,就能凝聚人心。” “而此地不同,在于一人,那就是何伯求何三郎。”魏胜喟然:“老夫与此人也算是旧识,有过数面之缘。” 此言一出,帐中诸人包括刘淮都是齐齐一怔。 这两日小股作战中,虽然双方连庄稼都不敢踩,只是沿着官道厮杀过几阵,但对面主将是谁差不多都弄清楚了。 其中那面何字大旗简直是每战必出现,每战必当先,而且他麾下的庄户韧性极强,难缠至极,属于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如今听到魏胜说与何伯求有来往,众人纷纷起了心思,莫非这是魏元帅曾经埋下的暗桩。 但魏胜显然不想谈两人相识过程:“何伯求此人,算是在绍兴议和后,第一批彻底倒向金国之人,所以他也深受金人信任。毕竟,金国想要治理汉地,还是要汉人的。 之后他拉拢迁移至此的辽东燕云汉人,并且与迁徙至此女真人相善,所以何伯求这厮可以与辽东燕云汉儿一起吸纳那些失去土地的汉人,让他们归心。也因此,此地汉人愿意为何伯求效命。” 陆游敏锐的发觉了魏胜用词:“为何伯求效命?不是为金国效命?” 魏胜摊手以对:“确实,但关键是何伯求不一定为金国效命,但他一定不会为大宋效命。须知道,他就是在绍兴议和后被大宋抛弃在胡尘里的,他对大宋之恨意,不亚于我等对金贼之恨。” 陆游被噎了一下,却只能默然。 而刘淮灵光一现,仿佛捉住了点什么,却转瞬即逝。 魏胜继续说道:“根据今日刚刚探知的消息,在济南府起事的耿京已经率所部天平军南下,现在屯驻在泰安州,沂州金贼似乎十分忧惧被两面夹击。这是好事,但彼处与我缺乏联络,不能共同用事,谁去与天平军交涉?” “我愿往!” “俺可以去!” 帐中数人同时拱手出列。 虽然此去可能近百里,一路都是敌境,得小心潜伏,而且也不知道天平军对忠义军乃至大宋的态度,属于深入龙潭虎穴,但忠义军诸将还是没有人退缩。 刘淮想了想,叹了口气:“还是我去吧。一来最近秋收,打不起大仗。二来需要做什么许诺和拉拢时,我说了也算。” 见张白鱼、张小乙等人似乎还要说话,刘淮摆了摆手:“就当我有些私心,想见识下山东英雄吧。” 魏胜点头:“既如此,大郎且去,记得带上几个机灵人。另外,许诺之言可以临机决断,切记,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上。” “喏。”刘淮起身行礼:“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动身。” 说罢,刘淮立即转身出帐,竟是一刻都不耽搁,回营准备出发了。 这下子,不止帐中诸人鸦雀无声,就连一直沉稳自若的魏胜也有些沉默,他盯着地图看了良久才说道:“大郎就是这样,敢于任事且奋不顾身,老夫为将主,自然欣喜;但同时为父,却又揪心。” 见其余人似乎想要说什么,魏胜继续说道:“可咱们军中之人,哪个又没有父母,哪个又不是父母的爱子呢?老夫为将主,想要心安理得的驱使别人家的爱子,只能先让自家爱子刀山火海走一遭了。” 魏胜随即自嘲笑道:“人老多话,不说这些了。小乙,引老夫去右军转一圈。” 且不论营中其余人。 刘淮回到前军营中,先召来了新任的前军副统制李火儿,将营中事务一一交代完毕。随后寻来亲卫管崇彦管七郎,两人披上隐蔽的锁子甲,就要牵马出营。 而为他们擐甲罗怀言却是拦住他们,想要跟刘淮一起去见识一下。 刘淮笑道:“你若年长五岁,自然无妨,可你现在只是个小娃子,能让你随军已经了不得了,如何能带你入险地呢?你要有个好歹,你父你兄还不撕了我?” 罗怀言小脸涨红:“正是因为我还小,才能作常人不能做之事。你们两个壮汉,虽然不穿重甲,却也有健马长兵,过于显眼了,一看就是军兵探子,加上我则不一样了。就算在耿大头领那什么军那里,我也能借我父的名声,发挥些作用。” 刘淮哑然,刚要发挥大人的优势,强制把罗怀言压回去,旁边一人却出言:“我弟今年已经十四周岁,不小了,在贫民之家已经算是顶梁柱。” 刘淮望去,说话之人正是前军的四名统领之一罗慎言。 说来好笑,罗谷子现在在忠义大军中只是幕僚,此时在朐山辅助董成搞后勤、保秋收,还在遮遮掩掩。而他的两个儿子却一个比一个积极,小的这个跟随在刘淮身旁,大的那个干脆就成了忠义大军的将领。 早晚这名名声极好的前知县得被他俩儿子拉下水。 “二郎,过来。”罗慎言招了招手,让罗怀言在自己面前坐下:“我原本与父亲的想法一般,清贫也罢,平凡也罢,安稳最重要,可谁让乱世要来了呢?想要安稳,反而需要参与大潮中才可以。” 说着,罗慎言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黑帕,伸手打散了罗怀言的童子髻,又将其头发束在头顶,用黑帕细细裹好,正是宋代成年人最常见的幞头。 富贵人家成年时有加冠礼,穷人家往往扯块布一裹,就算是成年了。 所谓‘去时里正与裹头’,就是这个意思。 罗慎言对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二弟说道:“二郎,现在你成人了,去做正事吧。” 刘淮彻底无奈,只能应允。 然而就在他给罗怀言寻得一匹小马时,脑中灵光一闪,向罗家兄弟问道:“你们知道耿京那支军队叫什么吗?” 罗家兄弟一怔,同时摇头。 刘淮却是想到了魏胜在帐中之言,既然这两名海州本地人都不知道耿京军队的名字唤作天平军,自家义父是如何知晓的?他又如何知道临沂金军在畏惧东平军的南下? 魏胜必然有消息来源。 是耿京的天平军吗?刘淮暗自摇头,若消息来自天平军,那么魏胜不会让刘淮去做联络,这纯粹是多此一举。 是何伯求吗?也不太对。因为即便魏胜要保密,最起码也得对刘淮、陆游等人透个气,否则让这些人产生战略误判那就麻烦了。 那就只能是沂州官府的其他人了。这么一来,范围就很广了,沂州的吏员、豪强、军官都有可能是魏胜埋下的暗桩。 刘淮摇了摇头,将思绪转回来。 魏胜不说自然是有所考量,他总不能想毁掉忠义军此时的局面吧? 第一百零一章 遍地英雄下夕烟 这么一折腾,刘淮三人出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垂。在铺满天空晚霞的映照下,经过一日辛苦劳动的农人正在收拾收获回村。 因为是秋收时节,所以官道上全是三三两两的两轮大车,每辆车都装满粮食,比较富裕的家庭还有牛驴骡等大牲口拉车。 但穷得只有大车家庭,只能全家出动,通过人力前面拉后面推,在道路上艰难前进。 而穷得连大车没有者,只能用柳条筐背着来年的口粮,满怀着对未来的憧憬与对战争的惶恐,默默向家走去。 面对这副场景,管崇彦管七郎这种苦日子里过来的人只觉寻常见,连触动都没有;罗怀言虽是半大小子,却是罗谷子言传身教,只觉得哀民生之多艰。 而刘淮心中却是突兀的出现了一句诗。 正是: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只有真正的见识这副天地壮阔,见识到劳动人民的伟岸,才能真正领会这句诗的本意。 这些无论天地不仁还是暴政横行都在努力活着的百姓,难道算不上英雄吗? 出营不过一里,刘淮还在沉浸于伤怀感古的感情中时,就见官道侧面围了几名男女。 这些男女见到刘淮时明显惶恐,虽然刘淮身上的锁子甲在衣服内,外表看不出披甲,但是壮士健马的造型却依旧将其身份出卖了。 这不是那些来打仗的忠义军精锐就见鬼了。 两名胆子小的女子直接就跳下官道,藏到了田垄。 剩下三名男子原本想跑,但看到刘淮身后罗怀言那稚嫩的脸后,又犹豫着停住了脚步。 而他们一动,被遮挡住的东西就显露出来。 那是一架驴车。 刘淮勒马停住,扬声询问:“老丈,这是出何事了?” 其中一名老者明显没想到会被问询,却又不敢不答:“小老儿驴车轮子掉了,不碍事的,官人自去忙。” 刘淮翻身下马,将袍子下拜塞进腰带:“管七郎罗二郎稍待,我看看是怎么个情况。” 原本想要跟着下马的管崇彦闻言会意,在马上一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似有似无的放在马鞍侧的刀柄上。 老者万没想到刘淮会来帮忙,只是摆手。然而见拦不住他,也只能放任刘淮来到驴车旁。 驴车不算大,车上装着谷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秋收已过几日,老者家庄稼已经收拾差不多的缘故,驴车上并没有装满。 刘淮俯下身子,看了看掉落的轮子,还好,无论轮子还是轴都没有问题,只不轮子中间与轴连接的车穀脱落了,只要安上去砸结实,就能修好。 只不过由于车上还装着粮食,一时间难以扶正,想要先卸粮食,又担心时间来不及,所以这几人才困顿在这里。 “你们俩别傻愣着。”刘淮指着两个比较年轻的壮劳力:“找几块木头来,把车垫高。” 两名年轻人慌忙点头,转身去寻木头。 “小老儿谢过官人了。”老者见刘淮果真是来帮忙的,慌忙鞠躬道谢。 刘淮自然不能让老者行礼,扶住对方的双手:“老丈你家田地在哪?收成如何?” 老者浑浊的眼睛向西望去,手也随之指向忠义军大营南侧:“那里一片有俺家七亩地。” 刘淮笑道:“军兵在侧,老丈还敢去收割粮食,端得好胆色啊。” 老者苦笑,随即长叹一声:“官人说笑了,俺们又如何想去惹军兵呢?巴不得离得远远的。可没有粮食,俺们下个月都糊弄不过去,再加上看了安民告示,也就横下心咬牙过来了。总不能让粮食烂在地里,官人你说是不?” 刘淮点头,这倒是实话:“确实,让粮食烂在地里的人,是要遭天谴的。老丈,有没有阻拦你们或者欺辱你们的军兵?” 老者摇头:“这倒是没有,这忠义军的军纪很严,小老儿亲眼看见一军兵只是调笑了刘家媳妇一句,就被拖回去打了板子。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小老儿随便说说,若说错了是俺见识短,大官人勿怪。”老者犹豫一下,终究还是说道:“俺只是觉得,俺们原本日子过得好好的,为何要平白卷入战事?忠义军的官人们,为何又要打仗?大家安安生生的过太平日子不好吗?” 这时候,两个年轻农人也寻来的木头,刘淮稳扎马步,双臂扒在车侧,嘿然一声就将侧翻的驴车扶正了。 年轻农人被面前之人的神力惊得呆愣片刻,又在催促中连忙将木头垫在车辕下,将驴车支起。 刘淮拍了拍手笑道:“老丈你是何伯求庄子上的庄户吧?何伯求何三爷可是个厉害人物,有他在,自然能庇护你们一二。 可老丈你有没有想过,这北地百姓万民,有几人如何伯求一般,又有几人能托得妥善庇护呢?老丈,你在沂水畔过活,总不至于见不着什么流民饥民吧。 总不能因为何家庄还能活下去,就不让那些被金贼欺辱的活不下去之人反抗吧,天底下没这个道理。” 不知是因为刘淮一人将驴车扶正的力量过于惊人,还是他的言语犀利,老者一时间没有回答。 刘淮拿起轮子,将轮毂怼到车轴上又拿木楔楔住。 “好了,应该能坚持到你们庄子,不过回到庄子后再修一修,这轮辐都快朽了也不管。”刘淮见老者定定看着自己,摇头笑道:“老丈,我们忠义军上下一心,负重至此,只是为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而已。老丈不妨替我们劝劝何三爷,让他不要逆大势而动,平白作了助纣为虐的小人。” 说罢,刘淮径直上马。 直到这时,老者仿佛才反应过来,连连道谢。 不过刘淮上马之后却没有离开,而是有些玩味的看着老者:“老丈,在下还有一事不明。” 老者面色上有些慌乱:“大官人请讲。” “刚刚那么好的机会,为何不围杀我呢?” 此言一出,不仅管崇彦的手直接放在刀柄上,就连罗怀言也紧张起来。 “官人说笑了。”老者也是呆愣片刻,强颜欢笑的回答,但笑容却掩饰不住他愈发慌乱的神色。 刘淮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与拇指:“这两个地方的老茧可不是靠挥锄头就能生出来的,老丈再年轻十岁,必定能开得硬弓,射得神箭吧。” 老者讪笑道:“小老儿听不懂大官人的意思,但想来忠义军不对秋收的百姓下手,百姓又如何主动围杀前来帮忙的忠义军壮士呢?不说这么干还是不是个人,只从利弊来说,这样岂不是给了忠义军对秋收百姓屠杀的借口了?” 刘淮在马上笑出了声:“我最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老丈,莫忘了替我与何三爷传话。祝五谷丰登,粮食满仓,就此别过!” 说罢,一声呼哨,三骑一起沿着官道奔驰起来。 老者脸上的惶恐也随之消失不见,他若有所思的盯着刘淮背影良久:“咱们也回去吧。” 第一百零二章 兵势如水无常形 老者架着驴车回到了何家庄,沿着纵横交错的盘陀路来到了家中,却只是将驴车赶了进去,而老者则是向着庄子正中的高墙大院走去。 此时的何家庄虽然到不了战时的程度,却已经有所戒严,岗楼、明哨、暗哨、土垒、壕沟、木栏、拒马一应俱全,时不时还有三三两两的士卒来往巡逻。 他们见到老者也不作阻拦,门子甚至都不通报,任由老者登堂入室。 大院会客的正堂,何伯求正在与王雄矣交谈着什么,见老者入内,何伯求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满仓叔,请坐。” 唤作何满仓的老者先是对王雄矣一礼,口称王军辖,随后才在下首坐了。 王雄矣私人身份为仆散忠义内侄,官方身份为沂州军辖兼巡捕使,为军辖司的长官,平时掌管州中弓手土兵,兼巡捕,捕盗,宵禁,纠察。所以何满仓称呼他一声王军辖是正合适。 王雄矣摆了摆手,带动着身上盔甲哗啦作响。而直到这时,何满仓才注意到,何伯求与王雄矣身上竟然全都穿着甲胄。 大热的天,也不嫌难受。 这倒不是何满仓老糊涂老眼昏花,而是因为他一直因为刘淮那番话而有些心神不宁。 何伯求见何满仓眼神飘忽,皱眉问道:“满仓叔,你今日到宋军处探查,结果如何?出了什么意外吗?” 何满仓连忙定定心神:“三郎,今日我看得分明,宋军营寨规整,忠义军军纪凛然,无论正面强攻还是偷袭,都很难奏效,反而会将咱们陷进去。” 何伯求微微点头,却是沉默不语。 王雄矣冷冷出言:“那就想办法。所谓兵法不过水火二势。找个西风的日子,迎风放火烧营;或者在沭河上游筑坝,来一手水淹七军。如何?” 此言一出,何伯求与何满仓俱是沉默,良久之后,还是何满仓直接起身,愤愤而言:“俺就不说俺们在宋人兵营半里处割谷,宋人都没有阻拦。只说今日回程时,俺家驴车轮子掉了,竟然还是宋人骑兵来帮俺修上的。 宋人还知道怜惜金国的百姓,知道要留出秋收的空档,知道如果让谷子烂在地里是要遭天谴的。王军辖,你如何能出这种主意?” 王雄矣削瘦的脸上不喜不怒,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哦?那等你们秋收完毕,再行此策,如何?” 何伯求语气转冷:“忠义军不是傻子,秋收过后,他们就要主动来攻了。这两日王军辖麾下健儿也出战过,可曾在宋军手下讨得便宜?在彼时出庄子野战,岂不是正中宋军下怀?” “老何,你这不也知道吗?咱们这些兵,攻不能攻,守却有余。就你这庄子,一千兵守和三千兵守有区别吗?”王雄矣终于有些作色,眼上细眉倒竖:“不能再这么空耗下去,老何,我再问一遍,太守的军略,你还要反对吗?” 何伯求沉默片刻,终于艰难点头。 王雄矣立即起身,在身上盔甲哗啦作响中,昂然说道:“既如此,王某自去整军。老何,你今夜就要率军到临沂大营!” 说罢,王雄矣也不待何伯求的回应,扶着腰带施施然而去。 而何伯求在下定决心后,似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眉宇间也有了一丝疲色。 他见何满仓似乎有些惶恐不安,笑着询问:“魏大刀那厮的旗帜看见了吗?” 何满仓咽了咽唾沫:“看到了,他的魏字大旗在中军大营中,还有宋字旗、忠义大军将旗也都看到了。” “‘漢’字旗到底是谁在打?” “宋军的前军,与‘刘’字大旗与飞虎旗并立。”何满仓想了想说道:“应该是诨号为‘飞虎子’的刘淮立的。” “宋国,呵呵,宋国。”不知为何,何伯求的脸上突然显出愤恨之色,然而还没等何满仓反应过来,他却又突然哀戚起来。 “满仓叔,你信不信,魏大刀如此忠勇,最后一定会被宋国害死,而那‘飞虎子’虽然野心蓬勃,最后反而会善终,甚至能做出一番大事业来?” “好了,不说这个了。”何伯求只是感叹了一句,就迅速收拾起了心情:“今日是敌非友,没什么好说的。满仓叔,我要带两千庄户,去临沂城与王雄矣、夹谷寿、术虎阿里他们汇合,庄子防务就全都托付给你了。” 何满仓满脸担忧,却只能拱手:“俺明白。俺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却只有谨小慎微,谨守庄子而已。” 何伯求摆手:“莫要太紧张,我已与崔蛤蟆、张丑二人说好,若魏大刀发兵来打,他们自会发兵来救。而我最迟在十日内,就会引兵返回,介时秋收已毕,必然要与魏大刀痛痛快快的争锋一场。” 说罢,何伯求径直起身离去。 直到这时,何满仓才想到要转述那高大宋军的言语,却已然来不及了,只能躬身行礼,目送庄主离去。 何伯求在夜风中来到校场。 两千精悍的庄户已经列队完毕,在夜色中沉默站立,肃杀的氛围使得周遭虫鸟都已噤声,一时间只有火把燃烧所产生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响彻四周。 “三人一火把,各自跟好什长,不许掉队!不许说话!”因为都是平日朝夕相处的庄户,所以何伯求也没有作战前动员演讲,而是直接跨上战马,寥寥几语,大手一挥,两千庄户就排着整齐的队列踏出了何家庄。 即便是三人一支火把,而且严禁说话,但两千人的声势的确是遮掩不住。 事实上,何伯求也没有想遮掩,只是想通过一系列战术动作来达成战略上的欺骗。 忠义军的游骑自然也发现了这支队伍,并且上报到统领官这一级。 但一方面由于何家庄庄户减少了火把,所以斥候认为只有几百人。 另一方面,斥候见何家庄庄户是向西而去,不是来袭营后,就只道他们五个大庄子在互相调动兵马,算不得什么大事。 所以忠义大军在当天晚上的军议中只是提了一嘴,谁也没当一回事。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时代没有路灯,夜盲症又频发,而且道路只是寻常土路,寻常士卒也没有特别强烈的主观能动性。夜间长途行军很容易将军队走得散掉。 所以,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会尽量避免在夜晚行军。 但何伯求偏偏就凭借庄户对周围地势的熟悉,外加庄户天然对保卫家乡的渴望,在魏胜的眼皮子底下,完成了将两千主力转移到临沂城的战术动作。 只能说这两人不愧是互相看重的倾盖之交,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第一百零三章 兵匪杂处丛生疑 八月五日清晨,刘淮三人在沂水旁寻了渡口,找了船家。 刘淮让罗怀言扮作逃难的富家少爷,他与管崇彦则扮作保镖护院,护送少爷回家探亲。 在银钱开道下,三人顺利的找到了愿意做渡河买卖的人,并在午时前,渡过了沂水。 稍稍休息饮马后,刘淮等人又沿着沂水最大的支流浚河向西北前进,在傍晚时就已经抵达费县,也就是蒙山南麓。 蒙山在此处分为两截,中间又一个宽达数里的山口,沿着丘陵之间的山路向西北行进一百五十里,就会到达新泰县。 彼处就是泰安州的地界了。 且说泰安州到沂州一共有两条路,另一条则是从新泰县向东,抵达莒州,随后沿着沂水顺流而下,就可以抵达临沂,这条路相对而言要远一些,却要比刘淮现在所走之路而平坦些许。 可不要小瞧这点平坦的区别,众所周知,再小的差错扩大一万倍都是天大的问题。同样的路,三个人走与三千人走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以在刘淮的设想中,如果耿京答应出兵沂州,就应该走莒州南下的那条路,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刚刚沿着浚河支流安子河出了蒙山山口,抵达山脚的一座小村庄时,他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幕。 此时,已经是八月六日上午。 “你们是何人?” 在村口,六名拎着长枪,懒懒散散说不清是军卒还是土匪的男子见到刘淮,立即警惕了起来。 虽然三人中间有罗怀言这种半大小子,但刘淮与管崇彦都是身备三仗的骑士,马上弓刀长矛俱全,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杀伐气势。 虽然在村口的长枪手人多势众,却如何敢松懈? 刘淮用马鞭子在手心拍了拍,朗声回应:“我们是李将军的人。” “李将军?哪个李将军?”穿着一身花花绿绿衣服的领头之人诧异来问。 刘淮却不回答,而是说道:“该我问你了,你们是哪个部分的,是耿大帅的兵吗?” 几名长枪手面面相觑,本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感觉面前之人气势十足,令人难以抗拒。 领头者踟蹰片刻说道:“俺们是天平军,却不是什么劳什子耿大帅的兵,而是平山胡的兵。” 刘淮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明白什么叫既是天平军,却又不认识耿大帅。 然后下一瞬他就立即反应过来,合着基层士兵只知道将主,只知道军号,却连最高统帅是谁都不知道。 这天平军还特么是个股份制! “平山胡啊,我晓得,半月之前还一起喝过酒。”刘淮用马鞭指了指自己:“天平军李铁枪晓得不?我就是李铁枪的好友。” “大铁枪,倒是听闻过。据说有拔钉之力,能把弯曲的铁枪捋直,是一条好汉。”有人嘀咕了几句。 领头者点头会意,浑浊的眼睛转了转,又问道:“大队兵马都在北边,你们如何从南边来了?” “军令,军令明白吗?”刘淮抽了抽马鞭子,在空气中发出噼啪之声,状若不耐:“军令就是将军说了,我就要去做。别说去南边,刀山火海都得去。你问军令是什么?你没资格知晓,让平山胡来问。” 领头者没想到刘淮这么不给面子,却又不敢真的与他翻脸,只能低声嘟囔了两句什么。 刘淮随即来问:“你们在这里做甚?” 领头者立马来了劲:“你没资格知晓,让李铁枪来问。” 话声刚落,刘淮的嗤笑声还没有落地,一百步外,山脚下那个村落中就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循声望去,只见夫妻打扮的一男一女从山脚处拐出,他们浑身血污,一边踉跄奔跑,一边大声呼救。 说时迟,那时快,刘淮的手刚刚摸到得胜钩上的长刀,管七郎也只是抽出一支箭来,一把硕大的陌刀就伴随着怪异的呜咽声卷向那一男一女。 仿佛顽童用木棍抽打油菜花一般,那对男女的上半身飞了起来,陌刀的锋刃犹如热刀切黄油般斩落,插在地上,刀柄随后被一名身高两米披头散发的壮汉牢牢抓住。 壮汉似乎也发现了村口三人,将陌刀抗在肩头,任由其上的鲜血淋漓而下,沾湿身上破烂皮甲。 他咧开嘴巴,把脏兮兮的手指塞进嘴里,吹出一声呼哨,随即就狞笑起来,挑衅之意不要太明显。 伴随着这声呼哨,又有十余人转过山坡,向着村口走来。 然而刘淮却没有在意他们,他刚刚想明白了一件事。 与他搭话的那名持矛男子所穿的花哨衣服,刚刚只道是什么奇装异服,此时刘淮猛然醒悟。 那分明是女子裙袍! “兀那汉子,趁爷爷高兴,莫要挑事,滚吧!”领头者见身后来了援军,胆气顿时壮大,用长矛遥遥指着刘淮,放肆大喊。 “唉,我刚刚问你们什么来着?哦对,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刘淮却只是喟然以对:“现在我晓得了……” 西风骤紧,杀气肆意。 “原来你们到这里来做贼!” 然而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 西北方,马蹄声骤然接近。 管崇彦管七郎保持着张弓搭箭的姿势,侧耳听了片刻,对刘淮沉声说道:“八骑,半里。” 刘淮见村口的匪兵也是一脸戒备,想了想,示意罗怀言躲远点,同时与管崇彦一起,向后撤去。 那十几名匪兵刚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刘淮只是退了十余步,立在杂草丛生的官道上,保持着进可攻退可守的姿态。 这让匪兵既高兴又焦虑,高兴的是,如果来者是自己人,那么就可以将刘淮等人留下,不仅仅是因为可以阻止丑事外传,更是因为单单是那三匹上等战马,就是保命与发财的利器。 焦虑的是,他们不知道来者是不是自己人。 谜底很快揭晓了。 战马疾驰下,半里只是片刻而已。 八名身着铁裲裆的骑士从官道尽头现身,他们见了互相对峙的双方明显一愣。 紧接着,为首的年轻骑士举起右手,猛然一攥,八骑勒马停住,年轻骑士身后的伴当同时举起了一面大旗。 上书一个‘辛’字。 第一百零四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对于刘淮与辛弃疾的第一次见面,无论是官方修史还是野史所记载的,都颇有传奇色彩。 什么开天辟地,一见如故,虎躯一震,纳头便拜;什么春风雨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什么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云云。 总之,什么词肉麻用什么。 但真实的情况是,无论刘淮还是辛弃疾,在顶着八月的太阳披甲驱马奔行之后,都是一身尘土汗臭。 两人遥遥相见,也没有什么英雄意气相投,先对个诗的臭毛病,而是互相戒备起来。 刘淮虽然看见了那面‘辛’字大旗,但谁知道来人究竟是辛弃疾本人还是辛氏的子弟? 就如同之前在涟水遇见的辛文远,他就是辛弃疾的族弟而已。 这种北地汉人大族往往聚团,成年男丁动辄几十上百人,其中良莠不齐,谁知道来者是不是个杀良冒功的混账? 至于辛弃疾。 他根本不知道对面那安居马上胡子拉碴之人是谁。 此时辛弃疾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先是看了看刘淮,又望向那十余名匪军。 “辛将军,俺们是天平军平山胡的人,奉命来打前站,驻扎在此村。”身着花花绿绿女装的汉子迅速上前,告起状来:“这三个贼厮号称是客商,要在村里驻足,却在俺们一个不留神的时候,杀了村里的百姓。俺们追杀出来,请将军助俺们一臂之力,斩杀此贼!” “平山胡?”辛弃疾嗤笑一声,转头望向断成四截的两具尸体,随后又看向刘淮已然擎在手中,却连刀罩都没揭开的长刀,想说些什么,却又瞬间没了说话的兴致。 辛弃疾指着那一队匪兵:“我辛弃疾乃军中掌书记,掌管印信律令军法,今平山胡麾下士卒所到之地,凌虐其民,逼淫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说罢,身披铁裲裆的骑士猛然驱马上前,如狼似虎的向前杀去。 那领头匪兵确实是有点小聪明的,他本能觉得刘淮的奉李铁枪军令之语是撒谎,却又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此时能打出旗号,率领成建制骑兵的辛弃疾必定是天平军将领,所以灵机一动扯了两句谎,顺便把自己后台亮了出来。 如果来人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最好。就算他们是刚正不阿之人,也能不看僧面看佛面,装聋作哑。 总不至于与那外乡人一起,对天平军的自家兄弟大开杀戒吧? 然而辛弃疾与天平军其余人是不同的,他不止是地主出身,他更是接受过完整且正统的封建士大夫教育。他平日也愿意讲义气,论兄弟,但在最为根本的事情上,他不会有任何妥协。 辛弃疾从鞍鞯左右各抽出一把双手重剑,一马当先,左劈右砍,那群匪兵最前方的六人几乎在一瞬间被杀了个精光。 而另一边,刘淮与管崇彦面面相觑,这倒不是对对方的行为有所惊讶,或者想不明白辛弃疾为何作此事,而是因为两人万万想不到,辛弃疾所率领的八名甲骑看起来纠纠无前,纪律严整,但真打起来却是各自为战的江湖厮杀。 别的不说,山村这种地形是骑兵大显身手的地方吗? 难道不应该下马结阵,再往前厮杀吗? 现在仅仅六名匪兵就阻挡了八名甲骑片刻,后面那十几名匪兵都已经反应过来了,而此时辛弃疾所率领的骑兵还拥塞于村口,速度根本提不起来。 “罗二郎,你在此地,注意安全。” 话又说回来,此时根本不是思考辛弃疾军事能力的时候,刘淮将马缰扔给罗怀言,翻身下马,揭开长刀刀罩,迈步向前。 管七郎有样学样,背上箭囊小盾,腰挎手刀,右手持弓,左手捏箭,同样下马,默契的跟在刘淮身后五步处。 两人避开拥塞的村口狭窄处,从侧方稍稍绕路,猛然杀向那群匪兵。 相距不过五十步。 “下马!” 辛弃疾终于发现自己犯了错,连忙下令。 说罢,他手持两把双手重剑,下马奔跑两步,与刘淮并肩。 “节省气力,莫要奔跑,快走即可。”刘淮沉声说着,用长刀挡了挡辛弃疾。 辛弃疾点头,放慢了脚步。 两人皆是身材高大之人,手持利刃长兵缓缓逼近的压迫感十足。 反观那十几名匪兵,除了那手持陌刀的两米壮汉,其余人皆是高矮胖瘦,参差不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都没有盔甲。 “上去!怕什么?!”陌刀壮汉推了推身侧几人,想让他们去垫垫刀头,试试成色。 可刚有两人强忍恐惧,手持长矛向前,其中一人就被一支箭射翻在地,他腹部中箭,身受重伤,却偏偏一时片刻死不了,只能在地上哀嚎翻滚。而另一人连忙连滚带爬的退了回来。 四十步。 管崇彦冷着脸立定,抚住射完箭后依旧嗡鸣的弓弦后,又是抽出一支箭,夹在手指间,虚搭上弓弦后,继续向前。 陌刀壮汉似乎也有所畏惧,见到刘淮与辛弃疾似乎与身后大队脱节时觉得是战机,想要围杀两人,却又立即意识到身旁的袍泽畏惧心起,不甚可靠,不能作为助力。不由得犹豫片刻。 可此时难道能逃吗? 十几人站在一起前压,还有一丝生路,若是回头逃跑,将后背露给敌人,岂不是要被那厉害的弓手挨个点名? 为今之计,只能先挟持,甚至杀了那脱节的两人,以此震慑追兵,借此来争取时间来逃跑,甚至反败为胜。 如此想着,陌刀壮汉向跑回来的匪兵脸上啐了口唾沫。 “废物!看爷爷去斩了这两个小贼!” 说罢,他倒持陌刀,将身前的两具尸首踹到一边,迎面而上。 仿佛受到了陌刀壮汉的鼓励,匪兵中竟然又有三人紧随其后,其中只有一人拿着个锅盖护住头脸,闷头向前。 这就是在找死了。 二十步。 管崇彦驻足,再次拉弓放箭,目标却不是身着皮甲的陌刀大汉,而是那几名畏缩不知进退的匪兵。 又有两人被射翻之后,剩余几名匪兵终于崩溃,玩了命的向后逃跑。 刘淮与辛弃疾此时也正面对上了陌刀大汉。 原本在陌刀大汉自持武勇,他想着就算他一时拿不下这两人,斗个旗鼓相当还是没问题的,然后他身后的三个同伙一拥而上,将这二人围杀在此,简单利落。 交手刹那,陌刀大汉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自上而下,奋力劈下的厚重陌刀,被辛弃疾单手用重剑轻松接住,另一把重剑则直刺陌刀大汉的咽喉。 陌刀大汉慌忙收刀后撤,余光中直接一把长刀犹如当空彩练般,将两名匪兵斩成两半,余势不减的向他脑袋斩去。 仓促间,大汉双手持陌刀上撩,试图阻挡。哐的一声巨响,陌刀大汉只觉得双手一麻,手中兵刃根本拿捏不住,被刘淮轻易击飞了出去。 恐惧如同潮水般涌来,失去陌刀的陌刀大汉本能想要逃跑或者求饶,然而眼前却是一片刀光剑影。 刘淮与辛弃疾两人虽是初见,却是配合默契,一把长刀,两柄重剑同时绞杀向敌人。 皮甲平过,血流如注。 陌刀大汉被斩成了三节,他的上半身飞出去,落在了他刚刚杀死的那一对农家夫妇前。 他抬眼看着那四节尸首:“原来,被斩成几段的滋味,这么难受啊。” 如此想着,这陌刀大汉陷入深深的黑暗。 第一百零五章 良莠不齐皆杂处 “我乃山东忠义大军前军统制官,刘淮。” “我是天平军掌书记,辛字军头领,辛弃疾。” “久仰久仰。” “久仰久仰。” 在追杀完盘踞在此村的匪兵后,辛弃疾让其余人搜查村子,看看还有没有敌人,或者有没有幸存者,并正式与刘淮互相介绍见礼。 刘淮呆愣片刻,连忙说久仰,连带着辛弃疾也是立马跟着客套起来。 其实这两人都不算扯谎。 刘淮自然不必说。 这可是辛弃疾啊! 这可是在中国诗词史上能与苏轼齐名,并称为‘苏辛’的词中之龙,辛弃疾啊!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能在后世厮杀几乎白热化的义务教育课本上,占据宋词之半壁,这是何等的文华绝伦? 可以这么说,如果辛弃疾能给刘淮写一首类似《为刘大郎赋词以壮》的诗词,那么就算刘淮现在当场就死了,后世千年万年,只要诗词存在一日,刘淮也能在文化意义上永存。 就比如岑夫子,丹丘生,这俩人文不成武不就,就是请李白喝了顿大酒,千古风流下,自然有他们一席之地。 而对于此时,年仅二十二岁的辛弃疾来说,刘淮同样是不可忽视印象深刻的豪杰人物。 无论是李铁枪的经历,还是李铁枪所复述的刘淮有关天下局势的说法,又或者是刘淮真的已经带兵北伐,杀至此处。这一个个事实都在给辛弃疾一种大惊大喜的感觉。 这刘大郎有勇有谋,敢说敢做,说到做到,有政略有军略,谁又能否认此人是天下英雄呢? 两人寻得一处干净的平地,互相攀谈起来。 辛弃疾沉声问道:“刘兄,我与李铁枪是至交,也听他说过你的所言所行,所以我也不废话了。刘兄为何至此?” 刘淮先是扭头看着山村中的茅草屋,和从茅草屋中抬出的一具具尸体,随后皱眉以对:“辛兄弟见外了,我在家中行一,唤我一声刘大郎即可。实不相瞒,我是来联络耿京耿大头领的。” “我们忠义大军已克复海州,此时正在沂州,与临沂城对峙,等待秋收后,就要大举攻城。” 辛弃疾也看到了那些尸首,又听到刘淮所言,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 他强行平复心情,平静以对:“刘大郎,我在家中行五,唤我一声五郎即可。所以,忠义大军是来联络我天平军,两面夹击临沂城?” 刘淮回头,同样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摇头:“原本计划是如此。” “原本?” 刘淮点了点头:“我们忠义大军,是为了等待百姓秋收,连战机都可以放过的军队。而贵军如此行事,与金贼无异,我是万万不敢将天平军引入沂州的。” 此话说出,辛弃疾脸色猛然涨红,而他身后的亲卫则是立即发怒,睁大了眼睛,怒视刘淮。 而站在刘淮身后的管崇彦则握紧手刀,冷然看向辛弃疾的亲卫。 辛弃疾却没有管相互较劲的亲卫,嘴唇蠕动片刻后,艰难开口:“此事……此事的确是我们天平军做得不妥。” 刘淮暗暗舒了一口气,所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如果对绿林出身的义军说什么滥杀无辜,民间疾苦,那就是扯淡。 但对有着多重身份的辛弃疾来说,这些话杀伤力堪称巨大。 对于儒者辛弃疾来说,屠村这种事,无论如何都算罪大恶极。 对于将军辛弃疾来说,放任军队对自家百姓下手,会极大的影响战斗力。 对于天平军领导层辛弃疾来说,刘淮这些话几乎就明白告诉他,哪怕你们天平军一时得势,如此行事也最终成不了大事。 而我们忠义大军是要作大事的,不能与你们为伍。 辛弃疾只能继续出言解释:“天平军来源庞杂,其中不少人是绿林好汉,江河湖海的强人。世道乱成这样,他们也活不下去,带着几百人上千人卷着寨中贮存的金银粮草,加入天平军来抗金。 就比如这个平山胡,就是泰山贼的一支,手下大约有三千兵马。 这些人往往独立成军,根本无法约束军纪,如果想要整顿,金贼还未平,天平军就先内讧了。” 刘淮掌握对话的主动权后,才喟然以对:“你们连军纪都无法约束,如何能平金贼呢?你们耿大头领怎么说?他就没想着去拆山头?” “拆山头?”辛弃疾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就觉得这个形容精妙:“自然有的,但是每次提出,就有人说,如果想要整军,就先整天王军、如林军和我的辛字军,但这怎么可能? 如果这三支军队都没了,那耿大头领能不能坐稳这大头领都是两说。 可如果不整这三支军队,强行拆其他军,他们就会立即散伙。” 刘淮立即有些无语,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时候的辛弃疾,可不是后面建立飞虎军,讨平荆襄群盗,并写出《美芹十论》的战术战略家。 而是一个勇力无双,学习能力惊人却经验稀少的年轻将领。 “天平军现在有多少人。”刘淮问道。 “十万。” “准确点。” “……就是十万大军。” 刘淮再次直呼好家伙。 “我就不问为什么不建立军册了。”刘淮揉了揉眉心,发现来时的设想有点太美好了:“你们这么多人,愿意散伙的,让他们直接走就是了。留下的该整风的整风,该裁撤的裁撤,留这么多人干什么? 是你辛五郎能指挥十万大军,还是那李铁枪能指挥?你可千万别说耿大头领能让十万大军如臂指使。须知,汉高祖刘邦也只是这个数而已。” 辛弃疾莫名有些慌乱,然而刘淮却没等他多想,却又冒出个问题:“辛五郎,我刚刚忘记问了,你为一军之头领,又是掌管印信军法的掌书记,如何会到此地。” 辛弃疾张了张嘴巴,似乎陷入了纠结,片刻后言道:“我们天平军已经拔营,南下沂州。我前来看山川地理,寻找扎营之地。李铁枪的如林军,和我的辛字军就在西北十多里处。” 刘淮也没有想到天平军竟然与自己想到一块去,也是微微一愣。 辛弃疾还以为刘淮要阻止天平军南下,连忙说道:“来不及了,大军已经启动,无数军资已经花了出去,这时候莫说是你,就算是耿大头领也停不下来了,须知,这可是十万大军!” 刘淮紧皱眉头,有点不祥预感:“五郎,你为我引见一下耿大头领,无论如何,我要与他见一面。” 辛弃疾点头,刚刚作出请的手势,只见一名亲卫怀抱着一名年纪大约两三岁头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快步走来。 第一百零六章 何敢自矜医国手 亲卫一直捂着小姑娘的眼睛,直到此地才放开,随即愤然出言:“那些贼厮把村里人都杀光了,我们只从废弃的水缸里找到了这一个活口,而且她的腿……” 刘淮连忙上前,发现这小姑娘的大腿侧面,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个大口子,已经有些红肿。 小姑娘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天生胆子大,从被缸中抱出来后,就一直没有哭,此时只是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刘淮。 刘淮微笑以对,先是从怀中拿出一块饴糖,塞进小姑娘嘴里:“囡囡,疼吗?” 小姑娘用力吸了吸饴糖,感受到其中的香甜,随后又恋恋不舍拿了出来:“刚刚疼,现在吃了甜甜,就不疼了。” “那就接着吃啊。” 小姑娘摇了摇头:“我要留着甜甜,给阿爹阿娘尝一尝。” 刘淮看向抱着小姑娘的亲卫。 亲卫缓缓摇头。 刘淮咬了咬牙,回头向着罗怀言喊道:“罗二郎,拿咱们的水和金疮药来,再过来抱着这姑娘,这边的糙汉都穿着甲,别把姑娘硌着了。” 辛弃疾向前接过小姑娘,让她躺在了胳膊上:“还是我来吧,我力气大。” 小姑娘乌溜溜的大眼看向辛弃疾:“谢谢阿叔。” 在沙场上纵横无敌,大杀四方的辛弃疾宛如受到了不得的夸奖般,顿时有手足无措的感觉。 刘淮接过罗怀言递来的水壶,其中自然不会是酒精,而是烧开的井水。 他一直想给伤兵营搞点酒精来消毒,虽然这个时代酒精发酵工艺已经成熟,黄酒果酒米酒的制作工艺也不是什么秘方,只需要再加上蒸馏的流程,就可以制成纯度较高的消毒酒精。 但现在连人吃的都不够,哪有多余的粮食来酿酒呢? 所以刘淮只能退而求其次,用烧开的井水来代替清创所用的酒精。 再加上一些卫生条例与干净的金疮药与纱布,尽可能的降低感染率。 不能说没有效果,但毕竟条件不足,再加上天气炎热,还是会有伤口感染之人。 那就是纯粹走鬼门关了。 “囡囡,再吃一口糖,忍着疼。”刘淮轻声说道。 “嗯!”小姑娘用力点头。 刘淮先是用水清洗伤口,然后将金创药敷在伤口上,最后缠上几层纱布。 小姑娘疼得眼中含泪,额头生汗,却终究只是含着饴糖,一声不吭。 “真坚强啊囡囡。”忙活完的刘淮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刚刚忘了问了,囡囡叫啥名字?”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阿叔,我叫三丫。” “三丫,跟阿叔走好吗。” 小姑娘摇头:“我要等阿爹阿娘。” 辛弃疾接过话头:“你阿爹阿娘在我家做客,阿叔带你去见他们。” 小姑娘懂事的点了点头,然后似乎又牵动了伤口,浑身一阵颤抖,脸上终于流下了泪水。 “刘大郎,我辛氏是举家起事,所以营中有些妇孺,我会将她暂时安置妥当的。”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刘淮也只能点头称是。 他毕竟只是带了两个伴当而不是带着大军来此,根本没办法再带个小姑娘长途跋涉。 又耽搁了片刻,辛弃疾让手下割取那些匪兵的首级后,当先怀抱小姑娘,并带着刘淮等人,向西北而去。 沿着安子河行进了不过五六里,就遇到了十余波探骑,小河对岸也有斥候来往。这让刘淮又生出了一丝希望,这一大坨乌合之众似乎不像自己之前预想的那么糟。 而伴随着安子河两畔列队前进的两支军队越来越近,刚刚萌生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观察一支军队是精锐还是废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看一看这支军队的行军队列。 队列齐整的军队,不一定是精锐,可走着走着就放了大羊的军队,一定不是精锐。 作为开路先锋,河对面的如林军与正当面的辛字军队列,虽然走不到虎虎生风一日千里的程度,却也绝对算得上有模有样,齐齐整整了。 辛弃疾直驱辛字军中军处,中军之后,就是一辆辆辎重大车。他来到一辆大车前,将怀中的女孩递给车上的老妇。 “四婶子,孩子家中糟了难,腿上有点伤,已经包扎好了,暂时和十娃子他们安置在一起。” “唉,造孽啊!”老妇伸出手来,目露怜惜,可那小姑娘却是扒住了辛弃疾的衣襟,一脸惶恐。 “阿叔,我要阿爹阿娘,别送我走……带我去见阿爹阿娘,阿爹阿娘不是在这里吗?” 哭泣声似乎扯动了小姑娘的伤口,她不由得捂住大腿,想要舔一口手中攥着的饴糖,却又明显舍不得,只能强自忍耐。 刘淮驱马向前,接过小姑娘,在怀中轻轻抱着:“囡囡,阿叔们还有事情要做,你乖乖跟着四婶子,你阿爹阿娘过两天就来,阿叔做完事,就回来给你多带些糖,怎么样?” 小姑娘抽泣两声,擦了擦眼泪,尘土混合着泪水在脸上擦成了大花脸:“阿叔,你一定要带糖来哦。” 刘淮微笑点头:“我保证。” 小姑娘终于向那老妇伸出了胳膊,老妇同样伸手,将那小姑娘抱在怀中。 刘淮又嘱咐了两句,顺便等着辛弃疾将扎营位置嘱咐给副将,还没有继续向着耿京处出发,就听见一阵爽朗的大笑。 “刘兄弟!刘大郎!刚刚俺听到有人报信说你来了,俺还不信。怎么可能如此之快,莫非是飞过来的。” 李铁枪勒住马缰,停在刘淮身前,目露惊喜,伸手握住刘淮的胳膊,朗声出言。 “你与魏公竟然真的来了,不对,算算路程,你们竟然是回去之后,没有片刻停顿,直接起兵杀过来了,果真是一口吐沫一个钉的好汉子,真英雄!” 刘淮与李铁枪双手握在一起,然后就立即发现,李铁枪的衣袍下摆与战马马腹都是湿的,这厮听闻刘淮抵达的消息后,竟然片刻不停,也不去寻找渡船桥梁,直接浮马渡河而来了。 “大铁枪,之前说来日以富贵成功见。”刘淮同样笑道:“却没有想到,如今我等相见时,你已经统兵一方,我却是满身尘土,如此狼狈。” 李铁枪笑容收敛,轻轻一叹:“大郎你莫说笑话了,俺就不信,以你的本事与辛五郎走上一路,竟然还摸不清俺们东平军的虚实?” “俺们东平军此时就是个外表强盛,内里虚弱的病胖子。” 刘淮反手把住李铁枪的胳膊:“我此行的目的,就是要亲眼看一看你们东平军,将军、士卒、民夫、幕僚我都想看。除此之外,还要与你们耿大头领一叙。” 李铁枪眼睛翻了翻:“咋的,你刘大郎还是神医?望闻问切只用一望就能开出一副药来,让俺们药到病除?” 刘淮笑了笑:“我自然没这份本事,可你们生了病,难道都不愿意让我这等庸医看一眼吗?没准就成了。” 李铁枪与辛弃疾对视一眼:“大郎这话有道理,正巧,最近两日要过蒙山,明日上午会有一场军议,俺们带你去。” 第一百零七章 拣选皆言由相公(上) 八月七日清晨。 金国的南京开封府,也就是曾经北宋的都城东京汴梁,此时已经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军营。 完颜亮自从篡位之后,统治中心一直就在南移,这一方面是为了当中国皇帝,将中原汉民纳入有效统治;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脱离女真传统地盘,以此种办法,将守旧的反对势力驱除出中枢。 用后世史学家的眼光来看,金国是以小族临大国,属于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上,民族矛盾从一开始就激烈异常,内乱就没停过,早晚会打一场大的。 胡无百年之国就是这个道理。 而完颜亮所接手的,就是这么一个摇摇欲坠的国家。 完颜亮如果不改革,不把汉人引入军中,不给汉人相应的政治权力,那最迟十年后,女真人最好的下场,就是被起义汉人赶回辽东老家。 而完颜亮一旦改革,就会触及女真人贵族的权力,他就必须杀一批顽固分子,也就是类似完颜撒离喝之类的老臣宿将。 真不是他滥杀嗜杀,而是女真人风俗在此,政治斗争没有流放去职这一说,从来都是直接动刀子。 没办法,真没办法。 只能说女真那套部落式治国方法真不行。 或者换句话说,汉化从来就是在华夏大地上建立稳定统治的唯一方法。 而无论是统治中心南移,还是改革所需要的威望,都导向了一个结果。 南征宋国,统一天下。 这些事,对于金国兵部尚书完颜元宜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想明白的事情。 事实上,这里面的弯弯道道,在数年前完颜亮下令让他改回原名耶律元宜时,他就想明白了。 虽然当时他觉得委屈,觉得先帝赐下的国族姓氏是荣耀,觉得完颜亮有些过于不把心腹的面子放在心上,却依旧还是迅速改回了耶律本姓。 然后,耶律元宜就眼睁睁看着完颜亮以完颜姓氏为单位,大开杀戒,一杀就是一本户籍册,才明白这是主君对自己的保护。 而杀戮告一段落后,完颜亮又再次赐姓,耶律元宜又变回了完颜元宜,个中滋味就难以述说了。 最起码完颜元宜表现出的是对大皇帝只有感激。 完颜元宜昨夜巡查军营,处理完一些军务后天色已晚,干脆宿在了营中。 第二日不是大朝会,所以完颜元宜就直接去了兵部官衙,匆匆净面之后,就坐在主官的位置上,批阅起文书来。 不时还有书吏佐官向前,拿走已经批阅完的文书,或者送来新到的文书。 南征已定,除了地位超然的都元帅府,最为忙碌的就是兵部了,可时年四十五岁的完颜元宜毕竟不是什么凡人。 此人允文允武,在历史上曾经坐到平章政事也就是副宰相的位置上,更在完颜亮征宋时,以神武军都总管的身份掌管中军,在柘皋、昭关、和州连败宋军,饮马长江。 当然,完颜元宜最为著名之事,还是他在完颜亮逼迫诸军不计代价渡江之时,率先撕破脸,弑杀了完颜亮。在之后指派人刺杀了完颜亮的太子完颜光英,手段堪称狠辣绝伦。 这都是后事了,此时完颜元宜自然还是一颗红心向太阳,眼中有光心怀感恩的大忠臣。所以,他翻阅到一封文书时,直接呆愣住。 仿佛有些不敢置信般翻动了几下,又仔细看完文书中的大印后,完颜元宜彻底坐不住了,披上官袍后,直奔政事堂。 政事堂就是金国尚书省所在之地,因为在宫殿南侧,所以有南衙的俗称。因为又是霸府的形制,所以又有‘政府’的称呼。 金国尚书省一般由九名高级官员组成,由高到低分别是尚书令,左右丞相,左右平章政事,尚书左右丞,左右参知政事。 尚书省的首脑为尚书令,是文官之首。因为身份过于位高权重,所以自完颜亮篡位后,就长期空置。具体事务由其他八人负责。 而此时负责军事的尚书左丞正是纥石烈良弼。 虽然说完颜元宜不是凡人,但与纥石烈良弼比起来,那可真是如昏暗之星比天空之皓月了。 纥石烈良弼的父亲是纥石烈太宇,为纥石烈部的族长,参加过金国一系列开国之战。 虽然经过了一次次中央集权,此时的部族首领权力已经有所稀释,但作为族长的纥石烈良弼在纥石烈部的号召力还是极大的。 而纥石烈良弼的老师完颜希尹更是了不得的人物。 完颜希尹不止是金国的开国宰相,更是女真文字的创造者,他与完颜娄室、完颜银术可被一起并成为西路军的三驾马车。 当时的西路军都统完颜粘罕能有底气把金国第二任皇帝完颜吴乞买从皇位上拖下来打屁股,完颜希尹功不可没。 哪怕完颜兀术想要掌握朝政,也得先除掉完颜希尹。 所以,别看纥石烈良弼今年才刚刚四十二岁,可他无论威望还是能力都不缺一点。 真正历史中,完颜雍之所以能在外抗住宋军与契丹起义军,在内能迅速稳住朝政,关键在于用对了两个人。 对外的是都元帅仆散忠义。 对内的就是左丞相纥石烈良弼。 这样一个人,谁又敢轻视他呢? 别说完颜元宜了,就算完颜亮本人也得掂量一下。 所以,完颜元宜虽然看清楚了尚书省的印章,却根本不敢发文书质询,而是亲自来到了政事堂,执礼正式拜见尚书左丞纥石烈良弼。 纥石烈良弼似乎也知道完颜元宜要来,直接在案几后挥手将左右司的郎中与员外郎驱赶出去,随后站起来向前迎接,微笑唤着对方的契丹名:“移特辇,你公务如此繁忙,如何有空来找俺了?” 纥石烈良弼身着素色道袍,高冠束发,颌下还有三缕长须,给人的感觉不是女真丞相,更像是汉家的玄门修道之士。 这不仅仅与周围格格不入了,而是画风都有些不同了。 就比如完颜元宜,他也不剃发,也是束发高冠,却还穿着女真传统服饰,以证明身份。哪里如纥石烈良弼这般? 这厮除了名字之外,完全就是个汉人了! 这也不奇怪,因为纥石烈良弼的老师完颜希尹本身就是最早接受汉化的女真高层。 早到什么程度呢? 辽国还没灭亡的时候,完颜希尹就琢磨着汉化改造女真部落了。 不过完颜元宜来此地,也不是掰扯什么汉化之事的,只见他扯开文书,指着其中几行问道:“左丞,你可知晓,宋人已经北伐,海州已经陷落,海州知州高文富已然殉国?” 仿佛担心这话被人听到,即便左右司全被撵了出去,完颜元宜依旧将声音放到极低。 纥石烈良弼点头说道:“俺自然知道,确切的说,消息就是俺压下去的。” 完颜元宜嘴巴张大,眼睛瞪圆,再难言语,字面意义上的目瞪口呆起来。 第一百零八章 拣选皆言由相公(下) 仿佛没有注意到完颜元宜的表情,纥石烈良弼抚着颌下长须,继续出言:“俺不仅知道这些,俺还知道,宋人的北伐军人数大约不到五千人,却是水陆俱全。俺还可以猜到,宋人既得海州,必然会攻打沂州,截断沂水通道。” 顿了顿,纥石烈良弼继续说道:“俺还可以猜一猜,宋人拿下沂州后,如果我军南下征宋,他们就可能切断黄淮水道,骚扰我军后勤。如果我军不南下,他们就会去东平府或者干脆攻打济南府、益都府。” 说到这里,纥石烈良弼笑着摇了摇头:“所谓山川地理,天然而然,宋人的动向,脱不了这些。他们总不可能放着东平府不管,直接来打大名府吧。” 完颜元宜越听心越凉,听到最后已经惊慌难言。 他倒不是怕几千宋军,而是在害怕纥石烈良弼那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这不是一个大国执政面对国土沦丧该有的态度! 真当天下所有的宰相都是秦桧那种千年一遇的王八蛋吗? 可正是确定了纥石烈良弼不是那种王八蛋,所以完颜元宜才惶恐难言,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左丞,这件事陛下可知晓?”完颜元宜强压惊恐,再次将声音放低,几乎变成了蚊呐。 纥石烈良弼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面容:“陛下自然是不知道的,因为老夫按着正常规程批阅,这些文书,此时还送不到陛下手中。当然,完颜尚书若是有心,可以拿着这份文书亲自去面圣。” 完颜元宜猛烈的哆嗦了一下。 这种类型的文书如果正常批阅,应该是兵部分拣审查,再送去都元帅府,再由尚书省议定,呈报金国皇帝。 毕竟,金国皇帝只是一个人,不是批奏章机器,必然会依赖官僚系统。 哪怕是后世猛如老虎的朱元璋,也只是废除了丞相制度,而不是让官僚体系整个滚蛋。 但还有一句话叫事急从权,一个州已经呼啦啦的没了,纥石烈良弼还在这搞程序正义,是不是有点太不把皇帝当干部了? 至于亲自把这份坏消息送给完颜亮…… 别他妈开玩笑了。 完颜亮是不是昏君两说,但绝对算是个习惯用刀说话的暴君,否则他绝对镇不住金国的场子。 完颜元宜哪敢冒着恶了纥石烈良弼的风险,去给完颜亮报告坏消息? 权衡片刻后,这位金国的兵部尚书挺直了腰杆,强自平复心情:“左丞,我今日不说虚言,只有一言相劝。左丞身为宰辅重臣,国家柱石,当所有担当。” “不忙,老夫还在等一事。” “何事?” 纥石烈良弼笑容变得有些怪异,轻轻的说道:“沂州知州仆散达摩的身死军灭。” 完颜元宜如遭雷击,呆愣在当场。 “届时,老夫会拿着海州陷落与沂州陷落两份文书,一起去见陛下。”纥石烈良弼笑容不减:“这才是老夫的担当。” 见对方愕然不动,目露惊骇,纥石烈良弼回到案几前,斟了两杯热茶:“移特辇,老夫年幼之时,在按出虎水老家读书,却是顽劣异常,喜欢攀爬大树捉鸟掏蛋。” “以咱们女真人的传统,这些小事算不得什么。但我父太宇公却觉得,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却需死得其所,因为顽劣捉鸟而摔死,死也会死成笑话。” “但老夫年幼,父亲呵斥之后,总是当面答应,背地里却还是忍不住攀树玩耍。你可知我父如何教训的我?” 完颜元宜完全找不到话头,只能缓缓摇头以对。 “我父将最下端的树杈锯断一半,外表看来无恙,我一踏上,树枝就立即折断,我就结结实实的掉进了雪窝子了。那一次,真的摔散了老夫的半条命。” 纥石烈良弼摇头苦笑,将茶盏递给完颜元宜:“再之后,老夫虽然也喜攀树,却是小心翼翼,慎之又慎了。人啊,有时候吃点不大不小的亏,没有坏处。” 完颜元宜小心接过茶盏:“左丞的意思是,让陛下也吃点苦头?左丞竟然也不同意南征宋国吗?恕微臣直言,来不及了,此时停止南征,说不得结果反而不如狠下心来拼死一搏。” “谁的结果?”纥石烈良弼沉声以对:“是你的结果,还是我的结果,陛下的结果,又或者是大金的结果?” 完颜元宜脑袋懵了一下,然后瞬间醒悟。 此时停止南征,对这些位高权重之人自然是一种重大打击。然而对于整个金国来说,放弃全军尽出的灭国之战,而选择小型会战逐步蚕食宋国的领土,却算不得一件坏事。 纥石烈良弼这厮,难道竟然为了金国能如此的不惜身吗? 还没有等完颜元宜想明白,纥石烈良弼继续摊手说道:“而且,老夫也没有想到,宋国在这个时间动手,早一些或者晚一些都能理解,为何在七月底八月初呢?” “是啊,为什么呢?”完颜元宜喃喃自语,在脑中迅速回忆海州与沂州的地理方位后,又是陡然一个激灵。 说句实话,今天完颜元宜已经震惊了许多次了,但这一次的震惊尤甚。 深呼吸了几次后,完颜元宜双眼赤红,看向纥石烈良弼:“左丞,可有军令下达与苏保衡和完颜郑家?” 这两人正是金国水军的正副都统。 纥石烈良弼笑容不变,抿了一口茶汤,坦然回答:“自然是没有。” 完颜元宜如坠冰窟,冰凉感从脚底板升腾而起,牙关也剧烈的颤抖起来。 纥石烈良弼要卖的,不只是海州的高文富、沂州的仆散达摩,竟然还有金国驻扎在唐岛的水军! 须知道,现在金国南征战略虽还在保密中,处于蓄势待发的阶段,但完颜元宜这种等级的高官自然还是知晓的。 主攻方向已经定下来了,完颜亮将会亲率主力,顺着被黄河夺走河道的淮河,打穿宋国的淮南两路,饮马长江。 而水军也会从唐岛出发,直扑临安,与完颜亮所率的东路主力配合,一记黑虎掏心,直接覆灭宋国的东南小朝廷。 如果身在山东唐岛的金国水军被宋军这股军队干掉,那东路军就相当于孤军深入,很容易就会出大事! 通晓军事地理的完颜元宜瞬间明白了纥石烈良弼的意图。 这位尚书左丞最大的目的,是让完颜亮取消南征计划,专注金国内部。 如果这个目的达不到,他就想通过让山东大乱,水军覆灭的代价,让金国在两淮无法投入重兵,从而阻止完颜亮直扑临安,毕其功于一役的军事冒险。 纥石烈良弼似乎是对的,但其将水军数万将士出卖的手段还是击穿了完颜元宜的底线。 完颜元宜此时也顾不得畏惧面前的纥石烈良弼,直接拂袖:“左丞此举,难道不是与那秦桧狗贼一般无二的行径?自毁万里长城,出卖自家儿郎,换取所谓的战略,何等无耻?我虽只是兵部尚书,却自有担当志向,告辞!” 说着,完颜元宜拂袖离去,却只听身后传来纥石烈良弼清朗的声音。 “治大国如烹小菜,急不得。你现在舍不得抽出木柴,到最后只会得到一锅焦炭。且细思!” 完颜元宜脚步顿了顿,随即头也不回大跨步离去。 纥石烈良弼依旧保持了宰相气度,再次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坐在案几之后。 半刻之后,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疲惫表情。 第一百零九章 如林军中枪如林 完颜元宜怒气冲冲的回到兵部衙房,将勾管、令使、走马郎君全都轰出去后,铺开纸张,就要亲自研墨书写。 然而他研墨的手一开始还稳如泰山,可片刻后就开始微微颤抖,待到墨快要研好之时,完颜元宜已经呆愣当场,彻底茫然了。 是的,作为兵部尚书,大金国数得着的人物,在刚刚听闻当朝尚书左丞的一番失败主义言论后,竟然茫然了起来。 完颜元宜是真的害怕纥石烈良弼,不仅仅是害怕对方的权势地位,更是敬重对方的本事手段。 既然纥石烈良弼觉得金国南征是在赌国运,会出大问题,那就真的可能会出大问题。 另一个关键是,完颜元宜内心焦急,却找不到任何人作商议,寻结果。 哪怕去向完颜亮告刁状也没用,因为纥石烈良弼与他只有私下言语,告刁状的结果完全要看完颜亮到底相信谁看重谁。 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纥石烈良弼不会有丝毫损伤,而他这个出首者反而会死无葬身之地。 说白了,纥石烈良弼现在根本没有犯任何错,他只是在海州事上拖沓了数日而已。 这种小错对于纥石烈良弼就算个屁。 甚至把这事拿到朝堂上说,其余重臣都得把完颜元宜当成危言耸听的孬种。 归根到底就是几千不知道是宋军,还是打着宋国旗号的匪兵越过边境,攻下了一两个州县,能算得上什么大事? 契丹人撒八已经闹了一年了,也没见怎么着了。 然而正因为完颜元宜对纥石烈良弼又畏又敬,所以他是真的相信对方的判断,也就将这股不知道是宋军还是起义军的玩意当作能截断沂水通道,覆灭金国水军的心腹大患了。 可他却毫无办法。 完颜元宜只是兵部尚书,并不是手握重权的都元帅,没有调兵的权力。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局势向着纥石烈良弼所描述的方向进发,却束手无策。 “尽人事,由天命吧。”完颜元宜在信纸上写上‘完颜郑家敬启’六个字,随即又把信纸团成一团,撕得粉碎。 拿出下一张信纸,完颜元宜脸颊抽动了一下,随即写下‘苏公敬启’。 这封信是写给金国工部尚书,此时的浙东道水军都统制,同时也是完颜元宜的政敌苏保衡的。 完颜元宜并没有在信中提起纥石烈良弼,也没有提及两人的对话,通篇都只是叙旧与拉家常,只是在信尾提了一句,海州已经陷落,沂州也已经岌岌可危,来犯的宋军不简单,愿苏公保重身体云云。 书信写完后密封好,完颜元宜召来负责办事的走马郎君,让他将此信夹带在公文里,以五百里加急,送给身在唐岛的苏保衡手里。 他相信以苏保衡这种持重性子,见到这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件后,必然会有所警觉。 做完这一切,完颜元宜长叹出声,坐在椅子上,抬眼望向雕梁,却忽然发现,这座数年前刚刚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建造好的衙署,雕梁上的漆画竟然已经有所脱落了。 完颜元宜再次长叹,心中默念。 “仆散达摩,你可一定要撑住啊。” ------------------------------------- 就在完颜元宜忧心局势时,八百多里以东,刘淮等人正在往天平军中军——也就是天王军而去。 且说天平军与天王军、辛字军、如林军似乎是平级单位,但其实上不然。 天平军是耿京这十万大军的军号,而其余军要比天平军低一级。一般扩军后,比如天平军就会变成天平大军,再授予各军军号,确定从属关系。 可不知道是耿京过于固执,还是都没有这个意识,导致了天平军一直以军为编制,而没有升级成大军。 耿京这个自封的天平军节度使听起来如同与李铁枪这如林军头领一般高低,也是离谱。 这就是农民起义军的弱点之一了,军事架构十分混乱。别小瞧这点混乱,平日还好,关键时刻确定不了谁是大小王,就会带来指挥上的错乱。 你凭什么能冲我吆五喝六?我凭什么管他的死活?他又凭什么能跟你合军? 不过还好的是,在安子河两畔并排行进以作开路的辛字军与如林军,还是分清了主次,定了上下。 如林军头领李铁枪似乎有点二把手人格,又似乎真得十分服气辛弃疾。所以哪怕如林军比辛字军多几百人,几十甲士,李铁枪也依旧听从辛弃疾的军令。 “没办法,谁让五哥的本事大呢?”李铁枪爽朗笑道,在马上指着正在安子河两畔行军的两支军队:“俺就服本事大的,谁要有看法,没关系,让他来亮本事,只要能让俺心服口服,俺就也服他。” 刘淮有些侧目。 好家伙,你这是真不把我当外人啊。 李铁枪指着河对岸:“大郎请看,俺们如林军怎么样?是不是都是一等一的好汉?” 刘淮隔河望去,见到如林军队列齐整,而且皆扛着丈八长枪,虽然九成皆穿黑色布衣,别说铁裲裆了,连个头盔都没有,却依旧可以看出来士卒都是青壮,而且士气高昂。 一看就是发足了饷吃饱了饭的精锐。 刘淮点头:“果然不俗。兵法有云,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袭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若雷霆。大铁枪,想必你的如林军最擅长结硬阵打硬仗,所以用‘其徐如林’中的如林作军号。” 辛弃疾闻言没绷住,直接笑出了声。 李铁枪挠了挠后脑勺:“没……没这么多说头儿。俺们这三千人擅用长枪,你看这几千长枪立起来,像不像一片林子。所以就用如林军作军号了。” 见刘淮一脸便秘遇痔疮的表情,李铁枪连忙说道:“不过大郎你这说法的确好听,今后如林军的军号来历就是这个了,嘿嘿,其徐如林,兵法上果真有这么一句吗?属实是歪打正着了。” 刘淮深吸一口气,对着辛弃疾与李铁枪二人问道:“你们给我撂句实在话,这种精锐天平军有多少人?其中耿大头领能指挥动多少?” 辛弃疾有些犹豫,李铁枪却是有些不耐:“五哥,这没什么可瞒的。再说了,刘大郎此等聪明人在军中走一遭,哪里能瞒得住?” 辛弃疾又犹豫片刻,终于喟然以对:“刘大郎,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算不清这十万大军究竟有多少人吗?” “嗯?” “因为这十万人,最起码有一半是老弱妇孺,还有几万是跟着逃难来的百姓。我估计,真正能拿刀上阵的绝对不会到三万人。” “而如此等军队,如林军三千人,辛字军两千五百人,天王军三千人……” 李铁枪接口道:“耶律兴哥那厮也有一千人能战,其他的都是花架子。但很难说这胡儿会听耿大头领的,去拼命。” 刘淮缓缓点头:“也就是说只有一万人能战。” 随即,他的一句轻声疑问,让辛弃疾与李铁枪同时陷入了略微有些惶恐的思考中。 “你们说,耿大头领知晓他只有一万能战的兵马吗?” 第一百一十章 四方义军如蚁聚 不过半个时辰的工夫,刘淮等人就已经抵达了天平军的中军处。 不得不说,这半个时辰刘淮的心路历程与昨日正好反了过来。 昨日是靠近辛字军时,是越走越振奋,越走约有希望。 而今日则是越走越心惊,越行越胆寒。 在辛字军与如林军这两支开路先锋之后,是一大片放了羊的人群。 说军队都是抬举他们,在安子河东西两侧,人群几乎以毫无纪律的方式聚在一起,这里一丛,那里一坨。男女老幼,青壮妇孺老朽稚童一应俱全,而且大部分青壮并没有单独成军,而是与家人在一起,远远望去,就跟一条逃难的队伍一般。 小团体与小团体之间往往会因为道路、水源问题进行一系列争斗,甚至还有小规模抢劫事件发生,使得原本就混乱的人群变得更加混乱,而混乱产生后,随之而来的杀人与强奸也就理所当然了。 这一小段路程,仅仅刘淮亲眼所见,同时需要辛弃疾与李铁枪亲率亲卫下场弹压的内讧就足足有五起。 不用说刘淮这种进行过一定实操的键政高手,也不必说管崇彦这种年少就在军队厮混的老兵油子,就连半大小子罗怀言也变得犹疑起来。 “大郎君,这天平军靠谱吗?” 刘淮原本正在皱眉,听闻此言,扭头看向罗怀言:“罗二郎,你看出什么了?” 罗怀言咽了咽口水,揪住马鬃:“小子虽然不懂军事,却也在咱们忠义大军中厮混过几日,还记得之前魏元帅让什长以上军官长枪上都裹上各色角旗,以作指挥之用。初时还有人腹诽,可几次厮杀后,无论将还是兵都发现,可以通过旗帜迅速找到自家将主,这才心服口服。可大郎君你看……” 罗怀言指着这一大片人群:“这些人其中,竟然没有几面旗帜,这是多少人啊,竟然才有一面、两面……五面旗帜,真要厮杀起来,他们各军头领该怎么指挥军队呢?全靠金鼓与传令兵吗?” 刘淮摇头:“罗二郎,这就是你见识的少了。如令尊罗先生,他就不会问这个。” 说着,他也同样用马鞭画了个圈:“这些农民起义军……或者义军、匪军、乞活军,无所谓叫什么了,他们不用指挥,直接一拥而上就行。赢了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输了一哄而散,逃得了的继续扯旗,逃不了的被碾成泥水。 各个头领有个几百心腹就了不得了。所以各类史书中,总会有几百官兵就击破几万义军的记录,原因就在此了。” “与其说他们是被组织起来反抗的军队,不如说他们是乞活的流民。” 罗怀言脑子懵了片刻,却是瞬间理解了刘淮所言。 例子都是现成的。 张小乙的老爹,东海起义的大头领张旺纠结起义大军后,竟然被几百金国水军正面击破,就是刘淮这番话的最大注脚。 刘淮说完这些话后,也迅速失去了表达的欲望。 活不下去造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否贼难道要让这些流民一般的军队活活饿死吗?又或者骂一句不作安安饿殍,尤效奋臂螳螂?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无论是躲在江南号称中原正统的赵宋官家,又或者应为一方父母的金国官府,甚至此时他们名义上的指挥官、将主、头领。都不会把他们的性命当一回事。 刘淮敢打赌,这十万大军,或者说十万流民中,甚至有不少是被天平军挟裹而来的。 他们可以预期的结果只有两个,或者在丰收的季节中被活活饿死,又或者吃光所见到的一切,并在冬季到来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只有极小数人能寻到一片应许之地,获得一块得以安身立命的土地,继续一代代的苦难生活。 正义吗?正义! 残酷吗?残酷! 现实吗?现实! 穿越者在亲眼所见的实践验证了后世历史书上的结论之后,也许是性子使然,没有颓唐迷茫,而是愈加振奋起来。 我一定要做点什么! 我一定能做点什么! 我一定要改变点什么! 我一定能改变点什么! 怀着这种复杂的心情,一众人迅速接近了天平军的中军,也就是耿京亲率的天王军主阵。 此时天王军正在拔营,辅兵在收拾营帐、木栏、大车、铁锅等物什,战兵似乎还有人没吃完饭,与回收铁锅的辅兵发生了一些争执。不过很快就有军官过来弹压,将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均挨了一顿臭骂,迅速平息了事端。 只能说天王军军纪严明,最起码要比一路所见所闻好多了。 几人来到一座巨大的帅帐前,帅帐门口有两杆大旗,一面形制较大,黑底金字,上书‘天平’两个大字;另一面形制稍小,蓝底红字,上书‘天王’两个大字。 门口还有数名甲士护卫旗帜。 除此之外,帐外道路两侧还有各种五花八门的旗帜,上面写的字也乱七八糟。例如‘黑头’‘白驹’‘青牛白马’‘平山’等等不一而足,甚至还有图画与鬼画符。 旗帜之下,也有盔甲衣袍各异的士卒守卫,而且皆是眼神狠厉,睥睨四顾,有点互相较劲的样子。 原本刘淮还没明白这都是啥,可见到辛弃疾将‘辛’字大旗、李铁枪将‘如林’大旗也留在门口后才明白。 合着这是天平军各军军旗啊。 你别说,刚刚给人的感觉还是一副草台班子,如这样大旗一插,甲士一立,最起码有点水泊梁山聚义堂的感觉了。 辛弃疾与李铁枪清了清嗓子,正要唱名而入,就听得帐中一阵喧哗混乱,随即就是几声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一人踉跄着撞开军帐的帘幔,摔倒在地。 那人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不顾浑身的尘土,捡起掉落地上的手刀,一声喝骂,就要反扑回去。 嚯,更有水泊梁山的感觉了。 还是林冲火并王伦专场。 这种时候,刘淮不便插手,但辛弃疾与李铁枪却没有任何顾忌。 李铁枪直接摁住了那人的刀背:“时白驹,你这是干甚?在大帅面前动刀动枪,你当门口的甲士亲卫摆设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人间世事乱如麻(上) 唤作时白驹的年轻人大约只有二十三四岁,正是要面子的年纪,再加上面色白皙,明显是养尊处优娇生惯养之人,那里能忍得这种气,当即红着眼就要继续厮杀。 用力夺了几下刀,时白驹只觉得刀似乎被铸在了石头上,纹丝不动,抬眼望去,见到是平日相善的李铁枪,终于稍稍平复:“李三哥来得好,今日助俺宰了那杂胡,平俺心头之恨!” “哈哈哈,时家小子,你找李三哥不如找你爹来。俺这个人一向尊老爱幼,你阿爹过来向俺赔个不是,俺就揭过此回,如何?” 人未从帐中走出,肆无忌惮的声音却先一步传了出来。 下一刻,一名头上留着辫发,手中提着长柄弯刀的长须大汉就掀开帐幔,大笑走出。 他刚想调笑两句,却只见辛弃疾正冷冷望向自己,不由得一凛。 辛弃疾将手放在重剑剑柄上,冷然出言:“耶律兴哥,你这是要在帅帐中,以私刑杀袍泽大将吗?” 耶律兴哥连忙摇头,辫发上的金环撞击在一起,发出叮了当啷的清脆声响。 “辛五郎说话好没道理,帐中大帅与各位将军都看得真真的,明明是这厮先拔的刀,俺要是不反抗就被片成羊羔饭了。如今这厮技不如人,就可以反咬俺一口吗?” 辛弃疾却是不为所动,径直扶剑向前一步:“这些我不管,我有一句言语。耶律兴哥,现在时白驹的刀已经被大铁枪拿住了,你的刀需不需要我帮你收回去?” 耶律兴哥拂过长须,眯起了眼睛。 他不是没跟辛弃疾动过手,实际上,如同他这般来自辽东,野性难驯的胡人,动手是再常见不过的事情。 但关键是真打不过。 辛弃疾的重剑厚得都能当长锏用,被这种重剑打一下,即便有重甲保护,也一定会筋断骨折,身受内伤。 关键是这种重剑,辛弃疾可以同时用两柄! 耶律兴哥疯了嘛为了一句言语跟这种怪物厮杀? 耶律兴哥哈哈一笑,将弯刀收回刀鞘:“大青兕,今日就卖你个面子,不跟这娃子计较。时家小子,那几根麻绳送你了,不用还了,留着擦你娇嫩的屁股吧!” 说罢,耶律兴哥头也不回,掀开帐幔,回到元帅大帐中。 “你这胡狗……” 时白驹的脸瞬间涨红,却又被李铁枪拍了下脑袋。 “时十三,你疯了,这种场合,俺们就算有心帮你又能如何?难道真的要跟那胡人在元帅面前火并吗?俺们两人不出手,你是耶律兴哥的对手吗?” 这话确实有道理,时白驹咬了咬牙,将手刀收回,扭头就要离开,却又被李铁枪拽住。 “回来,你往哪去?” “回营,反正呆在这也是丢人。” 李铁枪又拍了拍时白驹的脑袋:“你傻啊,这种军议的结果你要反对只能当场说,事后说就是反抗军令,要杀头正军法的。你就不怕你回去后,有人发坏,把脏活累活全归你们这一军?” 时白驹脸色青白不定,还没有下定决心,就被李铁枪拖进了帅帐。 看了一场大戏的刘淮见辛弃疾对自己做了个稍待的手势,也就收起一脸玩味的表情,目送辛弃疾进入营帐。 辛弃疾进入帅帐后,果不其然的看见神色各异的天平军将领们,也果不其然的看见,坐在主位上阴沉着脸的天平军节度使耿京。 在辛弃疾与李铁枪大声唱喏之后,耿京的表情依旧阴沉,却也好了许多。 而神色各异的天平军将领们,也同时收敛的表情,变得严肃了许多。 原因无他,作为耿京麾下的三驾马车之二,辛弃疾与李铁枪一旦回来,则代表着耿京的力量彻底压过了其余诸将。 而且与另一架马车,也就是留守天王军的张安国不同。辛弃疾虽然铁面无私,却为人持正,属于严于律人同时也更严于律己的类型。 这种人虽然算不上人见人爱,却也不至于人烦狗厌,如果一直表里如一下去,大家不一定多么亲近他,却一定都会敬重他。 而李铁枪则是八面玲珑的赤诚之人。 乍一看这两个形容词相互矛盾,其实不然。简单来说,李铁枪对谁都是以诚相待,无论立场如何、品行如何、地位如何,从他这里获得一张笑脸与一句忠告总还是不难的。 圆滑的个性再加上身份地位,使得李铁枪变成了上上下下军队袍泽之间的润滑剂。 就比如今日,若不是李铁枪在此,平山胡还真不敢对辛弃疾发难。 “辛老五,昨日你送来俺兄弟的人头,俺已经收到了。”坐在耿京左手边第三位置的秃顶壮汉冷然出言:“俺只有一句话要问,俺兄弟从东山开始,临阵必先,尸山血海里走出来好几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昨日就凭你辛老五所谓亲眼所见,以及一村不知道谁杀成的尸首,你就将俺兄弟们都杀了,是不是有点不讲道理?” 辛弃疾与李铁枪刚拱手在帐中团团一礼,还没有说话,就听到平山胡当众发难,不由得俱是一愣。 李铁枪却是当即出言呵斥:“平山胡,谁不知道你这厮平日贼性不改,腌臜事也做的最多。事情做下也就做下了,此时要摆功劳,论长短,难道不好笑吗?” 唤作平山胡的光头大汉知晓李铁枪是可以动嘴皮子之人,当即冷笑反问:“就算俺兄弟他们做下此事了,那又如何?世道乱成这样,无论是村子,还是庄子,不卷起财货,杀掉牛羊与咱们天平军一起走,那就不是好汉,那就是有异心,稍作惩戒又如何?” 平山胡一开始还说得理直气壮,到最后时见到辛弃疾冷冷来看,声音渐渐讪讪起来,只有气势依旧虚张。 李铁枪夸张的嘶了一口气,插科打诨道:“一开始你平山胡举事时不也是磨磨唧唧,叽叽歪歪。今天说什么感染了风寒,明天又是说老婆要生了,后天还得等等大牲口,耿大头领也没因为这事就把你砍了啊。” 李铁枪是真的不敢把话题往屠村上引,他担心辛弃疾会不顾一切的当场宰了平山胡。 平山胡该死吗? 就凭他把军纪糟蹋成这样,杀一百次也不为过。 可天平军的其他人呢? 什么贾瑞,张安国,耶律兴哥,叶师禅,孙黑,杜十八,时白驹,梁阿泰。他们的屁股就干净吗? 一旦以这种理由火并掉平山胡,其他人能不人人自危吗? 难道都杀了? 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怎么可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人间世事乱如麻(下) 平山胡见话题被李铁枪扯开,反而放下心来继续大放厥词:“大铁枪莫扯前言,凭什么说是俺们在屠村,俺们可是在后面的,见到安子河两边的村子都是空空。这么多村子,俺兄弟总不可能带几个人,就把他们全杀光吧,这破事还指不定是谁干得呢!” 辛弃疾听到这种等级的屎盆子,终于不耐:“平山胡,你真的要找死?!” 平山胡的汗毛瞬间立起,冷汗流满额头,肌肉绷紧,刚要说些什么,却听到上首主位传来声音。 “好了,这些事等打下沂州再说。谁是好汉,谁是孬种,俺这里瞧的真真的。同样,谁用力,谁扯后腿,俺心里面也跟明镜一样。” 耿京的脸色也恢复正常,在帅位上以主帅的身份制止了纷争。 “五郎,大铁枪,你们二人的性子也该改改了,遇事这么急躁怎么行?如何能托付大事?”耿京假模假样的呵斥了几句,随后又看向平山胡:“平山胡,你既然觉得是五郎他们在前面捞好处,那么正好,辛字军和如林军开路许久,已经有些困乏,你带你的人马去打头阵如何?” 平山胡心中先是一惊,随后又是一动。 打头阵自然是危险的,但是作为积年老贼,平山胡也是吃过见过的,自然知道金国官吏是个什么德行。 虽然也经历过如济南府那般的惨败,可那是金国主力正军,败给他们一点也不丢人。 沂州哪里会有那么多甲骑甲士? 危险可以说是很小了。 那好处呢? 安子河虽然不是什么大河,却也有几十步宽,算是可以通航的水道,两岸自然也有集市、渡口、乡村。 即便他们已经经历过金国上下的几轮搜刮,可还是会有些油水的。 这些,不都便宜了他平山胡了吗? 更别说沿着安子河越过蒙山后,费县就在眼前了。 那可是一块大肥肉。 须知,他平山胡可不是什么老实巴交的农民出身,而是泰山贼! 辛弃疾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就被李铁枪死死拽住。 就这么耽搁片刻,平山胡就已然起身拱手:“耿大头领的命令,末将自然遵从。有俺来做开路先锋,就请大头领将心放在肚子里,俺断不会让一个金贼蹿到大头领跟前!” 耿京揪着络腮胡子点了点头:“平山胡的兵在安子河西岸,东岸谁来?!” 其余诸将也琢磨过味儿来,其中在东岸的纷纷起身。 “俺去!” “俺最合适!” 其中,盗匪出身的想发一笔利市,乡豪出身的想补充人力,本地农人出身的想要保护百姓,种种原因不一而足,偏偏套着一层开路先锋的套子,倒是显得天平军各个忠义敢战了。 只有刚刚做过一场的两人沉默不语,时白驹是苍白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而耶律兴哥则是摩擦着铜制的皮带扣,面露不屑。 片刻间,耿京就已经定下的人选:“孙黑,你带你的黑头军去。” “其余诸军,依次前发,今夜在蒙山北边休息,争取明日一日,就渡过蒙山,直取费县!” “如林军和辛字军都到中军来,与天王军汇合,由俺亲自来做居中调遣。” 这就是不容反驳的正经军令了。 辛弃疾与李铁枪没有犹豫,直接拱手口称得令。 无论是对主帅权威的尊重,还是身为耿京心腹对耿京的尊重,都使得二人在这种场合无法反抗。 但凡说一个‘不’字,就会让外人以为以耿京为核心的小团体内部出现了问题,会平白生出事端的。 随后,耿京又是老生常谈的说起什么严肃军纪,注意粮草,注意部队衔接,广放斥候等一系列嘱咐,帐中诸将也只是胡乱点头。 片刻之后,一场潦草的军议就已经散场,如同这么多人来开会,只为了商议行军顺序一般。 等其余人都出帐后,帐中只余耿京、张安国、辛弃疾、李铁枪四人后,李铁枪第一个按捺不住:“大哥,你为何让那平山胡去当开路先锋,他除了霍霍百姓有一手,还有什么本事?” “是啊,我和大铁枪的军纪尚算可以,行军时候还有偷鸡摸狗之事,平山胡和孙黑这两个盗贼出身的匪人,除了败坏我天平军的名声,还能济得何事?” 私下里,辛弃疾自然也能畅所欲言,只不过言语之中的愤愤之态让张安国侧目以对。 耿京苦笑:“你们二人,把俺想成金贼了吗?俺也想约束他们,可哪有这番本事?你们在前面费心保护的百姓,这些啖狗屎的一过就全都祸害干净了。俺让俺三弟带着俺的亲卫亲自去管,却是管得了这边,也管不了那边。” 辛弃疾哑口无言。 他心中迅速想起刘淮所言。 ‘天平军人太多了’! 确实太多了,谁都没法控制这么多人! 李铁枪也有讪讪之意。 耿京喘了两口粗气:“所以,张七就给俺出了个注意,干脆把这些疯狗放在前面,有恶名就恶名吧,老百姓远远听到就往山里跑。总比你们严肃军纪,让老百姓误以为天平军是什么仁义王者之师,然后待在家里让那群啖狗屎一锅端的好。” “还有,张七也提醒了俺一事,这种时候人心长草,金贼强弱已经是其次,关键是天平军内部可能会生乱。 你看今日耶律兴哥和时白驹那两个狗入的,就因为扎营相近,不知道是谁拿了谁的麻绳,这么屁大点的事,两人就敢在俺面前拔刀相对,真真气杀俺了。 所以咱们几个要攥成个拳头,军队也要聚在一起,他们乱不要紧,天王军、如林军、辛字军这三支兵马万万不能乱起来。” 辛弃疾沉默无言,默默看向张安国张七郎。 这厮的算计从来都是这样,有用的确是有用,但歪也的确是特别歪。 李铁枪默默点头,却又想起一件紧要事:“大哥,忠义军的刘大郎来了,正在帐外等着,你要见一面吗?” 早在昨日就被军使通知到的耿京拍了拍脑袋:“哪能不见呢?速速让这刘大郎进来。五郎,你读书多,这种场合俺应该穿啥做啥说啥?” 辛弃疾哭笑不得,两伙子非官面身份的杂牌军,哪有这么多说法? 但还没等他回答,帐外又是一阵喧嚣。 在帐外守卫的甲士迅速来报:“辛头领带来的那人,跟平山胡打起来了!” 上架感言 上架了上架了。 老陈是纯纯的新人,也不懂什么规矩,觉得心中有个故事想要写,没有想太多,写了之后传到起点了,这时候跟风写上架感言,心中感慨万千。 十分感谢朱砂编辑,能给我一个签约的机会。 谢谢大家的追读,谢谢大家能喜欢我的故事。 本书将在今天中午十二点正式上架,届时会爆更一万字,这也是我这个码字废人的极限了,欢迎大家捧场。 写这本书的初衷是看完了《绍宋》,然后想要细细看一遍靖康豪杰的结局,就买来了《荒淫无度宋高宗》、《岳飞新传》、《宋史》、《金史》、《续资治通鉴》来看。 然后好悬没把我看抑郁。 带宋的骚操作简直是老母猪戴胸罩——一套又一套,有时候真的恨不得冲进书里,把那些混蛋一个个掐死。 但权衡了一下发明时间机器的难度后,老陈决定,还是写一本书比较简单。 因为有了绍宋珠玉在前,老陈就想写下一个大时代的故事,然后完颜亮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中。 这位仁兄有个巨大的优点,那就是他的继任者完颜雍对他恨之入骨,不惜改史来全方位的丑化他。 本来《金史》就修得不咋地,再加上完颜雍的骚操作,也就使得这段历史有很多空白和自相矛盾的地方。 这就给作者发挥的空间了。 就比如完颜亮到底能打还是不能打? 如果他能打,为什么会被文人虞允文击败? 如果他不能打,为什么能打穿两淮?当时宋国名将刘锜、李显忠、成闵可都在他手下吃了败仗。 这时候就得需要一些在史料之外的脑补了。 也就是要看老陈胡编乱造能力的时候了。 在创作中,遇到最大的难题是如何平衡演义与历史的关系。 这个难题具象化一些,就是写三国故事时,吕布出场,是让他用普通长矛,还是用方天画戟呢? 关二爷是用长矛还是用青龙偃月刀? 演义有趣味,但是偏离史实;历史很真实,但是没有趣味。 用本书举例来说,历史上记载岳云上阵用的是两杆八十斤铁锥枪。原文是:(岳云)以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先诸军登城。 如果要写岳云左手八十右手八十,拿着总重量一百六十斤的家伙什上战场,那就肯定是演义。 但如果要史实一些,岳云左手铁锥枪一斤,右手两斤,又会让读者小瞧了古典时代的顶尖武士。 所以,本书就会采用左手八斤,右手十斤的设定。也就是:(岳云)以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先诸军登城。 其实这个重量也是很离谱的,但如果将岳云的武力当作本书顶点,那么主角刘淮,还有辛弃疾、魏胜这些人的个人武力不可能太低,否则就会给人一代不如一代的错觉。 再比如宋代到底有没有四轮马车? 如果史料中明确的没有记载,那肯定是不能写。 但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里记录过一种叫‘太平车’的四轮马车,那么就可以假设魏胜为了克制骑兵而建立的车阵所用的马车是改进型四轮马车。 当然,有的营销号说如意战车上面架大炮,把封建时代的战车描述的如同陆地巡洋舰一样,那肯定是不能采纳的。 有时候小说会进行一些合理的夸大,也有时候会埋下一些伏笔,大家觉得不合理的地方,可能在下几章就会得到解释,请读者们相信老陈,相信老陈能写出一个较为圆满的故事。 接下来的故事中,不止有在未来照耀青史的天下豪杰,还有上一个时代中的英雄人物出场。 例如刘锜、李显忠、李宝,吴璘,成闵,完颜奔睹,完颜毂英,完颜谋衍,仆散乌者,纥石烈良弼。大家可能已经在别的书中见过他们的风采与结局。 但本书中,这些在岳飞被害、绍兴议和之后,经历过二十年蹉跎岁月的英雄豪杰将会有什么作为。以及上一代如何落幕,下一代如何崛起依旧是很好的看点。 正所谓‘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勾连’,从本心上来说,老陈还是希望能写出英雄对英雄,豪杰对豪杰的故事,而不是一味捏软柿子。 最后感谢:白帝楼弟子,神宫寺源次郎真澄,书友20220816004611326,某与荧惑试比高,剑峰磐石,KingOfBlade,Pluto006,明燮,诸位大佬的打赏。 感谢老青山等一众书友的月票、推荐票和留言鼓励。 结合拉胯的更新速度,让老陈十分惭愧。 写到最后,竟有一种‘临表涕零不知所言’的感觉。 再次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谢谢大家。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一) 每杀死对方一人,便会为自己的血盟增加一点血盟荣誉,对方的血盟就会损失一点血盟荣誉。 苏清歌轻轻咬了一口,顿时那海鲜的鲜味充满了味蕾,还真是外焦里嫩,肉质爽口。 弯下身去,因为那样总很容易引起他的咳嗽。派逊斯太太帮不上忙,只在一旁看着。 “是我魅力不够?”李安娜疑惑,放出一面水镜来,对着水镜反复地照着自己的脸。 而唯独只有远古之地的上古秘法却是成为了五大秘宝中的唯一活物。 门开了,洛清寒走了进来,看着苏清歌穿着一身纯白的睡衣,认真地在窗边修剪着花枝残叶,眼神难得地温柔。 在不停下脚步的时刻,安若的身体基本恢复了,连带着这份感觉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能力重开,这个时候,感应范围之内的身影的数量已经很少了。存在的还有一处,那个位置还有安敏他们的气息。 三军将士的士气被刘备激发起来,不断地挥动着手中的兵器,发出一声声嘶吼。 叶惟不可置信的转向问弟弟:“叶礼,他们怎么啦?”只见弟弟只是轻微抬抬头,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浅笑,随后又低下了头。 从她们的议论中徐乾知道很多消息,那就是老冯真的死了,其次是卫贞贞的处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的艰难。 哈桑-怀特塞德的掩护质量很高,这几天他跟余欢已经磨合出了一些感觉。其实更重要的是哈桑-怀特塞德的身体宽厚,掩护质量天然就高。 赵英河擦着汗,眼中透着笑意:“没错,恐怕他只是刚刚开启武道专精吧。 同时,血手也得到了风睿分身传递来的信息,这信息描述了如何使用这些力量完成最终任务步骤。 柳鹰风舞起秋风落叶扫护住头脸,身体的安危就交给了墨鱼宝甲。 今天是中国队创造历史的时候,他已经旅居美国,今天赶来巴西,就是为了看中国男篮创造历史。 记者们叽叽喳喳,仿佛亨森和伯德是两团空气。直到新闻官宣布发布会开始,记者们才把注意力放在了伯德和亨森身上。 之前领先都没有让球队收缩回去,这被扳平了,萨里自然更不可能了。 见他如此,郝仁和霸道成哥对视一眼,没有作声,带着自己的团员后退三步,选择了中立。 瞬间申诉就得到了回应,然后那个向导就看到男子头顶上的十几道联系一一开始黯淡下去,最终只留下了一道联系仍然存在着。 果然,待调整好坐姿后朝凰缓缓侧过头看了一眼,发现本该跟着她上车的范鸿竟然坐在了姜辞的右手边。 却在下一秒,原本放在无名手中的龟甲居然一点点溶解消散,最终完全融入到手掌之中,彻彻底底消失在了无名的体内。 秦星已经释放出了天灵羽扇,一旦炎灵犬对他们发起攻击,那么通过天灵增幅的一系列灵术便会如暴雨般降临。 她靠在魔法阵上突出的岩壁,明明那么靠近深海梦魇,却没被攻击。 而且通过战舰上的监控系统,也知道能直接收服这么多人,还是因为雷杰斯·艾维拉一家的牵头。 老板微怔,这有几味是有毒的……他也没多问,是药三分毒,全在用法。 几个指导救灾的士兵见状上去招呼了一声,立刻便有一辆军车停到了四十三号门前。 午饭是一天当中吃得最舒服的了。因为在森林中,为了防止灵兽袭击,他们晚上不敢升火,只能吃一些干粮,虽然能吃饱,但生冷的食物吃着总是不如熟食美味的。而白天则可以升火煮饭,满足一下味觉上的需求。 即便心中如此渴望,只要不服用那种药剂,不接受诱因刺激,正常人是不可能异种化灾厄化的。 “得了吧!明明就是你灵力不够了!”清脆的声音传来,随着一道紫色光圈的闪现,娇俏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宿舍之中。 随着一声巨像,刘佳宁的劫单人拆掉了对方的中路二塔,随即继续直奔高地,这好好的一局正规比赛,也是让刘佳宁给硬生生的打成了排位路人局。 他之所以使用穿甲弹,是因为上面的命令是活捉可能出现的超人类犯罪嫌疑人。 毕竟只有这样的话,刘佳宁他才可以说是用了很强大的实力,而且这边的话刘佳宁他也是要尽力而为才是。 就在这时,可能是玄界资格排名前三的大宗师弹出了中指,正好击中那滴雨滴。 虽然火神木是非常抗火的,但是他看到林修使用出来的那火焰,似乎和一般的火焰不一样,温度高得恐怖。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二) 大姐一下就恢复了平静,倒是让我们所有人更加错愕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与此同时,尼克弗瑞的眉头不由微微皱了起来,望向奥利安娜的眼神也不禁开始警惕起来。 看马良也就十五六岁,单纯的很,邱明这句话,果然糊弄过去了。 他这样想着,见宫千竹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微微笑了笑,便领着青玖转身进山了。 我知道大姐说话一向说话都不会无缘无故谈起什么,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和我说起这些,无非是在善意提醒我珍惜眼前人。不过当大姐说“你们家秦汉”的时候,我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不过他的反应还是慢了一拍,后面一直在安静等待着的四支队伍的众人,都清楚地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是怎么回事。 在陈天翊赶到以后,就见到一个被擒住的中年男子,嘴里不断叫嚷着。 我拉了拉江辞云的手臂说:“算了,别和这种人计较!”我把后座的车窗开得很大,风灌进来,商临被吹得很暴躁。 他的手微微捏了下西装裤的料子,轻易向我暴露出了他内心的波动。 “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秦风难得的解释了两句,他是不想让人误会自己手下的的士兵,作为新兵,他们可以说都是好样的。 黄玉郎就位。章若兰随即引动天赋,身体率先发生异变。手脸等曝露在外的肌肤,开始如水晶般透明化,肌肉血管骨骼清晰可见。同时出手如电,分别抓向魅和黄玉郎的后背。 “无妨,事出突然,我既然答应加入掩月宗,你们宗门有难,我理应出手。”宁江并不介意。 心思急转,却是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谁要向自己出手,要知道,进入这个赛场,纵然是三皇子也无权干涉,自己得罪的人撑死便是云城萧家和许家的人,只是这两家有实力把手伸进这赛场里吗?对于这一点。李鱼却是不信的。 如果他不是血魔,而是一位普通的地武境强者,情况反而会好一些,可如今他受到克制,一身实力在天劫之雷的面前,发挥不出七成,完全不是宁江对手。 “想要回神农鼎,有本事就来找我拿吧!”黄帝仰天大笑,得手神农鼎后,就凤火分身不见了。 钟罩的表面出现一层层的波纹,在他的攻击下,其上的光芒渐渐暗淡。 “公子爷请说,如果是公子爷送我的名,我一定喜欢。”老参连忙道。 “应当是这样,不过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莲印被大日寺追杀这事还是叶龙大哥通知我们的,当时我还在钧州。”夜照真人道。他是和碧箫仙子一道赶来的。 随着上百拳过去,金色的钟罩上开始出现了一道裂纹,然后这裂纹越来越多,像是不规则的蜘蛛网一样,向着四面八方蔓延。 楚芸怜回过神来,有些嗔怒,立马把面纱戴上,瞪了锦枫一眼,实际上是自己脸红了,不想让他看到罢了。 下一秒她就被龙羽泽翻身压在了床上,她越是反抗,龙羽泽的征服欲就越是浓烈。 当李元庆把最后一条布条缠到十二个骷髅手腕上时,得到了阳气的十二个骷髅手,同时引动了十石洞里的机关。 “大师兄!”一个门童慌张地跑到后殿,正遇上往外走的凌辰和凌落两人。 于是,莫如雪就将计就计,留下了那件衣服,能被上官瑜穿过来赴宴的衣服,想必一定是她非常喜欢的衣服,别人不说,光是她夫君就一定会有印象。到时候事情出来,自然会有人证了。 我慢慢闭上了眼,一行清泪划过我的眼角,滴落在了枕上,即便我现在闭着眼睛,爹爹和两位哥哥的惨状还是历历在目,我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甜腥的味道传来,我仍是无动于衷。 按照她的要求经过热水漂洗特殊杀毒后,季子璃又认认真真的全面检查过后才放心。 不就是上次遇刺被他救了,他大发雷霆杀无赦抱着她回来,还让老御医给她把脉,看见他眼里的担忧她承认心里是有些莫名的触动。 莫如雪鼻子微微一酸,眼泪差点就要流下来。谢长珩待她这般好,可她,却为了谢长璟,偷了兵符,想要夺走他的天下。 苏眉脸色惨白,扶着一旁瑟瑟发抖的红儿,她有些不能接受面前的这一幕。 别说是心里已经逐渐开始接受,就算是没有,身为人子,也不会在萧万龙生命的最后时间里,做出什么让萧万龙伤心的事情来。 天色尚未全黑,马路上偶尔有汽车和行人经过,它飘起来不太合适,只得沿着马路徘徊。 龙芷茹道:“以圣尊之能,即便他们只剩下一道神识,但要找到让他们恢复的东西也不难,这过去了这么多年迟迟没有动作,而如今却一个个要恢复,来看修真界真有大事要发生”。 韩国光这话说得胡建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他兢兢业业一心扑在工作上本没有错,虽然他只是一名交通警察,可发现了违法犯罪的蛛丝马迹,难道就不该多管一管这种闲事吗? 天水城外,问心从紫星秘境来到天水城附近的那片山林中。问心从天香楼离开来到了这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三) 不出吴所谓意料,就在他往村长家里跑的路上,已经隐隐约约能听到村长家的方向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 这座神岛灵气充沛,大道还能感应,城主取出珍藏的仙酿,天皇子开怀痛饮。饭后,侍者将二人带到了一处宽敞幽静的房间安排二人住下。 “电话,谁打的呢?对方,又为什么要帮自己呢?”张青、陈铭他们都疑惑,而对方并没留名。 偷偷观察着自己姐姐的表情,希娜把果核丢进垃圾桶,用棉布擦了擦手,脸上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紧接着,像是年幼时父亲给自己讲睡前故事一样,温和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木椅碎裂,椅子碎片四散乱飞,有的砸在姚军身上,也有的砸在那桌上菜肴盘子里,盘子被砸碎了,菜肴也溅了出来,顿时一片惊呼声,那李月钰连弯身,护住自己的儿子。 “你们随意吧,我们回一趟往生堂。”跟身边三人交代一句,他结阵与念念不舍一同消失。 然而,听到消息之后,他们的眼神就变了,怪异地看着林辰,实在整个事情太过诡异。 之前他的星力暴涨,陆林用来提升金身诀了,导致现在陆林的力量已经突破了千万斤,并且翻了五倍达到五千万斤。这一天的时间,陆林虽然是慢悠悠的躺在石棺里面朝着青玉的方向飞行,可他也没有忘记自己的事。 吴所谓看看旁边蹲着吐的昏天黑地的陆星瀚,有点怀疑,他们这个副本,真的能拿S级评价? 在猛虎族部落带着夜枫转了一圈,爆裂也累了,便拉着夜枫回自己的行宫喝酒去。 雷格纳在心中反复思考着突发情况的应急手段,以及逃生路线。在确认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之后,他终于开始了自己的行动。 “路西法大人,你又为难我的属下了吧?”就在夜枫他们还没走出几步,忽然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关暮雪也道出她为萧定虚把脉之时,能够感觉到他内力扎实浑厚,但却似被某种阻力所抑,不得流畅,若是能够突破此道难关,想必他的功力必将大有增进。 再次消毒。缝针。然后涂云南白药,包好伤口后,我松了口气。抬眸却发现黄泽修已经睡过去了……是睡还昏?我就不得而知了。 远处黑蒙蒙的山林发出轰隆巨响,不时有人形生物从白光中走出。 “学校好像组织了一次运动会。”苏天瑶看了看往操场上疾步走去的学生,无奈的说道。 “还嫌我不够惨是吗!”瞬间。我扔了扳手。一脚踹在轮胎上,在轮胎发出“歪叽”的一声惨叫,我负气在地上坐下。 “你们天刀宗不告诉同为青州大宗门的我们,反而哄传天下,让州外的大势力来夺取,真的是居心叵测!”那修士冷笑着道。 因为它不好,所以一直无主,无主的地,买起来不就更得心应手吗? 现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李杰逸皇甫飞等人看向玄燕的目光之中,不断的迸发着看不见的火光。 这个ID几乎是从她出道就已经在了,微博粉丝50万,算是她的一个大粉。 “等着,我马上去给你做。”赫连渊心情格外好的,转身一边打电话订食材,一边往厨房走。 如此骄阳般的人物,他会如何处置看不起武术协会的张帆和宋可卿二人呢? 讲道理嘛,一墙之隔就是花花世界,便寺庙里面真住着佛陀,身处锦绣红尘,也得沾上满身铜臭味道。 东方无痕不解的问道,他自从龙灵回过神来,他就感觉龙灵变了很多,疏远了很多,但是他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好不容易和龙灵建立起来的信任就这样没了,他很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又觉得自己不应该多嘴去问。 鼓点虽是隆重,可接下去的节奏和着铃铛的轻响,便是带出了让人心旌摇曳不禁想要窥视的冲动。 他的面前,竟是出现了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身披“天仙灵袍”,面容晶莹俊朗,器宇轩昂的青年。 田丰向刘备献计:“如今袁绍大势已去,不能让他修养回来,可使赵将军乘胜追击,如今张三将军已经平定叛乱,让他领军往助之,定能一举破幽州。”刘备大喜,从田丰之计,当日便令士兵飞马传讯与张飞和赵栩。 “行啦,别扯这些没用的了,赶紧想办法吧!”沈终南觉得,这个“老婆重要还是兄弟重要”的问题,还是等到以后老了再慢慢讨论比较好,反正到时候大家都打不动了,顶多发生一些口角。 这件事情来的太过于蹊跷,作为重要的当事人,要接受繁琐的调查,就算韩亚如这个公众人物也不能幸免。 卓嘉祥与京玉环手拉这手,迎着曲子的渐渐高昂,达到了最高峰的时候,踏入了洞房,直到地老天荒也不放手。 无数刀剑交击的声音隐约可闻,参战的人员之中甚至不发玄仙境的存在,波及的范围非常大。 “老二,你没事吧??这个时候需要不需要我来帮你??”一旁的老三,这个时候特别不放心的说道。 于是,就这样,按照谷幽兰的命令,那些本来已经布署完毕的各种作战单位,全部开始进行分散。只是,由于谷幽兰的这一个命令,突如其来,让他们一时间,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应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天平军应创太平(完) “疼。”陶婷嘤咛着去推他,被?徐临越抓住手腕重新扣了回去。 餐馆里时不时有客人进来,也不完全都是亚洲面孔,还?有挺多外国人来光顾的?。 他也不了解鹿鸣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他了解自家老大段休冥。 不过霍碣也不入仕,交际简单,所以他的脑子天真一点倒也不是坏事儿,尤其是对他而言,现在是有好处的。 可听了那话之后,回来每每看到那死丫头,便如鲠在喉,怎么都觉得不舒服。 陈辣吃了一口,双眼发亮,伸手往鹿鸣于的袋子里抓了一大把,咔咔吃。 然后一路上,二人你争我赶,迟烈生怕被秦晚吟超过,又被她说虚。 年轻的那个正是许久未见的玉琉璃,相比当年的落魄和惊惶,现在的她沉着冷静,也越发美丽成熟。 除了?早上电梯里的惊魂一幕,她来到茜雀的第一个工作?日伴随着日落在平淡中结束。 对于端州百姓而言,这第一批钱粮至关重要,等着救命,不可出半点差错。 “再见,妍姐。”挂掉电话想起那天戏剧性的变化,王朗不禁哑然失笑。 原来如此,只有接到任务后,水洞内才会被怪物填满。而楚越因为提前下了水洞,所以一路上才没有碰到任何怪物。 刘蝶点头说道“好,我知道了。先走了。”说完刘蝶就离开了别墅。 现在的他可是非常需要这帮丧尸死体来为他的另一具身体的蜕变提供养分呢,岂能轻易放弃。 “什么?不会吧?他们国安局怎么可能会有裂天组织的人?”司徒雅茹惊讶的叫道,而司徒国和李佩霞的神情也跟着严肃了起来。 戮血剑与天炎龙怒同时激荡,凶冥剑诀第四式、凶魂、瞬间爆发到极致。 听到帕尔马将军这番论述,再对比国老‘红尘炼心’理论,常剑锋感觉自己茅塞顿开,他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把握住与‘神域’沟通的方法了。 这两日他大动肝火,内火太旺,兵败之际,火气上涌直接气晕,先前又闻李岩反水,终是一口老血喷了出来,到也把内淤清了,精神见好。 果然还是妹子有力量,特别是当严莉的照片“啪”出来,一位不施粉黛的美人,披肩黑发配上眼镜凸显出一种知性美,天生丽质,让不少单身男性已经扯着嗓子在电脑前干嚎着,烈火焚身。 他才说完,对石耀和苏胜出手的孙毅就已经死在他们两个的双刀武者下,对其他玩家来说,他们两个的配合确实很厉害的。 秦岩不忍再听,更不忍再看,睁开眼,颤颤巍巍地从地上捡起一柄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即仰起头,最后一次望着属于秦家庄的夜空,老泪纵横,准备自刎。 谢宁一想起舅舅家的事情来就一脸的笑,那是从心底直透出来的喜悦。 返回的第一次军事会议上,邪影率先发言,虽然说先了解后定计,但邪影却率先以“不想插足”杜绝了诸将提出经略中国区的想法。 夏琳看到周理事长的手机弄坏了,两眼发黑的想,这次姐杯具鸟。。。 现在谢宁当然知道原因了。一是因为皇上一直厌憎先帝、太后和明寿公主那种奢侈铺张的作风,对吃穿这些事情都不讲究。二来,皇上这人可以说是很好养活,吃东西一点儿都不挑剔,尤其晚膳,喜欢用的清淡些。 “先上车!”陆廷赫将她半推半抱的带上幻影,随后拿出‘毛’毯放在她的头上,这才又冒着大雨,去拾捡她妈妈的油画,带着那被划成几块的残渣回到车上。 有时候,想要和好但是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的时候,就是这么别扭的吧? “不知道这位兄弟如何称呼。”见对方对于自己的态度有了较大转变,许凡心中微微一动,主动探听起了对方底细。 方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也算是见过世面的她,结果名片的时候居然有点手抖。这完全可以理解为,这位霍家的掌舵人,在以高薪聘请一个高级经理人了。 纪灵涵的天赋强过罗远太多,系统判定她更有价值,所以奖励更高。 天地间突然刮起了血色的旋风,雨滴落下,竟然全部都是由赤红的雷电凝结而成的,像是一滴滴鲜血,泼洒在地面上,大地都被染红了,带着非常强的腐蚀之力。 韩长命忽然有些明白了包大庭刚才为何会有嫉妒神色了,包大庭是恨不得李碧艳要搜查的人是他自己。 望着跃至一旁的黑腹蛇,古余也是嘴角挂着一丝微笑。将体内仅存的气息渗入全身,骤然改变身姿向着黑腹蛇而去。 禹飞瞬间呆滞,怔怔的回头看着无所谓的她,有点懵,她在想什么? 楚岚有些揪心,毕竟这位神医就死在自己面前,让他产生一股非常浓郁的无力感觉。 它所经之地花草凋零,山石湮灭,天地失色,只剩下了无尽的苍蓝。 能一次得几万,说明要么干掉了天尊,要么一场战斗干掉了好几个邪仙尊者。 战队七人,每都在高强度训练,食量方面至少是普通饶15倍,在加上胖爷那精湛的厨艺。 一行人赶到地点,果然如此,这里有结丹修士和巨人结丹发生了战斗,打的很激烈,不过看情况并没有分出胜负。 众人欢闹了一晚,到最后甚至苏青直接带彩衣上楼到了单独的套房放出了心月狐的族人,请他们狂欢,他们很感激苏青,也很喜欢新的生活。 “你才思春了呢,见到那个叶凡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楚禾说道。 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天策广告公司的保安们,果断就屁颠儿屁颠儿的跑了进来。 不过,黑亦辰倒是看见板结土被劈开的痕迹,甚至有一些佛龛,可供一人休憩之处,还看见一些人骨残骸,看来也有人也曾经死在这条道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一)(四千字) 可是他就是觉得陈达在里面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才会让苏清月河,方逸凡他们二人在外面等着。 对于撩男人的技术,如花姐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只是秦天现在这种生人勿近的态度,才是让如花姐最没有办法的。 又看了一眼桂花树下还在哭天抢地哭的汪汪汪的老太太,只见她那眼眶底红红的,眼珠子眼白也红红的,可见不哭出来的,日常就那么一副红红的。 张开钱愈发头疼了,听那些亲戚方才的说辞,沈家二郎显然掌握了法术,即便不知到底威力几何,但也已经不是他能轻易对付的了,总不至于调动护卫队吧,就算他肯豁出去这个脸皮,护卫队也决计不会听从的。 毕竟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李硕对于自己如此的有自信,那就让他撞一撞南墙吧。 耳边忽而响起锤头打铁的声音,沈愚山抬眼望去,铁匠铺的火星四溅前,正有一个绿衣姑娘挽着篮子,少年与姑娘四目相对,姑娘愕然间,忙不迭取了篮子里盖着饭菜的布头,扯开掩住半边脸颊。 “子房兄,我也一样,你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尽管到我这里来,我随时给你留着位置。”刘邦对张良可谓是用心良苦,奈何这样的贤能他却不能得。 再见到方亦凡如此这般,众人顿时便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件事情该如何是好。 似这类法船受到各地商人们的喜欢,常用来运输货物、载客等用途。 李二顺势挥退了众人,就在所有人都退下之后,他朝内侍老高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亲自去布局。 好好好,那你跟师父说说,是哪个吃了豹子胆,敢欺负我的徒弟?是那五个不成器的土匪吗?”张出尘语气不善的问道。 “更可怖的是,这些分封出去的宗室郡王,比那些异姓郡王更不可信。”逄图攸摇着头说。 水心没有使出全力,用的咒术也是减弱了威力的,不会真伤到这二神,但是一阵痛苦是少不了的,她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这一刻心情大好,多日来在师兄身上累积来的郁气,也随之消散了不少。 他不敢往最坏的方向想,有深深的自责,如果当时早点去寻师妹,也许还来得及。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一来拉拢秋麟,二来掌握主动权,先一步搞清楚秋浅凝体内魔气的根源,并且提前拔除。 几下就打得白龟们难以招架,身上的龟甲也被打得暗淡,只要再受一两击,他们就要落得个壳碎魂散的下场。 炎冬一听这话转念一想这倒也是,现在这些人都比较注重贞洁,若真要是这样做了,以后肯定会被别人看不起的。 而再远处,上千号洞穴族各个部落的战士和族人,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围在远处不敢过来。 这就是生命的意义,这就是重生的原因。自打仙府升级后,安妮知道自己为什么重生了,不是恩怨情仇,而是建设一个新世界。 只见苏醒心中一动,肉眼看不见的元力便缠绕在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之上。 寒风摇动枝干,人面果彼此相撞,发出朽木般干脆利索的动静,在这片村子的废墟上静静回荡。 魅肯定是变成了凤梧栖最爱人的模样,他最爱的是谁我心知肚明。 游戏已经做完上线了,接下来就是等着销售成绩,看能拿多少钱。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立刻开始准备下一个游戏吗?还是说,先放松放松? 这里的楼都有八层,但每一户都要占两层。电梯只会在一、三、五、七层停。宋怀峰替她们租的也是一样,横跨一层和二层,单层是两百多平米,两层加起来将近五百平米了。 许哲的刀功稀烂,但很多时候刀功并不是必需的。这两荤一素他做得就颇有信心。毕竟后世独居时,要低成本满足自己的口舌,这类菜他早就非常熟悉了。 火麟飞边说便向狮王眼光所看的地方望去,这一瞅,大吃一惊,魔驹王竟然跑到后面去了,他如何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达后面的。 凌镜尘现在的样子很显然是中招了,他刚才从耳后拔下的针,应该就是他用来遏制体内的冲动了。 “嘿,我一个落难的公子,那值得你扶回来?”虽然这么说,叶天放心中还是有些暖意,没想到以往那些朋友当中,竟然还有此时此刻不嫌弃他的。 想着,长空季然知道阻止他闯祸已经来不及,干脆换个方向,直奔王城而去。。。 黄宏罪名的落实,这是必然的,王子豪将那老大爷的一千元连同那黄宏车上的所有的钱都给了那老大爷。 方尘举手相隔。“轰”得一声架住了那个大拳头,一股真气从方尘体内传来,直至手上。方尘奋力一挥,那个大块头的铁牛王竟然连连后退几步,一把跌坐在地上,地面上尘土飞扬,他座下的那个地方竟然龟裂开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二) 简易尽管已经硬生生挪出了数十米远,但只是被这股强大的气息擦了个边,便被震得真元护罩一阵波动,尽管没能击破简易的护罩,却也有一股强劲的冲力冲了进来,震得简易全身气血翻涌。 不管是南方的陈朝,还是河北的农民军,到时绝对会南下争夺山东。而只要辽东军暂时不出兵山东。那么不管是河北农民军还是江南的陈朝,都不会马上进攻山东,而是会继续一步步的蚕食稳固周边地盘。 “呃,什么?”金远一下没有听清楚唐娅楠说了什么,下意识地问道。 然后随着嘴唇越长越来,一口白牙都亮了出来,大笑竟是变成了傻笑。 “我说~”陆南眼角中看见一抹红光。顿时奋起余力叶塞往外一推。自己向反方面滚去。 然而,即使如此,比起玄门仙境的徒弟而言,仍旧难以相提并论。是故,九仙门内的徒弟许多都能进入时速各大仙派内部的特殊法咒,无论是否有事,除却特殊情况以外,都有权随意进出。 就算陆无暇这样的天才修真者,也足足花了整两年工夫才获得了同样的提升。 而镇南军虽看起来不错,可朝廷并没给一兵一卒,说不好经此一事,杜伏威还会把他的骨干抽走。得了一个空爵位,却同时得罪了杜伏威,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更何况简易只不过是一名区区外门弟子,竟然会由在内门弟子中也极有人气的陆无暇陪同前来,想让他不注意也难。 “不用了,既然冯相家已在等候,咱家须早些过去,这个老相爷,咱家还真有些怵他,呵呵!”说完手一挥,自己翻身上马,准备开路。 而桌子上面,此刻有着烤鸭的残体,旁边还有几个凉菜,外加两份点心。 就比如别的世界的强者可以通过地球进入到他们这个世界中来一样。 索尔仔细的看了看陆元和易航二人的微表情以及眼神,然后心中便是陷入了思索之色。 听到这话陈宝不由得无比震惊!原来被诅咒之地,就是这样的意思。 胡峰面色难看的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裹着军大衣,被冻得哆哆嗦嗦。 最终,还是万横江率先打破了沉默,向蒋安问出了那个盘踞于众人心头的疑问。 他不说话,寒冰竟然也闭上了嘴,笑嘻嘻地看着他,完全是一副吃定了他的模样。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突然响起了两人的声音,让这一触即发的气氛顿时凝滞住了。 陆元到底是什么身份,不仅拥有着强大的实力,还有着巨额的极品灵石,而且,竟然还提前就得知了寒冰神域的实力,知道这一战会是寒冰神域获胜。 这时她抬起头望向隔着几层实验室玻璃外的方辰和长生,露出了一个你们别担心的神色,接着又继续埋头手中的工作。 要是他们愿意给这个孩子喂药,早就端了药碗来,哪里还放在这里不管。 无名还在此期间身受重伤,在这之后没有办法及时从各位城主手中保护缪从。 “我就跟您老诉诉苦,您还冷嘲热讽了,不聊了!”周羽听到钱教练手机里漏出来的声音。 “你们这是……想打架?”王子喻依然气定神闲,没有一丝慌乱之色,大勇哥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你来的正好,你家孩子把我妈撞伤了,还把我爸打了,你说这事怎么办吧?是公了还是私了?”光头壮汉抱着膀子,嘚嘚瑟瑟的,目光玩味的看着黄友银。 而处理的方式都是讲照片里的人物做了模糊处理,而林溪他父亲的脸上,李默干脆给打上了马赛克。 “诶,你好……”王子喻见他讲完电话,刚说了一个你好,哪知人家根本没屌他,又拨起了号码。 林梦涵挂断电话后,心里依旧只有一个念想,就是要证实自己匪夷所思的想法。 “安,学姐在忙吗?”温若初的办公室在三楼,进去之前都要先经过她的特助安秘。 不过他并不着急开放战场,在开放战场之前,还必须要准备一些战利品。 紧接着,一股凶狠无比的气息降临了下来,砰,湖水之中冒出了一只金色的大螃蟹。 一间不大却很温馨的卧房床榻上,当缕缕阳光穿过轻薄的纱帐,照到离晗韵依然睡眼惺忪的脸庞上,冷傲的面孔挂着丝丝的慵懒,丹凤眼缓缓的睁开,躲避着阳光。 是以在此人开口之后,无论是常步獵还是先前那名元老都闭口不语,静静的欣赏着天空中那头越发神骏的巨禽。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远远坐在一旁的石权正看着自己出神,冰山一样的面孔竟然流露出了微微的笑意。 欧阳玥儿说道此处,声音戛然而止,大大咧咧的她才意识到此处还有个陌生人,一时之间也不知是继续说下去还是闭上嘴巴。 “轰”一声春雷炸响,众人眼中只觉流彩光芒四射狂涌,而那两道人影也分了开来。凌天云衣襟凌乱发丝胡乱飞扬,他手中的宝刀紧握于手,他的身子保持着握刀向前劈去的动作,但是他却是一动不动,宛如被定格般。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三) 这个谣言是怎么出现的,这个谣言是谁主导的,在场的所有人其实心里都明白。 以她如今的真正修为来说,不过是初入金丹期,但若是算上她之前的,在场没有任何人是她的对手。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夜里,老布朗给她打电话时的绝望声音和第二天清晨的惊天一跳。 借着这股强大的冲击力贯体,叶凡不阻拦,反而借势狠狠向着自己两大玄关冲击而去。 又过了几日,柳子桑察觉到结界动静,面色一喜,刚要走进祝江凝房间,周遭的天地灵气便暴动起来,向房间疯狂涌去。 她总是坚韧的,一往直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拦她的脚步,无论是挫折还是同伴。 早听人说起过李承乾有一半华人血统,可看真看到他本人时,安迪仍不可避免的有一丝意外;至于谭宗明,那就更加了。 叶凡心头疑惑,却是泛起一丝丝不好的感觉,体内的狼性,似乎又在一点点的被逼迫出来,这般的出于狼的本能,使得叶凡忽然间全身毛孔陡然竖立起来,心中也是一凛。 听着两人对话,张贵和叶芙都保持了沉默,张贵见到叶凡淡定自若,便也知道,这孩子,心中已经有了计较,此刻,便只是手持长剑,十分警惕的准备着,以防万一事发,自己当尽量拖延。 原本在危险来临之前的刹那能知道的,却是能提前数个时辰,甚至更久。 麒麟有主,世代守护皇家。白虎无主,白府世代守护白虎。如非国难,麒麟轻易不出来。白虎作战则全看心情。 自己毒杀顾钦原,安排死士刺杀君天澜之事,是姑姑硬扛了下来。 白子凡满意地看着两人的表现,总算是挽回了一些些作为长辈在炼‘药’界的某一丁点的面子。 虢国司徒当然不笨,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自己帮助若曦公主完成此事,就等于把国家卖给了秦人。自己也就成了国家的罪人。 当然,君一笑手里有着净魂液,但净魂液珍贵无比,如今又不是危机时刻,君一笑不想浪费。 自然没有神话中妖魔出世的诡异情景,准确地说,除了宝石碎开,其余什么都没发生。 此话一落,围观者中很有一部分人发出嘘声,想必是在感叹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养眼好看,可怎就是脑子不太好使。 沈菀背来的那些野菜,她打算直接将它们送去集市最大的酒楼去卖。 “就算是为了这个愿望,自己变成一个在他人眼中的恶人,也不会有一丝的改变吗?”狼鹰问道。 如果在教育活动中老师的学术精神受到压制,那教育活动自然会在误区中转悠。如果我们具体以数学教育的发展为例,其中的轨迹可以看的一清二楚。 “你这实力显示出的层次也太闹着玩儿了吧。竟然仅仅是头发的变化。你这头发出现了三种不同的长度,代表着你是,已经达到了超级赛亚人三的阶段吗?”火月问道。 自来也带着第七班,猪鹿蝶三人走出了火影办公室。“我现在去找火月,看看结合我们两人之力,能否把这零尾虚无的养成正式送入异度空间。留在世上,早晚都是一个祸害。”白月说道。 实则,灵药也与武者相仿,想要成为万年灵药,夺天地造化,可不是容易之事。 风爷瞟眼看了看秋民,放下茶杯。没想到秋民端起了风爷喝过的那杯茶,一口气喝完了。 “你的意si是,我们所有人防守面城墙?”烈阳皇朝皇子王启烈问道夜煜。 人们听了老头儿的话准备四下散去,毕竟这事儿已经变味儿了,这种明显昧良心的事儿不能干,干了会后悔一辈子的。 “如果你觉得最低消费不够你的成本,你可以提高你的消费标准,这不是你把客人拒之门外的理由。”罗斌也是杠精附体,开始跟妹子讲起了道理。 宇智波佐助大名一时间声名大噪,直接被云忍村和雾忍村定性为S级忍者,绝对需要消灭的人物。宇智波佐助看着报纸,很是不屑的团成球仍在了垃圾桶中。 “妹妹,我们又从边外弄来几匹好马,一会儿你瞧瞧不?”铁木卓朗一脸兴致地提议道。 这位老者虽然已经是满头华发,但是眼睛里还是透着矍铄,让人一见便知此人英锐异常,即使佝偻着身子,也有让人不敢轻视的坚毅。 这一场血战,从入夜之时便开始杀起,直到第二天清晨方才结束。三万契丹军,被斩首一万八千多人,生俘七千多,阿保窟兄弟只余五千人不到逃脱。包括札木合在内的两个契丹部落头领都作了隋军的刀下鬼。 “娘今日的手动了一下,香儿说这是好兆头。”林涵溪雀跃无比。 得到解脱的林涵溪,暗暗吐了一口气,抬手,看到细白掌心中,锋利的瓷片早已深深嵌在肉里,被鲜血染红,她的心为之一疼,也许这一刻,她将铭记一辈子。 “无尘,我们才刚刚成亲,将她杖毙怕是有些不吉利!”言外之意,留她狗命一条吧,这秀红,骨子里也透着几分灵气,说不准将来还会有更好玩的事发生呢!林涵溪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送上门儿来的人。 “不错,我还真有这个想法,说吧,只要价钱合理,我不介意保养你”高兰从后边跑过来,满含着春意的说道,那样子下一秒估计就会发生一些什么。 杨乐凡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一根筋呢?虽然我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帅到掉渣、无人能及,但比我次那么一点点的好男人还有很多,你非在我这颗树吊死干嘛。 第一百二十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四) 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田汉,是众所周知的著名剧作家,但很少有人知道,田汉还曾在另外一个领域试图有所建树,即中国海军史的学术研究。 “我?”剑漠眉毛一挑,表示疑惑,自己刚刚除了最后的剑阵外,并未施展太多的剑招,对方是如何借此判断的? 退一步来说,李安甚至有点期待死神找上门来,那他就有机会将其干掉。 两周后的一天,萧晨带着众人来到这块空地上,取出了黑白相间的灵之塔水晶。 老者被打的吐血,打的掉牙,打的七荤八素,打的脸肿的像猪头,最后被揍翻在地,勃起不能,失去了意识。 他可是被称为二十世纪四大通哲之一的伟大人物,即使让他在自己的作品上面署名,周南也是愿意的。 “这么重!”一接到手轻欢立刻就感应到了这极沉的重量,当即借势旋身转了一圈,倒退了一米多才稳住了身形。 法国是不甘心就此放过德国的,在这一点上,德国应该尽量依靠美国和英国的压力,让法国人屈服。 \t不过学过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有十一份简历,里头的人都和金融有着多多少少的关系。 “要是村长家还不肯善罢甘休怎么办?”虽然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但周娜还是非常担心。 五大宗门的人大多还都未曾离去,在搜寻裤衩分身的下落,所以江宁不敢在此停留。 他又呼啸了两声,和自己自问自答,乐此不彼,回音重合在一起,在天地之间久久不绝。 光幕中的画面正是刚才他渡劫时的山峰,而此时九道身影已经出现在了山峰上。这九道身影他还都认识,为首的正是蓝无忧,其身后便是八大峰主。而且空中不断有神虹划过,一个又一个的身影出现在山峰上。 他在得知江宁与神剑门的事后,当即大怒,认为这江宁是借机捞好处。虽然邱申康一再跟他解释其中的原由和江宁的天赋,但是邱少飞并不认为江宁真的如他父亲说的那样天赋异禀。 “是主人!”魔皇眼中狂热之色闪烁,恭敬应了一声,也自出了秘境。 “翎把我带过的那个水杉帮我拿到阵的边源。”诸葛薰对翎说道。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其实在场的三位成年人从一些细节上,已经能捕捉到一些关键了。 两人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表示没有异议,便各自忙了开来。一时间,此处比刚才变得更加嘈杂,也更加混乱和拥挤。慈仁院的那帮弟子们,论武功在众人之中只能是一般,但论医术那是各个高明,此时此刻也属他们最忙碌。 “清汝,你说这儿这里究竟住了多少户人家?”张楠好奇地左右张望了一下。 此时的他,正安静的坐在自己位于木叶森林中的秘密据点处,仿佛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瓜葛一般。 躲在暗处的金认出了李安,于是屏蔽了自己的气息,这份杀气才逐渐散去。 一走到海豚馆门口,就看见那只叫康康的海豚隔着玻璃在跟着游客们打招呼。 看着他这副阴阳怪气、一脸欠揍的表情,何庆玉忍不住又想说话,却被身后的宗吉元给拉了一下,回头看时、只见她朝着自己微微笑了笑,又轻轻摇了摇头。 “我宣布这场比赛由炎真选手获胜。”随着主持的山姆高呼,观众们纷纷欢呼。 “我上路你们不用过来,让我跟着这个老夫子玩就好了,你打完蓝之后可以去中路打一波。”何嘉付明白了马晨的意图,出言提醒说。 忽然之间,那裙摆竟掉落了下来,卫曦月丝毫不惊,手中的丝带又化作长剑,将裙摆挑起,甩作了一朵肆无忌惮开放的虞美人。 早已对颜卿怀里的新植起了歹心的听到有人发话了,纷纷做出格斗的动作,魂力集于手中。 何应钦召开的这次秘密会议最终是无果而终,与何应钦当初的设想一模一样,徐庭瑶、黄杰这些人能做得了什么主?这可是绝对得罪人的差事,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肯轻易张这个口? 晚上,两位老人看到他们住一个屋子,并没有说什么,覃奶奶只是悄悄告诉乐乐,“要注意安全”。 这丝觉悟,也让叶残雪今后,面对很多大事的时候,不再犹豫,不再犯错!这也正是一个修真者,必须要拥有的心智。 日军的慌乱只不过是短暂的,虽然飞虎队的战术运用得十分得当,不时的就有日军战机被击冒出浓烟,或者直接凌空爆炸。 “呵呵!大家放心吧!秦王没有任何事情,不过姑娘,能不能让老朽为你把把脉!”‘药’王观察良久之后,大概推断出了李云飞的情况,不过还是要最后确定一下到底是也不是,现在‘药’王已经有了八成的把握。 “很简单,在领主大会之时,你的实力赢得了一些人的敬服,从而对你产生了崇拜与信仰,所以你才会得到这股微弱的信仰之力。”蛇魅解释道。 “你们三个,给我跪下”上官无极一个转身坐到椅子上,冲着还在发呆的三人怒吼道。 吼!一声巨响,把陈强从空中震了下来,啪,掉在地上,差点晕了过去,双耳旁流出血丝,双手抱头,在地上滚了几下。 见通夭久久不言,后土心中甚是疑惑,抬头一看,但见通夭端坐云床之上,面色严峻。 “宗主,我们势死保护你离开,我们绝不会让他们的阴谋得逞。”六长老说道。 “这才正常,让我那位亲爱的姐姐来接我,除非她抱有其他目的,醒了,你们也别再去了,省省力气,跟着队伍过去吧,到了这里,如果再有随便什么人来拦截袭击我,那我那位姐姐也别当这个城主了。”兰登说道。 毕竟他有过离开过故土前往星空的经验,自己就是个归来客,所以对白天凡自称的‘外星人’的说法接受度很高。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五) 可万万没想到,就短短几天,还未出海,在金福的帐号上,兑换成泥码的赌金已经累积到近2000万的数目,虽然最终有一大半会在下船后被赢钱的客人提走,但留下的数字也已经足够惊人。 “压死它!”杨天的脸上爬满了兴奋,大把大把的星辰丹吞入体内,生怕天枢星辰停滞了吞噬。 赵欣说过,她和顾姐约好了一起回国,也就是说,只要安排顾姐回国,那么赵欣也就没有理由待在这里了,而这也是我不愿意的地方。 九个火口不断喷吐雷焰,不断淬炼其中的杂质,杨天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将很多步骤都达至完善才敢进行下一个步骤。 心灵鸡汤喝够了的简宁在警官叔叔的注目下离开了口供室,心里还在酝酿着等会儿看见了傅天泽要怎么反应呢,扑进他怀里大哭一场? 让二级圣兽在一干一级圣兽中作威作福可以,但是遇到三级圣兽立马软蛋,连巴结都来不及呢。 不过八贤王没有说话,我们也就不好多问,而是静静坐在饭桌上看着。 一杆战矛出现在他手中,顿时点向夔龙的眉心,他一言不发,神矛颤鸣,直接就洞穿。 泳池很大,30位佳丽绕着池边走,最前面一位离顾景臣很近,而排在最后的简宁便刚好与顾景臣隔了半个泳池的距离。 青龙帮虎堂堂主刘宏,突然被青龙帮发出青龙帮追杀令追杀,这件事情,在武林中可是掀起了轩然大‘波’的事情。 赵铸点了点头,在自己手里里下载了一张世界地图,然后把这张图投影到了客厅里的这个电视机上去放大,现在大部分电视机和手机只要是连在家里的一个IFI上都能够完成这件事。 ;;;;然而根据老薛的警告吃这玩意儿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在此之前如果能从系统菌那儿再搞来瓶海天酱油就万无一失了。 不过这次他的动静大了不少老三总算提前有了察觉,扭头一看,一个铁葫芦拍向自己的后背顿时也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就是向前一窜,以一个极其古怪的姿势闪过了酒徒的第二击。 眼见着那几首画舫将要驶入许子陵身前,却被一个农家捕鱼老汉遮挡了去路。 何飞望着苏菡,苏菡却望着地面上大理石花纹,似乎都希望对方先说些什么有实际意义的话来。 “没想到。你真的弄来了。”苏锦儿把血鹦鹉放在自己怀中抚摸着说道。 高明听了这话浑身轻轻一震,却憋着劲再也没说什么。不知道为何,面对林艺,他总是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当然,恶魔领主一次性也不能涌出来太多,数量太多史蒂芬也会手忙脚乱,最后恐怕只能够用永恒炽阳来一波清场了。 八方葬土埋葬的东西,记忆都只是一部分而已,还有其他更多的物质和非物质,都由江寒的巫医道世界来承载了。 “可以,”简凉看了看苍语,他们如同她的孩子,但她这个母亲总也要放手让他们自己去走路,人生中跌跌撞撞的,在所难免,更何况他们还是修仙者,平凡人都能活下来,他们更不是例外。 很显然,他这是打算住下来,守株待兔,安安心心的等高韵锦回来了。 郁独星看着茫茫大山,眉头微皱,身形一闪,便也到了山边。不过他没有深入大山,而是降落在一片树林中。 “林队,你是不是猜到些什么了!”王策怔怔的问道,心中不详之兆腾起,尽管,眼前的景致无边美丽,可他一点都没想要去欣赏的意思。 前世她死之前,君泽昊就是帝君巅峰的存在,彼时就已经是毁灭天地的人物。 夜里的街格外的空荡,每一扇门都是关上的,之前热闹的店门口也和别的地方一样安静。忽然他注意到旁边有家专门的运动服装店,里面正好有他想要的衣服,只是远远的便能看到门口的摄像头。 两人正商议着,晚上要用什么方法,给铁花一个大大的惊喜,铁花自然就是阿木的爱人,铁树的妹妹了,就在这个时候,黄沙之中忽然传了一阵急促的响声,就像是有一大片东西在朝着这边迅速靠近一样。 跟傅瑾城的产业相比,高韵锦的压根不够看,但这么多年来,高韵锦在异国他乡,还是凭一己之力养他,给他足够优渥的生活。 碰到对手了,而且还是高手,虽然说这夔牛就是个一条腿的家伙,可是人家那实力,绝对是强大的存在,不仅实力强大,而且就眼前这庞大的身躯。 柏油马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甚至有不少路段都已经变为土路。 拿出来打巨魔的话我觉得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还有一个关键的点,选用时间刺客他可以带点燃。 夏洛是一线歌星,论捞金能力比演员还差一点,代言,综艺,歌曲收费,一年能赚一千万就不错了。 内容:诺伊尔今天发来了私信,向我抱怨古代赫尔卡星语是如何如何的难学。我回复他说我觉得还行,但愿他别来向我请教问题。不管怎么样,总归是有一个垫背的了。 一口鲜血从花无缺嘴角流出,黄色初期战斗师相当于奇异大陆五级初期技乱师了。而且关海铜又是本体型战斗师,身体十分强悍。 袁华穿越的时候,网友提到这部剧评价很高,有人说这是华夏最后一部武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六) 生活恢复了平静,陈语苓的结果,聂婉箩没问,也没再关注,但还是无意间从老李那听到了一句‘真看不出二少也有这么残忍的一面’。 如果连舅母都答应让北堂毓月进门,以后等北堂毓月死了,就算她能嫁给表哥,也只是一个继室。 “呵呵……”秦政不由自主地笑,真心感觉今天这一整天的陪同太值得了。可身边一声略带委屈的“爸爸”将他从沉醉中唤醒。 他躺不住了,起身走出凉亭,却猛然间发现,一匹很俊美的枣红马,正绕着花园的围墙奔跑,非常焦躁的样子。他看着眼熟,不由走近围墙细看。 赌约?呵,那所谓的赌约不过是把自己从薛家赶出来罢了。即便再次回去,他们做的那些勾当,他还是会再次瞧不起,而下次,便再不会有什么赌约了。 睫毛下面那双湿润的黑眸带着忧伤和痛苦,白皙的皮肤有着一抹因酒精而出现的绯红,诱人而且美丽。 鲍超临行,曾国藩一再告诫,未请到王命旗牌,不可结果李都司的性命。曾国藩又特别交代给张委员,关键时刻,一定要劝住鲍超,以防出现意外。 让这整片星空都在不断的颤抖,那二人明明不是半步天尊,可激烈程度竟然丝毫不逊色与半步天尊,甚至比起姬家枯朽老者还要更盛一些。 郯郗国是全球军事储备力量最强的国家,因为几百年前一直内战不断,所以祖辈的就将郯郗国的军力一分为三,由三大军区互相牵制权衡。 要知道自从她成为真仙后,已经很少有人会让她出现这种感觉了。 玉子墨但笑不语,端起那碗药,她拧紧眉头别开脸,头更加往后仰,他却是端起碗一口喝下大半。将剩下的药送到她唇边,林晓筱愣愣张口,眼睛瞪的大大的,将半碗药都喝完了,神色很是茫然。 剩下的总统开始屏住了呼吸,避免烟雾呛入肺部,等待士兵来营救。 挂断电话后,古父拨了丽莎的电话,正如丽莎的父亲所说的那样,丽莎的电话是打不通的。 他把手足从里面拔出来,降魔棍一抖,碎石哗啦啦的从身上掉下来。又气呼呼地看向那妖怪。仿佛刚才的撞击对他没有影响。 古父最后是气哼哼地从安家离开的,没有人挽留他,这让他觉得自己很是没有面子,这种情况,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还没有人敢这么不将他放在眼里的。 云浅知道她如果提出离开的要求,云幕肯定不会同意,而事情弄到现在这种地步,最危险的肯定是裴景然,因为云幕容不下他。 “哼!想要我与她斗得你死我活,你好作那背后黄雀吗??没门!”见方元这话更是焦急,担心这其中有诈的杜明,非但没有将邓莎挡住,反是给其让了一道。 “什么!”就在他暗自得意时,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心中大叫不妙,神念顿时散出,那是一把匕首。 可是子弹却并沒有像他预想的那样穿透他的头颅。而是撞破了观测室的玻璃顶棚。一飞冲天。 宁缺不明就以,只觉被那样的目光看着,不惊轻尘却锋锐刺骨,挑起心底最隐秘的秘密,他不由自主地心慌无措。 只看到又有三名修炼者直接倒在了草地上,一个个口吐鲜血,片刻后就没有了生命气息。 凌宙天也是看明白了,知道他怎么想的。只不过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不说这个年纪人会不会把这个事情一直放在心中,就算会,那跟凌宙天有什么关系? 但但是四个大宇宙主宰的力量,就强大的难以想象,配合这阵法,召唤而来的黑血自然不凡。 说完,凌宙天也是懒得跟他们墨迹,同时也给他们一个下马威,让他们能知道,就算有了实力,但也不如自己。 兆伏音波,无形的音波震荡开来,暂时震退了九尾狐,然而九尾狐在落地的刹那,又扑了上来,爆炎冲锋。 眼前的红越来越模糊,终于被一整片没有任何瑕疵的烟暗给完全占据,长长的羽睫有气无力的扇动了两下,缓缓垂了下来。 毕呈单手往铁盘上一拍,面容肃然,口中开始念念有词。铁盘开始爆发出一圈圈耀眼的银芒。 这家伙张口段子就来,显然储备量极其的丰富,十有八九是拿段子当备战考试一样的狂背。 陈枫可以保证,向力扑向寒潭,确实不是逗乐,因为火蛇符引燃的不仅仅是秘符本身的火焰,还有一点液态火焰。 比如当时的秦飞是在不知道韩歌身份的情况下,才选择毕有为拒绝韩歌的。 “你为什么不跑?”徐晃盯着还跪着的俞希,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 “你得好好看着他,不然有人追杀来了,我那颗续命丹就白费了”程馨妍微微蹙眉的继续道。 颜卿不动声色的接过皮箱,并肩与俞希走着,边走边淡淡地说道:“能有什么阴谋?本公子不是合计着乘马车比走路要轻松么?”说完余光就收到一个“没出息”的眼神,引得他轻笑摇头,心情异常的愉悦。 “呼----”禧妃不自觉的呼出一口气:“没事就好……”她不敢想象要是妹妹知道真相,会不会也像对付年贵妃一样对付她,她可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凭谁问廉颇老矣(完) “哈哈,我最大的强项就是……”说到这里,阿奇洱突然扯长了话音,眼神撇过骐达的眼镜,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俞钱花把内力运行到眼部暗域以增强视力,在大雨中努力分辨着极远处一块陆地的轮廓,并把看到的景象同脑海里的地图进行对比,寻找相似点,希望能找到二人现在可能所在的位置。 一股股吸力传来,这杀手只感觉自己的体力,正飞速的被吸走,让他感觉越来越虚弱。说是体力被吸走,其实,这兰花吸的是杀手细胞里的能量。 话说一千人之中只留下十个,那不就是说,光是这一场比赛结束就能直接淘汰到一百人吗?那还需要后面两场比赛干什么?青冰荷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即有些疑惑,但是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现在还是先应对目前的比赛吧。 “哗……”就在这时,东面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一道丈余高的浪头,朝着水潭这边急射而来。 按这个楼层分析,这里的房子怕是不会那么便宜,这个陶九指居然靠着溜猴子就能住在这里,看来还是有点本事的。 这次受邀请来助战,巫季和狼灰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而且狼灰还亲自带人来了,他们在努力的表达诚意,努力地修补关系。 一滴滴晶莹的泪水,如同一颗颗掉线的玉珠,从拉维丽那姣好的面容上极速滑落,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片泪花。 “昨晚是个什么情况?我怎么都记不清了。”完事之后,刘爽将陈可辛拦在怀中问。 带队干警,马上挥手把两个拿刀行凶的厨师给抓起来,把两把菜刀用白色手套拿起来装好,当证物了。 “这个蚀的实力你们也都看到了,根据他刚刚的表现来看,的确是尸级蚀的实力。”谭婷婷接着分析道。 武星河顿时有些兴奋,声音也是高了起来,听说莫家和苏家关系并不和睦,居然还让我歪打正着了,不过莫元青还没来,他儿子怎么先到了? 红狐在网笼中无法躲藏,被一击击中,但它并没有放弃,反而是用身体带动着剑锋划破了网笼,从网笼里逃了出来,直扑顾夕瑶。 宴七是个把自己心情写在脸上的孩子,阙七也是知道的,看到宴七的表情也就知道今日心情肯定好,也就跟着松了一口气,阙七和陈溪川几乎是同时露出笑容。 众人连连附和,司予不禁害羞地低下脑袋,余光感受到从一旁传来的灼灼视线,抬头一看,竟然是一直坐在旁边的周近屿。 本来楚非羽想着一百五十块灵石给他买了,没想到这人还挺不上道的,既然这样的话,她也不必太客气了,就一百块,其余的一个子儿都不会加。 “这些人什么意思,胖怎么了?就算那个宋珧是司予的男朋友,难道就因为司予胖,所以她就是倒贴,别人喜欢她就是恩赐? 公寓里的恒温系统常年保持在二十二度,可是江容屿此时却觉得有些热。 “这是怎么回事?”爱丽丝焦急地问,一面试着隔离植体成长仪,她关闭了成长仪的电源,但黎东身上的电光还是流转个不停。 笛声尖利。似乎是在警告龙蟒。躁动的龙蟒终于安静了下來。但还是保持着警惕的神态。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眼残,我眼残。”陆军赶紧说道,不过却没有闭上眼睛的想法。 这五分钟的时间里,最难安不是于明生他们,而是刘宏,要说原因刘宏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觉得会有事发生,有一种强烈感觉罢了。 他看着方辰将赵刚和赵业斩杀,甚至即便是在废去赵黎的时候,也默认了后者的做法,没有丝毫插手。因为,在赵元心中,方辰的地位,显然超越了赵黎四人太多。为了平息此事,赵黎四人,只能成为牺牲品。 忽然霍达尔发现身边已经被数不尽长相恐怖的怨灵围住。这些怨灵带着极冷的气息,让霍达尔寒毛直立,脊背发凉。 话落,便见东方琪提步往里走去,蓝灵儿眸光微闪,却也跟上。花开如梦,多好的词,该是有怎样的景才能配上这样的词? “死了。”轻轻吐出两个字,方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似乎只是在静静的诉说着什么。 从最初的震惊里恢复心神后,梅霜趴在桌前,一手托腮,一手蘸着茶杯里的水,在桌上写着什么。 “我相信你!”刘枫见状便知道以前的那个纨绔子弟赵裴言已经一去不返和了,现在的赵裴言已经焕然一新。 修为尽废,又被家族抛弃,再加上得罪了方家,赵黎的日后的悲惨结局,似乎已经可以看得见了。如此这般,这赵黎一行四人,算是真正被永远的留在了封延城中。 死到临头,苏湛忽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杨哥儿还留着脑袋,那老贼却是死无全尸,苏湛不是什么江湖老手,他只是一个初入了江湖的公子哥,还带着一点带你少年稚气,还抱着一些些豪侠大梦。 感受到自己的躯体在逐渐上升,冷轩的心底不由大急。好不容易才游到这个地方,如果被气浪冲了出去,那之前的一切努力就化为乌有了。 所以在和他的梦中情人叶子交往的过程中,他需要很谨慎才行,徐海由不得咽了咽唾沫,而叶子认为,徐海是因为紧张,所以他的喉结才会动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人间儿女空恩怨 白娇娇在云寒话罢,那受伤的脚微抬着,她将身体力气集中在背上靠在门上,抬手去解开自己腰上的裙带。 随着胡青青一声奇怪的喘息声响起,莫凡和她都回到了现实世界。经历过人事的许多人表情怪怪的看着他俩,尤其是那像欢愉后的满面潮红,让人不由的想入非非,一时气氛有些尴尬。 徐飞琼:网络就是一条长河,一条存在于我们之间、却不存在于现实之内的一条长河,我在这头,先生在那头,不过就是一种守望而已,一种虽然充满期待、充满梦幻的期待罢了,梦醒时分就会知道什么都不复存在。 “够了…”陈老有点生气了,恶狠狠的瞪了一眼陈雄天,正要与龙辰解释一下,但不成想龙辰朝着他摆了摆手。 不过天色已经有点昏暗,龙浩与龙萱两人也找到了一个地方休息,不过试炼只有一晚的时间,龙浩并不打算休息。 “我变成今天这副样子和杨洁白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扯人家杨洁白干嘛?”祁君皱着眉头反驳。 时间流逝,陆夏被陆苍的话深深震撼,完全没感觉到窗外已经降临的夜色。 “关将军,楚王无能,先以公主媚秦,后企图送公主殉葬,再流放屈原大夫,不抵抗暴秦,竟放弃襄阳夷陵之地,不顾百姓,只企图让蜀秦相斗坐收利,我等以做楚民为耻,也无须流亡其余楚地当难民。 “昨日我们看到的那几块尖尖的石头,就有这两个榜?”李飞问道。 虽然自由联邦没有对外界公布过这些超级战士的存在,但同为钢盾局的成员,克雷格可是亲眼见过那些超级战士大展神威。 而带他这种感觉的,除了他的阿衿,那只神奇的狐狸,再无他人。 “就这么走了,你不再劝劝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叶征跟白愫认识久了,套路和白愫尿性差不多的御虚和尚不在话下。 随手击败这只一阶后期的黑暴猿过后,叶逸才发现自己此刻的落脚之地,乃是一片十分宽广的山腰平地。 他瞬间又取出一张,杨浩眼神一狠,体内恢复八成的玄力喷薄欲出,忽然峰回路转坤杰把它扔向阵盘的禁制。 “康永,他说的没错,火箭弹一波火力覆盖就直接把我们灭了。咱们现在已经达到可以动用火箭弹的地步了!”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立即劝说道。 “不知道。”众人摇头,而最让众人尴尬的是,慕诗蓝并未停止,旁若无人的亲吻着南宫白萱。 他经脉中的银针也完全被火焰玄力控制住,不过他仍旧没有放松心情,果然一股噬人心魂的杀意直冲脑门,他狠邀舌尖,终于把那股嗜杀冲动压制下来。 他时不时的抬起头,想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可每每都是失望而归。 “新生代表发言?”钟妙可拿过稿子登时惊呼出声,然后不可思议的看着李艳阳。 跪着的一共有三人,分别是赵航飞、王蒙、王正豪。他们三人其实已经在这跪了有些时间了,只是赵武昌没有说话,他们也就不敢出声。 见他这时候钻了牛角尖,一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这番场面,倒是把林柒逗笑了。 “爱卿?贤臣?”李正呼唤老者,自己都感到一阵肉麻,不过老者喜欢听,现在又有求于老者,当然要投其所好了。 这不光是无上的功德,不光是对教廷的贡献,更是对主的献祭,一场对主无限荣光的献祭。 双方将士打得如火如荼,不可开交,地下到处都是尸体,满地鲜血,不过很明显朝廷大军占据优势,将邪教大军和蛮族士兵打得节节败退,用不了多久,恐怕邪教大军就会大败。 “该死的!冲出去!”看着即将被旋风裹挟进去,苏冥眼神阴沉,直接将手里的同伴投掷向颜凯,马赫全开,连自己的法力也鼓动了起来,疯狂地朝着外面冲去。 秦红棉听着,气的牙直痒痒,若说之前还稍微有些理智的话,那么现在她对于石远则只剩下了满腔的怒意!居然拿她来立威,这是她怎么也不能忍受的。 看到这真魔殿主依然是不死心,试图是想要冲破雷霆之海的镇压。 在加上这一个月的闭关时间,楚风眠最后一周,就是在不断的掌控这晶体武道的力量。 华裳所说的虽然玄乎,但她所知道的,距离现在可是已经有一千多年了!一千多年……这期间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所以关于这件事,还是问问曹雄的好。 南橘没理他,一路径自回了帐篷,回头一看,北淮也跟着进来了。 六个重伤的修者看到这样的画面,顿时吓得肝胆欲裂,惊叫着用尽所有的力气想要逃走,可是等待他们的是一只由紫金血气凝聚而成的手掌,遮天蔽日,瞬间覆盖方圆百米,如天宇般镇压了下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军中尚多难料事 几天后,阮棠拎起节目组发放的16寸行李箱,踏上了前往某沿海城市的旅途。 “帮主武功高强,自然不用担心。若是有什么需要兄弟做的,兄弟万死不辞。”高剑道。 刚进门的男子眼睛紧紧地盯着凌一一和洛忻祺的“表演”,脸上大怒,拂袖离场。 这一上午,两人窝在零食屋没有出来,把外面的男人完全抛到了脑后。 肖橙儿并未消沉极透,双瞳还散发着精光,企图这事情发生些改变。 一个跟脸差不多大的蛋糕盒子正安静地躺在休息室的桌子上,穆起走过去,就看见了盒子里满满当当的巧克力色。 导演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笑起来的时候,像个弥勒佛,温润谦和的,实在是想象不出他会那么说明桑。 然而一转头,阮棠就拉着毛琪琪走在了陆兆辞身边,几人有说有笑的,亲密得仿佛一家人。 凌一一起初还面无表情,只是尽量用酒杯挡在邝嘉航贴过来的脸前,后来邝嘉航干脆把凌一一的酒杯拿开,作势要在她耳边说悄悄话,她实在忍无可忍,手上暗暗蓄力就要推开这头在妻子面前也毫不忌讳的狼。 “剑法的名字,叫‘双刃’。”双刃——是从前的时候,南清和林延一起修习的一个双人使用的剑法,这个剑法,九州修习的人并不多,因为它对修习人的默契,和自身的修为的要求太高了。 而此时,禁区内两名后卫遮挡了雷纳的视线,等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迟了,球贴着他的双手飞进了球门。 胖子修行的青萍剑诀,也只有晋级到了剑仙剑,才可以开始进行那门先天五行剑元体的锻体功法的修炼。很多精妙绝伦的剑修手段也只有到了剑仙期,和可以顺利的施展出来。 但下一刻,他的双眼徒然瞪大了,他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竟然不收他本人控制了!现在他就跟被囚禁在一个狭的笼子中一样。想要动弹分毫都是一个奢望。 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蔡明钊立即跟着残影的脚步,纵身就朝出租车区域那边走去。 范德法特刚刚将足球传给琼克,阿尔瓦雷斯就逼了上来,他不让琼克舒舒服服的转身。 突然,一个黑衣大汉发出一声怒吼,随即便在身边同伴的掩护下,纵身就朝其中一辆黑色奔驰冲去。 罗兰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找钱的机会,大批推广,在罗德城掀起了一阵热潮。火爆程度已经到了不可想象的地步。 芙蕾亚听到这话,轻笑起来。她的样子很漂亮,不过却没有以前的那种善良。 老头说着说着就露馅了,三位后裔一起苦笑,长辈说老祖宗很精明,计算精密,果然名不虚传。 另一人与张焕并倃同行;身子同样直挺着,只是给人的感觉不像江屠那般锐利,沉稳之中增了许多威势;赫然正是冉遇。 有些东西,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弄好的,还有这学校庞大的催运阵法,都需要时间和精力。 晚上刚过九点,我偷拿着李夏蝉的八卦盘来到公寓楼下的花坛旁边。 他本来是以为陈清凡是因为太担心他而没有休息好,这才导致陈清凡的眉宇间覆上了一层憔悴和郁色,但从现在看来却并不是这么简单。 “晓晓是我的!”穆逸熙固执的道,就像是一个孩子,在宣布着某种主权似的。 卢卡斯瞪他,张口就要两张,你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不对,竟然脱口就来,你是觊觎这两张唱片多久了??? 只是,空荡荡的,黑漆漆的,四周,除了陈一叶和莫凡,再无其他人。 “真没事?”唐熠越发狐疑,虽然桑菡平时就寡言少语,但今天早上似乎格外沉默,于是掏出手机打算给他上司发个消息问问。 只是,三年半前,君容凡突然出国,从此之后,君容凡和穆逸寒之间,就像是彼此没有联系似的,至少媒体方面,并没有两人同时出席某个场合的照片画面。 我曾经听闻,几十年前刘家出现过一些变故,而且后更是出现了分化,一部分还是过着之前的日子,而一部分人在刘子玉爷爷和父亲的带领下,开始为国家的考古效力。 就这样师徒们达成一致意见之后,便在夜色掩护之下,玄通六耳随同金丝王猴、草蛇灵兽一起化妆成蛇兽妖来到了蛇兽妖驻地,准备寻找机会下手盗走蛇王令牌。 聚集地十数万幸存者欢呼,激动地看着飞艇缓缓降落,这段时间他们受够了,虽然苏阳基地市的成立让他们不用担心生命安全,但基地市再好也比不上国家,他们早就渴望得到国家的帮助。 金獾王发现火把之后,便派出了一批暗哨在山洞周围进行潜伏,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在利用这些火把。就这样暗哨们经过一天一夜的蹲守,才发现是鳇鱼大圣的手下故弄玄虚,利用这些火把哄骗兽妖将士。 赤焰狼深知这一仗最关键的地方是自己要在北门将敌军主力全面吸引住,才能减少南门的伤亡,让吉法特将军得以顺利逃脱。就这样身肩使命,带领火焰狼、烈焰狼二位贤弟,调集全部狼兽妖向北门展开了全面进攻。 “三煌,取出雪参,引它出来。”马云富说道,声音有些急切,有些颤抖。秦三煌随即取出雪参,将红线系一边,退了下来。接下来,他们只需要静静等待即可。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云晦蒙山乘夜袭 天火帝君一出场,就带着万丈霞光,几乎没有人能够看清楚他的身影,只能够看到一团朦胧的影子,不知道他的面目如何。 楚天泽手一挥,火光闪现,整个洞窟的积雪都融化,紧接着大火弥漫。 “我最初叫这个名字,便是因为,神只能有一个,张秀也只能有一个,我想取而代之,杀死你。”神无双看着我认真的说。 孙悟空一直用10天才将其中的百分之一消化了,已经被震惊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缓缓地睁开双眼,吐了一口气。 这两个保镖不是之前柴豪身边的那些保镖中的某一两个,而是换了人。 妖海之地妖兽众多,据说有一种蛟龙的眼睛磨成粉,能够治疗天下所有的眼部伤势,甚至能够让一个彻底失明没有恢复可能的人,重新看见光明。 “卧槽,你他妈说我不是人呢?”富家公子顿时翻了脸,一脚就揣在桌子上。 魔瞳收回瞳力,对着魔夜与炼金摇头,两人理会,魔夜便是转身了将一切交给了魔瞳,他对于这一方面比较在手。 感觉到客人们的僵硬,老板有些手足无措的解释道,“我们这片海域,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年前开始,捕捞上的鱼的数量都大幅度减少,而且一个月比一个月少,事到如今,这里每月的收成只够养个两三户的。 水和毛巾就在眼前,只是简单地冲洗了一下,李千秋就擦干了脸蛋。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还是王动这种大吃型的选手,要是一顿不吃的话,那可是要了自己的老命了。 希斯,阿萨斯两人几乎是同时手中一加力,互相轰到对方的手臂里。 不过陈风依旧没说话,同时用眼神制止了想要上前来帮忙拼命的萧长风和陆雄。 刘雪婷一接过朱雀令,便身体一震,朱雀令咻地一下没入了她的体内,身上燃烧的火焰渐渐变成了赤红,炙热的气息让李逸等人都有些惊骇。 “邢月吗?我傲月呀。过来接我吧,我在‘麦爵’。”邢月刚刚开口,冷傲月带着些许温柔的语气,很是诱惑的便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 带着呼呼的拳风之声,眼看就要一拳砸在对方的脑袋之上时,只见那原本纹丝不动的田野草出,身子微微一扭,邢月的拳头就这么擦着田野草出的发梢呼啸而而过。 “那是凡驭吗?为什么我感觉有一点陌生!”空天晟看着上面的凡驭身影,微微的皱了皱眉头,他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可是具体是什么他也没有说。 凌洛眉头一皱,刚刚待在这里的炼器宗的弟子,就是炼器宗的所有人了,对于一只百万大军而言,数百人炼制一只军团的盔甲,的确是强人所难了。 然后在一个新来的服务员手里,点了几瓶国宾,在给了几张对方人民币后,邢月便缓缓的抽起了烟来。 “史思明迟早会落入张某手里,有没有你父投诚,都无关紧要。我两路大军前后夹攻,史思明败亡已成定局。若是你父只有这般筹码,请恕张某直言,不足以让张某动心。”张瑄轻轻一笑。 我喝不喝?那是酒‘精’呢!贝基朝冷洛翻了个白眼,冷洛出奇的一笑。而就在这时,一位兄弟大步走进场地,四处张望着,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对于这个特别设立的巡逻队,沧海一歌和淡水青衣觉得实在是浪费人力,因为这些玩家都是高级玩家,实力比大部分苦力们强多了,现在硬硬抽离出施工队伍,实是消弱了施工队的力量。 而且,在高原眼里,张灿这个强者,偏偏又是这样平易近人,好像一点架子也没有,和谁都是一家亲的摸样,这才是值得自己最敬佩的地方。 而且要说这鬼打墙可是弱爆了的玩意,反正比起我家里那尊煞神可不是差了一点半点,用童子尿就能破的东西有啥好吓人的。 可不成想,这永穆公主竟然如此不识相,倒是反过来主动开始挑事了。 “闹个屁,全轰出去得了。”我不耐烦的骂道。或许是因为又死人了,我心里已经十分烦躁了。 “你说得倒是轻巧得很,只可惜这场战争不是口水仗。”梦麗城主实在无法让自己打心眼里对阿奈尔产生好感,用他自己的话说,那就是:这家伙几秒钟不摆出骄傲的姿态就会难受得要死。 雪白晶莹的肌肤在烛光的摇曳中泛着轻微的红光那一对诱人的丰盈、那一抹优美的曲线和浑身醉人的迷离光彩……让张瑄看看得痴了。 今年的岁除之宴是李亨掌权后的首次盛宴,自然组织得非常隆重和华丽。 就在叶无道以为飞龙棺里面没有什么东西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飞龙棺的底下似乎有些异样,好像有夹层的样子,叶无道马上用手去摸索了起来,果然不出叶无道所料,这飞龙棺的确有夹层。 他上蹿下跳到达杜鹃房间门口,没有硬闯,反倒是停下来,在门口不断的转圈。 随着姜凡的话音一落,那拍卖员即将落下的锤子猛的停了下来,四处扫视一番后,将目光放在了姜凡身上。 昨天回来之后,他怕秦妍半夜醒来,有什么变故,所以就在秦妍房里,打算守上一晚。 “他是不可能躲过,必死无疑。”金甲修炼者瓮声瓮气,附和道。 至于武盟的不少化境巅峰,要想突破,全靠自己感悟天地,这个坎,完全不是灵泉能够铺平的。 大黄牙和老宁他们这几天心情很高兴,穿上了崭新的新军服,他们觉得神气了不少,现在比以前可不一样了,从现在起,他们就是解放军了,打败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成为了他们的主要目标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刀枪相向劈铜锏 周围的武林人士都傻了,谁都没有想到这正准备看大战呢,怎么画风突变,搞起情情爱爱的东西来了? 许久,状若癫狂地孟凡飞躺在地板上,脸容都浮现出飘飘欲仙的满足感。 而萧湛却是愣在那里,死死的拽着手中的那一片衣角,眼睛发直,竟是有血泪滴下来。 只可惜灵符上人的法力化身只能维持一刻钟,否则说不定都能将画皮夫人斩杀,不过重创画皮夫人应该没有问题,伤上加伤,就算她逃回皮儡大阵也不足惧了。 这老翁此时也看见已经做到位置上的许宣,也是犹豫起来,可不是么,这大夫果真太年轻了,看模样,还没有他家里的孙儿大呢。 果然刚刚完成瞬移的丝蒂芬妮还没来得及调整好状态便看见四周又迅速围拢过来了十多个傀儡,顿时禁不住一阵眼角抽搐,在继续跑路和留下来战斗之间稍加考虑后选择了后者。 身为弹壳王牌大队长,拥有六星机甲师实力的那巴可并不完全相信,他更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和思维。翻看那些机甲残骸,果真见到上边都是弹壳和火狼团的标记,这个没错。不过有一点他却是显得十分疑惑。 什么鬼!?奥克塔薇尔见状顿时大惊失色,拼命地想要扭身避让同时也撑起了护盾,不管那到底是啥先避免接触再说。 远攻之下,徐荣手中的砍刀自然就没有了优势,所有的只有不断挥刀而防,阻挡着那大长刀落于自己的身上。 齐眉也是无奈了,还怕云丹忽然再闯进来,这种情况被看到还是不好的。 御林军清理完李府的一切,连人带物一起带回宫,交给皇上处置。 于是心生一计,来个一箭双雕,打定主意,脸上刀疤印,随着狞笑又不断抽搐着起来。 他们如今只需要那毒素的配置方法,有了具体的成分,就能配置出相对于的解药,两两相克,以毒攻毒。 看见那冰帝蝎被龙龟一下子就给撞飞,我们心里顿时一喜,看来龙龟将那冰帝蝎给完全压制不是没有可能,那冰帝蝎再厉害,毕竟道行和龙龟比起来相差了将近一千年,而且龙龟还是神兽,冰帝蝎就更无法讨到便宜。 齐风眼神微微一眯,没想到四大圣兽也能突破无上真境的限制,这样一来,从明面上的实力来看,对方反而是要超过自己这方了。 南宫叶唇角始终挂着一抹嗜血的笑意,听了她的控诉之后,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嗤笑与讥讽。 金妹是外柔内刚,是个出了名的冷面杀手,冷若冰霜,冷酷无情,一招一势步步要取玉莲的性命。 完颜瑾手中的玉佩拽得很紧,像是握住了最后的一点希望。他的脸上有多么沉着冷静,内心便有多焦灼。 下一刻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修炼室的最边缘的位置,甚至因为来不及停下一拳轰在了墙壁上。 趁着人还在愣神的时候,沈木暖 还是忍不住的对着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冷声的教训着。 “走了,这块看着还行,只是那边的裂有点深了,”苏晓回头看了一眼,标价一万,不知怎的,她突然有点不舍,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进了这里就会染上赌瘾吗? 他是谁,仙庭当代战神,大能绝巅领域中都可称无敌的人物,刚才含怒出手,爆发的力量何其恐怖? 镇王拉拢不到他,肯定会去拉拢独孤瑾,虽然咏城只是一座边城,可他却很大,而独孤瑾的能力自然也是毋庸置疑。 因孙一柔被绑架事件,社区医院提早结束了义诊,一行人乘车返回罗湖。 不过接下来,系统都没有在回应他,过了许久,林天无奈的摇了摇头。 闲王觉得,这个时候不是说事的时间,于是带着剩下的人,偷偷躲到一边,不打扰两人。 所有的操作行云流水似的,就像上一次在全国邀请赛上,解说员形容她‘像回到了自己家’一般。 低沉难听如夜枭一般的细微声音响起,一股股磅礴的生命力开始从这个看起来已经油尽灯枯的焦黑“尸体”上复苏。 这是他第一次带徒弟,没什么经验,的确分辨不出他到底是痴傻还是大智若愚。 看着身下表姐这副羞答答的样子,张初鬼使神差的开始调戏对方。 “世间也许有这种神药,但它的价值,将会比最璀璨的钻石还要珍贵,恐怕只有那些古老神秘的世家和皇室会收藏一些。”那位老者不屑地说道。 随后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张初想要挂断电话,却又觉的不礼貌,想要等到对面程阿姨先挂电话。 不然,他怎么会好心将左助先生这等天才,甚至已经成为强者的存在引入琉璃宗。 一岁,你继续开发着这具身体的潜力,并没有真正修行,因为你想要得到这个世界的修行方式。 张初看着程雨欣的样子也不由得慌了神,现在的他也才想起来他们两人还只是朋友罢了。 谈话间,又是一整夜过去,转眼天边泛起鱼肚白,也该是时候行动起来了。 这种好事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沾光的,在队里就经过了一番你争我夺,赵昱能抢到其中一个名额,自然是有过硬的手段。 第一百二十八章 眼中形势胸中策 面对众人的嘘声,还有那三个老家伙越来越不屑一顾的神色,场主等人心里有气,慕朝歌境界不足怎么了?这个世界上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难道非得天武境巅峰,才能成为角斗之王吗? 项羽依旧不动如山,继续催动刀气,这一次除了震荡之外还加入了旋波,两大成长型武技融合成阴阳杀,伴随着刀气朝四号涌去。 五块臭豆腐和一块秘制臭豆腐,加起来也就十四块钱,而且还没有算那个大叔打折的那一部分,竟然就把一个身份不算低的电母激动成这样,张易十分意外。 “那你去找钱紫薇吧,现在还有二十来分钟的样子,我们玩到六点就下去吃饭。”李长林点了点头,葡萄哥现在玩得正嗨,他自然要继续陪葡萄哥玩一下。 楚炎脚步一滞,扭头看向洪齐宇,众目睽睽之下,你一个武尊境强者,不会想亲自出手吧!? “怎么可能?你可是北辰市数一数二的医生。你不是哈佛大学的高材生吗?怎么会没办法?”甄院长顿时急了。 没等卫阶表态,慕容狂微微叹了一口气之后,露出了极为凝重的神色,自顾往下说道。 还有那个向超,他惨叫着倒在地上,无尽的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声音之凄厉,那简直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 比较之下,中天大陆不论是天地灵气的浓郁度,修炼资源的富饶度,还是强大宗门和武者的数量,都百倍千倍于极北洲这种偏野之地。 从拓跋珪进来,前后二人之间不过几句对话,并没有论及半分合作的细节,然而整个谈判却已经结束了。 可是,既然不贪恋人家的美貌,为何答应去游湖,为什么会让她看到那样的一幕? 两人迅速的将易燃之物堆积到紧挨着军营的民房之处,这些民房和后面的军营建筑都是木制结构,很容易就能被引燃的。 缪可蒂委屈的撅了撅嘴,这又不是她说的……整个月希都在传呢。 随着慕容芊芊临空一点,一连串星光打出,最后一个金甲兵赫然炸开,金色大门豁然打开,慕容芊芊没有多做停留,直接冲了进去。 卖糖葫芦……卖包子哩……又香又脆的葱油饼哩……大街上吆喝最响亮的就是那些摆摊子的叫卖声音了。 眼看柳毅就将支撑不住,慕容芊芊简直急的团团转,可是现在,哪里有什么办法?别说神药了,连灵药都没有一株,显然柳毅的血都要流干了,气息也越来越弱,再也不似才开始搬虽然看着虚弱,但是内里却强盛。 修养身体不易,且她早已病入病入膏肓,又是熬尽了心血,更是难以医治,好歹用尽良药,终是稳定下来。 一如容琪儿之前所生,越接近北傲,气温就变得极低,人也会变得极为寒冷。 再加以宣传的话,岳毅想要不火都难,甚至极有可能达到林天王的高度。 “当然可以。”金钟仁一脸轻松的答应下来,其实就算缪可蒂不问他也有这个打算的。 “噢!”刘玉成噢了一声,并不相信,但知道再问她也不会说,便不再问这个问题,而是说起其他的事情。 塞了满满一嘴食物的陆荫荫含糊不清的说道,心里却想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逗比顾二风采依旧。 楚轻寒不知道怎么的,丝毫没有感到不开心和嫉妒,反而感到极为的开心。似乎,真的是自家的妹妹,遇到有人喜欢,所以感到极为的自豪和骄傲一样。 一看到这个袋子,叶弦和叶婉就知道叶锦幕想要干什么了,心里的疑问,顿时去了大半。 可人这辈子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吧,你不能因为一次恋爱失败,就永远走不出过去的阴影,所以这才有了这次相亲,可是好像一点作用都没有,萧何跑了,他居然就这样一声不吭的跑了。 当时搜索名单的时候,就是按照照片上的条件来的,如果照片上的人不是大神,那么她们在第一步的时候,就走错了方向。 港都大酒店也是港城的大酒店之一,在叶锦幕的印象中,既不是南宫家,也不是端木家的生意,这也是她选择这里谈事情的原因。 “宗主!”进来的人是窦成康,看来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现在进来多半是为了安慰邢泰然的丧妻之痛。 陈寄凡一看,狗剩正在把袁三爷剥壳呢!只见他一大片一大片的剥下漆黑的外壳,露出里面的嫩肉,粉粉的,却并不显得美好。陈寄凡一个没忍住,转过头吐了一地,不敢再看。 风停了,云住了,时光就此静止。我的泪夺眶而出,却落得无声无息。 关威武望着手里的二十粒有黑有白的回气丹,皱眉摇头道:“换了个手法,还是不行,这次居然有八粒废丹。”说着将手中的黑色废丹剔除。 而梁夕也把尔雅抛了起来,只不过念水把东西是往上抛的,而梁夕把尔雅是往上抛的。 希勒口中所说的罗德,正是此刻坐在会议室右排第三个座位的纽卡斯尔一线队教练组的战术教练科尔兰-罗德。 “你笑了,是满意我的话吗?”手指再次放在她的唇角,让她唇角扬起的弧度拉长。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弯弓走马自忘生 这一晚宫中大摆筵席,庆祝李舜臣地府一日游归来,汉城上下鞭炮烟花不停。 外面的雾气时浓时淡,原来的三人转移到洞口边在继续擦枪,一面说着闲话。 孙玉民拿起了自己的那支汉阳造,麻溜地拉动了枪栓,弹仓里一颗圆头子弹被推进了枪膛。缺口、准星和下坡处林子边上的一颗大树,三点一线,出现在孙玉民的眼睛里。 “不可能!”还没等陆振诚说完,一旁的穆念雪已经一脸冷厉的否决道。 不断的有照明弹升空,照见进攻的敌军在被炮弹轰得光秃秃的山上倒下。攻防双方的士兵都尽到了一个战士的职责,没有一个退缩,更没有人避战逃跑。 这等防御,就是一名青铜级战士手持低一点的武装战器,怕是也很难破开。 崔婆娘等人自然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想来陈玄武这段时间只去参加过一次搏击赛,那么,肯定是因为这个泄露了行踪。 这是个实在的人,没有虚浮之气,很好接近。向前进不怀疑他回去以后或者战争结束以后会高升,但这是应该的。拿破仑说的那句话不愧为至理名言,大家都能从内心深处里去了解它的深蕴藏含。 可是呢,当杨凡查探储物袋的时候,顿时被里面的一切给震惊到了。 “他能有什么阴谋?不过几千兵而已,跟昔日的马超有什么区别?”曹洪一脸的不屑。 敖广相信,就算是大哥无法将整个禁地毁灭,必然也有逃出来的手段。 就在此时,那美艳动人的花魁秋水姑娘,却左右迈着迷人的步伐,向他们的包间走了过来。 她就只是普普通通的,诸天万界的一份子,宇宙之中很平凡的组成部分而已,和其他部分没有什么不同。 “你来干什么?我们家要团年了,不欢迎外人!”江墨韵挡在江画卿前面,眼带不悦。 狗蛋神情一阵恍惚,他原以为,成为管理员候选人,会是他的长期目标。 过了春节没多久,三皇子莫尧平就按他那势弱的皇帝老爹的意思到了莫修寒的府中,到现在已是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刘备近乎于命令的口吻,让纪律严明的张顺再不敢拒绝,他把披风紧紧裹在身上,感觉体内马上有暖流袭来。 几个武装人员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嘴巴也是张得可以塞进一个苹果一般,想说说话却说不出什么。而在下一秒,他们的身体全部四分五裂掉落在地上。满肚肥肠从他们的体内涌出,缓缓的流向地面。 这要是一人捕捉一只的话,那么无限队的整体实力肯定也会再提升一个台阶的!不过这个想法虽然够美好,但是能否成功捕获那种巨鸟兽,还是未知之数。 地甲看到不让自己下去,也是乐得清闲。不过却是升到三十多丈高处,以防止影响大家的升空。 所以,时间一长,她见到眼眶青黑,一脸疲惫的男人,就很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是没干好事。 同时,丧尸也顺着刀身巨力的惯性扬起身体,上身差不多与地面完全平行,仅余一脚撑着地面,另一角迅速踢出,踹在叶痕的胸口之上。 妖术效果好,可水眼怪一般也不常用的,因为太过消耗妖力。使用这一次妖术,事后要修炼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补充上妖力,水眼怪自然不会常用。这次水眼怪有些心急了,才用出这一妖术。 一番整顿下来,西秦战士几乎各个摇身一变,成了骑兵,而整支西秦戎马,算上菲奥拉那一支,也有万人。 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安承佑觉着浑身轻松起来,就准备告别,可听着故事的几人没有闲心理会他,只能无奈的和郑秀妍招呼了一声。 安承佑只是笑笑,没有说。他不大天上会掉馅饼下来,正好砸在他这位新人的脑袋上。能够入选“take7”他就已经满足了,至于一位,等正规专辑发行后,他才会认真考虑一番这件事。 这名副官的联想不可谓不大胆,这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在怀疑这些巧合是否与刘柯宏有关。 前几天众人还在讥讽嘲笑狼王被萧峰一部片子,一车痒痒粉个端了锅了。 若不是路过的学生看见帮忙报警,然后协助周丽将其送到了医院,恐怕张逸凡已经不行了。 虚境大会,没有一个大会的热闹,没有任何的喧嚣,就这么静静开展。 如果说秭归城是这条通道荆州一面的出口,那么江州就是这条通道益州方向的出口。 第一百三十章 中军夜战安河东 魔尊乌昡逃出东海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人看着龙十一都带着埋怨和气愤。 早知道,无论在哪一个时代,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 如果分量太多的话那就不必了,因为分量太多的话,他们吃不完吃不完这些东西就浪费了,这样一来根本就不能够称之为宰一下张俊瀚。 听言,生取下这寒月刃,丢给杀,自始至终幻都一动未动,等杀拔开寒月刃之时,一百二十八刀同时攻向杀,杀嘴角微翘,挥之,蛇腹剑伸成三尺三寸,环成圆围在杀周身,将同时袭来的刀弹了出去。 宁壁怕他真的噎着,解下水袋递过去,少年没看清,还以为宁壁要抢他手中的饼,立马藏进怀里警惕的看她。 生此前鲜有饮酒,记忆最深刻的那次还是在战场上,从死去士兵的酒囊中饮下的那一口烈酒,在寒冷的冬夜那成了他唯一的续命暖炉。 这时突然听到仙始族大天尊古祖的惊呼声,与之一起守候在仙古秘境入口外的一尊尊人影,登时就流露出了与仙始族大天尊如出一辙的狂喜激动。 “哼,谁叫莫樊哥哥,当了亲传弟子后,就不来外门看七七了。”苏七七闻言,顿时便娇喝了一声,微微抬起着她诱惑人的下巴,没好气的说道。 余老爷子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没想到陆屿会愿意拿出自己的私产。 宁壁看她那么痛苦也真的很想把一切都告诉她好了,毕竟仙界对她不起,如今为她撑腰的人回来了。 只听一道道破空声澈响,继而有九道拳指粗细的黑色刀芒掠出,如同乌黑的流星一般,直奔那九人而去。 “呃……顾少,不用这么客气了吧?”赵星辰有些无语,这家伙居然这么好心,还真给慕岚买水果。 这种时刻,自然也没人再去顾忌之前所谓“不许上楼”的规定了。 吃过晚饭,因为杨可的到来,四个姑娘仍然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聊个不停。 季空前世在高中毕业的暑假里,就已经把驾照拿到了,之后也开过几次亲戚家的车,所以哪怕现在就开车上路,也不至于当一个马路杀手。 解决了巨型猎手之后,杨瑞直接将周边的强大丧尸扫了一遍。这些战斗力不俗的怪物,全部成了杨瑞测试实力的拳靶子,那一通好杀简直就是丧尸们的灾难。当车队众人赶来之时,这一大片区域,几乎都让叶强清了出来。 “……这里就是你拥有那么庞大的能量的原因吗?迪迦!”奈忒丝看向不远处的迪迦,迪迦已经收回了触手。 作为一名官场老司机,这话他本不该问,但实在是这个时候见到冬官府的人,太过奇怪了。冬官府常素里掌百工之籍,理其禁令,便是天大的事,也断断没有急于一时的道理。 因为这种理由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最后的太监,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你与此两人多大恩怨也与我无关,无论你是等他俩离开天荒学院,还是和他上擂台,也与我无关!但是你不能在这里杀人!”李笑白看着王寻,一双眼眸此时如同大日升起,带着不了违背的意志看着王寻。 一个吕布方天画斩横扫而过必定有几个近卫军身体被扫成两段,惨死当场。 事实上,宋轶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不太敢确定,现在林晓光这么说,林晓光的意图也已昭然若揭,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这时那锅蛇汤火候已经可以了,芳香四溢,绝对是一道人间美味。 穆风城距离震天城已经很近了,以震天侯对这里掌控,远不一个远在皇城的欧阳家比的上的。 几位知道楚轩身份的浮玉宗高层自然都看见了楚轩的举动,个个眼神一缩,就连司马子仲都不吭声,连九鼎仙门的仙使都自认低了项杨一头,他们还能说啥? 麟王带着十来头高阶仙兽静静的守在最前方,身后的海兽已然撤退到了几百丈外。 项杨每天都会去‘窃天机’处收取记录所用的玉简,浮玉宗内也就罢了,但每日从这万里上空掠过的讯息却是多不胜数,那繁复之极的讯息,如若没有天衍在,根本无从分析。 按他的说话,当时既然在北海龙城答应了那两位曲项族的后辈,那就得做到。 只要阵法被破,他就可以逃生,甚至可以配合亲兵们,将对方斩杀。 厉喝间,早有军士闻风而动,神机营将士,架起冲天云梯直逼城门,底下飞天连弩,攻城战车接连发动,一记记火云神雷,天雷地火,自上而下攻上城去。 谢凄寥太令人意外了,原本觉得他能闯进前四已经算是惊艳古今,却没想到他表现的更加出色,连成名已久的严珑都败在了他的手上。 这龙血的效果,可比涅槃丹要强大的多,半圣之境都不用愁资源了。 荆叶冲他点头,指了指空中风云变幻的雷霆电光,旋即,当先向着空中冲去,祁烈一声怒吼紧随其后。 “宗派已经抛弃我们了。”两人无力跪在地上,静等死亡的到来。 孔英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手中琴弦一根根炸裂,眨眼就全部崩开,一时间情况变得极为凶险。 众所周知,人类血液中的主要成分是血浆,血细胞等,但是叶凌寒的血液并没有这种东西,而更像是一种能量固化之后形成的一种集合体,因为人类的血液成分更本无法负担起这么多条染色体发挥形状所需的能量。 第一百三十一章 声言击东实击西 “大哥,咱们既然决定要做一番事业,怎么能日日饮酒。左右无事,不如你教授我们一些武艺。”沈厚看着劝酒的尤俊达说。一边按住程咬金的酒碗。 张天策上前一把抓住服务生的嘴,想阻止他咬破毒药,但是晚了,当张天策抓住服务生的脸的时候,服务生的嘴角已经有紫色的液体向外流出。 然后,便随着一道道漆黑的灵力,傲启俊美的面容,逐渐的出现在了楚铭的面前。 “大丫怎么办?你跟她怎么说?她会同意吗?”张瑶笑笑,戏谑的问道。 武亦姝见黄老都开口说话了,没办法,只能将这件事情放一放,以后再找李朝算账,走到一边找了一张凳子坐在了桌旁。 “裴元庆大晚上你吵吵嚷嚷地想干什么?知不知道你打扰了我休息!”沈厚一边斥责他,一边挥手让侍卫下去。 “偏差个锤子,一点都没错。”衿虔子收起阵盘,没好气地说道。 跑到外面,温王怡见很多举着火把的巡逻人向这奔来,立刻就稳住了阵脚。温王怡令拿着火把人把晏安团团围住。晏安见四周是火难于动弹。 “哈哈哈哈,说说吧,你和那个是个服务员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用那样的眼神看你?你该不会是把人家始乱终弃了吧!”笑了一路的张瑶终于在走去阳城百货后止住了笑声,问起刘斌与那个服务员之间的事情。 “我说姓王的,你这么做有意义吗?”刘双全看到王玮的举动,他就彻底放下心来了。 可是他没有想到,萧山河不仅没有屈服,还对他的提议相当不屑,甚至可以说根本就看不上他。 我眼睛忍不住地打量了会儿冯雅颂,她遮掩得并不严实的胸前的风光在我面前袒露无疑。 好大一会,除了宋春志低低的抽泣外,我们所有人都没再说一句话,连那个坐在中铺上看管着丽娟的皮衣男,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不管怎么样,生活总要继续,好也罢不好也罢,谁又知道呢。”李倩如看着我一笑,她眼里的那种淡淡的哀伤让我心疼。 不过雪绮却是跳得非常认真,面带笑容认真地跳着,似乎觉得自己跳得非常优美。 听到响声看到苗诀杨已经彻底低下去的头,黑豹也慢慢的坐在了地上,自己也不是铁打的,经过苗诀杨拼命的搏斗自己也累了。 之后,我去超市的农贸市场买了一些生菜回来,和雪绮一起做起了晚饭。 是刘青玄,刚才我们到了台上,胡幺儿便腾出手来对他们一一施救,竟把他和莫烟尘、朗闻和尚都救醒了。 萧山河不再理会萧英毅,抬起腿就要跨过门槛,就在此时,他的身前却突然多了一个身影,刚好挡住了他进门的路。 我也总算弄明白了,何光善会如此嚣张,原来是因为这个狡猾的家伙留了一魄在皮衣男体内,刘青玄如果伤了他的话便同样会转伤到皮衣男的肉身上,也就是说如果刘青玄真的砍下他的脑袋,那皮衣男也必定会断头而亡。 壕沟是寨子防御的重要一环,一旦被填平,敌军就能直接攻上防御墙。 他和所有满身铜臭的商人没什么两样,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就是非常哇塞,非常带劲,简直就是天下极品。 饶是身合天道,早就抛弃了七情六欲,面对直接说自己是愚人,不配拜入他门下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遇见。 李维眼皮抽搐,接过表面斑点多到几乎要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镯子,放进背包。 作物收集齐全,接下来只需要等客栈老板把说好的马牵过来,就可以回家了。 接过水囊,萧郎饮了几口,掏出随身干粮,分了些给邱致中,两人吃起来。 盯着附魔台,李维忽然想到,下次法洛丹来肯定又得说自己是巫师,这回可是不管怎么说都说不清了。 一口鲜血喷出,楚寒的嘴角挂着一抹血红,盯着出手的长袍男子。 所以自己必须得找帮手,头疼的是不论能力还是忠诚,现在朝堂上能用的人都不多。 魔族那边,借助着魔法结界的保护下,逐渐的朝着城门靠近。同时,各种魔法和远程的武器进行攻击。 沈先生停了车,开了车门,吸引了许昊焱几人的目光,拿出轮椅,扶着宋碧霞坐上去,瑾棉才下车。 “好了,别说了,郡主受了委屈,一没和王妃说,二没对太后说郡马半个不字,你就该知道郡主心里到底儿怎么想的。”阿勤将阿婳撤走,往后房去。 她拍照的时候一双媚眼还有意无意地往迟玄这边瞟着,每当迟玄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会使出浑身解数來摆造型,而当迟玄的目光移开的时候,她就会变得百般失落。 “庇护营地内部有一棵早就栽种好的jīng灵古树,可以临时寄托我的灵魂。如果是那样的话,我需要很长时间的沉眠才能恢复。家里遗留的藏品,估计都会被那个狗东西给搜刮干净!”大德鲁伊咬牙切齿地说道。 他听了余青的话,凝眸去看她,见余青虽然有了身孕,但是皮肤白净无瑕,神态温柔,浅浅的笑了起来,眉目如画,在秋日的明媚的阳光下有种时光荏苒,岁月静好的心情。 “冷静,这完全是他们的计谋,我什么时候说了什么你们老巢在森林的另一边了。”村长的孙子辩解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轻贱人命踏如泥 不过她也不多问,无条件的相信苏辞,既然他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 时间进入九月底,天空中的烈日依然傲娇,只有在偶尔的倾盆大雨过后才能为世人们提供一丝安然入睡的清凉。 许木可以用他的终生“幸福”发誓,他真的不知道,胖子竟然这么伶牙俐齿,这么的……讨人喜欢。 起初,衣白云还会象征性地以几缕淡红薪火作为赠礼,到最后拜入燧火脉的那一拨,便是甚么赏赐也无,只得了衣白云几句场面话。 娄晓娥也担心苏辞等久了,转而打开了行李箱,珍而重之的从里面拿出折叠好的列宁装。 杉山芽紧紧抱住奶奶,将脑袋埋在奶奶的衣服里,带着哭腔的说道。 再想想那株渡劫成功,踪影全无的血元阴云柳,估计就是它突然出现,夺了那位前辈的些许机缘。 龅牙没有去看对方死没死,他刚才那一枪只是警告,只打了那个叫鸵鸟的奇怪动物。 坐在中间的,自然便是在悬壶堂和自己下棋的那位老先生,姜闲姜上酒。 “原来这样就行?”李黑虎惊叹一声,立刻意识到这些影子完全可以随他心意增多变少。 等到少年团所有的中高层都到齐,大家叙了一段离情,艾伦把自己南下的经历大概地介绍了一番,交流才算是正式进入主题。 “亏你还能躲开,不过接下来呢?”明净口中讥笑,缓缓抬起手掌,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在手掌中发出惊天怒吼,仿佛有雷电之声响起。 将这荒天鼎收起,打算以后有时间在慢慢研究,他隐隐觉得这荒天鼎里似乎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分明就是不敢,找这些理由搪塞。”台下满是这样的声音,全都认为叶枫这是怯战而找的理由。 良久之后,他便乖乖的坐了下来,老头儿修为太强,他设下的封印,根本不是他能撼动的,头顶更是有一把神鼎在镇压他。 不错,不停攻击中,他都在观察对方真符形态,远要超过一般道祖复杂,这让傅阳怀疑,此人修炼混沌经中的大道篇,不然岂能有此等战力。 原本排队的仙人已经全部躲的远远的,仙君的怒火可不是他们能够承受得住的,已经有人开始幸灾乐祸,抱着看好戏的态度看着猿灵,更有些人竟然即兴打赌,赌的不是谁胜谁输,而是猿灵能从仙君手中躲过几招。 “这是什么道理,自我修行有成以来,从未遇到这种情形。”莫同声暗道。 陆宁缓步而动,他行走在神魔大陆之上。周身空间扭曲震荡。能够清楚的看到四面八方,已经开始行动起来的王者们。他们的方向很明确,正是那神魔大陆中心处的神魔帝道。与他一致。 虽是疑惑,但他们也不是怕事之人,虽然见识过秦宇斩杀龙霸道,他们的实力亦是不简单,直接展开了反击。 也幸亏她买的早,否则历经第三次任务轮回章的大失败,身上积分被清空,想买也不够数。 “行了行了。我们都去餐厅吧,饭菜早就准备好了。”凌老爷子一声令下,众人就在他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朝着餐厅而去。 面对九金刚,兽神也不怕出丑,毕竟,纳达夫的英名甚至不比九金刚差。当年,九金刚和阿难、迦赦等去过落日大陆之上。 海开门见山,将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又要医仁点?你是医仁点生的养的吗?我都欠着你一万左右的医仁点了,不差这一个了!拿来!”秦奋恶狠狠的说道,看来这辈子跟着破医仁点杠上了。 陈妍一副轻嗔薄怒的样子,若是被海月帝国的人看到,定然会惊掉下巴。 有人继续干老本行,死盯着各个城市的新开楼盘;有人开始转变思路,尝试向实业进军。 如果不是彭学胜打电话到阿波那里,向孙不器兴师问罪,后者根本参加不了今晚的会议;那么会议的主角可能要变成其它人,功劳自然也变成其它人的了。 顾不得继续忏悔,老管家彼得赶紧从还在发呆思考“家族秘密”的自家少爷手里拿过能量武器,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呈到李鹤面前。 回到家中陆玉花只是给他端饭来,一句也没有问起姜哲元怎么样了。在陆玉花心中,这就是一个陌生人。 克罗托卡塔克斯与阿波克斯、尤妮丝、布里安特斯在卫士和奴隶们的护送下,前往图里伊城的河中三角洲区。不过到了那里,弟弟妹妹是去图里伊学校,而克罗托卡塔克斯则要分道去戴奥尼亚学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狼狈进退不由人 但这些留守的仙王仙尊们也很聪明,既然他们抵挡不住,那索性就全部撤退到,拥有风帝分身坐镇的区域,这样,他们不但有了靠山,作为仙殿三大仙帝的风帝,也断然不可能,让九狱为所欲为。 “不要给自己压力,能怀上就怀上,不能的话,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将手放在张语凝的肩膀处,轻轻地拍了拍。 路上花了半天时间,璃月和熙泽回到东湖村的方家大宅时,正好是傍晚时分。 王家业坐在桌旁,这时他脸露怒色,却不吱声,把桌上严乐赢的筹码用手扫成一堆,二话不说拿着旁边装筹码的厢子全装了起来。 药膳馆的生意逐渐地稳定了下来,陈铁铮他们也没有每天都去药膳馆那边帮忙,陈骄阳和陈欧阳也都会去忙自己的事情了,药膳馆就只有苏桥和周氏以及暖暖在忙而已。 “既然来了崖城,早晚是要见到的,不如我们去看看?”璃月转头看着南宫烨轩问道。 “我拦住车了!”鬼手拦住的是一辆出租车,而且是一辆正拉着人的出租车,鬼手是直挺挺的站在这出租车前面的,明显是用拿命逼迫这车停下来的。 刘向南和于素云结婚了,然后刘向南那个时候还没有升营长还没有来得及申请随军,所以于素云结婚后就留在刘向南老家,等孩子生下来半岁了,才来到部队随军。 丹叔顾不得行礼,马上冲出了宗主大殿,准备去寻找天枪老人,也在此时,白发老祖,也携带风雷之怒,大步流星,来到了三十六号院落之外。 而且,对于现在的璃月来说,她更加信赖司陵冥夜,所以与灵云商会的合作,一开始她就直接否定了,不说南宫烨轩和司空翊,就只一个端木宇的存在,她就不会和灵云商会合作。 支撑整个天帝岛,让这里永恒不变,一方面有诺大的阵法支持,另一方面,但凡是阵法,必然有作为能量输出点的阵眼。 走进大厅,就见三太太叶氏,同秦颜氏各坐在一边,两人就跟斗鸡眼一样,互不相让。 我们国公府也不贪图古家的银钱,只是想看看古家人的诚意。他们给了聘礼,我们也会将聘礼加进嫁妆里,一起送到古家。 不过,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给齐英在修炼上有什么精确的教导。 再举个例子,我和师父都各自有一个玩具,如果我想要玩师父手里的玩具,但是如果我拿走了他的玩具他就没得玩,所以我需要把我的玩具给他,用来交换他的玩具。 那并不算是完美的出路,陆羽想要出去,混沌阻挡着,所以陆羽挥动拳头,硬生生的在那混沌之上敲开了一个缝隙。 郭瑶有些不甘心,可她实在没有筹码和周中谈判,想想周中给的这些也确实可以再今后成为她们盛世集团和其他对手对抗的筹码,也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准备去救了,只有陆羽伸手阻止了大家,然后皱着眉头静静的看着诺雅。 看着那千名弟子为宁涛送行,面容悲恸,莫老的一颗心如椎痛,那挺拔的身形在这一刻苍老了许多。 那滔天的天罡地煞魔气,纷纷被吸收,弹射,根本不能够侵犯他分毫。 叶白的神色之中,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神色,随后他看是探听安若离为何如此强大的原因。 这场景在浩瀚的草原上只是一个不起眼的黑点,可是在现场看,还是非常雄壮的场面。 海魂苍白的手高举着乌黑如墨的鬼剑,夜的宁静,让他能够清晰地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他慢慢地将呼吸拉长,尽量让心跳回复到寻常频率。 他只不过是一个二把手罢了,而最为不巧的是,这个一把手便是张铁林,便是现在这个护着林涛的家伙。 便是原本号称诸天万界第一天骄的战无敌,以及亘古至高界第一天骄的冷言,都有一种甘拜下风之感。 “你不是说他是省级高手嘛?要我去跟他打,我可能顶不住。”孟缺倒是不怕,嘴上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先谈谈条件而已。 就在圣九公子大口的喘气,暗自庆幸,准备恢复自身状态时,轰隆隆的巨响再度响起。 沈言舒,陈颜兮……你们都给我等着!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成熟比我还痛的痛苦!乔若岚在心中怒吼道。 花千若的手顿了顿,眼光越过花千离看向他身后,果然见到了一身蓝衣怀抱薇薇的沈逸风。 紧接着,他也是将那黑色能量体,还有大圣根器,直接移动到了林羽的面前。 清一色的4级,他们随便拎出一个,都能与两名同等级的丧尸掰掰手腕。 有些带屏蔽字的恶评,或者误导性的评论会偶尔删除,其它评论几乎不会删除。能回复的就回复。后来评论实在太多,没法一一回复了。 不管这个联盟现在有多么的脆弱和心怀鬼胎,但至少从抢占新大陆的战略方向上达成了一致。 当真是可惜了,那九级玄仙虽然一开始得到了这星辰之花,但世事无常,最后这稀有的仙药倒是便宜他们了。 杨峰之所以答应,还有一个方面便是知晓公孙皇暂时不会有所行动。 箭矢携带穿透性伤害,无情地贯穿了夹了比海盗的腰部,直接命中了维持他生命的核电池。 这白衣秀士冷笑一声,随着他手指张开,一柄长枪立马从水底冲了出来,落入到他的手中。 但身为死神的忠实拥趸,他相信可以从死神那里获得更多的力量和天赋。 东方细雨开始细细的将整个过程,完全和盘托出,当时东方细雨就潜伏在四周,即使取得龙脉,也并未离去,而是观看完整个结果,方才返回韩郡当中。 刘勇在门外听到何国柱这句话,不由得一惊,何国柱这是决定什么了?怎么感觉何国柱比自己还要势大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固有一死重于山 可是她这一摇,阮玉儿那原本定住的身体顿时就向后倒去,然后双眼一闭,昏迷了过去。 李总管,即可起身,道“是,姥爷!”李总管,立马走在前面带路,转过楚府正堂,然后几处九转廊亭。 齐浩盘膝静坐,努力用真气修复体内体外的损伤,为此他还拿出了几根银针为自己刺穴。 “叶离?”很好听的男声,依旧透着冰冷,她立刻想到了是谁来了。 那知府忙答应了一声:“这是自然,其实不用公子吩咐,下官已早带了城里最好的几名郎中过来了,这就让他们上船?”这位知府大人倒是心思细密,生怕徐承宗真个被刺客伤到,所以连补救用的大夫都随身带了来。 “以后你的身边一直都有我。”秦明等程欣完全平静了之后看着她深情款款的说着。 “黑木老妖,何止方休!”千万草木之妖化为弥天之尘,此刻独远也是动了恻隐之心,“铮!”的一声亮光轻响,一道剑光迎空奏起,却见护盾消失的那么一刻,一道剑气凌风驰出。 他眯着眼睛,目光在这两人和易风临之间来回打转。这时易风临也放松了下来,一边走向两人,一边说道:“来了!”易风临一向话少,但他眼里放出的光采说明了他的心情。 江安义看到胖脸上闪现着一种称为自信的光芒,他认识郭怀理十余年,两人从同窗到好友再到兄弟,这份感情比起安勇不遑多让。 “铛!”一声巨响,沈月柔手中的火离剑剑舞当空,凌空震刺,频频是于摩诃迦叶尊者凌空印出的排山倒海罡风相击,炸裂出来的能量掀翻了不少大战之中的战乱之纵。 对于鸣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突兀反问,佐助仅仅是稍稍愣神后,便在嘴角抽搐间,没好气地大声反驳起来。进而为了宣泄心中不满,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地吐槽着。 也正因如此,让原本因为纲手主动敞露春光,而感到莫名害臊,无法再多直视上一两眼的鸣人,顿时找到了消耗掉这“多余”时光的最佳方法。 “不错!还是这样好!雪帝太冷了!笑笑多好!”他伸出手指边逗弄她边感慨。 而另外一边的白汐,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座机号,任由它响了两声后,然后她直接点了挂断键。 要知道这虎妖在机缘巧合之下修炼成精,时间不过两百年,修为还很浅薄,除了个各方面体能大幅度增长外,目前唯一领悟的法术,就是这毒烟了。 听闻鸣人的解释,以及面色自然间,再度吹捧了一把自己之后。使得宁次紧皱起来的眉头逐渐舒展之余,心中却是若有所思地暗自嘟哝起来。 “这些魂师的测试好像是单独进行的,之前在圣城的时候,并没有见到她们的身影!”顾云生道。 伴随着鸣人的爆粗惊呼声传出,一股近乎于绝对零度的危险气息压迫,便在鸣人无意识的情况下,四散弥漫开来。进而使得不只是自来也,就连一旁不明觉厉的大蛇丸,也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寒颤。 学校这几天也没什么课,加之鱼米村那件事过后,白汐也多请了几天假在家里休息。 以前的时候他是觉得自己的儿子身份太低,毕竟他们上官家和龙家的地位不同。 花青衣没想到慕容残秋这般老奸巨猾,软硬不吃,只是关心他的武功是不是真如他所说学过些拳脚。 “这岭上的山峰倒是壮丽挺拔,而且有祥云缭绕,只不过与周围的环境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秋水眨眨眼睛,有些疑惑地言道。 在林媚娩关门的刹那,她道:“以后你要练武,我会教你武功。”说完关上门,不给墨子云一点反驳的机会。 不等梁善踹第开脚,破烂的防盗门像是秋风中被摧残的落叶似的晃了几下,随后不堪重负地跌落在地面上。随着大门“呯”地一声砸落地面,屋里的场景顿时映入陶谦等人的眼帘。 顾陵歌弄清楚了之后只是淡淡的从怀里摸出个青铜色的物件来。物件是方形,正正方方的一块竹片,只是被漆成了青铜色而已。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就连能够表明所有物的标识都没有,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辜箐一下子捂住了嘴巴,只见傅残身体上,纵横交错着数道巨大的伤疤,狰狞无比。 在场的常族修士境界都在九龙境以上,黄蛮与刀疤吕更是达到了九龙境巅峰的水平,妖族的九龙境大成段往往就能战胜人族九龙境巅峰的修士,何况常族还是妖族中最强大的几个种族之一,他们怎么可能将李天佑放在眼里呢。 扇风闻言抬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不是那天早上,来夫子庙指认我们为凶手的那个泼皮王四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只知独自不平鸣 叶思漓睡到晌午才起床,方才出门匆忙,只喝了两口桌上凉透的粥,此时已过晌午,她自然也饥肠辘辘了。 “能跟我们具体说说事情的经过吗,到底怎么回事,弄得院子里鸡飞狗跳的。”民警问。 而这徐青青,能在四个辟海与一个辟海巅峰手底下,坚持三日的追杀,其能力就算没徐长青那般恐怖,想必也极为骇人。 沈星流对着参军抱了抱拳,所有能在瑀都混上一官半职,都是心思机敏的人。 将手中提着的早餐放在桌子上后,菲拉斯也没有打扰克洛普便想要转身离开。 梨眠心里再次咯噔了一下,回头又默默朝远处惊慌失措的罗大头看去,思绪不由得混乱起来。 “可恶,欺人太甚!”萧让深深为自己的妹妹感到不值,明明都已经做好和亲的准备了,却要被这样羞辱。 叶思漓看着自己座位旁刚生的一盆炭火,眼角忍不住带笑地看向梁彩彩。 “王师傅,你在这干嘛呢,跟谁嫌唠呢,那边都忙不过来了,找你还找不到,你在这偷懒呢。 那她刚才就这么直接闯了进来,还碰了不少的东西,甚至坐在了他的床沿上。 看着父亲阴沉的脸,自己觉得真的闯祸了,大哥的事情,自己真的不知道。 “哎?反正你看看就知道了。”脑袋被敲了一下,哈利恢复正常。 “你不说我都差点忘记了,最近事情多。你们饿了的话,做饭吃罢,我再去一趟,解开那座阵法。是了,那边是大白日,这边是深夜,你们还要倒时差呢。”伍樊笑着说罢,回到了第一殿灵潭洞中。 临近他们的面前,王元直接在地上打了一个滚,从地上捡起了一把雪亮的长刀,一个挺身从地上跃起,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就朝着一人砍去。 “哼!不信,跟我到登记处,如果你真的挑战二年级前100名的话我就放过你。”凯莉怒气冲冲的向着登记处走出。 伍樊告辞离去,扭曲空间是一个莫比乌斯环形状的空间,一直横向飞行,是可以摆脱的。上次本来想要误导黄厉,让他们老死在扭曲空间,谁知道这家伙非常警觉,居然凭借坚韧的意志,冲出了这一个空间。 一只罗盘从地面上飞至天空,阻挡住了许墨他们向着大地落去的脚步。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的咆哮,自四面八方响起,虚空不断的炸裂,而许墨的这一道恐怖剑芒,也是直接被捻灭当空。 捏着鼻子说完,离天洛就一个闪身走了,一路偷笑着回了自己的住处,那片花海的旁边。 叶木媞眼角含泪的看着他的背影,望着苏氏的列祖列宗想了许多的事,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又闭上眼重新诵经,或许认为这样能减轻她的愧疚感吧。 张亚琴心中一惊,那瓶茅台可是老爷子心肝宝,今天怎么舍得拿出来喝了,上次木云来也没这待遇,不由在多看了林耀一眼,然后起身去酒柜拿酒了。 苏婼儿冷静的看着他们互相残杀,只是她可不相信老皇帝就这么死了,也不是说就这么死了吧,因为他早就已经死了,这只会使他彻底魔化罢了。 说不定这该死的系统以后会安排自己去打个海军大将、四皇这样的“地狱”级别任务。 至于西索跟克里斯、吉安娜那帮丧尸强者,则是全部彻底傻眼了。 元良只是不想他们再找苏婼儿罢了,默默的见他那样子等他自己来消化,“过几天本座会去府上为尊夫人诊治。”随即掠过他便离开了,那白色的衣诀翻飞,仿若谁也入不了他的眼。 一踏过这条线,叶孤辰立刻便看到,远处阵阵金色巨浪,如欲毁灭一切般,轰然席卷而来。 而且山上也有地,若是闲不住,也可以出去种种地什么打发一下时间啥的。 雷鸣看着越来越接近5000的数字,不由得开始期待着打开下一个监室门。 丸子没有李如海的夜视能力,看到眼前瞬间出现了一个黑影,也多亏了不是普通孩子才没有尖叫出来,不过听声音也认出了是李如海,便轻轻拍了拍胸口,表示真是吓死偶了。 若是千附妖藤已经同人龙陛下私下达成某种协议,那么进入秘境之中的修士只有死路一条。 “诸位,还不动手吗?”齐玄易一声怒吼,四周立刻就有数道光芒冲击而来,落在齐玄易四周虚空,同时出手,凝聚罡气力量直接朝五彩瘴气撞击出去,轰轰巨响,炸裂不断。总算赢得了一些机会。 当然,主要是丞相的修为比他高出太多,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现象。 他的身后,三十多名来自华夏大地各处的金勋英雄们,浮空飞行在他身后,一双双眼眸里面,盯着近在眼前的至尊山。 雷凌开口就骂,他虽然是真仙境界,但是有一招能秒杀掉大罗金仙的底牌。并且,蛇婆有求于他,甚至七阎王都有求于他。 曾经有绝望的人这样尝试过,还没走到十分之一的路就被丧尸们淹没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始知心服飞虎子 “噢,不知二位无常驾到,正是有失远迎,失敬失敬。”此刻,鬼仙君已然起身站了起来,挡在了那一黑一白的二人身前。 没等旁边的人反应过来,叶怀安推开爆炸头然后迅速启动红龙闪电一般的消失在街头,他不是怕这些人而是要赶着回去睡觉。 然而曹操是什么人,到了他手中的东西,哪里还会有让出去的道理。 正当钟鸦抓住陈丹丹的一只手,带着陈丹丹冲天而起,准备带陈丹丹离开的时候,周东皇淡淡扫了他一眼。 话音落下之时,唐展鹏的嘴角适时的噙起一抹冷笑,眼中的寒光,也在这一刻,变得越发的凌厉起来。 叶怀安毫不犹豫的说道:“蒙的。”差点没把方圆气吐血了,林雅雯倒是少见的露出了笑容,不过她现在脸上的装都被泪水黑成一团,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张天星并不知道什么是阴寒体质,而且对方死活,跟他完全没关系。 “你们是怎样射击的,可不可以再把那名射手叫过来给我演示一下。”欧根打算亲眼看看射击时的情况,这样更方便他寻找问题。 然而,红面老头并没有听他的,只见对方手指一握,然后猛地把手中的死亡红球,丢向了萧家。 “不,虽然看起来这是一个古代的铠甲,但它却是凝聚了魔法技术革命四百年来的技术结晶,是众多的研究人员几十年心血的成果,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兵器。”那个中年男人对暗魔虎王这句话有些不满,大声说道。 叶度过去一看,愣了一下,怎么回事,竟然真的可以,这个晋阳店现在已经不算是对方的财产了,而是叶度的,而且虽然自己等人没有去,可是依旧做出来了。 来不及擦拭额头渗出的冷汗,陈勃急忙执剑在胸前,顺时针转了半圈,再度将另一端逼过来的锁链击退。 天色渐暗,现在出发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回鱼山基地。此时的境遇不比从前,在大山里还隐藏着一只变异怪物,黑夜不适合人类活动,却让这种怪物如鱼得水。 “我们他妈的运气也太差了,就没有一辆能用的。”郭荣战力减削,说话间把一只丧尸踢了个踉跄,用刀尖刺进他的脑袋。 英雄联盟这款游戏明明提供了上百个英雄的选择,对方却偏偏要选择和他相同的角色, 这, 应该算是正面叫嚣了吧? 这时候,忽闻一阵刹车声,原来高达一到了。他的衣服上还残留着咖啡的污迹,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一边走一边梳理着头发,显得有些狼狈。 安吉洛果然认真的学起了梅西的庆祝动作,一板一眼,煞有介事,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话音刚落,秦隆就朝着沈雨冲了过去,他的身体被一道白光包裹起来,白光渐渐消失后,他的身上出现了一个看起来有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的铠甲,在穿上这个铠甲后一瞬间,秦隆消失了,下一秒,他出现在了沈雨的面前。 “我命休已。”宁采臣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他不觉得能在妖怪的大嘴下活命,这里都是些普通人,也没有人能救到他,只能认命。 “找到了。”天鹰武装一部分纳米金属分离出来,组成一柄巨炮。维克尼斯,专门针对混合生物制造的高能量武器,但是目前这把型号较低,只达到了Ⅲ级,一炮根本解决不了这个大块头。 杰诺斯:“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元素暴动吧!喝!元素暴动,赤焰焚天。”周围的火元素暴动了,温度直线上升。 郑国忠等人见玄朱二人皆已受伤,心想定是又遭到蜀山几人围攻,当下气愤难当!本想出兵将蜀山几人围剿,但听得玄远将实情细说以后这才休兵回府。 董明将二人纵火行凶告之于圣上,万历闻之大怒,将二人绳之入狱,候之待审。次日,万历再寻董明,寻遍全城,未见董明之踪影,其早已不知去向矣。 萧博翰也点点头,这个社会可能还真是公平的,你的砝码多,那你就是爷,你的砝码少,那你就是孙子,爷有的时候也是孙子,孙子有的时候也是爷,关键是看你的对手是谁。 最后的这个消息是让张天毅同意接下来的原因,有机会调查钱王孙,还有一个非常好的遮掩理由,没有比这个更棒的事情了。 秃雄只一见便觉神昏飘荡不辨东西南北,摇摇晃晃竟从马上摔落,丘引抓住机会挑枪便刺。 涪凌极目望之,月光之下,见数十人推倒园墙,冲进园内,于园内挥棒乱击,将百余棵渡果悉毁之,将屋内财产洗劫一空,后点燃茅庐,大火腾然而起,家园毁之一炬。 魔鹰应声而飞,直接被砸飞出了中心广场,一路鲜血飘洒,最后轰隆一声,不知道撞在了哪家的屋顶上,掀起一阵轰鸣。 雷军来之前已经给医生发了信息,此刻他正在外面等自己,于是雷军便朝停车场走去,刚才的一幕他已经抛在了脑后。 对了!克罗米!洛克顿时有些懊恼,怎么把她给忘记了。这些本来就是她期望的吧?游戏里任务就是她发布的,她或许这会已经在等着自己了吧? 可为什么谭棕看见鸡冠之后会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这种反常的情绪波动源于何处? 豆瓣、辣椒、花椒,彼此之间的味道渗透到了豆腐内,用牙齿咬破豆腐,就如同一颗麻辣炸弹从口中绽裂开来。 鬼王连他衣角都没挨到,就被打了个蒙头转向,地上众人都看呆了,他们一直以为九少的奴役术法很厉害,却没想到他单打独斗也非人能及,他一个天师境竟然压着鬼王打,打了半个时辰,手里竟然没有重招,太不可思议了。 鬼帝将一块漆黑令牌和一缕白发递给了六法,既然心已经默认了他,自然没有好猜疑的,也没必要多问。 在当天,苏睿就参加了一场比赛,进行第一轮比赛,为的是决出半决赛的名额。 第一百三十七章 功名从来直中取(三千字)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一时间府里闹腾开了。大家伙都忙着张罗夫人再次怀孕事宜,反倒忽略了芷兰是如何自学成才的了。 “等等,都给我回来,你们必须保证排长的安全,排长如果出了事,我把你们统统枪毙!”奥莱姆也不敢管那么多了,他赶紧将李有钱等人又赶上了车。 足足玩了十把,杨建连输了十把,输得精疲力尽怀疑人生,才停了下来。 闪烁、朦胧、迷幻,五光十色的色彩,琦旎夜景像是被轻纱罩着霓红一片。 “终于回来了,还是外面舒服,寒冰洞真是太冷了。”冀风长叹一声,高兴的说道。 燕允珏那日进宫去找慕容玉之后,便一直没有回府。他不可能匆忙到,连府邸都不回一趟,就算什么东西都不拿,这个荷包也不会不拿的。 曾经,他还差点把洛琪误会成了那位天使。现在……虽然她不是,可是,也沒什么。 那柳牧之顿时瘫软在地。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是如何演变到这步田地的。 “说的什么屁话,你以为老大培养你们是让你送死的?动动脑子。”李亮以一种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向陆禹道。 “开什么玩笑,人家名字就叫叶甜甜,我总不能一直叶甜甜、叶甜甜的叫吧。”李有钱略有尴尬的回道。 “苏羽,你要背叛正道吗?!”一声爆吼自青城派门中传出,旋即一抹碧剑猛然横袭而出,正是‘青城掌门’慕长青。 我出去的时候,外面黑漆漆的,早已经没有了奶奶的踪影,虽然是平时每天都走着的路,但到了半夜总觉得一阵阵地阴森。 “来的好!”吴亮暗叫一声,双腿一个扎马,立根在地,双手立掌为刀,猛然翻飞而起,只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已经化为万千掌影,甚是骇人。 “哼!杜明,你没有任何资格说我,你认为我不知道你身份吗?”方元冷冷的说一声。 就像是之前,他跟她还没有成为朋友的时候,他也帮过她几次忙,每一次他都是要求她答应他一个条件的,怎么现在她听到他帮了她,却这样直接地告诉他不会报答他? 撒贝接了过来,他发现徽章总共有十一枚,队长的那一枚底色是紫色的,而其他普通队员的底色为淡蓝色。 那是一匹黝黑的骏马,一根毁毛也没有,它是那样的神骏,健硕。 先生还是之前的那个问题,奶奶为什么要到这些地方来烧纸钱,要说去废弃的祠堂边烧还能理解,可为什么是这样的荒郊野外,而且是没有任何特点的地方? “天呀,圣域要毁了吗?”所有人都喃喃地说道,然后跪拜得越虔诚。很多人都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对药堂这个世外桃源怀有非常特殊的感情。他们不仅是为药堂进行祈祷,也是在为自己进行祈祷。 猛地一声厉吼自李斌身后传来,只见一道枯槁身形猛地飞蹿袭来,枯掌迎风一抖,竟是洒出片片浓郁绿雾,那雾气气味恶人,但凡所过之处,就连木头都会被腐蚀出一个个坑洞。 然而,只有我们灵异圈的人才知道,白起的确存在,虽不曾见过他身前的风光,我却亲眼目睹过他死后的强横。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所倚”这是句千古名言了,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越来越多的修士,加入进追杀苏木的大军之中,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抱着追杀苏木的目的,都是想目睹这一直被人传言,被万鬼血噬令追杀的黒身阎罗苏木,真正的容貌。 寐照绫面色一动,看了眼身后的树林,回头面沉似水,手提长刀,灵力涌现再次呼啸而上。 哪怕是这记如同力劈华山一般的重扣,张云泽的表情似乎都没有丝毫的变化,此时他依旧充满了愤怒,整个中国队上下都充满着一种愤怒。对于菲律宾球员的大动作,对于裁判的偏帮不作为。 “你还好意思说,万一你不敌,就被他杀了,你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能轻易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大师父也劝道。 “卫一。”夜清绝的眸子里闪过想要杀人的冲动,但他还是将那冲动按压下去了。 这一瞬间,他忘却了自我,忘记了时间,将自己彻底的融入到感知内每一寸土地,去聆听他们的诉说,抚摩他们的心灵。 可是在甄迪智屋里二楼,苏若瑶倒是睡不着了,老想着郑延仲刚才雅痞玩味的笑:自己在想什么呢? “朝歌和毫都的木驰道修成了,来往只需要两个时辰了。”墨怜帮王诩脱掉外袍,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一件披风。 “一个炼气中期蝼蚁,敢对本王出手,你找死”阴灵被禁锢,发出愤怒的咆哮。 桑远两个觉得那么干坐着也不是事,就应下,拿了手电筒陪她出去走走。 桑远和习绍从楼上下来,就看到他们苦哈哈的背着三字经,还背的颠三倒四,顿时就笑得不可抑止。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万事不向曲中求(三千字) 面对苏建民热情的招呼,曹昆也没客气,笑着就坐到了他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 于是,严如月酝酿了好些时日的毒计便在魏铮的几句话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胡蝶不蠢,禾禾带着初一十五过去,她肯定不会再让周白出现,所以蒋峤很放心。 陆承轩跟黑风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嘴角抽搐,这算不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徐至安冷静下来,带着二人从侧边门出去,在后院的一处被树木遮挡的地方,有个半人多高的墙洞。 在他面前则盘坐着五人,全神贯注地听讲,或若有所思,或豁然开朗。 然而两人刚走到教室门口准备进去时,叶凡就听到里面传来嘻嘻哈哈又满是暧昧的声音。 他现在已经不是云省首富了,只是一个破产没落了的糟老头子,还有谁愿意认识他呢。 这时,一旁的杨蜜看到这个场景,看向曹俊的眼神,遮掩不住的着迷。 林亦然知道,最近月末汇总,秦桑若比较忙,上班时间送他回医院已是不容易。 蓝兮听到叶天这句自言自语,没有在刁难叶瑜,看着一脸温柔的叶天,还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叶瑜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静静的看着叶天,他也听到了叶天的话,心里跟蓝兮想到一块去了。 “何来阻止一说,胡长老贵为内门长老,更是将境巅峰的大高手,怎么可以出手灭杀门内弟子呢!”背剑中年人摇摇头。 “没事,我们再忍忍,等她嫁给督军,这个家,就还是我们的。”陈淑珍安慰萧安媛。 萧美人见到九姨太出现在家里倒是非常惊讶,自从那一次去洪门将那只劳力士手表给韩复之后,她就没有见过九姨太了。 现在万州好多地方在开发,多少开发商都挤破脑袋想跟城建局一把手搭上关系,好从中获取些便利。 也是因为仙宫异象,白衣男子无法离开地球,因为仙宫异象隔断了地球与外面世界的诸天之桥。而白衣男子,就是云界食神的一道念头所化。 “你先回去休息吧,辛苦了。”白无双轻描淡写的看着曹楚楚,就连和她说话的想法都没有。 要是有礌石和滚木的话,只要扔下去一根滚木,保证城门底下的不死者会砸死一大片。 越越手心里不似活人的冰冷体温,激得白起打了个机灵,他转念一想,便明白了此中个间厉害。 百合将信将疑地看了大领导一眼,边踌躇地向镜子走过去边腹诽:好家伙,他嘴角上扬,似乎在笑。 大堂正中已被屏风隔起好长一扇墙,烛火下隐隐约约一个曼妙身影映在正对着大堂大门的一扇屏风上,看不真切。这是自己的妻子!杨青的手因为激动有些颤抖。 几颗炮弹从船上飞侠,李宇紧握住白宇剑,一道剑气斩下,几颗导弹在空中爆炸,而后李宇身子跃到空中,准备用剑气劈碎船只。 坤灵魔王和康氓昂大战一场,这事情别人得到的消息慢一点可是亚基魔王知道的绝对迅速,他不光自己没事会监视坤灵魔王一番,还时刻安排七大魔使中排行老二的坤达去监视这坤灵魔域的一切动向。 萧念忍着笑,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刚好说到萧子澈的牙齿掉了,萧子澈就回来了。 “如果接受治疗呢?哪里能治疗好。”听了大夫的话,年与江似乎听到了一丝漏洞,不是失去生育能力,只是子宫部分功能受损。 这是已经有不少人围观了,别处的混混居多,长丰街的也有,而且基本都见过我,此刻就十分惊讶。 在众位院领导的簇拥下,一正装外了一件黑色呢质风衣的年与江款款来到舞台中央,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坐下来。 我又没说不去,我果断跟着她去,她带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了这学校外面的商业区,她的租房就在这里。 廖天佑敏感的捕捉到‘清白’两个字,眸子瞬间眯了起来,打量着自己的母亲。 几兄弟被看到的景象搞得惊呆了。眼前,一片汪洋大海,岸边有林木环绕。 这个孩子,说话谈吐落落大方,进退有度,竟还有点皇家子嗣的风范。 或许银元在海底郡不流通,但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你们应该懂!如果我将其当做收藏品拍卖,价值几何? “统帅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将我们都弄得有些糊涂了?”奎罗忍不住开口问道,心中有些疑惑,但是,无论如何,听叶尘口中的意思,似乎没有将他们这些营长撤掉的打算,这,也算是预想不到的一件好事情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上) 而听到这话的柳青曼更是直接皱起了眉头,声音也不由得冷了下来。她曾面对无数恶心肉麻的话而能够云淡风轻,但自从心里有了杨弃之后便再难对任何男人假以颜色。 能够让赵庭华说出口那人很强的,还真是不多,这个家伙从始至终都是目中无人。 但他全身上下却萦绕起一层淡淡的三尺薄雾,倾盆大雨落下,雨滴撞到薄雾,就似滴在莲叶上,噗的一下,就被弹开了。 同样的,老顽珠子也瞪出来了,这尼玛是在召开国家级会议吗,怎么这些平日里日理万机的大p全坐在了这里,饶有闲情的?? “中国队进攻已经很凶猛了,但明显无法拿下比赛,显然大家都卡在了一个问题上。”李月新缓缓分析道。 “不用了,我里面已经围了一条,还是你自己戴吧。”白若云赶紧把林非的围巾摘下来。 上次菲比亲王与鲨鱼合作偷袭自己,他便是压轴高手,若非菁菁出手,林泽必死无疑。 “谢谢,我先随便看看吧。”林非一边看着光彩炫目的物件一边说。 无论上单有多肉,在暗夜猎手薇恩面前真实伤害都会令他们痛不欲生。 没有声音,没有商贩叫卖,行人匆匆,赶着做什么似的,所有的交易都是通过袖中之手完成,这本是西北之地交易的规矩,此刻体现地淋漓尽致。 在原地默默地等了几分钟后没有发现任何的恶意和风吹草动,王阳稍微放松了一点,悬浮了起来缓缓地升空。 走出门口,目光落在原告的证人席上,果然见到了那个男孩子的身影。 也可以说是不死心,总想着可能有什么契机,更多的是希望某个男人能来。 “真的可以留住娘一命?”元敏就想着,只要能让顾紫儿活着,哪怕躺在床上也没关系。 “想来苏夫人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唐夏也不废话,一开口就是单刀直入。 众多内门弟子热血沸腾,嘶声力竭地呐喊助威,他们也知道,第三场必需胜,否则,传出去,会被各大超级势力笑掉大牙。 这短短的时间里,中年男子和壮汉都是心中煎熬,像是过了一整年一样。 这么毫不起眼的一个动作,却令暮白的灵魂迅速修复,那惨白的薄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常色。 当然,也有可能噬天武脉、青龙脉和七种圆满武脉的融合有关,融合之后,连他自己都没有完全理解。 洛雪在旁边接了一句之后,就看到了舞台上三位评委一致通过的评论。 “我陪你去!”贺兰冷春表情不变,看着贺兰冷夏明显有些焦急的神色,却故作不解的说着。 反正,来日方长,以后叶大哥办公地点跟在她在一起,相处的机会多了。为了能跟叶天羽在一起工作,他可是求老爸使劲地帮忙,才有这机会呢。 “轰!”本煞老人催动毕生功力,自爆开来,整个海域犹如末日降临,乌云蔽日,海啸连连,其中的人不是被巨大的冲击力震死,就是被送往不知名的空间,也是死。 前两日岳飞接到探报,在武当山一带有金人活动,不知何欲。岳飞命杨再兴与大牛前往武当山一探究竟,杨再兴当时有其他任务昨天回到了襄阳。 上古时期的修士,尤其是修为到了大乘乃至渡劫期的大能修真者,身上宝物比之现如今的大乘渡劫期修士,那不知要多出多少。相传,在上古时期的大能修士,身上的宝贝如山堆积,身边灵宝数之不尽用之不竭。 外面的朱晃顿时头疼,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摄政王跟宋依依就杠上了,现在二人都在生闷气呢,真不知道如何处理。 “不会吧,这种凡化丹药,真的被你们叶家炼制出来了!”唐灵听到这里,也是吓了一跳,连忙抢过这药瓶。 “我们也走吧,对着这冷咖啡也没什么意思了。”顾恋对佩月月招呼道。 老子虽然五十多岁,长得也比较老,但是功课一样都不落下,他也和手下一起跑圈。 重武器?在熊猫人的眼里,这不是个形容词,而是个单纯的称呼,别人给的称呼。 不看现在,至少在曾经,他们二十八家的先祖一定是做出了什么令人尊敬且收获了荣耀的事件。 苏瑶知道这糕点难买,现在才早上七点多,宫铭司至少是五点到的老堂记。若是五年前,她能收到他买的老婆饼,肯定会高兴地不得了。 一瞬就完成的精准指令,足以让任何一位学者感到震撼,沉浸在那份无与伦比的美丽之中,犹如是窥探到了未来的道路。 两根烟下去,我实在是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就主动靠上前去,递过去一根烟。 身体的综合素质都要比普通人强上不少,在最初的正坐过后,能感受到叶芙妮车技的可靠,也陆续的放松了下来,就着新颖的引擎声闲聊了起来。 但他希望死之前,能够看到陈家能够重见昔日荣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是朝堂的边缘人物。 白玲珑并不懂死神来了这个梗什么意思,只不过她也知道这话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都不好听就是了。 只是回头有机会,她定是要好好教训那个江明珠一番才是,看她还敢不敢拒绝自己。 “嗤——”方玉蜂早就在右侧等着,是的,疱大厨感受到的依旧是错误的,短刺的劣势这时就出来了,与长兵不同,它无法做到一刀致命,除非割喉,但高手之间这种机会很少,只能像这样一点点消磨敌人的体力与意志。 第一百四十章 白首相知犹按剑(下) “我觉得真理师弟就不错,师兄觉得如何?”放下手中的酒杯,萧清封看着真言,一脸正色道。 昌宁知府是正四品的官员,而汉南布政使,乃是从二品的大员,林武一下子从正四品的地方官升任一方的布政使,连升三级,是名副其实的超迁!说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贝蒂娜的话音未落,在场的人就都是十分好奇的看向了她。因为在他们看来,李毅已经将话说到这种程度了,可是为什么贝蒂娜还是不准备一起离开呢。 杨天见她不听,只得说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说这件事了。另外还有一件事,你却不得不听。 此时的沙尔赫然也是看客之一,只是却并未被准许进入到这实验室之中来,却只能够隔着外面的玻璃墙来打量里面的一切。 雷震子在当年并不比哪吒和杨戬差,但是却走在了他们后面。而且这还是他在封神之战后便来域外战场的后果。如果在洪荒世界之中,恐怕这种差距会更大。 所以,他一直紧盯着监军的嘴,生怕监军死太监骄狂任性惯了不知轻重还乱说,恨不能扑上去捂住狗太监的嘴,不让监军再撩拨欧阳珣。如果可以,他会立即扑让去活活掐死这太监。 “明白,你的首张大碟要发行了,要四处走秀宣传嘛,没问题,时间还很充裕,你慢慢写。”泰迪罗宾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黄竹道人乃是地仙界一脉的领头人,真仙圆满修为,实力高强。在真仙营之中,实力能排到前五之列。而朽白道人则是大宗门修士一方的领头人,修为也在真仙圆满之列。实力同样能排到前五之列。 乐异扬正欲喝彩,突然见丰雪怜仰面跌落下来,口中含着鲜血。乐异扬连忙跃出石窗,一手接过丰雪怜的身体,一手用青云宝剑刺入崖壁,双脚借着宝剑刺过的裂隙,倒运真气扶摇直上,终于安全到达山顶,累得不停地喘气。 “我同意你的提议,阿迪克博士。”艾拉心念一转同意了对方的建议。 “你直说便是。”杨广乍听说是有人装扮的猫鬼,暗吃了一惊,催促裴蕴道。 与此同时,李棱乘坐的巨舰与两只担任护从的青龙战船却调转船头,向太湖别栅座落的方向驶了回去。 石灵花在体育上的事也不多,她花很多时间在各种资格证考试上,像mBa工商管理,还有她本专业的课程也提前学了。她一忙碌起来,家里的事都是通过与家人打电话才了解到的。 就是将一些犯了罪的人扣入死牢之中,即不放也不审,就等着他们的家属来给诏狱贡献银子,给囚犯续命。如果钱够多的话,还可以免罪。 看到时机来临,张帆也不再犹豫,直接纵身跳到距离海啸坦克不远的位置,发动自己的灵能将这三辆海啸坦克全部举了起来。 第一批,毫无意外的被木叶高层们选择在暗部与根组织内进行推广。 蒋若柳一听到美食,还是爱心村的,口水都流出来了,兴奋欢呼:“哇!美食城呀,我可听说了,不下五千人的专业厨师,目前还在加强培训。 想到如此的张帆径直朝着这个看似指挥座的位置走去,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 这一幕还是那么的熟悉,江望月飘浮在黑海之上,意识追随死拘刀,进入那遍布白色颗粒的天空,死拘刀悬浮在白色的颗粒中,内敛的红光从黑色的刀身中释放,在漫天黑雾中游动。 “那爸爸他不会出事吧?”凯丽听到雷的话顿时担心了起来,连忙抓着雷的胳膊说道。 “交通方面,我们已经联系了日本警视厅,他们对于我们的谈判是非常支持的,到时候沿途和会场外围也会有警察警戒的。”福田一夫突然开口说道。 梁母乐呵呵的,还掀起了篮子的一角盖着的笼布,果不其然就有人探头看过去。 通过一些特定的魔法符号,才能打开一扇门,来到这里。而这个符号,只有沙赞才能传承。 云未央看了看她,没有回话,心下却暗自在脑中搜索着有关的信息。 或许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或许是吴非陪在身边,回去的路上苏明哲睡得十分香甜,众人见状也没有打扰他,毕竟这几他确实累坏了,短短的几人都瘦了一圈,黑眼圈也比较严重,大概回国的这段时间一直都没有休息好。 “王,没有这种办法。”海姆达尔知道有类似的办法,但那样索尔就完了,所以他不会说。 陈沐阳看了一眼脸色越来越不自然的陈沐霖,对着首座的妖男举了举怀:“高总,来,敬你一杯。感谢之情,不用言表。”说完径自将手里的酒喝了。 在场应举的人,大多都是有职务在身的士大夫,既有底蕴,又有实操经验。 不过,这个念头被他深深地埋在心底,他不愿意相信,始终刻意逃避。 当杜知已经坐上车后,木辰才反应过来这种情况他应该跟着去医院才对,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这件事情都和他逃不脱干系。 神龟大师发现,梅影神炉,虽不是什么神器,却极有灵性。在老井的金银帝国里,就算被人抢走,最终,它还会自己回来的!剑柄上的那朵红梅,就仿佛是梅影神炉的家。 当初就连叶七杀那等强者,面对他的血影神掌都只能是躲闪避开的份,何况是林动呢? 此时,守护者联盟的盟主老头听到众人的话,也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孙铁附着王当的耳朵说道:“刘兄是个有本事的人,听说在中山郡有些势力,如果将他留在这里,咱们在中山郡干一票大的,必会让燕帅刮目相看。 第一百四十一章 军政得失不自修 第二次明明答应了猪八戒的师父太上老君,让他参与护送唐僧西天取经之后,将功补过,重封天蓬元帅,执掌天庭八万水军。 “楚寻,你不是说在秘境的时候,她才五曜境一重吗?”朱赫面色不善的问道。 后天,1月17日就是史努比的生日了,我不能再关心这些距离自己比较遥远的事情。 前天,我妈喝红酒,也给皮皮倒了半杯,给我倒了一杯。皮皮是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学会了干杯。 一折商品不管它本身价值如何,反正李峰觉得是赚的,而且万一出现什么厉害的神器那就真的赚翻了。 随着他的画面转动,一些因为兽潮赶来的学院老师也一一出现在屏幕之中。 韩极先是一愣,一个蝼蚁竟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非但没有想法子逃跑反而主动攻击,反应过来后放声大笑,眼中充满不屑,这种程度的攻击,他一个眼神就足以湮灭。 刚才他回来的时候房间中还没人,现在他从3602回来了房间中居然又有人了,这不是和他玩捉迷藏还是什么? 几人都将身上裸露的部位用胶带缠绕起来,不然被丧尸咬到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在这场巫妖之战和后续的涿鹿之战中,人类和妖类一直都是和谐共处,还结成了同盟,共同对抗了巫族的十二祖巫和后续的各类大巫。 “你电话费不要钱吗?国际电话费用好像很高的。”李明将声音提高了几分。 伊兰眼角注意到有好些人都向他俩看过来,她只作不知,视线投注在身旁的人上。 “这位朱公子少年英雄,韵儿若是能找他作夫婿,也算是不辱没了她,我也算对得起她娘了。”唐延雄自然一下子领会了沈园雪的背后之意,心道。 “高师兄,我和朱兄乃是知交,这是他给我起的别名,说的就是我。”沙漠忙解释道。 “不要,不要,求你放过我,放过我,我愿意给你当牛做马。”张不凡咚的一声跪下。 然后,他手掌之的符顿时大亮,剧烈的波动爆出来,一瞬间,一条登天路出现在了姜禹的面前。 “那些诨号都是别人起的,在下就叫王尊,你要是敢与我交手,咱们就以三招为限如何?”。 李明有些想不明白,六皇子为何盯着自己不放,药神宗究竟许给他什么好处? 以前刘愈隔三差五地就会被吴在皇宫里截一次,这次刚回长安,他居然登门造访。刘愈见他还带了礼物。毕竟人家是国师,礼数上不能怠慢,请进门,挑夫将箱子放下,被吴用银钱打发走。 刘愈马上叫侍卫将昭迎曦蒙上眼运到了皇宫里,因为事前杨烈告知昭迎曦是要将他运到法场砍头,昭迎曦早就吓的三魂不见七魄。等到了雅前殿,蒙着眼的她还以为即将要挨刀子。 获得的方法有很多种,例如改良发明,例如积极纳税,例如到军中服役,例如担任公职而成绩显著,例如战争时候立功,例如教授学生。例如完成官府发布的任务。绝大多数工作,哪怕是种地,都有渠道获得贡献度。 跃千愁越想越震惊,怪不得说仙宫的财力最雄厚,人家位高权重想不发财都难,这才是一个大统领大婚而已。 恩毫不犹豫得承认了。反正这件事情早就是弄得人尽皆知。也没有任何隐瞒得必要。 “公子你想追寻天道?”云冰梦看着他,讶然不迭的问道。她可是清楚的知道他的身份,已经是人间至尊了。为何会去追求那飘渺如烟的天道呢? 看着跃千愁消失的背影,韦春秋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他心中明白,一但收购内丹的消息放出去了,那么将会是人间妖修灾难的开始。 中国在技术方面不如人,遇到这种无耻的讹诈,也只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了。不过,也正是因为遭遇了这样的讹诈,才让中国人发愤图强,努力地去实现进口替代,让日本人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 王译信不知今生四皇子是不是涉及了烟田,但逮到机会告四皇子一状,让四皇子远离皇位也是他乐意看到的。 “能入陈大人、钟大人的眼,下官也不白忙活一回。钟大人这边请。”尚可喜一指黄骨岛堡。 这个喊这个那个要给他,那个喊那个这个要给他,听得他都有些当真了,几乎要忍不住要去点这两个家伙交易了。 他还来不及去思考,烟雾中跑动的身影已越来越多,长矛兵们连续刺杀才能保持前进,关大弟两臂累得发酸,几乎想要把长矛扔下。 但是,最让他喜欢的还是她的娇喘,似乎最利害的媚香,撩拨出最原始的渴求。 它们拥有智慧,但是却从来不需要发展科技,因为在虫族的内部有着非常明确的分工,而且他们的身体能够进化成各种各样令人难以想象的器官来代替科技。 沈冰儿瞳孔猛然一缩,眼底深处惊讶万分,她竟然飞起来了,这可是天玄境强者掌握空间之力才可以做到的。 将她扶起身,递过水杯到她的唇边,看着她喝下两口,叶惟南这才开口。 大浮屠掌可以吸收各种攻击神通,也就是将攻击神通的规则之力吸收容纳进来。 一看到云情悦,墨宸焰还是和以前一样,还隔着一段距离跟她挥手。 在顾西爵苏醒的第二天,Y国方面的反恐部门就派了人过来,找他们夫妻两协助调查。 第一百四十二章 余勇未厌心突兀 所以,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挣扎都没有用。结局都还是一样的,我感觉自己像一头困兽,不停的撞着铁笼子,最后把自己弄的遍体鳞伤,还是逃不出去,到头来还是自己舔舐伤口,就算伤痕累累也不会有人同情。 休息?叫醒一下就是了嘛!千秋不以为意,还要往里冲,哪知旁边的人一把将她拉了回来。 因着前两次都是她坏了事,老爹已经写信质问过她是否要因为男人不要亲爹了。千秋很矛盾,手心手背都是肉,真要取舍,痛的只是她。 如果林武没有显赫的家世,孟寒烟想要拒绝云岭顾家的亲事跟林武在一起,那真的是难如登天。 杨青缓缓松开尽握住郭晞肩膀的手,注视对方的眼神逐渐平静下来。 韩子矶嘴角一抽,敷衍地笑了笑。这丫头能改变他?算了吧,等换回来,他该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青木是木性的虫子,我吃进去的一盘肉丝,不知道它在我体内变成什么样子。 床上躺着一个赤裸的男人,身上是一副巨大的玻璃盖,几根不知用途的管子从房间上方垂落下来,连接在玻璃上。 她只好在原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尽量地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不去把他吵醒。幸好的是,保姆肯留下来照顾孩子们,她才松了一口气,留下来这里照顾夜琛息。 李念惜不由得笑了笑,她不会告诉她,她刚刚悄悄给她用了一点缓解疼痛的药物。 酒店三楼有自助餐厅,筱筱跟纪曼柔进去时,贺御君已经等着了。 曼柔的话在耳边回响,可她左右思量说不出口。餐桌上莫名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尴尬。 居然会有这样的男人,难道她和妹妹说几句话都要全盘托出告诉他吗? 谭木眸色一黯,剑眉微蹙,心里下了决定,欲上前黎夏天一步时,却听到黎夏天有些颤然的声音。 “少奶奶,你先回房休息吧,我现在去给你做点吃的。”雪姐也是心疼黎夏天的,她看起来又瘦了一圈。 王晨看着秦兰若,吃了一口饭,神色带着些无奈。感情秦兰若以为自己去的地方有多发达呢,还能带回来点特产。但实际上,王晨去那地方简直是穷的不能再穷了,想要什么特产完全就是扯淡。 唐衍看开了一切,唐门想要获得武林同盟的认可,那就要做出一些能获得认可的事情。私藏弑神刃,不仅不被认可,反而还会遭人唾弃。 弗莱切有些吃不消了,他看了看队友的位置,决定回传给香川真司,他跌跌撞撞的用右脚拨了下球,尽量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可惜,就是他这一调整,使严涛找到了下脚的机会。 这还不算什么,这人形生物竟然长着六条腿,每一条腿上都长满白色的茸毛,看上去很是恶心。 从树洞进入之后,还要走一条地道,穿过地道之后,才算是真正的进入了妖王的洞府之中。 不得不说,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真不是一般的酸爽!好在这只是游戏,就算摔死了也能复活。 也不知道算不算说曹操曹操到,这时候,张倩然正巧刚走到门口,见天水集团门口没保安,还奇怪的往里探了探头,这一探头才发现了祁峰他们。 听到魏无忌感叹,郑大力二人皆不发出声,都涉及到成侯了,他们可没谈论的资格。 张教授既然已经失踪了,那电话打不通不是明摆着的事么?为什么要再打一遍?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辰锋的耳边,究竟谁不是谁,而那个他又是谁? “没事,我能理解!这段时间谢谢你们了!”张一凡主动伸出手。 “不伙子,很不错。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把那些脏纸片捡起来吗?”男面试人员同样微笑着开口道。 再盛的气势经过这番连打带削的组合拳过后,他们的优势已然全无。 因为修士的生命远比凡人要长远,所以,修士所需要的修炼时间自然也要比凡人多得多。 蓝随都以为自己很难遇见这种人,却是没有想到今天在这里遇见一个。 金美美的聪明才智为她争取了不少宝贵的战机,可以说林海都没有想到金美美居然一早就安排好眼线防着他的,这样一来林海想要找金美美复仇也增加不少的难度了。 这头黄氏散乱着头发跑进苏家老宅,可把苏老爷子和苏金凤给吓了一跳。 没想到道源口气一转,满不在乎地说道:“在下答应天枢的,只是不找屠神团麻烦而已。 这一刻也不过是午夜时分,中心位置更是死寂死寂的。寂静的让人窒息,让人疯狂。 陈庆之深吸了一口气,走到了指挥部的门口,看着远处的战场,面色无喜无悲,眼中露出一抹深邃,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第一百四十三章 连营甲骑屯如山 便在这时,忽听宫门里面轰隆一声,有人从里面奋力拉动,两扇大门缓缓打开。 “魔剑?一件虚拟物品有什么过瘾的?看我这身装备才叫过瘾!”黄炎拍着身上的盔甲,笑道。 “补天石,我只抽取你一成的阳之力,多的不要。”黄炎体内的毁灭之气,已被净化,略微思量,决定以阳之力为主修,是因为九煜武典。 忽然间冯晨想起,他今天专程过来,主要还是看有关杜月笙的那份材料。 “这些家伙有瘴气,吩咐下去,给大家煮茶喝。”苏夏说着摇动手链,地上出现一堆的独木茶树叶,这看呆了众人。 “刚才说了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对患者见死不救,但是交易确定是事实,但是都已经过去了。”石打说。 大管家自是不会见笑,一面命人婆子引着傅氏一行马车从侧门往车轿厅而去,一面将沈琨与洛继宗请进府中。 见有机会离开这里,有些脱线的南达科他立马像只兔子一样蹦走了。 “别紧张。”那人似乎注意到了苏皇子的动作,宽慰了一句,接着他点燃了桌上的油灯。 “我又怎么得罪她了?”陈远还在那莫名其妙呢,一脑门子雾水。 也怪她自己太过冲动,没有冷静下来想清楚,着了许茹的道。细思极恐,她真正意识到了,许茹的心思并不简单,这样的人,更应该多加防备。 彩玉轩?不错,她曾经在那里看过毕方解石,那门面确实气派,西城之内最大的原石买卖地,彩玉轩?好极了。 道人崇尚长生逍遥,掌教真君可以安排内门弟子,长老去练丹,练器,但是不能长期如此。 盛夏刚来,这里的白莲就已经结了莲蓬,似乎天堂岛的天气,要比别的地方更加的温暖。 洛雨汐,这次就当她这个做阿姨的,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和她计较这些。 高宠笑道:“若依着我,可以请一员大将带着几千人马,广置战旗锣鼓,装出浩大的声势,声言要去就种帅。暗下却发主力20000人直取云中。 明军将士们喜极而泣,纷纷靠近城头,眺望东面,用手中的兵器挥舞着,和自己的同袍打着招呼。 这些考试的举子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邓武的同乡好友田畦一见哇哇暴叫“柴桂,你还我兄弟的命来!”说着催马舞动大戟就冲了上来。 而修行者刻画符篆、推衍功法、炼丹制器,以至于未来的道法工业化,都根本离不开数学。 修行之路法侣财地缺一不可,学院这样做就是为在校学员提供一条财路,而且进行法力按摩的过程也算是进一步锻炼学员们对自身法力的掌控力。 “我刚刚前去拜访了御史大夫许岩,与他说了一些对大夏未来的构思。”秦昭没有猜测此时楚怀瑾心中做何想法,因为没有必要。 反正他没在周边感觉到其他生灵的气息,也没有感觉什么威胁感。 他用惊目劫对付老太监,只不过是闲老太监话太多,想让他安静一下罢了,谁知道他会直接下跪? 如果说能够被白墨莲看中的人是他,他何必还费这么多的心思来折腾这件事儿? 另外一方面,打赏对榜单的影响很大,有些作者为了排名增加曝光率,自己就会去氪金,这是业内都清楚的事。 所依他们当然深知,这一切都是托莫宇的福,要不是莫宇,肯定就不会有他们现在的成绩。 苏清雪扬起天鹅脖子,怒气冲冲的看着洛离别,上前要用离别剑砍向他,就在这时。 被右白衣带着左转右看的他见时间差不多了,这才朝原路返回着。 在这个过程里,中途他偶尔会停顿一下,抬起头露出一副沉思状,然后又会莫名其妙的忽然挑一下眉头,接着又埋下头开始写写画画。 最近科波菲尔为什么选择来中国的主要原因,是看看比赛场地没错,但是另一个原因,就是想要看一看中国元素里,有没有很好的,适合英雄联盟官方设计皮肤甚至英雄的可能。 刘佳提议着,话说到一半,便看到林浩那两双充满怒容的眼睛,接下来的话,立马就咽回了肚子。 原本崩溃的冀州堪堪维持,代价便是曾经刘虞治下富庶的幽州同样仅仅能维持稳定。 这句话是在公共频道上说出,大家都能听见,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顿时眼中都涌出了警惕的神色。 但兖州不同,暴雨来临前燕氏在兖州并无丝毫根基,张辽率军像摸黑渡河般被丢掉东郡,用上下三万兵去面对曹氏六万大军与数万民夫,情况不可谓不难。 龙云换了一张新的靶纸,按动电钮将它送到五十米外,举枪又开始连续射击。 刘福春乃是领兵之人,他也知道,这个郭部现在的核心是朱元璋,如果让别人再做大帅的话,那真的是非常不合适的。 “少主,都到了这种时候,难道你还在犹豫吗?莫非您忘了这么多年来。是谁一直在帮助您吗?难道您还没有看透这灵族,没看透那司天?以少主您的天资,要求多次竟然都无法成为他的继承者,这还不足说明问题吗? 朱元璋心里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说,未来他想办法多养点牛羊之类的,毕竟光吃一种肉,大家会吃烦的。对于这种事情,朱元璋会安排专人来做的。 “放心,我岂能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迦焰上神,迦洪上神,你们可以回去了。 就算没有抬头,王忠也知道,现在舒楠肯定在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视线准确的落到风暴手中,那把和甩过来的长刀一模一样的长刀,夜玖久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平静的好似只是在单纯的阐述而已。 第一百四十四章 长兵如林排军阵 其他还挑选了一些实力不弱的灵兽个体,只可惜数量难以形成规模,仅能作为神域的防守力量。 事主田掌柜更是惴惴不安,在皇亲国戚郑家面前,他没多少反抗力量,但如果不反抗,将店产贱卖,那又绝对不甘心。 我嘟嘴,眨巴着眼看着他,一脸的“宝宝有委屈,但宝宝不说”。 端木汐闻言这次点了点头,“那好,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走吧!”这地方可不是个好地方,到处都是机关阵法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有石柱落下来,还是尽早离开的好。 “将你们三人身上的银两全数交出来,当然了,这不是打劫,而是你们自愿交给我。”张凯枫微笑说道。 端木汐又探查了一翻,确实是没有出口,无奈只能坐下继续修炼火灵力。 “不好意思,我没有你这样朋友!也请你不要一厢情愿的纠缠我!”黄蓓真的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以当作曾经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人难免都会想,是不是已经通知了东厂来抓范弘道,所以先前才故意劝范弘道老实点不要反抗? 想了想去顶楼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好像是在慕桀骜的客房里,在亲热的时候……手机被她丢到了‘床’上。 皇甫贝儿对着梓晴摊了摊手掌,梓晴立刻明白的将一把黑‘色’的手枪放在了皇甫贝儿的掌心里。 赵云接到土兵大败的消息后,立刻分出五千骑兵,一方面追缴贵霜的追兵,一方面控制失去建制的土兵,免得他们干出什么出格的事。自己则率领大部人马,来迎战这只扰的大秦后方不得安宁的部队。 强哥出去之后唐劲躺在床上休息今天又没去上课他对学习的事倒不怎么关心却是想起了被自己侮辱了的王黟清。 黄盖大惊,急忙吩咐士兵就地防御。可由于队伍拉得太长,部队刚刚聚拢,还没有布上阵势,败兵就已经冲了上来,反把自己阵地冲乱。秦军随后杀上原本就不是十分整齐的江东军马,恰似雨打的芭蕉,零落不堪。 桑塔纳2000的挡风玻璃瞬间蜘蛛网的裂痕干扰着中年男子的视线。 “多大啦?”乍看这下,魔人身体强健优美,五官棱角分明,彪悍肃杀,总该有个三十左右年纪,但现在看他双眼放光的神态实在有些憨头憨脑的,一下子显出年轻来。拿不准这孩子才二十余岁,叶子洛想着。 老侯爷活着的时候,陈国公还给面子,老侯爷死了,陈国公翻脸无情,竟然上演了一幕灵堂退婚。 这盔甲一穿上,立刻有若威风凛凛的战将。同时,海流的压力减了大半。 因为底火公司两个关键的主意都是李尔出的,所以老头让他直接负责公司,未必没有给李尔立功机会以便坐稳二老板位的因素。都是军队出来的人,话不多,简单几句讲完了,李尔便叫员工们解散。 他立刻向身后的几人使了个眼色在那些目瞪口呆的学生面前将已经昏死过去的陈少龙拖了出了教室。 唐劲躺在救护床上装死听陈冰雯这么关心自己的安危倒是挺感动的这时候他被推进了急救中心外面只听到陈冰雯的哭泣声。 翡翠呈深紫色,圆形,成年人头部大笑,没有一丝杂质,在太阳的照耀下,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而在这个时候,蓝银河上面,却有一位穿着白袍的俊秀男子,他手中一把冰晶长剑就像是用寒冰铸成,上面散放着一股股的寒气,随着超前一刺,无声无息,空间却似乎裂开了。 下一刻,就见楚南看向了岸边罗一纾和罗一珞所处的位置,露出了笑容。 紧接着特别是把自己的手掌指尖跃动起来的那5人光环变成了锋利的利刃,从中一划而过,但是她自己只要好好的把这样一番历练的能力,运用得当的话,那么接下来他们就能够心儿的把这么一股力量运用到自己身上。 宋绝也不相信,自己刚刚认的师傅,会就这样被武王强者的自爆杀死。 北晨风冷冷看着扬长而去得十方真仙,一阵咬牙切齿,心中开始算计如何让这几人付出不听话的代价。 当初离开辰月山的时候,宁不悔就让吴龙在天狼宗十宗会武之后来宁府找他。 一直在旁边安静看着他们的秦安,目光忍不住又被墨抒此时的璀璨笑靥吸引。 猛然间,曲殇这才想起,自己所做的那些试题,都是一个男生提供给自己的。 创世之处,这块虚无缥缈之地,便被给了这无血肉之躯的妖魔鬼怪。 来之前,他就说出了自己的底线,不滥杀无辜就好,谁若敢阻他,直接除掉,不用考虑圣皇的怒火。 “你怎会知……”雷铁军瞳孔微微一缩,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因为他想到了雷中通。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时来天地皆同力 难为他们有钱还愿意去挑选合适的礼物送给他们几位说不上话的长辈。 虽然,他是个活得最久的见证者,却也是受到折磨更多的爱伤者,这些年,阴影一直跟随着他,让他生不如死。 那么自己的枪在现在已经被废掉了,事实上这种徒手裂枪的力量他并不是没有见过,不说他的那些老朋友,那些俄国的拳王,很多人都可以做到,这只需要单纯的蛮力便可。 只是一个瞬间,王子野他们这一面城墙上就倒下了超过四十人。而第二波试图向下射击的人损失更大,将近一百人永久失去了他们的生命。 “我跟枫儿没有感情上的羁绊,唯有恩情上的束缚。她就因为我是她前世的丈夫而拼死守护我之安危,这份恩情着实伟大。 “为什么?黑白帝神会那么好心让我们在他的空间领域里这般逍遥自在?”雪凡心刚才在领悟,外面发生的事一概不知,所以她并不知道夜九觞和黑白帝神刚才有了一个短暂的交锋。 于是,奇怪的一幕出现了,众人只看到高空中,一条巨大的红色闪电犹如舞龙一般被拉得细长,像是一场空中马戏表演。 能看到自己的孙子生孩子,是他这么大年纪,想要抱曾孙,很正常。 白云观中的这位老道说他在丹劲浸淫了十年,这十年风霜雨雪,可谓真正把丹劲练到了顶峰,孙长宁此时看着这老道打拳,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和这老道放开了打,不需要十个回合,自己怕是就要被他活活锤死。 年诗瑶比简溪大不了几岁,推己及人,再想到上次带他去见自己那个朋友时涂的那个珊瑚色唇釉,能看得出她也喜欢装扮自己。 李府的汽车接了梦竹,缓缓随着一条水泥汀路驶进李府大院,祥叔开了车门,梦竹下了车。 突然,她止住了欲要出口的话,因为她看到雷铭把枪对准了她,还向她开了一枪。 不论拍卖师如何调动气氛,巧如舌簧,会场上也是一片沉默,根本就没人继续喊价。 用血管钳和柳叶刀可能是西医十分超前的地方,但是对于这种跌打损伤的方面,不得不说中医的手法和理疗,也有着外人永远也无法企及的一面。 金色飘逸的短发下是一双湛蓝鹰眸,高高的鼻梁,如朱的薄唇,他就像王子殿下一样,而这里就是他的城堡。 他又把话重复了一遍,这时夏海桐才确定,原来自己刚才并没有听错。 贺韵儿一直到半夜都睡不着,楼上传来的声音,实在太惊人了。一个接一个,仿佛永无止尽。在郭临绝强的冲撞之下,‘淫’/靡而###的声音,传遍了整栋别墅。 这是一处茂密的树林,温暖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射’下来,在青草地上留下斑驳的光斑。时不时传来叮咚的流水声,表明,不远处有清泉从中流淌而过。 郭临脑袋有些沉重,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死亡降临的一幕,纵然那一口龙息没有直接接触到自己的身体,但是依旧受了创伤。当时,如果多犹豫半秒时间,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死到临头还强硬。”萧炎加大了力度,让他无法说出话来,脸已经胀的通红。 哼,蝶有什么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蝶强大就是祸害就是怪物,你们强大就是伟人就是高手诺。 厉老如约释放了宋冬和当时参与解救sara家人的一众手下,她先过来送他们上机。 闻言,叶峰顿时变的严肃,双手无比娴熟地抬起,一杆霸气的狙击枪便架在了窗户之上,严宽也看向了王牧。 前面的人根本听不见‘花’璃的声音,一鼓劲地向前面走着,然后就被地上的骷髅拉住,一个个被沾了尸毒,再然后骨‘肉’分离就变成了骷髅中的一员。 树心感受到了危险临近,一边疯狂的汲取四周的殷红血水,一边想办法想要遁走,但就在这个时候,四周突然传来巨大的轰鸣之声,一瞬间原本汹涌澎湃的血色汪洋,竟然诡异的消失不见了。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在各自地方坐下,开始接受魔王指骨煞气的冲击。 直到长大后,她终于弄明白,哥哥脸上的那抹古怪其实是尴尬、窘迫。 身后的男人还像是故意的,脸埋在她的脖子里,这闻闻那浅啄两下,玩的不亦乐乎。 据他说,这个地下王国通向地面的隧道有7条,分别在世界其他一些地方开有秘密出入口。 至于以后的何去何从,又对于以后他们的选择来说的话,这已经不是刘宁搜能够去关心的了,也不是刘宁所需要去关心的了。 顾明睿返身就要朝那集装箱里去,王熙河的动作也十分迅速,跟着就率先站在集装箱口。 难道在这里干愣着,哪怕在前进的道路上跌倒千百次,也好过在原地停滞不前。 陆曼的话明显有点欲盖弥彰,大家都礼貌地笑了笑,也没太当回事。 这也让那蓝色的血管,在此时显得格外清晰。但眼下怎么看,都觉得很恶心。 若是将其吸收,仅仅只是一块,便是能抵得上通常打坐,三个时辰的时间甚至还要多。 所以楚逸只能凭借着重创的身躯将沙毒风蝎王斩杀,至于周围隐藏的沙毒风蝎和原来那只沙毒风蝎王都陷入了无尽的循环,因为此时它们的意志早已被楚逸摧残的不成样子了,根本无法再在银光的幻境中走出。 “怎么了?”喻景东站直身子问道,前面的时候看起来还好好的,很明显王熙河就是在接受教训,可是后面的时候王熙河的表情明显变得奇怪,甚至还有点不可思议。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我不知道几点能回去,把这一切安排好时我已经在赶去医院的出租车上了。 这似乎是应了那句老话,有心栽柳柳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之前费尽心思想要做到的事情怎么都做不成,却因为意外来到温莎堡而做成了。这不是收获是什么呢? 既然决定了尝试,那么就彻彻底底的做一回人类,因为这是她丈夫说的。 整个大宋朝庭的兵马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余万。这一下子让自己募兵三十万,这是真的铁了心要和蒙古干上了。 凌枫没有急着靠近床边,他给拉玛辛格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去门口守着。 这是因为冥皇为她化解了这个诅咒,还是手上那柄怨念之剑的作用? 因为据他所说,沿途的这些岛屿上居住着很多不同种族的兽人,既有陆地兽人,甚至还有海洋中的一些兽人临时上岸,在周边的岛屿上建造巢穴,临时居住。 “既然面对的是神鸟,那就用神鸟来测试测试这个后辈急冻鸟的真正实力吧。”嘴角微微一凛,凌霄直接收回了场上的急冻鸟,随即,取出了装着火之岛火焰鸟的水晶球。 陈潇凭着强悍的意志在坚持着,因为污秽之源在疯狂反扑的同时,也将它的核心本源彻底的暴露。 潘科拉辛是古希腊的一种格斗术,据考究应该是现代自由搏击的起源,秉持着“碾碎抓住的一切”的道义,也没有固定的招式可言。 特娘的张祎,你怎么还没到呀,这些可都是大人物,我哪里能招待得过来。 躺倒在地上的黑衣人并没有急着马上回答,他神色凝重的望着柳凡尘,片刻之后他长呼了一口气。 那位内侍想要留下李缺,但是想到白水荒原深处的那位恐怖存在之后,终究是忍住了。 劫狱这种事情在这朔州城已经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了,王炎陵虽说有些吃惊,可是却并不担心,因为那些贼人逃不出去,明天一早只需派人去城门处搜查即可。 离开晚红院后,他如离弦之箭,飞速奔回药房。周礼见宋凛孤身归来,心知肚明他未能寻得恩人,心中的焦虑如潮水般涌动。她这边也同样一无所获,两人面面相觑,均感到事情愈发棘手。 “你怎么样?”赵轩嫄走到床前俯身关切,这几日她颇为紧张,现在眉头紧皱是她的常态。 辻村夫人从包里掏出备用钥匙,打开门,大声的音乐声扑面而来。 尤其是刚刚为自己出头的霸气坚定,这种男人非常让人有安全感。 不过几分钟,车子便穿过鳞次栉比的饭馆咖啡厅,在一家装修精美的服装店前停了下来。 香儿把凌东舞领到隔壁的帐篷,穆紫城依旧昏迷不醒,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凌东舞伸手摸摸他的鼻息,听着他逐渐转过来的生机,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她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又摸摸他手腕上的伤痕,默默地出神。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使得苗苗没有和李陆飞“那啥”,赵玉环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上!”朝天海大声说了一句,然后几十个黑衣人如跳蚤般一一纵越,数十道心根从黑衣人的手臂上射出。赵若知和陆水一早已领略过心根的厉害,不免为格肸舞樱担起心来。 楚萧视线已经眯成了一道缝隙,眸光渐渐暗沉了下去,看不到底。 认真起来的华乌龟,开始对华山五人阵·剑阵辅助的五长老发动了攻击。 她从怀里摸出一只笛子,把手中笛子凑近唇边,下一刻,悠扬清越的‘化蝶’就飘荡在宁静的湖面。 流光气的恨不得用目光杀了君落羽,但无奈君落羽脸皮太厚,任流光有多凶恶,也只做看不到而已。 生病了的他,脸上出现了一抹绯红,就像个熟睡般的婴儿,许是有些难受枕在她腿上的头转了个身,埋向她的怀里继续安心地睡起觉來。 “不是我了解西神域,而是如今被我掌握神髓的异元神钬尊曾经广游九界,博闻强记,我只是沾了他的些许神髓之光而已。”罗玄沉着应道。 然而,毕阡陌却仿佛压根儿也没听到她这句话一般,抱着就往门口走去。 田猛的恶名,灵儿曾经从一些齐国投来的兵士那里听说过一些,也把听来的告诉过刘茹,所以刘茹才会对他极度反感。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田猛在刘茹这里吃闭门羹是和灵儿不能说没有关系的。 “馊!”沉重的空气中传来十分强劲的破空声,随着一声坠地的闷响,我并未感觉到有任何东西扑上了我的身子。倏然睁开双眸,那狼已经倒在离我不到三步的距离,四肢拼命蹬脚,嘴里嗷嗷叫个不停。 第一百四十七章 离别忠言虽逆耳 说到这里林落殇眼中也是露出了茫然的神色,而何老怪和叶雨师也是有些迟疑地望着林落殇。 一股不可思议的反噬之力从男子的胸口透过自己的拳头反击回来!他想撤拳,却为时已晚。 他不知道,但偏偏他的内心又涌出这种渴望,让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郭伯伯,这可不像你一个公安局长该说的话。”韩轲也是故意的试图缓解下气氛。 不管奇怪不奇怪,既然孟骊说此人可以相信,韩轲自然不会怀疑,与这个周警官又是寒暄了几句。 “屹立不倒还用找你帮忙?这是一个强盛的家族该有的样子么?”蔚池雪倔强的说道。 “痴情的人,总是把情看得高过一切,你不可能杀她,而且为了挽留她,你付出了一切,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去。”流云目光有些深沉。 对于林枫、赵承运二人西门殓都存有杀心,若是此时将二人的矛盾激发出来,倒是省事不少,当然,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局面难以出现。 接下来的时间,孙皓以陈旭为借口,也是不停的和6天峰刻意的套着近乎,等到酒喝的差不多的时候,两人竟然勾肩搭背俨然一副好兄弟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车子突然启动了。强子满头大汗的说道,“谢天谢地了!”楚洋也笑了,车上的兄弟们都笑了。楚洋透过车子上窗户看到,后面的三辆车就差点追上来了。车子居然神奇的又启动了,他们只能说运气真好! 不渝贪恋的看着修缘的侧脸,白净温婉,夕阳橙光下更是显得美好,修缘总是微笑,笑起来薄唇上扬,不渝觉得这是最适合微笑的一张脸了,每当他脸上挂着笑容的时候让人看了就能忘却所有烦恼。 萧美丽说道:“我还在不经意中听到了我爸爸藏证据的地方。”萧美丽笑呵呵的看着姚忆。 “没啥!”莹莹伸了一个懒腰,楚洋色咪咪的看着那片耸动。不过莹莹接下来的话,和接下来的动作,让楚洋没有了任何兴致。 柳清清不时的侧过脸看着身旁高出了自己一个脑袋多的李长空,一张红彤彤的脸上闪过犹豫、茫然、幽怨的神色。 这时候,佟‘奶’‘奶’有些着急了,她心里很清楚,一旦这证据确确实实的拿到,想救姚忆都救不了。 这个时候,突然间从不远处的一辆金杯车上下来七八个大汉,身材全部都在一米八以上,一看就不是善类,张力龙看了眼李俊,冷笑一声,原来这货早有准备。 当他们看到紧随公孙来仪之后进入的秦天之时,许多人的脸上都是不禁然的带上了一丝怨毒的神色。 光头听见楚洋骂他,反而得意洋洋的看了看楚洋,接着又看了看南少。楚洋不知道光头是什么意思,不过心里隐隐约约的感觉都了有些不好。 位于校花身旁的,是一排半人高包装精美的化妆盒,盒上赫然贴着一张写着“雅诗兰黛最新款,为酬谢新老顾客,现以五折优惠,数量有限,欲购速来”的促销字样。 大脑空白了两秒钟后,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到门边一把拧开了门,跑到走廊上左右看了两圈。 修玄者的丹田是自身的安危之所在,一般很少有人会将自己的丹田,全部呈现在其他人的面前,就算是亲如父子,乃至亲兄弟、亲父子,都不可能如此的大方,而梦妍姗这毫不遮拦的作风,让树神依依的心里一暖。 袭随风看到没肺那周身弥漫的强大的气息,就知道这一次肯定是赚大了。 脑袋刚从那个出口蹭出去,身子还没来得急拱出来,陈洺就拉住了我的肩膀,一用力将我从里面抱了出来。 经过一番折腾之后,梦妍姗出了一身的汗,想到自己进那个死亡猎区,已经好几天了。也没有洗一个澡,现在想要好好洗洗。 乔颖也扭头看她,沉默了几秒,“我打算改变战术……”说着她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然后踢掉拖鞋,双腿盘坐在沙发上,这阵势是要开始滔滔不绝。 叶闲逃了,准确来说,叶闲是被这对一个脉脉含情一个冷眼敌视的白家姐妹给吓跑的。 “那支神秘队伍?”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年轻人忍不住惊呼起来。 古飞语紧皱着眉头心中在不停的思索着,有些拿捏不定主意,就这么放弃吗? 怪不得叫荆棘之花呢,单从肉眼看去确实像根根荆棘缠绕在战狼身上。 于是,就在梁华挡开了他的第一波攻击之后,无花后续藏着的攻击也跟着发出了。 水云飞到底是要干,不周山,共工,祝融,难道她想让进入一个不周山幻境,让见到那些远古之神,但是这样又有意义? “将军,您有何吩咐!”其中一名在众人的推荐下战战兢兢地说道。 只是想到如果现实世界再继续受到影响,让自己的家人有事,尤其是想到如果又发生什么事情自己要和刘皓分开她就一阵战意爆涌而出,绝对不会服输的。 “不说这些了,老哥,给我说说有多少人选择让我出手吧,真是麻烦事一大堆。”梁栋‘揉’‘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刚才与木灵儿的争论可是让他费劲心思了,结果还是没阻止得了,白费功夫了。 大家相互包容,相互帮忙就是,不然的话这个哪里称得上是家,我们彼此之间哪里称得上是亲人。”刘皓说道。 神魂归位,王彪和苏菲睁开了眼睛。只不过,王彪却显得非常的疲惫。之前的大战,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精神力,让他差点就无以为继了。 相比起木灵儿能够突破到金丹境梁栋这个能随手制造金丹境高手的家伙才是真的可怕,按他这个做法还有谁是不能突破的?那他就是傻子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烽烟滚滚唱英雄 千百年间,何时有着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傲立于天空之上,施展着绝世神技,拥有传说之中的尊兽,面对气尊强者,丝毫不惧,这般情景,他们平时连想都不敢想,可是如今竟然是亲眼见到了。 其实这跟考试一样,有的人天生适合考试,越是大考越能超水平发挥,有的人则一遇到考试就歇菜,高考因为紧张而晕倒的人也不是没有,就是这个道理。 开车跟跑不一样,虽然在平时,跑步的消耗对林成来说,寥寥无几,但是此刻,林成知道,他能跑一里地,但是绝对会在一里地外因为力竭而晕倒。 她不想四处树敌不代表着就能任人随意欺辱。在这个世上有这样一个道理,是她向来坚信的:有人欺到你头上时你退一步,对方只会再进一步而不会适可而止;能让对方退一步的法子,便是马上回击:这是她的后妈教给她的。 鼠王吼叫一声,蜷缩成球,任雷团轰在身上,雷团只打在硬刺之上,散成一道道的紫色电弧,在硬刺间跳动,并没伤到鼠王。 南宫城能够这样想,杨妄心里也好受一点,司徒晴的离世对南宫城来说是一个打击,没想到刚过不久,他就再次经受了一次打击。 “此人乃州牧府侍卫,被我当场捉拿,陶州牧,此事你一定给我一个交代!”龙飞脸一撇,正好看见对面的糜竺微闭着眼睛,眉头紧皱,似乎也觉得奇怪。 “我并不清楚呢。”口中说着,脚步没有丝毫的减慢。距离神奇宝贝中心不过几分钟的路程,不过显然夜羽现在是在争分夺秒。 雨礼的首发是象牙猪这个有不错的攻击力和耐力的神奇宝贝,而神夜的首发神奇宝贝则是火神虫这只属性上面占据了优势的神奇宝贝。 又是一首歌的时间过去,白杨什么都没有想,再一次点击播放键。 有了以上的基础,只要你能再拥有一颗勇敢的心,那就能够称得上是一位合格的下位猎人了,至此,你就能够接受公会的委托,去讨伐那些巨大的凶兽。 然后X先生慢慢憋红了脸颊,不耐烦地又翻了翻漫画,终于还是忍不住,将整本册子唰的一下摔到了墙上。 “不行,丑拒。”叶子新果断拒绝,我妹妹同学聚会你掺和什么? 虽然这里已经因为妖鬼之气弥漫,她们已经可以借助抵挡阳光的伤害了,但是这里可没有树妖的藤蔓根系蔓延。 当初贾人杰还在卫生院工作的时候就没少被那个黑心主任揩油水,没想到那家伙竟然也有勤俭节约的一天,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他的风格。 来到林木森身边的时候,萌猫的爪子又缩了回去,朝大木木露出一个很人性的抱歉表情,“喵喵喵”的解释了一番。 不过看得出来他对眼前的刘茹有些忌惮,字里行间的语气并不像是在面对一个晚辈,而是充满了敬意,可以说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欢迎,当然欢迎,都欢迎的,哈哈哈…………”林木森哪里会不同意,而且赵云聪跟赵云鲁也确实想到比较周到,连忙笑着应道。 “叶子新我知道你算是一个优秀的人,我希望你可以记住,不要过于抬举别人,也不要过多贬低自己,哪怕你明白并非如此。 十二月二十七日,圣诞节虽然已经过去了,但萨克拉门托的街头却依旧保持着节日的装扮,只是因为气温降低,成年人又要上班工作,街头不再有几天前的热闹。 “之前我和绛紫讨论了一下。”褚青才说了一句话,就有人有问题了。 斜传,瓜迪奥拉没有丝毫的停顿,直接一脚将皮球传入AC米兰半场,传给正在高速插上的波博斯基。 赛斯罗林斯挥舞手中的竹剑,不愧是在新日摔打过比赛,姿势挺标准,估计是在岛国学的。 “主人,希瓦娜的状况不太好,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伊西丝向南木汇报道。 可惜他生不逢时碰到了塞伯,有着剑感的塞伯天生就是这些此刻的天敌,只要循着波动传来的方向一番细细分辨,哪怕他藏的再好也避免不了留下错漏。 考虑到他毕竟是从天娱成名的,而且在过去也给公司带来了不少的收益,于是特意没有说明原因。 南木离开时,队伍里多了上千辆各式车辆,两千名战士,以及几百名奴隶,或者叫作掠夺者俘虏。 【队伍】如花挖鼻:我去,这个副本还需要这么玩?那怎么一点提示都没有呢? 第一百四十九章 只有相随无别离 “虽然故费亭侯被黄公称为‘良宦’,但到底与我们不是同道之人。曹公莫要让我们难做了。”我们还奋斗在斗宦官的第一线呢,家里实在不好收留宦官家的孩子。 他还靠理学中天行有常的道理,这些年派人时时记录农作物生长习性,气象条件,凭这些分析出不同植物生长最佳的时节,光、热、水、土、墒等条件都满足了,粮食菜蔬自然都长得好。 然而,除了最开始的那一瞥,影像中的人没有再给他一个眼角的余光,只是专心的在找材料。 之前连毫无功效的装饰树都能卖出天价,此时这个带功效的,长相猎奇的,那简直不用想了。 他大概想说看在一些他帮助她们的事上,比如帮助希雅或者放任了芳芳什么的,但最终没说,这反而使素意柔和起来。 米香儿是既怕听到陈嘉梅的消息,又期盼着能听到,……心里有些矛盾。 实力她有,服装设计,几乎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东西,就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能。 毕竟陈嘉梅居心叵测,手段狠辣……几乎已经没剩多少人性了,和她正面交锋,就等于是和疯狗对阵,随时都有被咬伤的危险。 亦如原著那般,浩克紧追着娜塔莎,后又被雷神出面阻止,两人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另一边,美队跟斯塔克赶往舰尾,准备维修被鹰眼炸掉的三号引擎。 说话间,季忆已经跑到了9连阵地侧后方。因为捕食者的突然出现,留在后面警戒的士兵已经冲上了阵地,后方一片空虚。这已经不是什么战术素养的问题,而是,确实面临崩溃了。 吴翼没有想到魅影居然移动了位置,忍过长剑穿腹的剧痛,刚缓过一口气,只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动自己,将自己推离了长剑,而自己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这一变故,突起在电光火石之间,连天马弁三峰立都末知真像,只见得长空星宇突兀的出现在呆滞的二妖背后,挥刀砍下不知防御的二妖头颅,然后头颅被裂焰焚烧干净,二妖身死道消。 一边游身闪躲,一边极尽脑力思忖,不对,有诈,长空星宇猛然醒悟,一切豁然开朗。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既然敢杀死我儿子,便要付出代价,就算有先天灵宝又如何?今日你一定要死在这里!”燕南鸿说话间,手掌突然捏动法诀,一道青色光芒出现在他的手上,竟然化成一把弓箭。 虽然李杰那种好死不死的表情,让他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很奇怪,在座的这些人,却偏偏觉得很安心。他们有的人早已习惯了并肩作战生死与共,有的人还是初次见面,但对于这种围在李杰身边的场面,大家一点都不陌生。 沐凌天随着声音向着里屋走去,屋子里依然如外屋一般,空慈方丈正坐在床榻之上,将手中的一些纸轻轻的放进了床榻前的一个火盆之中。 范泯后脚一跺,右手二指一挥,三十多道剑气,并排成一个半圆,如同一道匕首组成的半月,飞向沐凌天。 其实社团招新哪有那么多事?这学长就是故意找借口请她吃饭增进关系而已。 随着城墙下方的尸潮不断地被歼灭,这些士兵心中的紧张情绪都放松了不少,这也让他们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顾夕颜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但还是失望地垂下眼眸,长长如乌羽的睫毛轻轻颤动,她没有哭,可却比哭了更让三人担心。 你对我的爱,你为我付出的已经足够了,没必要在我死之后还闹。 颜春狗儿三在狗天发的带领下进到矿井,看到面前出现那一慕灰白的墙壁。而两头却是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向下更是不知有多深,但如狗天发说的那样,要是我们再往下挖有可能到后面发生缺氧的事情。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收到过异性好感甚至爱慕的表达,可面对霍斯然这样强势直接的男人,还是第一次。 “他还以为你是骗他呢?他还好心要跟你打招呼?”拐子根本没有想过要给张发兰什么好印像,自己这号人,跟她心里的好印像男人不挂钩的。什么话狠命的往外砸,反正砸的又不是自己。 “好的,谢谢阿姨!”厉蕾嘴巴够甜,经秦母提醒,坐到了椅子上,可称呼终于不再逾越。 楚云身子一动,划破了空间,顺着气息感应,一路向前着,只感到四周的空间在变化着,行走了一个时辰,又走到了原来的位置。 碰了一鼻子灰,节巴高却是没有不好意思,他想起一首歌的词:爱要越挫越勇。 因为昨天晚上折腾的有些晚,她早上起床的时候自然是错过了上班时间,结果颜景硕也还在家里。 这些气息并不至于让茶盏碎裂,但却让它一直在空中飞起落下,不断跳动。 第一百五十章 男儿本自重横行 “需要就是需要。”天神地解释不明不白,费列格更相信自己的判断。看来天神是邪恶的生物,可是他太强大了,强大到整个大陆所有生物加在一起,也不是它的对手。 毕晶一边胆战心惊地胡思乱想,求神拜佛希望吴老二别找事,一边以询问的目光注视着殷素素和宁中则,希望这俩拿个准主意。 宁中则终究年长一点,又做了那么多年掌门夫人,见过大风大浪的,感情没那么大起伏,只是面带感激地向毕晶点头致意。她的嘴角带着微笑,只是,眼角,却不由自主开始泛红。 康纳也不愧是出生在商业帝国中心的孩子,他的思维模式注定让他距离巫师还有一段很漫长的距离。 别看它被冰封在冰块中,在里面露着狰狞的面孔,四肢不停的挥动,没错,就是在冰块中挥动四肢。慢慢的,冰块出现了龟裂,里面的黑色大猩猩挣扎的更加起劲。 短短数秒的时间,叶澈就将所有的条件都套入了固定的模板。,而当他从推断之中回过神来时,艾尔莎却仿若幻影一般来到了他的身旁,锋锐的刀尖仿佛毒蛇的獠牙一般划破了他的衣衫刺入了内里。 几乎仅仅是一转眼的功夫,他那条置顶微博下的留言评论就从一万多直冲两万。 “放心吧,我爸的公司和海城戏剧学院有合作,这点要求他们是不会拒绝的。”这男孩开口,自得地说道。 心中思考着晚会后的解释,接下来叶澈安静的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会堂内投来的各种目光都被他忽视。 再说说被监禁起来的周若宁,她在被监禁起来的头两日还是有所收敛的,可是时间一久陆珏没有再来查问,也就又是原形毕露。终是沉不住气,气势汹汹的来到门口问罪。 “你究竟想说什么?”听到这朱显再不明白就真傻了,这些明摆着的事不由让他开始多想,自己已经是被人利用的当头炮。 另一边,诗情画意院的众人接回木离的尸体,张天恒神情复杂,向林越拜拳告辞。 青色的大军慢慢消失,最后只剩下黑色的战士守在城墙之中,外边的敌人杀光那些青色部队之后,毫不犹豫的冲向黑色部队。 苏舟是打算拒绝的。因为准备时间太短、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胜任这一份突发工作是其一,更重要的是,这难道不是奥古斯特的阴谋吗?他为什么要如对方所愿呢? 然而,这更多的是因为这里是军事化基地,不然也不会如此的高度机械化,这很不符合尸妖一族、妖怪、以及新人类的生活习惯。 他来到木院,蛰伏在这个身体里之后,他成了地榜弟子,入了木院。 不等这些不懂事的年轻人开始动手,老黑和老肖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用这些年轻人根本就没有见识过的强大硬实力压制着这些年轻人中那两个拥有着比较好的法宝的那两人。 四位长辈均已年长长时间如此身体已经吃不消,也就不在坚持纷纷起身各回个处休息去了。 而此刻,台上,戴着墨镜的男人,双眸所看着的方向,正是司律痕和流年翩然起舞的方向。 “……只是粗略地提了一下。”谢钦讷讷地说道,还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在平原,一公里也许很近。但这是在深山,一公里距离,就算急行军,也要走几十分钟。 苏春晓还是很关注重点,既然要撞翻邢卫的车、那么这辆车的性能如何可以说是至关重要。 两分钟后,鲁成虎的上半身趴在第四级高台上,两条腿耷拉在下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何夕多看了蒋培培几眼,长相确实是和几年后的蒋培培差不多,只是现在的她脸上还有几分青涩。 “还挺有刚!好,我看你能挺多久。”冯浩看我不撒手,索性也不去管蚊子和宋铭了,又转过身来,抬起另一只脚,很是用力的往我手上踩着。 李炜这番话说的车语无地自容。车语叹了口气,低着头全力锤在床上,然而柔软的床垫只把车语的手臂弹了起来,看起来甚是滑稽。 曾几时几刻,林雨夕便发现,夏天已然成为她的全部,她的依靠。 回到玉珠峰,夏炎的伤势已恢复了大半,原本紫霄真人也未曾想过要真正伤他。 骂完了以后,两胳膊往起一抱,一下就把那个桌子举了起来,冲着地上的男的就砸了下去,我楞了一下,接着听见的是桌子倒地的声音,还有那男的痛苦的叫声。 现实中,张曼曼是化妆师,她在游戏中的名字叫木兮。刚进游戏时,她拜西施为师,想学沉鱼之姿。 有人已经开始质疑呆神,你一个职业选手和业余对于这么计较有职业选手风度吗? 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徒弟也成熟了。妙玄知道红线现在的武功已超越武林十大至尊,再加上她那把天遁神剑,可说是天下无敌。她唯一的弱点是江湖经验的欠缺,遇上那老谋深算、阴险狡诈的人,就难免要吃亏上当。 熊猫俱乐部也没有做好人给出提示,一些和ing交过手队伍更加不会去提示什么,竞技圈就是如此残忍。 圣人未必万事皆知,为何能处理恰到好处,无非是心有明镜物来则照罢了。 这魔天教不知何年何月从何处迁到此地,见茫茫沙漠之中竟有这样一块绿洲,便生了久住之意,于是他们在此大动土木,建起了这座魔天堡,还在城堡内建起了祭坛。 因为拗不过当妈的苦口婆心,作为儿子的庚浩世也只能不情不愿地来和村花相亲。 所有的鲛人护卫,都已经知道罗逆的身份,天魔,甚至有人知道了猩红山庄的一些事。 第一百五十一章 佯作姿态假慈悲 自从万寿店断了千机店的原料来源,四处扩张后,千机店的生意,一泻千里,几乎每天都有分店的主事人跑来哭诉。 紧跟着,另一只手飞速打出一道冰芒,直接冰封印住了这名二阶神往的身体,令其动惮不得,以后又是一道火焰化为剑芒直刺而去。 他之前败在了国师手中,就算现在仍比不上他,可也不至于会输的太惨。 虽然陈艾阳并不喜欢她们,但是她们总是自作多情的愿意给陈艾阳生孩子。 辟寒则用一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瞪着哪吒,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往后退了几步。 一番神游太虚般的眩晕之后,这些大魏管员勉强还保留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意志,咬紧牙关,死都不肯再后退一步。 陆机站起来,死死的盯着孙不悟,几乎是想要动手,直接杀了孙不悟。 长发随微风而吹动,漠琉璃缓缓地侧过头,林轩微微一怔,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完美容颜,一时间有些语塞。 问天更加谨慎,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一月之约即将到来,若是死在此地,那可真是丢脸至极。 知道陆老夫人的性子,陆铭珏直接往厉害方面说,陆老夫人唯一在乎的,不就是陆铭珏这个儿子嘛!当下也不敢再说了,只能讪讪的闭上了嘴巴。 因为BaeMe很清楚自己能一直上场的原因,不光是因为他在中路能够稳住,更多的是因为他能频繁靠上路,帮队伍把上路进攻贯彻下去。 萧野穿了件灰色的长袖T恤,看上去刚洗了澡,懒散地靠在房间门框上,一手环抱胸口,一手抵着上勾的唇角。 江沁语买完肉就找了个机会将其中的一百斤收进了系统,提交,完成了任务。 她现在都记得江家大哥当初为了抄近路,走拦沟堰那边的路赶回镇上,结果被泥石流夺去了生命。 自然,其因为一次重伤,使得实力大减,这才要御使禁忌物来获得力量。 “雪莉不行吗?”楚振江掏出怪物卡,摸遍全身之后,没有发现元素石,骂了一句之后扭头询问道。 EDG战队在蓝色方,是拿到了上单巨魔,打野酒桶,中单沙皇,下路希维尔和莫甘娜的阵容。 刘建隆起身对苏如风拱了拱手,一字一句道:“本宫乃是当今天子长子刘建隆,当今皇帝陛下乃是本宫亲父!”话音落下刘建隆身上金光一闪,他的衣着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徐天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最后花了八百灵石,买下这块紫金盾,这让他是心痛的不得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默默的整理着张虎子的衣物和清理他身上的血渍。因为都明白,在这样的大战里面,今天是张虎子、马三,说不定明天就是自己。 “沧剑诀,第二剑!”容倩倩手握长剑,朝着召永逸的手臂便砍来。 若是大哥一人去的话,除了一头巨鹰就有所不便之外,秦秀也能够在出现什么意外的时候,帮一把手。 只见俞树铭十指连动几下,做了几个邹清根本看不出门道的镜诀,然后他睁开了眼。 早在海神之眼内部空间,江天与混沌之蛇阿波菲斯死战之际,江天就已经想好了这未出世孩子的姓名。只不过当时由于伤势过重,江天仅仅只能用手指和着鲜血,在地上写下两个鲜红的大字。 不过越后妖姬功夫再高,在桃花眼下,也无所遁形,看她一拳过来,阳顶天忽地伸手,使个刁手,一下叼着她手腕子一带。 但送货上门有一个最大的麻烦,语言,英法等大语种还好,但这次主打非洲,非洲的土语,翻译上是一个大问题,宋玉琼恰好发现阳顶天居然懂非洲土语,所以就找他了。 不能说对这位超级大帝而言,会带来一定损伤,但最少还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会恢复元气。 “倒是有一块,就是人家未必肯卖给咱们,而且这样一来,成本可能增加百分之三十以上。”梁雪琴在心里估算了一下。 目光却不自觉停在他早已湿透的白衬衫上,盯着若隐若现的胸肌和马甲线。 而温霞跟她弟弟关系还不错,甚至跟她是同党,悄悄帮着传递消息,自命地下党员,把他妈妈当鬼子哄。 叶天直接打车去了h市一中,h市一中包括初中和高中,不过不是在一个校区,不过虽然一中是h市最好的学校,到那里可是非常乱的,什么黑道老大的儿子,或者是古武世家的子弟,都可能出现在这里。 白露楼内部仍旧是清一色的白色,似乎枫白露对白色有着特殊的嗜好,一切都是偏重于纯洁无瑕的白色。 吼声在空阔的大街上回荡却没有得到一丝的回应,除了风中破烂的帆布猎猎作响,随风自动关合的窗户在似问似答,就只有面前宛如死城的残破废墟在无声的注视着这唯一的访客。 “那你要等你爸爸什么时候升职。什么时候救出童叔叔。。。然后她才会见你。”杨浦回答。 则他在总部方面也很有言权,二则陈依跟总部方面的人存在间隙,不宜亲去。敌视心理往往能让本来可行的计划被感情否决。这道理陈依懂。烈阳也懂。 王福眨眼微笑做无奈状道“嫂子有命我这不敢不从,只好舍命相陪”。 “哥,你来了!”我想给他一个笑脸,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全身一丝力气都没有。 “你放心。老子这辈子都不想看见你。肯定不会再來问你。”柏洋作势就要离开。 “什么!八神哥哥!你难道疯了!我可不想死!”洛克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由的大叫道。 “噢,南陈江家,就是陈雨城的那个南陈江家,出过不少才子是吧!”九爷似乎挺清楚朝里有些什么人,说起来是如数家珍。 “是,卑职心明白,会着城的兄弟相机行事!”得了吩咐,黄堪检忙出去办事。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一) 他托着孩子胖乎乎的屁股墩坐起来,清了清嗓子,自己听着这样的声音,陌生又怪异。 转眼就到了初六,百官须到衙门当值到初十,十一日到二十日的十天才是上元节例假。 原是弘治皇帝晚年信任宦官,不时出京办事。而这些宦官往往假借皇帝名义,到地方作威作福,弄得地方乌烟瘴气,以至于民不聊生。 时熙将视频保存下来,原本只给了节目组吃饭那段。结果节目组也很精明,说有人看到了灯光秀,最后明明白白写着“时熙”的名字,要不是虞观岳准备的,还真没法交差。 这家店铺是卖甜品的,爱心卡就摆在门口最显眼的位置,店主会一点英语,连比划带猜,表达清楚了她的意思——卖出去一样甜品,可以送爱心卡。 李观棋双眼虚眯,脚步轻盈的来到了一处华贵的别院之外,身体紧贴着院墙。 系统音刚结束,敲门声响起,紧接着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看起来四十岁上下,身材矮胖。 李观棋悄悄给季屿川传讯了一则消息,还有虞花的神魂玉简的气息。 更何况,巴特勒的魂戒还在墨星手里,虽是S级的仿品,可毕竟是圣器,必须夺回。 阮龄低头看了看,恍然发现自己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忘记把围裙换了。 没等她再想些什么,随着一阵天旋地转,意识再度被抽离的感觉可并不好受,在宋清音疼的想骂娘的时候终于昏死过去。 他还是看低了飘,没想到这个无意间认的朋友竟然强悍到这种地步。 可是,随着她的走动,黑光逐渐慢慢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将她的剧毒压制在了体内一半。 装饰都很内敛,没有暴发户的气质,整个别墅显得雍容典雅,唯一的缺点就是二楼的破损落地窗。 “那太子妃,你就好好的给王后调理一下。你也要多听听太子妃的建议,毕竟人家是大夫,错不了的。”太后夸着大丫。 “母后,您躺好了,我给您看看。”大丫说着就就伸手起摸王后的肚子。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或许祂们直到时光尽头,也不会找到那伟大的君主。 首先,这煤矿出货,正常情况下,咱们就不说了,万一遇到临时停产呢,临时的原因咱们先不说,是不是早装一天是一边? 一看是个固定电话号码,而且还是省会的区号,想来应该是工信厅的。 就算你现在不想这事,过个一两年还是要考虑的,到时候未必能碰到自己喜欢的人。稍一折腾,你年纪也大了,想找个合适的并不容易。 “师傅,徒儿有件事想请教你。”她的出声打房间静谧的气氛打破。 这种棉垫20世纪40年代开始从欧美国家流行起来,并逐渐发展为使用一次性材料制造。 长剑虚影宛若飓风风暴一般,没有丝毫犹豫,朝着苏寒席卷而去。 夜色下,一个飞奔出去的身影如此悲伤。刺破了云层的雨从天下悄悄的落下。 夜幕降临,今夜的夜色无星无月,倘若整个隐家山庄里没有点灯,必然是伸手不见五指。 果果看着芸芸手上的照片,情绪已经不如当初那般‘波’动,但心里还是有丝隐隐的痛。 所有人都看向药王君若,然而她却匆匆忙忙的跑进来,和平时那个稳重得体的药王大不相同。 刚刚她问的时候,喵辣还故意扯开了话题,说是这儿有万能源的消息。这会儿见到君玄夜来了,竟然乖乖将调制好的药塞给了她。 苏牧滑落,里面传来了一声轻呢的声音,似乎听出了这道声音有些耳熟,侧目一看,便是看到了苏牧一席黑衫,在庭院外等候。 过了好久以后,苏锦如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以为是苏智宇和李美香出去了。 青无月根本就不知道席若颜到底是搞的那一出戏,直到看到她走在临无殇的面前,停驻。 “孟良凡,跟我们走一趟吧!有人指控你涉嫌杀人”清晨,就有警官带人闯入孟家老宅。带头的警官说着就派人上前,想要把他铐上,孟良凡翻了个手,把手铐扔在一边。 黎子谦皱起了眉,朝门的方向望了眼。管家从厨房里出来准备开门的时候,被黎子谦喊住。 “老公,我们要是能帮她们解开诅咒就好了。”想着那个老人家的遭遇,她就非常难受。 苏锦熙的话音刚落,叶辰枫就起身了,并且起身以后就直接穿着拖鞋走进卫生间了。 “咳咳,正是犬子。见面之事,恐怕要教贵客失望了。前些时日,偶听志儿提过几句,因道君要盖什么万岁山,被上头派往地方运送花石纲去了。”老太君惋惜道。 “此间事了,柴进,切记:你和柴莺,把玲珑扣,及早送上梁山逍遥宫去吧。”李陵说道,便收回一切神通。 葬漪只是回以一个微笑,“你觉得呢……”他看不看得清,又有什么重要的? 时机她的心中也是充满了复杂,包括彼时面对赢珏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在说什么?”朱浩问旁边一个光头,这人名叫池德开,是朱浩留下的几个汉人之一,刚被俘虏便把辫子剪掉了,因此被他留在身边,这厮懂满语,熟悉辽东之事,据说朱浩听见这位仁兄的大名时笑了好久。 苏染很想翻白眼,你说话语气那么明显,她再听不出来就真的是傻子了,秦墨这种性格的人,一旦用这种语气说话,其中必有蹊跷。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二) “我等不及那天了。”百里布见她温顺的垂下头,露出雪白一片后颈,在黑夜中闪着荧白的微光,心情激荡,就有些忍耐不住。 只不过,白子选择的这个切入点,实在是不痛不痒的。在叶沐看来,不能成势。 只是其中两团光团在闪耀,遮挡了众人的感觉,如同进入另一片天地一般。 秦天的位置就在庄信彦的旁边。她见庄信彦已经回到了位置上,正准备点碳继续炒茶。她想起他对茶叶也很有研究,便兴致勃勃地从茶包里拿出一些茶叶递到他面前,示意他看。 这时,大太太在秦天和月娘的搀扶下走进来,身后跟着庄信彦和一众下人。 他们知晓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身份的,自然是说要比着这些人要好上太多了,甚至说恋竹等人的身份是他们一辈子也莫要想企及的。 薛王丛桥龙子立在边上,乍听此事,细目促狭,看似同样面有异样≠晋好歹也唤薛王丛一声五叔,尽管平日不怎亲厚,闻此不幸之事,薛王丛身为亲长,又怎能全然无动于衷。 因为怕孩子们不好意思吃饭,是以坐下来的时候。便是都分散开来,每人都要负责照顾两个孩子,用赵敏的话说便是,务必要叫孩子们都吃得开心才是。 因为李志勋也看过了叶沐这段时间的所有棋局,对叶沐下棋的手法和这个布局有了一定的认识。所以,现在叶沐想要把他逼到她想要的路子上去,那是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哈哈,你可以试试。”霍焰和霍宸寒对视一眼,都是一脸的冷笑。 大家再次愣住,似乎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过,权少卿如此开怀的笑过。 姚姨娘面带犹豫,“这能行吗?”夫人都恨死她了,能愿意把清歌记在她名下吗? “也不算是吵架,就是他气着我了。”乔楚拿战柔当亲姐,所以心里受了委屈,也滔滔不绝的跟她说起来。 田母努努嘴还想再说什么,可是看到姑娘眼中那抹冷静和疏离,她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还是少说点吧,这事情也是急不得。 阿泰斯特的讲话非常霸气也非常有担当,他本身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墨幽浔不停的念着这个名字,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是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是我无能。 沈清澜洗了个澡回来的功夫,就听说云侧妃被禁足了,还被降成了庶妃,沈清澜揉了揉眉心,并没有一点高兴,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长长的叹息。 酉时是晚上五点到七点,戌时是晚上七点到九点,剩下的就是亥时了,涟漪心底下默默地数算着,虽然到这里已经有两个多月,可她就是不愿意识记天干地支记时法,从心底里排斥。 元婴本能的抬起长剑格挡,却不想那金光闪烁的剑,散发出无匹的剑气。剑气所过之处,披荆斩刺,无所不能。 其实,他的人生之路,在开始的时候还有着方向,但现在,他已经开始逐渐迷失自己了。他的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自己的母亲,可是,如果连自己的母亲都开始嫌弃自己,那么他又该如何去做? 紫涵注意到紫瑶一直偷偷地看着龙羽晟,而龙羽晟都没注意到紫瑶。 “好吧,我尽量追求到她。”爷爷说的就是真理,孟缺不敢违背。他活了几十岁,吃过的盐比孟缺吃的饭还多,说的话自然也有一定道理的。 段可见状顿时感觉有些无奈,心中的疑问更是剧增,到底是什么事情,颠覆了张雅在自己面前这么多年都没有表现过的失态? 克尔温三人死的最为轻松的恐怕就是克尔温本人了,不过和他两个儿子不同的是,克尔温更多的伤害应该是在他的精神上,因为查古拉在对着克尔温眼眶开枪的时候,发现浑身是伤的克尔温竟然露出了几分解脱。 屋里的光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尖叫声吓得哆嗦一下,转头朝她吼了一声:“闭嘴。”的同时,手指陡然扣下扳机,呯的一声,子弹从转开的脑侧射出,打进墙壁里。 在这场战斗里,默里奇的对手是一名三级大魔法师,但默里奇竟然靠着他摘星师和剑士的两重身份,在看起来不可能的情况下战胜了一名三级大魔法师。这也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 “涵儿,这桌子还可以养鱼?”慕容紫鹰惊奇地看着客厅的石桌。 被阿塞扎松了手的费迪南瞬间倒了回去,又费了老大力气才爬出来,一出来就听到阿塞扎在推锅给自己。 一处高档的西餐厅里,刺猬头的慕容子夜与满脸络腮胡须的慕容山傀相对而坐。 半个时辰之后,战舰跟天火星的港口联系上了,再缴纳了不菲的停泊费用之后缓缓驶入天火星的一个港口,停泊完毕之后,宋铭等人鱼贯而出,从天际一号战舰之内走出。 在众人认为,流水随风既然这么强大,李长林对于象棋本身就不是专业的,他选择认输也是无可厚非,相信到时候天海的人也好,流水随风本人也罢,甚至于就是整个兄弟平台的所有玩家,相信也是没有多少人会苛责李长林。 但是角度一变,除了这些沿海边界固定不变的地理,其他地貌完全改变了,这里好像是带有沙漠的属性,都在变幻着,可是这实打实的山脉溪流难道会像魔方一样能够随意改变拼接地貌吗? 那坑死人不偿命的太上老君早就算到多种情况,其中就包括这种可能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三) 果然,没有人是不爱惜自己生命的,再加上叶寒最后一句颇有激将性的话语,鹿丙申终于不在坚持,他深深的看了叶寒一眼,便接下了两颗丹药,拿起一颗当场吞了下去,另一颗也被他收了起来。 ‘咔擦’,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厚厚的天灵裂开了一丝缝隙,旋即被能量洪流给冲碎,而他也在其中迷失。 此刻,北流云的心情是复杂的,虽然他知道此刻坟墓中的楚洛衣不过是假死,可是直到真的看到这一刻,却完全是另一种感觉。 但他早就预料到这一天的到来,心怀沉重地雕刻完英雄碑之后,心情也缓了过来。 晋级高能神级,进化者开始积累自身能量,套用修仙的术语来说,就是攒能量,炼金丹的阶段。 一个明显平民样子的人被几个忍者联手坑了一下子,正在那里吵嚷。 以至于嘉鱼按下确定之后,整整一秒钟的时间,星光没有任何回应。 “具泽,翼然,停留在门口做什么?”大门里面,传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正彦说着话,微微皱了皱眉,觉得这个台词有点别扭。清了清嗓子,他继续开口。 “默菡,谢助理同时跟两个男人那个,然后又被原配当街扒光衣服拍照录像,是真的吗?”有个同事八卦兮兮的问。 永宁在离开时,曾与众将说过,无需告诉梁泊昭自己来过,可那三万兵马,那些军饷,包括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悉心照料,又怎能遮掩下去? “这话应该我跟你说才是。”靳寓廷搭起长腿,视线完全被顾津津挡着,他身子陡然前倾,一把抱住她的腰,将她按到自己腿上。 把碗中的饭吃完,赵子乔立马往土灶那边跑了过去,土灶里还散发着阵阵余温,表面上覆盖着一层灰白的灰烬,如同大雪覆盖大地。 那内侍一双腿几近悬空,不住打软,领口被巴林死死攥住,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冉空夏也想玩的刺激点儿,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够慢悠悠的荡,对着还在原处的阙吾呼唤着。 而她则是继续抓着白清秋的头发,把她柔顺整齐的黑发硬是给拽的掉了一大撮,发丝凌乱不说,满地的发饰也是掉了一地。 “香儿,你究竟何时才能长大。”梁泊昭唇际浮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他将眼底的凌厉收回,望着凝香的黑眸中,渐渐浮起一丝无力,说到底也还是怜惜与心疼占的居多。 凝香想起往后的日子,只觉得心都要碎了,仿佛已是能看见自己与梁泊昭的分别。 阳皓辉一时没对话题的神转折缓过神,还以为自己参加了什么选秀节目。 “这完全是一片沙漠呀,这也太大了,这怎么回事,神识都无法扫视!”慕容晴不由一惊。 “这凡人的规矩就是麻烦,要我说,我们直接闯进去就行了,堂堂两个鬼将像个傻子似得等在这里。”古通不满道。 徐长青摆了摆手,亲兵迅速离去,但徐长青嘴角边却露出了玩味的笑意。 他看了植物园几秒,庆幸的叹了口气。窗口处的摇摇灯并没有点亮,这证明了百加得并没在内。看来这个老疯子假期时间难得的休了假,时间应该足够他处理一切。 要是生意太好,即使热情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对待每个顾客,如果是上岗太久,会因为生意长期不好慢慢变成咸鱼。 李沧海此时伸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递给申灭道说道:“拿着吧,这是葬剑池大衍剑阵的阵图,你去求见方正,请他来葬剑池修炼金五行。 紧接着苏净色用冰棺术将三号五色大鳌虾直接冰冻起来,将这只五色大鳌虾的泡沫一起冰封在冰棺内。在二号五色大鳌虾的冰凌巨矛落下瞬间,迅速闪现躲避开来。 然后使用地威之火让冰川靛日蛇陷入暂时的眩晕当中,然后立刻就用地勇之火的火矛杀死了冰川靛日蛇。 于是仓促之间,只能调动一切能调动的人马,未雨绸缪,做好迎战的准备。 林羽倍感无奈,凤紫菱却笑嘻嘻的,好不容易出来玩一次,自然要珍惜了。 菲德和阿娅娜以独立佣兵的身份加入到晚上的一个佣兵聚会中,避免惹人怀疑,阿娅娜扮演菲德的妻子,扮演着非常熟悉的沉默角色。 回想起昨晚那让菲德感到有些不安的画面,菲德便忍不住低头一笑。他开始尝试理清珂丝、阿娅娜、萨蕾莎、玫芙和梅丽尔之间的关系。 “这么多的房间,你们大家都随便挑吧,都是一家人。”连生说道。 “我没事,没事。”发白的双唇吐出来安慰的话,眼神温柔,一如既往。 这把由光芒构成,但是拥有实体的赤色十字剑不过三尺来长,但是所散发出来的高温却让众人觉得一阵的难受。 从洪浩和间时守那里,泽金知道,怪老头已经为星辰治疗过了,虽然没有能够让星辰苏醒过来,但是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所以泽金终于不再那么自责,不再那么痛苦。 “我在这里!你这个笨蛋!”阿维看到远处的范已经就位,他立即发起了挑衅。那个大个子马上注意到阿维,向阿维这边冲了过来。 老管家满是质疑的看了护卫队长一眼,不等他们说什么,直接跳了下去,顿时从老管家手中打出一发照明弹,将不算整洁但绝对宽广的地下照的清清楚楚。 一头冲到后院,便见到后门两名手握毛瑟c96的人见到杨冲和周剑锋从面前走来,贴脸就要举枪射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四) 她们的声音尖锐致极,听了就像是有人用针在戳你的耳朵,非常难受。 “你道不道歉,我管不着。但我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一次次这么害我?”洛娇真的是想不明白,也想不通。 它还是完好无损,主要是因为她在战斗中利用气息在保护它,否则任务情况无法报告的话,那他是会受到处罚的。 本个月的时间,我们也如我们所预期的一样,追赶上东征之战的大军,但由于参与东征之战的修行者太多众多,想要在这万万中的东征之战大军中,寻找到白虎岛或者朱雀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在刚才,关鸿烈将自己这段时间获取的两个高阶异能传输给了欧彤、柳强两人。 她虽然也崇尚武力、习惯丛林,但她这一族的人也有自己的原则,不管怎么说,残疾人也是人,至少是人类,你们把人类当作试验品对待,这是她所不能容忍的。 这一击的慧拳,青龙家族长老由于忙着应付繁拳,来不及回防,只能靠着灵力护盾硬抗。 林正清可是少有的生物学大家,自己来找他的目的是为了研制出二代催化液。 顾晴好微微一愣,突然觉得这话似乎有些熟悉,当年她娘被辽军抓住威胁爹爹,后来爹爹以放过这些辽人为代价救回了娘亲,因为此事爹爹还被朝中大臣所中伤,当日他说的话,竟和许天行出乎意料的相似。 陆晴一下子就明白了丁蒙的想法,现在距离地面已经很近了,一旦登陆地面绝对会被侦察雷达发现的,自己和丁蒙一起的话目标太大了,而自己和君凌先走,则会成功吸引联盟的注意力,丁蒙则潜入暗中。 似乎被他的强大气场所震慑,夜空中的人影渐渐隐匿,又变回了一个个蠢蠢欲动的魔眼。 这里是青石镇的镇口大街。大街两旁是一排排美观漂亮的青石房屋,由此这些看得出青石镇是个比较繁荣的镇子。 南宫凤口中轻道:“是劫云,这是晋入神帝的渡劫之云”,龙洛心道,渡劫难道是慕容瓶儿,整个水月宗只有慕容瓶儿到了神皇巅峰之境,若谁最有可能晋入神帝,那必是慕容瓶儿无疑。 “怎么了?”这几个刀海宗弟子不知道毕胡长老为什么叫他们住手,但还是遵从长老所说。 但距离这份情报传来好长一段时间,第二份讯息才堪堪过来,这次传输而来的话语声里,语气断断续续。 就在十个黑衣武士化作十个硕大血球爆裂开来,铺天盖地罩向阳云汉之际,阳云汉骤然拔地而起,窜向山洞顶部。如此一来,四面八方撒向阳云汉的血块纷纷溅落在凌空跃起的阳云汉脚下。 车帘不掀,人戴着斗笠不肯露出真面目,不进任何铺子打尖歇息,只去车马行喂马买草料——零零总总加起来,无论哪一条都很招眼。 秋景本能地感觉到孟戚有些地方不同,可到底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 顷刻间,两人在高空漫游,天上星河璀璨,望之仿佛触手可及,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 话音落下,他再度和石蛟来了个硬碰硬,所有人看着这种战斗不禁都是骇然失色。 本来非常美味的一桌饭菜,可是李艳她们却怎么也都吃不下,夹在筷子上的菜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桌子上。 他刚才跑到一半的时候打了穆清苏的手机,可是穆清苏根本就没有要找他的意思。仔细回想了一番后,陆泽华草发现这可能是是陆肖璇设计好的一场阴谋。 随着王海的离开,一时间主席他们四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就沉默了下来。 几人顺着她值得看了过去,蝎子嘴角微微一抽:“嫂子,那是断壁。”过去还不知道是什么呢。 在此之前,欲无眠传来一个令张傲天颇为振奋的消息,她已经顺利取得天波禁妖曲的琴谱。现在还差最后一道封印,魔菩提的燃佛血印。 为他们着想,在他的沈府天天不是自己受欺负,就是自己身边的人受欺负,这样的事情自己要是不反击的话,那沈如雪还不知道要多得寸进尺呢。 正和瞳瞳说着,程墨羽就端着晚饭进来了。四菜一汤,外加一份米饭,那是绝对的丰盛。 周副统帅赞叹的说道:“这的确是高明的办法,有了满蒙、西安一线和华北这一片的工业发展,将能迅速打造出一批技术人才,也能培养出自己的学子和专业骨干。洋人们如果需要你的产和技术,自然会和倭国闹翻。 老蒋、周副统帅和毛统帅等人,坐着三架客运机来到了西澳洲,他们顿时被这里美丽的景致给震撼了。这里气候类型多样,变化大,夏季气温由温暖至炎热,雨量稀少,平均气温为29摄氏度。大部分时间都充满阳光。 同时,卜旭还送检了一把玩具枪,而且在袁晧的帮助下,当天就拿到了检测报告。 高月的脚步一顿,剑势戛然而止,随即以着脊梁带动腰胯协调而动,反手又是一记鬼切反劈向吴冕的撩击。 唐洋见此,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慌乱,然而看着周围全部都是正道弟子,人数远超他们,并且崆峒五老飞速向他扑了过来。 卜旭当初成功应聘家教,是经过了多次选拔的,而李医生,则是考察组的一员,而且是重要成员,所以他认得卜旭,而且也知道卜旭的重要性。 如此犀利的提问倒是让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惊讶,虽然不满,但是毕竟是魏国的客人,语气还是要委婉些的,更想不到一向稳重的宁祯世子今日居然也会如此敛不住脾气。 他这么一路思考着回到了别墅,没有注意跟着他一路飞来的麻雀,也没有注意到距离他几百米外忽然变成一只乌鸦飞走的妖。 虽然重生之后,他前世的战斗技巧和反应意识依旧存在,可身体毕竟不是当初已经达到D级进化程度的身体,总要适应一段时间。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上马渡河击狂胡(完) 他倒要卡看看这个秦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竟然这般的嚣张,今天就让你后悔来到玫瑰酒吧。 楼下突然传来了沉闷的汽车鸣笛声,听上去非常有节奏,仿佛是在打着什么暗号一般。 什么?你说你的这个宣传方法是跟我说过我同意的?你还说这办法不错?正好提高新剧的关注?扯淡!我傻?你不就是想要宣传自己的艺人跟我多要钱提高跟我签约的身价? 没多久林淑窈下了车,祝霖宇一看她居然是去排队买早点,不用多想她绝对不是给自己买的。 他太熟悉这个吴迪了,早些年就有前科,在警局他的资料堆积如山。 那个班长是已经融入你的血脉,融入你的灵魂,是你永远不会忘记的人,是你的军旅启蒙老师。 那种眼神中的冷漠,望向了他,就好像看一只蚂蚁似的,甚至连蚂蚁都算不上。 艾谷点开看了看,图片拍得很高清,甚至有视频,记录了写字楼大厦爆炸的过程。 晓雪想起了刚才的失误,心还在装甲车上,她不能在训练场留下遗憾,那种不服输的感觉充满了全身。 担心自己乱说话会打草惊蛇,夕颜默不作声的收回了视线,想要提步离开。 古清现在是又气又恼,这神秘的家伙到底怎么回事,想生生的折磨他吗? 天赐可是越战越心惊,能感觉到肖云的平淡无奇的薄铁剑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虽没有激射的剑芒,可对上自己的双剑合璧游刃有余,而且根本就未尽全力。在剑式上虽然还不够老练,但凭借着速度和精悍,同样是无机可乘。 齐心湄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男子的防备心理更甚了,这样的人如果真的是敌人实在是有些可怕。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以后会有什么打算!”离晗韵坐在那轻缕着胸前的一丝金发,低着头问道。每次单独面对石头普通而平凡的面孔,心里都有些莫名的紧张。 正在此时,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后方空间冒出,单指虚空一点,黑色的邪气凝聚成毒刺,攻向了血衣大汉。 “所长,我不会走错方向的,我从无名镇往东南方向出来,一直没有偏离过这个方向,我确定。”龙阳很焦急,这样下去会耽误时间,不知无名镇的孩子什么状况。 “呵呵!不为何,我嫉妒了行吗?”绿荷收回的手臂依旧深绿,匕首般的五指紧紧扣住,沁儿脖颈上已经渗出了血滴。 “这番场景是不是很熟悉呢,亲爱的前任大祭司?”巴洛嘴唇稍动,轻佻的吐出了几个字便直插伏特加的脑海中,没错,想当初他遭受诬陷而被执行部队逮捕时也是同样的情形,其心中的怒火更是难以抑制。 李枫不屑的看了一眼出现,指了指手中的灵剑,似乎是再说,剑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数息之后白蛇又窜到半空,它并没有死,巨大身躯皮开肉绽,第二道银雷劈下,白蛇再次坠落山中。 她现在已经是大三了,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而经过纪宸逸帮她造势过后,现在也逐渐有一些不错的合作找她约谈。 而有些人仍然觉得,这只是被那戚璃误打误撞给治好的,依旧还是不服气,但一下午下来,戚璃又是看了不少的病人,全都精准,不得不让他们心服口服。 可时间已经很晚了,明天他们还要上学,所以被苏皖笙他们强行带出了商场。 贼人先以一军诱我等冒进,然后用火药致我等慌乱,再以猛士与我军搏杀。 买好了米线,打车回了家,一开门发现季夏,搬了一个烟灰色的靠背凳子,坐在茶几边上,茶几上还有杯喝了一半的水,一瓶喝完了的蓝莓味酸奶。 夏雅瞳的话说完之后,慕奕辰只是看了看夏雅瞳,正如夏雅瞳所想的一模一样,慕奕辰根本没怎么去看夏雅瞳,一脸的我全知道的直男脸色。 当初,苏清荷被人陷害,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和叶浩辰躺在了床上。木已成舟,她只好嫁过去,当时苏家和她划分了界限,娘家人根本瞧不起她,更瞧不起像乞丐一样的叶浩辰。 宋知悦喝完关灯躺下,这一次她不敢再翻来翻去了,怕又把封尘吵醒。 雅寕说完就伸手推拒身前的男人,被困在一方不能动弹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半边脸从伞下露出,白皙的皮肤如雪,唇不点而艳,人如海棠花般娇艳清丽。 当其他贵公子成人后,开车豪车到处招摇,整宿整宿泡夜店,上娱乐新闻头条当下饭菜似的,陆萧然则低调的像个普通人创业者一样。 秦慕不仅仅是邀请了他们一家人过来,还邀请了其他几个年轻的人。 夏槿汐乖巧的点点头,走到叶倾月的身边,而萧叶看了叶老爷子一眼,脚下一跺,则是带着叶老爷子,离开此地。 “说来听听。”这个时候,我感觉张义锦说他们张家卖点房子,车子,电子产品什么的,这一定是他谦虚的说法,不想张扬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