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S级反派向导看上了!》
1、第零章
第零章未成年女生要全权负责连环杀人案吗?
一个意识不清的向导被扔到了两个哨兵面前。
“他快死了,你们拿去玩吧。”
一个男人这么说。
……
“够了……!放开我!”
圣卢赛特中央火车站附近的小巷,莱蒂斯.维克菲尔德面对着三个持械的混混,有些不知所措。
她才十七岁,还不到男人们的肩膀高。今天的第一班火车刚将她从乡下运来了市中心,她孤身一人,好奇又茫然。
中央车站复杂的结构让女孩眼花缭乱,她拖着陈旧的行李箱在那张巨大的线路图前站了很久。
这是她觉醒以来第一次离开圣所,目的地却是这个国家最繁华的都市圣卢赛特。行色匆匆的路人们如同紊乱的河流推挤着她向前,总让她觉得不真实。
这种不真实感已经伴随了她整整两天。
自从乡下圣所的监管者叫她到办公室,并告诉她:“莱蒂斯.维克菲尔德,圣卢赛特警察总局有任务,有一桩针对哨兵的连环杀人案要交给你全权负责”之后,她的人生就好像陷入了一场梦境。
莱蒂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耳灰色的耳钉。
它意味着她只是一个感官觉醒不完全的护卫,与哨兵们相比微不足道,与普通人相比又格格不入。
她唯一觉醒的感官是没什么用的嗅觉,培养她的圣所一向也只给她最低的评级。可一转眼,她却突然被委以重任,交予了一桩全国瞩目的大案。
莱蒂斯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担忧。
为什么会是我呢,我真的能查清真相吗……?不对,更重要的是,现在这三个人应该怎么办呢?
没有来过大城市的女孩并不知道,自己漂亮的脸和迷茫的模样在这座混乱的都市里,简直就是腥甜的血液之于鲨鱼。
当这三个男人围过来说要带她去五号出口时,她相信了他们的好意,最终却被他们带来了这条没有路灯的背街小巷。
他们掏出刀子,又向她伸出手。
莱蒂斯不知道他们想要干什么。
“够了,我说够了……我真的错了,求你了,放开我吧!!”
又一声哀嚎打断了莱蒂斯的思考,是其中一个混混在用绝望的声音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他被莱蒂斯以单膝压背的姿势制压在地,有一只手被绞在身后,另一只手则被他自己的匕首原物奉还地钉在了地面。
另外两人早已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至少十二个小时内,他们不会醒来了。
要报警吗?
不知所措但战力爆表的十七岁少女继续苦恼地思考着,墨绿色的眼睛在暗巷里如同黑丝绒上的翡翠:
报警之后会有很多程序要走,她还得抓紧时间去接手案卷,没空去做笔录……要不把他们揍到一个星期无法行动好了,也等同于一个星期的拘留了吧……?
而且,先前负责连环杀人案的部长小姐说她正在五号出口等着自己呢。
一想到自己在耽误部长小姐的时间,莱蒂斯这个乡下的好孩子就有些内疚。
“嗡。”
在混混的鬼哭狼嚎中,莱蒂斯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一看,正是那位说话声音非常温柔的部长小姐发来了短信,内容并不是催促,而是一条贴心的链接:
“亲爱的小莱蒂斯:
你应该已经快出站了吧?圣卢赛特中心车站的路线很复杂,别担心,不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觉得哦。这条链接是车站的3d实景图,它会帮你找到五号出站口。
找不到也没关系的,联系我就好~”
“唔……”
莱蒂斯也说不清自己是觉得不好意思还是觉得温暖。她点开实景图,终于有了路线的头绪。
此外,掏出手机的瞬间,她也有了一个灵感。
她伸手翻找,从混混的口袋里拿出他手机,拨打了报警电话。
“喂,喂,你要干什么?!放开我!”报警的行为刺激了混混,他再度挣扎起来,“你为什么要用我的手机报警?!你——”
“为了‘放开你’。”莱蒂斯认真地告诉他,将手机放到他耳边,“电话接通之后,你跟他们求救就可以了。”
“……什……什么?我才不要对警察求救,你到底要干什么……”混混抗拒着,听见耳边的忙音变成了接线员的问候。
他死死咬住嘴唇,但是——
“啊啊啊啊,救命!救救我!!”
下一秒,他对着手机惨叫出声。
一旁,莱蒂斯把插在他手里的刀拔出来,又插了回去。
鲜血在寒光下四溅,男人再也受不了折磨,听话地哭号起来,然后被莱蒂斯一手刀敲昏迷过去,只剩下电话里的接线员还在询问:喂?先生,您怎么了?先生?
好了,这样的话,自己不需要去做笔录,也能让警察顺利找到他们三个人了。
莱蒂斯想着,如约放开混混,一路小跑着去找部长小姐了。
就像她电话里的声音那样,圣卢赛特共感者调查部的部长是一个温柔的人。
她是一名气质温婉的女性哨兵,有着柔软的灰棕色卷发和温和的灰色眼睛。不知为何,她身上有种柠檬的清香,莱蒂斯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了她。
哨兵叫瑞莎娜.布列塔尼,掌管着为管辖哨兵向导等共感者相关案件而成立的特殊部门——共感者调查部。
该部门涉及的案件大多非常危险,可比起一位严肃的部长,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友善的姐姐。
“布列塔尼部长……!”莱蒂斯跑到她面前,有点紧张地按照训练对她敬了个礼,等待她对自己迟到做出批评。但布列塔尼的眼睛却像是看见了好久不见的小妹妹那样微笑起来,认认真真回了她一个礼。
“你就是小莱蒂斯吧,欢迎来到圣卢赛特。辛苦了,维克镇过来很远呢。”
两人并肩而行的时候,莱蒂斯还有些手足无措,于是布列塔尼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递给莱蒂斯一个纸袋。
柠檬的香味再次扑鼻而来,莱蒂斯眨眨眼,听见她说:“我给你准备了水,还有曲奇,是我自己手作的柠檬白巧克力味,其他人都很喜欢哦。”
“啊,谢谢。”莱蒂斯接过曲奇,有点受宠若惊。袋子里的饼干闻起来很好,对她的嗅觉来说几乎是一种安抚。
少女有点不好意思地捏住了纸袋。
“布列塔尼部长……那个,我迟到其实是做错了一件事。”
莱蒂斯耳尖红了,她坦白了自己轻信他人后的所作所为,为自己缺乏警惕性而道歉,可布列塔尼不知为何发出了看见小猫学会自己捕猎的声音,揉了揉她的头:“原来是这样。你反应很快,做得也很好,我很高兴自己接到的新人是一个优秀的警员。”
“抱歉,我应该早点把实景图发给你的。”部长小姐惭愧道,“你这么小,又第一次来这种大城市,正是需要好好保护的孩子啊。”
不小心听见莱蒂斯把人钉地上了的路人:“?”
巷子里昏迷且被钉在地上的混混:“?”
“走吧,”布列塔尼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亲切地挽住莱蒂斯的手臂,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春风一样温柔的好姐姐。
只有警局内部的人才知道,这个部长对自己所有手下都有着过度的保护欲,并且行事风格非常恐怖,以至于莱蒂斯的操作对她来说只是手下小妹妹一次值得表扬的尝试。
她才不觉得莱蒂斯把人钉地上有什么问题,她只担心这个会因为曲奇而不好意思的孩子是否能在圣卢赛特安全地生存下去——
莱蒂斯要接手的案件,是一场针对哨兵的连环杀人案。
更准确来说,是一起连环无头碎尸案。
一周之内,两个男性哨兵被肢解。他们之间毫无联系,只有尸体都是从穿过圣卢赛特的奎因河中捞出的。
两人死相惨烈痛苦,且都缺少头颅。腐尸的味道在城市繁华的灯光里发酵,脱落的腐坏皮肉之下,那些骨骼全都凄惨地扭曲变形。
案件的凶手不仅能悄无声息地干掉强大的哨兵,还有着极其专业的分尸手法,以至于碎尸的切面都成了一种特征,让鉴定部门将两个案子联系在了一起。
这个案件处处透露着恐怖,执法部门的态度也很怪异。在与莱蒂斯电话对接时,布列塔尼就劝过这个孩子不要接手。
“因为一些原因,我和我的部门没办法给予你保护。”布列塔尼忧心忡忡,“这起案件引起这样大的关注,更多是因为群众对猎奇事件的好奇,但对于调查员来说,它非常危险。”
“布列塔尼部长,我的能力的确不足。这个案件会交给我,我也很意外……”
护卫少女误解了部长的意思,也许是因为对自己觉醒不完全的自卑,她听起来有些低落。
“但是我不怕危险,我想帮忙!”
“一个星期之内,已经有两个人遇害了。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死,也不知道将来是否会有更多人死去……既然这是我的职责,我就有义务去查清真相。”
“圣所培养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利用自己的感官,去帮助和保护其他人,不是吗?”
莱蒂斯听起来很坚定,甚至坚定得有些逞强,但从始至终没有半点畏惧和犹豫。
于是布列塔尼明白了,既然这个女孩愿意为无关之人的死奔赴这个以无序和繁荣闻名的都市,那她就有着无暇的“善良”与“勇气”。
身在圣卢赛特多年,布列塔尼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样的人。
哎呀,可这孩子越是这样,就越让人觉得放心不下呢……
听着莱蒂斯在后座小口啃饼干的声音,部长小姐心里一片柔软。
得想办法保护她才行。
于是第二天,在共感者调查部的办公室,布列塔尼对莱蒂斯说:
“小莱蒂斯,你先在这里等一下哦。有一位热心的先生提出想成为你的合作伙伴,跟你一起调查连环杀人案,我先去和他见个面,待会带你去见他。”
“嗯,好的。”莱蒂斯正在翻看连环杀人案的案卷,闻言乖乖地点头。她的表情不太丰富,眼睛却因为期待看起来亮亮的。
这个缺乏社会经验的女孩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那“自愿”又“热心”的“合作伙伴”,此刻正在同一栋大楼的拘留室里,铐着手铐望天。
2、第一章
第一章邻居终于不扰民可能是死了
“嗡。”
旧公寓里,一台手机突然亮起。
尼尔森.莱顿拿起它,扫了眼屏幕,发现是app自动推送的新闻。他翻了个白眼,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不再理会。
尽管在刚刚那一瞥中,他看见了连环、杀人、分尸等字眼,但在经历连续加班之后,无论是连环杀人分尸,还是小行星明天撞地球,都已经不能吸引尼尔森的注意了。
现在是半夜两点。尼尔森在半夜两点才到家。
他曾经是个叱咤风云的通缉犯,现在却成了倒霉催的私家侦探。为了最近这笔委托金,他在外面蹲点了整整三天,才终于拍到了一张委托人丈夫出轨的证据,结果转眼就被身为哨兵的男人发现了。
作为拥有超强听觉、视觉等五感的特殊人类,哨兵有着极强的战斗能力和反应能力。但与此同时,他们又往往会因为过于敏感的感官而承受大量信息流,容易出现较大的情绪波动,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失去理智,只剩下攻击本能。
这哥们虽然没有失去理智,但依然追着尼尔森撵了整整三个小时。
好消息是,尼尔森成功跑掉了,但坏消息是,他跑得太远了。尼尔森舍不得打车,于是又花了两个小时从圣卢赛特高楼林立的市中心回到了自己位于城市边缘的破公寓里。
他累得快死了。
这座公寓叫b21公寓,里面又破又旧,翘起的木地板踩起来嘎吱嘎吱直响。狭窄的房间刚好能挤下一张床和一对桌椅。尼尔森很久没吃东西,无奈房间里也早就弹尽粮绝,只能从冰箱里拎出瓶啤酒,坐在床边喝。
他倒不怎么着急睡觉,等困到不行的时候他自然会昏过去。
只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住在这种隔音基本为零的老建筑里,想睡着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这栋公寓的半夜两点依然吵得要死,他天天都能听见楼上邻居永远把音量拉满的短视频。尼尔森打不过他,只能每天一遍祝他暴毙。
而作为一个向导,尼尔森还能感知到更多。
向导作为能够感知和影响他人情感的群体,说起来也是和哨兵一样的共感者,地位却一直比哨兵低。从很久以前开始,向导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用疏导能力辅助和安抚哨兵,用上整个人生去给易燃易爆炸的哨兵灭火。
而尼尔森不仅是一个向导,还是一个倒霉催的,不能主动使用能力,只能被动接受情绪的向导。
这栋楼里的居民生活大多不易,因此总是弥漫着大量的憎恨和愤怒。劳苦之人疲倦不堪,失意之人或麻木或痛苦,磕嗨了的人则癫狂又亢奋。
而以上三项,他楼上那个住户全都占。
所以他的邻居不仅在他耳朵里蹦迪,还在他脑子里狂轰滥炸,他睡个屁。
尼尔森把精神屏障拉到最高。这屏障经他亲测能抵挡共感者管理机构“塔”中最尖端的共感者的入侵,却难以保证他的睡眠质量。
还好今天公寓相对安静了一点,至少他楼上没有人试图拆掉自己的家,也没有吵闹的电视,没人在磕药,也没有那种泥潭一样的负面情绪。
太好了,尼尔森想,看来今天他的邻居要不就是不在家,要不就是终于死了。
他一口气喝光了啤酒,高高兴兴地栽倒在床上,昏迷了过去。
“尼尔森!尼尔森·莱顿!!!”
第二天,尼尔森在一阵哐哐哐的砸门声里醒来。他睡眠不足,头痛欲裂,更让人恼火的是那个喊他的声音他认识。
“啊,罗德瑞克警员,早安,你好,今天天气真好。你来干嘛?”
尼尔森强迫自己起床拉开房门,用一个假笑迎接面前深色皮肤的护卫。
尼尔森认识他,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私家侦探业务经常会触犯一些无关紧要的治安条款,然后导致自己被那个布列塔尼的共感者调查部抓去警局拘留。
至于有多经常——尼尔森认为他已经可以和罗德瑞克称得上熟人了。
“您好,尼尔森·莱顿先生。今天是阴天,天气并不好。”罗德瑞克一板一眼地跟他打招呼,然后单刀直入地说,“您的邻居死了。”
“……哪个邻居?”
“正对着您楼上的那位住户。”
“哦,他啊。”
他真死了啊。尼尔森看了眼天花板。可惜死人在圣卢赛特真的算不上什么新闻,昨天半夜还有连环杀人案的推送呢。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吧,看了接下来一段时间我的睡眠都会有保障了。然后呢?你想进来吃块炸鸡吗,四天前的。”
“我不想,谢谢您。昨天有人在奎因河边发现了他的尸体,经检验他死在三天前。”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在外面跑了三天多的业务,什么都不知道。想找线索你不如直接上楼去搜。”这对话有够莫名其妙的,尼尔森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抓住门把手,把门往回带,“没事的话我继续睡觉去了。”
“这跟您没有任何关系。这是寒暄。布列塔尼部长认为我不够亲切,建议我在办案前和当事人进行短暂的闲聊。”罗德瑞克说。
他掏出手铐扣在尼尔森伸出的手腕,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警官证:“我来是因为您在过去一星期内涉嫌两起侵犯隐私,一起跟踪,三起非法入侵和两次扰乱交通,且被害人都为共感者。尼尔森.莱顿,您将被共感者调查部强制拘留,保释金两千磅。请和我去一趟圣卢赛特警局。”
“……扰乱交通我可以解释,那会儿我在逃命,我觉得那是紧急避险,等等,别——”
圣卢赛特警局的单人审讯室里,尼尔森保持着两只手被拷在身前的姿势,坐在邦硬的铁椅子上开始望天。
该死的,又来了。
他知道罗德瑞克正在单向玻璃的另一侧看着他。说实话,他来这里太多次,要不是共感者调查部神经病太多,他都想干脆住在这里了。
“早上好,尼尔森。”一个柔和的声音响起,是布列塔尼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很感激你对我的青睐,部长女士,”尼尔森不会被她骗到,他知道这个女人有多恐怖,“但你真的没必要每次都用这种方法把我弄过来。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有活要我干,然后我会自己来找你的。”
“您被逮捕是因为你在短时间内多次扰乱治安。”布列塔尼坐在对面,面带微笑,“至于我要给您的任务,那是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一个小忙抵消您的保释金和上个星期的违法记录,双赢。”
哈,果然,看来罗德瑞克这次又白抓了。
“好吧好吧……又有什么案子要我查?”尼尔森仰倒在椅子里。他就知道这次逮捕又会被对方利用。
类似的交易他和布列塔尼进行过很多次。
通常,布列塔尼会要求他想办法搞到一些复杂案件的线索和证据,甚至牵扯到一些帮派纠纷和政府腐败。她会巧妙地利用这些线索将对方一网打尽,而尼尔森基本是在打白工赎身。
这对一个专职是调查出轨的私家侦探来说很危险,但尼尔森没得选,毕竟高额保释金的威胁更加迫在眉睫。
“嗯……这次不需要您查案。”布列塔尼的回答出乎他意料,“我想请您保护一个人。”
“这倒是新的业务。我要保护谁?污点证人?”尼尔森稍微拿出来了一点认真的态度。
“一个女孩。”布列塔尼说。
“什么?”
“一个年轻的,纯真的,初来乍到的小女孩。她刚孤身一人来到圣卢赛特。”布列塔尼面露忧伤,“我不敢想象她一个人的样子,这里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什么小女孩……你要我去带小孩吗?!”
尼尔森差点连人带椅子翻倒在地。他盯着布列塔尼,试图找出她在戏弄自己的证据:“什么意思,你的共感者调查部里找不出一个比我更适合带孩子的人来吗?罗德瑞克不行吗?他虽然是块木头,但你应该知道他比我靠谱吧。”
“相信我,无论哪一次,如果不是不得不请您帮忙,我都更希望看见您因为无法支付保释金而坐牢。”布列塔尼语气轻柔,表情诚恳。她递给尼尔森一份档案,第一行写着一个名字。
莱蒂斯.维克菲尔德。
3、第二章
尼尔森怀疑地看了布列塔尼一眼,草草浏览了一遍内容。这个叫莱蒂斯的十七岁小姑娘是个护卫,来自圣卢赛特大区的一个乡下小镇维克镇。
她只觉醒了嗅觉一种感官,还没完成共感者的基础训练,没从圣所结业,评级也很低。昨天刚到达圣卢赛特。
尼尔森过去的生活其实大部分都精彩得超乎想象,但面对这份档案,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想象力有限。
“一个离家出走的小姑娘?”
“一个被调来圣卢赛特共感者调查部的实习警员。她被委任了一个疑似连环杀人的重案。您楼上那位邻居就是第二位受害人。”
“什么?”尼尔森脱口而出。他今天说的“什么”有点太多了,这显得他有点蠢,但他很难找到别的表达。即使他不了解警局系统内部的委任流程,他也知道这完全是扯淡。共感者调查部的警员要经过刑侦训练才能任职,一个十七岁的小孩根本什么都不懂。
让她直接去查连环杀人案,差不多等于让刚会骑自行车的人去开方程式,追求的就是一个车毁人亡。
“她一个星期前才填写了从圣所结业后的志愿,是想做调查警员没错,但是她家乡维克镇的警员。”布列塔尼说,“但是我们的局长奥夫先生在昨天突然将她调来了圣卢赛特的共感者调查部,将整个案件全都交给了这个孩子负责。”
“所以她被调到了你的部门,你却只能找个外人来保护她,为什么?”
“奥夫先生在昨天下达来一份文件,禁止其他共感者调查部的成员参与调查。理由是怀疑我的部门与外部势力勾结,可能徇私枉法。”
“嗯?”尼尔森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鉴于他正坐在这里和布列塔尼谈条件,那个局长的说法倒也没错。但布列塔尼的交易从来都是为了调查和搜证,根本谈不上徇私。想到这里,他轻轻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看样子这案子确实很危险,你们局长还真是想尽了办法。没劝过那小姑娘放弃这事儿吗?”
“莱蒂斯认为她必须担起这个责任,否则就没有人去追查真相了。”
“真可惜,看来她不太聪明。”
“请注意您的言辞。”布列塔尼的笑显得不那么真切了,“我无权评价奥夫先生,但莱蒂斯是无辜的。她不该因为这个案子而陷入危险。跟在她身边,保护好她,尼尔森。她是个好孩子。”
“好吧,我答应你。”尼尔森两手一摊,“看在那两千磅的份上。”
“别让她受伤。”
“没问题。”
“要时刻关注她的精神健康。”
“……我尽力。”
“一定要阻止她做太危险的事情,但也别对她太严格了。别打击她的干劲,但记得提醒她注意休息。别让她饿着,也别让她冷着。白教堂和老伯爵大街附近太乱,要是她要过去的话一定要陪着她——”
“停。”眼看布列塔尼的要求越来越离谱,尼尔森及时止损地打断了她,“别太过分,布列塔尼。你是来找我当保镖的,不是来给小孩当妈的。你对你手下过度的保护欲真的该收一收了。”
“咦,我有吗?”布列塔尼眨眨眼,好像真的后知后觉一样,“可保护好我的警员们是我的职责,不是吗?每一个在我部门的孩子对我来说都很重要,所以我才请您来帮忙——毕竟您对圣卢赛特非常熟悉,而且从未背叛过我。我相信您这次也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她看起来和颜悦色,像是一个老师在和叛逆的学生谈心。然而在尼尔森眼中,一只约四米的非洲象的影子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连房间都容不下它的体积。
这只介于实体与非实体之间的精神动物——布列塔尼精神的具象化此时正高昂着头发出威胁的咆哮,巨大的象牙横在尼尔森头上,像把随时会落下的砍刀。
“……”
即使这只大象不是粉色的,尼尔森也决定对它视而不见。他以投降的姿势举起双手:
“都行,都行,一定不会让你失望……最后一个问题,既然有禁令,我该以什么身份跟着她?”
“一个热心的侦探怎么样?您因为邻居的死亡而主动介入这次事件——奥夫先生虽然禁止共感者调查部查案,但并没有禁止热心群众参与。”见事情终于谈妥,布列塔尼轻快地一拍手,房间里的大象消失了,她的语气也活泼起来。
“好啦,尼尔森.莱顿先生,我现在就来解开您的手铐。小莱蒂斯就在警局呢,我们一起去见见她吧。对了,这孩子有点自卑,可能不太好意思接受我的帮助,所以别告诉她是我找您来的哦。”
尼尔森觉得,他要保护的对象应该是个腼腆的乖乖女。
这不是推理,而是从布列塔尼的描述中得出的必然结论。一个纯真的,需要保护的,初到大都市的乡下女孩,任谁都能在脑子里想象出一个穿着朴素,不知所措的小姑娘,并且还保留着那种在中世纪就已经过时的双麻花辫和道德感。
他正站在审讯室的门外,任由警局员工们的烦躁情绪不断冲击着他的精神屏障。
这里一向是打发时间的好地方,突出的就是一个神经病人欢乐多。就这么一会儿,他已经看着好几个滑板仔,酒蒙子,满身斗殴伤痕的混混和突然大笑大跳的精神病患走进走出了。
又一个一身黑的少女从他面前经过,看起来像是个刚被放出来的街头不良。她个子不算高,但看着也不太好惹。
她穿着件短外套和工装裤,黑色的长发绑成一束的高马尾,脚上是双挂着银链的高邦马丁靴,整个人干练又利落。左耳上深灰色的耳钉说明她是个护卫。
尼尔森歪过头向她后面看,布列塔尼怎么还不出来。
布列塔尼出来了。她跟在那个少女身后,指着尼尔森:“莱蒂斯,这位就是在等着你的人。”
莱蒂斯?
能混进违法分子的少女停下脚步,侧仰着头投来目光,尼尔森看见了一双倔强的墨绿色的眼睛。她外套里面的短上衣还露出了一截腰腹,上面是腹肌,清晰可见的腹肌。
尼尔森人傻了。
你跟我说这是个单纯无助,需要保护的乡下小女孩?
“尼尔森,这位就是莱蒂斯小姐,这起连环杀人案的负责人。”布列塔尼亲昵地拉着少女,像是过度溺爱的姐姐拉着自己的妹妹。
她眨眨眼,炫耀似的小声说:“这身衣服是我昨天给她买的,很合适吧。她刚来时穿得太乖了,差点被坏人盯上。”
尼尔森并不知道事情的结局莱蒂斯物理意义地把坏人钉上了,但依然锐评道:“太合适了。她看起来像是信天翁码头那边的帮派喜欢的那类打手,每天帮老大沉二十个人到水里。”
尼尔森发誓他看见了布列塔尼的大象一闪而过。而少女皱起眉,倒是终于转过身来正脸瞧他了。
她长得很漂亮,仔细看来还稚气未脱,只是表情不太丰富,才让她带上了某种冷峻的攻击性。侦探于是更正了描述:“嗯,好吧。她大概杀不了人,所以只能每天帮帮派老大把二十个人打到半身不遂。”
“他被帮派追杀过,有心理阴影。”布列塔尼开始打圆场,虽然就是她害得尼尔森被追杀的,“莱蒂斯,就像我之前告诉你的,这位先生是个侦探,是个有正义感的好人,经常从事一些危险的工作。他和他的邻居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对邻居的去世非常痛心,想和你一起调查这起案件。”
她完全是在睁眼说瞎话,但她看起来是那样的和善又可靠,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即使有所怀疑,最终也会相信她说的一切。剩下的百分之一,如尼尔森,只会觉得她恐怖。
她肯定是故意时不时放出精神动物来恐吓他的,但尼尔森早八百年就扔了那个象征向导身份的白色耳钉,也根本用不了向导的能力。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尼尔森是向导的?尼尔森至今都没搞清楚。
他不知道莱蒂斯信没信这番鬼话,但她正在认真地打量他,带着他能感知到的强烈好奇。
尼尔森推了推平光眼镜,决定至少在布列塔尼面前表现出友好的态度,于是眯起眼睛对她微笑了一下。他的眼睛比起浅棕色更接近浅金色,像透过玻璃窗的阳光,要是带上笑意,的确是有些迷人的风度。
而莱蒂斯看着眼前这个穿着风衣,不修边幅,棕发散乱的男人,一本正经地问布列塔尼道:“可是,他看起来是个不务正业,品行不端,喜欢耍小聪明,完全不靠谱的人啊?”
“……”尼尔森看见布列塔尼憋笑了。
“他的确是个不务正业,品行不端,喜欢耍小聪明的人。”布列塔尼发自内心地重复了一遍,还特地歪着头对尼尔森笑了一下,“但相信我,他还算得上可靠。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好好合作的。他叫尼尔森.莱顿,和他问个好吧。”
“好吧……”莱蒂斯不自在地迟疑了一下,然后态度端正地伸出手,用十分正式的语气道,“您好,尼尔森.莱顿先生。我是实习警员莱蒂斯.维克菲尔德。希望我们合作顺利。”
“你好啊,莱蒂斯。”尼尔森笑得更加开朗了。他一把握住莱蒂斯的手:“我是尼尔森.莱顿,是你上司找来的保镖。你上司觉得你能力不行,脑子不好,不仅查不出案还随时可能把自己作死,所以特地让我来看看你……嗯——?”
可就在他们肢体接触的瞬间,一种陌生的悸动忽然从指尖侵入,瞬间融化在他四肢百骸。还在嘴欠的侦探心口一颤,下意识把手握紧了些,还没来得及细究,就被旁边布列塔尼几乎实体化的杀意吓得赶紧松开了。
4、第三章
“我不需要你保护。”莱蒂斯说,“别跟着我。”
她和尼尔森站在通往b21公寓的地铁里,随着车厢摇摇晃晃。现在接近中午,正好是没有座位但又算不上拥挤的时间段,莱蒂斯后半句一出,好几个乘客都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了尼尔森。
尼尔森完全不在意他们,他曾在光天化日下连翻三十个垃圾桶找线索了,这点目光不值一提。他神态自若地站在莱蒂斯旁边:“得了吧,你刚刚差点坐错线路。三号线和七号线一个往北一个往西南,你倒是可以一路坐城市另一端。”
“我下次不会了。”
“我们可以拭目以待。”
莱蒂斯不理他了,但尼尔森能感觉到她恼怒的情绪。他会跟着她从圣卢赛特警察厅出来纯粹是怕自己被布列塔尼的象牙捅个对穿,但等进了地铁站,看见莱蒂斯被圣卢赛特堪比法阵的地铁线路绕晕时,他才意识到布列塔尼的担心居然还确实有点道理。
而且逗小孩其实挺好玩的。
地铁窗外一片漆黑,莱蒂斯在思考什么,尼尔森则掏出了手机。
各大app的今日推送相当统一:无头的诅咒!连环哨兵碎尸案!
这不是昨天半夜就在推送的那个案子吗?不会他们要调查的就是这个吧。尼尔森想着,终于点了进去。
众所周知,媒体会想尽办法吸引流量,而死人也谈不上什么隐私,于是尼尔森在新闻页面里看见了两个受害者的身份信息和照片。
海克.雷德和瓦夫.埃蒙,前者他不认识,后者是他仅有过几面之缘的领居。很好,看来就是这个案子,而且尼尔森现在终于知道他那煞笔邻居的名字了。
这两个死人的大头照还是高清的,前者黑发黑瞳,阴沉无比,后者染了红色刺头,脸上还有纹身,形成鲜明对比。报道说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联,唯一的共同点是哨兵的身份和尸体的状况。
他们都被肢解了,碎尸分别于一个星期前和一天前在横穿圣卢赛特的运河——奎因河的河畔被发现,勉强能拼出完整的尸体,但都没有头。
这起案子起初没有得到什么关注,直到它变成连环的。尼尔森都能想象得出事情在今天才登上头条的过程。圣卢赛特的治安一向惊天地泣鬼神,没人会在乎一堆在奎因河边的碎尸。虽然没有头,但也可能只是没找到,算不上什么爆点。
一个星期后,第二堆碎尸出现了,也没有头,有意思了,这难道是一场连环杀人案?再向警局里的线人打听消息,验尸结果出来了,两个死者都是哨兵——共感者案件!
太棒了,这新闻人人都爱看,让我们在app里发起“找到失踪的头”的活动,想要参与的朋友请加上话题“#找到头”。
尼尔森翻了翻评论区和tag,五花八门的瞎猜和在奎因河边满地找头的短视频让他也开始觉得好奇了。本着人类本能的八卦之魂,他把手机放低到莱蒂斯面前:“关于这个案子,共感者调查部内部有什么线索?”
莱蒂斯看了眼他的手机,抬头继续看着黑漆漆的地铁车窗:“这是机密,我不应该向无关人员透露。”
“这话可真让人伤心,我不是你的合作伙伴吗?”
“你已经说过你不是了。”莱蒂斯板着脸,但散发着低落的情绪,“那只是布列塔尼部长为了让我好受一点的说辞而已。”
“不全是,至少我真的是个侦探。”
虽然主业是查出轨。
“所以呢?”
“我是一个受布列塔尼信任的侦探,这还不够吗?你想想看,我要保护你就必须一直陪在你身边,陪在你身边就肯定会不免涉及案情。她让我来不就是默认我可以了解这些信息了吗?”
“唔……”莱蒂斯的睫毛垂下了一点。
尼尔森不用减弱精神屏障也能感觉出她在动摇:“而且讨论案情是理清线索和找到灵感的最好方法,我可以和你一起整理思路。我们侦探——包括那位福尔摩斯和他的华生——都是这么干的。”
莱蒂斯抬起眼来看他:“真的?”
当然是假的,他只是来吃瓜的。
尼尔森露出真诚的笑容:“真的。”
“唔……”
莱蒂斯沉默了几秒,尼尔森开始在心里倒计时。这小姑娘虽然看着凶,但确实是没离开过塔的乡下小孩,他好久没遇到这么好骗的人了。他再次意识到为什么布列塔尼要费尽心思找人保护她,像她这样的女孩在圣卢赛特不出三天就该离奇失踪了。
三,二,一——
莱蒂斯往他身边靠了靠:“好吧。我告诉你。”
“这个案子的凶手也是共感者,而且大概率是哨兵。这件事还没有上新闻。”这节车厢里没有打着耳钉的共感者,地铁运行的翁鸣声成了很好的掩护。少女态度谨慎,声音冷静:
“他们是被绞死的,先前的调查认为凶手的精神动物应该是蟒科的生物。他们受到了超过人类血压的外部压力,被迫停止了人体循环,死于窒息。这是蟒科生物最常见的攻击方式。”
精神动物是一种量子态的存在,能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共感者的性格。哨兵的精神动物大多是猛兽,向导的则是温和的动物。
不完全觉醒的共感者,如护卫和伴侣,则没有精神动物。
精神动物的强度和共感力息息相关。如果死者们的精神屏障足够坚固,这样的攻击是可以被挡下的。要是他们够强,说不定还能反杀掉那个凶手。
只是这两个人的结局已经表明他们技不如人。
“凶手一定是个非常强大的共感者。”因此,莱蒂斯这么总结道,“调查部还没找到案发现场,所以能查出的信息很少。要是凶手是个普通人,说不定还能通过体型和攻击手法来缩小范围,但共感者的实力和体型没有联系,反而增加了侦查难度。”
“分尸的工具是什么?”
“电锯。”
“好东西,很有我们当地特色。”尼尔森评价。电锯的噪音在莱蒂斯的家乡说不定还能成为关键线索,但在圣卢赛特,无论白天晚上到处都是莫名其妙的响声,连火拼都没人在乎,更别说电锯声了。
像是在呼应尼尔森的想法一样,地铁的翁鸣声变得更吵了。尼尔森习以为常:“受害人呢?有什么信息?”
“不多。”莱蒂斯皱了皱眉,“他们都是无业状态,住址也完全不在一个区域,如新闻里所说的,没有任何关系。”
“但硬要说的话,他们确实有个共同点。他们的登记身份都是普通人,也都没戴标识耳钉。是法医解刨后发现了他们的腺体,才确认他们都是哨兵的。”
啊,潜逃的哨兵,不是犯过事就是在从事非法行业,也有可能两者皆有。
“人际关系呢?情人,朋友,家人,有线索吗?”
“不多。两个被害人都独居,无业,档案也都是伪造的,我们几乎对他们一无所知。所以布列塔尼部长才建议我从他们的住所查起。”莱蒂斯小声嘀咕,“要是你真的是那个瓦夫.埃蒙的朋友就好了。”
“真抱歉让你失望了。”尼尔森一点都不抱歉。
莱蒂斯懒得理他,接着说:“唯一的发现是,海克.雷德,也就是第一位受害者,有一个妹妹。”
“妹妹?”
“情报部的工作人员查了海克.德雷名下的账户,发现他之前多次向伊莎医学院汇款,还清了一个叫卢娜.雷德的小姐的学贷。”
“在我调来之前,共感者调查部联系过卢娜小姐,但她说她的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她六岁之后就再也没和他有过任何联系。布列塔尼部长本来计划让她去警局面谈,但没来得及。”
好吧,现在基本可以确定海克.雷德是一个从事非法产业的哨兵了。而自己那邻居,估计也大差不离。尼尔森想。
“海克.雷德的资金来源呢?”
“不清楚。部长说如果给情报部更多时间,说不定会有新发现,但禁令之后,情报部就不再提供情报了。这就是现在的所有线索。我只推测得出这两个用着假档案的受害者,其实也在从事非法活动,仅此而已。”
“啊,我和你想得一样。”尼尔森说。就一个在乡下圣所受训的未成年护卫而言,莱蒂斯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已经不错了。
虽然她还错过了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不过尼尔森不打算提醒她。他是来带孩子的,不是来查案的。真相意味着危险——他巴不得莱蒂斯半途而废。
地铁在这时停了下来。门打开,进来了一些人,又关上了。拥挤起来的车厢不再适合谈论凶杀案,莱蒂斯又陷入了思考,尼尔森又开始玩手机,两个人一副半生不熟的样子并肩而立。
又过了一阵,尼尔森感觉到莱蒂斯戳了戳他的肩膀。
“我们已经坐了快半个小时了,还有多久才到你公寓?”莱蒂斯问他。
“哈哈。”尼尔森笑了,他就等着她问呢,“还有五十分钟!这里是圣卢赛特,要命的通勤是大城市的一环,不爽不要来。”
5、第四章
“联系公寓管理员?这破楼哪有什么公寓管理员。”尼尔森说。他掏出开锁工具,熟练地撬开了他楼上邻居的门锁。
“怎么了?”他转头对上莱蒂斯怀疑的眼神,“我可是个私家侦探,开门是举手之劳,不用谢。”
他把门推开,绅士地让莱蒂斯先进去,然后顺理成章地在门边摸鱼。他这煞笔邻居的房间乱得堪称奇观,他是真不愿意进去。
房间很小,但瓦夫.埃蒙做到了物尽其用。他在厨灶上扔衣服,在床上放食物,满地的快餐盒和食物残渣让人无处落脚,床脚甚至还有好几个碎掉的酒瓶。一盏昏暗的顶灯照着这个狭小的空间,似乎从没打开过的窗户看样子就快要被这里面发酵出的怪味撑爆了。
莱蒂斯紧锁着眉头在房间里东翻西找,看得出房间里又酸又难闻的味道让她非常难受,但她还是凭借着自己的嗅觉有目的地寻找着什么。
尼尔森看见她打开了厨灶下面的小冰箱,然后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啪一声又把冰箱关上了。
“他怎么可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独居?”莱蒂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扇冰箱门,“一个哨兵住在这种又脏又乱又难闻的地方,还没有向导疏导,他的感官绝对会过载的。”
尼尔森知道答案,但只是敷衍地说了一句“哨兵的办法比你想象得多”。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防止莱蒂斯突然翻出什么危险的东西,像他邻居这种人,在家里放一打手雷都是有可能的。
莱蒂斯从垃圾堆里站起身来,这个房间里的味道总让她觉得有什么不对。起初她以为是食物变质,但除了那种味道外,里面似乎还混进了别的东西。
她闭上眼睛,站了几秒,然后走向一个倒扣着的外卖盒。
她掀开这个纸盒子,底下是一团粘糊糊的咖喱土豆,而在这团剩饭的角落,伸出了一小截管状的物体。
莱蒂斯把它抽出来。那是一支注射器。
这下莱蒂斯也知道答案了。她回头看向尼尔森,尼尔森像是明白她在想什么一样点点头:
“对啊,就是药。他靠磕药来麻痹五感。沦落到这种地方的哨兵可住不起白噪音室,但我说了,他们的办法比你想象得多。你现在闻到的味道可不只是垃圾造成的,起码混了三种药吧。”
“……他磕得频繁吗?”
“没有哪天不磕,吵得要死。我估计向导素都已经没办法稳定他的精神了。”尼尔森指了指地板,那下面就是他自己的房间,“你手里那玩意地上肯定到处都是,但这儿太乱了,你想全找出来的话我就帮不上忙了。”
“不需要。”莱蒂斯说。她把那支注射器洗干净,忍着恶心记住了它上面附着的味道。她只觉醒了嗅觉一种感官,但她的嗅觉在共感者里也算得上灵敏,能轻易在混乱的气味里分辨出目标。
很快,她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都搜出了带有那种酸臭味的东西。
十几只注射器和一大叠白色塑封袋被摆在桌面上。莱蒂斯拍了照,又把一只注射器和一只小袋子分别用包里的塑封袋装了起来。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尼尔森笑了一下,“你加油干活吧。”
鉴于莱蒂斯刚刚翻遍了房间还没被炸飞,这里应该还算得上安全,他也什么没必要在这里继续守着了。
他对莱蒂斯愉快地挥挥手。
“我下楼吃午饭去了。拜拜。”
莱蒂斯在尼尔森吃到一半的时候才从楼上下来。
尼尔森正在在自己的公寓里嗦一盒速食意面。莱蒂斯人还在外面,他就感觉到嫌弃的情感在敲打自己的精神屏障。
“不至于吧。我房间不是比楼上干净多了吗?”看见莱蒂斯一脸排斥地推开门,尼尔森为自己辩护。
他的公寓最多只能称得上不整洁,椅子和床上是有几件没折叠的衣服,桌面和地上是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好吧,墙上还贴了些照片和线索什么的,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吧。
“没差。”莱蒂斯冷酷地评价。她也和尼尔森刚刚一样选择站在门边,看起来完全不想进屋:“我查完了。该去下一个地方了。”
“别急嘛。”尼尔森悠闲地坐着,转着叉子卷起意大利面,“先说说有什么发现?”
“瓦夫.埃蒙是个瘾君子哨兵,生活堕落混乱,靠磕药避免过于发达感官带来的痛苦。”
“我的意思是说点我不知道的发现。”
“……我不知道。”莱蒂斯停顿了一下才说,“我没有找到有关他职业,身份,来往场所的信息,也没有手机,电脑之类的电子设备。他甚至不是在这里被杀的,这个房间很乱只是因为他糟糕的生活习惯而不是有人在这里打过架,里面到处都是垃圾——”
她有些急躁地思考着自己在楼上的所见,但还是不得要领。没办法,她只是个最低阶的护卫而已。要是她是一个能自如控制五感的哨兵,她一定能从那满房间的杂物里找到有用的线索吧。莱蒂斯想着。她真不想承认自己什么都没找到,却只能记起那让人窒息的味道。
最后,她有些挫败地挤出一句:“每个地方都很难闻。只有他的衣柜……他的衣柜里是干净的,有一点很淡很淡的香味,可能喷过清新剂。”
“哎呀,这我确实不知道。”尼尔森语气做作,“看来那家伙还是在乎他出门时的闻起来怎么样的。”
莱蒂斯瞪了他一眼。尼尔森察觉到失望的感情,但那不是针对他的,更像是针对她自己的。她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房间里突然响起一阵不太明显的咕咕声。
实习警员僵了一下。她的表情更加阴沉了,却移开了目光。
尼尔森有点想笑:“怎么了?”
“没什么。”
“饿了?现在已经一点了,你还什么都没吃。”
莱蒂斯看起来不是很想理他。
尼尔森把手里的意面端起来了一点,暗示性地指向厨灶下的冰箱:“想吃点东西吗?”
“……嗯。”莱蒂斯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饿得有点难受。她小幅度点了点头,不太情愿但还是保持了礼貌:“谢谢。”
“不用谢。”尼尔森笑着吃了口意面,“但其实我房间里一点吃的都没剩了,你想吃的话自己去楼下买吧。”
人在自己的家里总是容易放松警惕。
倒不是说尼尔森对这破公寓有什么归属感,但他确实经常像这样在房间里无所事事地吃速食意面。等莱蒂斯因为他无聊的恶作剧离开后,安静的氛围让他产生了今天也是普通的,无所事事的一天的错觉。他甚至开始考虑睡个午觉。
所以当他突然反应过来,让莱蒂斯一个人在圣卢赛特混乱的贫民区买吃的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
6、第五章
尼尔森匆匆赶到楼下,环视四周的街道。b21公寓位于一个十字路口附近,总是习惯性低着头的行人们和尼尔森擦肩而过,像一条肮脏而湍急的河流。
在这附近活动的人都穿得和这片街区一样灰暗,其中不乏小偷,药贩子,抢劫犯和面色阴狠的打手。咖啡厅,杂货铺,连锁的超市挨个嵌在建筑第一层,装潢和灯光和市中心其实没什么区别,却透露出一种莫名的萧条。这里是圣卢赛特的贫民区,连风似乎都是沉闷的灰色。
在街角的一辆旧餐车前,尼尔森看见了穿着黑衣服的高马尾少女,她正在和一个人说些什么。
他赶紧迈步过去,转眼却看见一个黑影迎面飞来,摔在他身旁。
“我靠啊——”地上的身影起伏了两下,然后发出惨叫,听得尼尔森挑了下眉。
那是一个高瘦的男人,正捂着肚子倒在地上,看起来被踹得正中胃部。
他飞了少说五米,还在地上滑行了一截,尼尔森猜他裤子应该已经磨破了。
他颤颤巍巍爬起来,突然头一低,呕出一滩带血的胃酸和食物残渣,喘了好几下才缓过劲来,对着餐车方向喊:“敢踢老子!他妈找死吗!!”
他这副模样实在是没什么说服力,连路过的尼尔森都觉得尴尬。侦探跟着往餐车看去,莱蒂斯正从格斗的姿势恢复成站姿,显然就是她刚刚一脚踹飞了这个比她高得多的男人。
“你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莱蒂斯居高临下地对那个男人说。
她向这边走来,脚步很稳,尼尔森不知为何幻视她紧握的拳头是提了一柄制裁的巨剑。
“我他妈是在跟她说话!”男人毫无知觉,指着餐车里一脸惊魂未定的收银女孩。脏话仿佛是他语言体系里不可或缺的重要结构:
“我夸她身材正点关你屁事啊!你他妈谁啊!你管我说了什么?你是条子吗?!”
莱蒂斯即使一直在圣所里学习,也通过网络知道条子是对警察的一种蔑称。她理直气壮地回答:“我是——”
“她是个狂躁状态的护卫!你别管她!”尼尔森赶紧提高声音插嘴,在贫民区表明自己是条子约等于在机场大喊自己是恐怖分子,已经有几个路人停下脚步来开始观望。
他一个转身挡在莱蒂斯和男人面前,把小姑娘的拳头按下去,以避免冲突:“护卫和哨兵有时没法控制情绪,你有什么跟我说就行。”
“说你妈!”男人看了看围观的人,感觉有点丢人,转而开始恶狠狠地盯着尼尔森看,“你他妈又是谁?”
“我是她监护人,给圣所打工的,你懂的,她这种人离开圣所都必须要有人看着的。”尼尔森编故事编得行云流水,音量仅限两人能听见以免莱蒂斯再冲动地否认。
“呵,跟你说……好啊,我跟你说!”但男人并不真的在乎尼尔森是谁,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打不过那个小姑娘,但嘴上依然毫无遮拦,抓着所谓‘监护人’但身份开始嘲讽,“看好你的变异人吧废物,我记住她脸了。虽然我看变异人就恶心,但她脸不错,趁晚上绑了卖掉应该能卖不少——”
哪来的自信啊,我看是她把你绑到警局去还差不多……尼尔森莫名觉得有点烦了。他弯出一个虚伪的笑,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纸钞:“别生气,想要钱我赔你就是。”
“凭什么是我们赔——”
男人伸手接钱,莱蒂斯却在尼尔森身后低声道,眼看就要压不住了,尼尔森赶紧把钱塞进那男人手里,把人劝走了。
“……我把钱补给你。”
身后传来了愧疚与不服气的情绪。莱蒂斯不了解未配备武器的公职人员在贫民区要尽量低调的原则,很不理解为什么不能直接把那个男人揍翻,但她还是对尼尔森给钱过意不去。
他们接触的手分开了,尼尔森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心跳刚刚突然升高了不少。年轻护卫的体温在他手心久久没有消散,像是某种试图入侵的印记,他于是赶紧转移话题,试图忽视这种异样:
“钱还是留着买卷饼吧,我推荐多加辣酱。”
说到这里,没良心的侦探没忍住乐了:“放心吧,我给他的钱是假的,还是连号的,只要他敢花百分百被抓,你要不也备两张——等等,什么叫你会告诉布列塔尼部长我用□□,我是好心的啊!”
“她真的在狂躁吗?”他们回到餐车时,收银员如是问尼尔森。她看起来受到了惊吓,双重的。
“我不是。我只是在阻止他骚扰你。”莱蒂斯解释道。她看上去很酷很冷静,但尼尔森察觉到她有点委屈。
“可你确实是一个护卫……”收银员小姐警惕地看着她的耳钉,“你不是这个街区的人。一个护卫为什么会突然到这种地方来?”
“她是来找我的。”尼尔森站到莱蒂斯旁边。这辆旧餐车在他搬过来之前就在这里经营了,收银员小姐认识很多住这附近的人,尼尔森就是其中之一。
“她来找您是为了……?”
“这是客户隐私。不过你知道的,还是出轨那一套,渣男向导应该是嫌弃她不是哨兵,跟别人跑了。但她想让我找点切实的证据,这样她把那家伙沉奎因河里的时候就不会愧疚了。”
尼尔森边说边使劲给莱蒂斯使眼色,然后苦恼地听见莱蒂斯固执地说:“我没——”
她没能把话说完,因为八卦快速吸引了餐车收银员的注意力。
“什么,沉河里?”
莱蒂斯:“不是,我没有——”
“干得漂亮!”
对于一个在圣卢赛特贫民区工作的收银员小姐而言,一个陌生的护卫也许会让她不安,但把男友沉河里的暴言却不知为何让她倍感亲切。这一下子就拉进了她和陌生护卫的距离。
她终于摆脱了惊吓,反应过来自己是受到了帮助,同情地伸手拍了拍莱蒂斯的肩膀:“怎么会有人不珍惜您这样漂亮又勇敢的姑娘呢?他罪有应得。”
“可是……”
“我真希望您从未遭到背叛,但如果您下定决心要把那家伙沉河里,我会为您加油的。尼尔森,你也要好好照顾她哦!”
“但我——”
“叮!”
收银员背后的炉子响了一声,像是一个点赞的音效。
“抱歉,我刚刚有点被吓到了。”收银员小姐取出加热好的卷饼,真诚地对莱蒂斯说,
“无论如何,谢谢您帮忙。那个男人已经连续骚扰我一个月了,您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要是能踹他下面就更好了。要是没有您这次不阻止他,我就要去找帮派把他割以永治了。”
“这个卷饼就当是我对您的感谢,请您拿好,我不收您钱。”
“你看,”尼尔森感叹道,“圣卢赛特人多热情啊。连你要把男朋友沉河里都有人给你加油打气。”
在莱蒂斯茫然地吃完卷饼后,尼尔森跟着她前往了另一个死者的住所。他们又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从城西南摇摇晃晃到了东南方向。
圣卢赛特的富人区和贫民区的天差地别,有如天堂和地域,但散落在市中心远处的贫民区和贫民区之间永远都是相似的。他们走出到处是小纸片和口香糖的地铁口,穿过那些砖红和土灰交错的老房子,到达了海克.雷德的家。
好消息是,海克.雷德的家很干净。
坏消息是,海克.雷德的家太干净了。
莱蒂斯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到处搜寻,但第一位死者的家实在是干净得像是从没住过人。这个墙面都剥落了的单室公寓房里没有厨具,没有剩下的食物,甚至除了床上为哨兵专门设计的床单和被套之外,没有任何私人物品。
海克.雷德死于十天前,尸体则在一个星期前被发现。莱蒂斯闻得出这里只有一个人的残留气味,也就是说这十天里并没有人来过这里。
硬要说的话,哨兵的房间保持高度的整洁才是正常的,因为他们无法忍受混乱的房间带来的视觉刺激,也受不了被嗅觉放大的难闻的味道。
但海克.雷德的房间的不同寻常在于,这里一点生活的痕迹都没有,好像一本书只有封面,却被撕掉了所有内页。
她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找到什么。她所谓的合作伙伴,那个叫尼尔森的侦探非常理所当然地站在门边玩手机,帮她开锁就是他愿意提供的最大的帮助,她只能靠自己。
莱蒂斯再次闭上眼睛,解放嗅觉的灵敏度。这个房子里没有上一个公寓里的酸臭味,但莱蒂斯总觉得这里面沉闷的空气里藏着点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她的直觉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而雀跃,她的思维却不明所以。
两个受害者没有任何关联,他们的长相,性格,生活习惯都完全不同。他们一个恪守哨兵克制的生活习惯,另一个却放任药物麻痹自己的感官。怎么会这样呢?甚至连药物都不是一条共通的线索,难道凶手真的是随机挑选的受害人吗,还是说这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莱蒂斯,莱蒂斯?你不会睡着了吧?醒醒,连我都看出来这里啥也没有了,走吧。”
尼尔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思路被打断的莱蒂斯睁开眼睛。她不明白布列塔尼部长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来保护自己,他除了嘲笑自己和耍些小聪明之外几乎什么也没做,
莱蒂斯很想揍他,就像揍维克镇的圣所里那些挑衅她的哨兵那样。但布列塔尼部长信任这个男人,如果她希望他们能好好相处,她不会和他打架。
何况她很清楚,真正让她生气的从来就是她自己。要是自己更强一些,要是自己哪怕再能自如地控制多一个感官,说不定她就能帮上什么忙了,说不定她就能离真相更进一步了。
“嗯,”她心情沉重,面无表情地走向门口:“走吧。”
“可以了吧,两个受害者的家我们都去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尼尔森说。他和莱蒂斯并排站在海克.雷德的公寓外,一个捏扁的咖啡杯正好被风吹着,从他们面前滚过去。
“……”莱蒂斯一声不响地掏出手机,找出布列塔尼部长发给她的办案常见流程。她还什么线索都没找到,不想就此停下。
尼尔森借着身高优势,歪着头和她一起看手机屏幕。在“调查受害者公寓”的下一条是“查看监控,寻找受害者日程”。
“嗡。”
就在这时,一条新的信息从手机屏幕顶端弹出。那是一条短信,发件人是布列塔尼。
莱蒂斯眯了眯眼睛,瞥了尼尔森一眼,当着他的面点开了短信。上面写着:
“亲爱的小莱蒂斯:
第一位受害者的妹妹,卢娜.雷德小姐同意接受询问。她在皇家格兰戈医院的病理科工作,答应在今天五点下班后和你们谈谈。这条消息本来被压下去了,但她是前天晚上回复的,严格来说是在禁令生效前的情报,我们有权知道,所以我就去逼问出来啦。
去医院时报你们的名字就好,我替你们联系好了。
^^”
莱蒂斯散发出惊喜的情绪,尼尔森则在看见逼问这个词的时候打了个寒颤。然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机也跟着震动了两下。
他掏出手机,上面显示他也收到了一条来自布列塔尼的短信。共感者调查部的部长温馨地提醒他:
“要好好保护小莱蒂斯哦。*v<”
“……”
尼尔森嘴角一抽。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她这小姑娘一脚把流氓踹飞到五米开外的壮举,下一条短信又来了:
“要是她受伤了,你就得小心了哦。*v<”
“……”尼尔森放弃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妈的,他宁愿去面对那些帮派。这女人比那些帮派可怕多了。
7、第六章
第七章聊不下去
皇家格兰戈医院是一所教学医院性质的综合医院,自成立以来就一直是奥西恩王国最顶尖的医疗机构之一,也是圣卢赛特最著名的医院没有之一。由于其杰出的地位,皇家格兰戈医院与圣卢赛特的政府和圣卢赛特塔之间都有合作关系。
它位于寸土寸金的圣卢赛特市中心,主体是一栋正面呈曲面的特殊建筑。那标志性的流程曲面由建筑玻璃组成,像是一块巨大而透亮的屏幕一样屹立在繁华的都市之中。天晴时,那上面会映出漂亮的蓝天和流云,然而圣卢赛特的气候潮湿,天空晦暗,这使它在大多数时间里都像一块灰暗而不详的幕布。
莱蒂斯和尼尔森一起走进这块幕布背后。他们要找的病理科主要工作是病理诊断,整个部门都藏在医院深处,两人跟着路标像走迷宫一样绕来绕去,才终于找到了卢娜.雷德的办公室。
房间里弥漫着医院里随处可见的消毒水味,一个戴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黑发女性坐在放着检验仪器的办公桌边。她也有一双黑色的眼睛,但和她那惨死的哥哥不同,卢娜.雷德的目光并不阴郁。它只是很冰冷,很平静,好像无论什么对她来说都和显微镜下的细胞没有区别。
口罩挡住了她的大半部分面容,尼尔森看不出来她漂不漂亮,但他对这样的人只想敬而远之。
她显然不喜欢拐弯抹角,莱蒂斯还在礼貌性地向她问好,她却只是点了下头,仿佛这次询问只不过是下班前最后一次问诊:
“我知道你们是来问我海克.雷德的事情的。说吧。”
她提起第一位受害者的样子像个完全的旁观者,甚至很生疏地用名字称呼他。
尼尔森也没有察觉到她有什么情感波动。
莱蒂斯则认真地看着她,像是要用目光撬开一把锁:
“感谢您的配合。您是调查部所知的,唯一和海克.雷德有关系的人,我们希望您能提供关于他职业,性格,人际交往一类的基本信息。请您放心,所有的内容我们都会严格保密,仅作为线索使用。”
“我恐怕我很难帮上忙。”卢娜.雷德的声音冷清,“我确实曾有个叫海克.雷德的哥哥,但自从他十岁觉醒成哨兵,被送往圣所之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那时我六岁,现在我已经二十五岁了。”
“我记得您提到过他是‘失踪’的。”
“他是。他在被送去我家附近的圣所之后就再也没联系过家里。我的父母和我都是普通人,都信了圣所的管理。直到那年圣诞,海克.雷德没有再假期回家,我们才意识到不对。我们去找人,圣所却说从来没有过叫海克.雷德的哨兵在这里登记过。圣所认为他可能是在登记前就逃走了,或者被拐走了。无论如何,没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我很抱歉听到这些。”莱蒂斯说,她的同情是真实的,“那么关于您的学贷呢?您知道是他帮您还上的吗?”
“从没想过。我从没觉得海克.雷德会再次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说实话,警局告诉我那笔钱的来历时,我相当吃惊。”卢娜.雷德用完全不吃惊的语气陈述着,莱蒂斯想象不出来她吃惊的样子。
“您就没有怀疑过这笔钱的来历吗?”
“当然怀疑过。我认为那是洗钱过程中误转到我账户里的资金。我还联系过银行退还这笔钱,但他们拒绝了。这浪费了我很多时间。”
“事实上,我们的确怀疑海克.雷德涉嫌从事非法产业。”
“感谢的告知。看来我还是得让银行把这笔钱退还才行。”
卢娜.雷德看起来事不关己,毫无破绽,尼尔森对此毫不意外。这个女人如果不是一个习惯于抽离在事外的人,就是一个非常善于藏起自己感受的人,这两种人在医院里都不少见。面对每天都上演的悲欢离合,人类需要这样把自己保护起来。至于莱蒂斯能不能对付这样的人,就和他没关系了。
见旁敲侧击没有用处,莱蒂斯终于直白地问道:
“所以,您在海克.雷德去世前真的没有和他联系过吗?”
“没有。”
“您需要为您的证词负责。您敢发誓您没有撒谎吗?”
“我发誓。”
尽管法律和信仰在圣卢赛特都算不上能仰仗的东西,但尼尔森还是在莱蒂斯幼稚地追问时降低了精神屏障的强度。如果卢娜.雷德有一丝破绽,他都能接收到她的情感辐射,但她毫不动摇,短视频app上的看客都比她更在乎她哥的脑袋在哪。
她的态度也让莱蒂斯觉得棘手,她是如此冷漠,以至于莱蒂斯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她没有经验,一股脑地问完了问题,却没找到任何突破口,一时只觉得身在一个分不清方向的迷宫,不知道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办公室陷入安静了。卢娜.雷德见莱蒂斯陷入沉默,把目光转向站在一边的尼尔森。
摸鱼的尼尔森只是怂了怂肩。
“我可以认为这次询问已经结束了吧,二位。那么,容我告辞。”卢娜.雷德站起身来。就像她主动开启这场对话一样,她又主动而干脆地结束了它,理所当然的样子像是敲下一个句号。
莱蒂斯皱起眉,显然并不甘心。尼尔森觉得一个冷着脸的小姑娘被另一个冷着脸的大人压一头很有趣,完全开摆看戏。
几秒的思索后,冷着脸的小姑娘抬起头,看着已经自顾自开始收拾东西的卢娜.雷德:
“请等一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在您的印象里,海克.雷德是个好人吗?”
“……”卢娜.雷德收拾的动作顿了一下,冷淡的目光缓缓转向年轻的实习警员。隔着一堆冰冷的高端仪器,她俯视着莱蒂斯:
“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他是这起案件的受害者,我认为有了解他的必要。”莱蒂斯说。
卢娜.雷德的眼神似笑非笑:“只有好人才算是受害者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一位经验丰富的警员小姐提醒过我,受害者的性格也能指明案件调查的方向。您说过您哥哥可能是被拐走了,也许他涉嫌非法产业是身不由己。”
“那只是一个猜测。我不建议您把这当做调查的依据。”卢娜.雷德满不在乎地说。莱蒂斯的心沉了一下。
“但这的确是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在我回答之前,请你们先回答我的。”卢娜.雷德接着道。她的反问来得突然,语气依然淡漠,目光里却带上来审视:
“我昨天联系警局,答应接受询问时,你们说过此案已经不需要我的帮助。为什么今天又来找我?”
“那不是我们——”莱蒂斯试图解释。
卢娜.雷德打断她:“你们不是共感者调查局的吗?”
“我们是。但现在这起案件只有我们有权参与调查,我想您被我的同事们拒绝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权限。”莱蒂斯冷静地说,尽管她并不知道为什么卢娜.雷德的会被回绝。
尼尔森扬了扬眉毛,他倒是不认为这个理由站得住脚。
卢娜.雷德显然也不觉得:“所以现在只有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和一个游手好闲的混混调查这件事,我明白了。”
她没有带讽刺的情绪,但仅仅是平板的陈述也有些刺痛莱蒂斯。
“也许其他部门的人不在乎,但我想找到真相。”莱蒂斯说,她的语气坚定,但在卢娜.雷德的目光里,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如果可以,我不仅想查明谁是凶手,还想查明被害人的过去。如果死者并不是一个罪犯,我不会让他作为一个坏人留下最后的档案。虽然我的能力有限,但我认为……这是我的责任。”
浓重的消毒水味里,时间似乎都慢了下来。病理部医生看了莱蒂斯一会儿,又接着收拾起了自己的挎包。
她说:“真令人敬佩。但我联系你们只是想让你们去向银行证明,那笔钱真的不属于我。我不希望自己的账户里有会影响到自己前途的资金。如果银行致电贵局讯问,请记得帮我作证。”
莱蒂斯因为这漠然的话怔了一下。她抿了抿嘴,低下了头。
卢娜.雷德不再理会这个低落的新晋小警员,她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她走向办公室的门口,莱蒂斯听见了门把被按下的咔哒声。
尼尔森活动了一下站僵的腿,准备走人。
但伴随着走廊流动而来的空气,尼尔森突然感受到了一阵微弱的情绪波动。
那是悲伤。
悲伤?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鬼地方悲伤?尼尔森以为那是幻觉,可那悲伤转瞬间变得剧烈,就好像堤坝终于无法阻拦洪水。决堤一样的悲痛席卷而来,重重击打在他刚减弱了的精神屏障,让他头晕目眩。
这种剧烈的情绪波动对向导来说约等于往脑子里打的子弹,他没料到会在这个房间里猛然接收到如此强烈的情绪,差点无法呼吸。
冷而沉重的感觉压在他的思维里,好像他突然沉入了深海。
谁?
尼尔森警铃大作,他把屏障拉满,冲过去拦在莱蒂斯和门之间,这哪怕是有人在门外面来医闹他也得保证莱蒂斯不被波及到。结果莱蒂斯被他吓了一跳,也站了起来,散发出准备战斗的警惕,反而冲到了他前面。
但办公室的门口只有已经迈出门外的卢娜.雷德。她停在那里,侧着脸看着莱蒂斯。走廊发白的灯光和办公室昏暗的光线拉扯着她,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
但她喊了莱蒂斯的名字。
“莱蒂斯警员……我的确对他了解不多,这是真的。”她带着那普通人根本无法察觉的,令人窒息的悲痛,对上莱蒂斯干净又倔强的墨绿色双瞳,“但如果你要问我,我会说,我的哥哥是一个善良的人。”
皇家格兰戈医院的病理科隐藏在整个医院深处,办公室外是迷宫一样绕来绕去的路。等尼尔森从爆炸的情绪里恢复,跟着莱蒂斯一起冲出房间的时候,卢娜.雷德已经消失在了走廊之中。
无处不在的消毒水淹没了她的味道,莱蒂斯的嗅觉毫无用武之处。
小警员和侦探站在一个走廊的岔路口正中,面面相觑。
莱蒂斯问:“你刚刚为什么突然跳起来了?”
尼尔森说:“卢娜.雷德刚刚情绪波动比较大,我怕她冲动动手。”
莱蒂斯眯起眼睛:“她……情绪波动了?”
尼尔森面不改色:“波动了。”
“你又不是向导,你怎么知道?”她狐疑地看着尼尔森什么都没有的左耳垂。
“我看得出来,微表情。网上有教程,我学过。”尼尔森张口胡扯,“我这个侦探不是白当的。”
“可卢娜小姐最后在想什么呢……”莱蒂斯信了,也许她眼中侦探都像福尔摩斯那样无所不能。她开始往外走:“我没想到她会愿意告诉我。虽然她的答案很模糊。”
“嗯……”尼尔森跟着她,随口说着,“根据微表情,我觉得她破防了——别瞪我。好吧,她很难过。”
“难过……你确定吗?可是为什么呢?我最后的话让她伤心了吗?”
“嗯,我不觉得凭你能让她伤心。”
“或者是因为海克.雷德吗。她其实还是在乎她哥哥的死,即使他们已经十九年没见过。”莱蒂斯压根没理他,显然只是在自言自语。这个结论让她心情明朗了一些。虽然卢娜小姐知道得不多,但她还关心着失踪已久的哥哥,她也愿意信任自己这个平平无奇的护卫,自己终于开始值得他人的信任了吗……
“所以,今天就到这?已经快六点了,医院都下班了。”尼尔森打断了思绪复杂的少女。他真的累了,只想下班回家,一想到接近两个小时的通勤,他就想一头栽倒在地上。
但为了对付这个难搞的保护对象,他还是耐下心来。他绕到莱蒂斯面前,弯下腰用金色的眼睛看着她,露出个温柔的笑,通情达理地说:“你也辛苦了一天了,回去休息吧。这才第一天,我们还会有很多时间的。”
“市区各分局的监控部门会24小时值班,他们不下班。”少女油盐不进地直视着他,“我们也不休息。根据布列塔尼部长给的建议,下一步我们要一起去你家附近的警局查你楼上邻居的行踪。”
好吧,至少尼尔森的其中一个愿望实现了——他差点真的栽倒在地上。
8、第七章
尼尔森站在圣卢赛特警局西南区分局里,他能感知到明显失望的情绪。
这情绪来自莱蒂斯。
这里是分局的监控部门。根据电影呈现给大众的画面,莱蒂斯觉得,这应该是一个高端严密的重要场所。
这里的墙面上应该全是数量庞大的高清屏幕,花花绿绿的复杂按钮和尖端电脑,还有一位特立独行的酷炫警员仅凭一人之力处理着一切,正坐在电脑正前方把咖啡当水喝。
结果标着“监控室”的大门被推开后,他俩只看见了一个不算宽敞的房间,几排拥挤的工位,还有过时的电脑。
没有屏幕,没有操作台,整个监控室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快要倒闭了的公司。
这里并电视剧里没有酷炫的黑客。领他们来的那个警员顶着眼镜和黑眼圈推门进去,坐在其中一个工位上,一脸疲惫地问他们:“你们要查什么?告诉我时间段和地点。”
尼尔森看了眼旁边小姑娘的头顶,她没动作,但他听见了某种幻灭的声音。
莱蒂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成功把“说好的科幻片场怎么变成普通办公区了”转化成了更合理的表达:“我们要查的位置比较偏远……所有西南区的监控都在这里吗?这个房间看起来很小。”
“确切来说,是所有西南区的监控录像都能在这里查到。”疲惫的警员疲惫地回应。也许是莱蒂斯看起来年龄就不大,他对这个缺乏警员常识的问题展现出了相当的耐心。
“如果你说的监控指的是那种和摄像头同步的监控屏幕,它们分布在每个基础辖区的派出部门。”
“分局根本没那么大地盘塞下所有屏幕,我们有的是获取西南片区数据库里所有监控的权限——这个旧电脑就足够帮我们实现了——监控覆盖的周期是一个月,因为上面不愿意批钱给我们换更好的储存器。”
他的话里夹杂着社畜已成习惯又不抱期待的抱怨,给莱蒂斯揭开了社会险恶的冰山一角,可惜在圣所里长大的护卫少女目前还不太关注分局的经费问题。
“我明白了。”她认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接受了这里没有大屏幕的残酷现实,然后报上了b21公寓的邮编,并补充上时间:
“被害人死在三天前。从他的公寓来看,他习惯闭门不出,不会长时间离开公寓。所以我认为他在四天前离开的可能性比较大。时间就定在四天前吧。”
警员听完,把编码输入电脑里。
几秒后,他抬起头来:“如果你们今天准备熬夜查监控的话,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们。”
“这栋楼附近没有监控。你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你看,我就说吧。”尼尔森露出个忍辱负重的笑,“我一直都跟你说b21周边没有监控,你不信。”
他在路上尽力向莱蒂斯解释了。从圣卢赛特警局不乐观的经费,到摄像头被频繁破坏的失败尝试,再到贫民区的犯罪从来没人想管的事实,全面完善地阐释了为什么b21那破地方的附近为什么没有监控。
但莱蒂斯不信。
他摸的鱼带给了他报应,莱蒂斯只觉得他是想回家睡觉。
“不用找理由,我知道你是想睡觉。”她说。
地铁上稀稀拉拉的乘客都抬起头来。即使尼尔森盯着黑眼圈,一副确实需要睡眠的样子,猥琐的人也会从另一个角度解读莱蒂斯的话。
尼尔森通常来说是不在乎这个的,但这次他转了一下手腕,在莱蒂斯看不到的角度对一个笑得很猥琐的中年男人比了个中指。
男人愣了几秒,变得恼羞成怒。
啊,真麻烦,脆弱的自尊心,明明是自己有问题,却因为被指出来而迁怒别人。
尼尔森真想念自己的向导能力,要是那玩意还能用,这个人现在就会突然发疯怪叫,拿头框框撞地铁座位撞出好一个安○腰鼓。
可惜他现在只能再打一个威胁的手势。一个下划的手刀,意思是再动一下就死。
那个大腹便便的上班族僵了一下,尼尔森这种游手好闲的人在圣卢赛特很危险,他们没有牵绊,也就无法无天。最好是躲着走。
他本来就有点怂,注意到莱蒂斯的耳钉之后,上班族意识到这丫头原来是不好惹的共感者,讪讪地转过了头。
“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想回家补觉和b21没有监控是可以同时成立的呢?”尼尔森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真诚地继续和莱蒂斯说。他已经习惯建立在隐瞒和谎言上的生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如此真情实感地说出一句话。
“你想回家的话可以随时回去。”莱蒂斯通情达理地说,“我一个人去查就可以了。”
她这话是认真的,尼尔森知道她其实一心想单干。可惜他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会告诉布列塔尼吗?”
“我会向布列塔尼部长如实汇报调查的过程。”
布列塔尼的微笑和大象同时出现在尼尔森脑子里。他深吸一口气,稳定住了僵硬的表情,接着好言相劝:
“何必呢。等你到了,你就会发现我说的是实话。然后我们都无功而返,浪费两个小时珍贵的睡眠时间。多不值当啊。”
“不会浪费的。”莱蒂斯认真地回答他,“如果b21没有监控,我就去查附近的其他监控。总会找到线索的。”
莱蒂斯践行了她的诺言。
她先是不那么情愿但意外乖巧地向尼尔森说了句“好吧,对不起”,然后转向西南区分局的警员,问道:“我们不会就这么放弃的。请告诉我们离b21公寓最近的监控位于哪里。”
她道歉的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脸上还是倔强的表情,耳朵却有点泛红。尼尔森还没来得及注意到自己那一瞬间变得柔软的心情,就因为下一句话重重叹气。作为一个经常小小地打破法律的私家侦探,他清楚那片区监控的位置:
“你真的打算这么硬找吗?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事情了。”
莱蒂斯不服气:“我能找到的。”
“不……这家伙说得对,这事不那么简单。”警员带着一种加班的共情解释道,在屏幕上点开三个窗口,“那种贫民区,基本只有公共交通设施边上有监控。就你们要找的公寓而言,是西边两条街外的公交车站a,北边三条街外的公交车站c,以及一公里外主街上的地铁口。距离都不近。”
莱蒂斯点了点头。她思考了一下,情绪反而振奋了起来:“这足够了。
警员惊讶了:“足够了?”
“嗯。因为带着尸体或者尸块行动比较困难,凶手应该是就近肢解被害人之后抛尸的。我想可以假设被害人是在抛尸的河岸附近被杀死的。”
“而奎因河没有穿过西南部,被害人一定是先乘坐了公共交通去了河岸。即使只有这几个地方的录像,我们也办法找到被害人。”
“他要是从其他方向步行走了呢?”
“我想他应该不会步行跨过大半个西南片区,徒步走到奎因河畔”
尼尔森也跟着质疑:“没想过他会直接在楼下打车离开吗?”
“他的经济情况不允许。你也看见了那些大量的药物包装——你的邻居把已经所有的钱都花在药上面了。”
她说得没错。尼尔森想,倒是难得发自内心微笑了一下。能排除各种低概率的可能,确定调查目标,她还真有天赋。
但天赋还不足以解决困境。
“那也还不够。”经验丰富的警员摇摇头,“这三个地方的人流量都很大,而你给我的时间也不够具体。这意味着,你必须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至少24小时,在人群里寻找一个人的身影,并且有可能需要重复三次。”
“被害人染了很显眼的红色头发,很容易就能在人群里找到。”
“你觉醒的感官是视觉吗,护卫。”
“不是。”
“那就不要抱有这种自信。当你必须长时间盯着密密麻麻的人群时,你的视觉会变得迟顿,而枯燥的过程会削弱你的注意力。更何况,在圣卢赛特,有夸张发色的人并不少,你还是需要结合体型,步态等要素去观察。”
警员像尼尔森之前那样,重重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觉醒了灵敏视觉的共感者,这件事对你们来说会非常困难。”
尼尔森点头赞同:“所以我们要不先解散,明天再想别的办法——”
“不。”莱蒂斯说。她拉开一张椅子,在警员身边坐下:“请教我如何查看监控录像。我们马上就开始查。”
“啊……如果只是找特定时间点的录像,我可以帮忙。但这种长时间的任务……对不起,我还有别的任务要完成。”
警员委婉地说。尼尔森知道他只是不想揽下这种不一定就结果又麻烦的烂活而已。
“没关系。麻烦您了。教会我之后,我自己来就可以。”莱蒂斯说。
啊,这傻孩子。
“你也过来吧,这样我只用教一遍。”警员招呼了一下尼尔森,内心充满了这个人也要加班的同情,和自己逃脱的庆幸。
“啊,我?我就不了。”尼尔森摆摆手,一脸笑容,“我去帮你们接杯咖啡吧。先走一步。”
在莱蒂斯叫住他之前,他光速溜走了。
9、第八章
深夜,莱蒂斯一个人在电脑前点着鼠标。
屏幕的光线映在她白净的脸上,像是一张怪诞的面具。人群在狭窄的方框里涌动,组成一重接一重的浪潮,而她必须在浪潮中找到一片海浪。
她伸手拿起旁边的咖啡杯,然后再次突然意识到它已经空了。她真的有些困了,连拿杯子都成了下意识地动作,但现在她不敢离开。
长时间高度集中的注意力让她的眼睛和大脑都疲惫不堪,监控部的旧办公椅就像有磁力一样把她吸在座位上。她知道自己如果中断,可能就再很难再像现在这么投入了。
但无所谓,如果她真的需要咖啡提神,她会自己去接的。咖啡也好,查监控也好,调查连环杀人案也好,她自己能行,她不需要尼尔森帮忙。
另一排办公桌上,尼尔森睡得天昏地暗。
他把几个电脑显示屏的插头拔了搬到一边,腾出来了两张空桌子,然后往上面一躺,在极度的疲惫中陷入了像昏死一样的高质量睡眠。
什么礼貌,什么体面,都阻止不了他睡觉。自从他到了圣卢赛特,每天就只有昏睡的时候才能清净一点。
连环杀人案而已,根本不值得他在这累得半死的时候继续强打精神,当然,莱蒂斯也不值得。
这个小姑娘显然还是没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他拿着杯咖啡回来的时候,那个警员已经如他所料地跑路了,他把咖啡放在莱蒂斯手边,换来了少女一声道谢。
“加油啊,全靠你了。”
他笑着回应说,然后往旁边的椅子上一倒,开始玩手机。
社交媒体上全是连环杀人案的猜测,短视频平台上找头的视频满天飞,他机械地重复着滑屏幕的动作,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文字和画面在他金色的眼睛里滚动着,投射进他昏沉的大脑里,只变成了一片模糊的低吟。
很快,他就已经困得没办法分辨文字了。
尼尔森能感觉到自己快到极限了,再等一会他就差不多该昏过去了。
太好了,终于可以休息会儿了。
“尼尔森,尼尔森!”明净的,干脆的声音像一把刺剑穿透他耳膜。
“……”已经闭上眼睛的尼尔森睁开双眼,无精打采地问,“怎么了?别告诉我你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
“没有。”莱蒂斯说,她暂停了监控视频,正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我承认你们说得对,查监控其实并不简单。”
尼尔森抬了下眉毛:“很高兴你认同我的观点,但我觉得你没必要专门告诉我一声这个。”
说着,他把办公椅转向另一个方向,躲开莱蒂斯的视线,抬起手晃了晃:“没事的话我继续补觉了,晚安。”
“不,有事。我想请你帮忙。”莱蒂斯的声音和电脑屏幕的光一起从椅背后辐射而来,“查三个地方监控的工作量太大了。你能不能去查查车站c的监控?我会负责车站a和地铁口两个地方。”
“真对不起,”尼尔森实话实话,可怜兮兮,“可我已经困得看不清东西了。”
“唔……那你先休息吧。明天早上再来查车站c的监控,可以吗?”
“唉……我觉得我们有些误会。”尼尔森懒洋洋地说,隔着椅背,他的背影像是个不为所动的雕像,“我的任务只有保护你,这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不是吗?”
“你在地铁上时不是主动要和我分析案情吗?”
“分析案情和查监控可不是同一个工作,小姑娘。我只是个普通人,做不来你们共感者的活,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把目标漏了呢?”
“我没觉醒视力,我的视力和你的没有区别。”莱蒂斯皱起眉,“我能做到的你也能做到,这不是你推辞的理由。你今天几乎什么都没有做,这样下去我们要靠什么找到凶手?”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找凶手。”
“你……有两个哨兵被碎尸了,凶手逍遥法外,半个圣卢赛特的人在找受害人失踪的尸首。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尼尔森差点被这话逗乐了,就好像有人在他面前念了篇幼稚的小学课文。他发出一声轻笑:“不啊。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在乎?而且那些找头的家伙只是在凑热闹,你真以为他们在乎死者?”
“你这家伙……”莱蒂斯有点被激怒了,她在圣所长大,身边都是以保护为己任的年轻哨兵护卫,从没想过有人会如此麻木不仁却又为此沾沾自喜。
这个男人不止不在乎凶手,他根本不在乎和自己无关的任何事情。而他以此为傲,反而觉得追寻正义是可笑的事情。
她想指责的太多,一时竟然说不出什么。最终她只是压低了声音,失望地叹了口气:“他们是他们,但布列塔尼部长信任你,我还以为你至少……算了,你和你那浑浑噩噩的邻居根本就没有区别。”
尼尔森常常懒得理会针对自己的谴责。
这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他罪有应得,他欣然接受,并且完全不打算改。但他昨天两点才回家,今早上六点半被罗德瑞克砸门砸醒,经过了长达三天只有浅眠的蹲点和今天一天奔波,他头昏脑胀,呼吸都难受。
而莱蒂斯在讨厌他,她此时的感情和她对他邻居如出一辙。嫌弃,排斥,还有微妙的悲哀。说真的她在悲哀个什么东西?她懂什么。她才是那个幼稚的,会被这个城市生吞活剥的家伙。
他感觉到了烦躁。
尼尔森转过椅子,对上莱蒂斯有些意外的双眼。
他问:“我说,你为什么非得查这个案子不可?”
“这是我的任务。”
“布列塔尼跟我说过,她告诉过你选择可以放弃。”
“我不知道部长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回答:我必须完成这个任务,否则就没人去追查真相了。”
尼尔森轻轻地弯起嘴角:“啊,原来你是为了真相。”
莱蒂斯表情冰冷:“这很好笑吗?”
“不,我只是疑惑。真相,为什么要找到这个真相,为了那两个一看就是罪犯的未登记哨兵?”
“他们的死因是什么值得人为之努力的东西吗?我那亲爱的邻居,即使没有人杀他,他也总有一天会自己栽倒在臭水沟里死掉。”
“你根本就不是为了真相。”
莱蒂斯看着他,似乎觉得他不可理喻。尼尔森直视着莱蒂斯越来越冷峻的神情,却对她露出了笑容。
他说:“莱蒂斯,我来告诉你,你是为了什么要查这个案子。”
“你是为了你自己。”
莱蒂斯的眼睛睁大了:“你说什——”
“你想要证明你自己,我看得出来。”尼尔森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金色瞳孔如同混浊的琥珀,“你来到陌生的城市,你冒着丧命的危险,只是为了向其他人证明,你是一个强大的共感者。
“你是个护卫,你能力有限,不被哨兵认可,也不被普通人接纳。这是一个机会,证明你价值,让自己受到尊重的机会。哨兵和护卫只服从强者,你做到了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他们就不会看不起你了。”
“你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莱蒂斯?”
“我……”少女墨绿色的瞳孔明暗不定,像是在狂风中挣扎的森林,“我没有——”
尼尔森笑容不变:“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吗?你明知道你没经过刑侦训练,你明知道你能力有限,你明知道你根本不可能查出真相,为什么还要硬撑着呢?”
“……”莱蒂斯咬住了下唇。她的视线移开了,她在自我怀疑,针对自己的负面情绪狂乱地在房间中上升。
尼尔森只是看着她:“所有人都是自私的,莱蒂斯。你也是。只不过你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掩盖了这种自私而已。放弃吧,小护卫,别为了你的一己私心把我们俩都牵扯进危险里。”
这就是人们为什么会提防向导。
向导能感受情绪。
情绪感知和读心有很大的区别,但长年累月,向导们对人心的理解也比普通人更深,而没有什么,是比人心更好利用的了。
哪怕尼尔森现在只能被动感知别人的感情,他依然危险。
他之所以能说出这些话,是因为他知道莱蒂斯自卑。而他又恰好知道一些共感者之间的鄙视链,因此他猜得出这种自卑的来源,也猜得出她执意背负这一切的原因。
也许这种对认可的渴望只是她动机的很小一部分,但莱蒂斯正直又天真,会因为这点私心羞愧。
她会在他点出自己隐痛时动摇,也会因为他言语里的引导怀疑自己。通过这种方式,尼尔森能够轻易地击垮她。
他本想多敷衍两天再用这番话让莱蒂斯放弃调查,以方便向布列塔尼交差。但管他呢,他现在头疼得厉害,思维有点飘,后脑勺却沉重得不行。他需要休息,而莱蒂斯需要远离这个危险的案子,回到她平和的家乡继续做个单纯的小姑娘。
现在就让她放弃可没有坏处。
“我……也许是的,也许你说得对,我只是想证明自己。”莱蒂斯低着头小声说,她的低落像是一捧火的余烬。
尼尔森以为自己胜利了。
然而在那余烬中,灼热的高温仍然在蛰伏。
“可是如果仅仅是为了证明我自己,我绝对不会请求你的帮助。我不喜欢你,我不想依靠你。”莱蒂斯说着,抬起头来瞪着尼尔森,她在愤怒,然而却前所未有的坚定,这使得她的双眼有如同淬火的光芒,“但是卢娜小姐,她信任我,她愿意告诉我她还在乎她哥哥!我不能辜负她!”
“我想找到真相,是因为卢娜小姐说过,她的哥哥是个好人,是因为你说过她很难过。为了已经死了的受害人,为了还爱着受害人的活着的人,我也不能放弃!”
重燃的火焰跃动着,莱蒂斯咄咄逼人地反问道:“那你呢?你既然对一切都毫不在乎,连真相都嗤之以鼻。你为什么还要做个侦探?”
尼尔森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莱蒂斯比他想得更倔强,或者说,更善良,这在各种意义上都不是一件好事。但他没力气和她争了,她要是不放弃,那就最好让她知道,不要对他这种人抱有希望吧。
他于是保持着笑容,无所吊谓地耸耸肩,开玩笑似地答道:
“为了睡个好觉。”
10、第九章
这并不是在胡扯。
尼尔森.莱顿这个人,只有在极度疲倦,几乎失去意识到时候,才能睡得着。
这是他的报应,因为在来到圣卢赛特之前,他犯过点儿事。好吧,是很多事。这些事包括了盗窃抢劫诈骗等半数罪名,还包括刺杀。
刺杀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他想弄死的人的身份,他还能在这个破烂城市里活着已经是一个奇迹。
但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沉重的代价。他敢说自己从没后悔,但他从此不能主动使用向导的能力,不能放出精神动物,也不能安稳地入睡。
只要他闭上眼睛,他承受过的每一次折磨就会从记忆里翻出,像是扎根进他神经里的菟丝子那样活化。
极限的苦力,放任的疾病,殴打,电击和实验,他的躯体在幻痛中颤抖,冷汗淋漓。那生不如死的经历太过惨痛,以至于他的大脑永远在下意识抗拒休眠。
因为那时只要他失去意识,那么等待着他的就是永远醒不过来的风险。
而尼尔森是向导,对他来说,恐怖的不只有身体的惩罚,还有绝望的情绪。
绝望,让他无法真正逃出那座关押犯人的小岛的,是那如影随形的绝望。在地狱一样的环境里,他一直在努力抗拒其他人的绝望带给自己的影响,以防自己精神崩溃。
但一年后,当他的心中也生出相似的感情时,他的精神屏障再也无法屏蔽这种浓雾一样粘稠而冰冷的情感。
尼尔森撑下来了,没像一些不够强的向导那样崩溃成废人。但那无处可逃的感觉依然烙印在他大脑,他的灵魂中有一块永不愈合的腐肉。
睡前,闭上眼睛直视自己思维的那一刻,绝望便像死者脸上的面纱一样覆盖而来。然后他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太阳升起。
所以他和他邻居并不一样。
他不能像他邻居那样烂在房间里,他做不到。来圣卢赛特后,他折腾了半年,最终选择当个私家侦探。只因为这活足够辛苦,足够折腾,足够让他疲倦到大脑自动关机,在全然的空白里找到片刻宁静。
莱蒂斯不知道这些,她也没必要知道。
听到尼尔森的回答,她陷入了沉默,就像尼尔森想要的那样,她把这句话理解成了一个敷衍的玩笑。
寂静的房间里游荡着她的失望,还有和之前一样的,微弱的悲哀。最终她说:“我明白了。我会告诉布列塔尼部长,以后不需要再麻烦你跟着我了。”
她转过身,继续播放起监控录像。
看出莱蒂斯不会再打扰自己,尼尔森移走了几个电脑显示屏,往桌上一躺,开始睡觉。
疲惫很快如愿以偿地将他的意识卷入虚无,但头一次,昏睡来临时,他并不感觉非常爽快。
在黑暗中,尼尔森感觉到了风。
这风不算温柔,但很凉爽,带着植物的清香吹动他风衣的衣摆,又转眼去往远方。
尼尔森向它来的方向看去,一片辽阔的原野在他眼前展开。它与天空共赴向世界尽头,似乎是无穷的宽广。
薄纱一样的月光笼罩着摇曳的麦田,远方有断续的虫鸣。现在是夜晚,明亮的银河就在他头顶高悬。细小的星辰散落开来,都像洗过一样干净。
在田野的尽头,有一间小屋的影子。漫天星辰的光辉几乎掩盖了它的存在,但它里面亮着一抹橙红的,温暖的灯光,像是一颗小小的图钉,一个将这夜晚锚定在人间的定点。
一个归去的方向。
尼尔森在这样的风景中站了很久很久。
他感到平静。
他知道自己从没去过这样的乡下,所以这是梦。
他梦见了一片原野,还有一片星空。
他梦见了……等等,他梦见了什么?
尼尔森猛地睁开双眼。
监控部的天花板上,一块圆形的污渍和他面面相觑。
尼尔森惊愕地感知着依然沉淀在心中的平静和温暖,完全不可置信。
哪来的星空?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精神状态,一旦他的思维活跃到能够开始做梦,那他必然只能做噩梦,然后他必然会从噩梦中惊醒,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让自己大出血而亡。
他侧过头,想去摸自己的手机,但他没能做到。
因为他看见自己旁边有个电脑屏幕,而莱蒂斯就坐屏幕前。
并且,在他的手在下意识的用力后,他握住了另一只骨节较小的,温热的手。
尼尔森的惊愕瞬间转变为了惊恐。
这是个什么姿势?他质问自己的大脑,而他残酷的大脑告诉他:他横躺在桌上,莱蒂斯坐在他腰附近的电脑前面。他的手一直拉着她的手。
很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布列塔尼一定会把他挫骨扬灰的。
等莱蒂斯迟顿地意识到手上的握力,转过头来看他时,尼尔森的大脑依然在宕机。
“你醒了。那边桌上有可颂和咖啡。昨天帮我们的警员送来的早餐。”莱蒂斯自然地陈述。
然后她自然地点头示意,自然地收回手,自然地继续看电脑屏幕,好像刚刚自己只是给他递了瓶水。
“……”尼尔森从桌子上翻起来,那种平静随着莱蒂斯松手而消失了,但他依然感觉到精神饱满。他掏出手机,现在是第二天十点半。
他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而他之前最高睡眠纪录是两个半个半小时。
他看了眼可颂面包,看了眼天花板,看了眼自己的手又看了眼莱蒂斯。现状太怪了,他思来想去,才用了一个较为委婉的说法来直面诡异的现实:
“你怎么坐到这边来了?”
“唔……”莱蒂斯沉吟了一下,似乎在分出一点注意力思考从何讲起,“你半夜睡着睡着,突然开始发出很痛苦的声音。”
“我什么?”尼尔森独居已久,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毛病。
“休伯特大叔——养我长大的人——晚上也经常会这样,我会在这个时候去把他叫醒。但我拍了几下你的脸之后,你就好了,所以我没喊醒你。”
“我什么??”就像尼尔森不知道自己会梦呓一样,他也不知道这梦呓是挨两下打就能好的。
“你安静下来了。”莱蒂斯解释,“但我走开之后,你好像又很难受。我重复了几次,最后发现是肢体接触能让你冷静下来,就干脆过来了。”
尼尔森眯起了眼睛。
他一直吊儿郎当,这是他头一次表情这么严肃。
一个本不可能的名词出现在他脑海。
精神共鸣。
这种现象只发生在哨兵向导之间。当哨兵和向导的精神高度契合时,他们只需要最平常的肢体接触就能获得内心的稳定。
这种彼此间的共鸣能够抹去一切痛苦和压抑,让人感到平静和安全,甚至还可能增幅哨兵与向导的力量,让他们发挥出比独自一人时更加强大的共感力。
但莱蒂斯是一个只觉醒了一种感官的护卫,她的精神不足以和向导共鸣。
至于尼尔森,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鬼状态还能不能实现精神共鸣。
为什么他们之间会出现这样的现象?
莱蒂斯在聚精会神地查监控,没有细想这件事的余力,但尼尔森有。
他知道这不对劲,不止不对劲,简直违背常识,历史和科学。要是共感者研究院的家伙知道了,能把他俩一起解剖个一百遍。
“喂,莱蒂斯,听我说——”
他皱起眉头,一把抓住莱蒂斯的手腕,想问清晚上的情况。
可莱蒂斯转过头瞪着他时,尼尔森的质问却卡在了喉咙里。
这小姑娘看起来糟透了。
他刚刚没有注意,现在仔细打量,才发现莱蒂斯根本就已经疲倦得不行了。她呼吸很浅,眼下是一片肿起的乌青,那双干净的墨绿色眼镜里布满血丝,恍惚的精神让她的眼神失去了尖锐的威胁,那种强撑的倔强却更加明显。
“干嘛?”她甩开尼尔森的手,戒备地看着他。没有一拳打在他脸上显然是因为她没余力在这种事情上浪费。
他们昨天才吵了架。
她并不喜欢他这种人。
但她还是硬撑着一个人查了接近十二个小时的监控,但还是她特地坐过来,让他的梦里久违地出现了一点好的东西。她想要放弃的悲观和对自我的苛责正在他的精神屏障上击打,她身心俱疲,但她不肯放弃。
她才十七。
唉……太傻了。
为了一件错综复杂,和自己无关的麻烦事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她还年轻,还是个单纯得有些犯傻的好人。她现在看起来和尼尔森失眠时一个样,而尼尔森这种人居然睡了个好觉。
尼尔森低下头,抓了把头发。梦里的安稳像一首歌的余音萦绕在他脑海。
算了。他对自己说,莱蒂斯还不知道他是向导,如果表现得太过在意这件事,可能会暴露自己。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让自己追悔莫及的决定。
他话锋一转,说出了另一句话:
“听我说,你不用查了。我想起来了,我知道瓦夫.埃蒙——我那邻居——离开公寓的具体时间。”
“嗯?”莱蒂斯愣住了,她本来准备迎接一场争吵,下意识地问,“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的房间白天黑夜每时每刻都吵得要死,只要我在家的时候永远都有声音。他离开的时候是我家唯一清净的时候,我想忘也忘不掉啊!”尼尔森说。
“正好,四天前,我还没出发办案子的时候,我的房间就安静过这么一会儿!”
他跳下桌子,拉住莱蒂斯的椅背,把她从办公桌前拉开。
“唉,你帮了我,我也就帮帮你吧。本来不想真的掺和这事儿的……”他摇着头,一副无奈的样子,“等会,等一会我就告诉你。”
“现在,你去睡觉,醒了之后我们再一起来查监控。你要是倒在找线索的半路上,布列塔尼非把我生吞活剥了不可。”
11、第十章
莱蒂斯对此的评价是:“我不信。”
早在现代文明建立以前,就有寓言故事《狼来了》曾预言过这种窘境。但尼尔森只觉得那个牧童怪煞笔的。
他自认为不会陷入这样的困境,因为他要做的常常是用一个谎去圆另一个谎,而不是说真话。
现在他觉得自己开始懂那个煞笔牧童的痛了。
“我是说真的。”尼尔森无奈地把莱蒂斯的椅子转向自己,撑着椅子把手,和小姑娘面对面。
要用真话取得她的信任似乎比撒谎更难,尼尔森选择献祭上自己的人身安全打直球:“要是待会我说不出来瓦夫.埃蒙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直接让你揍我行不行?”
莱蒂斯说:“可是我本来就打算揍你啊。”
尼尔森的表情僵了一下:“可以解释下为什么吗?”
“哪怕你是真的知道,你也隐瞒线索耽误了调查进度,难道我不该揍你吗?”莱蒂斯歪了歪头。她是发自内心觉得尼尔森的问题很奇怪。
尼尔森想起之前被一脚踹飞到自己面前的男人,脊背绷直了一点:“我觉得这种情况,一句谢谢就足够了。你明明是个讲礼貌的人,怎么能这么对提供了线索的人呢?”
“之后我会对你说谢谢的。”莱蒂斯认真的说,“有人帮了忙就要说谢谢,但有人做了坏事就要惩罚,这是休伯特大叔说的。”
“……你的那个休伯特大叔,是个将军吗?”
“不,他在维克镇的乡下种地。”
“那这句话就不是你那个休伯特大叔说的。人家原话是功过分清,赏罚分明。”尼尔森扶额纠正她。从这句话里,他感觉自己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她性格这么一板一眼呢。
莱蒂斯说的,是休伯特.沃里克的名言。
这句话说的压根就不是为人处世,而是战争时期的纪律。
休伯特.沃里克,这位做到了“功过分清,赏罚分明”的哨兵将军以严明的军纪闻名,在奥西恩王国和邻国瑟玛共和国之间长达十年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
尽管他在十多年前突然从公众视野里销声匿迹,但那时,已经有很多父母都给下一代取了这个名字。
所以现在的奥西恩,上至前运动冠军下至水管修理工,包括莱蒂斯那个在乡下种地的叔叔,放眼望去一群一群的休伯特。
会给孩子取这名字的家庭多少带点刻板的纪律崇拜,养出来的孩子也大多死板又一丝不苟。看来这种刻板又从莱蒂斯的叔叔传到了莱蒂斯身上。
不过这位休伯特虽然没能准确背下将军的名言,倒也的确养出来了个好孩子。
莱蒂斯如他所料地完全不退让:“休伯特大叔虽然在农场种地,但他的话未必不如将军的有道理。”
好吧,既然摸清了她性格的成因,那就按她的思路来吧。尼尔森举起手:“就算你有道理吧。那我能不能将功赎罪。下一次案件遇到瓶颈的时候,我一定把线索找出来,找不出来你再揍我也不迟。这样行吗?”
“……”莱蒂斯思考了一小会儿。她是真的很累很累了,而且大海捞针在录像里寻找目标效率实在是太低,她担心时间耽误得太久,会出现下一个受害者。
她想试着相信尼尔森。
“好,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她谨慎地说,“但你要是趁我睡着了跑掉怎么办?”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尼尔森好像不知道自己之前表现得有多不靠谱一样叫屈,开玩笑道,“要不你把我铐起来吧。”
莱蒂斯说:“好啊。”
她拿出一副手铐,在尼尔森震惊的目光里,咔咔两下把尼尔森的左手腕和自己的右手腕拷在了一起。
中午十二点,交班的西南区警员进来查看监控室情况。
他看见熬夜查监控的护卫小姑娘正窝在椅子里睡觉,而之前摸鱼的男人正坐在她旁边玩手机。见他进来,男人抬起拿手机的那只手对他挥了挥。
他看见男人的另一只手和小姑娘的手拷在一起。
“我要交班了,来看一眼监控室……”警员小声解释,他早上来这里时已经见过了这两个人以奇妙的姿势手牵手的画面,“你们……这又是在干什么?”
“哎呀,”尼尔森笑着低声回应,“她怕我会走。”
警员还是没明白这是在做什么,可能男人的意思是自己和小姑娘关系密切,但他不在乎。他疲惫地点点头:“那你们继续,我下班了。”
办公室的门咔嚓关上了。
安静的房间里,尼尔森短暂地把注意力从手机上分开,看着莱蒂斯熟睡的脸。
阳光刺穿窗帘的缝隙,落在她脸上时却轻柔而温暖,像是神明对一个正直的人降下的,慈爱的亲吻。
不过——尼尔森看了眼他们拷在一起的手,漫不经心地想着——莱蒂斯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因为这种黑白分明的幼稚观念,在这个灰色的世界里变得遍体鳞伤。
瓦夫.埃蒙在四天前的下午两点离开了公寓。
两点十五分,他出现在了公交车站c站的监控录像里。他顶着和证件照上一模一样的红色短发,意外的穿着一套非常合身非常正式的西装,上了76路公交车。
76路公交车始发站在西南片区,因此车上的录像也正好在西南区警局的数据库里。录像里的瓦夫.埃蒙在“老伯爵街”车站下了车,身影消失在车门外。
下一次再被人发现时,他已经是四分五裂的尸块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莱蒂斯在睡了六个小时之后醒来,根据尼尔森提供的时间点迅速找到了瓦夫.埃蒙的去向。
“老伯爵街在圣卢赛特的中心区,看来我们还得去中心区近一步查找监控。”莱蒂斯看着监控说,屏幕上是因为暂停而停在老伯爵站前的公交车。
“查监控?哪有这么轻松的事情啊。”尼尔森乐了。当他看见瓦夫.埃蒙去了老伯爵街时,他只感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知道老伯爵街是什么吗?”他问莱蒂斯。
莱蒂斯有种不好的预感:“是什么?”
“你看,”尼尔森掰着手指跟她数,“圣卢赛特的经济中心是金融城,最繁华的商业中心是拉贝尔大道。至于老伯爵街嘛,那里是圣卢赛特的娱乐中心。”
“所有娱乐方式,无论合法还是非法,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就一定也在老伯爵街存在。至于这些娱乐产业的背后是什么人在支持,那可就不好说了。”
“也正是因此,老伯爵街也没有监控。莱蒂斯,和b21那种没人愿意管的破地方不一样,老伯爵街没有监控,是因为没有人敢管。”
尼尔森伸了个懒腰,对神色严肃的莱蒂斯露出个笑来:
“所以接下来,监控已经没指望了。只能靠我们自己咯!”
12、第十一章
老伯爵街之所以被冠以伯爵的名头,是因为它曾经是贵族阶层的最爱。这个区域密集分布着有百年历史的音乐厅和剧院,还有各种沙龙和会所。
“但瓦夫.埃蒙肯定不是为了音乐会才穿得那么正式的。”莱蒂斯说。
现在已经入夜。她和尼尔森走在这条人潮涌动的街道上,路过气派又古老的剧院,又走过有漂亮大广告牌的音乐剧场,各色的霓虹灯把她的黑发映出了一种五彩斑斓的黑。
她分析道:“瓦夫.埃蒙负担不起什么高雅的娱乐,当然也肯定对音乐会什么的不感兴趣。而且我们本来就已经假定他从事非法产业——他应该是在老伯爵街的某个提供非法娱乐的地方工作。”
他们走过一家赌场,招牌上的巨大轮盘正用灯光模拟着旋转。赌博在奥西恩国算是灰色地带,莱蒂斯趁路过的机会,仔细观察了门口保安的西装。
它和瓦夫.埃蒙的西装一看就不一样,这个人并不是他的同事。
护卫少女皱起眉喃喃:“我们只知道他穿的西装是什么样子的。但要是靠西装的款式来定位他工作的地方,效率也太低了。”
“确实如此。”尼尔森插着兜,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但你想想看,瓦夫.埃蒙的西装和刚刚那个赌场保安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颜色,条纹?莱蒂斯的脑子里闪过几个名词,最终给出的答案却是:
“质量,对吗?”
通过公交车上较为清晰的监控,可以看出瓦夫.埃蒙的西装裁剪得体,布料质量上乘。西装的款式都大差不差,让人最直观地感觉到不同的,其实是质量。
“对。你再想想看,他是什么人?”
“……一个哨兵。”莱蒂斯回答,然后想起圣所里的课程,“哨兵们因为异于常人的五感,被普通人尊敬和畏惧——”
尼尔森接话:“所以他们社会地位通常都比较高。哪怕是瓦夫.埃蒙这样落魄的家伙,在帮派里也大有前途。”
莱蒂斯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但他来了老伯爵街……一个以娱乐为主的街区。也就是说,他的雇佣方一定非常富有,足以雇佣哨兵做员工,还能给他定制一套高档的西服。”
“正确,”尼尔森说着,对她比了个手势,“往这边走。”
莱蒂斯点点头,跟着尼尔斯迈着脚步,思维却还在继续:“反过来,什么地方需要一个穿着正式的哨兵来服务?如果只有这样的雇员才能让客户满意,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认为,瓦夫.埃蒙工作的地方,是为最挑剔,最富有的一批人提供非法娱乐的场所。”
“嗯哼,也正确。”尼尔森很喜欢这种脑回路相互对接的感觉。莱蒂斯刚从乡村的圣所来到城市,对圣卢赛特的了解并不深入,却能准确推测出瓦夫.埃蒙这样的哨兵工作地点的特征,这让尼尔森不知为何也愉快起来。
“你虽然在道德上很死板,但脑子还算聪明嘛。”但他用了一种很欠揍的方式夸她。
“那是对比之下的结果。因为你毫无道德。”莱蒂斯毫不留情地评价,“你知道什么样的场所符合这样的要求吗?”
“什么场所都有可能,高端的赌场,奢侈的酒吧,老伯爵街不缺这样的地方。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在一家私人会所工作。”
“私人会所,为什么?”
“因为一家私人会所可以隐藏很多东西。说是私人,但这种会所说白了就是会员制的俱乐部。一家俱乐部里有什么?可能是赌场,可能是舞池,可能是妓所,什么都可能。但在外人眼里,它只是一个抽象的,奢华的俱乐部而已。”
“富人们追求极致的娱乐,常常不在乎道德,却在乎自己的名声。而私人会所恰好能够很好地保护他们的隐私。”尼尔森脚步不停,就好像他一开始就确定了目标,“老伯爵街的俱乐部各种各样,有普通的,也有昂贵的,但——”
他又转了个弯。
“——它们几乎都聚集在这条街上。”
在二人眼前,是一条宽阔的街道。霓虹灯牌和招牌高低错落地分布在两侧,色彩怪异的光线四处流淌,将整条街染得光怪陆离。两侧的建筑里,有装修潮流的舞厅,也有低调奢华的大门。巨大的玻璃窗里溅射出摇曳的灯光和音乐,下一面墙上却是复古的雕花——这里是俱乐部大道,无论是寻找刺激的年轻人,还是衣着考究的有钱人,都走在同一条街道上。
莱蒂斯皱起了眉头,尼尔森发现她身上散发着戒备和抗拒。
他还以为是小护卫见不得这种道德败坏的场所,回头却看见莱蒂斯正闭着眼睛,屏住了呼吸。
在他们旁边,一个女人挽着男人走过,留下一阵浓郁的香水味。
“你真的要带我进玛利亚俱乐部?”女人娇嗔地说,“你好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遇上愿意带我去玛利亚的男人呢!今晚一定要带我进去哦。”
男人轻笑:“要是我不带你去呢?”
“那今晚人家就不跟你一起了!”
“哈哈,真遗憾,今晚你逃不掉了。贵?以我的财力,直接把俱乐部买下来都没问题!”
他们带着甜腻的气味,进行着油腻的对话,然后转身拐进一扇灯光闪烁的门里。
难怪,尼尔森想。
这条街道的味道比之前更复杂,人们的香水争奇斗艳的浓,店里的味道也千奇百怪,干什么的都有。莱蒂斯是护卫,觉醒的嗅觉让她能清晰地闻到那些从门窗中渗出的酒味,烟味,药的怪味。这对她来说无疑是种冲击。
“好了,线索指向的地方就是这条街。下一步就是挨个找了。不过,有几家我可以提前帮你排除掉。”尼尔森说,一边等着莱蒂斯恢复,一边瞎侃,“实不相瞒,因为私家侦探这个职业,我来这儿好多次。这条街简直是出轨和捉奸的圣地。”
“比如刚刚那个玛利亚,我就混进去过。那家俱乐部不是私人会所,无论什么人都可以进去。生意主要来源是让女人去勾刚来圣卢赛特的游客。女人们告诉有钱的傻游客们,自己一直想去一家消费很贵的俱乐部,但苦于没资格加入。然后,想孔雀开屏的男人就会乖乖付钱讨她欢心。
“哎呀,也不知道那个男人会不会注意到,那个女人身上的香水味和玛利亚俱乐部里的一模一样——”
尼尔森声音一顿,突然感觉到一种尖锐的情绪撞上了自己的精神屏障,像是一只飞出的箭矢一样锐利。
和俱乐部里一样的味道……
在尼尔森身边,莱蒂斯睁开了眼睛,墨绿色的瞳孔在灯光下跃动着奇异的光辉。她的呼吸变得缓慢,如同屏息凝神的猎手,她非但没有加强自己的精神屏障,反而解放了自己感官的灵敏度。
尼尔森能感觉到她正在忍受着各种气味,但她的目光正在街道上逡巡,显然是有自己的目标。
过了几秒,她掏出一小瓶薄荷味的喷雾,喷在自己的人中,然后猛地捂住口鼻,用力呼吸。尼尔森认得出那个是用来缓解哨兵和护卫受到的嗅觉刺激的药物,看来这里的味道确实让她很不舒服。
下一秒,捂着发酸的鼻子,眼角还有点发红的莱蒂斯瓮声瓮气地说:“我找到了。”
“……?”尼尔森一愣,“找到什么了?”
“瓦夫.埃蒙工作的私人会所……我闻到过那里的味道。”莱蒂斯的视线移向巷子左边,“瓦夫.埃蒙家里唯一干净的地方就是那个有淡香味的衣柜——那里也是他存放工作西装的地方。他不敢怠慢这份工作,所以保持了衣柜清洁。”
“就像你说的那个女人一样。瓦夫.埃蒙的身上也有他工作的会所的味道。他的西装携带着这种气味,而他的衣柜又沾上了他西装的味道。”
“到头来,那个衣柜,还有他的西装,都有和他工作的会所里相同的味道。我找到的,就是这种味道。”
“而且,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海克.雷德的家里,总觉得空气里有什么东西。那也是同样的味道,只是很淡很淡,我几乎分辨不出来。”莱蒂斯说着,她的情绪变得振奋,声音和眼神却越发的沉着:
“尼尔森……瓦夫,埃蒙和海克.雷德,两个被害者在同一家会所工作!”
13、第十二章
一个哨兵走进餐厅。
这里是圣卢赛特最高的建筑。高达九十五层的摩天大楼有足够多的空间,包含了办公空间,居住公寓,还有高级的餐厅和酒吧。
这家餐厅位于三十三层,甚至不到大楼的一半高,但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就已经足以将整个圣卢赛特尽收眼底。
餐厅采用了现代简约的风格,却仍然优雅。里面的灯光并不明亮,因为窗外繁华的城市夜景才是这里最好的装潢。街巷里沸腾的灯火顺着夜幕攀升,到了客人们的餐桌上,就变成了照亮菜肴的一簇银色烛火。
哨兵有些紧张,他打打杀杀了一生,来这样的地方杀人的次数多于来这里吃饭的次数。他理了理自己唯一一套西装的衣领,局促地跟着微笑的服务员,走到一个双人桌边。
精致的菜式一样接着一样地摆在桌上。哨兵切开过人的喉管,拿刀叉切开牛排时却像初次约会的小男生一样紧张了起来。
他清了清喉咙,小声问坐在对面的向导:“你喜欢这里吗?”
年轻的向导有一头落雪一样的白发,还有湖泊一样温和又恬静的蓝色眼睛。他撑着脸,看着窗外的城市,闻言转过头来,对哨兵微微一笑:
“很喜欢……谢谢你带我来。没想到你预约的餐厅在这么高的位置,能看到这么远的地方。我以前就很喜欢眺望远方——有一种无论什么样的地方,我都能去到的感觉。”
那就好。哨兵想着,把牛排放进自己嘴里咀嚼:“吃的呢?”
“也很喜欢。唉,我好久没吃到这种东西了呢。”向导说,“可是你在紧张,为什么呢?你的味觉不适应吗?”
“不是。我……应该没什么,你不用在意。”哨兵说。他这辈子都孑然一身,连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的心脏为什么跳得这么快,又为什么会在向导的注视下脸红。
他赶紧闷了口香槟,气泡好像某种上升的悸动。哨兵有些笨拙地转移话题道:“这个,也好喝……你也试试。”
数公里外的老伯爵街上,尼尔森吹了个口哨。
“这些俱乐部的名字啊,真是一个比一个离谱。”他带着点玩味点评道。刚刚那个玛丽亚俱乐部意味不明地被冠以了圣母之名,眼前这个,又扯上了古希腊。
这家私人会所门可罗雀,装修却华丽。
它的门口装饰着古典的罗马柱,顶上是一盏工业革命时期留下来的旧煤气灯罩。透过一旁的窗户,能看见并不明亮的灯光笼罩着一个放满昂贵酒类的木质吧台,室内无处不透露着一种低调的优雅。
会所没有闪亮亮的大招牌,在木质的大门上方,有一串字母。
dionysia。
其名取自古希腊为了赞美狂欢与酒之神狄奥尼索斯而举行的庆典——酒神节。
这里就是莱蒂斯找到的,和瓦夫.埃蒙的家中有相同味道的地方。
就在刚才,莱蒂斯搜索了这个私人会所的信息。可即使是互联网如此发达的今天,网上居然也找不到任何关于这个酒神节会所的照片或视频。
她只查到这个会所入会条件是会员邀请制,非常严苛,甚至需要会员集体审批。
“真是符合私人会所的刻板印象。不过连会员的炫耀都查不到,这就很少见了。”尼尔森笑笑,“严格的入会制度,完全缄默的信息,特地雇佣的哨兵……哎哟,这里面可真了不得。”
他建议别急着今晚就硬闯,先想想办法再行动,结果莱蒂斯直接把他硬拉过来了
“我可不觉得这行得通。要不还是再想别的办法……哎哎——”他还在进行最后的挣扎,莱蒂斯已经上手对着酒神节会所的实木门一阵猛砸了。
这哐哐哐的动静,和昨天早上罗德瑞克来抓自己时一模一样。不愧是共感者调查部的人,真是一脉相承啊……尼尔森无奈地想着,被莱蒂斯挽着手,用一个亲密的姿势拖到了门口。
穿着笔挺西装的安保人员打开门,只看见一个小丫头和一个穷酸的男人。
妈的,又是这种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穷逼。安保人员一阵烦躁。酒神节的会员们都有内部预约和通知系统,根本不可能亲自敲门。
“私人会所,恕不接受访客。”安保人员按照流程用体面的话拒绝,然后轻蔑地摆摆手,像赶狗一样说,“快滚吧。”
“喂,你什么态度!”那个穿得像个不良一样的小姑娘生气地说。
她带着护卫的耳钉,对没有共感者标识的安保人员趾高气昂:
“我们可是客人!要不是蹦迪累了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休息,你们这儿我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喂,大叔,你不是说你很有钱,能带我去所有我想去的俱乐部吗?我今天还非得到进这个俱乐部不可了!”
她摇起身边男人的手臂撒娇,男人却尴尬地哈哈了两声。安保人员见多了这种装作有钱却分文无有的家伙,直接嘲笑了出来:“他?他有个屁的钱。他连这儿的一杯白水都买不起!”
他也趁机打量了一下那个小姑娘,她虽然蠢,但身材很好,脸也漂亮,而且还很傻。她正怒气冲冲地看着自己,非说那个穷男就是富有,马上就会打自己的脸。
炫耀和色心作祟,安保人员不屑又猥琐地说:“你要靠他,不如靠我。我要是开心了,说不定还真能让你进这个会所呢。这里面可是有你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好东西。”
“你?你不就是个普通门卫吗?”蠢丫头不领情,抓着那个男人的手臂对安保人员翻白眼,又因为好奇探头探脑往里面看。
普通?一个护卫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安保人员的火气和虚荣心都像火山喷发一样上涨。他一边不客气地把她挡在门前,一边嘲笑地说道:
“门卫?呵,不识好歹。你真以为靠其他人能进这里?得了吧,你这种下等货,能傍上的都是穷逼!我们的客人,你这辈子连见都没机会见!”
“这可不是一个半残的垃圾护卫能来的地方!”
一旁,尼尔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吵吵。
他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一个视频:某个高中生像通了电一样四肢扭曲又蹦又跳地对霸凌对象说这里不欢迎你,之后还在地上来了段非常失败的街舞。
“至于你,你这个废物哑炮就更别提了。”俱乐部的保安骂完莱蒂斯,转头对他继续说,“滚蛋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尼尔斯没忍住乐了。莱蒂斯演到一半,转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好啦,听到没,这里不欢迎我们。”尼尔森用哄小孩的语气说,“但我保证,别的地方我都可以带你去,好不好。比起我,你总不能信一个保安吧?”
他尽职尽责地扮演了一个装逼被揭穿,只想赶紧走人的男人,好声好气地哄着自己好不容易骗到手的猎物。
他装作亲切地揽着莱蒂斯的肩膀,把人拉走了。
“你看,我就说不可能用这种办法混进去的。”一条街开外,尼尔森揉着自己的手臂。刚刚莱蒂斯演戏的时候情绪比较激动,没控制好力道,拽得他手疼。
“我不是想混进去。”恢复了常态的莱蒂斯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想试探一下酒神节的人。”
真好,尼尔森想,还是这样子适合她。
他说道:“确实不能说毫无收获。起码他确实穿着和瓦夫.埃蒙同款的西装。现在我们能确认,你找到的目标是正确的了。”
莱蒂斯却接道:“不止。我还可以确认,那个家伙是一个哨兵。”
“哦,你也注意到了。”尼尔森挑起眉。那个安保没标志哨兵的耳钉,但说的话里却无处不透露着他的身份。
人再怎么伪装,也很难在情绪激动时改掉自己说话的习惯。管尼尔森这样的“普通人”叫哑炮,管莱蒂斯这样的护卫叫半残,除了哨兵可没别的人会这样干。
莱蒂斯是故意激怒他的。
她哼了一声:“他说起话来的样子和圣所里那群喜欢招惹我的哨兵一模一样。”
“方便透露一下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吗?”
“当然是跟我和解了。”
“你没揍他们?”
“当然揍了啊。”莱蒂斯奇怪地看着尼尔森,“所以他们跟我和解了。”
她似乎没注意到“和解”一词的含义与她的行为有些许不符,抬手摸了摸自己左耳上象征护卫的深灰色耳钉:“不过,哨兵都是高傲的家伙,他却会愿意在这酒神节会所做门卫,这才是我没想明白的地方。”
“瓦夫.埃蒙……他是来这里,就是为了做门卫的吗?”
“也不一定。说不定那个哨兵只是顺带负责守门。有很多有钱人喜欢哨兵,是因为他们体力好,也更擅长用敏锐的感官找到客人的喜好……”尼尔森语焉不详地带过了不适宜让莱蒂斯了解的内容,“雇佣哨兵却只让他们做保安也太夸张了。除非……”
尼尔森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想到了一种产业。
莱蒂斯问:除非什么?”
尼尔森摇摇头,含糊其辞:“没什么。一种推测而已。我暂时不说,以免影响你的思路。”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我可是私家侦探,在打探建筑方面多少还是有些经验的。我还欠你一个线索来将功补过,就让我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入手——”
“不需要。如果我真的遇到瓶颈,我会自己向你求助的。”莱蒂斯打断尼尔森,“现在,我有下一步的思路——我想去背后的小巷。”
在那些光鲜亮丽的会所,俱乐部,餐厅和酒吧的背后,往往都会有一个位于背街小巷的后门。在那里,是进货,移出垃圾,以及供员工出入的通道。
尼尔森一愣。他确实是想这么建议,却没想到莱蒂斯这样的乡下少女对这种事情会有所了解:“你从哪学的,电视剧?”
“不。”莱蒂斯摇摇头,“休伯特大叔教我的。他说建筑一般都会在背街小巷里有另一个出入口。这在巷战中很实用。”
尼尔森乐了,军事确实也是那个年纪的男人常有的爱好,但他还是忍不住嘴贱的冲动:
“你叔用什么巷战,播种机吗?嘶,我错了,别踢我啊!”
14、第十三章
即使在背街的后巷,酒神节看起来也非常体面。
一扇简约的门开在干净的墙上,被一盏黄橙橙的小灯照亮。墙面虽然因为时过境迁而不再洁白,却多了种古旧的韵味。
尼尔森感叹道:“真不愧是私人会所啊,跟开了个结界似的。”
他的形容毫不夸张。这个巷子不仅是员工进出的后门,还是堆放垃圾的地方。
和酒神节并排而立的俱乐部可没心思在客人看不见的地方保持体面,垃圾箱都直接放在了后门门口。
这巷子本就又窄又暗,一半面积又贡献给了垃圾箱,环境之糟糕可想而知。莱蒂斯一直皱着眉,厌恶程度堪比遇见有人在随地吐痰,看都不想看一眼。
他们的目标酒神节是唯一干净的地方,但莱蒂斯却高兴不起来。
“这里……很难进去。”莱蒂斯上下打量,“没有消防梯,墙上也没有落脚点爬上二楼的窗户,就连左右两栋楼的窗檐都改造了。唔,你能去撬锁吗,尼尔森?”
“虽然很高兴你这么信任我,”尼尔森笑起来,“但是先不论电子锁能不能用撬的,就我的经验来看,这门后面肯定有酒神节内部的摄像头。直接硬闯只能开出一个全副武装的哨兵,然后咱们就可以和世界说拜拜了。”
很多苍蝇围着垃圾桶嗡嗡打转。
莱蒂斯本来也没太指望他。她转变思路,开始思考先通过别的楼翻上房顶,再从房顶往下,翻进酒神节窗户的路线。
她的目光落在房顶上,下一秒,却突然转向了垃圾桶。
苍蝇发出噪音,巨大的垃圾箱里,黑色的塑料袋和夜色融为一体。
莱蒂斯说:“谁?”
她冲上前去,对着垃圾桶就是一脚,踹得金属振动的声音在小巷里来回荡漾。
过了几秒,两个人从垃圾箱里探出头来。他们戴着破洞的绒线帽,满身污垢,蜡黄的脸上有黑色的污渍,和垃圾自成一体。
其中一个人一脸不满,像被捅了窝的老鼠:“有病吧?踢你妈踢,招你惹你了?”
莱蒂斯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惊呆了,她还以为这是什么埋伏呢。要不是他俩太脏,她早该上手把这两人都背摔出去了。
尼尔森感觉到了她身上的警惕和敌意,伸手把小姑娘拉回自己旁边。
“不用管他们。他们什么都不会做。”尼尔森解释道,“这种人在圣卢赛特很常见。没钱的流浪汉,又有药瘾或者酒瘾,所以喜欢翻酒吧或者俱乐部的垃圾里剩的东西解馋。他们脑子大多都坏了,除了找乐子之外的事情他们一概不在乎。”
“我们一般喊他们蟑螂。脏归脏,烦归烦,但其实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那个不满的“蟑螂”骂骂咧咧:“捡个垃圾都捡不安生,神经病!你们,喂,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
“不,不不,你看不出来吗?”另一个“蟑螂”压低声音对自己的同伴说话,他的手里抓着在垃圾堆里找到的小半截卷烟,“他们是新来的,他们想进酒神节!”
他抖开烟纸,直接把烟草倒进了嘴里:
“他们也知道酒神节里有好东西!”
“新来的……哦,新来的!”先前被激怒的“蟑螂”喃喃两声,垂着头摇头晃脑,好像回到了浑浑噩噩的梦境,“新来的蟑螂?那也不行啊。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俩的,没你们的份。”
尼尔森习以为常地看着他们,莱蒂斯却觉得莫名其妙。
“什么蟑螂?”她皱着眉,“我的确是才到圣卢赛特的新人,但我不是——”
“你是!”嚼着烟草的男人突然抬起手,指向莱蒂斯。他顿了一会儿,又移动手臂,指着尼尔森,“你也是。”
他激动起来,扶着垃圾箱的边站起身,对着巷口路人的身影一个个大喊:“他也是!她也是!你们,他们,都是蟑螂!和我们一样,什么都算不上。”
莱蒂斯困惑地看向尼尔森。
尼尔森摊摊手,往脸上挂了个耐心的微笑。
他问男人:“那谁不是呢?酒神节里面的人,他们富有又高贵,他们是吗?”
“他们也是啊!在圣卢赛特,谁不是蟑螂啊?”男人咯咯地笑起来,“他们看着光鲜亮丽,但还不是躲在阴影里,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这和我们有什么区别?这不还是蟑螂嘛!”
他看起来很兴奋,情感却是麻木的。尼尔森只感觉到了来自莱蒂斯的情感波动。
少女的身上没有恐惧或者嫌弃,只是又徘徊起微弱的悲哀。
所幸她明白尼尔森打探情报的思路,没有过于纠结流浪汉的状况。她学着尼尔森的样子,顺着“蟑螂”颠三倒四的话提问:“但你说酒神节里有好东西,如果大家都是蟑螂,那他们有什么是你们得不到的呢?”
“不知道,嘿,嘿,真讨厌。”一直低头的男人抽动了两下脖子,“但他们连垃圾都藏得严实,肯定是有好东西。这些人啊,有钱又小气,就怕我们白捡到好东西。”
“你是说,他们没有在公共区域存放垃圾,是因为怕被你们找到俱乐部用剩下的东西?”
“他们付钱给收垃圾的公司——他们买了最高级的服务!”嚼烟草的男人锤了下垃圾箱上的logo,那是朗净私人垃圾处理公司的标志。
“那些讨厌的工人,他们会亲自进酒神节,亲自把垃圾运到垃圾车,而不是处理提前放在巷子里的垃圾!”
进入过酒神节的工人?
莱蒂斯眯起眼睛:“收垃圾的工人什么时候来?”
“很快,很快就来了。”男人悠悠地说,“然后我俩就要被赶走啦……不过等一会儿,他们收完垃圾,我们就又可以回来啦。”
“我有一个建议。”尼尔森笑眯眯地弯下腰,“你俩今晚要不别回来了。这是一百磅,够你们去买点好酒,或者好药,去俱乐部里舒舒服服过上一个晚上,然后把见过我们这事儿给忘掉。怎么样?”
“一百磅,当然好。”男人看着尼尔森空荡荡的手,“但你哪里有一百磅?”
尼尔森笑容不变,用手肘戳了戳莱蒂斯。
莱蒂斯:“?”
莱蒂斯:“你……警局总共只给了我一百二十磅经费。”
“这有什么,你先给着,回头找布列塔尼报销去不就行了。”尼尔森带着公报私仇的微笑道,“她只是被禁止参与调查,又没被禁止花钱。相信我,她会很乐意为调查做贡献的。”
朗净垃圾处理公司的工人把大卡车停在巷子口。
这种背街小巷车子进不去,只能由员工亲自去搬,这也是他副驾上还有一个高个子员工的原因——他一个人可搬不动这些大垃圾箱。
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老伯爵街的这条巷子。不仅是因为这里垃圾多又蹲着“蟑螂”,还因为那个酒神节会所。
每次进去,他都不寒而栗,但为了工资和小命,他只能硬着头皮干活。
“走吧,兄弟,又到酒神节了。”他对副驾的同事说。他戴上防护服的帽子和眼镜,打开一侧车门,跳下了卡车。
他站在卡车的阴影下等了几秒,却没等到同事从另一侧走过来。
过来的是个陌生男人,他穿着件褐色风衣,镜框背后的眼睛在黑暗里有隐约的,金色的光。
他扶着一个人,被在背光的巷口涂抹成模糊剪影。
朗净垃圾处理公司的员工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视野受限,只觉得那个人得有点眼熟。
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他同事的时候,一个小姑娘已经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狼一样的墨绿色眼睛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一记准确的直拳打在他下巴,直接让他倒在地上,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真疼啊。”尼尔森用夸张的语气同情地说。
他把扶着的男人扔在巷口,和这个员工并排摆放。
两个人都是莱蒂斯干掉的。她出手之快,不仅这两个朗净公司的员工,连尼尔森都差点没反应过来。他曾经太倚仗自己的向导能力,坑蒙拐骗却疏于锻炼,现在没了能力,唯一的特长就是跑路了。
他说:“等他们醒了,我们问清楚酒神节让他们运的垃圾都是什么,然后就撤吧。”
这不是因为尼尔森想跑路摸鱼,好吧,他是有一点想,但更重要的是,贸然行动确实危险。
硬闯一个有哨兵们驻守的场所说不定会赔上性命,这毫不夸张。他的确有不少潜入的经验,但那都是经过了调查,制定好了计划,再加上一大堆随机应变和运气因素才成功的。
“什么都不准备就直接溜进酒神节这种地方,完全就是自投罗网。等回去之后,你可以问问布列塔尼,认不认识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人。”
尼尔森蹲下去,扯下员工防护服的头套。为了防止被垃圾箱里滋生的细菌感染,公司给他们的装备倒是齐全,从头到脚都严严实实,连眼睛部分都戴着隔离镜。
莱蒂斯不说话。她站得直直的,看着这两个裹在防护服里的员工。
“嗯,我本来是这样想的。因为还想审问,所以也没下重手。但是……”莱蒂斯歪了歪头,伸手比划了一下那两个人的身形。
她表情依然没什么变化,眼睛却亮了起来:“你觉不觉得,他们的防护服,我们正好能穿进去?”
“……”尼尔森沉默了,他站起来,拉开距离。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男人和一个矮瘦的中年男人这墙根东倒西歪地躺着。
妈的。他嘴角抽了抽,还真是。
尼尔森一直清楚,他的首要任务可不是查案,而是保证莱蒂斯的安全。
他可不想为一个案子玩命,但又有点想搞清楚之前莱蒂斯和他之间疑似的精神共鸣是怎么回事,所以最好莱蒂斯也别再为这破事儿玩命了。
最好的做法当然还是劝她放弃,但这小姑娘太倔,靠他一张嘴劝肯定没用。尼尔森愿意主动带她来老伯爵街,也是想着:事情越是深入,莱蒂斯越能意识到它本就超出她的能力范围。不如让她自己试试,多碰壁几次,就自然会放弃了。
就在刚刚,酒神节的墙壁还竖立在他们面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今晚都是没机会潜入的。等他们回去讨论之后,莱蒂斯就会意识到,线索已经断在酒神节,就不会再做无用的努力了。
现在,事情有点出乎尼尔森意料了。
那两件防护服刚好够他和莱蒂斯假装成是收垃圾的,完全可以大摇大摆混进酒神节。
潜入这种事,有时候确实很靠运气。
哎呀,尼尔森想,可现在这到底算是他俩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呢……
莱蒂斯只是一个护卫,她可感受不到尼尔森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
她真诚地说,然后又给了两个可怜的男人一人一手刀,直接把他们本来僵直的身体劈瘫软了。
她扒下两人的防护服,思考了一下,熟练又暴力地撕开了两人的t桖,用两条布条分别绑住了他们的手,又用两个布团堵住了他们的嘴。
尼尔森:“……我说真的,你以前不会真的在哪个帮派当过打手吧?”
“什么打手?”莱蒂斯戳了戳布团,确保它们不会掉出来,“以前圣所里的哨兵喜欢霸凌护卫,会把护卫带到储藏室里去欺负。后来我把他们像这样扔在储藏室里睡一晚上,他们就再也没做过了。”
尼尔森棒读:“这样,你可真是个贴心的好人。”
“嗯。”莱蒂斯自豪地点点头,“我当时怕他们睡不好,还给他们盖了毯子。来帮忙,尼尔森,把这两个人放回驾驶室里。”
“何必呢?卡车已经把巷口堵死了,把他们扔在这里也没人会发现的。”
“他们可能会着凉。”亲手把人打晕了又扒光了捆起来的小姑娘真情实感地说,“把人晾在这里终归不太好,我担心他们会感冒。”
“这个问题不大,他们要是再也醒不过来,就不需要担心感冒了。”
“能醒的,只要掐这里就可以了。”莱蒂斯没听出来尼尔森的调侃,认真地伸手在垃圾处理工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然后站起身,顺手把高个男人的防护服递给了尼尔森。
“……”尼尔森盯着那件衣服。
也许莱蒂斯并没有意识到,她从刚刚就已经默认要和尼尔森一起行动了。他可还记得她说过,她很讨厌自己这种人,所以根本不想求助于自己呢。
但现在,尼尔森能感觉到类似信任的情感传递而来。是因为他提供了线索,还是因为他硬让她补了一下午的觉?
小孩的信任给得可真是轻易。她凭什么觉得他愿意和她一起呢?
尽管那只手拿着防护服的手,昨晚也放在他的手心。
尼尔森为数不多的一个优点,是有自知之明。
他清楚自己并不是会被善行打动的人。善良和愚蠢是相辅相成的存在,他对这个护卫小姑娘的看法也是如此一体两面。
他最多只会奉行互惠互利。莱蒂斯带给他的好处也许足够换来一个关键情报,但显然还不足以让他陪她以身涉险。
尼尔森完全可以随便编个借口转身走人,他擅长这个。
“……”
那么,究竟是什么将他钉在了原地?
他甚至已经张开了嘴,却无法发出声音。他那善于编织谎言的大脑在产生这个念头的瞬间,就忽然被卷入了混乱的漩涡。
一旦想到莱蒂斯一个人行动的后果,一种怪异且冰冷的感觉就瞬间爬上他的脊柱。
恐惧。
那是与噩梦截然不同的绝望,它像是无限延长的死亡的一瞬,让他整个人都坍缩成一颗停跳都心脏。他感到如坠冰窟,呼吸和血流都在同一刻停滞。曾经折磨他的是服刑的苦痛,而这一刹那,他感到的是身处六尺之下,眼睁睁看着光与声与人间悉数抛下他的孤独。
人的本性兼具脆弱和贪婪,一旦见过光明,黑暗就会变得无法忍受。尼尔森突然意识到,此刻令自己畏惧的不是绝望,而是会有什么剥夺走曾经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原野与星光。
糟了。
昨天那奇怪的精神共鸣果然对他造成了影响。
这现象其实很常见。契合度高的哨兵向导天生一对,在触发精神共鸣后,会本能地依赖和保护对方。这几乎是一种生物本能的强制绑定。
但尼尔森还是一个健全向导的时候,就从来不是被本能牵着走的类型。他很强,从来没有哨兵有本事和他精神共鸣,莱蒂斯一个护卫究竟是怎么影响到他的?
直觉和理智都告诉侦探,这件事不能放任不管。
啊啊,可不管是怎么回事,摊上这种一根筋的小姑娘都是麻烦事啊。尼尔森抓了下头发,装作无事发生。他接过了防护服,无奈地叹口气:
“你知道我们一旦进了酒神节,就是真的在玩命了吧?”
“我知道。所以我也想过,让你这么弱的家伙和我一起行动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但我没有潜入的经验,想完成任务,还是需要你的帮助。”莱蒂斯的眼睛闪着坚定的光,她郑重其事对尼尔森说,“但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你还想得挺周到。”尼尔森复杂的思绪瞬间烟消云散,额角青筋跳了一下,“我可真是谢谢你啊。”
有一件事,尼尔森是说对了的。
他们真的在酒神节的后门里开出来了一个全副武装的哨兵。
他身材高大,穿着高级的西服,左耳上的标识耳钉不见踪影,但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的身份。
他显然对垃圾处理的事情不怎么上心,看见门外站的是两个穿着防护服的朗净公司员工,直接就转过了身,自顾自地向前走。
只随便地丢下一句:“进来。”
尼尔森削弱了精神屏障,监控起男人的情感辐射。他能感觉到,他们并没有遭到怀疑。
他却和莱蒂斯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在男人的右臂上,是一套半自动机械臂。
这玩意上面搭载的武器系统有两种模式,能够实现冲锋枪和激光冲击的功能。
不需要扳机。只要他一个念头,那上面的枪口便会迸射出子弹和火花,把人打成筛子。
好,这下尼尔森就明白了。他们能借防护服混进来果然不是运气好,而是运气背到家了。
这男人装备的,是哨兵专有的武器。
热武器的出现削减了人与人武力差距,但哨兵仍然凭借超常的五感,拥有着显著的单兵作战优势。
因为在枪与枪之间的对决里,决胜的是最先命中的那颗子弹。哨兵的五感能够让他们比普通人更快定位目标的要害。
在攻击移动对象时,哨兵们依然能轻易百发百中,这是普通人无论如何都难以达到的境界。
而上世纪末,在发现了共感者的能力和精神动物都是基于特殊的脑电波后,科学家们意识到如果以这种特定的脑波为枪械的触发来源,哨兵们的开枪速度也会大幅度提升。
到了今天,这种类义肢的半自动武器在军事上的应用已经发展成熟。它能够直接根据哨兵的神经信号作出反应,在哨兵锁定目标的瞬间自动开枪,直接把敌人打得脑子开花。
这种武器常见于现代战场,受军方严格控制,所以几乎不会在日常生活中出现。
酒神节会所给员工装备上的这种半自动机械臂,就尼尔森所知,其实是已经被淘汰了的旧款。而且估计能持有的哨兵数量也有限。
但能搞到这种货,就足够说明酒神节背后的人地位显赫。
然而有这种半自动机械臂并不是全部问题。
为什么会有,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尼尔森和莱蒂斯跟着男人,走进酒神节华丽的走廊。
实木制的墙,低调的暖色调顶光,连接墙与天花板的金色雕花,还有红丝绒的地毯,一切都像一个老贵族精心保养的家。
所以他们要从这里带走的,到底是什么样的垃圾,才值得一个装备着半自动装甲的哨兵亲自监视?
15、第十四章
呼,吸。呼,吸。
莱蒂斯在厚重的防护服里观察着酒神节,空气里有很淡的清香。
刚进入这里时,走廊中规中矩,古典的装潢里有现代化的设备。鱼眼摄像头像一只泛红的眼球挂在天花板上,隐蔽的换气口,与室内统一了色调的灭火器,无声的中央空调将温度维持在非常舒适的范围。
四周的墙上没有房间。男性哨兵将他们领到一扇门前,但那是一个电梯。
呼,吸。呼,吸。
电梯的按钮标志着,在地面的建筑之下,酒神节还有三层空间。一个私人会所应该是这样的吗?莱蒂斯不知道。
她将嗅觉解放。随着电梯下行,她闻到了酒与香水与汗的味道,音乐声从电梯外传来。
在另一层,她闻到了烟与奢侈精油的味道。鼎沸的人声和碰撞的筹码声,即使是普通人也能听见。
尼尔森和她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
电梯停在最下层。他们跟随那个哨兵走了出去。
呼……吸……,呼……吸……
这一层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会所。它的墙面被刷成一种温柔的淡蓝色,不刺眼,也不寡淡。地上有一层厚重但干净的毛毯,莱蒂斯的厚底马丁靴踩上去,几乎没有一点声音。
莱蒂斯觉得这里有些眼熟。
空气之中,那种淡香味的清新剂的存在感更加明显。
它让莱蒂斯敏感的嗅觉感到平静,即使没有高强度的精神屏障,她也不会被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的恼人气味困扰。
于是她想起来了。这里有点像圣所里专门用于帮助哨兵们调整状态,避免刺激他们感官的静音室。
但维克镇的圣所并不富裕,静音室只是米白色的房间。和它比起来,酒神节像是一个铺满羽毛的天堂。
地下的空间远远大于地上,他们转过迷宫复杂的走廊。走廊两侧有不少房间,但奇怪的是,这里的房门,每两个都相隔得很近,似乎意味着这层全都是由两个相邻的房间组成的套间。
鱼眼摄像头生长在每一个转角。他们没有遇上任何人。
最终,他们停留在一个单独的门前。
哨兵上前去,把门推开。
尼尔森跟着走了进去,莱蒂斯却站在了原地。
呼吸。呼吸。呼吸。
莱蒂斯还小的时候,曾经坐着休伯特大叔的车,和他一起去卖掉他们养的牛。
工作人员带走牛去质检,休伯特大叔去监督,小莱蒂斯在工厂里乱晃。
路过其中一个厂区时,年幼的莱蒂斯闻到一种特殊的味道。它很冷,像是凝结的冰,但那种冰冷中似乎还裹挟着什么别的。
它是那样微弱,仿佛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散。即使如此,它依然让她感到不详。
“今天只有一个要扔。”男性哨兵说,甚至懒得回头。为了不被发现异常,莱蒂斯机械地迈动脚步,走进了昏暗的房间。
水雾出现在她的护目镜上。房间很大,她隐约看见了七八个并排而放的冰柜。它们和超市里的没什么区别,但整齐地摆在一起时,却莫名的诡异。
当年,在莱蒂斯想去看看那个厂区里到底是什么的时候,休伯特大叔找到了她。他们的牛得到了最优质的评价,他想教她怎么和工厂的人讲价。
“切了,然后用冰箱推出去,别打扰到客人。”哨兵用例行公事的语气说。这对他来说就是个帮清洁工开门的小插曲,而他又是那么看不起两个运垃圾的普通人,以至于他从来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两个人身上过。
呼吸,要呼吸。
莱蒂斯感觉到头晕目眩,防护服隐藏了她脸上的惊惧。她拼命抑制自己的反应,自己加快的心跳,自己紧绷到开始发抖的身体。哨兵感官非常灵敏,如果她的反应太大,对方可能会起疑。
她想拉高精神屏障,她想屏住呼吸,她想把一切美化成一个错觉。但最终,她呼吸着房间的空气,没有逃避。
她环顾房间,另一侧有一个金属台,旁边挂着各种各样的切割工具。
后来,小莱蒂斯还是知道了那奇怪的味道是什么。这一次,她辨明了那冰冷的气息中潜藏的东西。沉重的,腐朽的,平静的,被盛放在木与土中。
休伯特大叔穿着黑西装,所有大人脸上都挂着悲伤。
维克镇的一位老农夫去世了。那是她第一次参加葬礼。
“照例,待会我会监视运输过程。”哨兵随口说道。他摆摆手,转过身离开。莱蒂斯和尼尔森身后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没事吧?”关门的瞬间,尼尔森转过来拉住她。
他一直降低了精神屏障警戒着,那个哨兵从头到尾只是嫌麻烦,没有怀疑过他们,而莱蒂斯也只是很正常地保持着警觉。
直到那个哨兵打开门,莱蒂斯的情感仿佛凭空裂开了一道深渊。
“能听到我说话吗?莱蒂斯?”
他注意到她已经紧张到了一种极限,想扶住她,却拉不住她下坠的身体。她的感情,混乱得像是无数胡乱堆叠的油彩,最终呈现出混沌的漆黑。她弯下来腰,戴着手套的手隔着防护面罩徒劳地按在嘴部。
尼尔森头一次怀念起向导的情感疏导能力。向导之家的安抚教程他没认真学过,记得的不多,此时只能根据本能捧起莱蒂斯的脸,紧紧盯着莱蒂斯紧缩的瞳孔。
“不管你发现了什么,看着我。”尼尔森说,在防护镜内,他金色的眼睛熠熠生辉。
“看着我,别去想其他任何事。”
呼,吸。呼,吸。
尼尔森身上的气息将莱蒂斯包围起来,她的心跳逐渐平稳。
她放下手,自己找回了站立的力量。
她紧锁着眉,声音紧绷成一条直线:“不……你不知道。这里面有尸体。尼尔森,这个房间里的味道,全是人的尸体的味道。”
“……我知道。你别去想了。”尼尔森说。他了解圣卢赛特,也早已注意到这个房间的作用。他没想到酒神节会直接让垃圾工清理尸体,尽管仔细想来,这种会所也的确有财力做到这种事。
“这里太危险了,而且你从来没接触过死人,如果过度的惊恐躯体化了,是会被那些哨兵察觉的。”
“我们现在就想办法走。”
“……”莱蒂斯闭上了眼睛,不再看尼尔森。
呼吸,呼吸。死者的气味充斥着她的鼻腔。
她既然被委任以这个案子,那就要为死者找到真相。
“不。”于是她说,喉咙里因为反胃而上升的胃酸有种灼烧的疼痛,“不能走。要先看看尸体……身份,死因,状态……我必须弄清楚,为什么会有人死在这里。”
伴随着冰柜里腐朽的冷气,他们合力从其中搬出一具尸体。
莱蒂斯在愤怒。
她冷静得很快,这倒让侦探有些佩服。但直面死于非命的尸体时,大起大落的情感几乎是必然的,尼尔森默默拉高了精神屏障。
他完全猜得到,在莱蒂斯看见尸体后,会有岩浆般的愤怒在这个房间里爆发。
那是一个苍白的男人,睫毛和发尖都沾着冰霜。他的身体瘦削,且遍体鳞伤。抓痕,淤青,烫伤,鞭伤,在金属解剖台的衬托下惨不忍睹。
他的下身一片狼藉,手臂上有密集的针孔。后颈有重复咬痕的腺体意味着他是一个向导。如果一个向导频繁被逼入结合热,又频繁被不同哨兵强行结合,那么光是他受到的精神折磨就足以让他崩溃。
何况他身体上还有这么多伤。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向导不应该是被哨兵守护的对象吗?
莱蒂斯在乡下长大,觉醒后又没离开过圣所,任凭她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向导被折磨成这副样子。
尼尔森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你听说过‘向导之旅’这个东西吗?”
莱蒂斯将视线从尸体上移开,她的目光如同荒原上遇到陷阱的野兽。
“三件事。”尼尔森没有被吓到,语调没有一点变化,“首先,药很流行,很多人趋之若鹜,但它会导致生理病变,改变神经信号,影响神经递质的释放,最终引起精神崩坏。”
“第二,哨兵们感官灵敏,药物对他们的影响和成瘾性都更强。”
“第三,向导能转移人精神上的负担和负面影响到自己身上,然后慢慢消解掉。这些负担本质上也是种神经信号。”
莱蒂斯身上的攻击性陡然升高,她开始明白了。
尼尔森接着道:
“一开始是谁想到的这个主意,肯定已经没人知道了,但这种产业的起因其实非常简单。”
“哨兵想体验药带来的快乐,又不希望精神受到影响,所以逼迫向导将药物成瘾导致的病变的神经信号,从哨兵身上转移到自己身上。”
“于是,哨兵获得了快乐。而行走困难,身体发抖,嗜睡,呕吐,认知障碍,判断功能异常,以及致命的药瘾,全都由向导承担。”
“之后,他们又发现,除了精神上的好处,他们还可以趁机在这个过程中从向导身上获得身体上的愉悦——就像他们一直在做的那样。”
“哨兵们大多具有较高的社会地位,这种能让自己毫无风险又飘飘欲仙的方法迅速发展成产业。然后,有钱的普通人也加入进来,于是这样的场所越来越多。”
“这些地方会专门高价雇佣缺钱的哨兵做安保,因为哨兵能迅速定位想要逃跑的向导,把他们抓捕回来。为此,一些哨兵们甚至被配上了军用的半自动机械臂。”
“在这些人的说法里,这种过程被称为与向导共同进行的心灵净化之旅,尽管那些向导的精神和身体都饱受折磨。一个向导最多坚持不到一年就会死掉。但没关系,他们可以再找新的向导,更多的向导。”
“这就是‘向导之旅’。莱蒂斯。”尼尔森挑起嘴角,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这是一种嘲讽还是一种无奈,“不过你瞧,至少有一件好事是,我们终于查明白瓦夫.埃蒙和海克.雷德到底在做什么了。”
16、第十五章
尼尔森问:“现在,你还想找到这两个被分尸的家伙的死因吗?”
“……”
阴冷如坟墓的房间里,莱蒂斯一言不发。
她拿出手机,开始拍摄死者的面部和伤口,低着头透过手机屏幕一寸一寸地记下这个陌生向导曾经受过的折磨。
“唉。”
尼尔森靠在墙边,看着莱蒂斯的背影在解剖台的无影灯下移动。防护服遮挡住了她的侧脸,尼尔森看不清她的眼睛。
一旁,并排的巨大冰柜像是古怪的棺椁。
尼尔森说:“你先冷静。”
“我很冷静。”莱蒂斯说,“我在取证。布列塔尼部长说过,要及时留下证据。”
“取证?你看起来想把整个酒神节里的人都杀了。”
开玩笑的,尼尔森其实根本看不见莱蒂斯的表情。但他的确能感觉到莱蒂斯身上的杀意,它锐利如一把从烈焰一样的盛怒中锻出的长剑。
莱蒂斯的身体顿了一下,她头也不回地说:“有向导死了。而外面的每一个房间里都可能有一个正在受折磨的向导。这难道不是他们应得的吗?”
“是。”尼尔森说,“但如果你真的因为冲动和酒神节里的哨兵打起来,那死的只会是你,顺带一个被牵连的我。”
“莱蒂斯,外面的那些房间,可不仅有受害的向导。那两扇相邻的门,有一扇是给客户和向导的,另一扇就是给哨兵用来看管向导的。这样,只要旁边的向导一有异动,旁边的哨兵就会发现。
“那里面的哨兵数量可不少。尽管因为军用机械臂的稀有,不是所有哨兵都会配备,但他们也不好对付。”
“我知道。”莱蒂斯的身影显得有些僵硬,她咬牙切齿地说,“要是我更强一点……”
“这跟强不强没关系。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一个护卫想赤手空拳干翻一群有武器的哨兵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呢,莱蒂斯?把这里的向导全都救出去,还是把这里的客人全都干掉?一个小建议——别把不可能的事情当成自己的责任。”
“我出去就通知警局,让他们派人来救人。”莱蒂斯说。她真想现在就把证据发送出去,但这个房间里没信号。
“你的确可以这么做,但友情提示:警局要搜查这个地方需要搜查许可。要是硬闯,这里面的哨兵可是能合法反击的。”
“……这些照片至少能证明酒神节里有一具惨死的尸体,足够警局申请到搜查许可了。”
多么天真啊。尼尔森于是说:“是啊,申请。连我都知道,搜查许可是要向上级申请的。”
“你什么意思。”
“能加入这种私人会所的人非富即贵,你觉得他们和警局上级的关系怎么样?”
莱蒂斯语调冰冷:“把话说清楚,尼尔森。”
“无论是酒神节会所的经营者,还是其中的客户,他们都有实力直接影响圣卢赛特警局的决策。如你所愿,我就直说了,搜查许可是不可能被批准的。”
尼尔森看着莱蒂斯,金色的眼睛在房间里有些晦暗。
“你要搞清楚,莱蒂斯,你和我都只是自身难保的无名小卒。别想了,端掉酒神节不是你能做到的事情。”
“那我们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继续折磨向导吗!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谁也不去救,谁也不去惩罚吗!”莱蒂斯一拳锤在金属台上。她提高了尾音,声音颤抖起来,语速也变得更快,好像一根紧绷的线将要断裂。
她反驳不了尼尔森,因为她明白,酒神节能存在,本身就是它被庇护的证据。但她无法忍受——
“你根本不知道,尼尔森,你闻不到!这种味道……一具尸体绝不可能造成这种味道,十具,甚至二十具也都……呜……”
少女的声音因为没有控制住的一声哽咽而戛然而止。
血和肉的味道,病变与腐烂的味道——死亡的味道,它在冰柜的冷气和内部的冰晶里沉淀着,几乎是像诅咒一般萦绕着她。
对普通人来说,这个房间里的空气恐怕只是有些阴森。但莱蒂斯分辨得出来,这里面被冷冻过的尸体的气味,已经快要与她曾去过的牛肉屠宰场同等了。
莱蒂斯的喉咙滚动了一下。
“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向导死在这里了……”她呢喃着,怔怔地看着面前的死者。
向导之旅,这个尼尔森告诉她的概念像一把匕首刺入她大脑。她从来没想过世界上会有这样的可怕的事情存在。
一个承担着其他人的药瘾,又同时被当做娼妓使用的向导,他到底会经历什么?
到底有多少向导死在这里了?而在这扇门外,在那天堂一般平和的酒神节地下第三层里,又到底还有多少向导活着在承受这些折磨?
到底又有多少富有的哨兵和普通人在以此为乐?
莱蒂斯的眼睛变得酸涩,进而滚出几滴她极力遏制住的眼泪。在她视线中,死去的向导的模样变得模糊。
受苦难之人应当被拯救。而有罪之人,亦应当有罚。世界之公理本应该如此。
然而垃圾桶里那两个流浪汉的喊声回荡在她耳边:
在圣卢赛特,人人都只是蟑螂。
尼尔森说的是对的。拯救酒神节里的受害者不是她能做到的事情。
尼尔森浸泡在浓重的悲哀和消极之中,精神屏障像是无形的手,为他挡开莱蒂斯情绪的洪流。
你看,他早就说过,莱蒂斯总会意识到,这个案子本就超出她的能力范围。
他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因此掉眼泪。
她把头埋得很低,躲开尼尔森的视线。但她的悲伤清澈如同碎裂在地面的水晶,溅开成晶莹的碎片。
尼尔森从来无法理解这种悲伤。曾经他还很强的时候,他总以为自己和那些普通的向导不一样,从没同情过他们。后来他遭了殃,做了囚犯,很难说服完苦役又往脑袋上插电极的经历和向导之旅的受害者们谁更惨。
可现在,他也没有同情的感觉。因为他经历过折磨的精神太过疲惫,余力只够维持自己不在阴影下崩溃。
但也因此,他明白一个道理,只有高尚的心才会为别人的苦痛心碎。
他走过去,之前共鸣造成的影响给他一种他们之间亲密的错觉,让他想摸摸小姑娘的头。
但他只是很有分寸地按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这本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你的任务是调查谋杀案,而非解救被囚禁的向导。”
“虽然你不能救他们,但你并不是没有帮到他们。带着这些照片,平安逃出这里。不要打草惊蛇,把证据交给布列塔尼,这都是你能做的事情。”
“救人也好,审判那些客户和看守的哨兵也好,就都交给大人去做吧。”
莱蒂斯沉默了一阵,她在思考尼尔森的话。尼尔森知道她会理解,然后跟他一起离开这里的。
“嗯……你说得对。”
莱蒂斯赞同地说,但她也突然抬起头来,悲伤中闪过一瞬兼具明悟和振奋的情绪。
尼尔森还在扮演通情达理的好人,这下心口一紧,下意识把手也抬了起来。之前莱蒂斯通过气味定位到酒神节的时候,他也感觉到过类似的情感。
妈的,刚刚不是还很顺利吗?他这是又说了什么,让这小姑娘又有追查的灵感了?
偏偏莱蒂斯还转过身来,握住他僵在半空的手,一本正经地点了下头,跟他说:
“我懂了,谢谢你,尼尔森。”
“你给我等会。”尼尔森反手把她的手也拉住,“你懂什么了?”
“这起连环杀人案里,两个受害哨兵都是酒神节的安保人员。他们的职责是看管这里的向导。”
“职业是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所以我认为,杀他们的人,动机也是来源于他们的职业。”
“''''审判这里的客户和哨兵''''……那个凶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审判这些人。即使不是,他也是一个知道酒神节内情的人,一个为此出手的人。”
莱蒂斯的眼神坚定。
“如果他能够提供酒神节中非法产业的证据,那他就应该被作为证人被保护起来。”
“解救向导的事情我的确无能为力……但我并不是无事可做,我可以去寻找证人。你说过,酒神节的客户有很强的影响力,我们得和一切可能帮得上忙的人合作才行。”
“你也把凶手想得太积极了,那家伙再怎么也是个把人分尸的连环杀人犯。”
尼尔森合情合理地劝道。
“你不能排除他动机并不正义的可能。卢娜.雷德还说过她哥善良呢,虽然那可能只是她对兄长童年模糊的印象,但如果那个海克.雷德真是好人,凶手不就不可靠了吗?”
“嗯,的确。”莱蒂斯在防护服背后眨了眨眼睛,“但无论如何,我们的目标都是要找到那两个哨兵是谁杀的,不是吗?”
护卫少女活动了一下手腕:“我得问问酒神节的人那两个死者的事情。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才会在十天内被连续杀掉的。”
她看向挂满切割工具的那面墙,在那上面,一个电锯的锯齿反射着寒光。
“唔……虽然我打不过一群有军用机械臂的哨兵,但如果只对付一个,我应该还是能做到的。”
“正好,从一进来我就注意到了。这个房间是个屏蔽室。否则,我不可能在开门后才闻到尸体的味道。”
屏蔽室,是一种针对共感者过强的感应能力而研发的密室。
通过用特殊的材料建造墙面,屏蔽室可以隔绝一切无线信号,包括哨兵能用五感感知到的信息,向导能用共感力感知到的情感,以及所有电磁信号。
除非门被打开,屏蔽室内的一切,都不会为屏蔽室外的人所知。在需要严格保密的场所或会议室中,屏蔽室的技术被广泛应用。
酒神节这间用冰柜做的简陋停尸房,就是一间屏蔽室。想也知道,这一层的客人们有很多有钱的哨兵,走廊的颜色,香味和地毯都是为了减少对他们感官的刺激,让他们舒适地在会所活动。
莱蒂斯能闻到的尸体的味道,这些客人也可能感知到。倒不是说他们真的在意有向导死了,但这样的气味确实会坏了他们心情。
因此,为了给会员提供最完美的环境,屏蔽室的技术也被用在了这个房间,隔绝掉尸体的味道。
“所以,虽然这里到处都是哨兵,但只要我在这里搞定了押送我们的那个,就不会有人发现。”莱蒂斯说。
少女对尼尔森解释了一遍自己的计划。她拿着电锯,墨绿色的眼睛里映着铁片的光
“只不过,这个房间会发生战斗,你只能先靠自己离开酒神节了。”
“还好清洁工一般都会被人忽视,刚刚的哨兵也对我们似乎也不太注意的样子。你现在穿着朗净公司的衣服,哪怕在路上遇上了人,也只要继续走就行了。”
“虽然走廊里有很多摄像头,但哨兵大多傲慢,都对自己的感官很有自信,不喜欢随时盯着监控。”
“那东西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参考,大概只有在发现异常之后,才会有人根据监控行动。你一个侦探,本来也有潜入经验,只要没发生意外,你应该能安全出去。”
莱蒂斯像个小大人一样一顿嘱咐,想了想,又拿出手机塞给尼尔森。
“万一我出不来,你就把这个交给布列塔尼部长。”
她说完,似乎对眼前这个“普通人”有些羞愧。
“抱歉,虽然之前说了要保护你,结果还是没能做到。”
尼尔森眯了眯眼睛,接过手机。
干嘛呢,搞得生离死别一样。
那种因为担心莱蒂斯陷入危险而彻骨的恐惧再次爬上他脊椎,但这次他成功压下去了。
唉,没办法,也不能强行把这小姑娘拉走。顺着她来吧。
“行。”尼尔森点头道,“我开门,让负责监视我们运输的那个哨兵进来,然后趁你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时候出去就可以了,对吧。”
17. 第十六章
哨兵守在门前,他在等那两个清洁工出来,好监视他们把尸体运到垃圾车里。
他百无聊赖地转动了一下手臂上的装甲,暴躁的念头让枪口转动,又被他压下去了。
真他妈倒霉。
这种活无聊透顶,又浪费时间。为了方便后续销毁尸体,他得在停尸房门口等那两个哑炮普通人磨洋工,把尸体锯成块。
同样都是哨兵,那些有钱的家伙却在房间里享受向导之旅,甚至连不如自己的普通人,都能凭着钱爽上天。
只有自己在看门。
每次想到这里,哨兵就会憋屈。
今天他本来交了好运。他负责看管的那个向导终于快撑不住了,按照传统,这些有钱人玩腻了,就该轮到他们看守了。
他一直在嗑药,纯粹是为了爽,不过最近瘾越来越重,急需一次向导之旅来让自己焕然一新。
虽然是别人用剩下的,就像抽得差不多的烟头,但管他呢。那可是向导之旅,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愉悦,就算是烟头,那也是钻石黄金做的烟头。
他乐意捡了抽。
最好那个和他一起看管向导的哥们别玩得太过火,要是他还没回去那个向导就被搞死了,那他可就亏大了……
“————”
一阵阴冷的气息从身后而来,打断了哨兵的思绪。
房间的门打开了,冷冻过的尸体的气味渗进走廊,和空气清新剂碰撞在一起,活像地狱的鬼手探进了天堂。
高个子的清洁工站在门边,就是他开的门。
终于搞完了?
哨兵往里面看去,另一个矮子清洁工正拿着电锯站在分尸台前。
哨兵凭借超出常人的视力,一眼看见昏暗的室内,那具尸体还完好无损。
“妈的,这么久了,你们两个狗娘养的是在里面○尸吗?”哨兵发现自己白等了,气得宛如火山爆发,连带手上的机械臂也发出嗡鸣,“一点儿活都没干,你们找死呢?”
他这一吼,把门口的清洁工给吓坏了。哨兵看不见他脸,却能听到他加剧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他连话都说不出来,指了指拿电锯的清洁工,意思是问题出在那家伙,然后闪到了一边。
“你?怎么了?”哨兵走进房间,站在门旁,“有事儿说事儿,老子没空跟你耗。”
房间里的清洁工紧张极了,愣了几秒,然后指着电锯,使劲摇头。
跟我在这演哑剧?哨兵一心只想早点回去找那个向导,清洁工意味不明的举动让他怒火中烧。
“你麻痹的,脑子有问题?”他破口大骂,“让你说话,听不懂吗?那破电锯怎么了吗?”
清洁工缩手缩脚,一副害怕的样子,头摇得比车载娃娃起劲,一个字也说不出。
傻逼。哨兵翻了个白眼,装着机械臂的右手狠狠一握:“说话,你们哑炮是没有觉醒又不是哑巴了。为什么不干活?站那儿干什么?”
清洁工见他这样,向后一退,站到一个冰箱旁边,人都开始发抖了。哨兵能听见这家伙在防护面罩后张着嘴深呼吸。
但丫就是不出声。
这在哨兵眼中,仿佛是一种不服从他的挑衅。
“呵,妈的。”
哨兵的耐心就这么轻易地到了极限。他还等着去享福,哪有时间陪这两个哑炮打哑谜?他两步踏进房间中央,抬起右臂的装甲就对准那个拿电锯的废物。
“说话。”哨兵压低声音说。他可没在开玩笑,冲锋枪的枪口一瞬间就从装甲里翻了出来。反正死人在圣卢赛特就像下雨一样平常,要是这个傻逼再不老老实实说话,他就直接在这里把他打成筛子——
“咔哒。”
回答他的一声突然出现的,微弱的声音。它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但哨兵反应何其灵敏。他瞬间注意到异常,回身用枪口对准声音来源。
那是关门的声音。
就在刚刚他注意力在矮子身上的时候,停尸房的门已经合拢,门口的高个子清洁工不知所踪。
那家伙趁机跑了?是被吓破了胆,还是有别的目的?
哨兵一时想不明白,但他知道现在值得注意的是拿电锯那个矮子。他一边在心里冷笑,一边踩稳地面,举起机械臂,迅速回身指向目标。
不管他们在耍什么花招,哨兵都可以直接打爆那个清洁工的头了。
然而他刚刚看向门口的举动,终归还是浪费了短暂的一瞬时间。
在他转身的同时,电锯已经启动,巨大响声像是咆哮的怪物,向他冲撞而来。它轰鸣着,顺着他的耳膜一路锯进他脑子里,让他一下子头晕眼花,整个人动作一滞。
妈的。哨兵的瞳孔一缩。
这他妈是故意算计他呢!
面对突发状况,哨兵们第一反应就是解放感官来感知四周环境。
这是为了及时做出最准确的攻击。
所以在停尸房的门被关上的那一刻,酒神节的这个哨兵就已经将五感调整到了极高的敏感度,他打定主意,要把那个房间里的清洁工一枪毙命。
这电锯声趁虚而入,完全就是算好了他会这样做。
什么意思?袭击?
哨兵笑了。这下他明白了,原来关门是为了启动屏蔽室的功能,让一切悄无声息地发生。
正合他意。动静太大吵到客人的话,他可是要扣钱的。
他脑子转得飞快,手里的枪可一点没停,对准了噪音的来源倾泻着子弹,枪口的火花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刺目的光。
他听得出电锯现在已经躲到了冰箱背后,而且位置也放得很低,尽管电锯声震耳欲聋,也无法影响到他判断。
呵,这些白痴根本想象不到哨兵能做到什么。
哨兵向冰箱冲去,一边用子弹把目标逼停在原地,一边在调整自己的感官。他在脑子里拨开杂音,转而去寻找人类身上那些微弱的声响。
他要找目标呼吸的声音,目标心跳的声音,要找从目标的心脏迸发而出的血液,流动到大脑的声音,那鲜血最终会随着他开枪,从颅骨中喷射而出。
只要被他听见了,他就能一击毙命。
但在迅速排除了干扰后,哨兵才意识到,那台冰柜背后,只是一台被启动的电锯在发出噪音,根本就没有人在。
与此同时,他寻找的心跳,却也如愿被他捕捉到了。
只是,那心跳来自他身后。
下一秒,他被锁死在了原地。
一只的手猛地绕过上他脖颈,大臂和小臂扼住他咽喉两侧,另一只的手肘像锁扣一样夹住了这只手的手腕。对方身材不高,力气却很大,窒息感瞬间涌了上来。
裸绞,这是一种能让人六秒内晕厥的格斗技术。
哨兵颈部两侧血管被压迫,几乎窒息,旧款军用机械臂的枪口太笨重,无法攻击到身后的敌人。
这一切发生在不过十余秒内,他似乎转眼之间就被控制住了。
除了某个刹那转瞬即逝的颤抖,对方根本毫无破绽。
酒神节的门卫却突然咧开嘴笑了。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险恶的愉悦。他问:“你看得见它,对吧?”
在他们面前,在尸体的气息和停尸房的阴影里,一只非洲鬣狗低伏着身体,紧盯着二人。
它体表的毛发是肮脏的棕黑色,张开的嘴里却一片鲜红。那下巴活像被一斧子劈开似的大张着,眯起的瞳孔里,纯粹的恶意和危险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能够咬开骨头,以腐肉为食的猛兽,他精神的体现。
无论进化到何种程度,人类从来恐惧这样的动物。
就在刚才,哨兵让自己的精神动物显形时,这个清洁工的身体因为人类的本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这反应只有一瞬间,但哨兵注意到了。
哨兵的精神力不算顶级,所以他的精神动物只能在同类面前显形。
哈哈,原来这个躲在防护服里的家伙是共感者。
要是这家伙能放出精神动物,那早就放了。所以这只是个半残的护卫,一个五感都没有完全觉醒,压根不配有精神动物的废物!
哨兵从喉咙里挤出扭曲的笑声,这家伙死定了。
这个人自以为固定住了他,却也成了鬣狗的靶子。
更何况,破解裸绞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哨兵毫不犹豫地出手,仗着体型和力量的优势,隔着防护服猛地抓住对方纤细的手腕。
他的身体弓起,用过背摔的姿势将对方整个抡起,借力拆开裸绞,把对方往自己身前的地面摔去。
鬣狗也弹射而出,一跃而起,冲着被抛上半空,失去平衡的目标扑上去。
目标的脖子转瞬陷入满口尖牙,像是被架上一台断头铡。防护服可挡不住猛兽的獠牙,这个护卫会在脖颈被生生咬断的痛苦中悲惨地死去。
浑浊的唾液滴落下来,鬣狗的上下颚狠狠地咬合在了一起!
“嗷————”
然后发出惨叫的,却是鬣狗。它像莽足了劲一头撞上了一辆卡车,直接被创到消失了。
与此同时,精神动物的共感传来,一阵震动和嗡鸣从哨兵的牙齿尖直达大脑,直接在他体内上演十级大地震。
哨兵像是个打诈骗电话被发现的倒霉蛋,被倒扣在铁盆里框框一阵乱敲,颅骨里都回荡着响声,脑子快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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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根也疼得像是断掉。
干他妈的。哨兵在一阵头晕目眩中冒出一个念头——
一个小小的护卫,精神屏障怎么厚得跟他妈钛合金一样!
然而,这个小小的护卫还能给他更多不太可喜的惊喜。
这具轻盈的身体在半空中忽地绷紧,双腿夹住了他的脑袋。
对方凭借这个借力点,腰部一扭挣脱了他的手,反而正过身体,在重力的帮助下借着体重下压,直接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哨兵慌忙从眩晕中驱动装甲,但混乱的神经信号让传导的效率不同以往。
就这几秒的时间,天旋地转。护卫用双手锁住了他装着机械臂的右手,将他整个胳膊作为杠杆往上拉起,把他的小臂关节扭向平时根本不可能够得到的地方,竖直对着地面。
“哒哒哒——”
枪声响起,子弹在地面打出一个小坑,然而本来不应该影响到哨兵的后坐力,却因为已经扭曲到极限的关节,给哨兵带来了钻心的疼痛。
“我靠你他妈的逼的老子要杀了你——!”
哨兵下意识地惨叫起来,因为角度问题,他的手臂要被扳折了。而对方依然在加重的力道表示,这就是对方的目的。
“混蛋哑炮!老子要把你碎尸万段!”
哨兵躺在地上吼着,用怒骂掩盖了惨叫。
也掩盖了他已经及时用屏障屏蔽掉手臂知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的事实。
他终于意识到这家伙不简单,甚至会用巴西柔术中的木村锁。
哨兵不得不认真起来。
他知道自己看起来就是个气急败坏,失去理智的失败者。
那个护卫也觉得他没了后手,一心一意地要废了他的右手。
但谁说过他除了手部机械甲之外,就没别的常规武器了?
哨兵被忽视的左手摸上了腰,取出一把没上保险的左轮,等到护卫折断他关节的,最全神贯注的一刻。
“咔。”
电光火石间,他调动五感,举枪对准护卫的脑袋,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砰———”
左轮的声音在房间里像烟花一样炸开。
骑在哨兵身上的护卫浑身一顿,僵在原地。
硝烟的味道缓缓升起。
护卫的手松开了哨兵折断的右臂。
结束了。
哨兵的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嚣张的笑来,然后眼睁睁看见那只手调转了个角度,一拳砸在他下巴上,直接让他脸一歪,人一倒,陷入了尸体一样的深度睡眠。
“……”
莱蒂斯从哨兵身上站起来,背上还全是冷汗。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这个哨兵身上还有左轮,一切战术都以废掉他的手部机械甲为目标。
枪响的那一刻,子弹的气流迎面而来,她甚至真的错觉自己已经死了。
然而现在,那颗子弹正嵌在墙里。它只带走了她几缕发丝。
但是,哨兵不可能瞄不准目标。射偏的子弹是只能是因为别的原因。
莱蒂斯抬起头,依然警惕地绷紧了身体。
明明刚刚战胜了敌人,她的目光却并不轻松。
“啪,啪,啪。”
拖沓的掌声响起。
火药和尸体交杂的气味之中,一种熟悉的味道浮现了出来。
“真精彩。说实话,你比我见过的大部分哨兵能打。这可是很高的评价。相信我,我真的见过很多哨兵。”
在她身后,靠门的附近,本该已经出去的尼尔森倚靠在门边,懒洋洋地鼓着掌。
呼吸有些紊乱的少女回过头,皱着眉盯着他。
无论是她还是那个哨兵,都没有察觉到尼尔森的存在。
“尼尔森……?你……我明明看着你走了……”
虽然同伴的平安无事让她欣慰,但她的情绪里很快参杂起质疑与提防。
她严肃地质问: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到底做了什么?”
“我在履行承诺。”尼尔森无辜地回答,“布列塔尼嘱咐过我要保护好你,不能让你受伤。她对手下永远保护过度,几根头发的损失大概就是她能接受的最大限度了。”
“果然是因为你他才打偏了……你为什么能影响到他?”莱蒂斯怀疑的情绪像是刀一样抵在尼尔森的精神屏障上,只差一点就会恶化成敌意。
“这个嘛……不重要。等出去再讲给你听吧。”尼尔森笑笑,金色的眼睛如同落日,“毕竟现在,可不是问我问题的好时候啊。”
他走上前去,踢了一脚地上昏死过去的哨兵。
“你该审问的人是他,不是吗?”
18. 第十七章
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唤醒了哨兵。
警觉让这位酒神节的看守立刻睁开双眼,并调动全身感官去启动机械臂。然而在他的视线成功聚焦之前,他已经下意识发出凄惨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现自己左右两条手臂都被卸下来了,肘关节,肩关节,腕关节全部脱臼。钻心的疼痛钉在他的神经上,好像有人在用一把砍刀把他当成砧板上的肉一样剁。
哨兵条件反射地挣扎起来。但双手已经彻底废了,双脚似乎也被什么束缚。他没法起身,更没法移动,这使得他挣扎的模样像一只被拔掉翅膀的飞虫一样绝望又笨拙。
“哎,终于可以说这句台词了——”
在他拼命集中注意力竖起精神屏障,阻断手臂的痛觉时,他听见一个愉快的男声说道:
“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哨兵没想叫破喉咙。事实上,他只花了不到五秒就完成了精神屏障的建立,并开始观察现状。
他正躺在那个用于解剖尸体的金属台上,两条手臂关节都被人一节一节拆了,没法驱动机械臂。而他的两只脚踝被一副手铐铐住,现在全身唯一能自由活动的部位是脑袋。
一个冷酷而平板的女声对他说了两个字:“姓名?”
声音来自于他上方,那是两张被防护服遮住的脸。
是那两个混账清洁工,他们一高一矮,一男一女,正站在解剖台旁边。
男人手里拿着手机,正对着他录像。
妈的,这两个婊子养的……
哨兵怒极反笑,对着摄像头咧开了嘴,然后对那个矮个子的女性——那个把他打昏,又把他手给掰断了矮个子女性——冷笑道:
“哦,你……呵呵,好啊!我要把你们两个婊子先○后杀。”
男人乐了:“两个?你爱好还挺广泛。”
女性则不为所动地重复:“姓名。”
“姓名?你还有空问老子姓名?”哨兵冷笑道,“老子叫劳瑞!现在,快放了你们劳瑞大爷!我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哎呀,这就不劳您费心了。”那个欠揍的男人欠揍地说,“你还是好好回答她的问题吧。其实我也急着走,快问快答对你我都好。”
叫劳瑞的哨兵只觉得对方可笑:“你们真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告诉你们,你们已经是死人了,酒神节的哨兵想杀了你们,比打死只蚊子还要简单!”
男人对此耸了耸肩,那女性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威胁,只是换了一个短句,一板一眼地继续审问道:“你来酒神节多久了?”
她似乎既不急切,也不慌张,不理会哨兵的威逼,也不理会同伴的调侃,就好像一台机器,只在乎自己的任务。
“多久了?比你们剩下的命要久!哈,一个护卫而已,跟我装你妈的逼呢?”劳瑞恶狠狠地提高声音,脸上的笑容被他撑得更加扭曲。
“快把老子放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是谁。你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两个下等人!告诉你们,哨兵可是能靠气味识别对象的。”
哨兵的身份让劳瑞耀武扬威,又神经质地发出笑声来。
“呵呵呵呵呵,老子已经记住你们的味道了,就算你们跑了,跑到天涯海角,老子也能找到然后杀了呃…!”
他没能把狠话说完,因为那个女护卫打断了他。
当然,这里的打断是指,她一拳头揍在劳瑞鼻子上,直接打断了他的鼻梁。
剧痛直捣哨兵大脑,涓涓鲜血流淌出来,倒灌进他的气管和口腔。
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咳咳咳咳……”
劳瑞仰躺着,动不了,鼻梁完全变形。本能让他想要张嘴大叫,却被自己的血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呼吸也变得困难,像个漏气的风箱。
他没想到这女的会真的一点都不忌惮他。
“咳啊,咳咳咳……啊啊……”
“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护卫说,她默然地注视着他,连语调都没有变化,“你来酒神节多久了?”
“嗬……嗬……我呸!”劳瑞瞪着她,对她吐出一口血来,可惜被她及时地偏头躲开了。
妈的,他怎么可能对一个护卫服软?哨兵颤抖着,两条手臂以古怪的姿势瘫软在金属台上。
他已经屏蔽了痛觉,但每一次呼吸都是血腥味。
不可能,一个没觉醒完的,半残的废物,怎么可能让一个哨兵投降?他要杀了她,杀了她……
然后这个半残的废物从工具墙上取了把砍刀,抵在了哨兵的四指上。
以她的力气,剁断指骨轻而易举。
转动眼球,劳瑞能看见自己惊恐的瞳孔正反射在刀刃上。
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说:“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一年!”劳瑞的尖叫冲破了喉咙里的鲜血,声音里带着滑稽的鼻音,“行了,行了,我说了!我只来了一年!”
莱蒂斯得到了答案,却没有把刀收回。
叫醒这个哨兵之前,她以为自己会在这场审讯中怒不可遏,为了那些向导被剥夺的自由,为了那些向导所承受的折磨。
可真的开始问话时,自己却出奇的冷静。
也出奇的漠然。
她知道切下手指和打断鼻梁不同,那是真正不可逆转的损伤。劳瑞会在这种威胁下配合,也正是因为这个。
但莱蒂斯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只是想要威胁,她是真的想要动手。当她看着这个哨兵时,她的内心只有一片空洞的黑暗,一片似乎什么也没有,又似乎滋生着什么的黑暗。
想到那具尸体和那些向导的遭遇,她看眼前这个满脸鲜血,动弹不得的男人,就像看着罪人在首应受的刑罚。
劳瑞痛苦地大口呼吸,莱蒂斯无动于衷。
她问:“有多少向导被囚禁在这里?有多少死了?”
“我……我不知道。”劳瑞艰难地抬着头,防止自己被血呛死,“酒神节的看守只和自己负责的向导和对应客户接触,这是……为了客户隐私。”
“……你负责过几个?”
“三个。有两个死了。”劳瑞迅速回答。他提起死人,就像提起喝光的一瓶酒。
莱蒂斯为此沉默了几秒,而这短暂的沉默不知为何让劳瑞浑身一颤。房间里的黑暗仿佛因为她而凝成实体,碾压过周遭一切。
看似冷静的问话在这黑暗里继续:“十天前,或者十一天前,酒神节发生过什么?”
“不……不知道,真的!我不是每天都当班!那些向导不接客的时候,全都因为药物浑浑噩噩,基本是半昏迷的,不用管。”
为了自己的手指,劳瑞做着解释。
“只有客户预约了向导之旅,我才会来酒神节,防止醒过来的向导在接客时逃走。”
“海克.雷德和瓦夫.埃蒙,这两个人你们认识吗?”
“海克,瓦夫……哦,死了的那两个?不,不太熟……我只偶尔和瓦夫聊天。他们是看守同一个向导的同事。”
“在他们死之前,你和他们见过面吗?”
“死……咳咳,死前?没见过。”鲜血淌满嘴和下巴,劳瑞害怕自己一问三不知会激怒对方,绞尽脑汁,又憋出一句,“我最近见到瓦夫那家伙都是十几天前了,他当时还在说,自己运气好,终于有得玩了。”
“有得玩是什么意思?”
“酒神节的传统,说是为了犒劳看守。一般向导扛不住快死的时候,客户们都会失去兴趣,负责的看守就可以用这个向导最后来两把向导之旅。”
他自顾自地说着,甚至有些得意,看不见防护服后莱蒂斯缩紧的瞳孔。
劳瑞话音刚落的瞬间,尼尔森忽然一把抓住了莱蒂斯的手腕。
刀光在黑暗里跃动,鲜血渗出皮肤。就在刚刚,莱蒂斯手里的那把砍刀已经切进了劳瑞阻断了痛觉的四指。
“别动手,会脏的。”尼尔森像是预判到莱蒂斯的冲动一样阻止了她,“他是活人,砍了会喷血。红色沾到我们的白色防护服上,会很容易暴露的。”
他把小姑娘绷得紧紧的手拉过来,另一只手开玩笑似的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干净又卫生,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声音轻挑,却让人不寒而栗。那重伤又惊恐的哨兵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一道不堪入目的印度糊糊,血肉模糊对他来说似乎是件玩笑事,用来活跃小姑娘不太明朗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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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莱蒂斯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沉稳传递过来。她深呼吸了一下,两下,依然做不到把手抬起来,但在尼尔森的帮助下,她克制住了自己彻底切掉劳瑞手指的冲动。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那连人最后的尊严和生命都要榨干的混账哨兵,不去想那个向导悲惨的结局。
她问:“他们看管的向导,你知道他的名字吗?”
“酒神节不叫名字,只有代号。那个向导叫白什么来着……啊。白鸟。”
白鸟。
莱蒂斯记下这个称呼。
对于白鸟,她有个和审问无关的问题,她怀着某种天真的希望。
现在的线索可以拼出一个皆大欢喜的真相——那个连环杀人犯就是那个向导。他有足够的动机,契合所有情报,说不定他活着逃出去了,才有机会复仇,杀掉那两个罪有应得的看守。
这样的话,等莱蒂斯找到他,就可以请布列塔尼队长把他保护起来,把他送去向导之家接受治疗,去看医生和心理医生,去别的城市,去慢慢好起来,忘掉这个繁华街区里令人憎恶的地狱。
于是,少女问道:“白鸟他……现在还活着吗?”
“啊?早死了啊?怎么可能还活着。”劳瑞莫名其妙地回答,轻飘飘地击碎了她的幻想,“也就差不多十天前吧?本来他尸体也是该瓦夫和海客负责的,结果他俩都死了,没人管这事儿,押运清洁工的事情才让我来的。”
他梗着脖子,艰难地环顾四周:“刚那具尸体呢?那就是那个白鸟啊。”
劳瑞没能找到白鸟干枯的尸体。
莱蒂斯暂时把他放回了冰柜,因为担心暴露在外过久会开始腐烂。
他正侧卧着蜷缩在原先的冰柜里,四周细小的冰晶如同棺中丝绒。
他有一头雪一样的白发。那没有闭上的,空洞的瞳孔,即使已经死去多时,也如极地的海一样湛蓝。
一个哨兵走在奎因河畔。
只要没到后半夜,这里就还是圣卢赛特最舒适的散步去处,最愉快的嘉年华。
人们沿着河道而行,露天酒吧里谈笑被卷进风里,移动餐车里有食物和甜品,香味和卖艺的吆喝碰撞,消弭在四周建筑投下的霓虹灯的色彩。
而在河流对岸,路灯和树影在繁华的城市里隔绝出一道静谧的长道,哨兵就在这里,难得轻松地走着。
他手里拿着一份和他气场格格不入的可丽饼,一边散步,一边回味着这份甜品的味道。他之前没吃过这个,也尝不出它的好坏,但向导应该是喜欢的,所以他一直拿在手里。
“好久没吹到风了啊……”向导在他身边,有些神游地看着对岸的灯火。
“嗯,是。”哨兵讷讷地回应,又问他,“你想去对面吗?我们可以过去。”
“不。”向导微笑着摇摇头,目光移向天空,“其实我更喜欢这里,安静,灯光也少。你看,天上是不是还有几颗星星?”
哨兵也抬着头。他有着杰出的视力,即使如此,在这被空气污染和光污染遮蔽的天空中,他也只能找到几点微弱的星光,无比暗淡。
哨兵想起向导说过,自己喜欢自然和夜空。在城市之外的地方,星星会闪耀如同燃烧的银色长河。
向导还告诉过他,还有比星空更绚烂的夜晚。
向导的梦想就是去北方,亲眼看一次那被太阳风暴所引发的,神奇的极光。
可这样的奇迹不会降临在圣卢赛特,因为它的纬度,或许也因为它的罪孽。
“……对不起,白鸟。我没法带你离开这里。”哨兵看着城市发白的灯光,闷闷地说,“这里没有你喜欢的东西。而我,我没法给你你喜欢的,只能帮你除掉你讨厌的。”
“别这么说,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要不是你救了我,我连夜空都不可能再见到。”白鸟有些无奈地轻笑,他知道哨兵带他走这条路,其实是因为他喜欢安静和夜空。
“这里怎么会没有我喜欢东西呢?”他蓝色的眼睛映着哨兵,里面是真挚的笑意,“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白鸟说着,白发被路灯渡上温柔的浅金色,像是一抹月光。
可在他身下,本该有影子的地方,却是空荡荡的一片。
19. 第十八章
尼尔森和莱蒂斯推着大冰柜离开了停尸房。
两人的脚步平稳,又带点紧张,就像先前的清洁工们每一次运输尸体时那样。
冰柜的轮子在地毯上留下两道痕迹,他们凭记忆绕出地下第三层复杂的走廊。那些危险的哨兵几乎都在套间的隔间里守着向导,他们谁也没遇到。
两个穿着防护服的入侵者走进电梯,按下0层的按钮。
运气还算好。尼尔森想。
他在进来时观察过,酒神节的后门没有落锁。它采用的是外面无法打开,从里面却能推开的设计。酒神节的人对自己太过自信,根本没考虑过会有人能混进酒神节内部。
只要他们顺利到达第0层,一切就简单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视野压缩成越来越窄的长条。
就在这时,一队人却突然从对面的走廊路过。
操。
尼尔森不动声色,在心中骂了一句脏话,而身旁莱蒂斯的情绪也同时升起,但她散发的不是慌张,而是怀疑。
那是三个行色匆匆的男人,推着一个病床。床上躺着一个将死的,瘦骨嶙峋的向导,他脸上戴着吸氧面罩,呼吸几乎要停止了。
他们都穿着和看守不同的白色大褂,在这把向导当作玩物的地方一副要努力维持住向导生命体征的样子,反而像一首葬礼上的喜乐,让人觉得诡异。
领头的人肤色较深,身型板正,看起来和医生相去甚远。他正拿着一个亮着灯的对讲机:“Q43的向导马上要死了,准备好设备……”
尼尔森一点都不想知道这群怪人又是怎么回事,酒神节的幺蛾子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默默把手按在关门键上,只希望这破电梯门赶紧关上,别引起任何人注意。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所愿。拿对讲机的男人说到一半,敏感地注意到了正在合拢的电梯门,他的视线穿过门的缝隙,落在两个清洁工的身上。
就这么一瞬间,尼尔森浑身一僵。他没感觉到任何情感波动,却有种被猛兽盯上的危机感。
下一秒,男人从白大褂里拔出了一把□□,对准将要合拢的门缝连开三枪,子弹直冲尼尔森的眼睛而来!
“砰!”
几乎同时,反应更快的莱蒂斯果断抬腿,一脚把尼尔森踹到弹道之外,自己也闪身躲到一边。连续的子弹击中了电梯内的铁皮,巨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电梯外,男人已经冲了上来,伸手要拦住电梯的门,另外两个男人还愣在原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突然对清洁工发难。
可惜电梯门本就已经快要关上,走廊又有一小段距离。等男人赶到电梯前时,他只看见已经合拢的门上映着自己严肃的脸。
他听见钢索的声音在电梯井里响起,它拉着那两个清洁工升起,往地面上去。
他冷静地站直身体,把手里的对讲机切了个频道:
“有外人进了第三层,坐电梯跑了。快让你们的人去处理。”
“里奇先生?这是怎么了?”推着病床的一个男人在后面茫然地问。
“不关我们的事。”被称为里奇的男人冷淡地回答,快步走回病床旁边,“快走,不然向导死了就没用了。”
“疼疼疼……能不能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势群体温柔一点?”电梯里,尼尔森扶着腰站起来,莱蒂斯刚刚给他的那一脚虽然救了他的命,但也让他挨得不轻。
“那家伙是谁,他们在干什么,为什么我们会暴露?”莱蒂斯没理会他的卖惨,一连抛出一串问题。她已经进入了战斗的状态,摆出了格斗的预备动作。
“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没点战斗技能的尼尔森啥也干不了,站在原地揉腰,“估计是我们身上沾了点什么,被那个男的发现了。他很灵敏,肯定是个哨兵。”
而且是个很强很警惕的哨兵。尼尔森想,他甚至随时维持着情感隔断。这也是精神屏障的一种,对哨兵来说精力消耗很大,一般只有在战场上避免被向导探查时才会展开。
“我们身上的味道没有问题,我闻得出来。”莱蒂斯皱着眉,把尼尔森按到电梯一角,自己也侧身躲在角落,以防门外有伏兵。
“是啊,要是那家伙也只觉醒了嗅觉就好了。”尼尔森站在她旁边,嘴上敷衍,却观察起他们身上的防护服。
电梯上升,上升,路过地下二层和一层。酒神节对自己武力有足够的自信,对自己的会员也致以最高的尊重,为了避免在赌场和夜店发生战斗影响顾客,电梯没有被拦停。
在这点时间里,借着身高优势和电梯里明亮的灯光,尼尔森还真发现了问题所在。
这让侦探眯起了眼睛。
“……有意思。”他说,指了指莱蒂斯的肩膀,“这里,你肩膀上有个血点,很小,估计是那个劳瑞对你吐口水的时候沾上的。”
这血点太小了,跟针扎出来的一样,颜色也因为混合了唾液而更接近淡黄的污渍。防护服干扰了尼尔森的视线,即使一直站在莱蒂斯旁边,他也没注意到它的存在。
“但那男的隔这么远就能看见,少说是个s级哨兵吧。”尼尔森轻描淡写地说。
“还好他没赶上电梯,也没戴机械臂。其他哨兵大多也都在三层,在一楼留守的估计没什么人。我们得抓紧时间打败他们。”莱蒂斯分析道,“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你最好像之前在停尸房里那样把自己隐藏起来,尼尔森,不然你会被波及。”
“非常遗憾,做不到了。”尼尔森语气似笑非笑,把手机掏了出来,“所以这次咱们还是同甘共苦吧。”
“叮!”
电梯到达的声音像是擂台开赛的铃声。
门外,本来负责在前门接待的两个哨兵赶到电梯。他们身上只配备了左轮,但这对哨兵来说已经足够,所以他们自信地直接堵门。
但也可能不那么够。
电梯门刚一打开,就传来一阵让人牙酸的古怪声音,里面夹杂的怪异音波如同蛛网一样糊在他们的听觉神经上,他们不得不分出注意力去清理这种干扰。
莱蒂斯抓住对方这一瞬的迟疑,翻上冰柜,高抬起腿从上而下,一脚跟踢在一个哨兵手腕,打掉对方的枪。
另一个哨兵调转枪口对准莱蒂斯,被小姑娘伸手握住了枪口和手腕。莱蒂斯双手一拧,把他手腕直接卸了下来。
她顺势夺过左轮,侧身对准走廊里的摄像头连续开枪,躲过对方攻过来的拳脚,顺手射爆了哨兵的膝盖。
她完美地牵制住了两个哨兵,尼尔森得以抓紧时间把冰柜推出来。枪声和格斗的声音乒乒乓乓地打着节奏,侦探唯一帮上的忙是一抬了一下脚,把地上的左轮踢到了哨兵能捡到的范围外。
下一秒,想捡枪的哨兵被莱蒂斯用枪托重重敲在后脑,整个人扑倒在他面前,和另一个已经昏过去的人平行排列,非常安祥。
“快走!”莱蒂斯用力挥手。
他们身后的电梯已经下行,是第三层的哨兵按了电梯。而且酒神节内部肯定还有其他电梯和楼梯,随时会有人追上来。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尼尔森推着冰箱跟上小姑娘,特地从两个哨兵身上碾过去。
他们鼻青脸肿,但都还活着。
唉。尼尔森无奈地叹口气,这小姑娘即使对酒神节的行为愤怒至此,也没下杀手。要是刚刚直接打爆他们脑袋,现在他俩的时间应该会更多的。
后门毫不意外地落了锁。莱蒂斯急躁地对着电子锁开枪,却只打坏了显示屏。
子弹接连在光滑的表面发生跳弹,她很快意识到此路不通,抬腿踹了大门一脚,转身对尼尔森说:“不行,这边走不了,计划有变,冰柜带不出去了。我们去正门!”
说罢,她抓起侦探的手,拉着他就要跑。在他们身后,电梯到达了负三层。
“这冰柜确实带不出去。”尼尔森反手把她拉住,“但是正门现在估计也锁了,路上说不定还会遇到其他路线来的追兵,没必要冒这个险。”
“那就从窗户走。”莱蒂斯皱眉,“至于追兵,可以用你刚刚放的那个怪声音控制他们,给我几秒的时间,我会解决。”
“那玩意是军方研发的干扰音频,因为不够完善甚至从来没在实战里用过。它是我平时拿来自保的,只对不成气候的哨兵——比如地上那俩——有用,但派过来追我们的哨兵多半没那么简单。”
莱蒂斯看起来很急,似乎想直接把他扛起来直接走:“好吧,但是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快点离开这里,后门走不了,酒神节的人要追上来了。”
“倒也不是走不了。”尼尔森却不太急,那电梯的标志已经变成了上行,他打开冰柜,架起里面的一具人体往外拖,“我有办法开门。快把这家伙右手给接回去,然后把他掐醒!”
他把那具带着冷气的身体扔在地上。
哨兵劳瑞,作为本要被偷偷带走的证人,和白鸟的尸体一起被塞在大冰柜里,这会儿已经冻得脸色发白了。
真不知道这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尼尔森再次如此感慨。
莱蒂斯看起来很是怀疑,却带着信任的情感听了尼尔森的要求,像组装枪一样把劳瑞的关节复位。
此时,电梯离开了负三层
尼尔森笑了。他蹲下来,扶住了劳瑞的太阳穴。
被发现当然是件坏事,他们陷入危险,还没办法带证人和尸体离开。
但好消息是,各种机缘巧合之下,尼尔森居然有机会重现一下之前为所欲为的好时光了。
脖子上的一阵疼痛唤醒了哨兵。
上一次这种疼痛之后就是用刑,他本能地有些害怕。
他冷,又浑身都疼,意识朦朦胧胧,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努力想醒来,但低温和失血让他在一片黑暗和眩晕中挣扎。
在这黑暗中,他看见了一点金色的光芒。
光芒很微弱,却很绵长。它像是一串又一串被某种透明的东西连在一起的星星,在深海一样的黑暗里明明灭灭。
是酒神节的人来救他了?
向往光明的本能蛊惑着劳瑞,他向那光芒伸出手,转瞬被那光芒缠住,侵入,神经中游走的电信号似乎都染上了那光芒的色彩。
一阵古怪的冲击碾过他全身,劳瑞忽然被扯出黑暗的泥沼,却有种猛地从海底浮上的不适感。人世的光线让他双眼昏花,他看见酒神节0层的天花板和走廊,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他是哨兵,他一眼就看出那是谁。
那个穿防护服的护卫!
劳瑞怒不可遏,他抬起手对准护卫,驱动右手的机械臂,他的子弹仿佛能感应到他的屈辱和他的憎恨,对着护卫倾泻而去!
枪声响彻整个走廊。电梯已经到了负一层。
“哒哒哒哒哒——”
毫发无伤的莱蒂斯惊讶地看着酒神节的后门布满弹孔,然后轰然倒塌。
举着机械臂,满脸愤恨的劳瑞眼睛泛着和尼尔森瞳色相近的金黄,恶狠狠地瞪着后门,露出大仇得报的表情,然后突然又昏了过去。
“好了。”尼尔森把劳瑞往地上一扔,笑着对莱蒂斯伸出手,“走吧,出去了。”
莱蒂斯果断拉住尼尔森的手。
电梯上显示的楼层像是某种迫近的倒计时。
尼尔森准备和她手拉手一起逃出去。
然后嫌尼尔森动作慢的小姑娘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拉,直接一把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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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扛起来,飞快地冲出了酒神节。
被扛在肩上的尼尔森:“?”
“操!人呢?”
从电梯里冲出来的哨兵举着机械臂大喊,另一边,从楼梯来的队伍和他们会和在了走廊。
他们面前只有千疮百孔的酒神节后门,一台冰柜,两个躺地上的哨兵和一个躺地上的劳瑞。
无人在意可怜的劳瑞。哨兵们冲出酒神节,看见后巷巷口的垃圾车已经启动,轰隆隆地朝大路开去。
“追!”哨兵们果断采取行动。
领头的男人戴着耳麦,边追边骂骂咧咧:“喂,你们的人呢?他妈的,明明是你们发现的,怎么不早点动手,非得等到我们来?”
“喂喂,拜托,人家也是被突然叫过来的好不好。”耳麦的另一侧,一个少女不满地说。她站在监控室里,手里拿着一本漫画,“人家明明在看一段超感人的剧情,男主把一切都交给敌人来换回他挚友,人家马上就能哭出来了!你们真扫兴。”
“我们看了监控,这件事不在我们管理范围内。”先前被叫做里奇的男人也在,他已经迅速浏览完了那两个清洁工的路程,“他们没发现有负四层。顺便一提,监控里并不能看出他们的身份。”
“妈的,天天的屁事不干,卵用没有。”哨兵队长呸了一声,追到街上。
垃圾车油门拉满,卯足了劲儿往前冲。
以为有车就跑得掉了?
哨兵队长站在巷口,不继续追,只是屏息凝视地盯着那高速运转的轮子。
他找准了一个薄弱点,抬手一枪打爆了垃圾车的车胎。
路人尖叫起来,垃圾车一头栽进一堵墙里。
队长提高声音:“车里面的,不准动!动一下就死,不开玩笑,听见了没?”
看守们默契地架着枪,包围了车辆。
哨兵队长从容地朝车门走去,嘴上继续对耳麦里的同事骂骂咧咧:“就这点破事都得我来,你们到底有什么用?真不知道上面为什么要跟你们合作。”
“嗯嗯,为什么呢?人家其实也不知道呢。”少女说着,扫了眼监控画面。
在负一层的夜店,负二层的赌场,负三层的向导之旅以外,还有几块色调暗淡的屏幕。
屏幕上的房间很大,看起来像是一个机房。大量闪着光的机器像是一块块石碑整齐排列,环绕着几张病床。
其中一张病床上,躺着刚刚被里奇带走的向导。他头上接着一台古怪的仪器,几根数据线伸出来,和满地的电线绞在一起。
电线和数据线都汇集到了房间中央。在那里,是一个休眠舱一样的装置。透过表面的玻璃,隐约能看见其中有一个瘦小的少年。
他漂浮在里面,大量的电线和数据线从他大脑里拖拽而出,像是从他身体里生长出的畸变增生。
休眠舱的底部,印着一个logo:“拉奥孔科学发展公司。”
而如果是共感者看见这个房间,则会注意到别的东西。或者说,只会注意到那一样东西。
在这个房间的上方,漂浮着一只红色的海蛞蝓。
这种美丽而柔软的生物被叫做西班牙舞娘,因其色彩和身姿如同西班牙舞女的红色长裙。
但当着本该只有十余厘米大的生物生长到直径两米时,它看起来只会像一个巨大的,可怖的肉球。它软体的表面不断蠕动,抽搐,如同一个从巨人身体里取出的脏器,静静在黑暗里跳动。
少女歪歪头,这只西班牙舞娘好像又变大了点。
“嘛。”于是她笑着说,“可能是为了科学吧!”
“科你妈的学,啊呸,恶心。”哨兵队长因为她的装模作样呕了一下。他踩上垃圾车的踏板,把车门拉开。虽然不知道那两个清洁工是怎么打穿酒神节后门的,但他们费尽心思,转眼也还是被他们轻而易举地抓到了。
“……操!”
少女的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声大骂,吓得她夸张地朝另一边倒去,像是受到了声波冲击。
里奇切进频道:“怎么了?”
“……妈的,算了。我让他们直接跟你说。”耳麦那边,哨兵队长的太阳穴因为生气而突突直跳。
他强压下火气,然后把手上的机械臂一架,对准车上的人:“怎么回事?说话!不然崩了你!”
“我,我我我,我们也不知道啊!”两个光溜溜的男人缩在驾驶舱里,和队长面面相觑,一脸惊魂未定。
“我们被人打晕了!衣服也被扒了!醒来的时候就在车上,然后有两个人跟我们说,他们用我们的身份混进了酒神节,现在酒神节的人要来杀我们了,然后让我们赶紧开车跑……我吓坏了,我下意识就开车了!但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少女乐不可支,里奇站得笔直。反正不关他们的事。
“唉……”哨兵队长仰着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切了全员频道大喊,“目标不在这!散开,都他妈给我去搜!他们肯定还没走远!”
“好,然后是你们两个。”哨兵队长低下头,重新看向那两个清洁工,“那两个人长什么样,快说!”
“一男一女!男的褐色头发,戴着眼镜,女的黑色头发,眼睛是绿色的!”
“啊妈的……具体点!年龄,穿着,身高!”哨兵队长专业地盘问,说着说着突然一顿,“等会儿,黑色头发,绿色眼睛。那这女的是不是年纪不大,是个护卫。”
“啊,护卫……对对,是个护卫。我瞄见她带耳钉了!”矮个子的男人连连点头。
“……”队长的脸上写满了真麻烦。
他把耳麦切到了酒神节前台:“联系伦滋。那个小少爷让我们注意的人,真的找来酒神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