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身万福》
1. 01
若说圣京最显赫的高门世家,就不得不提一处地方——乌金巷。
乌金巷位于皇宫以西,是离皇宫最近的一条巷子。
三王四将六公八侯,府邸皆坐落于此。
雕梁画栋、飞檐翘角、亭台楼阁、湖泊花园……
来往于乌金巷口的小贩们不敢进去,只朝里投去艳羡的目光,又在侍卫看过来前立即低下头。
有跟着长辈出门的年轻人不理解,指着巷尾一行人道:“他们为什么能进这巷子?”
老人连忙捂住年轻人的嘴,朝面色不虞的侍卫哈腰,直到将年轻人拽远,才训斥道:“你懂什么!那是牙子!给贵人们送丫鬟小子的!为首的那妇人拿着通行的腰牌,侍卫们自不会拦!”
牙子?
年轻人想到自家阿姐也是被牙子带走了,忙问:“阿姐也在贵人家里当丫鬟吗?”
老人一愣,“你阿姐哪能去得贵人府里……在这乌金巷各府,便是当丫鬟,也比小户家的千金娇贵,穿的是密云缎、吃的是玉蜜糕……你阿姐,哪有这样的福气……”
年轻人眼里的光淡下,撇撇嘴。
“再娇贵也是丫鬟,被主人家搓磨也只能忍着。我不要让阿姐受这委屈,总有一天,我要将阿姐赎回来的!”
年轻人声音不小,连巷尾领着人候在靖安侯府角门的王娘子也听见了。
“嗤!”王娘子冷呵一声,伸出涂了蔻丹的食指点点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别听那呆子瞎说!进了靖安侯府,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便是最低等的浆洗丫鬟,也比那泥腿子一年风吹雨晒赚得多。”
“若是有幸能伺候公子姑娘,日后的前程连我都不敢想!”
“靖安侯府是好主家,沈老夫人的善名整个圣京谁没听说过,这府里轻易不采买人口,机会就这一次,可千万要把握住。”整个乌金巷的人家都难得在外买奴才,她所在的牙行与靖安侯府日常也只做采买物资的生意,这送人来,还是头一次。
这桩生意落到王娘子头上,她是铆足了劲要做好。
“你们都是家里遭难过的,知道饿肚子有多可怕,要是错过了这一家,之后再被卖去哪,我可就说不准了。”王娘子声音尖利,听得一群半大的丫头小子们不禁一抖。
看见他们害怕的模样,王娘子满意地笑了。
“也别怕,你们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模样个个顶好,只待会儿见了人,胆子大些,仔细些,定能选上。”
又等了片刻,角门开了。
出来的是一穿着姜黄棉布衣裳的半老妇人。
王婆子像是变了张脸,笑容比头上戴的绒花还艳,“瞿妈妈,几日不见,您老更康泰了!听说您新得了孙儿,如此喜事,我可得添添喜气。这个您千万收下,全当是给我那侄儿添福!”
王娘子塞过去一个荷包。
掂掂荷包重量,瞿妈妈这才露出笑,“什么侄儿,改明儿让他给他姨奶奶磕头。”
又看向王娘子身后一群人,“这就是送来的?看着一般。”
王娘子陪笑:“哪能和府上家生子比,那都是出生就沾侯府灵气的。这些可是我走了十里八乡一家家看的,那不好的早剔出去了。知道是靖安侯府要人我哪敢不尽心。”
王娘子:“这不是……听说府上大公子要成亲了,想着府上事多,这才多选了些手脚勤快的。”
靖安侯府的公子们都大了,以后亲事一件接一件的,选些相貌平平但手脚麻利的,侯府主母也高兴。
瞿妈妈看她一眼,“怪不得都说你王婆子心思最活络。”
她开了角门,领着人进去,“可不巧,今日侯夫人待客,只遣了大姑娘、二姑娘来挑人……老夫人那边约莫也要派人来的。”
王娘子忙道:“靖安侯府的千金名满圣京,今日能得见,已是不白来这一趟了!只是不知,这大姑娘、二姑娘是什么脾性?”
王娘子心里忐忑,想着两位侯府千金娇生惯养,一应事物皆是身边嬷嬷妈妈们伺候着,哪里通晓俗事?今日带来的人可别砸在手里了!
看在那厚重荷包的份上,瞿妈妈也不吝啬提点。
“我们大姑娘是老夫人亲自带大的,连皇后娘娘都称赞过,三个月前更是与英国公世子定了亲……总之,你且放心着吧。”
王娘子一听,很快明白瞿妈妈话里的意思。
既是跟着老夫人长大,见识自然顶尖;进过宫,意味着撑得住场面;如今又定了亲,侯夫人定也教导过管家理事。
挑选下人这种事,怕是侯夫人给大姑娘的考验吧?王娘子心里这么想着,自认为读懂了侯夫人的决定。
一行人转过几道窄巷,穿过一道门,又路过两排后罩房,七弯八绕的,反正王娘子是没记住路线,更别提后面的小丫头小子们了。
纵使再好奇,他们依旧牢记王娘子的吩咐,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四处张望。
直到进了一个宽阔院子,瞿妈妈带着王娘子进了屋,见没人看管,终于有耐不住好奇的,偷偷歪头观察周围环境。
“那几个管不住眼睛的,剔除。先带下去,别污了大姑娘的眼。”屋子里,一个妇人隔着窗户冷声道。
王娘子顿时苦了脸。
之前在王娘子面前故作姿态的瞿妈妈此时却一脸恭敬,“陈嬷嬷说得是!”
陈嬷嬷又出声,却是对着屋子里其他几个婢女模样的人开口:“去吧,姑娘们再过一刻就要过来了。”
于是王娘子就瞧见,那几个婢女捧着金盆艾草并掸子出了门,先是用掸子在孩子们身上掸,又用艾草沾了金盆里的香露,在周身挥洒。
王娘子算是见过不少富贵人家的排场,此时仍旧咂舌。
这靖安侯府的千金,究竟是什么神仙样的人物?心里愈发期待。
不消一刻功夫,只见院子外来了一行人。
为首的姑娘一身碧绿窄袖鹤舞长天密云纱,颈上戴着一只攒金丝如意纹璎珞,两只耳朵上是晶亮的红色玛瑙环。颜色姣好如月,姿态绰约似风。
如此面容气度,怕是神妃仙子也不过如此!
见陈嬷嬷都起身去迎,王娘子心中肯定,这位必定就是靖安侯府的千金了,她连忙跟上去。
等走近了,王娘子正要随着陈嬷嬷、瞿妈妈行礼,却听陈嬷嬷道:“岁漪姑娘来了!”
岁漪姑娘?
王娘子知道,陈嬷嬷乃侯夫人身边最得用的人,可再得用,也不能直呼小主子的名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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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间,就听那岁漪姑娘玉唇轻启,声音如清泉叮铃。
“听闻侯夫人抽不开身,老夫人命我等前来搭手,陈嬷嬷有事尽管吩咐,老夫人说了,今日选人,全凭姑娘们做主。”
陈嬷嬷笑着应了,心里却道:老夫人明知侯夫人派了我来,却还是让身边得用的婢女过来,名为帮忙实则监视,这是不放心侯夫人吗?
又想老夫人派人过来也是彰显对大姑娘的重视,总归是为了大姑娘好。
一旁的王娘子从两人的对话中总算弄明白了,这个岁漪姑娘压根不是什么侯府千金,人家只是侯府老夫人身边一个婢女而已!
一个婢女都出落如此,和娇小姐似的!王娘子只道自己还是见识太少,不懂高门大户。
又疑惑那真正的侯府千金得是什么模样?
王娘子没等太久,这次大姑娘并二姑娘一起来了。
却不知是不是心里的期待太高,又或是那位岁漪姑娘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王娘子只觉得,沈大姑娘和沈二姑娘虽也是难得一见的闺秀,容貌上反倒不如岁漪。
但沈大姑娘的从容自信,却并非岁漪一个婢女所比得了的。
尤其是当沈大姑娘站至岁漪身前,岁漪俯身低头行礼,什么光彩都消失不见了。
王娘子暗唾自己,真是老糊涂瞎了眼,一个婢女,何德何能可与侯府千金相提并论?
而在王娘子不可近身之处,沈大姑娘沈延慧正与岁漪说话。
“岁漪,看见你来我就放心了。母亲让我选人,我一点经验都没有,要是选了些心瞎手慢的进府,如何对得起母亲教导?还好祖母派了你来,待会儿你可要帮我!”
沈二姑娘沈延意也道:“有岁漪在,我和大姐姐心中再不怕了。”
两人话里的恭维,岁漪不敢当真,只嘴角带着笑:“姑娘说笑了,奴婢不堪用,哪里比得上二位姑娘跟着夫人们学习管家之事。奴婢来之前,还听老夫人说呢,‘我家慧儿,心思那是最通透的,谁也比不过!你们一个个的,成天在我眼前,不知教了你们多少,连我家慧儿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说得我们几个不知多羞愧!”
岁漪将老夫人的话学来,沈延慧立即笑了,嗔道:“祖母尽哄我!”
沈延意:“好啊,祖母心里全是大姐姐,浑然没有我们了,我今儿定要去闹她老人家,问问我哪里比大姐姐差了?”
岁漪:“老夫人也说呢,‘意儿最是顽皮,若是个小子,只怕我家要出个武将了!’”
于是两位姑娘都笑了,再不计较岁漪来这一趟。
待两位姑娘转身,岁漪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别看陈嬷嬷待她客气,两位姑娘与她亲热,她心底知晓,没人乐意她过来。
陈嬷嬷疑心老夫人插手管家之权,两位姑娘各自争锋,自是都不待见她的。
可岁漪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老夫人让她来,她就得来。
岁漪的目光转向院子里一群强装镇定藏不住野望的少男少女,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与自嘲。
金银窝是好,可乌金巷里,最不值钱的便是金银。
而在这金银是最低等之物的地方,为奴为婢之人,连金银都不如。
2. 02
大姑娘毕竟在侯夫人身边学了几个月的管家之事,又有陈嬷嬷在一旁提点,很快选了女十六男十二共二十八口。
陈嬷嬷挥了挥手,瞿妈妈便找到王娘子,再次确认:“都是与家里断了亲的?”
王娘子保证:“断亲书与身契都在这儿!都是些穷户出身,只想着饱肚,如今能有这样的福分,谁还想回去?再说了,今儿之前,都不知道来的是这儿,便是有心要寻,也找不到的。”
一辈子坐井观天,只进了圣京就得迷眼,哪里有本事寻到乌金巷?
瞿妈妈这才放了心。
通常来说,像他们这样的人家,从来用的都是家生子,极少从外买人。
可时不凑巧,前段时间府里出了事,送出去一批人,大姑娘的婚事刚定下,宫里又赐下大公子的婚事,马上府中大事一件接一件,人手实在不够,这才有了这次采买。
便是买人,也不买那种成户的,得买这种年纪小又断了亲的。虽年纪小些,但一些简单活计还是做得,等养上几年许给府里管事的孩子们,再生下一二孩子,便又得一群忠心的家生子了。
瞿妈妈拿了断亲书和身契,又去回禀陈嬷嬷,陈嬷嬷一一检查完,又点了人数,这才从袖中取出一个长窄盒子交给瞿妈妈。
瞿妈妈便领着王娘子和那些落选的孩子往外走,隐隐还能听到声音:“……你这次运气不错,适逢我家有喜事,赏金比之前高许多……”
岁漪见事情落定,立即告退:“老夫人午憩怕是快醒,二位姑娘,奴婢就先回怡寿堂了。”
沈延慧笑道:“照顾祖母要紧,你先回去吧。”
沈延意:“待晚膳前,我们再去给祖母问安。”
等岁漪走了,沈延意手中的扇子遮住嘴角,她打了个哈切,状似困倦道:“大姐姐,我也困了,还望你疼妹妹一遭,大伯母那儿我就不去了,你替我说说好话。”
沈延慧摇头:“怪道祖母说你惫懒,行吧,母亲那儿我自会替你遮掩。少用点冰,切莫午后贪凉。”
“我省得的。”沈延意说罢,转身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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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靖安侯府,是个大五进带东西路跨院的府邸,靖安侯及侯夫人住在第三进的正房,而怡寿堂所在的位置,则在第四进正房。
刚刚选人的地方,位于侯府花园边上的品茗轩,原是喝茶赏景的地方,今日侯夫人特地腾出来给两位姑娘用。
从品茗轩回怡寿堂,得路过花园、大厨房、奴婢们住的后罩房。
经过花园时,岁漪想着近日天气热,老夫人总念叨心闷,要不去荷花池那让人摘些莲蓬,剥了莲子呈上,好教老夫人去去火气。
就见两道身影从园子里出来。
岁漪立刻低头,“二公子。”
沈延学在岁漪面前站定,他声音轻柔,“岁漪,你这是从哪来?”
岁漪如实回了话。
沈延学见她恨不得将头埋进地里的模样,无奈道:“岁漪,你为何总是不敢看我?”
岁漪轻声道:“二公子说笑,奴婢污颜,岂敢直视公子。”
沈延学:“若你都称污颜,那这府里……”话没说完,他已然察觉自己的唐突。
话音一转,沈延学指着身后小厮怀里的朱槿道:“母亲想要赏花,我便摘了这些朱槿,你可要给祖母带些回去?”
岁漪半抬头瞧了瞧,朱槿鲜丽香远,放在屋子里倒也是个不错的装饰,老夫人许是会喜欢。
“多谢二公子。”
看着她的背影,沈延学笑了笑,对小厮道:“走吧,莫让母亲等急了。”
那厢岁漪一行人走远,小丫头们再忍不住,小声讨论:“二公子总是这么彬彬有礼。”
“府里几位公子,二公子是最和气的,从不与下人计较。”
“听说二公子也要上国子监了,而且是自己考上的!”
“原来二公子学识这么好,可惜了,再好又怎么样呢,以后二房终归要分出去的……”
见她们越说越不像话,岁漪回头:“噤声!切莫胡言乱语。”
知道她脾性好,小丫头们朝她吐舌,却也不敢再谈论主子们的事。
走至怡寿堂,院子里十分安静,院东的石榴树是棵多年老树,枝干郁郁葱葱,如今正值花期尾声,石榴花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
树荫下,几个婢女正围坐在石桌前筛着荞麦壳。
老夫人年纪上来后夜里总睡不好,听说用荞麦壳做的枕芯有静心安神的效果,侯爷便命人在庄子上种了一季,如今筛的,便是新送来的。
如今老夫人身边最得用的,除了伺候多年的全嬷嬷、汪妈妈、厉妈妈,年纪小些的,便是六个水字辈的丫鬟。
其中夜澜、香涟一个给了大姑娘,一个给了二姑娘。剩下的就是许涵、王清、岁漪、月湘四个。
许涵放下手里的活,让人去打一盆清水来,将岁漪带回来的莲子洗净,与岁漪一起进了正房。
屋里老夫人已经醒了,正由全嬷嬷用美人锤捶打着小腿。
许涵将莲子呈上,接过全嬷嬷手里的美人锤蹲下去,全嬷嬷用银勺舀了一颗莲子喂进老夫人嘴里。
“不该去莲心的,既是去火,哪能没有莲心呢。”老夫人慢慢道。
全嬷嬷又舀了一颗,“莲子心苦涩,她们几个总要哄您多用些。”
“也是难为你想到,又是去品茗轩又是去荷花池,走累了吧,都要晒黑了。”老夫人看向岁漪,眼里尽是慈爱。
老夫人喜爱女孩,不说对几个孙女有多好,哪怕是对身边这些伺候的丫头们也一向慈颜悦色。岁漪容貌又好,性子也乖巧,几个丫鬟里,老夫人最疼她。
岁漪收拾着朱槿花,“走的廊下,太阳晒不到。荷花池那边很是静谧,老夫人得闲了可以去纳凉。”
看到她手里的朱槿花,老夫人:“还摘了花儿?”
岁漪一顿:“路上遇见了二公子,特地摘了给您赏玩,又怕打扰您休息,便让奴婢带回来了。”
老夫人兴致顿无,“找个瓶子插上吧。”却是不想细看。
岁漪眼眸微垂,寻了个普通白瓷的细颈瓶,将朱槿花剪枝插上。
二公子是二房的孩子,而二爷是庶子,老夫人一向瞧不上,连带着对二公子和三姑娘也不喜欢。
老夫人的态度,自然也是怡寿堂所有人的态度。
将插好的花放到窗台前,岁漪走到老夫人身边,轻轻揉捏着老夫人的肩膀,将品茗轩的事一一道出,无论是大姑娘的言行,还是二姑娘的态度,当然也少不了陈嬷嬷那些暗藏机锋的话。
老夫人听罢冷笑一声:“她总疑心我念着那些权利不放,却也不想想,老婆子我受累一辈子,如今只想颐养天年含饴弄孙,哪还有精力管这府里大小事?”
这话没人敢接。
岁漪和许涵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无奈。
老夫人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侯夫人。
自三年前老侯爷去世,大爷继承侯位,老夫人便表示自己精力不济将管家之权交到了大夫人手上。此事传出去谁不说靖安侯府婆媳和睦,可只有她们这些内里人知道,老夫人与侯夫人的关系并不好!
尤其是半个月前那桩事后,老夫人越过侯夫人将一批人撵出府,侯夫人那边就各种疑心。
全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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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到底年轻,想得多,好在对您的孝顺是真真的。且旁的不提,老奴眼瞧着这些日子大姑娘跟在大夫人身边,学到的东西不少,日后嫁出去,谁不说靖安侯府家教好?”
全嬷嬷悄悄转移了话题。
老夫人:“这也是我愿意让慧儿回她母亲身边的原因。定国公老夫人最重视规矩,而秦氏是永安侯府出身,她家曾经出了太妃,规矩礼仪上别家都比不得。有秦氏教着,慧儿的规矩不会差,等日后嫁去定国公府才不会被搓磨。”
“秦氏只怨我不让她与慧儿母女亲近,偏生忘了当年她怀容哥儿的时候害喜严重,又适逢端哥儿染疾,我心疼她才将慧儿抱到我膝下养着。”
老夫人又将话绕回到侯夫人身上。
“如今一晃眼,端哥儿都要成亲了……”老夫人叹道,突然话音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她看了一眼许涵和岁漪,摆摆手,让两人先下去。
岁漪耳朵灵,又有意落后许涵一步,听到只言片语。
“端哥儿房里的人可定下了?”
岁漪心中一颤,关上房门走到院子,脸上表情依旧怔愣。
许涵唤她:“岁漪?想什么呢?”
岁漪回神,拉着她往花丛边去,低声问道:“前些日子秋云姐姐来找我借银子,她可找你了?”
许涵压着声音:“她也找你了?你借了多少,岁漪,你心里可得有数,她那边情况愈发不好,借出去的银子多半是收不回的,你可别把体己都借出去了。”
岁漪:“我晓得的。只是到底想着往日情分,当年她帮过我不少,如今求来,我包了二十两,也不指望收回来。”
许涵一叹:“哪里是不念她的好处,只是如今到底隔了一层,又出了那样的事……她现在是三爷房里的人,我们若与她走得近,三夫人怕是要恼了。”
可想到秋云如今的模样,又觉得可怜。
在她们这六个水字辈的丫鬟之前,老夫人身边还有“春夏秋冬”四个大丫鬟,其中秋云被指给了三爷,抬了妾室。
从奴婢翻身做主人,原本是一桩幸事,秋云刚去三房的时候的确过得滋润。可惜三爷是风流惯了的性子,美妾红颜一个接一个,很快秋云就被忘在脑后了。
三房的姨娘们多,却只有一个三爷,想要争宠,就得在穿衣打扮上花费,秋云当丫鬟时存的那点银子很快就花干净了。
而那件事之后,秋云又生了病,侯府虽有府医,却不会给一个无宠的小妾看诊,秋云想治病,就得花银子另从府外找大夫。
别无他法,秋云找上了她们这些有旧交情的妹妹。
许涵:“我还记得,当初她去三房的前一晚,穿一身粉荷色的嫁衣,我们都围着她,谁不羡艳啊。如今再看,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了。”
岁漪咬唇,试探地问:“那若是换做你,老夫人要将你许给哪位哥儿,你可愿意?”
许涵摇头:“我自是不愿,我早就想好了,日后求老夫人将我许给外院的管事,我梳了头,再回内院做妈妈!或是派出去看铺子庄子也不错!就像春蚕姐姐一样,她管着老夫人在外的嫁妆铺子,回到府里谁不给她脸面?”
“秋云也算是给我提了醒,这嫁人啊还是得当正头娘子。”
岁漪闻言,眸色渐暗。
她的想法与许涵不同。
若脱不了奴籍,身家性命皆由人掌握,便是正头娘子又如何呢?
不过是提线木偶罢了。
她不想一辈子为奴为婢,更不想日后她的孩子也为奴为婢。
她想为自己挣个前程,哪怕结局惨败如秋云,至少她努力过。
如今,改变命运的机会来了。
3. 03
靖安侯府如今共四位公子。其中大房的是世子沈延端、三公子沈延祺、四公子沈延容。再就是二房的二公子沈延学。
老夫人不喜二房,岁漪对沈延学也不做他想。
而大房的三位公子里,端哥儿是侯府世子,日后定会继承侯府门楣,于她而言,身份实在悬殊。
且即将嫁进来的世子夫人更是国公府的千金,岁漪自觉还有几分姿色,可与国公府的千金相比,姿色又能得几分便宜?
再有就是,侯夫人对端哥儿寄予厚望,在其女色方面看管的尤其严格,只怕瞧不上也不喜欢她这个老夫人院子里的婢女。
而四公子沈延容也是嫡出,但沈延容年纪尚小,还不到时候。
岁漪却不想等了。
排除以上几位,便只剩下三公子沈延祺。
岁漪最满意的也是沈延祺。
她暗自观察了沈延祺很长时间,其人脾性温润,人也上进,学识上欠缺点,但在经商上很有天赋,还曾被侯爷夸赞过。
沈延祺是庶出,未来的妻子家世也不会很高,且他日后是会被分出府的,如此一来,就算侯夫人不喜岁漪,也管不着分出去的庶子房里的事。
这样看来,三公子是最好的选择。
但话又说回来,此事不是岁漪选好了谁就能成的,她一个婢女想给府上公子当妾说出去那都是肖想。
想要如愿,还得从三公子那边入手。
最好是,三公子自己想纳她。
呼吸之间,岁漪已有了头绪。
———
正德堂,历代侯夫人所居之处。
侯夫人秦氏送走客人,回到正德堂,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的欢笑声。
陈嬷嬷掀开门帘,侯夫人走至偏厅,只见长女慧儿搂着幼女懋儿在读书,似是读到什么有趣之处,两个人笑意融融。
看见姐妹俩和睦相处的模样,侯夫人心中熨贴不已。
长女才一岁就被婆母抱去,这十七年来母女俩独自相处的时日少之又少。也就是这几个月,慧儿搬回大房,母女关系才变得亲近。
每每念及此事,侯夫人心中就忍不住升起对老夫人的埋怨,虽说当年是自己腾不开手照顾慧儿,可后来端哥儿病好,容哥儿也出生了,老夫人怎就不能将慧儿还给她?
“母亲!”
才六岁的六姑娘看见侯夫人立刻扬起笑容,从长姐怀中挣脱跑向侯夫人。
“小心点你个皮猴儿!”侯夫人搂住女儿,“平日里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六姑娘吐舌头,站直身子向侯夫人行礼,“母亲回来了,母亲辛苦了!”
说完又扑进侯夫人怀里:“这样可好了?一日不见母亲,懋儿可想您了,就让懋儿抱抱您吧?”
侯夫人被逗笑,只好任由她抱着。
一旁的沈延慧早已起身,看见母亲和幼妹亲密的相处,眼里闪过羡慕。
“您不在的时候,她三句话里就得提您一句。”
侯夫人:“是我平时太惯她,如今这么大了,再不能黏着我,这些日子我正想着收拾一处院子出来,让她自己住。也好改改她这毛病。”此前懋儿都住在正德堂的暖阁里。
见懋儿要做怪,侯夫人装作生气:“没得商量!”
六姑娘眼珠子转了一圈,跑到沈延慧身边,搂住她的胳膊,“那我要和大姐姐住一起!”
“不行!”
“我不嘛,我就要和大姐姐一起住!”
沈延慧:“没事,就让她和我住吧,若是突然叫她自己住,只怕不能适应,受惊就不好了。我院子里的东厢房还空着,收拾出来让她住便是。”
同院不同屋,既能及时照应,又能让六姑娘独立。
“而且,我在家也住不了多久了,好歹让我们姐妹俩亲热些日子。”
此话一出,侯夫人心中一颤,再说不出反对的话。
让人上茶,平复了心情,侯夫人才关心起今日选人的事。
沈延慧一一说了,侯夫人边听边点头,看向沈延慧的眼神也充满了骄傲之意。
“此事做得不错,可见平时我如何管家你都有观察,我的教导你也都听进去了。”
沈延慧并不自满,“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白,为何半个月前府里发卖那么些人?都是在家里伺候惯了的,不由分说发卖,未免显得不近人情。”
半个月前,侯府突然逐出近二十人,其中有两家祖孙三代都是在沈家当下人的,事发突然,而且是老夫人直接下的令,她们这些小辈都很莫名。
侯夫人本想说此事你无需知道,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懋儿,你不是想踢毽子?这会儿不热了,去廊下玩去吧?”
六姑娘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出去玩了。
侯夫人:“……你已定亲,这些事教你知道也无妨。说来也是一桩丑事,你三叔那个人你是知道的……三房那边乱得很。”
毕竟是沈延慧的长辈,侯夫人不好明说。
“半个月前,你三叔一个姨娘突然小产,最后查出来就是被那撵出去的陈顺家的串通另一个姨娘害的。你三叔多年无子,一直是你祖母心病,大夫说,那可怜的孩子是个男胎,你祖母气急,便把与此事有关的人全撵出了府。”
这是可以对外说的版本。
真相更不堪。
事实是,老三一个妾一个妾往家里抬,三夫人又不管,那些妾室自是闹翻天,为了争宠斗艳,无所不用其极。那日,那怀孕了的柳姨娘竟和另外两个姨娘同时伺候老三!柳姨娘当夜就小产了。
另外两个姨娘,一个是秋云,她父母兄弟都在府里当差,一个则姓于,是老三从外买的女子。后来才查出来,那于姨娘嫉恨柳姨娘有孕,指使婢女买了能令女子小产的香料点在房里,才致使柳姨娘流产。
府里有规定,在内院当差的婢女没有得到允许不能出府,于姨娘的婢女也是家生子,香料便是那婢女的兄弟给带进府的。
如此荒唐的事,老夫人震怒不已。
既愤怒自己的亲儿子被妾室带坏,又可怜那未曾蒙面的孙儿,当即下令将秋云一家和那婢女一家发卖,与之有关的人通通撵出府。于姨娘被灌了药,早已运出府了。至于秋云,如今也“病”了,大概熬不过今年冬天。
此事荒唐,侯夫人也不好对女儿说实话,且沈延慧早晚要嫁出去,若是日后不小心透露给夫家,于沈家名声也有妨碍。
可即便是改编后的版本,沈延慧听了也吃惊不已。
“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家里,三房也……太乱了。”沈延慧是真心这么觉得。
沈延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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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也就是如今的靖安侯,虽然也有妾室,可那些妾室对侯夫人非常尊敬,几个妾室也向来规矩。以前听其他府里那些妻妾争斗的传闻时,沈延慧还得意自家和睦呢。
“难怪三叔母这几日称病不见人。不过瞧二妹妹今日神态,倒像是毫不知情。”
侯夫人:“意儿年纪小,你三叔母自不会让她知道这些腌臜事。今日让她陪你一起,也是想她避开三房的事。”
沈延慧恍然,还待说话,陈嬷嬷走了进来,附在侯夫人耳边说话。
只见侯夫人神情一变,“她往老三房里塞人不够,还要管端哥儿房里的事?世上断没有越过我这个当娘的往孙儿房里塞人的道理!”
“夫人!”陈嬷嬷小声提醒。
侯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女儿还在。
沈延慧脸已经红了,她到底未出阁,听出来事关哥哥房里的事,主动道:“我去看看懋儿踢毽子如何了。”
等她走了,陈嬷嬷才道;“夫人,您先别急。您此前不还拿不定主意,不知道选谁吗?依老奴看,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调教的都还不错。”
别的不谈,老夫人调教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大姑娘就不说了,端庄大方沉稳有度,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在整个圣京都有美名。
怡寿堂的几个大丫鬟,已经出嫁的如今帮着老夫人在外做事,在府里的这几个水字辈的,模样性子都不差。
便是三房那个秋云,当年便是因为写得一手好字,性情温婉,才被三爷看上。至于掺和那件事里,真计较起来也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个。
“总要在成亲之前将人定下的,选有家底的,未免以后猖狂;选世子身边伺候的,有情意在先,难免日后世子夫人不喜。倒是老夫人院子里的,模样脾性都不差,等世子夫人进府,您将其身契予给世子夫人,不但教世子夫人放心,也会更敬重您。而对外,也能说是长辈赐下,不会有人置喙您。”
陈嬷嬷实心实意道。
圣京习俗,男方娶亲之前得通晓人事,一般而言,男子十五六岁便有长辈赐下“福女”,“福女”没有名分,需等到正室进门,再由正室决定是否抬为妾室。
而大户人家规矩严,为避免精气早衰,此事多在男子十八岁后才安排。侯夫人对世子寄予厚望,更是严加看管,直到如今都要成亲了,世子屋里还没有人。
最近侯夫人一直在头疼人选之事。
听了陈嬷嬷的分析,侯夫人沉默良久,还是摇头:“你说的那几个,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老夫人要是不提,我又如何开口要?便是要了,老夫人也有一万个理由推辞。端哥儿是世子,他的事必须要慎重。端哥儿房里,不能出现老夫人的人。”
她可不想给任何人机会挑拨她和儿子的关系。
这倒也是。陈嬷嬷:“可若是老夫人那边坚持?”
以孝为先,老夫人若是以孝道压人,侯夫人也无计可施。或是老夫人直接将此事与侯爷提起,侯爷多半不会拒绝。那时,可就不算做祖母的越过儿子儿媳给孙儿房里塞人了。
侯夫人咬牙,很快想到一个人:“祺哥儿也满十八了吧?刘姨娘前些天还与我说祺哥儿大了,不肯与她交心,有什么事都藏着掖着。祺哥儿也该添个知心人了。”
不是要赏给孙儿房里人吗?赏给哪个孙子不是赏?
4. 04
依着岁漪对老夫人的了解,老夫人既有了那样的心思,为了不教侯夫人拒绝,定不会单独给世子赏人。正好二公子、三公子年岁也都大了,也到了该添房里人的时候。
若无意外,老夫人会给这三个孙子各赏一人,如此侯夫人才不好拒绝。
等过了两天,全嬷嬷突然吩咐她们几个,让她们近日带着花棉花穗几个小丫鬟做事时,岁漪心里愈发肯定了猜测。
花棉花穗年纪小,是前几年才挑进怡寿堂的丫鬟,一直做些跑腿、洒扫的活。如今要提拔她们,只能是大丫鬟里要缺人。
月湘还想不通呢,嘟囔着:“是我们哪里伺候得不好?她们几个小丫头活都干不利索呢,哪里能进屋里伺候老夫人?”
丫鬟这条路,同样处处是竞争。
贴身伺候老夫人,自然比其他丫鬟要体面,连月例都高不少。别看怡寿堂的下人们平时一团和气,也都各自提防着旁人上位。
王清收拾着桌上的针线,“都十四五了,再不想想办法,日后还有什么前程?”
许涵看她:“你又听到了什么?”
她们几个人都是家生子,但爹娘都不在府里,不是在庄子上做事,就是在外行走。只王清爹娘,王清爹是外院的管事之一,王清娘则管着内院各处门锁。
因此,王清的消息很是灵通。
事关她们四个,王清也不吝啬分享:“花穗她娘半月前求了牌子出了趟府,说是要给儿子定亲得买些体面物件,她娘那人什么名声你们也都听过,便是主子赏的一碗酥酪都要满院子炫耀一番的,那日她却刻意藏着买的东西,不过还是让我娘看见了。”
“你们猜怎么着,那些东西,前些天,我在厉妈妈房里看见了!”
许涵:“你的意思是,花穗求了厉妈妈。”
厉妈妈也是老夫人用惯的人,管着老夫人的私库。
月湘一向脑子简单,最烦弯弯绕绕的事。
“她就这么急?横竖我们几个走了自有位置腾出来,她这么做可念着平日里我们怎么对她的?难道就她家送得起礼?”
谁不是从小丫鬟一步步上来的,当年春蚕姐姐几个还在的时候,她们不也乖乖等着?
岁漪此前一直沉默着,此时才开口:“因为必须得急了。”
三人都看向她。
岁漪垂眸:“王清不是说了,花穗大哥要定亲了。她家五口人住两间房,她爹娘一间,她和她妹妹住一间,她大哥都是打地铺的。既要娶妻,可不就住不够了?”
所以,得想办法腾一间房出来。
依着府里成例,她们这样的大丫鬟是四人一间屋,花穗那样的是八人一间屋,那边实在拥挤。因此,像花穗这样家里有房的,不值夜都是晚上回去住。
可以后,花穗回去就没地方住了。
住八人间,花穗不情愿,于是盯上了大丫鬟的位置。
气氛有些沉闷。
她们这些人,家里的情况都大差不差。当年那么小就被送进内院当差,小心谨慎一步步筹谋为了住上宽敞的屋子,不是没有家里住不下的缘故。
于是物伤其类。
不过月湘还是觉得好笑:“难不成还能给她再添一个大丫鬟的位置?甚至再给她单开一间屋?”
靖安侯府府邸是大,但下人们也多,尤其是内院里的屋子,都是有定数的。
见月湘还没反应过来,王清都无语了。
许涵:“你傻呀,她敢这么做,必然是自信,我们四个里有人要走了。”
月湘一愣:“走去哪里?”
岁漪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听到的话说了出来,然后道:“我也不确定,但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能了。”
若是要将她们许给外院哪个管事或小厮,又或者有其他安排,老夫人定会提前透露给她们的。只有涉及府上主子们的事,才不会教她们这些下人知道。
屋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许涵皱着眉,王清若有所思,月湘张了张嘴,很快红透了脸。
话题戛然而止。
这件事,对岁漪来说是一个机会,对其他人来说,未尝不是。
说出来,是四人这些年的交情在。剩下的,就得各自出招了。
黑夜里,岁漪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思索着。
她和月湘她们不一样。
说起来,在这满府的下人里,她还挺特殊的。
她是个孤儿,没有爹娘兄弟的助力,这是她的劣势,但孤儿的身份,也同样是她的优势。
岁漪三岁时,当时还不是侯爷的沈鹤文要去外地当差,岁漪的爹娘是当时跟着一道去的随从。谁知半路上遇到山匪截路,岁漪爹娘为护主子,双双丧命于山匪刀下。
后来沈鹤文平安归来,也带回了这个消息。老夫人庆幸之余,又可怜岁漪一个孤女,便让她住在怡寿堂。她又小,做不了活,老夫人便让她给大姑娘作伴。
老夫人最重视长子,因着岁漪有一对忠心护主的爹娘,老夫人对岁漪一向不错,吃穿皆与寻常婢女不同。再加上随着年纪渐长,岁漪容貌才智都显现,老夫人愈发疼她。
有这些前提在,若要给世子房里添人,老夫人极有可能选择岁漪。
但真进了世子房里,在侯夫人那边就讨不到好。
……有些棘手,但问题不大。
岁漪缓缓闭上眼,此事,还是得从三公子那边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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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漪是敢想敢做的人。
第二天,她就寻了机会去了趟大房。
陈嬷嬷亲自出来迎她。
岁漪解释:“迎姑奶奶送回来几块好墨,老夫人命我给几位公子送来。”
她单手托着礼盘,掀开上面的红布给陈嬷嬷瞧。
陈嬷嬷脸上带笑:“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物。迎姑奶奶可要回来了?”
岁漪:“正要说喜事呢,迎姑奶奶信上说有了身孕,林州路远,老夫人不叫回来。”
陈嬷嬷:“那是得好好养着,回不来也罢,世子常惦记着他姑姑的好呢。对了,正好侯夫人命我去世子院里看柜子摆放,世子那块墨我带过去就好,免得你多走一趟。”
正是防备老夫人的时候,陈嬷嬷自然不想岁漪有机会接近世子。
也正合岁漪心意:“那就劳烦嬷嬷了,我还得给其他几位公子送去。”
自是先把大房地送完再去二房。
大房人多,独占了东进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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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跨院,三公子沈延祺和四公子沈延容的院子都靠前院,岁漪先去了沈延祺那儿。
想到要做的事,岁漪难得升起些许紧张之意。
可等到了地方,看见院子里正挥舞着长枪的人,岁漪暗道不好。
四公子怎么也在?
院子里,沈延容一身黑色劲装,宽肩窄腰,长枪耍得虎虎生威。
说来也是一件奇事,侯爷和侯夫人的容貌都算不得特别出色,世子与大姑娘的相貌也只能说是清秀。只是世子冷峻清贵、学富五车;大姑娘气质出众、仪态万方。二者皆不以容貌见长。
六姑娘年纪尚小看不出来。
只沈延容,似是全挑了父母的优点长的,五官无一不精致,组合在一起便是一副剑眉星目、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郎模样。
沈延容并未注意到岁漪,他最近新学到一种枪法,兴致勃勃来找三哥,可惜沈延祺对武道一图毫无兴趣,非研究那些商贾之事。
来都来了,沈延容便在这院子里耍起枪来。
岁漪犹豫要不要出声的功夫,沈延祺捧着一本账册出来了。
“四弟,我找到了!我终于知道哪里算错了,原来是那老东西糊弄我……”话音戛然而止,沈延祺看见了站在院中的岁漪。
“岁漪姑娘……你怎么来了?”沈延祺有些受宠若惊。
相比之下,祖母关心他比二哥要多,可与大哥四弟比起来又少之又少。
沈延祺知道岁漪是祖母最喜欢的丫鬟,见竟是她送东西,可不就有些惊讶。
岁漪露出对着铜镜练习过许多遍的笑容:“迎姑奶奶送回来几块好墨,几位公子都有,知道三公子今日在家,奴婢特地送来了。”
她走近了些,好让沈延祺看墨。
清新的茉莉香涌入鼻间,沈延祺心想,不愧是祖母最喜欢的丫鬟,这茉莉香膏在铺子里卖二两银子一盒呢,四妹妹用得也是这个香膏。
“三公子,这墨得小心存放,奴婢给您送到书房?”院子里有四公子,她什么都做不了。
沈延祺:“哦,好好。”
本想让小厮带人进去的,又想到书房桌上还摊着自己刚才看的账册,沈延祺便自己领着岁漪进了书房。
“就放那儿吧。”沈延祺指了处地方,自己收拾着书桌上的东西。
他动作不慢,但岁漪眼尖还是瞧见了,看见有几张纸上写着“东二街榆林斋”几个字样。
岁漪只做不知,暗暗记在心里。
岁漪:“都说三公子不喜读书,可奴婢瞧着,三公子的书房里书本不少,可见传言不实,三公子平日里也是用功之人。”
她状似不经意捡起地上洒落的笔贴,弯腰间展现玲珑身段,鬓边碎发随着动作滑落至耳边,肌肤白皙、纯色粉嫩。
沈延祺早知岁漪颜色极好,但此前从未有关任何旖旎之念,但此时听到自己暗中默默努力被人知晓肯定,心中难免触动,又是孤男寡女共处一事,一时间,竟有丝丝羞涩喜悦攀上心头。
然还未细想,一道声音打破氛围。
“不是说都有,本公子的那一份呢?”
一回头,沈延容不知何时进来,一杆长枪背在身后,清亮眼眸盯着岁漪。
5. 05
沈延容毫不客气地要走沈延祺腰间的帕子擦拭爱枪。
沈延祺:“……”他那帕子用雪蚕天丝做的,单那么一小块值十两银子!且雪蚕天丝娇贵无比,竟然用来擦那糙枪!
岁漪同样静默。
好不容易塑造的氛围被毁,她不免有些羞恼。
偏生沈延容一点儿没察觉两人对她的不满,再次问道:“我的墨呢?不用你往我那儿跑一趟,我自己带回去就行了。”
他盯着岁漪,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杂念。
刚刚的相处到底在沈延祺心里留下些许涟漪,见容哥儿语气生硬,怕岁漪多想,他立刻道:“正好岁漪姑娘你也不用受累了。”
岁漪此时已经调整好了心态,这次时机不好,再找下次就是。
她扬起一抹笑,向两位公子福身:“那多谢两位公子体恤。奴婢还要去一趟二公子处,先行告退了。”
将沈延容的那块墨交给他,岁漪转身离开。
沈延祺的目光随之而去,直到再也看不见。
“你觉得怎么样?”
“挺不错的,色泽黑润、奉肌腻理。”
沈延祺:“恩?”
一回头,就见容哥儿把玩着那块墨。
沈延祺拍拍脑袋:“我说的是岁漪姑娘!”
沈延容抬头,眸子里满是不解,“她怎么了?”
沈延祺不意外自己这个弟弟还没开窍,此人全副身心都在武道上了,对其他事都不关心。
揽着沈延容的肩膀,因着身量没他高,压得他不得不低头。
“府里那些小厮你也知道,闲着无聊最喜欢编排那些丫鬟,我听说,岁漪被提到的次数是最多的。”
沈延容:“为什么?”
“因为貌美啊!”
“说来也奇了,一个小丫鬟,竟生得如此美貌,外人不知道,怕要以为是我们侯府的小姐呢。前些年还没长开的时候倒也不觉得,如今却是越发惹眼了。”沈延祺摇头,也不知一个丫鬟生得如此样貌是福是祸。
“若是能嫁给一位良人倒也罢了,若是遇人不淑,只怕……”话到一半,沈延祺见四弟忘向自己的眼神全是鄙夷,“……作甚这么看我?”
“妄议一位闺中女子,非君子所为。”沈延容一脸认真。
沈延祺:“……”岁漪只是他们府里的一个丫鬟!他一个公子,说几句丫鬟都不行了?
见沈延容转身要走的样子,忙道:“你去哪?”
沈延容:“去告诉母亲,府里的下人该好好管管了。”今日敢编排府里丫鬟,明日是不是就敢编排小姐夫人?
“哎!哎!”沈延祺没叫住人,“我那账册你还没看呢!你不看我就自己把人处置了啊!”
——-
沈延容还真去了正德堂。
侯夫人这会儿正在梳理近一月府中的支出。
端哥儿的彩礼已经送去了林国公府,所住的常馨院重新整修了一遍,又添置了不少家具,虽然正厅的家具会由新妇那边送来,但其余屋子的布置却不能敷衍,否则显得他们靖安侯府不待见新妇。
不止这些,成亲那日的宴席,只侯府的厨子是忙不过来的,还得在外找厨子,还有菜品的采购,桩桩件件都是要紧的事。
等忙完了端哥儿的婚事,还得忙慧儿的婚事。
作为侯府主母,侯夫人真是一天不得空闲。
最放松的时候就是与孩子相处的时候了
四个孩子里,端哥儿无疑是最令侯夫人器重的,对慧儿则多是可惜心疼,对懋儿则是宠溺,毕竟是幼女。
而要说最让侯夫人喜爱的,却是沈延容。
不谈其他,只那张赏心悦目的就足够令疲惫一天的侯夫人心中愉悦:这是我亲生的儿子!
见沈延容进来,侯夫人忙招呼他坐下,又令婢女呈上容哥儿最爱喝的酸梅汤。
“满头大汗的,这是又耍枪了?教你父亲知道,又要说你不用功读书。”
如今四海升平国富民安,武将越发不受重视,反倒文臣权力渐大。
靖安侯早下了令,府中公子都得科考,争取入仕。
话是这么说,侯夫人语气里却不见责怪,在她看来,侯府有端哥儿光耀门楣就够了,容哥儿是次子,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无妨。
沈延容一口饮尽酸梅汤,看了眼侯夫人放在一旁的账册,没放在心上。
“功课我早完成了,母亲,我有一事求你,你允了我吧?”
侯夫人:“你从小到大,你什么事我没允过?说吧,这次你又想做什么?先说好,你大哥马上要成亲,不许在大喜日子里惹出乱子!”
沈延容“嘿”一声,“此事正好与大哥有关。儿子想着,大哥要成亲,做弟弟的不能没有表示。儿子听说,城南灵峰寺的龙凤银鱼寓意美满,若是新婚夫妇吃了定能恩爱不疑白头偕老,儿子想与三哥一起去趟灵峰寺,取十尾龙凤银鱼祝兄嫂新婚!”
龙凤银鱼的传说侯夫人也听过,只是圣京人士多爱去城北的皇觉寺,城南灵峰寺偏远,若是去了当日怕是赶不回来。
犹豫间,沈延容又求了几次。
想着儿子渐大,又有着一身好武艺,倒是不怕放出去,侯夫人点了点头。
沈延容立刻笑了,眉眼飞扬,尽显少年朝气。
临走时,沈延容想到刚才的事,“对了,侯府的下人愈发长舌,适才儿子还听见有人说什么三哥不学无术,沉迷商贾之事才考不上国子监。这种管不住嘴的人若是哪一日在外传播侯府谣言,岂不是坏了大事?母亲可得好好管管。”
“还有这事?母亲晓得了。”
待沈延容一走,侯夫人便沉下脸。
祺哥儿虽非他亲子,却也是大房的人,唤她一声母亲,她从不曾亏待过。
如今有下人嚼他舌根,传到祺哥儿耳朵里,焉知祺哥儿不会疑心是她这个嫡母故意放纵?
且今日能传祺哥儿谣言,明日是不是也敢传容哥儿、端哥儿的谣言?
看来是她近日忙着端哥儿成亲的事,忽视府中下人管教。
侯夫人当即叫陈嬷嬷进屋。
———-
岁漪不知她走后还引出了一端事。
将墨送至二房,她并未进院,只将墨交给了二公子身边的小厮就离开了。
沈延学得知她来,立刻追了出来,可哪里还看得到人?
难得对身边的人发脾气:“下次岁漪再来,定要及时告知我。还有,万不可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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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不解,就算岁漪姑娘得老夫人重用,公子也不必这般重视吧?
而沈延学的婢女稳秋却是眸光一闪,察觉到沈延学态度的异样,将此事记在心里,寻思找个机会告知二夫人。
另一边,岁漪回到怡寿堂。给老夫人回完话,老夫人打发她回房休息。
这会儿许涵她们都有差事,屋里只岁漪一个人。
今日一计不成,只能再想他法。
想了想,解下脖子上的红绳,那红绳中间系了一大一小两把钥匙。走到床边掀开铺盖,铺盖底下有一暗格,用大钥匙将暗格打开,取出里面的木箱。再用小钥匙打开木箱。
木箱中,是岁漪这些年积攒的体己。
有老夫人赐下的首饰,也有银票。银票是她用这些年攒下的月例银子去钱庄兑的,便于保存。
还有些她收集的杂物。
岁漪从里取了一支约五寸长的木盒,又拿了一对银镯包好,将箱子放回暗格中,锁好暗格,便出了屋子。
却是寻到汪妈妈处。
先前说过,老夫人还在用的老人里,全嬷嬷、汪妈妈、厉妈妈是最得用的。
其中全嬷嬷管着怡寿堂的大小事,厉妈妈管着老夫人的私库,汪妈妈则负责老夫人在府外的嫁妆私产。
因此,汪妈妈有老夫人特赐的腰牌,随时能进出侯府。
今日运气不错,汪妈妈没有出去。
她是府里的老人,独自占了一间屋子,天气热,将外衣脱了,只披了坎肩,正喝着一碗莓果冰酪。
旁边桌子上放着一个银盆,盆里浅浅铺了层冰,边上则有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拿着把扇子给她扇着风。
这小丫头岁漪知道,叫三叶,正是前些日子王娘子送进来的那一批人中的一个。
听说是被汪妈妈瞧上,收做义女,如今被安排进了大厨房。
众所周知,厨房的活计很辛苦,但油水也足。
许多人都道这小丫头有运道,岁漪却清楚,汪妈妈有个儿子,十一二岁了还不会叫人,生活上也无法自理。这丫头,汪妈妈是做儿媳妇养的。
没有多余精力同情别人,岁漪反倒要恭喜汪妈妈新得了义女,她也是以这个理由拜访的。
将那对镯子拿出来,亲自带在三叶腕上。
三叶不敢收,怯生生瞧汪妈妈的脸色。
岁漪:“汪妈妈待我不薄,你既叫她一声阿妈,便和我亲妹妹是一样的,这镯子你只管收着!”
汪妈妈笑迷了眼,“叫你收就且收着吧。”
三叶小声谢过岁漪,珍惜地抚了好几遍镯子。
将三叶打发出去玩,汪妈妈才道:“一点不灵性!哪像你当初,才那般大,见谁都笑,一口一个妈妈,叫得人心都软了,要我说,养闺女还是你这样的。”
这话一点不假,当初岁漪初到怡寿堂,小小的女娃一点不怕生人,又玉雕粉琢的,谁见了不喜欢,当时汪妈妈几个都生了抱养的心思,是老夫人执意留着才作罢。
岁漪只笑:“有汪妈妈你日日带着身边教着,且看着吧,要不来三年,女大十八变呢。”
这恭维的话汪妈妈很受用,与岁漪拉扯了几句闲话,眼神落在她一直没打开的木盒子上。
6. 06
“说吧,你这丫头,究竟什么事来找我?”
岁漪腼腆一笑,“果然瞒不过妈妈。的确有一事想请妈妈出主意。”
她将盒子打开,在汪妈妈睁大眼睛后解释。
“妈妈应该还记得,前年冬月老夫人生了场病,侯爷将府里珍藏的老参找了出来给老夫人滋养身体。”
像侯府这样的大户,人参是常备着,每个主子每天都有一碗参汤的份例呢。只是这些参多是三年参、五年参,并不罕见。
而前年用的那支老参,却是足足八十年参,整个圣京都不可多得。最重要的是,那参还是先皇赐下,寓意贵重。
汪妈妈:“我自是记得,只是,这东西怎在你手上?”
没错,岁漪手上的盒子里装着的,正是那根老参!却不是一整根,只是几根须,其中一根须更是完整的须。加起来约有一两左右。
饶是如此,也是十分贵重的东西。
岁漪苦笑:“不敢瞒妈妈,不过,我也先得说明,并非我监守自盗,若是可以,我宁愿这参不在我手上。”
说来也是荒谬。
当年侯爷下令开府库找出那根老参,事情从急,两边交接的人并没有仔细检查,等岁漪将东西接到手,盒子一打开,所谓的老参早已四分五裂!
这可是御赐之物!竟分裂如此,当时在场的岁漪和府医一身冷汗。
还是岁漪先冷静下来,让府医辨明确是八十年参后,立刻入药——入了药,自是查不出原先模样。
“也不是没想过追根究底,只是转念一想,此事如何能示众?”且不说府库那边的人完全可以推脱是怡寿堂的毁参,“若是御赐之物被毁传出去,更是大事!”
汪妈妈点头。
这件事岁漪的处理没有错,反正参的药性还在,老夫人的病也好了,将此事埋在心里,是最好的法子。
岁漪见汪妈妈认同,心下稍稍放松,接着面露羞愧。
“只是……当年那参并未用完,是我一时私心,将之昧下。”
也全非是私心,那时她也存着若是一朝东窗事发,可以将这参拿出来,毕竟这几根根须断处一看就知非人为所致,也算是留下一个物证。
岁漪将这一点也道出。
汪妈妈眼珠子一转,试探道:“此事只要你不说,想必也没人知道,那你今日告诉我?”
岁漪一脸真诚:“妈妈的为人我最是知道的,且从我到老夫人身边,妈妈就没少照顾我,我也一直想找机会报答妈妈,只是老夫人赏我的首饰,不好兑换,思来想去,只有这几须参,能换些银钱。便是不换,妈妈自己留着,以后有什么事,许是能有大用。”
若是旁的也就罢了,但这参须,汪妈妈是真心动。
她一直为那傻儿子愁着呢,什么偏方土方,只要有消息都要一试的,这会儿也怀着念想,万一用这老参的须滋补一番,儿子就好了呢?
岁漪算是捏准了汪妈妈的命脉,汪妈妈舍不得拒绝。
她咬了咬牙,到底接过了盒子,“说吧,你的目的是谁?”
汪妈妈可不傻,这几日的风声她也没错过,此时心中已经明了,岁漪是有了选择,是她寻求她助力的。
岁漪既来这一趟,就做好了暴露心思的准备。
她的确需要一个助力。
全嬷嬷一心向着老夫人,厉妈妈又帮着花穗。
只有汪妈妈,私心更重,而恰巧,她能满足汪妈妈私心。
岁漪不怕汪妈妈泄漏她的心思,利益才是捆绑人心的最好方式。
于是,岁漪轻轻吐出一个名字。
汪妈妈目光流转,捧着盒子低声道:“最迟三日,我会帮你找机会。”
——-
汪妈妈果然有用,很快就给岁漪找到了机会。
这天,老夫人突然唤她进屋。
“明日慧儿她们要去灵峰寺,汪妈妈还有你跟着一道去。”
汪妈妈就站在一旁,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岁漪。
然后才解释,岁漪才知晓,三公子四公子明日要去灵峰寺钓鱼,侯夫人允了大姑娘一起去,老夫人得知后,想着天气炎热孩子们都在屋子里憋坏了,灵峰寺在山中倒是清凉,索性让府里几位姑娘一起去玩一遭。
又不放心,便派岁漪跟着,有任何事都能及时照应。
按理说,这类事派许涵去更合适,但却换成岁漪,这其中变化就是汪妈妈的功劳了。
看来那参须没送错。
岁漪心里欢喜,面上却一点没表露,“老夫人放心,奴婢一定看好几位姑娘。”
老夫人:“你我自是放心的,旁的也没什么,只一点你定要盯紧了,寺中人多,切不可让外男冲撞几位姑娘。”
世上人心难测,总有些人不自己努力奋斗来获前程佳缘,偏想些歪门邪道,以为使些下作手段便能娶得高门贵女,简直痴心妄想。
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趁女子出门的时候将其推倒再来出英雄救美,以为有了肌肤之亲,便可娶得贵妻。
殊不知却是看低了像他们这样的人家。
直接客气将人请进府,再找个由头送进官府或是神不知鬼不觉教世上再无此人,谁还记得此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事先杜绝此事自是最好。
侯府几位姑娘都金贵,尤其是大姑娘,已经定了亲,更要注意些。
岁漪知道此事的重要性,郑重道:“奴婢明白。”
从老夫人屋子出来,岁漪便回房间收拾东西,月湘也在,见她动作好奇问她。
岁漪解释完,月湘一脸羡慕:“真好,你能出府了。”
侯府虽好,这些年看久了早不新鲜。以前各府间走动频繁,她们还有跟着出去的机会,可自从老夫人病了那一场,就不爱出门,她们自然也出不去。
月湘一开始只是羡慕她能出去,可突然想到,岁漪不在府里,那世子那边……她岂不是有机会了?
是的,月湘也有野心,谁甘心一辈子做个下人呢?
她家就在秋云家隔壁,秋云初到三爷房里的时候,秋云娘别提多得意,常在她家猖狂炫耀,那时月湘娘也时常在家提起,若是自家也能出个姨娘就好了。
月湘娘只是感叹,月湘却记在了心里。
如今秋云家虽遭难,月湘只觉得是秋云蠢笨不得三爷喜欢,若是她,定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这样的心思,有岁漪在时,月湘是不敢显露的。她心里清楚,自己容貌虽然也不差,却比不上岁漪,在老夫人心里,也不如岁漪聪颖。
若老夫人要给世子选人,定是岁漪无疑。
可若是……世子更心仪她呢?这种事也得看世子的意见吧?
月湘不是没有行动,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眼下岁漪要出门,可不就是给她的机会?
月湘不是能藏住心思的人,她神情变换,对面的岁漪看得一清二楚。
对此,岁漪没什么感觉,若真要有,反倒有一丝对月湘的歉意。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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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从不是世子,她更是知道,若真进了世子房里不一定是好事,可为了给自己制造更多机会,她不会提醒月湘这其中的危险。
人各有命,较真起来,就算她提醒了,月湘也不一定感激。
收拾了两套换洗的衣物,带上那盒茉莉香膏,想了想,岁漪又带了盒胭脂。
她长相本就姣丽,平日不施粉黛也光彩照人。知道容貌太盛不是好事,她还刻意收敛,降低存在感。
但这次,却得将容貌优势发挥到最大。
——
翌日,靖安侯府府门大开,几辆马车停在门前。
马车前面,则是两匹壮马。
马前,侯府的几位公子正在说话。
作为大哥的沈延端殷切叮嘱:“此次出行女眷多,你们不可只顾自己玩乐,一定要小心谨慎看顾姊妹。”
沈延祺最听大哥的话,忙道:“大哥放心,我早已定好寺中厢房,那地方外人进不去的,我们也只在寺内游玩,绝不进山。”
沈延端不敢信他的保证,主要不信容哥儿,于是看向沈延容。
沈延容这会儿尤不快呢,明明说好只他和二哥去,结果最后变成这么多人一起。
倒不是他嫌弃姐姐妹妹们,只是去灵峰寺本为抓鱼放松,只他兄弟两个两匹马就过去了,现在多了女眷,瞧瞧,几辆马车跟着,又是箱笼又是一堆妈妈、婢女的。
两天的行程,变成了五天!
对大哥的叮嘱,沈延容紧闭着嘴,只喉间溢出一句“嗯”。
沈延端却放了心,他了解自己的弟弟,既然答应了,再不情愿也会做到。
一直没说话的沈延学叹道:“若非要去上学,我定要与三弟四弟一起去的,听说灵峰寺凉爽,去那骑马岂不快哉?”话是这么说,他的眼神却不自觉撇向某辆马车。
听说,老夫人让岁漪也跟着去。
话音刚落,一群女眷从府中走了出来,其中站在队尾低眉敛目却不掩风姿的,不正是岁漪?
“祺哥儿、容哥儿好等。”大姑娘沈延慧笑道。
沈延祺:“能等候几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佳人,是我与容哥儿的荣幸。”沈延祺说着奉承话,逗几位姊妹一笑。
二姑娘沈延意奇道:“咦?三哥什么时候也会用成语了?难不成近日收了心终于想通要读圣贤书了?”
沈延祺:“哎,我特意学的几个词,二妹妹可别拆穿我。”
几位姑娘皆捂嘴笑。
沈延容注意到少了人,“四妹不一起吗?”
靖安侯府六位姑娘,三姑娘与沈延学一母同胞,前几日去外祖家小住尚未归来。四姑娘则是大房的庶女。
沈延慧:“四妹妹贪凉多用了冰盏,有些咳嗽,这次就不出门了。”
“行了,时候不早了,你们该出发了。”作为大哥的沈延端发话。
于是众人拜别沈延端、沈延学,上马的上马,坐车的坐车。
岁漪落在最后,待经过沈延祺的马时,抬头柔声道。
“今日太阳烈,公子一路策马许是会口干舌燥,奴婢准备了冰镇过的酸梅汤,装进了这水囊里,公子可挂在腰间,若口渴了便能及时饮用。”
岁漪将手中水囊递出。
当然,她也给沈延容准备了一份。
沈延祺一喜,“还是岁漪你周到,多谢了。难怪祖母要你跟着。”
沈延祺将两只水囊一起接过。
岁漪浅笑:“这是奴婢应该做的。”
7. 07
策马走在马车前面,沈延祺将两个水囊都丢向沈延容。
“我记得容哥儿你最爱喝冰镇过的酸梅汤,都给你吧!”沈延祺道,又去要容哥儿腰间挂着的普通水囊。
沈延容接过,直接打开一只水囊畅饮一口,冰爽酸甜,全身都舒畅了。
他素来厌热,夏日里最爱冰饮,尤爱酸梅饮子。侯夫人每日命人端一壶冰镇酸梅汤,整个夏日从不间断。
“她倒有心。”沈延容道,只以为是岁漪特意打听了他的喜好。
又皱眉:“却也太有心了。”
沈延祺不理解他突变脸色,“人家一个小丫鬟,对主子不上心才叫奇怪。再说了,你前两日不是还帮人家说话,今日又疑神疑鬼。”
谁说女人心海底针,男人也不遑多让嘛。
沈延容不知他三哥心中的腹诽,马鞭一扬,一下子窜了出去。
“哎!你等等我!”
前面加快了速度,后面的马车自然也得加快。
速度一块,马车难免颠簸。
靖安侯府几位姑娘都坐在一起,沈延慧掀了窗帘朝前面看了眼,“定是容哥儿耐不住,拉着祺哥儿跑马去了。”
沈延意是一坐车就容易头晕的,这会儿靠在车壁上,眼睛紧闭,语气淡淡:“容哥儿心中有数,这还在内城,不会跑太快的。再说有护卫跟着,不会出事的。”
她旁边坐着的是同胞妹妹,也就是五姑娘沈延悠,此时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二姐姐,你还好吧?”
沈延意睁开眼,勉强朝她笑笑:“我没事。”
六姑娘沈延懋想到什么,“我记得上车前岁漪姐姐说过,她在车里备茶点,其中橘皮是特地为二姐姐准备的……在这儿!”
马车中间的小几下放着一个多层锦盒,打开来正是各种茶点。
于是马车外坐着的夜澜进来,将各种茶点摆好,再用橘皮泡茶。
饮了茶又含了颗梅子,头晕的症状果然减轻,沈延意精神了不少。
“难道都称道岁漪,真是处处贴心。”沈延意看向沈延慧,“我记得以前大姐姐你住在怡寿堂的时候,最初是岁漪与你作伴吧?怎么祖母不将她赐给你做大丫鬟,反倒赐了夜澜?
她看了一眼还半跪在地上的夜澜。
沈延慧脸上笑意一顿,却也不免想起些往事。
她被抱到祖母身边后,虽然娇宠,却也孤独。后来岁漪父母为护主公丧命,祖母心慈留下岁漪,也存着给她作伴的意思。
那时年纪尚小,有玩伴在身侧,自然是无忧无虑的,她与岁漪的确当过一段时间的好姐妹。
但随着长大,沈延慧也逐渐意识到了两人身份的差距。
她是主子,而岁漪只是个丫鬟。
每次用膳,她坐着,岁漪得站着;得她先吃完,岁漪才能吃饭。
无论是投壶还是踢毽子,岁漪永远比她少一个。
沈延慧越来越不自在。
等跟着祖母出门做客,有了身份登对的手帕交后,沈延慧愈发不想与岁漪接触了。
那些精通琴棋书画、知书达理的名门闺秀才是她的玩伴密友。
岁漪,只是她无聊时被送来逗乐的下人而已。
慢慢地,岁漪退出了沈延慧的生活中心。
等沈延慧再次重视这个名字时,岁漪已经成了祖母身边的大丫鬟。
姿色出众、行事利落、面面俱到。
还是一脸恭敬地唤她“姑娘”,可沈延慧却恍惚不已。
祖母要将身边丫鬟给她那日,也问过她要不要岁漪。
沈延慧拒绝了。
“岁漪一向贴心稳妥,自该留在祖母身边伺候,做孙女的,怎敢夺祖母心头所好?”
“岁漪一向贴心稳妥,自该留在祖母身边伺候,做孙女的,怎敢夺祖母心头所好?”如今,沈延慧又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她神色自若,仿佛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然后话音一转,将问题抛给沈延意,“倒是你,以前去怡寿堂,不也常找岁漪,我还以为你喜爱她,怎么没要了她去?”
沈延意轻笑:“我有自知之明,岁漪在我这儿,屈才了。香涟也不错,她话少,正适合我这个话多的。”
当初老夫人给了她们两人一人一个丫鬟,两人心知肚明,以后出嫁,这丫鬟也是要带上的。
沈延意又怎会想不开,带一个姿色比她还好的丫鬟嫁人?
姐妹俩相视一笑,又转头看向正在翻花绳两个妹妹。
马车中一副岁月静好,姐妹情深之景。
夜澜缓缓退了出去。
被讨论的岁漪此时坐在后面的马车里。
几个妈妈坐了一辆,她们这些小丫鬟坐另一辆。
有夜澜在主子那边伺候着,香涟就留在这边。
马车里,岁漪被拥簇坐在最中间,香涟坐在她身边,另有五姑娘六姑娘的大丫鬟挨着坐着。再就是几个小丫鬟,因地方不够,就跪坐在地上、车外。
岁漪和香涟小声说着话,说的还是秋云的事。
香涟如今是三房的人,知道的事更多。
香涟作势困了,靠在岁漪肩上,嘴唇翁动。
“三夫人是特意打发两位姑娘出门散心的,只怕这次回去,府里就没有秋云这个人了。”
香涟:“我出门前,找机会去见了她一趟,浑身上下瘦得只剩皮包骨,我荷包里有糕点,她狼吞虎咽吃了才有力气说话,第一句就是,她几天未进食了。我看了,她屋子里,连茶壶都没有一个……”
说着她眼眶就要红。
岁漪作势给她撩头发,实则提醒她。
香涟抽了抽鼻子。
“她有话带给你,说欠你的银子她怕是还不上了,若有来生当牛做马还你。”
“还说,莫要像她一样。多帮老夫人做事,攒些恩情,寻机会出府,以后做正头娘子。”
岁漪垂着眼睫,心中自然是同情秋云的,却不会听秋云的话。
且不说让老夫人放她出府有多艰难,即便她真的脱离奴籍,嫁人做正头娘子就一定好吗?
世人慕权贵。羡慕的不仅是家财万贯,更是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力。
生计、前程、性命,在权贵眼里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普通百姓,不过是比蝼蚁高一级的蝼蚁罢了。
仍是蝼蚁。
她就是要逃离这个巨大无比的坑。
虽然岁漪要走秋云走过的路,但谁说她们的终点一定一样?
岁漪声音极轻,轻到香涟离她这么近都几乎听不到。
“不要她还。若有来生,愿她自在。”无需当牛做马。
———
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等到了灵峰寺,已是烈阳高照。
避免惹人注目,一行车马从侧门进入,由寺中僧人引至可留宿的厢房。
几位姑娘下车的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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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见沈延祺、沈延容和僧人说话。
圆平僧人道:“主持师兄在外参加佛会,诸位施主有事可来找贫僧。”
沈延祺好奇道:“不是说佛不杀生,我们这一趟是为取龙凤银鱼,是要做菜的,你们竟然同意?”
圆平转动佛珠:“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①。一切皆有缘法,银鱼并非寺中之物,乃山中天地自然孕育,山中兽多,亦有食鱼者。没有施主,亦有事主。”
说罢,他转身离开。
沈延祺挠头,问容哥儿:“你听懂了没?”
沈延容瞥他一眼:“他们靠银鱼吸引香客,可每年那么多鱼,若任由生长,这后山的湖怕是早填满了。野兽吃鱼是自然之道,人想吃鱼也是自然之道,他们既普度众生,自该一视同仁,凭何管又为何管?”
却没说,也不是谁想取鱼都行,就连他这次来取鱼,都是找了各种关系,也只能取上十条。
可见,所谓缘法都是定好的。普通人够不上这等缘。
沈延容眼里升起一抹讥讽,又很快隐去。接着便朝女眷那边走去。
“没想到容哥儿你还懂佛法……哎,等等我!”
“这山中的确凉爽,山风一吹,浑身都舒坦了。”沈延慧享受着凉风拂面的舒适,见弟弟们过来,道:“我们说好了,先进屋子休整,沐浴焚香,换身干净的衣裳,再去前殿上香。”
“你们俩也是,不许到处跑。既来寺里,就得诚心诚意给菩萨上香,不可胡闹。”
女眷与男子的院子都有单独门户,却又紧邻着,一边有任何动静另一边都能听到。
小厮们帮着把姑娘们的箱笼抬进了院子,岁漪等人立刻进屋规整收拾,几位妈妈又招呼人去取热水。
等热水取来,小丫鬟们伺候姑娘们沐浴,岁漪几个也回屋擦拭身体,换身衣裳。
因院子不大,岁漪、夜澜、香涟还有五姑娘、六姑娘的两个丫鬟住一个屋。
那两个主动去取热水,屋里便剩下她们三个。
岁漪便问夜澜、香涟在两位姑娘处过的如何。说起来,自两人离开怡寿堂,她还一直没机会问问。
夜澜:“大姑娘脾性如何你也清楚,待我一向客气又重视。论亲近我自是不如紫月,但大事上还是多用我。”像这次出门,就带了她来,却留紫月在家守着院子。
紫月是侯夫人乳母的孩子,从小就跟在大姑娘身边伺候的,自是亲近。夜澜知道大姑娘肯定是更信任紫月的,只是自己有老夫人这层面子在,大姑娘也不会忽视她。
香涟:“二姑娘院子里轻省得很,盂兰是个爱掐尖的,我从不与她争,姑娘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吩咐我我也不主动找事。昨个盂兰犯了错,今天姑娘便带我出门了。”
她眨眨眼。
至于盂兰为什么会犯错,就不用说了。
夜澜就笑:“在路上我听二姑娘说你话少,我就想笑。你且就装乖吧,我看你能装到几时,小心哪天被看出来,到时候有你好果子吃。”
她们水字辈的六个丫鬟里,香涟看着是最话少老实的那个,实则心眼一点不少。
倒是月湘话最多,却是个实心眼。
岁漪捂住嘴笑,“果然还是跟着姑娘们好,早知如此,我也该求了老夫人的。也不知再等上两年,五姑娘六姑娘那儿还有空位没有。”
说起这个,夜澜笑意一顿,将岁漪拉到一边,将马车上的事说给她听。
8. 08
夜澜说完,脸上浮现担忧:“我在大姑娘身边也伺候一段时日了,从未感觉她对你有任何不满,直到今日听到两位姑娘的谈话,才察觉出不对劲。”
“之前大姑娘选我而非你时,我就问过你,你那时只说‘主子心思岂非我等能揣摩的’,岁漪,你实话与我说,你此前,可是和大姑娘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她们六个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虽然有时各有心思,但心里总是惦记着对方的好。
做下人的,最重要的就是得主子心意。
大姑娘是侯府嫡长女,无论是侯爷还是老夫人都很重视,尤其是老夫人养了大姑娘多年,对大姑娘与其他孙子孙女一向不同,整个侯府也就世子可以相提并论。
若大姑娘不喜岁漪,在老夫人面前说上一二,只怕老夫人再喜爱岁漪,以后也不会用她。那时岁漪就艰难了。
听到夜澜的关心,岁漪心间微暖。
岁漪打趣道:“你如今正经的主子可是大姑娘,同我说这些可是越矩了。”
夜澜作势要拧她,睨眼道:“我一家子身契都在老夫人那儿,真计较起来,我如今还是怡寿堂的人呢。你别打岔,快与我说实话。”
岁漪无奈,正了神色。
“我一个下人,哪里敢和大姑娘闹不愉快。许是那些话本就是大姑娘心中所想呢?”
“况且,大姑娘选了你,可见是你的长处得她心意,我虽不自卑,却也不敢自负处处比夜澜姐姐你强。只厨房那些事,我就是万万不如你的。”
“大姑娘爱吃糕点,偏你糕点做得最好。以后大姑娘出阁,在婆家也能吃到家中的味道,如此看来,选你哪里有错?”岁漪宽着夜澜的心。
夜澜她娘在大厨房做事,尤其擅长面点,夜澜从小耳濡目染,跟着学了不少绝招。当初也是因为这个才入了老夫人的眼。
只是夜澜心思单纯,为人诚恳,凡事哪怕吃点亏也让着别人。这样的人,不熟悉的人说她笨,可受过她帮忙的人,谁不念她的好呢?
是以,岁漪没有说真话。
况且,她和大姑娘之间,真的没有发生什么实质性的不愉快。
顶多就是,当时年纪尚小互以为是总角之交,而后身份之差愈发明显,于是渐行渐远罢了。
大姑娘视那段把丫鬟当朋友的岁月为耻,轻易不提幼时的事,对岁漪也只当做是祖母身边得用的丫鬟对待,客气却也轻视。
可岁漪,又何尝不是不想回忆那段岁月?
毕竟那时,她曾真切的以为,她与大姑娘是一样的。
压下心头那丝怅然,岁漪笑着道:“不过我还是得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对我很有用。”
夜澜的话提醒了她,或许,她还有一人可用。
不过无计可施的时候,还是不要浪费那个人情好了。
夜澜疑惑:“嗯?”
岁漪笑而不语,只示意那两个丫鬟回来了。
——
换洗过后,几个丫鬟各自回到自己主子身边伺候梳妆。
岁漪则跟着汪妈妈一道,与几个护卫一起去前殿探好路线,请走寺中部分香客以便清出一条安静的路来。
再回到小院,姑娘们还没出来。
她拿出腰间的帕子,擦拭额间细汗,微微抬起下巴,帕子从精致的弧度一点点向下来到纤细白皙的颈。
帕子上绣着两尾锦鲤,栩栩如生,那鱼尾正好放在领口,似乎刚从中游出来。
沈延容和沈延祺走过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沈延祺脱口而出:“腻颈凝酥白,轻衫淡粉红①。”
又愣住,有些不可置信:“刚刚是我说的诗?”他居然还记得这么一句诗?
身边的人却没有回应,沈延祺看过去。
只见沈延容也盯着岁漪的脖颈,清亮的眼睛里似乎闪着光。
“我记得,这灵峰山还有一种九珍鹅,据说其项细长雪白,烤来吃味道极佳!咱们抓鱼的时候也去抓几只鹅吧?”
沈延祺:“……”
闻声过来的岁漪:“……”
她莫名觉着脖子有些冷,想着是刚才出了汗这会儿又吹山风的缘故,没有多想。
只笑道:“四公子莫不是饿了?奴婢让人去取来了些素斋,公子若是饿了,可以先用些垫垫肚子。”
两位公子都还在长身体,跑了半日马,又不像姑娘们可以在马车里吃喝休息,这会儿饿了也情有可原。岁漪想得周到,一进寺就命人准备了。
为了彰显自己的体贴,岁漪笑得灿烂,一双眼里似有星光。
且她脸上因热意升起的红霞还未消散,她皮肤生的白,红霞在脸上也成了粉色。
岁漪抬起手遮挡太阳,手中帕子上的锦鲤也仿佛在游动。
“轻衫淡粉红。”刚才三哥念的那句诗突然出现在沈延容脑海里,心中怦然一动。
还未细细体会这种陌生的感觉,几位姑娘出来了。
沈延慧和沈延意都带上了帷帽,五姑娘六姑娘还小倒是不用顾忌太多。
沈延慧道:“走吧,先去上香。”
沈延容想先吃饭的念头也就压了回去。
这一路上自然是少不了围观的。
侯府的名声再响亮,也不能狂妄地赶走所有香客。
好在圣京的百姓们都很朴实,虽然都在看热闹,却也没人议论几位姑娘,话题都集中在两位公子身上。
“不愧是侯府公子,这模样长得跟观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似的,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孩子。”
“我看不像菩萨座下的童子,倒像天王太子,真威风!”
“听说这是靖安侯府的三公子四公子,顶上还有个世子呢,那位更是玉树临风才高八斗!不仅是宫中皇子伴读,而且极受陛下看重,前段时日还被陛下赐婚,定的便是林国公家的千金!”
“侯府世子与国公千金,真乃良配啊!”
一句句讨论随风飘入侯府众人的耳朵。
这样的称颂羡慕之语他们听得太多,哪怕是年纪最小的沈延懋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这样从容的气度在百姓们看来更是大户人家的底蕴。
于是称颂声更大了。
直到一行人走进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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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行沈延慧为长,居于最前,接着便是沈延祺、沈延容,再是沈延意三人。
上完香,对着庄严的佛像跪下,沈延慧低眸合掌道:“……信女沈氏在此在此祈祷上师阿弥陀,请求……”
殿中众人无不低眉顺眼,低声祈愿。
岁漪并不信佛,但在这种氛围下也忍不住升起祈愿的念头。
她大不敬地想道,若是佛祖能保佑她心想事成,她也不是不能信佛。
只是佛家讲究戒色,偏偏她最大的优势就是色相,看来佛祖保不了她。
这么想着,沉静的心思被打断,岁漪动了动眼眉。
抬眼间,却意外看见站在前方的沈延容一脸乖张笑意盯着佛像,旁人都在祈愿,他却偷偷甩着腰间的剑穗!
她蓦然想起,因武器蕴含杀意,所以在进殿前,沈延容将他的剑留在了殿外。
不诚心祈愿却在把玩剑穗,岁漪觉得自己对四公子有了些新的认识。
正想装作没看见,沈延容却似有所察,回头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
沈延容眉尾微挑,悄悄朝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此时倒更像岁漪熟悉的少年公子模样。
岁漪默默低头。
看见女子乖顺的头顶,沈延容回过头端正身形,却依旧直视佛像。
他此番来灵峰寺,是为抓鱼没错,只是,龙凤银鱼是幌子,他真正要抓的却不是龙凤银鱼,而是依附奸臣、贪赃枉法的杂鱼!
当今圣上年岁渐大,子嗣却不丰,如今太子未立,大皇子厉王与二皇子豫王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而侯府世子沈延端乃豫王伴读,靖安侯府早已绑在了豫王这条船上。
前不久,豫王抓到了厉王一处把柄,若是掌握确切证据,至少能扒下厉王一层皮!豫王派出探子,最后的线索便断在这灵峰寺里。
这件事,豫王不能亲自出面,于是交给了沈延端。可沈延端作为豫王身边得用之人,盯着他的人也不少。
沈延端想到了自家四弟。
沈延容年岁不大,在圣京名声不显,不会有人刻意盯梢。打着给兄长寻礼的借口来灵峰寺,行事也方便。
可沈延容没想到,最后却是几个姊妹一起来了。
不过也好,有这么多女眷在,更不会被怀疑。
沈延容少年心性,正是看不惯一切阴暗脏事的时候,又觉得能帮到一直敬仰的兄长,心中振奋不已。
进了佛殿,看见满殿金光闪闪的神佛,只觉这铸佛像的金子都是欺男霸女草菅人命得来的,一时没藏住憎恶的眼神。
却没想,被那丫鬟看见了。
事关重大,要是被那丫鬟不小心走漏风声,岂不是坏了长兄的事?
要不要警告那丫鬟一声呢?
对了,那丫鬟叫什么名字来着?
从不在这些事上花费精力的沈延容愣住了,他连自己房里伺候的丫鬟都记不住名,哪里会特意记祖母身边的丫鬟。
想不起来名字,沈延容却想到那只绣着锦鲤的帕子。
鲤鱼……
鱼儿?
9. 09
岁漪跟着来这一趟,自然是为了找寻与三公子独处的机会。
然此事非她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
沈延祺与沈延容几乎形影不离,连着两日,她愣是一点机会都没寻见。
好在第三日傍晚,岁漪听小厮说沈延容去后山练习箭术,只沈延祺一个人在院子里,她心念一动。
回屋换了身淡粉轻纱的衣裙,涂上茉莉香膏,想了想,又捻了抹胭脂涂在唇上。
她准备了几个竹篮,每个竹篮里都放好洗净的瓜果。这些果子都是在山脚下摘的新鲜野果,品相一般,与侯府常见的精致水果不同,但偶尔吃上几个,倒也有几分野趣。
接着又拿出枕头下藏着的一本薄册,放在其中一个竹篮里。
先给几位姑娘送去瓜果,岁漪拎着最后一个竹篮来到隔壁小院。
“新摘了些果子,汁水香甜可口,送予两位公子尝尝。”
守在门外的是沈延祺的小厮石头,个子瘦小,人却机灵。
此前岁漪有意匀过他几次吃食,他见了岁漪便一口一个“岁漪姐姐”地叫着。
石头笑着:“四公子去后山了,只我家三公子在,姐姐稍等,容我进去通传一声。”
没一会儿他出来了,“公子请姐姐进去。”
石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岁漪点头谢过,跨过门槛的时候心里有些可惜,到底还是白日,为了防止旁人误会,这屋子的门得大开着,如此一来,她说话动作都得小心一些。
毕竟她可没想过要坏了自己名声。
进了屋,沈延祺坐在桌边,正眉头紧皱盯着手里一本册子,听见动静,他将册子放下混入桌上其他书里。
岁漪眼神匆匆扫过,“东二街榆林斋”几个字映入眼帘。
这几个字有些眼熟,岁漪想起之前在三公子院子时也看到了这一行字。
“你将果子放下便是。”沈延祺心里有事,也没了周旋的耐心。
岁漪只作听不出来,见沈延祺中衣外面只穿了一件单衣,关心道:“山间凉爽,是避暑的好地方,只是早晚山风呼啸,公子切莫着凉。”
这会子气温已经下降了。
沈延祺的姨娘原是侯夫人身边的丫鬟,由侯夫人做主抬了妾室,后有孕生下沈延祺,只是那位姨娘身子不好,在沈延祺幼年时便去世了。
这些年来,侯夫人对沈延祺是尽心有余,关心不足。
四季的衣裳按时备着,却从不会提醒何时添衣减衣。
而身边的妈妈丫鬟得了侯夫人要好好伺候他的命令,不敢多嘴,只能随他自在,亦不会干涉他的想法。
因此,当听到岁漪的话时,沈延祺心中有一股陌生的暖流涌起。
他放轻了语气:“刚才陪着容哥儿打了套拳,身上热得很,等凉了自会穿上。”
岁漪一脸惊喜:“公子还会拳脚功夫?”
沈延祺郝然,咳嗽一声:“咳,略懂一点。”其实他一点也不懂,完全是给容哥儿当沙包,纯躲的那种。
但面对岁漪灿若星辰的双眸,他不好意思承认。
“公子真厉害!不仅算术一流,还会功夫,可谓文武双全!”
岁漪一脸敬佩的表情极大的满足了沈延祺的虚荣心,但他多少还要脸,悄悄转移话题。
“武道我只是门外汉,比不得容哥儿!算术嘛,还算有几分心得。”这话说着他神情就自然多了,他读书是不行,但算术一门,在族学里向来是头筹。
可惜国子监只招全才,要是那群博士没那么迂腐,也乐意招些像他这般的偏才,说不定他如今也是国子监一员呢!
岁漪不知他心中所想,像是想到什么,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说来,奴婢正好有一事劳烦公子费神,此事,怕是只有公子能解燃眉之急。”
沈延祺:“哦?何事?”
岁漪将藏在竹篮中的那本小薄册子拿出来。
“此番来灵峰寺,老夫人命奴婢捐些香油钱,还要给府上几位主子都点上长明灯。依灵峰寺的规矩,不同岁数不同性别的信众点长明灯所需的银钱是不一样的。府上主子多,这人一多,奴婢算起帐来,就有些糊涂了。”
“若是在府中,借一把算盘,顶多费点功夫。可如今没有算盘,奴婢实在无法了,还请公子指点一二。”
沈延祺:“就这点小事,交给本公子。”谁能拒绝一位女子崇拜期盼的眼神呢?
他接过岁漪手里的册子,打开来后,眼前先是一亮。
“这是……你写的字?”
不怪乎他惊讶,岁漪的字实在不错,行云流水如飞燕追风。
“不愧是祖母教导出来的丫鬟。”沈延祺感叹道,只以为是祖母身边的丫鬟都各有绝技。
一旁的岁漪眼神却闪了闪。
若沈延祺与沈延慧足够亲近,或许会发现,岁漪的字与沈延慧有三分相似。
以前老夫人为沈延慧请来女先生时,岁漪与沈延慧还很要好,两人是一起上的课。
当然了,沈延慧是女先生悉心教导,岁漪只能在一旁“偷学”。
其实不只是字,老夫人誓要将沈延慧培养成才女,琴棋书画皆请了先生,岁漪跟在身侧,受益良多。
有时岁漪会想,也许正是那段跟着沈延慧读书的经历,才教她生出了本不该有的野心,让她不甘心一辈子做奴婢。
“这个很容易算出来的。”
沈延祺的声音唤回岁漪思绪。
沈延祺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几个字。
“不需要算盘,也能得出来,你看,你给灵峰寺这些银子就够了。”
沈延祺写得很清楚,哪怕对算账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明白,何况岁漪此道上也不错。
见沈延意得出的结果和她原本算出来的一样,岁漪愈发相信自己的眼光没错。
如此出众的算术能力,哪怕以后离了侯府独自经营一间铺子,日子也不会差的。
眼前女子的眼眸仿佛更亮了,如同焰火,沈延祺觉得自己的脸有些发烫。
正要说话,石头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公子,不好了,四公子出事了!”
沈延祺“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是元玖送回来的消息,奴才也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只知四公子还在后山!”
元玖正是沈延容的小厮,他腿上似乎被什么东西洞穿了,一腿的血,回来将事一说就晕了过去。
沈延祺急得往外走,隔壁院子听到动静,沈延慧等人都出来了。
沈延慧也已经听说,一脸焦急:“不是只是去射箭?怎会出事?护卫没有跟着吗?”
沈延意倒还算镇定:“定是为了要把护卫留下保护我们,大姐姐,先让护卫去后山把人找到,再派人通知寺里,让他们派些僧人一起进山寻人。”灵峰寺依山而建,那些僧人对山中情况比他们要熟悉得多。
“没错,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沈延慧呵斥道。
沈延祺心中担忧,一时也忘了容哥儿吩咐的要他看护姊妹的事。
直接让石头牵马来,翻身上马,竟是要亲自去山里寻人。
他一走,石头自然也跟了上去。
“哎!”沈延慧没拦住,脸都白了。还不知容哥儿情况如何,若是祺哥儿也出了事……
还小的五姑娘六姑娘更是眼泪打转。
岁漪也是心里一颤,随即咬了咬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许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她低着头走出来,“这天马上要黑了,三公子走得急也没带灯笼,且夜里山里冷,请姑娘容许奴婢带着衣物、火折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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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延慧皱眉:“你要进山?”
岁漪苦笑:“除了奴婢,还有更合适的人吗?”
大部分护卫都跟着进山了,剩下的护卫是必须要留下的,否则一旦小院这边出事,于几位姑娘名声有碍。
下人里,小丫鬟们不经事,汪妈妈年纪又大了走不了太远。
满院子一看,竟真只有岁漪是最合适的。
沈延意当机立断:“好,你去!”
这些僧人每日苦修,个个身强力壮,又都是出家之人,岁漪跟着他们,沈延慧也放下心来。
山路并不好走,天越来越黑,即便点了火把,岁漪还是摔了数次。
那些僧人顾忌男女有别,也不好扶她。
又见岁漪一声不吭地爬起来,心中感叹:这高门大户的丫鬟都与寻常女子不同。
树林影深,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这一处火光。
大家轮番呼喊着,却始终不见回应。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忽有树丛动。
僧人们将岁漪护在中间,见到来人后心中一松。
跑来的是一个护卫,见到他们也是一喜,“四公子找到了!”
又由他引路带着众人往回走,没有走太久,到达一处地势低洼之地,像是一处天然的石坑,石坑边缘很陡,乍一看辨不清深浅。
沈延容的马坑边打转。
那些护卫们,似乎在想办法把坑里的人背出来。
“怎么回事?两位公子呢?”
一个护卫道:“四公子跌落石坑,这石坑陡峭,单人下去还好,若要背公子上来却很困难,我们已经让人回寺里要些麻绳绑在腰上再下去。三公子去另一边寻去了。”
岁漪:“你先派人找到三公子,莫再走散了,再派一人回寺里告知姑娘们,免得姑娘担心。”
说罢她手举着火把,趴在石坑边探头,勉强看清坑里情境。
这石坑的确不浅,且其中堆满乱石、树枝。
最显眼的便是一块大石,又高又大。大石旁边的就是沈延容,他躺在一堆烂树叶上,腰间有些血迹,人是否清醒,岁漪看不清楚。
叹了声气,她将身上背着的包袱解开,拿出里面的披风,又揣了几个火折子,就要往下爬。
护卫拦她:“岁漪姑娘?”
岁漪:“我身量轻巧,抓着这坑壁上的石头不难下去,这底下都是树叶,便是摔了也不妨碍,可公子情形如何却不知,即便没有受伤,若是冻着了,到时挨罚的不还是你我?”
护卫闻言放下手,这次四公子要是没事最好,不过挨上几板子的事,但像岁漪所说,要是公子有事,他们这些人就糟了。
“姑娘小心些。”
岁漪点头,小心翼翼地探出脚,她紧紧扒住坑壁上突出的石头,一点点往下,很快满头大汗。
好在有惊无险到达坑底。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树叶上,岁漪朝沈延容走过去。
“公子?四公子?”
沈延容缓缓睁开眼,微亮的火光照耀在眼前,女子离他极近,脸上肌肤纤毫毕现,不知什么时候沾染上的灰、额间细密的汗珠、以及眸间水润,都教沈延容有些愣住。
“太好了,四公子你没事!”
还活着就行。
岁漪由衷高兴,她站起身,抖开披风,想为他披上。沈延容右边是那块大石头,她不好施展,于是走向他左边。
“你别过来!”谁知沈延容却突然道。
岁漪一惊,看向他,步子却没停,哪知下一秒,地面一阵晃动,随即她脚下一空。
“啊!”惊呼尚未出口,本躺着的沈延容用力撑起,将她拦腰抱住,两人一起往下落。
似是撞到什么东西,沈延容发出一声闷哼。
火折子滚到地上,“啪”一下,光灭了。
10. 10
“四公子,你还好吗?”黑暗里,岁漪撑起身子问道。
没有回应,岁漪心中一沉,脑海里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会如何被侯夫人清算的场景。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块地为何会陷落,但沈延容因她掉下来是事实。
若沈延容有什么好歹,她就只有陪葬的命了。
霎时间,岁漪出了一身冷汗,她努力控制住颤抖的手,朝沈延容的方位摸过去,直到摸到柔软的布料,她抓住布料,又摸索到一只粗粝而温热的手。
几乎是跪爬过去的,岁漪慌忙拿出备用的火折子,黑暗再次被点亮。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火折子向前,只见沈延容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生死不知。
且他腰间和左腿血流不止,看着就渗人。
“四公子,容哥儿,你醒醒,你醒醒!”
岁漪声音哽咽,泣不成声。不仅是担心沈延容,也是为自己伤心。
她只是想为自己挣一个不一样的前程而已!凭何有人生来贵胄,她生来就该为奴为婢?
她不偷不抢,也不曾使下作手段,只是想多制造些机会让三公子看上她。
追来山上,也是想能有一段“共患难”的情分……
可偏偏,她先遇上的不是三公子,而是四公子!
还教他们两人掉落这鬼地方!
若是她救了四公子也就罢了,日后还有个“护主”的好名声教她善终。
偏偏她现在好好的,倒是四公子昏迷不醒。
“四公子……”岁漪泪如雨下。
沈延容只觉手心烫得很,那一滴又一滴的热度迫使他睁开眼,昏暗的火光一闪一闪的,模糊映出女子悲伤绝望的模样。
沈延容怔然,不懂她为何哭得这么伤心,他又没死。
便是死了,她一个素来没什么干系的人也不至于哭成这般。
“你……”沈延容刚有声音,就见女子猛然抬头,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那欢喜绝做不得假。
“四公子!”随即,女子扑了过来,郑重又轻柔地抱着他,“四公子,太好了你没事,你还活着!太好了!”
泥土的腥味混合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茉莉香扑鼻而来,在岁漪抱过来的一刻,沈延容的心随之一跳。
他下意识要回抱,又在即将触碰到她的瞬间停下。
“你这是,做什么?”他的声音里有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措。
岁漪实在欢喜,她直起身子,也不顾手上的脏污擦掉眼泪。
“公子没事,奴婢太高兴了,奴婢失仪,还望公子勿怪!”
她是真的高兴,人还能清醒的说话,说明还有救。沈延容有救,她的命也有救。
又去检查沈延容的伤势,“公子是哪里受了伤?”她往他腰间那片淌血的地方探去。
沈延容伸手一挡,“别!”
他示意岁漪扶着他坐起来,“那不是我的血,是元玖的。”他腰没受伤,伤得是腿。
尝试活动左腿,钻心的疼意传来,沈延容呲了呲牙。
他本就意外折了左腿,刚才为救岁漪,以自身做肉垫摔在地上,左腿再次负伤,似是被什么东西划了,才流了许多血,看着吓人,沈延容却觉得还没有扭伤的地方疼。
岁漪不放心,还是查看他的左腿,确实如沈延容所说。
他的脚腕处肿成了大包,小腿处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应该是被石头划破的,皮翻肉绽看着十分恐怖。
岁漪将自己的帕子拿出来,包住那处伤口,脚腕处却不敢动。
后怕还在,看见沈延容伤成这个样子,她又落了几滴泪。
沈延容本想说不用的,看见她眼眶红红的样子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那帕子上被血迹染得更红的锦鲤,教他眸色一深。
“也不知这是掉进哪了,会不会有人来救我们。”岁漪抬头,却发现根本看不清,这地方太黑了,火折子的光亮照不了太远。
沈延容清清嗓子:“放心,三哥会想办法的。”
他倒是知道身处何处,就在那石坑底下。他一开始就知道底下有个深洞,甚至他就是为了躲避这洞才扭伤的。
扭伤在地,掀起的落叶飞石又盖住了洞口。
沈延容本想着等人来了再提醒他们小心,结果因为扭伤处太痛陷入昏迷的状态,被岁漪唤醒时神智还不太清明,等岁漪走到那时他已来不及阻止。
这运气……沈延容不免苦笑。
提起三公子,岁漪有些苦闷,问沈延容。
“公子,到底出了何事?您不是在后山练箭,怎会受伤又掉进石坑中?”
若非他出事,也不会有今晚这一糟了。
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实际上,所谓来后山练箭只是借口。通过这两天的时间,沈延容已经找到了藏在灵峰寺的线索。所谓的线索,并非什么物证,而是人!
那一伙人胆子极大,竟躲在外出参加佛会的主持的厢房里!
也就是沈延容一身好武艺,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现他们藏身之所。发现他们后,沈延容并未打草惊蛇,只暗中监视着,却意外让他听到了一个惊天秘密,以及那伙人想在今日逃走的计划。
沈延容自知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人对付那伙人胜算不高,若是打草惊蛇误伤旁人,或是走漏了消息,事后豫王恐怕会怪罪大哥。于是他联系上大哥给他的暗卫,商议后由他出面借口在后山练箭,实则守株待兔。
事情一开始很顺利,他们成功瓮中捉鳖,可那伙人皆是穷凶极恶之徒,个个奋死抵抗,且他们对这片山林十分熟悉,利用地形跑了几个。
沈延容就是在追其中一个的时候被引至这石坑处,他及时勒马,自己却被甩入石坑,落地的时候倒霉没站稳扭伤了脚……
好在掉落石坑前,他一箭射中那人心脏,没叫人跑掉。
没过多久,先前打斗中负伤的元玖追了过来,还想救沈延容,被他拦住了。
沈延容让元玖将那人先藏住,再下山找人救援,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
这些事,却是不能对岁漪说的。
见沈延容沉默不语,岁漪也不再问,只忧心忡忡:“也不知他们何时会来。”
见手中火折子光亮渐暗,岁漪知道这是快灭了,她又拿出来一只。
“只剩最后两只了。”这次出来的急,也来不及细细分辨,带上的几只火折子品质较差,燃一刻钟左右就熄了。
没了光亮,在这陌生的黑暗里,难免心中恐慌。
岁漪吹亮一只,火光跳动间隐约照出周围环境,沈延容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别动。”
有了之前的经历,岁漪再不敢动。
沈延容握住她手腕往远处神,照亮更多地方。
见沈延容神色明显变得愤怒,岁漪小心翼翼地回头,顺着沈延容所视的方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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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这一看——
“啊!”她腿一软,往地上一坐,恰巧跌坐进沈延容怀里。
然而此时两人都没在意这点。
岁漪恐惧地看着那个方向,就在他们不远处,竟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那些尸体分不清男女,却能看出有大人也有小儿,一个个皆是死不瞑目的模样,眼睛所看向的,正是他们这个方向。
岁漪只觉魂都要飞了。
下一瞬,一双手横在她的眼前。
“别看了。”是沈延容的声音。
旁边还有一个人,这给了岁漪极大的安全感,她颤抖着问:“公子,这里怎么会有……”
死得那样怪异,绝不是掉落这石坑里摔死的。
不像是意外,更像是……谋杀!
岁漪很快意识到自己似乎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沈延容联想到自己之前听到那伙人说的隐秘,心中有所猜测,却不能说。
“等我们出去后,自会有人查验。”
听到沈延容的话,岁漪心更沉重。依她对四公子的了解,若他与她一样对此一无所知,断然不会是这个反应。
除非,沈延容知道什么,而且,他很有信心,这件事能被解决。
可是,这么多尸体涉及到的一定不是小事,涉及到的人怕是也不平凡,等事情水落石出,沈延容一个侯府嫡子或许无事,但她一个丫鬟呢?
掐住自己的手心,岁漪思绪飞转。
沈延容没察觉到岁漪的不对劲,他思考着若他的猜想是真,这件事牵扯的就大了,甚至不能报官。
那伙人已经抓到,这么久的时间过去,想必暗卫们已经将消息送到了大哥手上,恐怕,处理后事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
也不知,此事能不能善终,终了后又能对大哥有多少助力。
正想着事,沈延容却感觉手心一烫,似乎有一支羽毛,“扑簌扑簌”地在挠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还覆在岁漪眼上。想将手拿开,又怕她再看到那可怕的一幕。
“你哭什么?”
听到他的问题,岁漪哭得更厉害了,她也真觉得委屈。今夜的经历太波折了,比她过去十多年的岁月还精彩。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什么大风大浪的弱女子。
不是崩溃大哭,只是默默流泪,已经够坚强了。
沈延容也反应过来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
试问他刚刚看到那一幕时心跳都停了半瞬,何况岁漪一个姑娘家?
叹了声气,“我将火折子灭了吧。”看不见了也许会好些?
“别!”岁漪拨开他的手想要阻止,结果似乎又被吓一跳,惊了一声,她直接抱住沈延容,脸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别灭,灭了更害怕。”黑暗的环境只会令她联想更多。
沈延容早在岁漪抱住他的那一瞬间整个人就僵住了。
柔软的身体与他紧密贴在一起,他能非常真切地感受到怀中的温热与颤抖,以及那股茉莉花香。
七岁以后,沈延容再也不曾和女子如此亲近过,此时的茫然与无措,以及那如擂鼓的心跳,更是如此的陌生。
没有人瞧见他红透了的耳朵,以及因紧张僵直的脊背。
而在他怀里的岁漪,微微抬起头,清透的眼里丝毫不见惊慌,反而是得逞与些许的抱歉。
声音却依旧充满恐惧:“公子,奴婢害怕……”
11. 11
在想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岁漪立刻明白,她想去三公子房里这个想法不成了。
她撞破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弄不好,此事会教她丧命。
而三公子,保不了她。
唯一能护着她的,只有沈延容。
沈延容明显知道内幕,只有他开口保她,她才能有一线生机。
是以,岁漪故意示弱装作害怕的样子,她不了解沈延容的脾性,但她想,世间男子大多会怜惜柔弱女子的。
当沈延容的手落在她肩上的那一刻,岁漪知道,自己赌对了。
“公子……”
沈延容声音有些暗哑,却也坚定:“你……先起来。”
岁漪仿佛才察觉自己与他过于亲密,慌张起身:“公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无状的,公子的腿没事吧?”
沈延容摇头。
怀里的人走了,他的心慢慢恢复平静,“你……”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眸,他慌乱移开视线,“你不用太害怕,都是死人,而且……有我在。”
岁漪点头,十分信任他的模样。
“嗯,有公子在,奴婢不怕的。”
昏暗中,沈延容的耳朵更红了。
“不过,奴婢胆子小,公子,奴婢能挨着您坐着吗?”岁漪咬着唇,眼神企盼,像无辜可怜的小猫儿。
沈延容再不开窍,此时也不舍得拒绝。
“嗯。”
岁漪便坐了下来,她没有刻意紧挨沈延容,处于一个能让他感觉到她的温度但又不越矩的界限。
却没发现,混乱中她散开的头发有一缕落在沈延容肩上。
那缕头发无意中贴在沈延容侧脸上,沈延容歪头,出神盯着,也不知在看那缕头发还是在看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岁漪只觉脑袋越来越昏沉的时候,顶上突然出现了一抹亮光。
以及沈延祺激动的声音:“容哥儿!”
且不提两人如何被艰难地送上去,上来之后,岁漪才知道他们是怎么掉进去的。
原来他们掉下去的地方是个深洞,而沈延容之前躺着的地方旁边那个大石头覆盖在洞口上,不知什么原因被人移到一边,洞口被落叶树枝覆盖,她刚好踩到,沈延容为救她动了,大石头也随之而动,封住了洞口。
过了这么久才被救,也是因为护卫们要撬动大石头废了不少时间。
沈延容对沈延祺耳语几句,沈延祺一愣,郑重地点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深洞。
等两人回到灵峰寺小院,早已月上枝头。
大夫早就等候着了,几位姑娘也都没睡,沈延容一进院子,主子奴才们都围了上去。
只夜澜和香涟,跑过来扶岁漪。
见沈延容被众星拱月抬进屋,岁漪低头苦笑,却错过了那个方向望过来的眼神。
“岁漪,你还好吗?”夜澜问道。
岁漪摇头:“我没事。”
嘴上说没事的岁漪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好在夜澜担心她没睡着,很快就发现了,立刻禀告大姑娘。
沈延慧还不知道沈延容掉下深洞的事,想着岁漪也是为了进山找人才发烧,便让大夫过去看看。
接下来的两天,岁漪都是在房里度过的,外界的消息,也只能靠夜澜和香涟告诉她。
首先是沈延容的伤势,小腿上的划伤没什么大碍,比较严重的是扭伤,大夫说那一处的骨头断了,给接好了骨头,未来三个月都不能走动。
再就是元玖也给救回来了,他那伤也不知道怎么弄的,他昏迷不醒,还是沈延容说多半是回来找人的路上摔了一跤,刚好撞到树枝上,叫树枝洞穿了小腿。
“姑娘问四公子到底如何受伤的,四公子只说是他为了追猎一只野鹿,不防前面有个石坑,勒马急停自己摔进坑里才扭伤了脚,我瞧着姑娘不太信,还去问了护卫,但都这么说。”夜澜给她喂药。
岁漪心中了然,定是沈延容吩咐了那些侍卫不许多嘴,两人一起掉进深洞的事才没传出来。
岁漪倒不觉得沈延容是为了维护她的名声着想,多半是那洞里的尸骨不能叫人知道。
她试探道:“最近寺中可有什么传闻?”
夜澜摇头:“好好的怎会有传闻。你呀,病了还想这么多,病去如抽丝,世子马上就来了,等回到侯府,你可得养一养。”
是的,许是担心弟弟,世子亲自过来接弟妹们回侯府。
晌午十分,众人到达靖安侯府门前。
自是先去拜见老夫人的,送主子们进了屋,岁漪没有跟进去,而是回了自己房间。
一回去就发现了异样,月湘的东西不见了,占了她床铺的,是花穗。
岁漪问花穗怎么回事,花穗笑得怪异。
“姐姐还不知道吧,月湘去世子院里享福去了!”
岁漪愣住。
去了世子房里?
花穗捂着嘴笑:“姐姐这几日不在府里,错过了许多事。姐姐走的第二日,世子亲自到老夫人屋里讨了月湘去,早知月湘姐姐有这么高的心气……”她就不费那么多的功夫了。
见岁漪不说话,花穗好奇:“难不成往日月湘姐姐丝毫不曾透露与世子的情意?”
说来最近满府的下人都在议论此事,以前没听说世子对月湘另眼相看啊,怎的突然间就入了世子的眼?
虽说月湘如今只是福女,可谁都知道,等世子夫人嫁进来,月湘就是板上钉钉的姨娘了。
世子日后,可是要继承侯府的。
花穗内心里也是羡慕的,语气就带了些酸味。
“不过,我瞧着侯夫人似乎不太同意此事。”
岁漪:“怎么说?”
花穗:“老夫人才允了世子,侯夫人就从府外为世子挑了一位福女进门,侯夫人安排她住在东院的梅香阁,拨了几个丫头伺候着,我听说,那位姚娘子的父亲还是一位举人呢。”
良籍出身,还有一位举人父亲,又得侯夫人看重,与之比起来,月湘几乎没有优势。
花穗还想听岁漪分析分析,哪知她一句话不说,不由觉得无趣,遂回到自己床铺整理东西。
岁漪身体还虚弱,一路回来本就疲累,又听了这样惊人的消息,更觉脑袋昏沉,索性什么也不想,用被子蒙头囫囵睡去。
睡一觉醒来,人舒服多了。
屋里只有许涵,见她起身便走了过来。
“你不用着急去拜见老夫人,老夫人知道你病了,让你好好养着,待身体好了再当差。”老夫人也以为岁漪是夜里进山寻人才受凉生病,不仅允了她休息,还吩咐厨房每日单为她备一碗小米粥。
岁漪朝着怡寿堂方向行礼:“多谢老夫人挂念。”
这才对许涵道:“月湘……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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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涵挑眉:“你知道了?”
岁漪朝花穗床铺方向看了一眼。
许涵嗤道:“也不怪她得意,巴巴地都与你说了。”
岁漪:“你这般说话语气,是心里不快?”
总不是嫉妒月湘去了世子房里,岁漪知道许涵志不在内院。
许涵深深吸气,还是没忍住,去屋外张望确定没有人,又关上门,转过身来气急败坏道:
“你知道月湘是怎么去的世子房里?她是趁世子醉酒……”爬上了世子的床!
若真像现在传的那样,是世子早就对月湘有意,许涵绝不会有任何不好的情绪,可偏偏月湘是使了如此下作的手段!
见岁漪惊讶,她道:“你也不可置信对吧?我们每天朝夕相对,我竟不知她何时起的心思!”
岁漪摇头,她不惊讶月湘对世子有心,只是没想到月湘会做出这样的事。
岁漪:“总归木已成舟,她也算得偿所愿了。”
许涵冷笑一声:“哪里就得偿所愿了,若非顾忌老夫人的面子,侯夫人早发作她了!”
做祖母的身边的丫鬟爬上了孙子的床,传出去别人如何看老夫人?
“只那姚娘子进府便知,侯夫人怕是厌了她。”
许涵之所以这么生气,除了气月湘行事荒唐,也是担忧经此一事侯夫人视怡寿堂其他丫鬟如月湘一般轻浮,肖想主子,从此防备她们。
再有就是替月湘的以后担忧。别看现在侯夫人还是同意月湘留在世子房里,可等日后老夫人不在……月湘会怎么样,还不是侯夫人说了算。
“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许涵是真想不明白。
岁漪不好与她解释人各有志,只道:“未必会发生你担忧的事,月湘模样好,性子又讨喜,只要世子看重她,侯夫人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侯夫人不至于为了一个妾室和儿子作对。
许涵冷静下来,一想也是,又突然狐疑地看着岁漪。
回想着这些日子岁漪的言行,睁大了眼,“你该不会也……”
岁漪垂眸,没有否认。
许涵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几个来回,胸口起伏。
“你也糊涂!”
她半蹲下来,与岁漪直视。
“你是我们几个里模样、才情都最好的,老夫人也最疼你,日后求老夫人给你许个正经的人家,做正头娘子不好吗,何必去给人当妾?秋云如今是何境地你都忘了?”
她的眼眶里充盈着泪意。
岁漪抬眼,目光哀伤。
“正头娘子?一家子奴籍的正头娘子吗?”
“我没有忘记秋云,那你可还记得春蚕的儿子?才五岁,得了肺痨病,老夫人担心传给春蚕,春蚕又过给府里人,便让汪妈妈去送了药。春蚕哭着求着,说要把孩子送走,送到庄子上去或者送出圣京都行。春蚕伺候老夫人多少年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可结果呢?才五岁的孩子啊!”
“春蚕姐姐也是正头娘子,但她一家子的身契都在老夫人手里,老夫人要她的儿子死,她的儿子就不能活。春蚕姐姐不恨吗?她不敢恨!她老子娘还活着!”
“许涵,对于我们这样的人而言,没有更好的路,比起秋云,我更不想做春蚕。”
老天不公,生命有高低贵贱,她只是,想要自己这条轻贱的命,重一些。
12. 12
“或许,可以求求老夫人放你出府?”许涵哽咽,“毕竟老夫人一向疼你……”
岁漪声音发冷:“你忘了我爹娘是怎么死的吗?”
许涵一怔。
岁漪的爹娘……
岁漪:“他们为保护侯爷而死,对于主子们来说,他们是最忠诚的奴才,身为他们的遗孤,主家会尽可能予我恩泽。可是许涵,这恩泽里,绝不包括放我离开。”
当初侯爷为何会遇袭,身为下人的他们并不清楚,而不清楚也就意味着无法公开,与此相关的人必须在主家眼皮子底下。
当年那些幸存的随从,这些年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不在人世了,只有岁漪。
没人能体会岁漪的恐惧,这么多年,多少个夜晚她都在害怕,也许下一个消失的就是她。
有时她甚至不孝的想,还好爹娘死了,让侯爷心中有一丝感念,她才得以活到如今。
话到此处,岁漪的眼眶也红了,“许涵,我走不了,我只能待在府里。我告诉你这些,是感念这些年你对我的照顾,在我心里,你与我的亲姐姐一般无二,即便你不理解,也别阻止我,好吗?”
“你把我当姐姐,我又何曾不把你当亲妹妹?”否则何必规劝这些话。
许涵擦掉眼泪:“罢了,你既下定了决心,我自不会拦你。总归我一直在老夫人身边,若你能如愿,以后有什么难处,我也许也能帮到你。”
这样的话,她不会对月湘说,可见在她心里岁漪的地位。
岁漪破涕为笑,“那可说定了,以后我真找到你,可不许烦我。”
许涵:“我巴不得你永远不用找我。”那才说明一切顺遂。
“好了,你这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我去厨房将你的小米粥给你端来。”
“好。”
看着许涵的背影,岁漪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她想,她大约确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利用这段姐妹情谊,说那些话,只为得到许涵的许诺。
-----
东院。
在怡寿堂得了老夫人一顿心疼与叮嘱后,沈延容被送回自己院子。
接着又是侯夫人的关心。
等终于清净,屋子里只剩他与世子沈延端。
兄弟俩要说的自然是灵峰寺的事。
沈延端:“那伙人我已经暗地里送去了豫王府,其余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容哥儿,这次多亏了你,豫王知晓你受伤的事,暗中让人送了许多伤药来。豫王还说,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经此一事,弟弟也算是在豫王处挂名了。
“我不要什么赏赐,这件事只是为了帮大哥你,只要对大哥有利就行了。”沈延容无所谓道。
沈延端闻言一笑,心里十分熨帖弟弟的懂事。
沈延容:“对了,那洞里的尸体,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延端神情一肃:“此事还在审问,但基本可以肯定与厉王有关。”他倒是知道一些内幕,却犹豫要不要告诉弟弟,毕竟在沈延端心里,容哥儿还是个单纯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容哥儿如今已然能独当一面,自己再不能把他当小孩了。
“厉王行事狠辣,作风靡乱,曾因在朝宴上借醉酒之名轻薄中丞之女被陛下斥责,厉王表面上称错,但私底下依旧我行我素,不少女子遭其迫害,其中不乏官员之女。”
有的官员主动讨好,厉王笑而将人抬进王府。若是不愿,厉王便想法子将人“暗度陈仓”。
沈延容:“可是不曾听闻圣京有哪家闺秀失踪。”
沈延端:“自陛下龙体欠佳,命厉王豫王共同处理朝中之事,豫王辖北,厉王辖南,厉王所有的动作皆在南边,消息根本传不进圣京。”
若非厉王行事愈发嚣张,已经张狂到将人送到圣京中来,这次也不会露出端倪让他们发现。
沈延容微惊:“你的意思是,那洞里的,都是被厉王……”
他以拳击床,那些尸骨中明显还有稚童!
厉王怎么能做出如此牲畜不如的事!
沈延容愤怒到忘了君臣有别。
却也知道此事他管不了,不过,如今豫王有了此事的证据,许是能有所作为。
沈延端也不想再说这些腌臜事,“好了,不说这些,你且好好养着,我也要回去了。”
沈延容想到在祖母处听到的消息,挑眉问道:“哦?回去红袖添香?”
他实在想不出自己一向清风明月的大哥会做出醉酒戏人之事,不由捧腹大笑。
笑到牵扯到小腿疼痛,还停不下来。
沈延端一脸无奈,这件事他想解释都不好解释,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弟弟。
只能说,一切都是巧合。
那日,沈延容一众人去了灵峰寺,沈延端为了更好麻痹暗中盯着他的人,故意多饮了些酒,回院子的路上,碰巧遇到了月湘。
月湘见他醉酒,担心他摔倒,便主动提出送他回院子。
许是那酒太醉人,沈延端没有把持住,再醒来后发现他和月湘已成就好事。
清醒之后,沈延端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月湘,但他本性柔和,并不想以恶意揣测一位女子,再者,月湘是祖母身边的丫鬟,他也有几分印象。总归是要纳福女的,既已如此,沈延端索性向老夫人讨要了月湘。
“那另外一位呢?”
沈延端苦笑:“母亲的性子你也了解,一向说一不二。我也不想教母亲伤心。”
沈延容便不再说了,只是一味偷笑。
沈延端瞪了他一会儿,无果,没好气道:“你如今笑我,且过些日子再看,你也不小了,我前儿还听母亲提起要给你相看亲事呢。”
说完沈延端就走了,徒留沈延容一怔。
不知为何,刚刚大哥说起“母亲要给他相看亲事”时,他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竟是岁漪的身影……
-----
岁漪病了这一场,养了半个月才好。
世子的婚事越来越近,府里各处都要装扮起来,众人皆能感觉到侯夫人的紧迫,连怡寿堂的人都被借去领了任务。
这天,岁漪也被安排了一项任务:去府外购买红绸。
婚仪自是少不了红绸,原本采办的红绸是足够的,谁知昨日装扮的时候一个下人粗心,弄脏了几匹,红绸就不够用了。
去正德堂陈嬷嬷处领了出府的牌子,岁漪从角门出了侯府。
与她同去的是二房的稳秋。
两人不太熟悉,一路上安安静静地走着。
她们要去的是位于东三街的绢绸铺子,从乌衣巷到东三街,一路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稳秋甚少出府,岁漪看到了她眼中的新奇与向往。
到了铺子,自有掌柜的出来迎人。
其实这事昨日就有人来说过了,今日两人过来只是再检查一遍,以免再出差池。
将准备好的红绸检查完,看着伙计封箱,定货的单子岁漪和掌柜一人一半,这差事就算完了。
“还请快些送到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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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等着用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对待靖安侯府的丫鬟掌柜的态度也相当尊敬。
“两位姑娘放心,小的这就让人送去。两位姑娘要不要再看看,小的这铺子里好东西多着呢。”
岁漪倒没什么想买的,看稳秋跃跃欲试的模样,岁漪笑着道:“难得出来一趟,有什么要买的只管看。”
稳秋一喜:“那我能再去别处逛逛吗?你放心,我很快的,不会耽误时间。”
这次出府并未限制时间,岁漪点点头,与稳秋约定好时间,“到时我们在这里碰面一起回去。”
看稳秋兴致盎然,岁漪颇为无聊地看着铺子里的布匹,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东二街榆林斋”几个字样。
榆林斋,应该也是一间铺子吧?
这处地方是在三公子房里看到的,且她第一次看到时,就是送墨那一次,三公子似乎正与沈延容讨论着什么账本的事。
莫非,说的就是那个榆林斋?
东二街与这儿只隔了一条街,来回也快。
反正无所事事,岁漪想不如去那榆林斋看看。
在路边买了一串糖葫芦,岁漪很快寻到了榆林斋。
原来是一间书斋。
走到店门前,书斋的伙计并未因岁漪是女子而轻视,热情地请她进门。
“姑娘是家中有弟兄要买书还是想寻些话本看?小店的书齐全得很,保管姑娘要什么书都能买到。便是不买书,笔墨纸砚也样样都有。”
这间书斋占地三间房,中间打通,瞧着十分宽阔,一座座书架林立,书架上摆满了书。靠墙的柜子则摆放着一些纸笔,可供人挑选。
书店里的客人不少,都是男子,突见一女子进来,有人皱眉有人呆愣。
不过见岁漪身姿绰约,一步一态间颇有韵味,心中猜测莫非是哪家闺秀?
可惜女子脸上戴了白纱,看不清面容,无法一睹芳姿。
岁漪没有理会窥视,她是识字的,一排排看过去,心中有些火热,却并没有要买的意思。书本价贵,她买回去不好存放不说,也许还会遭到盘问。
想了想,岁漪挑了两本画册。
一本风景图册,一本则是女红绣样。
比起书来,这两本普通的画册就便宜多了,伙计算好价钱:“一共二百四十六文。”
岁漪拿出半两银子,正要给他,伙计看到店外马车下来的人,顾不得收钱,急忙迎出去。
“两位公子来啦!”
“不知两位公子要来,店里未曾清理,两位公子去楼上坐吧?”
如此热情,来的是大主顾?
岁漪回头去看,眼眸微睁。
三公子、四公子怎么来了?
岁漪犹豫着要不要前去见礼。
店铺外边,沈延容坐在木制轮椅上,被人从马车上抬下来,他腿上盖着薄毯,显然是被热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
沈延祺则轻松跳下,“容哥儿,你说你这受了伤就安安稳稳地待在府里,非要出来作甚,连累得我也只能陪你坐这马车。”
而且为了美观,不肯露出被包扎的腿,在这么热的天盖毯子,真是活受罪。
他舒展身体:“憋屈死我了,还是骑马舒服啊!”
沈延祺故意揶揄,沈延容理也不理,整理好衣服,沈延容抬头,视线瞬间定在店里唯一的女子身上。
他眉间微皱,自己用手推着轮椅往前,在女子要行礼之前,温声开口。
“你的病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