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红雪白》 第1章 得麟儿陈氏喜庆 追往事萧沈艰难(甲) 一 南朝宋孝武帝大明四年,中秋节前十日,陈懿生于江东吴兴郡之长城县。陈氏乃长城大族,陈懿之父陈喆,表字长仁,即此时长城陈氏之家主。 那长城县位于太湖南岸,载籍有云:晋穆帝永和中,浔阳陶渊明外祖江夏孟嘉为令,为御海盗自嘉兴、海盐二县登陆进袭,孟率全县百姓,于县南筑长城以阻之,时人皆谓为始皇帝之举。彼书中又道:东晋长城县,今浙江长兴也,本名由拳,北界义兴,自义兴而北,经云阳、破岗渎、方山埭,即可至都,抵京邑二县——丹阳之建康与秣陵(作者按:由拳乃嘉兴原名,非东晋长城县)。 筑长城挡海盗不可信,正如长城也挡不住匈奴,孟嘉一代名士,不当无知若斯,且其外孙陶渊明之《故征西长史江夏孟府君传》中,亦不载此事。据时人——出身东晋南朝四大侨姓,即王谢袁萧:琅琊王氏、陈郡谢氏、陈郡袁氏、兰陵萧氏之一,名士陈郡袁山松《吴兴闻见录》:长城县北濒太湖,县北有长堤,长数里;土人传言,皆以为是江夏孟嘉为令时,率县民所建,号为长城,县名由此而来。如此则差强可信,毕竟袁在晋末曾任吴兴邻郡吴国内史,且博闻多识,当知左近掌故。 入晋之后,九品分流,士庶天隔。门第高华者,大抵引前代名人为先祖,如徐州士族琅琊王氏,引秦将王贲、王离——巨鹿之战中,双双败于项羽之灭楚秦将王翦之二子——为先祖,而自称前汉名臣王吉子阳之后。徐州另一士族兰陵萧氏,则引汉相国萧何为先祖,而称汉御史大夫、太子太傅萧望之之后。江东豪门吴郡张氏,则自称汉留侯张良之后。长城陈氏虽非士族,亦江东豪门大族,初自称楚隐王陈胜之后,后以陈胜终不胜,又自称颍川陈仲弓之后。如此等等,皆不知可信否。 颍川陈仲弓即陈寔,仲弓其字,汉末名士,即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组织门客编写,及向文人约稿而成之《世说新语》(作者按:此书本名《世说新书》,称新书者,西汉刘向已有《世说》一书,故名之为《世说新书》。据现代学者考证,此类文人之中,当有陈郡袁淑、东海鲍照等,袁当时或亦是刘义庆江州刺史属僚,但非门客;大诗人鲍照则因出身寒门,虽终而有义庆骑兵参军之授,初当为门客)中常见之陈太丘,称陈太丘,是因其曾任太丘长。太丘长即太丘县长。按两汉制度,万户以上县为大县,长官称令;不足万户为小县,长官称长,故太丘为小县。 长城亦小县,自晋至此时——南朝宋大明年间,江东吴兴郡之此县,始终未满万户,而荫户即隐没人口,则日益增长,遂使在籍编户越来越少。荫户本是编户,或因贫困不能偿债出卖耕地,或因租税杂调过重逃离故土,失地之后,不得已佃耕本乡地主之土,或背井离乡,至谋生较易之地佃耕,皆不复于朝廷户籍上自成一户,而是隶籍于地主之家,故称佃客,实际便是农奴。 自两晋之际中原丧乱,江东所称诸伧之黄河流域北人蜂拥南下,渡江麇集江左,此辈本是流民而客居——除部分由中原大族流民帅统领南来,一路皆有组织,可堪为兵,遂为建康晋廷倚为长城,被安置于都城所在丹阳郡东南之故吴毗陵典农都尉屯田区,且特设一郡即晋陵郡,诸如晋元帝之徐州乡党刘隗之彭城刘氏宗族,与徐州另一大族兰陵萧氏之宗族,皆为晋廷安置于晋陵,彭城刘氏在丹徒县,兰陵萧氏在武进县——除此辈之外,其余北来无组织复门第低微之庶人流民,大抵沦为江东大族之佃客。晋廷为笼络与自身同为流亡者的北来流民,而特于原有录名非流民之本地自耕农的黄籍之外,另立白籍,以原籍登记其户口,表明其客居身份。但因晋廷手中惟晋陵一郡之土地,承故吴毗陵典农都尉地为官有,而此孙吴之官府屯田区,乃多山土紧贫瘠之地,故虽在江东人口稠密之区,至汉末尚是榛莽,遂为孙权辟为屯区,江东大族无人问津,建康晋廷承之,乃可以之为安置地,招揽北来流民帅率其乡党部曲落户安居,为江左流亡政权张本撑腰,拱卫都城里的琅琊王司马睿和出身士族高门之王导、周顗辈。 北来流民之中,不受建康晋廷青睐之无组织者,与非司马睿乡党之非徐州人,大抵不能有幸落脚晋陵而有其耕土与宅地。无可奈何之下,此类北来流民,遂沦为江东大族豪门之佃客,与江东本土脱离其原本编户籍贯之佃客,皆成为不在建康晋廷以所属原籍建立的黄白两种户籍之上录名之荫户,沦为豪强荫庇之户口,受豪强役使,丧失人身自由,其人原为编户之时,基于所拥有之耕土应纳之租税,落入豪强手中,朝廷财政,因此日益贫困。 此一情形,亦由来久矣,乃前汉末年以来,天下兴亡之大端。自前汉昭、宣之后,失地贫民愈益增多,土地兼并愈益严重,贫农与地主之间,国家与豪强之间,矛盾愈益激化,遂有王莽代汉之后,不得已之托古改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莽改制未获成效,朝野益乱,南阳豪强大族子弟刘演、刘秀兄弟诸人辈,遂以兴复汉室为由,率宗族乡党揭竿而起,乃亡新而建后汉。后汉开国君臣,皆出身豪强大族,与前汉开国布衣将相之局大异,虽三十税一之前汉制度犹在执行,但因自耕农民大抵沦为佃客荫户,遂使朝廷税收枯竭,而豪强庄园闭门为市,隐然诸侯矣! 后汉和帝以后,复有外戚宦官交替专权之事,实质却是出身豪强士大夫之外戚,与皇帝倚赖其私属之宦官,争夺朝权。士大夫的背后是豪强,宦官的背后是皇帝。延及党锢,皇权一时压倒或出身大族,或为豪强代言之士大夫之权,宦官代表隐然虚君之汉顺、桓诸帝专执朝权,其后乃有灵帝时西园八校尉之设。西园新军以宦官蹇硕统领,兼收出身宦官家庭之曹操,与出身士大夫豪强大族家庭之袁绍等为将,正是灵帝欲纠合宦官与士大夫两派,弥合其基于各自利益之分歧的举措,不单因为其时旧有各军战斗力低下之故,而贫民与当权执政者和豪强地主之间的矛盾积压已久,至此时终于爆发,不待张角发难,各地已皆有乱事。灵帝与其私属之宦官的一群,与公卿所出之士大夫豪强大族的一群,亟待团结以镇压贫民暴动,乃有西园新军之建立。至甲子年(西历184年)张角举义,虽越年被平定,分裂割据之局已成,遂亡后汉。 三国皆承后汉积弊而未除,待司马氏代魏建晋,正犹汉光武帝刘秀代新复汉,一切重回旧有。故便无八王五胡、永嘉丧乱之事,晋亦无可能长治久安。 此年宋孝武帝大明四年,江东吴兴郡长城陈氏数支之佃客,因自中原流民永嘉南渡之后稳步增长之故,至此已有南北原编户六千余户,皆沦为陈氏佃客。故吴兴郡中,亦称长城县为陈氏县。 二 陈喆之父陈宪,字大纲。宋孝武帝之父宋文帝元嘉二十七年春,北魏太武帝遣十万之众攻南北之间重镇——南朝汝南郡治悬瓠城。陈宪时以行汝南太守守城,兵才一千,却挫败了魏军攻势,杀敌数千,浮夸者甚至说此役南朝军队杀敌数万,自不可信。然陈宪率众艰难守城,确杀得魏军尸与城平,使魏主南伐计划一时搁浅,陈宪与其守城之长城陈氏家兵,因此名声大噪。 大明元年,陈宪病亡,独子陈喆袭父位为长城陈氏家主,然毕竟年轻,一时未能服众。至此长子降生,阖门大庆,仿佛皇太子降生,颇能为其父巩固帝位一般。长城陈氏家大业大,杰出子弟比比皆是,而家主以大宗嫡长子世袭,已历数代,虽皆受爱戴,到底因数代单传之故,虽免了兄弟争位,然在族中势单力薄,往往陷入种种危机,难以化解。 西晋建立之初,历汉末大乱与三国分裂之后,各地人口锐减,天下人口,只当汉一大郡,如南阳、颍川、汝南之人口。故其时政令,颇以人口繁衍为急务。晋武帝命男子十七、女子十四须婚配,否则父母有罪受罚,而官为媒妁强制结婚。嗣后政令一脉相承,国人皆早婚。南北朝虽为分裂之时期,但此一点南北方并无二致,一般女子十五六,男子十七八,都已成婚为人父母。陈喆此年已二十七,与发妻沈琰结婚已四年,沈夫人亦已二十二岁,却才诞下一子。 沈琰亦出身大族,且为名人之后,吴兴武康县人,即出身吴兴沈氏。武康沈氏与乌程丘氏、长城陈氏,同为吴兴大族。其父演之,乃宋文帝名臣,官至侍中、中领军。演之曾祖大大有名,即东晋以五百家兵守洛阳之沈劲。本来陈喆弱冠之年二十岁时,即可按婚约与其时十五岁正待行笄礼的沈琰成婚,不想沈演之忽然去世,沈琰须守孝三年,遂延后至沈琰十八,而陈喆二十三岁时。 陈喆喜得麟儿,如何不喜,立命张灯结彩庆祝。刚好十天后就是秋季大节中秋节,正好约好友且是连襟的萧顺之与其妻沈瑜夫妇,来长城盘桓。 萧顺之乃陈喆至交好友,邻郡晋陵武进县人,出身中原名门望族兰陵萧氏,娶吴兴沈氏家主沈璞爱女沈瑜为妻。陈喆妻沈琰当年丧父之后,因无长兄叔伯,遂托庇于身为其同族叔父的沈氏家主沈璞。沈璞虽丧偶未娶,家中无主妇,然其女沈瑜不但将家中琐事打理得井井有条,且对移居家中的族妹沈琰关怀照拂备至,大慰沈璞平生。 沈璞亦视琰如己出,甚至因此推迟其女与萧顺之婚期至两年之后。两年之中,瑜琰二女朝夕相处,情逾姊妹。沈琰守丧期满,婚事自然由沈璞主持,故世人视其为沈璞幼女,萧顺之与陈喆遂为连襟。 三 萧顺之家族兰陵萧氏,本籍兰陵郡,本属治所在彭城(今江苏徐州)的徐州,两汉时为兰陵县,属东海郡(东汉治郯县,即今山东郯城)。汉宣帝时,东海兰陵人萧望之长倩(倩读庆,音义皆同请:辛弃疾词云,“倩何人,红巾翠袖,揾英雄泪!”萧望之长倩,是姓名字的格式,即姓萧名望之,字长倩,读者不可不知也)为御史大夫、太子太傅,知名海内,与霍光、邴吉、赵充国、苏武等,同为宣帝命画影图形表彰之石渠阁十九功臣(作者按:此为中国史上首次皇帝命画影图形表彰功臣,东汉之云台二十八将,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画像,皆学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宣帝子元帝即位未久,萧望之廷争某事,犯颜直谏。事后宦官石显进谗,以为萧太傅廷争不顾皇上颜面,当召至廷尉问话。元帝不知即入廷尉狱受审,听从了。后命请太傅进宫,却得知在廷尉狱中,元帝大惊,立命放出。 石显却道,“陛下甫即位,便收捕师傅!今虽放出,天下将作何语?不如以太傅刚正无臣礼,昔日陛下在东宫时,太傅每疾言厉色,因此下狱囚之,使其知过。”元帝以为然,便不急于释放其师,后数日,终不忍而放出,然以石显之言,恐天下非议自身暗昧,无故将师傅下狱,且无君主之威,不能使大臣折服,于狱中上书谢罪,遂命萧望之闭门思过。 不日,石显又进谗言,道萧太傅闭门思过,却无谢罪表章,可谓腹诽。于是元帝忿然,下诏切责,命萧望之向传诏使者谢罪。望之本刚正不阿,知是奸人进谗所致,虽痛心自身所教出之昔日太子、当今天子,竟如此昏暗不明事理,但终出儒者自尊,不肯向传诏低头谢罪,看罢诏书,声言入内换朝服以出而谢罪,便入后堂内室而去。传诏久候望之不出,便相催。其妻命人入内看,却见萧已饮鸩而亡。 元帝懊悔不已,命望之长子萧育嗣爵。育后官至朔方、冀州刺史,最终亦以得罪,流放朔方而死。然此一家族,因其父子皆忠诚耿介,大得天下赞誉,兰陵萧氏因此声誉日隆,家族大盛,后汉时已为徐州名门望族。至魏晋间,兰陵萧氏虽不及徐州第一望族琅琊王氏与州治所在彭城之刘氏,总也在二流士族门第行列。 四 晋室永嘉南渡之后,兰陵萧氏大部族人,亦于晋愍帝为匈奴刘曜所俘之年——建兴二年,渡江至晋陵郡武进县。时萧顺之高祖父萧整公齐,尚在襁褓之中,幸有族亲叔伯,家族扶老携幼,偕同兰陵郡乡党,为避中原因洛阳、长安二都相继沦亡,晋怀、愍二帝相继被并州匈奴俘虏,因此而起之兵戈纷纭、胡骑横行,不得已南下渡淮,欲至江东避难。时徐州已由东晋朝廷侨置于江东,治所在晋陵郡丹徒县之京口城,后来此侨置之徐州,与淮河以北治所在彭城的徐州兼置,治所在京口的,遂称南徐州。 萧氏族人与兰陵郡流民一路南下,抵达江北兖州侨置之地广陵——自然,后来这个治所在广陵的兖州,因为南北二兖州兼置,亦称南兖州——得到驻扎于广陵,接受江东晋廷晋元帝授职的徐兖二州刺史郗鉴接纳,后经东晋朝廷恩准,渡江落脚于晋陵郡武进县。 晋陵郡本为三国孙吴毗陵典农都尉辖地,乃不设郡县之屯田开垦区,境内丘陵连绵,榛莽遍布,土地贫瘠。秦始皇南游时,曾命赭衣刑徒于此,开凿沟通浙江与长江的运河,故得名丹徒。江东历来有“生东吴,死丹徒”之说,以东吴即吴郡地理条件优越,而丹徒地瘠、土紧密如蜡故也。 晋元帝司马睿,本是西晋琅琊王,依附于在洛阳朝中执政之东海王司马越。荡阴之败后,司马越逃归封地东海,司马睿与其琅琊乡党好友王导,双双陷在邺城之中,直到成都王司马颖为平北将军王浚及并州刺史司马腾所败,挟惠帝逃离邺城,司马腾入城为冀州刺史;却又因司马腾不许贵人出城,司马睿贵为琅琊王,自然仍羁留在邺!幸王导有智计,进言与之扮作商贾主仆,方双双过关,逃归洛阳。司马越此前——于王浚、司马腾会攻邺城之前,已回朝执政,幽并二州即平北将军王浚与并州刺史司马腾,会攻丞相、皇太弟成都王司马颖于邺城之事,便是司马越所谋划,居中指挥。司马睿偕王导回到洛阳,自然拜见司马越。时司马越甫得徐州,乃欲以司马睿出镇下邳,为督徐州诸军事。 时八王纷争,中原大乱,王导闻朝廷将授琅琊王督徐州诸军事,使出镇下邳,便向司马睿进言,道洛都与中原皆不可安居,惟东南宁静,可求为安东将军,兼督徐扬二州诸军事,出镇广陵,以避中原之乱。 司马越时以司空秉政。司马睿道:“司空方欲以我为督徐州,出镇下邳,忽请为兼督徐扬二州,出镇广陵,如何说法?” 王导道:“殿下请易地出镇,自须其由,我已为大王筹思之。可以徐州新定,下邳荒残,不足以镇安一州为言。若出镇广陵,兼督徐扬二州,则不但有广陵之富源,广陵之兵,亦可震慑徐州地面。” 司马睿乃向司马越呈文,以王导所教说辞,复加以自身暗昧之谦词,及司马越所了解的——他司马睿并无军事才,恐负所托,请为兼督徐扬二州,而出镇广陵。以司马睿为督徐州诸军事,出镇下邳,本以徐州新得,地方不靖,司马睿所言下邳荒残,不足以镇安一方,实为有理。司马越本为培植党羽,控制州郡,司马睿确无统御才,为其所知,遂另选将为督徐州诸军事,出镇下邳,而以司马睿为安东将军,督扬州诸军事,出镇广陵。 于是司马睿便偕王导至广陵,避开了中原的战乱纷争。后以庐江人陈敏造乱,攻略建业,王导以为可乘机以平乱为由,移镇江南,以图长远,实际便是怂恿司马睿做孙权称帝江东了。司马睿岂有不从,乃上表请移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敏本是晋武帝时洛阳朝中仓部令史,一名小吏。时马隆以殿中督,即宫廷仪卫队主毛遂自荐,主动请缨,经选募,新编练一支虽仅三千人,却媲美战国魏武卒、齐技击、秦锐士的精锐步兵,以步兵与马拉战车结合之车厢阵,深入反叛的凉州绝地,居然一举击败以其悍勇鲜卑骑兵横行之鲜卑秃发部首领秃发树机能,并杀之,回朝自然受赏,且以微末之资历,长为凉州首郡武威太守!陈敏受到马隆激励,便上书陈述东南粮米有余,可漕运接济缺粮之都城洛阳。朝廷许之。陈敏遂出为合肥度支,复为广陵度支,专管东南漕运之事。 八王乱起,陈敏已有根基,遂率运兵即从事漕运之兵,扯起反旗,渡江攻略建业,欲学孙策做东南之主。王导乃进言琅琊王移镇江南,以图后举。司马睿遂上书请移镇,洛都朝廷许之。于是安东将军、琅琊王司马睿,便与其张良安东将军长史王导,率府吏与扬州兵南渡,移镇至建业。 永嘉五年,并州匈奴破洛阳,晋怀帝被俘,中原大乱,流民蜂拥南下。安东将军府一边利用流民麇集江北,以抵御南下胡骑,一边也允许由中原望族领衔的有组织流民南渡至江东,以增加琅琊王之实力,为将来万一晋愍帝所在之西都长安亦沦陷,可保守江东为晋朝续命。于是,由与琅琊同属徐州之彭城大族刘氏之刘隗领衔的彭城郡流民,被安置于丹徒县。而徐州兰陵郡流民由兰陵大族萧氏领衔,被安置于武进县。二县皆新置,皆在故吴毗陵典农都尉辖地,琅琊王以此二县外加数县,设立毗陵郡。后以东海王司马越有称帝之谋,而其世子名毗,乃避讳改为晋陵郡,专用以安置北来流徙客民。因此郡耕地为官有,且多未开垦之荒野,故可由朝廷分配予流民帅,供北来流徙客民在江东繁衍生息,使之成为同属流徙而来,落脚建康,继长安晋愍帝之后立国江东的东晋朝廷一大支撑。 兰陵萧氏居晋陵武进之后,因家主为流民帅,而萧氏又是中原二流士族门第,故婚姻之际,除大得南渡二流士族如高阳许氏、范阳张氏、谯郡戴氏之流青睐,亦大得江东二流士族如吴兴沈氏,与并非士族的江东单纯武力豪族如长城陈氏青睐,多有联姻,彼此子弟之间,自然多相交游。武进与长城不远,都在太湖之滨,可舟楫往来,萧陈两家既有姻亲,萧顺之与陈喆自幼便相识,长而为好友,交情甚笃。至二人成婚为连襟,自然更进一层。 五 晋元帝晚年,倚重出身徐州大族彭城刘氏的流民帅刘隗,与同样出身中原大族济阴刁氏的刁协,及出身南方大族广陵戴氏的戴渊,与出身徐州第一豪门琅琊王氏、雄踞上游荆州的大将军王敦抗衡。刘隗以为麇集江北广陵、江南京口,及已由朝廷安置于晋陵郡的徐州流徙客民可用,遂进言引用流民帅,以增强朝廷武力。 之前兖州流民帅郗鉴,已让元帝见识了流民帅的实力。郗鉴由元帝授职为徐兖二州刺史,镇守由故吴都建业改名之东晋都城建康的江北门户广陵,胡骑便不敢轻易南下临江。此番所倚重的流民帅刘隗进言,元帝便感慨道,“流民帅若皆如卿,如郗道徽,乃儒学世家志节高尚之士,则岂止可用,直可倚为国之长城也!” 郗道徽即郗鉴,道徽其字,乃高平金乡县人士,汉末司空郗虑曾孙,家世儒学。刘隗以元帝许用流民帅,便梳理了一番他作为徐州大中正所掌握的徐州大族子弟,将包括时年十九之兰陵萧氏家主之子在内的徐州大族流民帅子弟,统统举荐为孝廉。其中有的家世儒学,如刘隗自己的家族彭城刘氏,便举荐其子弟为秀才。秀孝——秀才与孝廉,好比两汉三国两晋南北朝那时的科举功名,一旦获得,也就有了被朝廷授官的资格。 后来,元帝之孙成帝甫即位时,因执政的帝舅庾亮处置不当,招致历阳内史苏峻反叛。苏峻率军顺流东下,攻入都城建康,迁成帝于石头城,一时控制了朝廷。后苏峻虽被同样顺流东下的荆州刺史陶侃、江州刺史温峤联袂平定,但不曾亲到前线的苏峻同党——鼎鼎大名的豫州刺史祖逖之弟,继其兄为刺史,盘踞淮南寿春的祖约,却闻苏峻败讯而狼狈北渡淮河,臣服于建立后赵国的羯人石勒,留下了苏峻之乱的遗患。后虽包括祖约在内,随军在祖约麾下的全部范阳祖氏族人,皆为石勒屠杀——惟留祖约已故长兄祖纳一子,因其过继为祖逖之子,而石勒敬仰祖逖故也——但在石勒灭祖氏之族前,祖约领其旧部,时时骚扰淮上,甚至劫掠至淮南。 晋廷实力寡弱,不得已乃命在朝为官之徐州大中正,举南渡后居晋陵武进之兰陵萧氏家主族子萧整为孝廉,随即授职为淮阴令,而不给一兵一卒,用意就是想萧整率家兵部曲,赴晋赵边境为国效力,抵抗后赵与为羯作伥之祖约。萧整时年二十,在家族支持下,率萧氏家兵部曲,自负资粮,自江东晋陵武进县,远赴汉初三杰中因萧氏先祖萧何发迹的韩信当年所居之淮阴,为晋廷守起了边防。晋廷为表彰萧氏,遂于武进县设立南兰陵郡与南兰陵县,以使兰陵萧氏之人与来自兰陵郡之流徙客民,皆能在南兰陵落籍为白籍客户,作为朝廷兵源所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整二子,长名儁,幼名鎋,时皆幼儿,至此举家迁徙,皆离了江东可安居之地武进,北渡长江,与整所率萧氏宗族中青壮及部分兰陵南渡乡党,远戍淮阴。其时南渡未久,北来之流徙客民,大抵都还存着打回老家去的热望,萧整与后来长成的萧儁、萧鎋父子仨,正是其中的热忱者。只不过朝廷一直不肯北伐,身为流民帅的萧整势单力孤,只能在淮阴望中原兴叹。 就这样十数年过去,到了晋穆帝永和五年,后赵主石虎死,北方大乱,光复中原出现可乘之机。之前成帝、康帝时,庾亮、庾冰兄弟以帝舅辅政,尤其庾亮专权,大受诟病。穆帝即位时年仅两岁,褚太后临朝听政,其父褚裒为避嫌,拒绝以外戚辅政,自请出镇京口。至此晋廷闻石虎死,遂加褚裒征北大将军,使其节制徐兖二州,以北府兵命将出师北伐,规复中原。 时北方人民为避战乱,蜂拥南下,褚裒所遣将接引不及,大批流民于彭城以南之泗口——泗水入淮之口,为后赵司空李农追及,为北骑所迫,入水死者二万人。晋军北伐前锋,亦为李农所败。褚裒命全军撤回,上书自责,旋以忧死。晋廷首次北伐,遂告失败。萧整虽上书朝廷求效力,朝廷亦命其受褚裒节制调遣,然褚名士,信不过流民帅,虽京口北府兵亦由徐兖二州流民改编,褚亦以为不得已而用之,遂未从萧整之请,惟令其待命淮阴。至此北伐失败,萧整闻泗口流民惨死之状,扼腕叹息。 此后永和八年,扬州刺史王述用羌豪姚襄为北伐前锋,却未及晋廷台军出师,姚已反叛,述亦以忧死,北伐夭折。翌年,永和九年,为宰相会稽王司马昱引用的名士殷浩,才再次主持了晋廷的北伐,使萧整已过而立之年的长子儁,与弱冠之年的幼子鎋,兄弟两个,终于可一展光复中原之抱负。 永和九年以前历次北伐,除永和五年褚裒以征北大将军带徐州刺史,趁后赵国主石虎死,而以北府兵北上淮泗,接引南下流民,试图恢复徐兖二州失土的一次,皆非朝廷主持,而是由地方实力派发起。如东晋开国之君元帝时唯一北伐,即由豫州刺史祖逖主持。祖逖出身大族范阳祖氏,幽州范阳郡遒县人,率幽州流民南渡,初居建康,后以麾下屡掳掠,遂迁京口。元帝无力北伐,祖逖一再请命,乃命为征虏将军、豫州刺史,然不给资、粮、兵、仗,惟允其自募。祖逖遂于京口张榜募兵。 萧整族父某以武进县尉入晋陵郡城丹徒县京口城办事,一见大喜,便回乡辞官,率宗族、乡党应募。数月后,祖逖拜表辞行,率其幽州流民军与在京口所募大抵为徐州人之二万将士,渡江北上。 祖逖率萧整族父某等将,偕二万人渡江之际,至江中流,逖于船头击楫曰:“祖逖不能清中原而复济者,有如大江!”一时群情感奋,气势如虹。 至于合肥,旋攻取寿春,复沿淮东进,屯于淮阴。祖逖传檄淮北,河淮间豪杰响应,一时中原皆复属晋,诸豪杰流民帅,皆惟祖逖马首是瞻。河北赵王石勒震惧,乃修范阳祖逖父母之墓,遣使与逖通好。如此数年,祖逖为江东晋廷之江北长城。当彼之时,微祖逖,石勒未必不能骎骎然南下,江淮之间,恐无复晋土!惜江东晋廷不能使实力居南夏之冠的荆州,偕豫州共举北伐,遂使石勒,终于祖逖死后坐大!而镇守武昌、控制荆州之大将军王敦,尚居上游窥视晋廷,有觊觎大位之心。祖逖为防王敦东下,遂留萧整族父于淮阴镇守,自率大军还镇寿春,分军镇守合肥,王敦遂终祖逖之世不敢造次。 永和四年时,秦州略阳郡临渭县氐酋苻洪,受命于临终之际面临被杀太子东宫高力反叛的后赵主石虎,率其所领临渭氐人与秦雍氐羌之众,扼守位于黄河淇门渡之枋头城寨,以拱卫赵都邺城。翌年石虎死,诸子争位,河北大乱,苻洪便上表江东晋廷投诚,获封略阳公、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苻洪已年老,便又为其世子苻健求职。晋廷闻苻健文武全才,乃以之为冀州刺史、都督河北诸军事。 永和六年,苻洪为后赵降将麻秋于酒宴上毒死,临终嘱咐苻健回归关中建国。其时石虎死后诸子争位之乱仍在继续,而石虎养孙汉人冉闵已控制邺城,颁布了杀胡令,邺城内外河北胡人死逃殆尽。惟石虎之子石祗仍据后赵旧都襄国,与冉闵为敌,不久亦败死。 此期间河北冀州、并州,河南司州、豫州,东方青徐兖三州,皆大乱不已,然东晋实力寡弱,不能趁机光复中原。苻健遂乘乱率部离开枋头,西入虎牢关,复西北至壶关。时汉人军阀张平据并州,河南有诸服从冉闵杀胡令的原后赵汉人将领,苻健身为五胡之一的氐人,所率亦多是秦雍氐羌,要自河洛或上党河东之地入关中,可谓前途多阻。 苻健乃分兵两路,一路自领,一路付其侄苻菁,临别泣道,“汝祖托愚叔我以族人部众,嘱我归关中建国。今天下大乱,沧海横流,正是男儿建功立业之时!我若不幸不能入潼关,汝必率所部渡蒲津入冯翊,进取长安!”于是苻健、苻菁叔侄各领兵西进,双双经苦战,苻健入潼关,而苻菁于蒲津渡河,进占冯翊,两支人马数月后合力击败占据长安的汉人杜洪,一统关中。苻健乃以长安为都,建国称帝,国号秦(史称前秦)。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苻健不顾其为晋臣,公然反叛,建国称帝,东晋朝廷却无可奈何。但东晋长江中游的强藩荆州刺史桓温,却瞅准彼时终南山中,那新近为苻健所败,出身关中大族京兆杜氏的豪强杜洪,仍率其被夺去长安之后的余众,依托于朝廷的竹苑藏身,其自不甘心,欲与苻健再战,夺回长安;而新自北来,自称南阳王司马保之子的雍州流民帅司马勋,经都督西部诸州的桓温保举,已由晋廷授职为梁州刺史,兵力不弱,可用以进取汉中。 于是永和七年,桓温趁苻健在关中立足未稳,果断出师,发自江陵,水路进至淅川,乃舍舟上岸,攻克弘农,绕开重兵把守之陕城,攻克武关,进了关中。行前,桓温一面命人联系杜洪,一面命司马勋进向汉中,徐图北上。至此桓温挥师入关,进据灞上,而司马勋已据汉中,正出子午谷北上。苻健虽乘胜灭了杜洪,但灞上乃长安东门,距长安咫尺,桓温亲率大军驻扎,旌旗弥望不绝,苻健君臣大震,关中人心扰动。 桓温既至灞上,欲朝廷即加封赏,又欲持重,乃久驻而不急攻长安。苻健遂坚壁清野,将青苗芟除,使桓温就地补给之计划落空,不得不自江陵千里馈粮。 中条山隐士王猛,自幼聪慧,好读书,而有大节,西晋未乱时,以门第寒微,年至弱冠,未能出仕。后以天下纷乱,乃效汉末大乱时之卧龙诸葛亮,隐居山中以待时。至此王猛见东晋王师伐秦,而西部大都督桓温亲至灞上,乃欣然往赴,欲观桓温为人。 王猛至灞上军营,投刺请见桓温,名刺之上,大书“渤海寒人王猛景略”。桓温见了名刺,不禁惊叹此人虽自称寒人,但写得一笔好字,龙飞凤舞,直欲破纸飞去。桓温暗暗称奇,乃命守门卒引入相见。 王猛入,从容作揖道:“桓公安泰?”桓温道:“除氐贼苻健芟除青苗,使我人马不得食,其余皆好!”乃命坐。 王猛从容坐下,熟视桓温。桓温虽面不改色,心下纳闷,“莫非我似刘司空,却遭刘司空老婢当面耻笑之事,竟已传遍天下乎?” 原来之前桓温于弘农得一老婢,自言曾侍奉刘琨,又道“官似刘司空”,桓温闻言大喜。刘司空即刘琨,字越石,西晋并州刺史,后为晋愍帝拜为司空,独力支撑北方对胡人无论匈奴汉国与羯人石勒之抗战,乃举世景仰之大名人,复为一代名士,门第又高华,出身中山刘氏。蜀汉先主昭烈帝刘备刘玄德,虽亦出中山刘氏,乃汉景帝子中山靖王刘胜之后,却是迁至涿郡的一支,虽犹为当地大族,以仕宦不盛,实寒门也。刘琨至交好友范阳祖逖虽与之齐名,卒赠车骑将军,门第却稍寒微,且非风流名士。 桓温历来景仰刘琨,闻言大喜,恐其老眼昏花,一时未能将自身风采瞧仔细,便命其稍待,自入内修饰了一番,又与相见:“老人家以为寡人何处似刘司空?”老婢熟视桓温,良久道:“面甚似,恨薄!形甚似,恨短!声甚似,恨雌……”桓温听罢,懊恼良久。此时见王猛熟视己身,桓温不禁微微发窘,乃强自镇定,道:“景略渤海人,不知何县之王氏?” 王猛见他与俗人一般,问与门第相关之籍贯,心下鄙夷,乃道:“非南皮非蓨,亦不姓石姓高!” 渤海士族惟南皮石氏,与蓨县高氏及封氏,桓温醒悟,大笑道:“英雄不问出处!如何我却问起景略家门,实在罪过!哈哈哈……” 王猛见他似乎不甚看重门第,适才之问,不过是寻常初见之客套话,人复豪爽,心下对之有了几分好感,乃道:“桓公此番北伐,欲光复中原乎?欲求高官厚禄耶?” 这话却不客气,桓温听罢,却也不恼,从容道:“景略以为如何?” 王猛已由正襟危坐改为盘膝而坐,且解开衣襟搏虱,扪虱而谈:“天下攸攸之口,皆以为桓公停灞上不进,乃养寇自重,效本朝宣帝也!” 桓温微微变色,晋宣帝即司马懿,对阵蜀汉丞相诸葛亮时,多番养寇自重不出击,却宣扬诸葛之能,以图掩世人耳目。幸诸葛亮确有经天纬地之才,自昔隐居隆中之时,便有卧龙之号,故世人深信不疑,只疑其不武而已。后诸葛亮死,司马懿受命讨辽东公孙氏,却破襄平城之后,尽屠公孙氏余众,并筑京观以立威。凯旋回朝,适魏明帝病危,司马懿却留故乡温县联络故旧,迟迟不赴京师,实望明帝辅政大臣之授。明帝忍死相待,诏以实情相告,言“忍死待君”。司马懿得诏,方启程赴都。明帝回光返照之际,仍命齐王芳抱司马懿脖颈相托,道,“此即太子!太子认准骠骑大将军!”司马懿虽亦感动,涕泗横流,然齐王芳即位未久,不过以另一辅政大臣——身为宗室的大将军曹爽锐意改革,触犯了他身为士族与所出身的大族特权者之利益,司马懿便联络朝中诸士族、大族之人,如颍川三大姓巨族陈氏之陈群(陈寔之孙,陈纪之子)、钟氏之钟毓(钟繇之子,钟会之兄)、荀氏之荀顗(荀彧之子)等,举荐琅琊王氏之王祥以为孝行典范,为其筹划的未来倡导“以孝治天下”替代正义的“忠君爱民”做准备,自身以退为进,接受太傅任命,放弃兵权,装病卖痴,最终赚得曹爽不以为意。后曹爽奉幼主齐王芳出都拜谒明帝高平陵,司马懿暴起发难,夺取执政大权,遂为晋朝奠基!如此处心积虑,终于欺人孤儿寡妇而夺取朝权,出身奴隶之后赵主羯人石勒,亦不齿其为人。其玄孙晋明帝司马绍,亦因他晋朝高祖宣皇帝司马懿与其子太祖文皇帝司马昭所行之事,而羞愧难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司马懿巨奸大憨也,天下皆知,王猛当面讥嘲桓温效其养寇自重,可谓毫不留情。桓温脸上,便不免有些挂不住了,仍辩解道:“寡人甫入潼关,至灞上,却不闻关中大族豪杰响应,是以迟回不进!后氐贼竟芟除青苗,使我人马不得食,不得已自江陵千里馈粮,如何还敢冒进!” 王猛哂笑道:“桓公以为,关中大族豪杰,何以不率家兵部曲,号召百姓响应王师?” 桓温脸上露出困惑神色,沉吟道:“却是为何?” 王猛笑道:“此辈不知虚实,不知桓公此番北伐,所为立功耶?创业耶?” 桓温变色道:“景略不可妄言!寡人北伐,乃是为朝廷光复中原,自为立功,如何为创业?” 王猛道:“晋室失人心久矣!自古得国不正,莫过于司马氏!今桓公独领南夏之大半,有荆州之武库,率天下之雄兵,若一举而克长安,有关中,拥雍州之地,凭崤函之固,岂不可争天下耶?” 桓温作色道:“寒士好高谈阔论,果不其然,竟开言效贾生!”良久,乃侧身向王猛道:“温实不欲籍籍无名以埋没,寂寂作他人走狗,而为晋文景所笑!因此为正人猜忌,亦所不惜!且纵是忠臣烈士,亦如何取信于人?” 王猛本有试探之意,见他诚恳道出本志,不禁默然,回看桓温,眼神真诚。桓温又道:“自古成王败寇,得胜者有天下。欺人孤儿寡妇,狐媚而取天下,亦尊为高祖皇帝!不能流芳百世,亦不足遗臭万载哉?惟时也未至!” 王猛听到这里,回改正襟危坐,拱手向桓温。桓温苦笑道:“我在南夏,闻昔日蜀汉刘先主,在襄阳荆州牧刘景升处,如厕见髀肉复生,便有‘老矣,一事无成’之叹!今温已过知命,不敢慨然做贼耳!” 王猛默然良久,乃起身告辞。桓温挽留道:“虽与景略不及深谈,然一见如故,有如旧友!如蒙不弃,不论此番北伐结果如何,有幸得一良友,偕同南归,不亦乐乎!景略意下如何?” 王猛道:“我功名之士也,欲立功天下。桓公取长安日,便复来相见,否则相见永无期矣!”乃趋出。桓温叹息良久,乃命整军,不日出战。 三日之后,晋军荆州兵整顿停当,桓温以灞上前方已有苻健命人所掘深沟为障碍,不堪行军,乃麾师进向长安南门蓝田,经苦战,攻陷蓝田城。桓温留人驻守,便亲率军,直奔自蓝田往前汉与晋愍帝旧都长安必经之地白鹿原,欲与兵锋直指长安之司马勋会合,共攻长安。 苻健早有预备,故蓝田守军亦不弱,只不过难抗天下雄师荆州兵耳,因此落败。听闻蓝田失守,桓温率其荆州兵大至,而司马勋亦已率其梁州兵北上,不日便将合兵,自南攻围长安,苻健大惊,乃命其庶兄丞相苻雄偕次子苻生率师,迎战桓温于白鹿原,而以太子苻苌率一支军,抗司马勋北进。 白鹿原战场双方都是劲旅,步军配以骑兵,好一场大战!苻生天生眇一目,虽年仅十五,然驭马娴熟,只见他挺一长槊,身先士卒,于晋军步阵中三进三出,只惊得百战雄师荆州兵亦胆寒,纷纷喊道,“快躲开!避独眼儿!” 桓温幼弟桓冲早有未来名将之目,见苻生骁勇,便挺槊迎战,然非其对手,几次三番对冲下来,落于下风。桓温在中军伞盖下看着,不禁心焦,乃命荆州第一名将毛宝之子毛虎生换下桓冲,才堪堪抵住了苻生的冲击。 另一边,苻雄也开始指挥骑兵冲击晋军左翼。桓冲退下歇息片刻,便请战苻雄。桓温嘉弟志气,许其出战。 苻雄见一小将挺槊迎面而来,不敢大意,忙挺槊迎战。桓冲逼近,以敌长槊已至面前,乃侧身向左避过,不及挺槊,便将槊横扫过去,苻雄低头避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桓冲一勒缰绳,将胯下马向左拉开数尺,右手将长槊夹于腋下,俯身向苻雄猛冲过去。苻雄躲避不及,右胁中槊,血流不止。 苻生已战败毛虎生,挺槊来救伯父。桓冲不敢恋战,便撤退回列。双方战至黄昏,不分胜负。桓温叹息良久,命收兵回营。此战秦军虽未能夺回蓝田城,终究挡住了晋军攻势。 不日,苻雄以太子苻苌迎战司马勋吃紧,不顾负伤,仍率师增援,挫败北进之晋军梁州兵于白鹿原西。自此以后,桓温所率晋军荆州兵即便与司马勋梁州兵会合后,亦未能再进一步,不得已而班师,返旆江陵,只留司马勋仍回汉中,为北伐后计。 司马勋却也有野心,回到汉中,便瞅准益州新近方为桓温灭成汉攻取,尚未顺服东晋,乃挥师南下,欲作刘备。幸汉中太守乃桓温亲信,密报予桓温。桓温即命江夏相朱序率荆州兵一部逆汉水而上,西进魏兴,与汉中郡兵合击司马勋于魏兴郡西。司马勋大败被杀,桓温第一次北伐之余绪,亦告结束。 东晋自元帝建武开元,至穆帝永和九年之前,统共三次北伐,第一次由豫州刺史祖逖发起,第二次由征北大将军褚裒以北府兵于永和五年发起,第三次即荆州刺史桓温永和七年北伐苻健之役。前后两次虽前期进展顺利,但终未能实现光复中原之目的。永和五年后赵主石虎死,北方大乱,实为东晋光复中原之绝佳机会,然晋廷以老耄之褚裒为征北大将军镇京口,授以全权主持北伐,京口北府兵皆徐兖二州流民,皆有打回家乡去之愿,惜哉褚措置失当,前方狼狈失利,不得已而退兵,褚且以忧死。两年后,永和八年春,长期仕途蹭蹬,至此为相王司马昱引用为扬州刺史秉政的名士王述,以朝廷受逼于桓温自请北伐河洛之议,不得已做出姿态,方主持筹划晋廷睽违已久的又一次北伐,以期扫平河淮之间通往许、洛之道路,进取许昌与旧都洛阳。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王述以降晋的羌酋姚襄(后来建立十六国之一后秦的姚苌之兄)为前锋,命其待命寿春。姚襄麾下皆北来羌人与汉人,皆欲尽早打回家乡关中去,对晋廷令待命寿春极不满。不久,姚襄见大张晋字的朝廷台军辎重队运来粮草,便袭击运粮队,夺了粮草及车牛。晋廷闻讯大惊,王述本欲待入夏水涨之后,使姚襄自寿春溯淮流而上先发,待其至淮阳,便亲率军与之协力,北上共攻许、洛,却不意姚襄反叛,使北伐第一步便无从走起。不得已,因粮草已失,王述将北伐暂时搁置,并一病不起。 姚襄得了粮草,又取了晋军运送辎重的车牛犒赏麾下,士饱马腾,便北上绕过许昌,直奔晋朝旧都洛阳而去,欲取洛阳号令天下称帝。其时中原大河南北,因后赵灭亡、冉闵屠胡而大乱不已,洛阳后赵守将降了冉闵,但这座晋朝旧都守备空虚,粮草断绝,于是便面临为姚襄攻取之险境。桓温见机行事,再次自荆州城江陵出兵北伐。此番好歹在洛阳城外伊水之上,以荆州名扬天下的舟师,击败了仅不多几条船,且人困马乏的姚襄所率羌汉之众。晋军乘胜一鼓作气,攻破了守备空虚的洛阳城。自永嘉丧乱之后,晋军第一次开进了洛阳城,桓温成为光复旧都的英雄。 桓温洋洋得意,上书朝廷请求还都,将相王司马昱吓得够呛。因一旦答应还都,晋穆帝即成汉献帝,便将成为桓温“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工具,而相王之权,自然也不得不全数交给桓温。最终晋廷经商议,决定冷处理,但给桓温加官进爵:爵升一等,由原封为荒郡的临贺郡公,进封为拥有荆州首郡南郡一郡的南郡公;官升一级,由征西大将军、都督荆梁益宁交广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升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并仍兼领荆州刺史。于是天下兵权,皆入桓温之手!桓温因此,也就不再坚持还都之请。 司马昱恐桓温不知止足,尚欲入朝辅政,忐忑不安,寻思觅能者与之抗衡。名士陈郡殷浩,在父母墓庐中隐居读书,不肯出仕,时已居墓庐八年之久。其乃故豫章太守殷羡之子,世家子弟,八年之中,朝廷数次征辟,然皆不起。后朝中名士司徒左长史太原王蒙仲祖,与镇西将军、豫州刺史陈郡谢尚仁祖二人,几次三番,联袂赴殷氏墓庐,诚邀他殷渊源出山,殷浩只是不允。王谢二人每叹息道,“渊源不肯出,将如苍生何!”殷浩因此,更加名声大噪,时人誉之为当世管葛,即管仲、诸葛亮在世。司马昱一时情急,不顾真伪,便想到此当世卧龙,于是找来吏部尚书王彪之与王蒙问可否。 王彪之出身琅琊王氏,但淡泊名利,是一真正儒者、礼学专家,对相王欲引殷浩抗衡桓温,不置可否。相王司马昱之相即司徒,故王蒙本相王属僚,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道,“臣(东晋时属僚仍与秦汉时一样,在朝会之外,对长官称臣,不止对皇帝如此)与谢仁祖,曾数番赴殷氏墓庐,欲邀其出山,渊源只是不肯!仁祖每叹曰,‘渊源不肯出,当如苍生何!’而流俗与有识,皆以为殷渊源实为当世管葛,卧龙之才也!殷若肯出山,便十桓温,又何足道哉!” 相王听罢大喜,合十道,“如是!则如何可请殷出山辅政?”王蒙挥一下麈尾扇,淡然道,“臣亦无计!然相王若能屈尊枉驾,则渊源必出!” 相王立命驾牛车,即赴都城南面丹阳郡城外之殷氏墓庐。殷浩见相王偕王蒙亲至,不再矜持,道,“朝廷孤危,为桓温所胁,相王殚精竭虑,不可终日,恐久矣!浩布衣寒素,不知朝礼,因此不应征辟,不许王长史与谢镇西数番枉顾,皆唯恐污朝廷耳。相王今屈尊枉驾,必为受胁于桓氏而来。浩虽无才,与桓为总角竹马之交,于其为人,可谓了然于胸。语云‘禀性难移’,我知如何应对其无礼跋扈。惟相王是裁!” 司马昱大喜,即命随从以锦袍加诸殷浩身,同乘牛车回都,即日以穆帝名义赐宅第使居之。翌日,朝廷圣旨下,以殷浩为扬州刺史,兼都督扬州之丹阳、吴、吴兴、晋陵、东阳五郡,加中军将军,节制台军即朝廷在都各军,带中书郎,入殿廷视事,办理枢机。 桓温知殷浩之才,闻讯大惊,乃上书北伐,拜表便行,率舟师扬帆东下,而停于建康西门姑孰,向晋廷示威。相王接到桓温的北伐奏表,又闻其已到姑孰,大惊失色,立刻找来殷浩、王蒙、王彪之问计。 殷浩不语,良久道,“相王若为难,便罢了!”王蒙道,“时下朝廷孤危,所倚重者渊源也!渊源何出此言!” 王彪之忿然道,“桓温无礼跋扈久矣!今竟率大军压境,向朝廷示威!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相王黯然道,“桓不欲寡人为宰执耳,孤便归老会稽罢!惟如此一来,桓恐便留朝辅政矣!奈何?!” 殷浩不语。王彪之道,“君臣父子,天下大义!今桓温以臣逼君,是不道也!相王若退让,天下安有正义在!惟相王亲笔信予之,晓以大义,终了可大言将其军!云晋室江山社稷,上传自宣帝,元帝中兴以来,君臣戮力同心,乃有今日!主上年幼,忽闻西方大军压境,惊惶,问于寡人。孤以实对,主上道,‘荆州国之西阃,天下雄州,朝廷所倚重者也!不意大司马竟以北伐为名,率荆州兵至姑孰,以凌朝廷!’相王当续道,‘国家知大司马忠心,然北伐之事,当近日再议!且今夏无雨,江东诸郡歉收,北伐恐延宕至明年夏,惟大司马知之甚明!’落款作‘仆司马昱百拜叩首’!如是,则庶几矣!”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蒙听罢点头。殷浩默然,良久道,“我负朝廷重恩,相王又屈驾枉顾!今日之事,亦惟王尚书之法,然桓恐不退兵,则浩归山而已!” 王蒙赶紧道,“王尚书之法诚良法也!渊源既隐居八年,今急流勇进而到此,同僚与公卿,当拥右渊源,以御桓氏!” 于是相王司马昱按王彪之所教言语,写了一封亲笔信,命人送往姑孰军营。桓温看罢,不禁失色,向其大司马参军襄阳罗企生道,“人皆以为建康无人,今却想建康究竟如何!所用者谁哉?” 不日,桓温率军扬帆西上,晋廷解除了危机。相王司马昱大惊喜,然以谁都明白之道理,知道想法子对付桓温以北伐相胁刻不容缓,遂日夜与殷浩计谋,定下了来年北伐的计划,却苦于朝廷无兵无将,一时一筹莫展。 数月后,辽东鲜卑慕容部所建燕国大将慕容恪,以具装马骑兵,击擒了当世项羽冉闵;复乘战胜之威,一举击败盘踞青州多年之段部鲜卑,使燕国疆域成为北方最大。姚襄自上年为桓温所败,便率其部众转而向东,游荡于河淮间。是春慕容氏取青州与兖州大部,进向许、洛,姚襄乃渡淮东南行,抵达长江北岸。晋廷闻讯大惊,相王司马昱以穆帝名义,下令立刻戒严。姚襄恐慕容恪取许、洛之后便南下渡淮,则其必为鲜卑铁骑撵入长江不可!思前想后,他决定孤身秘赴建康,向朝中新晋掌权者名士殷浩解释并请罪,以求得晋廷庇佑。 殷浩正忧无兵无将,北伐无法开展,复因姚襄颇有名士风度,善于谈玄,两人清谈数日,竟惺惺相惜起来。殷浩便打定主意,仍以在江北之姚襄为北伐先锋,如此一可增加晋廷武力,另姚与桓温既有伊水之仇,亦可使桓稍稍知惧,不敢随意东下。 翌年,永和九年早春,慕容恪转而向西,以大军进向许昌、洛阳。洛阳晋军兵力寡弱,守城主将乃吴兴长城人陈佑,本是桓温荆州之将。上年桓取洛阳,不久即留少许兵力守城,便返旆江陵。后以洛阳防卫空虚,桓温上奏以陈佑为河南太守、冠军将军,使其率私属部曲,赴洛阳守城增援。此番战无不胜的慕容部具装马骑兵来袭,陈佑忙寄书桓温求援。桓温见信不复,亦不遣一兵一卒。陈佑无奈,乃上书朝廷求援。相王司马昱与公卿大抵皆以为旧都可弃,免得桓温以还都相胁,于是朝廷不发援兵粮草,惟下诏求贤赴援洛阳。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章 得麟儿陈氏喜庆 追往事萧沈艰难(乙) 一 晋穆帝永和八年秋,鲜卑慕容部所建燕国南征主帅慕容恪于中山魏昌廉台村,以具装马骑兵击擒冉闵,燕军旋即围攻冉闵的都城邺城,久围而破之,冉闵之子冉智被俘。十六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建立于中原的汉人国家——冉魏,亡。 邺城被围时,以粮尽援绝,而冉智年幼,其相蒋干为之做主,遣使许诺以传国玺为报偿,请得东晋镇西将军、豫州刺史谢尚之援。谢尚以谯郡流民帅戴逯率部驰援,却命其屯于黄河之上不进,授以方略诓骗蒋干,须先得传国玺,乃可使晋廷发兵与粮赴援。蒋干不得已,乃向冉智请得传国玺予之。晋援自不至,邺城不久即不得已而降,冉魏遂亡。河北全境遂由汉人冉氏之手,继羯人石勒之后,再度失陷于另一胡族鲜卑慕容氏。东晋坐观成败,却趁人之危,从冉智手中骗得传国玺,好歹让江左晋帝,结束了被北方讥嘲为白板天子之历史。 本受晋封为燕王的燕主慕容儁,即自蓟城迁都邺而称帝,封四弟慕容恪为太原王,五弟慕容垂为吴王,八弟慕容德为范阳王。翌年,永和九年春,慕容恪遂率其常胜之师,进向晋朝旧都洛阳。 东晋洛阳守将为河南太守、冠军将军陈佑,即陈喆高祖父,本在荆州为将,受命于上年取洛阳时尚是征西大将军,如今已官拜大司马、都督中外的桓温守城,闻讯惶急,求援于桓,却如泥牛入海,回音绝无。不得已,陈佑乃上书朝廷请援。 朝中相王司马昱与其倚重的扬州刺史殷浩,皆以为旧都可弃,皆以为旧都在手,实是在桓温之手,只让桓以此要挟朝廷还都,还不如弃之。只不过旧都也是本朝曾经所都,若置之不理,名义上殊不好听,于是二人合计,乃使朝廷下诏求贤,以赴援洛阳。 吴兴武康沈氏,是与同郡长城县的陈氏一样的江东大族,武康沈、长城陈、乌程丘三氏,并称为吴兴三姓,是与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会稽四姓虞魏孔贺一样的江东大族豪门。吴兴三姓中,乌程丘氏专出文人墨客。武康沈氏与长城陈氏二族,却是与东晋初年显赫一时的义兴周氏——周处与周勰、周玘、周札父子所属家族,同属江东武力豪族一类,而与江东士族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会稽四姓虞魏孔贺不同。 二 东晋首君晋元帝司马睿,本是西晋宗室旁支琅琊王,其父琅琊恭王司马觐,乃晋武帝司马炎族兄弟;其祖琅琊武王司马伷,乃司马懿之子、晋文王司马昭之弟。西晋首君为晋武帝,乃晋文王之子,故琅琊王乃西晋宗室旁支,非晋文王一脉,自不可登基为帝。 却说晋怀帝永嘉初,党附朝中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的琅琊王司马睿,以安东将军出镇广陵。不久,广陵所属治所在淮南寿春的扬州,便因都城所倚重为粮源的扬州度支转运使陈敏反叛,而全州大乱。 陈敏乃扬州本地庐江合肥人,出身大族,家族强盛,佃客众多,家兵以千数,有兄弟数人,皆有将才。晋武帝咸宁年间,陈敏受马隆事迹激励,亦欲乘时立功。武帝末年,孙吴已平,天下一统,京师洛阳四方辐辏,人口众多,而粮食每有短缺。陈敏便以尚书仓部令史上书,请赴淮南为朝廷筹粮,运东南地广人稀之扬州余粮,以济京师。朝廷许之,遂以陈敏为合肥度支,复任广陵度支,委以漕运重任。 陈敏知漕运不畅,咎在运河不通,甫赴任,便率朝廷所配运粮兵,复请得朝廷允许征集民夫,于合肥疏通巢湖与长江间航道,复于广陵疏通自长江至淮河南岸之淮阴、北到泗上彭城之中渎水,又于江东开练湖,疏浚自丹阳直达长江南岸京口的秦始皇始修之运河。一时南北漕运畅通,朝廷赖之。 至惠帝时,外戚专权,八王混战,陈敏既以扬州度支转运使之职,控制着粮道,便生出来野心,以琅琊王为安东将军新来镇守广陵,乃上书请回移合肥相避。主持朝政之东海王司马越,正忧广陵扼南北水路要冲,漕运长期为旧吴故地扬州人陈敏把持,恐其反叛,乃欣然许之。陈敏回到合肥,便以诸弟为将,命率家兵部曲与扬州运粮接济京师之运兵,攻庐江等江淮间郡皆下。 时匈奴刘渊已于并州平阳郡称汉王建国,八王之乱却仍如火如荼,并未因此内迁胡族已于隔黄河与都城洛阳相望之地建国,而休战止干戈。陈敏既驻足合肥,攻下了郡城即在合肥县之庐江郡,以北攻州城寿春受阻,便转而渡江,攻击孙吴故都建业。 琅琊王导茂弘,有识之士也,自昔在洛阳,便与琅琊王交好。琅琊王依附在朝执政的东海王司马越,而盘踞河北邺城的成都王司马颖,却以丞相身份遥控朝政,与东海王争权不休。司马越不忿,便怂恿晋惠帝亲征邺城,他自然以朝中执政身份随征指挥,琅琊王、王导亦随在军中。 本来皇帝亲征,司马颖衡以忠君名义,无从抵抗,惟束手请罪,待死而已,且朝廷军容齐整,声势浩大,成都王以为必不敌,遂与僚属议是否白衣出城请罪。丞相左长史卢志却道,“大王无私心,天下皆知!然主上受蔽于东海王,因此亲征大王。若坦然释兵面圣,必受制于人,而受东海王之害!不如拼死一搏,以观后效!且太妃年迈,大王孝子,岂忍阵前受缚,而贻太妃以忧乎?!”成都王以为然,遂命大将石越率军出战,迎击朝廷台军于黄河以南之荡阴。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荡阴之战,台军大败,惠帝御车亦受箭。惠帝惊惧,乃下车步走。大兵席卷,有人不识御袍,挥刀砍向惠帝。侍中嵇绍见状,立挡惠帝身前,血溅御袍而死。幸石越关注御车所在,堪堪接着惠帝。惠帝肥胖,不能骑马,石越军中无马车,便把惠帝救上辎重牛车,送至邺城。 成都王好不得意,暗自庆幸未降,与皇兄惠帝见礼后,见帝满身血污,便命人与更衣。更衣罢,惠帝却指换下御袍,嘱咐更衣人,“此嵇侍中血,勿浣去!”卢志闻言,出而悲叹,“谁言主上痴,‘此嵇侍中血’!嵇康之子嵇延祖,果然有乃父之风!” 朝廷军既败,东海王狼狈逃归封地东海,琅琊王、王导不及逃,双双被俘。成都王因其母不愿离邺,拒绝朝中大臣请他奉惠帝回都主事之请求,仍居邺城以丞相身份遥控朝政。朝中无人主持,公卿大臣便请东海王仍赴都以司空主事。东海王返洛,立命其弟并州刺史司马腾为冀州刺史,率军出井陉,与受旨自幽州治所蓟城出兵的平北将军王浚合兵一处,共攻邺城。 此番因王浚军中有段部鲜卑骑兵,成都王大败,狼狈奉惠帝与其母成都太妃逃往洛阳。鲜卑骑兵在繁华都会邺城烧杀抢掠,不仅抢物,亦抢人,城中女子不及逃亡,大抵被掳。 王浚初不制止,后以掳掠女子甚多,恐于己名声不利,且他到底出身一流士族名门太原王氏,其父王沈虽是出卖魏主曹髦的不忠之臣,毕竟也是儒学之士,其时华夷大防在士大夫中深入人心,他亦饱学,虽利用鲜卑,不忍太多华夏女子为胡奴,乃下令禁止掠人。鲜卑骑兵欲保全战利品,他们本属雇佣兵一类,向来亦不甚听命于作为雇主晋朝代表的平北将军王浚,但其首领段务尘亦强调了禁令之后,便不敢不听,又舍不得如花女子,最终将所掳八千汉人女子,通通推入了漳水之中,漳水为之不流!西晋末年至南渡后数十年间,北方中原持续大乱,而人民之涂炭,沦为屠杀对象,自此而始。 邺城被破之际,成都王奉惠帝与其母狼狈先逃,琅琊王与王导却陷在城中,一时未能逃出。王浚北归,为其兄操控朝廷由并州刺史改任冀州刺史的东嬴公司马腾入居邺城,坐实为冀州刺史,而将面临匈奴汉国严重威胁,人民或死或逃,甚至被司马腾掳掠至冀州出售的这样一个烂摊子的并州,交到了刘琨手上。刘琨只身赴任,州城晋阳孤危,不得已乃依靠鲜卑拓跋部大人拓跋猗卢,以抗衡本为并州匈奴左部帅的汉国主刘渊。 东海王却以其弟攻邺有功,授意人上表为之请封,于是东嬴公进爵为新蔡王。司马腾甚贪,知此前随惠帝亲征战败被俘的朝中贵人宗王侯伯,当尚有仍在城中未及逃出者,以为奇货可居,不但可以利用他们揭发成都王罪行,亦可换取赎金,于是下令贵人不得出城,命环绕邺城之漳水诸渡口严查。 王导虽袭其父子爵在身,毕竟名位未显无人识,不愁逃出,只急坏了琅琊王司马睿。王导想出一计,以商贾可自由出入邺城,畅通于渡口,而商贾身份甚贱,服饰与士大夫有别,贵人所不齿,故扮作商贾,自可逃出;惟琅琊王生长王府,未经世事,扮作商贾恐亦遭人怀疑,乃让扮作其仆,嘱其勿言语。二人乔装打扮,同行至渡。因禁令只针对贵人,守卒虽疑二人身份,但见王导忽然发怒,鞭笞其仆,骂以“若非汝迟迟,便不至天黑”之语,因白昼禁令较松,不一一盘问,守卒便失笑,信以为真,放了二人过河。 二人回到洛阳,自荡阴之战而后,可谓同生共死,感情愈加深厚,琅琊王此后,凡事皆与王导商量问计。成都王恐东海王不容,不敢入洛阳,奉惠帝与老母、二儿逃入关中,投靠了河间王司马颙。东海王恐河间王挟天子以令诸侯,便又忙于讨伐长安。 其时洛阳四郊多垒,刘渊在平阳虎视眈眈,东莱汉人王弥与上党羯人石勒,亦各崛起为青州与河北之大势力,威胁朝廷与中原州郡。王导便劝琅琊王早做打算,离开洛阳到外地为官避难。王导为之筹划道,“大王祖父琅琊武王曾率军伐吴。虽龙骧将军王濬先至建业,孙皓颇识大体,不向已据石头城之王濬投降,而静待大王祖父渡江,乃递献表,肉袒出降。武王入建业城,秋毫无犯,颇得吴人之心。今中原动乱,胡马躁动,骎骎然南下,河淮板荡之日,为期不远!惟东南扬州安静,可求安东将军以避祸!” 琅琊王以为然,遂向东海王求安东将军。东海王亦欲扬州附己,遂允,琅琊王遂以安东将军出镇广陵。不久陈敏反,祸乱扬州江淮间,且渡江攻建业。建业乃诸葛亮所谓虎踞龙盘之地,孙权以之创业,而广陵地处江北,若胡马南下,则成背水,不可不思将来。王导便劝琅琊王移镇建业,以作保守江东之后图。琅琊王便上书请移镇。东海王亦忧陈敏若攻取建业,则成第二孙伯符,不可不防,遂操纵朝廷许其移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琅琊王甫移镇建业,立足未稳,陈敏一弟陈彬已得历阳,进取姑孰,顺流而下,与陈敏共攻建业,声势浩大。建业本来守备空虚,安东将军府兵力寡弱,一时人心惶惶,不可终日。王导自一过江,便着意结交江东人望吴郡顾荣、会稽贺循等,以作长久之计。顾荣曾在洛阳为官,本与王导相识,一来二去,也便熟络起来。闻二陈兄弟攻建业,顾荣亦忧惧,乃与时任扬州参军的周玘商议,希求义兴周氏出兵,匡扶安东将军所镇之建业。 周玘当即回乡,领了家兵部曲,赶往建业迎战陈彬。两军相遇于建业城南之白石,一场血战。义兴周氏家兵有保卫家乡之志,气势过人。陈彬不敌,乃回头渡江,寻其已先行渡江北遁之兄陈敏而去。周玘一战而胜,建业与江东人心乃安。 王导又以进讨陈敏与顾荣相商,于是由顾荣、贺循牵头,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与义兴周氏出兵,诸人与安东将军司马睿联名发布檄文,誓师讨伐陈敏。江东民军随即渡江,与朝廷荆、扬二州兵合击陈敏。陈敏不久败死,扬州底定。后义兴周氏又挫败继陈敏而起的石冰渡江攻石头城,及另一桩乱事,故称义兴周氏三定江南。 三 吴兴武康沈氏,亦属义兴周氏一类。晋元帝晚年,倚重北来流民帅刘隗、郗鉴,及北来士族如刁协、周顗诸人,抗衡盘踞荆州的大将军王敦。王敦有意反叛,便笼络江东大族为援,先是征辟出身吴兴大族的钱凤为参军。钱凤有意立功,遂为王敦联络武康沈氏家主沈充作东援。 沈充时任钱唐令。宣城郡为都城建康西南门,境内多山,山中多山越人,若山中歉收,便往往下山进村乃至入城劫掠,远至建康所属丹阳郡,于是王敦上书,以沈充乃江东大族家主,家兵部曲甚众,若以之为宣城内史,则朝廷可不费一兵一卒,而宣城与丹阳二郡获安。朝廷正忧山越,遂允。 王敦却是有意以此窥武康沈氏实力。沈充骤由县令而为郡守,又惊又喜,剿抚山越格外卖力,不久二郡便无复山越之患。原来大批所谓山越人,其实并非蛮族,而是自汉末大乱之时起,陆续自江东郡县逃入山中保命的汉人百姓。沈充生长江东,出生时孙吴尚未亡,熟知旧吴掌故。故吴自大帝孙权时起,便常有山越之患,与孙吴相始终,惟大帝末年,诸葛恪以一手强兵围困,一手招安,允许山越人各自投降之后,便落籍为编户,既往不咎,因此颇有成效。沈充既知山越实情,遂如法炮制。不久,宣城山越人便大抵下山,不过却并未成为朝廷编户,而是成为了他家族武康沈氏的私属佃客。但山越也因此不复为患,朝廷对沈充假公济私亦不闻不问。王敦见其实力不弱,智计亦过于常人,大喜,复以其剿抚山越之功,举荐其为湘州刺史。 元帝之前将老耄之甘卓调离湘州,正欲任用得力之人以拊荆州之背,得王敦荐表,便立刻请求叔父谯王司马承为国分忧,远赴长沙任湘州刺史。司马承慨然应允,遂西上任职湘州。 元帝知朝廷实力难与王敦相抗,便向刘隗问计。刘隗之前已进言引用流民帅,得元帝允准。然流民部曲毕竟私属,不是朝廷之兵,而江东土地兼并,编户奇少,大多沦为了大族豪强之佃客,要想增加兵源,就必须夺豪强之佃客为朝廷之编户齐民,乃可以一方面增加朝廷租税,开辟财源,一方面增加兵源,充实朝廷台军。 时江东无论侨姓士族与吴姓即本土士族如吴郡四姓顾陆朱张等,因士族不纳租税,遂大肆买田,隐占失地人口,遂使编户成为其私属佃客。一般大族豪强虽无免税特权,但因佃客无地则不纳租税,且脱离了朝廷户籍,附籍于田主名下为其私属,可使佃客免纳口赋(人口税,基于有这个人就要纳一份税的赋税,有时甚重)、算赋(财产税),于是贫民与地主一拍即合,土地集中于地主名下,贫民乃至一般富庶人家,皆大批沦为佃客。编户原本因拥有土地而在籍,而附征的各种苛捐杂税,自然也一并不再缴纳。且田主往往就算不是士族,也是一方土豪,拥有权势,遇到如朝廷检括人口,即会伤及田主和佃客双方利益之事,田主便会袒护佃客,隐瞒其人,佃客也就乐得做佃客,结果就是中饱了作为田主的士族与大族豪强之私囊,使朝廷财源及兵源双双枯竭。元帝便再度接受刘隗进策,下诏检籍,清查人口,务必将豪强隐占之人口统统查出,重新编入户籍为朝廷编户齐民。一时江东无论侨姓与吴姓士族及大族豪强,大为愤怒,对朝廷怨恨不已。因此政策受损者,自然就有侨姓第一豪门琅琊王氏,与江东本土豪门义兴周氏、武康沈氏、长城陈氏等。 王敦懊恼,知沈充亦恼朝廷检籍清查人口使其大大受损,便以“谯王夺汝湘州”之言,挑唆沈充仇视元帝与晋室,并命钱凤稍稍透露其谋朝篡位之周密计划。沈充之前已得王敦保举其为湘州刺史许诺,至此自然仇恨元帝,又听得钱凤透露大将军将举大事,事成之日,从龙之臣自然不忧富贵,其本热衷功名利禄,便在宣城抓紧厉兵秣马,希图为王敦立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知沈充已有备,虽湘州已成后顾之忧,然湘州实力弱小,不及荆州远甚,不足忧。王敦便以女婿郭图领兵袭长沙,自率大军顺流东下,以元帝为奸人刘隗所蔽,检籍夺民佃客,使百姓嚣然、怨声载道为由,以“清君侧”为名,向朝廷兴师问罪。沈充得信,便率其家兵部曲及宣城郡兵,自西南攻击建康南面。 湘州城因长沙大族子弟虞悝兄弟一人为长史,一人为参军,辅佐刺史司马承,并率家兵助守城池,而坚守良久。事前虞悝且为大局谋划,嘱托其曾任前湘州刺史甘卓僚属的好友为谯王使者赴梁州,说服了甘卓若王敦起事反叛朝廷,则湘州兵出巴陵,梁州兵出襄阳,两路拊荆州治所武昌之背,使王敦有后顾之忧。然至此甘卓虽出兵,却迟滞不前,以江夏郡治所夏口兵力不甚弱,而停汉口观望,不肯稍稍冒险,使其舟师入长江速越夏口城顺流东下,武昌乃不忧受攻。王敦遂命留守武昌的其兄王含,速速增兵长沙,并命其族弟南郡太守王舒出兵。湘州城粮尽援绝,复因叛徒开西北角建湘门献城,而终沦陷。虞悝兄弟双双被俘,旋遭杀害。谯王逃入城外王舒军中,亦为王舒秘密沉江而死。 都城建康面临王敦大军自长江上,沈充率军自西南而南的两面进攻,晋廷左右支绌,疲于应付。受命守石头城的周札,见西军势大而胆裂,开门揖盗延敌,王敦便轻易率军进入了石头城。元帝见大势已去,便劝刘隗等逃亡,命诸军解兵。王敦不朝见天子,却以他苦心经营出来较之前历任荆州刺史时都更庞大强悍的荆州兵,驻扎在石头城观望形势。元帝无奈,只好以王敦为丞相,百官总己以听,自身沦为傀儡。 四 越年初春,元帝忧愤而死,太子即位,即晋明帝。明帝时年二十,自幼聪慧,又骑马习武,王敦甚忌惮之,便寻思将其废去,另立幼主。 时朝廷艰危,受制于王敦,故明帝登基之后,一时未举行柴燎告天的南郊祭天典礼。王敦以此为由,称明帝未曾柴燎告天,便仍是太子,尚非天子;又召集公卿群臣至石头城大会,道其在武昌,多闻太子不孝之事,故太子不宜立,当立先帝纯孝之子。 公卿皆以为不可,然不敢言。王敦疾言厉色,质问太子中庶子温峤道,“太真!君为东宫侍臣,太子为人如何,自是君所知,何妨道之众人!” 温峤道,“太子纯孝,且为人谦恭下士,当以古圣先贤作比,如何不堪继位?” 王敦冷笑,“如此!则太子既已御正殿,如何不见出大行皇帝灵柩于太极殿,命我率群臣临哭?” 温峤道,“太子纯孝,丧亲之痛,心摧气绝,今不进水米已三日!以鸡骨支床,病体难起,故未能命移大行皇帝柩,遑论下诏使群臣临哭!” 王敦无言,明帝之位乃安。 不日,王敦上书辞行,不等诏书答复,亦不赴都面圣,便扬帆西归,却未直上武昌,而是停于建康西门姑孰西南面之芜湖,以期交通武昌,而控制都城。明帝知其包藏祸心,便与皇后长兄中书监庾亮、侍中温峤等人日夜筹划对策,却苦于对王敦在芜湖情形知之甚少,不知如何防范。 晋明帝即位之年暮春一日,近午时分,芜湖城外来了数骑,皆巴賨马而行商打扮,下江口音。入城之后,数骑散往各处,片刻之后,复聚于城门外。为首者道,“尚未入城之际,我等旗亭饮水,颇言语错沓,复皆下江语,恐已为有心者瞩目!因此入城之际,便命君等速出!” 从者皆道,“如是则危矣!” 为首者道,“无妨!我已探知元凶病重,而驻军松懈,不足虑!惟做贼者心虚,恐已命人寻我等而来,当作计较!” 说毕,为首者走入路旁卖茶旗亭,招待诸人饮了一气,付账之后,又将手中一支七宝装饰的马鞭予卖茶老妪道,“老人家,我去之后,必有城中人来寻我!便请以此相示。”老人唯唯允诺。适一马下粪,为首者即命人以冷水浇之。 数人甫去未久,城门内大喧,丞相、大将军王敦不顾病体,居然跨马率数十骑而出。出城不见所欲踪迹,王敦亦渴甚,乃入旗亭。老妪见果有人来,不待相询,便以七宝马鞭示王敦。 王敦看罢诧异,道,“何人所予?” 老妪道,“一年少行商。” 王敦适才在府中昼寝,便觉心动,因此率人出城来看。闻老妪言,他心下又是一动,“此年少何等样貌?白面年少乎?有须乎?” 老妪思详良久,道,“年少,然面非白,黄皮子,而稍黧黑,黄须!鼻山高峻,眼窝深陷,似胡儿!” 王敦猛拍一下大腿,“此必黄须鲜卑儿!” 原来明帝之母荀氏乃代北人,昔日温峤衔命刘琨,自北来江东劝进,携来此女,献于时称晋王的元帝,后有宠,生太子,封为夫人。因代北华夷汉胡混居,故荀夫人亦有些许高鼻深目之状,是以明帝亦有些许高鼻深目,且似代北高原寒冷之地的人一般,黄皮而稍黧黑,须亦蜷曲而黄,故王敦谓之黄须鲜卑儿,正犹曹操以其子曹彰为“我之黄须鲜卑儿”。只不过曹操以曹彰似勇武之鲜卑为傲,王敦却是讥笑元帝不择华夷而临幸,乃至鲜卑儿为中国之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敦环顾四周,见亭外地有马粪,便命人探之。探者回报,“已冷。”王敦把玩着七宝鞭,叹息道,“今日走脱黄须鲜卑儿,今年我等——恐死矣!” 王敦已身染重疾,以明帝亲自率人来探听虚实,知朝廷必已有备,惟不知己虚实耳,明帝亲身犯险,亦可知其从戎志向,及择日与己决战之态度。王敦为谋朝篡位准备已久,若非身染重疾,早前得知昔日温峤为其僚属,却为元帝作间谍,便欲再兴师向朝廷,兵发建康问罪。 五 温峤本籍太原郡,出身士族名门,其伯祖温羡,仕至司空,太原温氏遂为士族,惟其族中人丁寡少,仕宦者无多,故门第不及同郡之王氏。当晋愍帝为刘曜所俘,在江东建康之琅琊王闻讯,以天下无主乃称晋王之后不久,温峤衔命于其府主司空刘琨,自幽并之地南下至建康,奉上刘司空与幽州刺史段匹磾、冀州刺史丁绍等在北公卿与中原州郡大吏联名所上之劝进表文,表文以晋愍帝已遭屠各荼毒,大位空缺,请晋王为天下计,早登尊位。 原来那匈奴汉国的奠基人刘渊,虽父祖皆任并州匈奴左部帅,实际却非并州匈奴,而是上郡匈奴。并州匈奴,即东汉初年入居塞内之南匈奴。上郡匈奴,却是所谓休屠各胡,即汉武帝时由霍去病接引降汉,本居于河西走廊之浑邪王部与休屠王部之遗民。二部获武帝恩准入居北地、上郡之后,长期为汉廷守边防,亦不与其他民族无论羌汉通婚,遂作为匈奴右部之遗民,保持了高鼻深目、身长魁梧的形貌特征,与本就近塞居代北长城之外、面阔扁平而身材矮小的南匈奴,种族有所不同。刘渊即身材魁梧,且高鼻深目,与并州匈奴大众不同,惟南匈奴与西部匈奴昔日皆统属于冒顿单于,各自引以为同族,故彼此亦无隔阂。 东汉末年,曹彰以霍去病之姿,率军平了代北入塞乌桓之叛,顺便敲打了伙同作乱的并州匈奴,一时入塞异族震惧,不敢有乱心。曹彰凯旋邺城,被其父曹操喜称为“吾之黄须鲜卑儿”,曹彰遂有“邺下黄须儿”美名,乃彰显其勇武也。曹操为削弱并州匈奴,乃分其为前后左中右五部,并从上郡引入故休屠王部与浑邪王部之遗民与并州匈奴杂居,以此上郡匈奴之酋长,出任并州匈奴五部之帅,兼以此加强并州北境之边防,因为此时,代北即雁门关外的雁门郡、代郡平城一带,已受到长城外鲜卑拓跋部的很大压力。并州匈奴本是南匈奴,战斗力本不及身材高大的北匈奴人,到汉末入塞久矣,经济上与形貌上,皆已形同汉人,战斗力更是衰败,已不堪守卫边塞,曹操乃将上郡匈奴即故休屠王部与浑邪王部遗民迁至代北,用以扞卫长城,并使其酋长分统并州匈奴五部之众。为防出任并州匈奴五部各帅的上郡匈奴酋长坐大,曹操又使朝廷下旨,以汉人命官分任并州匈奴五部司马,以管理监视五部军事。上郡匈奴与并州匈奴渊源不同,故汉人知情者,乃称之为休屠各胡或屠各胡,亦直称屠各。 温峤既衔命刘琨,知恐一去不返,乃归太原别母。其母不愿其远行,恐一别成永诀,临别拉其衣袖,只是不松手。温峤大哭,泣道:“儿身既已许国,自不能长在亲侧,奉养慈母!今虽痛彻心肝,儿亦与母同,尚请阿母念儿,放儿走去江东!”不得已,温峤乃绝袖而去,千难万阻,遂至建康。(补记:世人皆知汉哀帝爱其男宠董贤,同寝,哀帝醒,而董压帝袖,未觉,哀帝不忍其因己欲起而早醒,乃割断袍袖而起,故后世以男同性恋者为有断袖之癖,此可谓尽人皆知。然温峤绝袖别母之典故,无疑更感人,恐知之者甚少,故不辞词费而录出。典出《世说新语》,《晋书·温峤传》中似乎也有,则乃《晋书》颇以《世说》内容入书之故,此典源头,自是在《世说》。) 晋元帝当日看罢劝进表,以愍帝继怀帝之后,复遭屠各荼毒,大哭失声,嚎啕不已,直呼苍天;复以群臣劝进为不义,声言必报二帝为屠各虐杀大仇,兵发平阳,犁庭扫穴,迎回二帝灵柩之后,乃议登基之事。温峤以为晋王将不日北伐,则与在北实孤立无援之刘琨,可合力扫平胡虏,光复中原,不禁感奋。 江东群臣既知愍帝已死,以司徒王导为首,纷纷劝进,终至全员联名,于宫门外长跪不起,坚请晋王登基。晋王司马睿推辞再三,乃登大位,是为晋元帝。温峤盼望的北伐,却迟迟没有下文。 温峤大失所望,又以为江东无人,形势危矣,乃登门拜访王导,欲知朝廷用心。王导欣然接见。 以温峤不满元帝自食其言,竟便登基,而北伐却无下文,王导道:“太真以为,汉末之时,是否真如魏武所言,‘天下无孤,正不知几人称帝,几人称王’?” 太真乃温峤表字,魏武即曹操。汉末乱世之中,曹操终结了北方中原之割据战乱,大有功于华夏,再造汉室江山,封为魏王,谥号为武,故称武王、魏武王。后其子魏文帝曹丕,复追尊曹操为帝,是为魏武帝。曹操既有大功勋劳于华夏,后世便通称之为魏武,以为媲美汉武即汉武帝。温峤熟知历史往事,听罢王导之言,立刻答道:“然也!汉末无魏武扫平群雄,真不知几人称王、几人称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王导又道:“使魏文帝不逼使汉献帝禅位,以曹丕之威望才具,可否长为周公,而以大汉名义羁縻孙、刘乎?” 温峤道:“不然!使曹丕不急登大位,则献帝犹居洛阳宫,曹丕以魏王仍居邺城耶?以丞相居洛阳耶?禅代虽近起曹丕,本朝世祖武皇帝效其尤,然上古尧舜亦有之,乃盛德之事。献帝之时,天下无汉久矣!自董卓废立,杀少帝而立献帝,汉朝已亡。赖魏武崛起,削平群雄,定鼎许昌,建号建安,乃延汉命二十余年!天下属魏,亦已久矣!且魏武一朝薨逝,天下大震,昔日所收编之青徐二州黄巾,尤其臧霸所领在洛者,竟闻讯击鼓,自都城走出,欲归故里!当此之时,曹丕若不急登大位,赏赐有功,以使无论钟繇之流士族,与彼臧霸之流土豪,皆为从龙之臣,裂土封疆,世袭罔替,以安其心,否则从魏武创业之人,尤其臧霸之流,必定轻于去就,则曹丕岂止不能以周公长辅汉室,便魏王与汉相,亦必不为孙权、刘备承认,况孙、刘本不承认魏武为王、为汉相乎!魏武尚不能使孙刘服膺,曹丕何人,既知无其父威望才具,又岂能居虚名而受实祸,长为汉相而不篡乎!” 王导欣然,乃道:“太真所言极是!真不愧为太原温太真,非俗士之比!今天下鼎沸,屠各刘聪割据河东平阳,而称汉王,若以传闻,则已称帝!彼蛮夷不足道,然南阳王虽兵败遁迹终南山中,上月已新据秦州上邽而称尊号!晋王乃愍帝左辅,自愍帝之在长安,晋王以左丞相节制陕东军事,全有江东,大有功于天下。故自愍帝蒙尘,便效太祖文皇帝称晋王,天下无有不服者,自是晋室正统。然南阳王自矜武帝之孙,不顾其无寸功于天下之实,竟悍然称帝,遂使天下失据,不知所从!故晋王不得已,非急登大位不可!” 温峤闻言叹息,乃道:“陛下北伐之心诚否?” 王导道:“如何不诚!近日祖士稚上表请北伐,陛下以江东新遭陈敏之乱,民物凋敝,疲惫不堪北伐而拒其请。仆已进言以祖为豫州刺史,祖不日便北渡,往镇寿春。” 温峤喜道:“如是甚好!仆愿为祖士稚北伐河北之向导!” 王导道:“那倒不急!祖尚无粮草甲胄,将士亦不足,故不日往镇寿春之后,恐年内难以北伐!须朝廷为之筹措粮草甲胄充足,乃可渡淮北伐。” 温峤出,谓人曰:“我本以为江东无人,今见管夷吾,可无忧矣!” 祖士稚即范阳祖逖,虽不久即率军渡淮,收复了河南失土,终顿兵魏武故里谯城,不得北渡黄河而光复河北!久之,以粮草不继,元帝复以广陵戴渊代为征西将军、豫州刺史,祖逖悲愤,吐血而卒。北伐军群龙无首,继祖逖领其众之其弟祖约,惟贪财耳,非将帅之才,于是河南光复郡县,即又复沦陷,祖约狼狈退守寿春。晋元帝时唯一北伐,遂告失败。 期间温峤一再上书元帝,请为祖逖参军,元帝以温峤为刘司空特使,不可使涉险,坚决不允,实爱温峤之才,欲其辅佐太子。后遂以太子立,擢温峤为太子中庶子。太子中庶子乃东宫显官,一向由一等高门子弟担任,于二等士族出身之温峤,可谓格外加恩。温峤也就断了上北伐前线之念,一心辅佐太子,期盼无进取心之元帝驾崩之后,可继续辅佐新君施行北伐。 六 元帝晚年,逼于琅琊王氏,朝中则司徒王导,藩镇则西部强藩荆州为大将军王敦握在手中,琅琊王氏权势蔽天,乃至民间有“王与马共天下”之说。王导尚可,王敦则跋扈横行,时时让元帝愤懑不已。 当年元帝为安东将军,以江北乱移镇建康,倚赖江东豪族义兴周氏,甫平陈敏之乱,上游江荆二州,却同时亦有不平事。江州则刺史华轶,以元帝不过是安东将军,与己官阶相若,不顾彼时洛阳朝中,已有使元帝以安东将军持节都督扬、江、荆三州之命,不听元帝调遣,先是不与建康同心合力镇压陈敏,复拒绝出兵助平荆州流民之乱。 元帝不得已,乃上表朝廷征得同意,以荆州刺史王敦为江州刺史,命其率荆州兵攻打华轶于豫章。华轶文人,赖其曾祖华歆汉末曾官豫章太守,深得民心,华歆后且仕至太尉,天下知名,华轶因此得江州人拥戴,然毕竟文人不习武事,遂为王敦所败,江州一时平静。然荆州江南梁益二州流民之乱,却愈演愈烈。 流民由益州流民帅成都秀才杜弢统领,先是顺长江而下,出三峡入洞庭,复溯湘水而上,入渌水,攻占了荆州江南长沙郡之醴陵县,不久即攻陷长沙城,分兵四出,掠地武陵、安成等郡。武陵与荆州城江陵隔江相望,荆州全境大震。竹林七贤中长者山涛之子安南将军山简,镇守荆州北部重镇襄阳已数年,慕名士风流,镇日沉醉,不理政事,惟与其部将并州人葛强日日骑马赴岘山湖,言赴高阳酒池。如此这般,每至日暮乃归,山简以沉醉不堪乘马,体复肥壮,乃骑一健驴,自以为潇洒无匹,屡屡以马鞭策驴,顾谓葛强曰:“何如幽并游侠儿?”见者无不大笑。山简身为镇将,不以为忤,只以自身风流自赏,以为得名士放达之意。至此梁益二州流民军自江南入江北,流窜作战,攻城掠地,官军困守江陵与襄阳而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襄阳东南之竟陵郡,复有军户张昌,奉出身吴兴大族丘氏之郡中一县吏丘沈为主,起兵攻陷竟陵郡,一时荆州东境亦大乱。张昌以谶言有“牛继马后李代兴”之语,怂恿笃信天师道的丘沈自称李伯兴,乃老子四十一代孙,属牛,当继司马氏为帝,一时江淮间民众大受诳惑。大族豪强以时局动荡,兵戈屡兴,民不堪命,乃纷纷投入张昌军中。山简命将出师,一触即溃,不得已乃亲率军平乱。张昌又煽动竟陵蛮,言山安南此番来伐竟陵,当全征山中竟陵蛮为兵。竟陵蛮恐惧,乃纷纷投入张昌军中。山简名士耳,军戎之事一窍不通;张昌则出身军户,本是竟陵郡兵,通晓军事,山复刚愎自用,遂一败涂地,头颅亦落地。官军残部,乃退守襄阳。 王敦族弟王澄继任为荆州刺史,甫上任,即以招安之计,诱骗得江陵城外流民军一部投诚。民军降后,王澄却命官军将放下兵器的民军沉入长江,死者九千人。于是杜弢等所领未降之梁益二州流民军震怒,誓与官军势不两立,必作鱼死网破之斗。杜弢遂以本籍京兆杜陵,即出身京兆杜氏,诓骗荆州全境多有的出身关中大族如京兆杜氏、韦氏等的雍州流民帅加入,乃亲率民军,围攻州城江陵。 王澄兵败,眼见城将陷,恐落入民军手中遭报复,乃仓惶逃出江陵城,落魄东走至江夏,遂受元帝征召,将赴建康。乘舟路经豫章,王澄与任江州刺史之族兄王敦只一言不合,便为王敦所杀,令人才寡少之建康朝廷,又失一名士。王澄虽无才具,但却是一代名士,时其兄大名士王衍王夷甫,尚在洛阳朝中任太尉,将王澄收揽至建康,元帝便多一个与洛阳朝中有大关联之人。王敦看出元帝用意,便不顾琅琊王氏同宗之谊,半路截杀了王澄。 元帝无可奈何,不敢治王敦擅杀之罪。梁益二州流民军已大抵服膺杜弢,复有不少雍州流民帅加入,荆州全境已危如累卵。荆州东境竟陵郡张昌之乱,却向东蔓延出了荆州境界,延烧入扬州。庐江郡兵石冰响应张昌,复得陈敏残部,庐江郡又为乱兵所据。元帝手中无兵,困守江东一隅之地,眼看着石冰就要成为第二个陈敏,渡江攻击建康。 七 庐江浔阳人陶侃,字士行,虽自称本籍丹阳郡,与孙吴入晋为交州牧不改之陶璜同宗,实汉人亦不是,乃是江南土着的溪人(个人以为,溪人是如今的苗族,本来分布很广,从黔东、湘西一直到赣北,所在多有;后赣北之地汉人迁入甚多,造成居民汉化,于是赣北不复有苗族)。陶侃自幼丧父,浔阳陶氏又是寒门,其时西晋门阀贵族掌控占据高位,实乃出头无望。然陶母出身仕宦人家,颇有见识。陶侃弱冠之时,有豫章秀才陈逵,应京师公府征辟,泛舟赣水,顺流北上,路经浔阳。陶母一向通过其娘家关系,关注打听赣水上游江州郡县,是否有赴京之秀才孝廉,好拜托其在当地面见浔阳令,尤其自水路继续北上抵达庐江郡城合肥,面见太守时,为自己儿子延誉官府,以使陶侃为郡县瞩目,终有一日被察举为孝廉,虽以门第不敢奢望公府辟,但也就遂了心愿,好歹做个县吏,不枉其外祖家世代仕宦。 陶母听闻陈秀才正在浔阳县停留,居于官亭即官办逆旅之中,便立命陶侃往见,务必邀陈秀才与其在本地结识之浔阳名流至家中赴宴。陶侃虽自幼放牛,亦读史书,知英雄不问出处,且自幼习武,胆气过人,听闻母言,便独自赴官亭相请。 陈逵见一农家少年来相请赴家宴,不禁讶异,见他衣衫褴褛却气度不凡,暗暗称奇,便仔细观其状貌,与相书印证。这一观瞧不得了,原来陶侃生的浓眉大眼,颧骨高耸,方口阔颐,虎背熊腰,实在是不世出的良将之貌。陈逵不禁欢喜,庐江虽属扬州,浔阳县与其籍里豫章却是赣水相连,当时虽为晋武帝在位末年,灭吴统一天下未久,所谓太康盛世,然明眼人都看出盛世实隐藏危机,无论江东人之不服洛阳朝廷,还是西北氐羌、代北鲜卑,皆是肘腋之患,故实为用兵之时。陶侃虽出身寒微,若得为将,只怕江东周处之不若,直可为马隆流亚,如此人才,若得自身为之延誉郡县,使之得州里察举为孝廉而出仕,异日得遇良机,自当一飞冲天,岂不美哉! 陈逵想到这里,便当即领陶侃赴县府,拜见了浔阳令,当面极力称赞陶侃,言其为良将之材,前途不可限量。县令虽并非如陈逵深解相术之道,然自汉末《人物志》一书流行,世人大抵懂得一些看人的本事,见了陶侃状貌,县令亦啧啧称奇,赞为县中宝树,明年便荐其为本县孝廉。陈逵大喜。陶侃自然更是喜不自胜。县令向陈逵道:“我县尚有老秀才邓氏、老孝廉赖氏,皆在城中,君今日便可领陶家儿往访之,俾使君等明日,可同赴家宴于陶宅。”陈逵连连称是,遂领了陶侃,又拜见了浔阳城中一秀才一孝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翌日晨,陶母便起忙碌,为将来访的三位贵客准备伙食。近午,陈逵与浔阳秀孝一齐到来,陈骑马,二本地人一人骑驴,一人乘骡,乘骡者体肥壮故也。三人将牲口拴在了草屋前的木桩上,孝廉看一眼屋后山势,啧啧称奇,低声与另二人道:“看此山走向与隆起之势,必出三公!”陈逵道:“哦?!我只道是良将之材,却不曾想陶家儿必仕至三公!”乃忍不住去看那屋后之山。 陈逵看了半晌,喃喃道:“龙跃天门,虎卧凤阙!可惜,二位请看,龙头颈部,有一缺口!否则……”浔阳孝廉忙掩陈逵之口,却大笑道:“妙哉妙哉!虽山有缺,犹当出折臂三公!我浔阳县要出一羊太傅喽!”言罢三人大笑。 陶母在屋内忙碌,却仔细听着屋外三人议论,听到这里,不禁心中狂喜。想羊太傅何人,泰山羊祜羊叔子也,直为大晋第一名人!陶母忍住狂喜,将在内室读书之陶侃唤出,母子一同出门,拜见了三位贵客。 三人也就与母子二人施礼。时当暮春,浔阳早热,陈逵道:“用膳不须屋中,此门外甚好!背靠匡庐山,面朝彭蠡泽,实使人心怀开畅!” 陶母正忧家贫,草屋之中甚是简陋,不堪招待贵宾,陈逵如是说,可谓照顾贫家颜面。陶母不禁感激,乃命陶侃将桌凳搬出,置于屋前草地。 孝廉却不待木凳,率先坐在茵茵绿草之上,笑道:“如此茵褥,岂不胜秃板凳!”陈逵与浔阳秀才便也坐下在草地上。 陶母出身仕宦人家,知当时名士风流作派,便不坚请上桌,只让陶侃跪着奉上酒食。三人目视陶侃,见他不卑不亢,言语得体,心中又是默默赞许。 此时拴着的三头牲口却开始叫唤,虽当暮春,但毕竟是贵客的坐骑,当然不能由陶侃牵着去放牧。然家中并无刍豆,陶母不禁大急,转头看向屋中南窗下,正有纳凉之土炕床榻,上有草席两卷。陶母便命陶侃将出,用铡刀铡碎了,放入家中喂猪用的食槽,以那两卷草席,喂饱了贵客的一马一驴一骡子。因草席上浸透人的汗液,三头牲口吃得很香,马儿甚至打起了响鼻,惹得三位秀孝大笑,母子自亦陪笑。陶母知草席有汗,不待牲口食尽,便命陶侃打来湖水饮马及驴骡。 陈逵到了合肥,便立刻拜见庐江太守,道贵郡浔阳陶侃如何人才出众,贵郡当出一三公云云。陈逵在江扬二州有名士之目,太守亦知晓其人,且陈已受京师公府征辟,前途不可限量,对其所言,自然不敢怠慢,当即敲定,明年举荐陶侃为扬州孝廉。 翌年,庐江郡果然向州里举荐陶侃为孝廉,太守与浔阳令联名举荐。刺史府命吏复核,吏归报曰:“庐江浔阳陶侃,自幼丧父,奉母至孝,可堪孝廉之举。”于是扬州刺史察举陶侃为孝廉,庐江郡随即以浔阳左近彭泽县吏员有缺,授陶侃官为彭泽主簿。 陶侃奉公守法,廉洁不贪,在彭泽主簿任上,自耕官田以充俸禄。彭泽民见之亲切,称之为自耕官,皆道:“自古惟有自耕农,如今乃见自耕官!若使主簿为县令,彭泽四民乐陶陶!”扬州刺史府下郡县采风谣者闻之,立录写上呈刺史。刺史看罢大喜,直道庐江郡与浔阳县所荐得人,立擢陶侃为彭泽令。 陶侃在主簿任上不过年半,便升为县令,庐江一郡之中,个个啧啧称奇。陶侃不骄不躁,仍耕官田以自给自足,公余不失贫农本色,下河捞些鱼虾以改善伙食。在彭泽令上三年,秋后大比,政绩为全郡第一。太守离任,上书刺史,举陶侃代为太守。刺史府命陶侃即刻往代。 陶侃将赴合肥,离家渐远,又不暇归家别母,便将在彭泽令任上最后一年积攒的干鱼虾一包,托府吏送至家中予母。陶母见干鱼虾大悲,掷之于地道:“古人不与民争利,乃至拔园葵,毁机杼,今吾儿下河捞取鱼虾,乃与民争利!此物虽非贪墨,府吏乃县府之吏、朝廷之吏,奈何差遣为私事!此物断不可收受!” 陶侃已赴合肥,自彭泽县府吏去信中闻讯,不禁叹息,“世人皆以陶士行廉,吾母方为真廉!” 翌年朝廷任命下达,陶侃遂为庐江太守。至王导为扬州刺史,陶侃已在庐江太守任上十年有几。 是年,石冰攻陷合肥,庐江郡城失守,全郡大部丧于贼手。陶侃率郡兵护送百姓,辗转渡江,归至浔阳家乡,才立住脚跟。扬州刺史府以合肥沦陷,陶侃虽力抗贼而不敌,遂率郡兵护百姓渡江至浔阳,使庐江失土不失民,有刘先主之风,通令全州嘉奖。 王敦正以江荆二州都督带江州刺史驻扎豫章,闻陶侃自合肥败退至浔阳而不失民,觉得其人当地土着,出身溪人而有政绩,得庐江郡民爱戴,乃是可用之才,于是上书元帝,请分庐江郡浔阳、柴桑、彭泽三县与豫章郡鄱阳等县,另立浔阳郡,即以扼长江入彭蠡泽之柴桑口所在柴桑县为郡治,以安庐江南渡遗民,以陶侃为太守。元帝上书朝廷,朝廷许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时江州北境人心安定,民众不惧石冰渡江,王敦大喜,乃复上书,请以陶侃兼任江夏太守,以绥靖荆州东境。朝廷许之。陶侃遂率以故庐江郡兵与庐江郡江北遗民为主体的部曲,上船开赴夏口,任江夏、浔阳二郡太守,抵抗石冰西侵与张昌南下。 此时扬、江、荆三州皆传陶侃美名,以为刘先主在世,古名将不若。荆州刺史、镇南将军刘弘,闻陶侃移镇夏口,大喜过望,以亲笔信感谢江荆二州都督王敦。 自陶侃移镇夏口,石冰不复西侵,转而向东,却阻于大江,终于受困而亡。张昌本已率军登舟,将顺汉水直下江夏,闻陶侃在夏口,怅然若失,道:“石冰残贼无畏,尚不敢越雷池一步!我却何人,敢捋陶江夏虎须?”于是不敢南下,转而向东,却与石冰争起了江淮间地盘。陶侃率军顺江而下,追击张昌,大败张昌军于皖山。张昌仅以身免,率数骑胁丘沈逃入皖山,不日双双遭擒,丘沈、张昌之乱平。 王敦、刘弘双双大喜,刘弘苦于杜弢及雍州流民帅杜曾极难对付,且杜弢放弃长沙北上之后,长沙人王机趁机作乱,攻陷郡城,几欲据长沙称王。幸陶侃返旆夏口,偕刘弘麾下荆州水师直上巴陵,与杜弢所率舟师会战于浃口。杜弢大败,遂以之前久围荆州城江陵而不下,至此放弃江北,先是退守巴陵,又进一步南归,再次攻陷了长沙城,遂以荆州江南第一大郡长沙郡城临湘为根据,伺机进取武陵、安成、衡阳、湘东、桂阳、邵陵、零陵、始安诸郡,而长沙邻郡安成、衡阳、湘东三郡,又复为流民军所夺。 杜弢虽被压缩回江南,但梁益二州流民军声势仍不弱,且长沙一带,本其发迹之地,杜弢本是秀才,知书达礼,与张昌、石冰不同,在长沙甚有声望,当地呼为杜王。刘弘大公无私,先与江荆二州都督王敦合计,言当以讨灭杜弢重任,全付陶侃一人,即当以荆州江南之巴陵、长沙、安成、衡阳、湘东、桂阳、零陵、武陵、邵陵、始安等十郡,另立为湘州,以陶侃为刺史,兼督湘州诸郡军事,委以全权,使其可调遣湘州诸郡兵,乃可平乱。 王敦以为妙计,遂与刘弘联名上书,请朝廷准立湘州,以陶侃为刺史,予以全权,使其调动诸郡兵讨灭杜弢。朝廷许之,陶侃遂率其本部,兵发巴陵以东之浃口,进向巴陵。巴陵杜弢守军甚弱,弃城而走,南下投奔在长沙的杜王而去。陶侃取了巴陵城,遂以巴陵暂为湘州治所。 杜弢在长沙一去一回,中间虽然赶跑了作乱的长沙本土人王机,使王机被迫率军南下岭南,却又给陶侃平定乱事增添了后患。杜弢所率梁益二州流民军到底是客军,虽也劫富济贫,打击豪强,但流民军到底给长沙和湘州诸郡带来了兵乱。自梁益二州流民军复入湘,与官军长期对峙,旷日持久,使新立之湘州永无宁日。湘州民心因此,便渐渐改变,转向了声誉极佳的首任刺史——浔阳土着溪人陶士行。 陶侃于巴陵传檄湘州境内,号召湘州诸郡遣郡兵,与其所统州兵合围长沙。诸郡太守以州新立,本欲各自为政,只求自保,但以陶侃深孚众望,恐民心向陶背己,乃纷纷起兵响应。终于陶侃率州兵于约定之日自巴陵开拔,诸郡此前已先后发动,湘州州郡兵遂合围了长沙城。长沙大族虞、刘、吴、欧阳诸家家主闻讯,秘密会议,遂联合家兵,攻败城西北角新开小门之杜弢守军,将陶侃大军迎入长沙城。后湘州城临湘此新开小门,以此役乃湘州建立之役,号为建湘门。 陶侃入城,杜弢仓促出城,不得已乃归向醴陵。部曲散尽,醴陵城其部将复不纳,杜弢走投无路,便遁入安成山中,不日被擒,押解建康,斩于都市。 元帝惜杜弢之才,本欲不杀而用之。杜弢不屈,大言道:“汝不过琅琊王,有建康一城而已!我在长沙,坐拥数郡之地,人人呼为杜王!岂可为汝牛睿小儿所用!” 原来元帝并非其父琅琊恭王与夏侯王妃所生,而是王府牛姓小吏与夏侯王妃所生,故知情者呼之为牛睿。昔日元帝曾祖父司马懿以谶言有“牛继马后”之语,适魏武取荆州时降将牛金,随之平辽东公孙氏有功,回朝必受封赏,牛金其时年甫四十,前途不可限量,司马懿遂以他故为借口枉杀之,永除后患。不想牛金幼子寄养外家,逃过了灭门之灾,后入琅琊王府,以貌美得宠于夏侯王妃,遂生牛睿,亦可谓报应不爽。 杜弢当面呼元帝为牛睿,元帝大怒,遂命将杜弢枭首,悬头朱雀大桁以示众。 长沙乱平,湘州已无设立必要,王敦已有篡位野心,不欲清正廉明的陶侃据有湘州在其上游,于是上书请裁撤湘州,诸郡仍归荆州。朝廷许之。 无论朝野,皆以为新任荆州刺史,必是陶侃。不想任命下达,却是以王敦族弟王邃为荆刺。原来元帝受到王敦压力,不得已而许之。朝野大失望,皆为陶侃不平,且猜疑王敦有不臣之心。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第1章 得麟儿陈氏喜庆 追往事萧沈艰难(丙) 一 王敦扬言清君侧,借口讨伐刘隗,凭碾压之势,率荆州大军自武昌东下,直逼石头城。其党羽宣城内史沈充,则自宣城出丹阳西境,穿过群山连绵的那一地区他曾剿抚过的山越共产村社,进向隔秦淮水与都城建康相望的秣陵县。攻下秣陵县后,沈充便兵发朱雀大桁,与朝廷台军隔浮桥之两头对峙。 建康城东宫里,年方十九的太子司马绍闻讯躁动,便命备马。侍者不敢怠慢,连忙将御厩里太子平日所骑巴賨马牵出,装好鞍鞯。太子接过缰绳,便要翻身上马。 太子中庶子温峤正受召在元帝处,得沈充攻朱雀大桁消息,元帝与温峤双双失色。皆知太子年轻莽撞,温峤不待元帝吩咐,话不及言,只向元帝一拱手,便立刻往东宫来,正好看到太子正欲翻身上马。温峤大声道:“东宫侍者安在?” 几名东宫侍者面面相觑。见是中庶子温峤,为首一人拱手道:“大人,殿下……”他晓得事关重大,温峤一向和颜悦色,今日也高声粗气,一时便不知如何作答。 温峤道:“太子殿下尚未装束!铠甲兜鍪安在哉?殿下少待!取兜鍪!取铠甲!取剑来!” 太子本以为温峤要劝阻,见他吩咐侍者取甲胄兵器,不禁大喜,牵住马缰道:“太真!今日你我戮力,便宰杀吴儿沈充!宰杀彼吴兴沈士居!” 时晋室与中原士族南渡未久,北来者为客居,江东人多少视为入侵。而北来者大抵门第高华,看不起江东土着,包括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亦不在北来高门士族眼中。惟王导审时度势,知道若要立足江东,不得不拉拢吴郡四姓顾陆朱张辈入朝为官,否则虽道王者天下为家,恐不能于江东安居!于是南渡未久,时任扬州刺史的王导,便在公余请属僚吴郡顾玩饮酒,从容道:“寡人闻顾别驾有佳儿女,皆得良配,惟独生爱女尚未婚,不知及笄否!我房中第二犬子,年齿正当弱冠婚时,不知可否与顾别驾作缘?”顾玩一听便连连摇手,慨然道:“掊塿无松柏,薰莸不同器!仆虽不才,义不为乱伦之始!”顾玩这话说得巧妙,所谓乱伦,指两家门第不对等,高下悬殊,听起来他好像是说王导儿是松柏,自家女儿配不上,实际却是说,“汝琅琊王氏子,亦可配我吴郡顾氏女乎?卿家琅琊王氏,较我吴郡顾氏,门第低了可不是一星半点!乱伦之事,我顾玩断断不为,何况创始乎!”南北方人即便都是士族,亦彼此轻视若斯,一般南人,皆称北人为伧、北伧、伧佬,北人则称南人为貉子、吴儿,以示轻蔑。正犹汉末北人河东关羽,称南人为貉子,亦是当时多有。吴主孙权欲与之联姻,卑辞厚礼,以君侯相称,关羽却道,“虎女焉得配犬子!”关云长自是豪气干云,但亦有当时北人蔑视南人之因素在。 温峤听罢太子豪言,亦不着急,只道:“诸军未集,殿下不可仓促!” 太子勃然道:“太真!卿以我为无胆乎?仓促?仓促亦当应战!岂有反贼至都门,君父忧!我亦人子,安得不为君父分忧?”说罢伸开双臂,招呼侍者装束。 温峤知太子性情,方才语实为缓兵之计。他寻思元帝当已调派别处守军赴朱雀大桁,只要捱得片刻,便可以“前方诸军大集,不须殿下涉险”为由,将太子劝下。这时见太子着恼,更加义愤填膺,怒形于色,温峤心中不禁暗暗叫苦。 太子已让侍者装束完毕,自取兜鍪在手,顾谓温峤道:“太真!汝若怕死,留此便可!” 温峤大急,只得再施缓兵之计,道:“臣无甲胄……” 太子立刻向侍者道:“取甲胄兵器予中庶子!”又转头向温峤,“太真,卿使何兵器?” 温峤道:“臣在北,亦常佩剑。” 太子便催促侍者:“速速取来!” 侍者仓促而去,太子却自己戴正了兜鍪,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温峤大急,虽心知太子不过表示决心,自然还会等自己装束完毕才一道出宫去,然恐太子忧心君父,冲动便要先行,若策马冲出宫去,便追悔莫及!于是他连忙上前,拦住马头道:“殿下休慌!臣尚无马!容臣先赴中领军署借马……” 太子在马上顾谓一侍者道:“取我平日所乘果下马予中庶子!中庶子既已为吴儿沈充吓破胆,恐不能骑大马,果下马矮,可隐于众人之中,免为乱箭所伤!” 不多时,那侍者果然牵了一匹果下马来,甲胄兵器亦已取到。温峤不得已,乃伸开双臂,任侍者装束。 装束停当,太子便催温峤上马。温峤嗫嗫嚅嚅,道:“殿下国之储君,万金之躯,须为社稷计,为陛下计!” 太子怒道:“吴儿沈充已在朱雀门!君父忧心如焚!我欲出战,正是为陛下计,为社稷计!”说着,太子一勒马缰,便要调转马头,纵马出宫。 温峤一个箭步抢过去,揪住马笼头,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趁太子猝不及防下既怒且慌乱,正伸手去拉自己左手之际,抬手拔出太子腰间佩剑,斩断了马头革带。马受惊一挣,马笼头应声落地,太子怒目圆睁,说不出话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名宦官飞奔进东宫,大声道:“陛下有旨,六军解兵!太子殿下速速入宫面圣!” 温峤心头大石落了地,连忙退开,倒转剑头向下,抱拳向太子道:“殿下,温峤罪该万死!” 太子黯然翻身下马,接过温峤双手托过去的宝剑,呛琅琅还剑入鞘,将剑交给侍者,头也不回,径随宣旨宦官而去。温峤追上去,叫住宣旨宦官:“常侍,陛下亦欲见我否?” 那宦官见了刚才情形,已明究竟,回过头来道:“啊呀温中庶子,仆竟失记,竟忘了陛下嘱托!陛下正有此意,道温中庶子尚在东宫,则定一并召来!我却如何忘了?!” 太子只稍一停顿,见宦官啰啰嗦嗦,便拂袖而去。温峤与宦官紧紧跟上,一齐到了太极殿。 殿上,晋元帝一人端坐在御案之后,神情恍惚,一抬眼,见太子与温峤拱手立于面前,不禁一声长叹。温峤之前进宫,元帝已戎装,此时却已换回常服,知恐大势去矣,便道:“陛下,战事如何?” “大势去矣!戴征西、刘镇北皆已战败,尚有周仆射领禁卫迎战,亦败北!贼敦已入石头城!周札竟开门揖盗!屏障尽失,都城即将不保!”元帝叹息着,一面转向温峤道:“太真!我已命刁、刘遁去!卿速速护送太子出宫,渡江赴广陵,投郗道徽!” 刁、刘乃元帝此前倚重的南渡北人济阴刁协和彭城刘隗,即王敦扬言清君侧所指奸人,当时已双双夺路而走。刁协年老不堪骑马,复平日待家奴过苛,至江乘,不及渡江,便为从者砍下首级,送予了王敦。 刘隗出身彭城大族,家世儒学,本亦流民帅,因此得麾下相拥护,安然渡过长江,复北渡淮河,归至彭城故里。彭城已为石勒所得,刘隗乃委身石勒做了伪官。石勒欲利用其家世羁縻彭城及徐州诸郡,乃授刘隗太子太傅。 刘隗遂受征赴后赵国都襄国,后以石虎迁都,终以司空老死于邺城,其后人自此留在河北。石虎死后,河北大乱,刘隗嫡子遂率家族还归彭城。于是直到晋孝武帝时,谢玄以北府兵取得淝水大捷之后,刘隗曾孙刘该,方率部曲向北征至彭城的谢玄投诚。后谢玄因病欲南还,刘该便请随之入朝。谢玄奏上,刘该获准入朝,遂如其曾祖自北南来,渡江至建康。时晋廷主相相争,孝武帝与其弟相王司马道子为争大权,互不相让。孝武帝惟重用太原王氏外戚,与出身高门的文学侍从之臣殷仲堪等。刘该虽亦士族,究竟以流民帅远来,不得已,便在主相之争中投到了会稽王司马道子一边。孝武帝以皇后之兄王恭为青兖二州刺史,镇京口。司马道子虽以司徒带北中郎将府即北府所在南徐州刺史,但因不能离都赴京口履职,北府实际由王恭控制。谢玄南还之后,各有统属,实际其将领即徐兖青三州流民帅之北府兵残部,散落在两淮——淮南淮北各地。司马道子为与王恭争夺此辈北府旧将及其部曲,便遣刘该为徐州刺史,于是刘该又回到彭城。 不久东晋亡,刘该在南朝宋与北魏之间依违两属,时而接受北魏官职,时而又接受南方刘宋的官职。后以刘宋开国君刘裕与己同出彭城刘氏,刘该便接受了南朝北兖州刺史一职,并世袭传子。宋明帝时,南朝惨失淮北徐兖青冀四州,徐州刺史河东薛安都、冀州刺史清河崔道固、汝南太守常珍奇、兖州刺史毕众敬等皆降北魏;青州刺史吴兴沈文秀,则先降后又反魏,遭北魏名将慕容白曜强攻海滨的州城东阳,最终城陷被俘。 时刘该之子仍任南朝北兖州刺史,慕容白曜攻陷东阳城之后,横扫整个齐地,南至彭城以北。刘该此子遂以刘宋北兖州刺史被杀,其族人皆被掳为奴,其中就有刘该另一子之子——时年十四的刘芳。 刘芳被掳至魏都平城,为北魏文成帝赐予一宗王为奴。那宗王贪财,见其识文断字,便替他揽下不少寺庙抄经的生意。后来刘芳靠着抄经攒了一些钱,便不但给自己赎了身,还为他在赴平城路上结识的、当初北兖州城破时一齐遭难被掳的一名少女赎了身。他们一同被掳至平城,一同被赐予同一宗王,也算是有缘。刘芳既为她赎身,那少女自然就嫁了他为妻,只是生计无着落,佣书抄经并非常有,故难以养家。后不得已,已经生下两个孩子的小两口,便自卖寺庙为僧只户,好能耕种寺庙土地,养活一家人。 直到文成帝之子献文帝即位数年后,偶得菩萨报梦,献文帝入其自卖之寺庙烧香,刘芳正好受邀入寺为方丈写经,乃得遇贵人。献文帝年轻跳脱,在大殿烧罢香,便摆脱随从,独自到了后院方丈室外。献文帝轻轻推开门,一眼看到刘芳跪坐在佛前默写《金刚经》,神情专注。献文帝看了许久,见他一气呵成,不禁暗暗称奇。须臾方丈入室,口称陛下。刘芳已写经毕,听到方丈叫陛下,不禁一惊,抬起头来,看到一面白身长的青年鲜卑男子站在面前,方丈则恭敬地侍立在侧。刘芳立刻自蒲团上翻倒在地,俯伏拜倒,口称吾皇万岁,又道:“小民有眼不识天子!不知陛下驾到,居然安坐如常,罪该万死!”献文帝大笑,连说甚好,当即向方丈要了刘芳,携之入宫,当天便考校其学问。原来献文帝自幼读书,经史百家,诗词歌赋,无所不读,只是尚未精研,与刘芳一番考校,觉得刘芳不仅是年长自己三岁,学问更是高出自身一大截。于是献文帝问他师从何人。刘芳如实答道:“自幼家学,不曾从师。”献文帝啧啧称奇,当即命授官为着作佐郎。刘芳遂由此出仕,时年正好弱冠二十。后刘芳在献文帝朝历任着作郎、国子祭酒,到了孝文帝朝,更是仕至礼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太子少傅,名噪一时,称北方大儒。彭城刘氏,亦因刘芳而复兴于北方。而其同宗,同样出自彭城刘氏,在南方灭楚,代晋建宋的刘裕,至宋亡齐兴,刘宋宗室被萧道成屠杀殆尽,反而不及留在北方的彭城刘氏兴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却说王敦进了石头城,晋元帝痛感大势已去,便下旨命六军解兵,并急召太子入宫。太子受召,偕太子中庶子温峤来见。元帝恐太子受伤害,遂命温峤保其驾出奔江北投郗道徽。 郗道徽者,高平郗鉴也,乃徐兖流民帅之盟主,其时以徐兖二州刺史镇广陵。晋元帝痛感走投无路,自身虽不惧王敦逼宫,大不了死社稷,但想到太子不能死,太子若死,则大晋亡矣!于是便想到让他出奔广陵避难,而郗鉴必能保太子周全。 温峤却道:“大将军可有章奏?作何言语?” 元帝道:“并无。” 温峤沉吟道:“为今之计,当镇之以静!大将军既无奏章,我当知其意!臣请立赴石头城!” 元帝道:“卿——何意?何以此刻——尚赴石头城?” 温峤道:“昔年我奉旨衔使武昌,与大将军论及北事,相谈甚欢。大将军景仰刘司空之情,溢于言表!今其虽率大军犯阙,恐其中另有曲折!陛下若信臣,予臣犒师圣旨一通,我携赴石头城,与之一晤,便知究竟!” 元帝沉吟,以温峤任职东宫为太子中庶子,乃太子心腹之臣,王敦若见其携犒师圣旨至,必能了知至尊心意,又觉温峤甘冒大险实属难得,于是应允。温峤遂携元帝劳军圣旨,到了石头城王敦军中。 王敦见了温峤大喜,呼其表字道:“太真!太真啊太真!寡人在此间,日盼到晚,只道太真何以尚不至!” 温峤道:“逆贼沈充突至秦淮水南,扬言烧朱雀大桁!在下欲请旨与之决战,陛下却道,‘沈充跋扈,必非大将军之意!今大将军既已亲临石头,当遣卿宣旨慰劳。沈充犹大将军一犬,为主吠人耳!当请大将军命其退去。’陛下复从容道,‘沈充小丑作乱耳,大将军必是勤王之师!今大将军既已入石头城,复何忧哉!卿且饮酒,待圣旨草成。’峤本不胜酒力,陛下兴致颇高,频频举杯,在下不得已,乃陪饮至晡时。因此耽搁时辰,是以来迟!” 王敦听了温峤自编的元帝言语,半信半疑,看罢圣旨,也是温言劝慰,心中因元帝重用刘隗,用其言发僮客为兵,且排斥族弟王导而起的怒火,不禁息了大半,于是道:“陛下圣明!我即命沈充退兵。” 温峤道:“刁、刘已逃去,否则陛下当命峤缚之来见!” 王敦嘿嘿冷笑,道:“不须刁刘,有卿太原温太真,一人足矣!” 温峤大惊,不知王敦何意,乃道:“在下无罪!” 王敦哈哈大笑,道:“岂止无罪,太真有大功于天下!全陛下与我君臣者,温太真也。” 王敦说话算话,即命沈充退了兵,但却以罪为功,上书称,“沈充激于刘隗强征僮客为兵,行苛碎之政,是以举兵,其所为者清君侧、诛残贼。今残贼已北走,沈充之功也!充原任宣城内史,宣城多山而远离沈氏籍里吴兴,今特请迁充为吴国内史,以慰功臣劳苦!”元帝不敢违拗,即以沈充为吴国内史。 吴国内史吴郡张茂以沈充为叛逆反贼,不愿让位。沈充便率军袭杀张茂,夺取了吴国内史之位。 二 即位之年暮春,晋明帝即带同几名禁卫骑兵,至芜湖刺探了一番王敦军情,并得知敦已病重。明帝回都,料想王敦必不善罢甘休,便着手准备,欲先发制人,以上年王敦率军犯阙为由,西征芜湖。 王敦既病重,只能以其兄王含为元帅,而含实非将才,幸参军吴兴钱凤颇晓军事,于是庶务一委钱凤。 沈充既转吴国内史,吴郡富庶,甲于江东,沈充又为自身及其吴兴沈氏别支谋得了不少佃客,沈氏更加强盛。自钱凤处知王敦将发动二次犯阙,且此番必代晋称帝,于是他且一面自佃客中秘密招兵,部曲达二万人。 晋明帝既知王敦病重,而代统其荆州兵之王含非将才,得知大军东下,便命将出师,迎击于江上。王含一触即溃,西逃至姑孰。幸钱凤收拢残部,屯于江渚,尚可待机再战。 沈充既得钱凤信,知芜湖已发动,便率军入太湖,直趋破岗渎,扑向建康。不想此番江北诸流民帅各率军大至,尤其长广苏峻与范阳祖约,各率部曲,自东西两面夹攻沈充军。充军为苏峻军拦腰截断,遂为苏、祖二军各个击破。 沈充狼狈南走,欲归吴兴。至太湖,将登舟,却闻仇家——前吴国内史张茂妻,召集其亡夫旧部三千人,待于南岸,誓将生擒沈充脔割之,以报张茂为其袭杀之仇。沈充因此,不敢坐船南行,乃自陆路,取道湖西山微行,方将潜至吴兴,却迷失道,误入故将吴儒家。吴儒假意相藏匿,引充入夹壁中。沈充一入,吴儒便大笑道:“今日得君首级,便是三千户侯!”沈充道:“卿能活我,异日必当厚报!若不然者,放我去,仍不失旧谊。若卖我,卿异日,恐有灭门之灾!”吴儒不听,遂杀沈充,献首建康而取侯。 王敦亦死,叛军树倒猢狲散,叛乱很快敉平,钱凤、王含皆死。沈充既为叛贼,其子沈劲,本当一体同戮,赖钱凤族人钱举藏匿得免。然以刑家罪孽,沈劲后虽遇赦,终不能登仕途。大赦因新帝登基而起,沈劲虽可不再藏匿,但罪家遗孽着名乡曲,谁又会在乡举里选时推荐他呢,州郡中正亦避之唯恐不及!于是年至三十,沈劲仍未能出仕,倒是记着吴儒卖父之大仇,一日夜,率家兵突至吴家,灭了吴儒满门。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吴兴一郡惊惧,以为沈劲继其父复反。后以并无下文,郡中乃渐渐安静,却有吴氏族人告沈劲报私仇大杀人,且所为报仇者,乃是先帝时叛贼。原来吴兴吴氏也是大族,且是名人之后,虽不知信否,但吴兴吴氏皆自称长沙文王之后。长沙文王者,汉初长沙国始封国王吴芮也。幸当时报仇之风甚烈,此前成帝之时,青年桓温报泾县令江播卖其父宣城内史桓彝之仇,杀江播三子,反受众口褒扬,以为其能报父仇,不愧为人子。沈劲虽然灭了吴儒满门,屠杀甚惨,然亦是报其父被卖,且身死吴儒之手,割去首级,使沈劲遭受父死断头之痛,不能以全尸葬父,仇怨自是大过桓彝之被卖于江播。 刚好琅琊王胡之来任吴兴太守,闻沈劲为人,知其慷慨有大度,折节读书,欲报效朝廷,洗刷前耻,便不但调停吴氏族人与沈劲仇怨,使两家嗣后不得相攻,后又在自己擢为司州刺史、平北将军时,上书请以沈劲为平北司马。司州治洛阳,于东晋乃是边州,亟需兵力补充州兵之不足,而沈劲家兵以千数,正是平北司马不二之选,于是朝廷许之。不想王胡之忽然患病,并一病不起,至死未能到洛阳赴任,沈劲也便仍未能出仕。 终于到了晋穆帝永和九年春,前燕慕容恪以步骑十万攻洛阳。河南太守、冠军将军陈佑仅两千人守城,乃紧急上书请援。 相王司马昱和中军将军殷浩一合计,便以穆帝名义下诏求贤,许以冠军长史之职,但须自募兵勇,朝廷且不给辎重粮草。沈劲家世豪富,志在洗刷前耻,遂慷慨应募。晋廷嘉其报效,加号扬武将军。沈劲本有家兵上千,遂另于吴兴招募数百人,合家兵之半得一千余人,自备资粮,便登舟向洛阳进发。 慕容恪不想东晋还有援兵到来,轻敌之下,他围城的军队,竟被沈劲击败。沈劲遂乘胜,率军进了洛阳城。 陈佑又惊又喜,他也是吴兴人,部曲大抵也皆为江东人,于是戮力同心,又坚守了半个月,然而粮草却渐渐尽了。不得已,陈佑乃与沈劲商量对策。 沈劲道:“我为洗刷亡父身为叛逆之反贼污名而来,惟死耳,断不降不走!” 陈佑叹息道:“城中余粮尚可支十日。我率我部赴许昌,粮草皆留此!世坚努力!” 沈劲拱手道:“多谢将军成全!大恩大德,仆来世粉身以报!” 陈佑当夜即率部遁走。兵力顿缺,人手不够,沈劲乃不眠不休,更加抓紧巡视城防。可怜这时他麾下,死的死伤的伤,只余五百人而已了!而洛阳城却是汉魏西晋的故都,煌煌十二门的大城,区区五百人守城,真可谓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沈劲深知不能分兵把守各城门了,就分出一百人巡逻全城,剩下四百人居中待命。只要一处城门有警,他便率那四百死士驰赴。 慕容恪爱沈劲之才,惜其志向,从此围而不攻,然城中不久,即已粮尽。沈劲不忍五百人随自己一身饿死,乃上城呼慕容恪道:“慕容玄恭,吴兴沈世坚粮尽援绝,今日献城矣!惟请慕容玄恭不戮我麾下一人!”慕容恪应允,复劝沈劲为其国效力。 沈劲道:“父以谋逆做贼死,子尚以投降敌国、事敌终乎!”乃拔剑自刎而死。 慕容恪流涕道:“前平广固,不能活辟闾蔚!今定洛阳,又使沈世坚死!慕容恪愧对四海!” 五百人见沈劲自刎而死,一齐大恸,或自刎,或投城,尽皆殒命。天下闻之,称为沈劲五百士,以为可与田横五百士古今辉映。 三 洛阳得而复失,只在越年不满八九月之间,桓温勃然大怒,叫嚣讨伐慕容氏。复闻朝廷已请得其少年好友殷浩出山,委以扬州刺史重任,今已于朝中用事,桓温便上奏道:“朝廷不恤荆州艰难,去岁战士浴血,乃光复旧都!彼时臣请还都,而公卿皆以为不便,遂罢。今春慕容部便攻洛阳,陈冠军众无一旅,沈扬武兵才一千,却奉命守十二城门之旧都!此真可呼天也!今洛阳复失,是谁之过欤?臣不才,不日将东下,欲问台阁,北伐究竟如何措置?若朝无措置,荆州战损疲弊,臣且请北伐兵粮。” 相王得此奏大惊,又闻桓温拜表便发,已兵发江陵,直下武昌,不日便将抵都城西门姑孰。昔日王敦犯阙逼宫之事,恐怕就要重演,相王不禁忧心如焚。 后赖吏部尚书王彪之进计,桓温亦不敢如昔日王敦般便攻石头城逼宫,得相王示弱兼以君臣大义相讥的亲笔信,乃从容自姑孰扬帆,退归江陵。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勤王事儁鎋北伐 凭虚名殷浩丧师(甲) 一 永和九年春,洛阳再度易手。自一年前为桓温败于伊水之上,东晋荆州兵不但收复故都洛阳,亦向西进占弘农,向北取了孟津,姚襄无论向西向北取道,西归之路皆受阻,不得已,乃率其损兵折将的羌汉之众,往东游荡于河淮之间。姚襄爱兵如子,故颇得麾下爱戴,其原本因战败而四散的人马,又稍稍聚拢,只一时无力取城自守罢了。此前永和八年底,慕容恪、慕容垂兄弟率军,力克鲜卑段部,攻取广固,燕国遂全有青州。慕容恪复取兖州大半,攻势大盛。姚襄游荡于汝颍谯沛间,自知不敌,便率众临淮,观望形势。至此因慕容恪取洛阳,进逼许昌,在许昌的原东晋洛阳守将——河南太守、冠军将军陈佑,望风而逃,遁归江陵;姚襄恐慕容恪取许昌之后乘胜渡淮,亦望风率众渡淮,向东南行。不久,姚襄越寿春,绕过广陵,率其众流窜至六合县,攻下小城瓜步,临江扎下营垒。 东晋朝野闻讯大惊,以为姚襄要渡江攻击建康,一时人心惶惶,众情汹汹。相王司马昱命沿江戒严,立召扬州刺史、中军将军殷浩与司徒左长史王蒙等问计。 殷浩此前,已与秘密至建康的姚襄会晤,两人相谈甚欢,并已私下缔约结盟,于是从容道:“姚襄逼于慕容恪耳,故南来。不过……今却有一计,不但使姚襄北去,且可借其力北伐关中!” 相王不解:“不知何计?” 殷浩手持麈尾扇,轻轻摇动,娓娓道来:“去岁王扬州用姚襄为北伐先锋,以粮饷不继,致姚反叛,夺王师辎重车牛!今桓温威逼,北伐不得不于今年春夏之交发动!河北慕容儁虽死,慕容恪犹在,桓所谓‘忧正为大者’也,河北不可骤取!今可轻言北伐而得手者,惟河洛关中耳。旧都慕容恪新得手,立足未稳,当易取。我在长安间谍传信,言苻健病重,死亡无日。我已使其联络苻健诸出身关东大族大臣,如其太师东海鱼遵等,只待苻健不存,王师北伐,彼等即起兵关中响应,不容不克复三秦!然王师若克复旧都,东方徐兖仅存凭坞固守之地,诸流民帅大者,如泰山太守琅琊诸葛攸,不计老弱,众惟一旅,亦足忧心!慕容氏既灭段龛,得青州全境,兖州亦大部在手,恐其必以我王师北伐河洛关中,暂不能遣戍泰山,及加强彭城兵力,而出兵图之!” 殷浩顿一顿,端起茗茶抿了一口,续道:“且朝廷两淮城守,自彭城迤南,惟淮阴耳,其令萧整老耄,所领部曲,仅二千众,若慕容骎骎南下,必难以为敌!今北伐虽主攻河洛,进取关中,徐兖诸城彭城、泰山,亦不可不顾。北府荀都督,自我荐之相王,朝廷用以为徐兖二州刺史、都督二州诸军事以来,荀既名父之子,复昔日年甫十一,即有怀利刃刺苏峻之谋,天下闻名,今果盛名无虚!颍川荀氏自汉末荀朗陵、司空荀慈明、献帝尚书令荀文若,以迄本朝开国,文若长子荀顗名列八公,少子奉倩虽早卒,亦以玄学名理,闻名四海,荀氏蔚为天下名门、四海望族!而文若族子勖,钟太傅外孙,改定律令,封济北郡公,虽党于贾充,亦不失为一代之名士;谈论名理及书画,才情不下其舅钟士季。至惠帝播迁长安,勖子藩,复以左仆射,独力主持洛都留台。怀帝永嘉五年,东海王薨于项城,屠各胡陷旧都,王夷甫以太尉,率诸王公卿出奔,而为石勒所屠!时中原板荡,胡马横暴,挈和旧都以东州郡,而维持保守之者,复为藩也。当刘、石横行,诸王公卿丧尽,愍帝困处长安,司、豫、徐、兖,人民保壁,皆入坞堡,藩犹以留台司空居仓垣,号召州郡讨贼勤王,用诸大族流民帅郭默、李矩辈,保守中原以抗胡,真可谓孤忠荩臣!天下亦以此,而知民气民力可用!” 王蒙颔首道:“渊源所言甚是!” 殷浩又道:“元帝甫南渡艰难,若非得荀司空遣弟崧来,主持招揽受刘、石侵逼之流民帅郭默等,以守寿春、合肥,则石勒恐骎骎然渡淮,取寿春而陷合肥,则江东危殆!崧既委身元帝,出谋划策,进言授故郗太尉为兖州刺史,乃有高平郗氏据鲁郡邹山,保守兖州三年之事!苏峻之乱,百僚惊惧逃散,崧挈妇将雏,随成帝于石头城,乃有苏峻爱崧子今荀都督童稚可爱,时时抱于膝上,荀归家言于母,索利刀子刺贼魁之语!荀都督可谓有志不在年高,甘罗、终军之流亚,而当世之美也!以如此俊彦都督徐兖二州,主持北府,招揽流人,日随诸大族流民帅,或自晋陵郡诸县,或自江淮间赴广陵者乃千人,皆北来劲卒,今麇集京口、广陵,已逾四万之众,皆可用!荀都督近日有书予我,其中有语,‘若道仅倚此辈徐兖流民帅,便可光复中原,则虚言阔谈也。然若言朝廷授职,仆居中调度,以此辈流民帅北伐,光复其徐兖桑梓之地,则庶几耶!’” 相王不禁颔首道:“‘京口酒可饮,兵可用’!桓大司马之名言也,信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殷浩将麈尾扇一翻,指向殿堂门外,徐道:“故为今之计,不忧姚襄渡江,且自古渡江,皆自江西采石、牛渚东渡,岂有无大船,而自江北广陵以东风涛迅疾汪洋之中南渡者!且纵自瓜步南渡,或循大江北岸西上,以避广陵驻军,姚襄之众飘零久,远来疲病,当不堪南岸金城南琅琊郡兵一击,复何忧哉!惟姚襄可用不用,则失机也!如今形势,于北伐可谓大利!使荀都督挥师北上,则徐兖束手归命;使荆州兵涉淅水,出崤函,则关中震动!……” 殷浩侃侃而谈,尚未说完,相王忍不住打断道:“荆州兵?桓大司马恐未必肯出兵!” 殷浩摆手道:“不然!此番北伐,朝廷若以徐兖二州兵出淮北为东路,荀都督驻节广陵调度,诸在京口、广陵二地流民帅,乃至如素有北伐志之淮阴令萧整,当皆率部曲,齐聚彭城,偕同北讨。彼时泰山太守诸葛攸辈接应,则徐兖不忧不光复,徐州亦可还镇彭城矣——惟晋陵郡徐兖青冀诸州南渡流民,即北伐大胜、神州克复之后,亦不能一日尽还北,故京口北府仍当不撤,且须以京口流民兵,保持三吴安定!中原光复之后,尚需时日整修旧都宫省,还都自在数年之后,建康犹为朝廷所在,则三吴仍是财税粮食所依,京口流民兵可募其劲卒为军户。此乃将来之事。今朝廷北伐之中路,自是以都城台军出寿春,北渡淮淝,进取许、洛,若旧都光复,彼时天下震动,不忧荆州兵不出为北伐之西路!” 相王拊掌道:“此部署妙极!” 殷浩道:“故今若赏以府库布帛,以悦姚襄之心,急馈粮江北予之,彼有车牛,可载以北行。瓜步距许、洛千八百里,距潼关二千余里,山川阻隔,不妨使之先行,亦使桓温不得以朝廷北伐久无音讯,为其自称将大举北伐索兵要粮口实,岂不美哉?姚襄与其羌汉之众,皆家在关中渭北,熟知秦地风土人情。兵法云,‘归师勿遏。’以姚襄为先导,亦胜王师自为前锋,千里馈粮……” 相王道:“渊源以为可再用姚襄为北伐先锋乎?若此羌再度反叛!则奈何?” 王蒙道:“姚襄今进退失据,又无舟楫,朝野忧心其渡江,实乃杞人忧天!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渊源之计,可谓大妙!姚所统羌汉之众,数可二万,亦可观也,且皆家在关中渭北劲悍之士,惟飘零久,疲惫不堪取城以守,然其思归之心,自是日炽一日,正是不可遏之归师!今若稍予布帛,俾其有春衣,复馈粮江北,许之以雍州刺史、都督雍秦二州诸军事,不忧其不为我所用,戮力于北伐!” 殷浩颔首道:“知我者,王长史也!”复转向相王道:“相王,此难逢之机也!想姚襄前年对阵荆州兵,而有伊水之败。慑于桓温驻军弘农,扼崤函道,复封孟津渡,姚乃不敢西行,彷徨无地,漂泊河淮之间,今已垂二年!陈佑既失洛阳,慕容恪进逼许昌,姚不得已而流窜至于江北,实已胆裂!今朝廷稍安抚之,必为我用,岂不美哉?” 相王道:“姚襄可谓乱人,无信义!恐难得其死力,反受其害……” 王蒙道:“相王此言差矣!姚襄诚不足信,然其今日进退失据,取给无由,只怕垂将粮尽!广陵城坚,非其所能陷,江北荒残,无复人居,千里无青苗,则姚饿殍无日矣!朝廷稍馈之粮,解其燃眉;赏以府库布帛,使有衣裳。复啖之以关中大利,如何不欣然北行,为我效力?” 相王还在犹疑。殷浩道:“卞庄刺虎之事,相王不容不知!今氐人苻氏据关中有年,据我所遣在长安间谍回报,不但苻健垂死,其州郡牧守与关中大族,亦皆蠢动,有反氐之心,此诚难得之会,实光复关中之良机!然氐人悍勇,弓马娴熟,其具装骑兵马上持槊,历来横行中原!王师乏马,江东水乡之人,利于舟战,又惟擅刀剑短兵,马槊劲弓,非可为比!姚襄羌汉之众出自渭北,自幼跨马,弓箭马槊,不输氐人。此真可谓斗二虎使之俱伤,而我为卞庄,随姚虎之后,刺杀氐羌二虎之良机!如何可与此机缘,失之交臂?” 相王听到此处,一拍两掌合十道:“此计大妙!” 二 与氐酋苻洪不同,入关东的第一代羌酋,即姚襄之父姚弋仲,其本来所统部众,便较为混杂。所以如此,是因羌人入塞久矣,复与汉人杂居;而到晋惠帝时,八王兴乱,胡羯乘势而起,官府失保民能力,一地之人为自保,皆追随一首领,群聚坞壁堡垒之中以保命,并不分民族种群,只认同乡而已;若迁徙,则亦守望相助,相携而行。因此羌酋姚弋仲军中,便有不少汉人,及上郡匈奴、临松卢水胡人。而氐人入塞晚,长期在散关陇原以西聚居,其地不似渭北上郡、冯翊之地,乃汉人占多数之地,而是汉人极少的山地,故略阳氐人少有他族与之杂居者,故苻洪军中,也就少有汉人及其他胡族。 在以关中立国的前赵主刘曜,于洛阳会战中为后赵主石勒打败遭擒之后,后来将夺取后赵大位的石虎乘战胜之威,横扫了关中和渭北。羯人本是小族,石勒以河北汉人多胡人少,便命石虎强迁氐、羌至河北。因此本居关中的略阳临渭氐人苻洪与其部族,本居渭北的羌酋姚弋仲与其部众,尽皆东来为兵,才使后赵在其根本之地河北,拥有了对汉人的军事优势。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石虎晚年,连杀二太子,尤其后被杀者石宣,被石虎下令以种种酷刑活活折磨至死,连石宣五岁的幼子——石虎自身所挚爱的孙儿,也未放过!石虎经此大变,也便心情恍惚,郁郁寡欢。虽为冲喜而自娱自乐,举行了称帝登基大典,却不想典礼前将登台受百官朝贺,石虎揽镜自照容仪,竟惊见镜中人无首,失手跌落了铜镜!于是冲喜不成,死亡之恐惧,却骤然笼罩其心头。 石宣被虐杀后,东宫亦被毁为猪圈。原来石宣豢养的一班称作高力的大力士,只因是东宫的人,也被流放到凉州前线,去对抗割据凉州的汉人安定张氏。押送者落井下石,夺了高力们拉车的牛,使他们不得不以人力推着辎重上凉州前线。 行至关中,因一路受尽虐待,尤其石虎称帝大赦,却惟故东宫高力不赦,高力们忍无可忍,终于在为首者梁犊一声暴喝之下,揭竿而起。他们没有兵器,便砍伐树木,取丈长粗枝,将取自民间劈柴之大斧绑于其上,以蛮力挥舞起来,直所向披靡。于是高力们未及到凉州与前凉交锋,便倒戈打死押送者,东还杀奔虎牢河北而来。 石虎命将出师迎击,却一败再败,不得已,乃启用其手中王牌。石虎手中王牌有二,其中一张还有一对。一对王牌,是氐酋苻洪和羌豪姚弋仲。另一张王牌,却是石虎养孙石闵。 石闵本姓冉,乃是汉人,第一章已叙过其最终为慕容恪所败,并被擒(后被杀于慕容氏故都龙城,前燕时虽已迁都蓟城,因冉闵据邺城称帝故,燕主慕容儁以之被擒为有中原,故特将冉押解故都向宗庙献俘而杀之!冉被杀后,辽西五月无雨雪,赤地千里,慕容儁不得已,乃祭以太牢,上尊号曰武悼天王,天乃大雪),兹于其此前杀胡称帝事迹,不再赘述。单讲石虎以石闵统军,击败了高力,而在他择将尚未发兵之时,为防高力进逼,同时防范东晋北伐,便将苻洪安排到了黄河边的枋头城寨守御,而以姚弋仲率其羌汉之众,作为迎击高力之另一支军。 石虎遣石闵、姚弋仲迎战高力梁犊之时,已然病重,但为对二人表示亲信抬爱,分别亲自召见了二人。于石闵则呼为好孙儿,道:“为祖家门不幸,尽出逆子!汝为我上党石氏门中佳子弟,今日讨灭石宣逆子东宫高力,全凭吾孙!想昔年伐慕容儁,而遭昌黎之败,诸军皆败走,惟吾孙一军独全,大慰为祖平生!今家国有难,好孙儿勉之!” 于姚弋仲前,石虎痛哭流涕道:“我恨不剖腹,自取生石灰二斗,荡涤吾之腹中!何以生石邃、石宣二恶逆之子!” 姚弋仲笑道:“陛下枉为人君,不能治家!若老羌我,则自幼使之读书受苦,不使骄奢淫逸,岂有恶逆子!我儿襄、苌,皆恂恂儒者,而擅谈论,武艺绝伦,冠冕群羌!末将麾下,无论羌汉,匈奴及卢水胡,人人挑大指赞叹,岂不美哉?”说罢又是哈哈连声。 石虎向来与苻洪、姚弋仲辈胡人领袖投契,尤其是年龄最长又最粗豪的姚弋仲,自昔一见如故,亦不拘君臣之礼。与苻洪则又有不同,苻洪自幼读书,较文质彬彬,不对石虎脾气,虽然较之汉臣,石虎仍亲待之,但不及与姚弋仲之浑如朋友。故此番高力造乱,众将束手,石虎除启用石闵为一军主帅,亦以姚弋仲为一军主帅,苻洪则只是安排到枋头守黄河渡口要塞而已。 听罢姚弋仲自吹自擂又不失实情之言,石虎当即表示:“是啊!我石季龙不如你老羌!” 姚弋仲哈哈大笑,大言道:“陛下且宫中安坐,待我老羌切下梁犊头,予陛下下酒!”说罢,年近古稀的姚弋仲纵身跳上马背,纵马出宫而去。 梁犊率高力已破虎牢关,进占成皋城。当地大族荥阳郑氏率郡城百姓入山,坚壁以待,将一座空城留给了高力。于是梁犊复进占荥阳,以劳师远征疲惫,又知后赵朝廷必有调遣,乃入城安顿,欲凭城固守。 不日,石闵与姚弋仲各率大军,兵临城下。梁犊安顿未久,先是欲待石、姚师老兵疲,后以粮草不足,不得已乃开城迎战。 石闵与姚弋仲各据一边,只待高力突出,便左右合围。梁犊明知是计,却仗着勇武绝伦,欲左冲右突打乱敌军阵型,便分别掩杀逐北。石闵、姚弋仲皆以骑兵掠阵,又各骑大马分列步阵前排之队头队尾,以遥相策应。 高力发起猛攻,很快就几乎冲散了姚弋仲军的阵型,然攻突石闵军受阻,石部岿然不动。久之,梁犊见麾下死伤殆尽,便一力冲杀,陷阵至石闵马前。 纵石闵有项羽之勇,河北称为邺下孙伯符,当梁犊挥舞大斧突至马前,也不禁吃了一惊,连忙挺两刃矛格挡其长木柄大斧。两人手上俱是一震,兵器几乎同时脱手飞去。石闵亲兵便围了上来,掠阵骑兵也向主帅靠拢,纵马来援。 梁犊见擒石闵无望,忽然发一声喊,横过兵刃,将长木柄在膝头一顶。只听得喀喇一声,斧柄断为两截。梁犊右手弃去木柄,左手顺着大斧下坠之势,将斧头向内一翻,右手迅速正手抓牢斧柄,左手跟着翻为正手,双手持斧,一个反手,以利刃逼近己咽喉,瞪视石闵道: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石闵!汝本姓冉,昔日司马腾掳先天王石世龙,自并州来攻司马颖,取了邺城。后颖故将公师藩,率先天王所属马牧帅汲桑,攻夺邺城。司马腾失了城池,狼狈南走。其故将乞活帅陈午,本率并州乞活屯于邺西井陉山中,招聚亡命,至此率众救故主,护司马腾进了内黄城。汝父冉瞻乃内黄人,汝不容不知!公师藩欲为故主司马颖报仇,乃命汲桑率先天王急追司马腾。陈午乃在内黄招兵买马。汝父冉瞻年十四,家贫,乃投入乞活军中。时当今陛下石季龙,继先天王之后,亦为并州兵所掳,来至河北,在陈午军中。两军于内黄城外对阵,正杀得眼红,先天王恩主太原郭公,于乱军中瞄见当今陛下,乃下马弃兵,与之相拥!汝父冉瞻年少英武,颇杀伤先天王将士。及当今陛下率故土上党之众降先天王,陈午见大势已去,护司马腾遁归井陉山中,终君臣遇杀。先天王爱汝父勇武绝伦,乃赦不杀,使当今陛下认汝父为子!此中曲折,汝知也不知?!” 石闵一见梁犊横利斧欲自刎,便示意麾下按兵不动,于己身世,他虽略知一二,但因其父十六娶妻,十七战死,他本是遗腹子,复为石虎所养,名为祖孙,恩同父子,故生父之事,亦不甚关心。梁犊虽是石宣东宫高力首领,却也知书达礼,熟知掌故,当下以此长者口吻,当面讲述前尘往事,石闵听罢,心头不禁一阵起伏,不能自已。 梁犊又道:“昌黎一战,六军丧师,惟君对阵慕容恪,而一军独全,河北皆以君为冉天王!此天王,自非先天王效仿周天子称天王之意,而是河北人以君比拟江东称为小霸王之孙策,嘉君勇武绝伦也!冉将军汉人,当今陛下石季龙,羯胡也!自石季龙夺先天王太子弘之大位,复杀之,先天王德政堕矣!石季龙暴虐过于桀纣,残忍好杀过于项羽秦皇!河北汉人,陷于水深火热,生灵涂炭,百不遗一!民不乐生,至于自挂道边树!君虽勇武绝伦,爱兵如子,然锦衣玉食,坐视石季龙暴虐而不谏诤!虽季龙于君有养育之恩,然亦将军之君,将军不谏诤,于季龙亦是不忠!只季龙已自疯狂,毫无人性,不但视河北汉人为犬羊,亲子孙亦可虐杀!将军侍奉如此君父,可求自保长宁乎?遑论富贵!” 梁犊先前讲述石闵身世,见他动容,便改变喝问语气,称之为君,为将军。梁犊此番言语入情入理,石闵听罢,心头更加起伏不定。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章 勤王事儁鎋北伐 凭虚名殷浩丧师(乙) 一 梁犊以麾下死伤殆尽,本不欲求活,只是想到自身乃汉人,知石闵亦汉人,不忍汉人相屠,而闵以天纵之才,甘为羯胡石虎作鹰犬,杀戮同胞如仇雠,深使人痛心也,因此舍命相劝。这时他见石闵兀自怔怔出神,知其已被触动,遂将本就横在喉前的利斧,轻轻往喉头一送一挥。 石闵大惊,欲待相救,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梁犊颈间热血喷涌,右手却兀自持斧不放,身躯久久挺立。石闵翻身下马,堪堪扶住了梁犊倒下去的高大身躯。梁犊终于撒手,大斧坠地,却伸出右手,欲与石闵相握。石闵犹疑,见梁犊虽行将归天,眼神中兀自有热望,乃心下感恸,伸出右手,与之紧紧相握······ 二 荀羡以门第高华,复为名父之子,十七出仕为尚书郎,后虽屡迁,亦不过着作郎之类清流门第之官,至年廿五,方以中书郎预机密。殷浩甫以扬州刺史秉政,便以之为吴兴、晋陵二郡太守。 吴兴乃三吴大郡,豪强纵横,晋陵郡则徐兖南渡流民之乡,皆号难治。荀羡入仕久矣,留心州郡实情,且出身颍川荀氏,复太常荀崧之子,莅郡之后,施行法治,公正不阿,一时无论吴兴豪强,及晋陵郡流民帅皆服,秋后考绩,为扬州第一。相王司马昱大喜,以为殷浩果然名不虚传,不但自身有孔明气度,亦有知人之明。 荀羡治吴兴、晋陵二郡不过数月,便风化大行,吴兴豪强不复恃强凌弱,晋陵郡流民帅亦安分守己,不为寇盗。殷浩遂荐举荀羡为徐兖二州刺史,带北中郎将,都督二州诸军事,镇守南徐州治所与北中郎将府所在的京口,以为北伐张本。相王已大服殷浩之能,朝廷自然许之。 至此洛都再度沦陷,姚襄扎营江北,建康人心扰动之际,殷浩陈述北伐筹略,仍力主复以姚襄作台军主力之先锋,相王初虽犹疑,及殷浩以卞庄刺虎、姚襄与苻秦为二虎相喻,相王乃大喜,允了殷浩之计。 姚襄之前以上年倒戈之故,慕容氏又侵逼,恐为南北同仇,因此冒险秘密潜入建康,会晤殷浩,终以其风度玄谈,折服了同道中人殷渊源,至此得了晋廷赏赐的粮草布帛,也便离江北西行,屯驻于寿春东面的山桑,以为晋廷北伐先路。 暮春水涨,晋廷北伐正式出师。此前荀羡已传檄江淮间,号召徐兖二州流民帅勤王,参与北伐。打回老家去,是时已老耄之淮阴令萧整等老一辈亲身南渡者的夙愿,而一般流民帅,亦皆有建功立业之意,因此自荀羡开春移镇广陵,流民帅便纷纷来归,至此麇集广陵,众可三万。 萧整二子,长子儁已将而立,精明强干。少子鎋亦已十七,皆自幼习武,萧鎋尤其勇力过人。萧儁弱冠便以县尉、主簿之职辅佐其父,至此已任县丞,而萧鎋为县尉。听闻北府荀都督移镇广陵,传檄号召徐兖流民帅勤王参与北伐,萧整大喜道:“我自弱冠受皇恩,忝为淮阴令以来,亟盼朝廷北伐,亦已久矣!四年前褚太傅以征北大将军,都督北府出师北伐,命我待命淮阴,而王师败于泗口,南下流民死伤殆尽,诚可痛也!去岁王扬州筹思北伐,尚未发动,便因羌贼姚襄反叛,而搁置大计!荆州桓征西虽蹑姚襄而后发先至,邀击之于伊水之上,使之败而东窜,遂光复旧都,然至今春,旧都复失,而沈世坚死难,亦深可哀!今朝廷以殷中军都督五州,以扬州刺史用事,而复以姚襄为北伐主力之先锋,亦不知其人究竟可信可用否!惟荀都督主持北府,率徐兖流民帅北征,当克复桑梓!” 于是萧整二话不说,于荀羡所传檄文上附骥,声言将以二子率家兵及淮阴部曲千五百人受命,参与北伐。萧整发出书信,便将二子召至厅堂,命即日集合人马,打点行装,预备受荀都督令,渡淮北讨。 为北伐台军主力作先锋的姚襄,春末已驻寿阳东面之山桑,月余后,却以夏水未至,舟行困难,迟回不赴寿春。晋廷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乃征召民间牛车,运辎重粮草先发,欲屯资粮于寿春充足之后,便夏水仍不至,朝廷台军以粮草已先行,亦可无负累而水陆并进。 姚襄在山桑城外驻军,见晋廷运辎重粮草之牛车络绎不绝,终于又抑制不住贼心,再次率军突袭了台军辎重队,夺了辎重、粮草及牛车。寿春有大军驻扎,姚襄恐为所蹑,不敢便扬长北去,于是攻山桑城。 殷浩闻讯大惊,立命台军二将率师讨伐姚襄。姚襄为辎重粮草所累,寻思占城以守,倒未远遁。台军二将堪堪于山桑城外,与姚襄遭遇。姚襄之众士饱马腾,而台军远行疲惫,遂一败涂地,二将皆殁。 姚襄一战而胜,于远途归乡作战有了一些信心,其众则皆急欲北行,西归关中渭北故乡。于是姚襄从众所欲,率军渡淮,径往西北而去。弘农有桓温荆州兵驻扎,陕城则有前秦洛州刺史苻黄眉。姚襄不敢走崤函故道,乃自孟津渡过黄河至河东,复自蒲坂再次渡河,回到了渭北家乡的冯翊郡夏阳县,即太史公司马迁故里,以夏阳近长安,便寻思进取上郡之杏城,以作后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苻健已如殷浩所料去世,继位秦主乃太子苻生。苻生虽残暴,但见姚襄突至渭北,有骎骎然攻关中之势,乃以苻黄眉为征讨都督,以故丞相苻雄嫡子东海王苻坚为龙骧将军,偕往伐之。 姚襄之众已完成西归心愿,远行疲惫,岂是以逸待劳的苻秦铁骑对手,虽拼死抵抗,仍然大败。姚襄战死,其弟姚苌率众降秦。 苻黄眉当即下令,斩杀姚苌及其四弟五人。苻坚飞马而至,将行刑者拦下,救了姚氏兄弟。 三 晋廷北伐东路进展顺利,荀羡坐镇广陵,命将出师,很快北府兵便进占了彭城。萧氏兄弟萧儁、萧鎋,与亦出身大族、同在淮阴的好友谯郡戴逯、戴遁兄弟,皆以流民帅受命于荀羡,共为一支军,北上泰山,增援太守诸葛攸,以保守兖州仅剩的泰山一郡,再作后图。 萧、戴兄弟各率部曲,同至泰山,遂受命诸葛攸分兵四出,绥靖泰山郡诸县。不日,萧鎋便与戴遁携手,攻克即丘。晋廷即以萧儁为泰山郡丞,而以萧鎋为即丘令,以戴逯为诸葛攸征虏司马,以戴遁为即丘县尉。不久燕军反攻即丘,即丘复陷,萧鎋、戴遁败归泰山。燕军围攻泰山郡城,诸葛攸病死,晋廷即以萧儁行泰山太守,而以戴逯为征虏将军。 殷浩因他执意要用的姚襄再度反叛,台军丧师折将于山桑,而为桓温上表弹劾。相王不得已,乃免殷浩官,废其为庶人(当时士族废为庶人,等于永不叙用),流放东阳信安。殷浩狼狈离都,以信安有佳山水,却遂了隐居之愿,每日书空,惟作“咄咄怪事”。 晋廷以台军主力失利,命北伐东路军一并旋师。荀羡不得已,乃命北府兵撤出彭城,以流民帅留守,北府兵南归广陵。彭城以北兖州之泰山郡,萧、戴兄弟率众一番苦战,城池失陷。戴逯率军杀出重围,遁归彭城。萧鎋与戴遁且战且走,与戴逯失散,狼狈南走,回到淮阴。萧儁于乱军中失踪,生死不明。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甲) 一 此年殷浩主持北伐,而台军主力先是辎重粮草及车牛,复为倒戈之姚襄所夺,所遣平叛二将,又为姚败于山桑,二将战殁,所统几片甲不留!相王司马昱以桓温上表弹劾殷浩,便将殷废黜,恐东路北府兵亦丧败,则朝廷无可倚重之师,以拱卫京邑抗衡桓温,乃急命徐兖二州刺史、北府都督荀羡按兵广陵不动,且召回北府进屯淮阴、彭城等部,只以流民帅留守彭城。 后以仍恐桓温东下,逼迫朝廷委其以上下游强兵重任,即兼领徐兖二州,将北府兵亦收入其囊中,桓弹劾殷浩使其废黜之后,便有入朝之请,相王心急如焚,便急召荀羡渡江,还镇建康东面不远之京口,以便桓若麾师东下至芜湖,则北府兵便西上开赴建康,入驻石头城,拱卫京邑,不使荆州兵入都。好在桓温满意于殷浩已废,不忧朝中更有人与之作对,而荆州乃其称霸之资,西邻强秦,北界劲燕,如何能安然入朝作辅!相王又复以亲笔信相劝,桓温也便借坡下驴,免了东下之行。 相王书道: “大司马桓公钧鉴: 主上年幼,不堪闻荆州雄师劲旅复至都西之言,殷浩有名无实,致此丧败,罪不容诛!朝廷以其乃公之故旧,隐法不诛耳! 昱忝为宰相,无知人之明,致此国忧,罪大恶极,当引咎辞位,让贤于公!然朝中以公一身系天下之重,今徐州兵亦败退于泰山,彭城危如累卵,荆州实为今日抗胡之唯一雄州。公若入朝作辅,他人为牧,威望自不能及公之万一。今慕容势大,苻秦亦强,荆州西当强秦,北抗劲燕,非白面年少,如昔日小庾荆州庾稚恭,临终所托之子庾园客之流可堪其任!荆州不可须臾无公也!故朝中一致以为,区区仍当在朝,公不可弃荆州而入辅,以使胡虏趁机寻衅。 公当仍以大司马兼牧荆州,镇安西部,使国家高枕。昱尸位素餐,赧然居此位,实实羞愧无地!惟荆州系天下之重,北抗强胡,西宁巴蜀,控带交广,朝廷赖之!而公因此不能入辅!否则昱角巾归第,单舟东返会稽,岂不胜于贻误天下哉!惟时也未许!若公离荆州,胡虏骎骎南下,荆州便恐有忧,则国家恐慌,天下不安!因此尚祈公谅,以大局安危系于公之一身,俾荆州得人,抑或强胡式微,公便不愿入朝作辅,主上亦当以手诏慰勉,征公入朝!昱便免贻误枢机之罪矣!” 信尾,自仍是上年王彪之所教谦恭语,道“仆司马昱昧死再拜”云云。 二 殷浩北伐失败被废,桓温亦不坚持入朝,晋廷与荆州一时和睦,东晋朝野难得有了三年安稳。三年之中,慕容氏燕国与苻秦,皆生变故。 燕国则慕容儁,于准备大举南伐前夕,忽然染疫,且一病不起。燕都邺城此前二度倾覆,羯赵与冉魏,皆亡于此!石虎之时,奴役汉人修宫筑苑,民夫多死,后又大诛杀太子石宣之东宫属官僚吏、左右卫亲兵及宦官上万人,皆抛尸漳水,漳水为之不流。故老见此,皆流涕曰:“昔日王浚以鲜卑骑入邺,鲜卑大掳掠我中国妇女。后王浚禁之,鲜卑便推妇人女子入漳水,达八千人众,漳水亦为之不流!”自此邺城戾气冲天,冤魂遍地,已有瘟疫流行。嗣后冉闵又颁杀胡令,邺城之外,尸体山积!至慕容评继慕容恪之后,率师攻邺而下之,距杀胡令之出已过三年,邺城凤阳门外沿城下堆积之尸骸,初以震慑胡人而不掩埋,后以腐败恶臭,尸水横流,便运至稍远处大路边,以土敷之,遂为京观!至燕军陷邺,城下与城外大路边,仍颇有枯骨。且围城之际,复有惨事!冉智之相蒋干为晋人所诓,苦待晋救不降,终至粮谷断绝,不得已,乃将石虎诸宫苑中所囚数万妇人女子,充作了守城将士之军粮!因此邺城降燕之际,实同鬼域!慕容儁汲汲于中原称帝,乃命慕容评加紧清理掩埋尸骸,好使他可以尽快自蓟城迁都入邺。迁邺称帝之后,他野心勃勃,于河北五丁抽三、三丁抽二,欲集结大军百五十万,以一举灭晋,不想却染上邺城正在流行之瘟疫,一命呜呼!临终之际,他有意传位四弟慕容恪;恪坚辞不允,言“愿为周公”。慕容儁知其忠厚,乃将十岁太子慕容暐托孤于他,慕容恪遂以太宰辅政。 东晋朝野闻慕容儁死,皆大欢喜,以为可乘之机,当出兵北伐。桓温得知慕容恪辅佐幼主,叹道:“慕容儁死,按说主少国疑,然慕容玄恭天下名士,管葛之才,此正可忧也!河北不可图也!” 苻秦却是继苻健而立的秦主苻生,为其伯父、故丞相苻雄二子苻法、苻坚所弑。苻坚本以嫡子嗣父爵为东海王,至此被拥立为帝。 苻坚以天下未一,谦逊去帝号,自贬称天王。其兄苻法弑杀苻生为首功,且本以卫将军统领禁卫,故废立之后,以其受禁军拥戴,苻坚以之为大司马都督中外。法、坚兄弟虽然友于之情甚笃,毕竟非一母所生,坚母苟太后深忧之,屡劝坚诛法。坚初不从,后竟杀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前永和七年春,桓温北伐苻健始建不久之秦国,中条山隐士渤海寒人王猛,曾至灞上军营见桓温,欲游说其创业未果,话不投机,二人分道扬镳。苻生登基之后,嗜杀成性,秦廷人人自危。至苻生以一句谶言“东海大鱼化为龙”,而诛杀太师东海鱼遵及其九子二十七孙,东海王苻坚惶惶不可终日,深感岌岌可危,便与太尉吕婆楼相结,阴谋自保并对付暴君。其时王猛以其故土所在之燕国乃慕容恪辅政,自身即便入仕燕国,亦无宰辅之望,东晋则又有桓温当道秉政,皆非其管葛之才可往者,惟秦新丧开国之主,嗣主苻生暴虐,若得贤王辅佐,除暴君而立之,出仕便为霍光矣!岂不美哉!于是王猛离开居秦晋燕三国之间的中条山,移居近长安之华山以待时,仍以自织畚箕贩卖为业。 吕婆楼一日偶然出街,见街边贩卖畚箕者异乎常人——一般小贩惟叫卖不已,他却前瞻后瞩,左顾右盼,或与路人攀谈,神态自若,有时又拈须沉思,复沉吟不已。吕婆楼略通识人术,曾研读《人物志》,见此非凡,不禁大喜,便上前假意与之谈生意,道家中大修造,须男女奴婢各自合用的畚箕数十担,邀其赴宅付定金。王猛何许人也,一见吕婆楼,便知通天的路打开了,于是与之偕行,到了吕宅。 入了厅事,吕倒头便拜。王猛连连摇手:“使不得使不得!折杀小人哉!” 吕婆楼请王猛坐西席首位,自于东席末位相陪,谦恭道:“在下适才于外,见先生气度,惊为天人,直是管葛在世!在下今命悬一线,尚请先生搭救!” 王猛拈须颔首道:“无妨!我闻东海王以太师东海鱼遵及子孙被屠,深感不安,可有其事?” 吕婆楼一听,心里雪亮,立刻两手在双膝上一撑,起身拱手作揖道:“东海王甚不安!因此嘱托在下留意民间奇士,欲延请而求免祸,共建功业!先生若不弃,可随在下往见东海王。” 三 长安本秦都咸阳,为前汉、新莽与汉献帝之都,经汉末大乱,已然凋敝。苻健率众西归之后,于前汉未央宫故址修复旧貌,几年之间,尤其苻生继位之后,滥用民力大兴土木,居然已重见昔日规模,辽辽未央矣! 此夜将子时,未央宫宣室之中,苻生犹在与吕婆楼议事。吕于将近一个时辰之前,戌正已过,忽得使者传诏,命即刻入宫面圣。 吕不禁大踌躇,唯恐近日有何小小忤逆之举,触怒了苻生,今夜便是大限,乃道:“天使劳苦!不知天使衔命主上,将深夜降临鄙宅,有失远迎于都街!惟时也夜深,天使回宫甚劳。主上所命若不急于一时,不如——不如天使今夜,且于鄙宅歇息。明晨——身自当——随天使入宫面圣。” 使者道:“太尉公客气!仆乃牛马走役使小人,偶蒙主上青眼,乃有幸传诏太尉公!既非出使属国,安得称天使!惟主上正于宣室待太尉公,且恩准太尉公无须朝服,故仆乃请跨马先路,为太尉公驱驰都街,为太尉公名驹骐骥执灯,随太尉公入宫面圣复命。” 吕婆楼见缓兵之计不成,不得已,乃随使者入宫。苻生见到便道:“卿来何晚!忧杀乎?” 吕婆楼赶紧跪下道:“微臣罪该万死!” 苻生摇手道,“罢了!卿亦老臣,事朕父祖,下逮于朕!如今姬妾复众,大享齐人之福,自是体力不支,疲累不堪出行!”说着哂笑道:“太尉尚能夜御几女?” 吕婆楼见他说笑,又恐不是说笑,将以自身贪恋女色贻误国事相尤,乃大踌躇,长久嗫嚅不能作答。苻生道:“卿知朕手段,诸人在家如何,我一清二楚。曹孟德校事之法,卿乃太尉,掌全国兵马,不应不知。只如实道来,否则以欺君论处。” 吕婆楼面露难色,良久道:“老臣自幼,随陛下父祖马上求活,备历艰辛,一妻一妾,皆少年所有,如今为糟糠矣!晚近家中孙儿女日繁,由老妻购得婢女数枚,皆民间汉人穷苦之家,与六夷入都无以求活,卖儿鬻女,为老妻相中买入,皆枯发菜色,便妆扮起来,亦是庸脂俗粉……” 苻生笑道:“爱卿无欺!平身入座。” 吕婆楼见他不再相询难以作答之事,躲过一劫,如蒙大赦,也就起身到御榻之侧座席之上,正襟危坐。苻生见他如在朝会之上坐得笔直,又笑道:“何苦若斯!朕亦盘膝而坐。我辈乃出自略阳临渭之氐人,今虽立国关中,当不忘马上先辈风烈!此腐儒呆坐之法,不学也罢!” 吕婆楼闻言道:“面圣岂能放肆!且宣室乃君臣议事之地,儒者所谓小朝廷也,微臣岂敢盘腿箕踞!” “卿亦交际儒生乎?” “不敢!微臣偶读儒书,故知之!” 苻生话风一转,忽道:“近日杀鱼遵,外间作何语?” “亦不闻何言语,惟百姓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陛下杀戮稍过!鱼遵死不足惜,然其子孙,实属无辜!昔司马文王杀卫尉高阳许允,而不罪及其子,其子许奇仍为晋武帝所用,且晋武用之为祭祀引领君王登坛之太常丞,而不疑,岂不美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苻生笑道:“卿知其一,不知其二!许允有贤妻。司马昭既杀许允,遣钟士季往觇其二子如何,若咬牙切齿,抑或悲哭嚎啕,便当诛允三族!幸允妻虽貌寝,而有见地,使二子作知父有罪,诚惶诚恐,不敢嚎啕之状,赚得钟会回禀司马文王,乃得保命!若逢司马懿,便百子,亦以罪当诛三族,而阖门屠灭,况二子哉!观司马宣王之诛曹爽之党何晏、丁谧、邓飏、李胜三族可知也;况桓范非曹爽之党,以大司农奔魏帝曹芳耳,亦诛三族!” “嗯——”苻生顿一下,忽道:“我闻南夏晋大司马桓温,实为桓范漏网之子之后,不知是否?” 吕婆楼道:“非无此传闻。然桓氏既得罪晋宣帝,恐即真,桓温亦当隐瞒之,岂以谱牒示人!惟谯沛故老相传,似有此事!臣闻之东来者也。桓氏有名,亦已久矣。臣闻汉昭帝时盐铁会议,后于宣帝时作《盐铁论》者桓宽,与王莽败后,作《新论》之桓谭,可谓才士。而桓温自称其先世,乃汉光武时拜为三老五更之大儒桓荣之后。若追根溯源,天下桓氏,皆出春秋齐桓公,以齐桓谥号得姓。只如今谯郡桓氏之二支,无论龙亢桓温之一支,与铚县桓宣之一支,皆为武人。臣闻南夏扬州刺史王述,宠溺其长子坦,坦已有数子,述犹抱之膝上!坦为桓温府吏,桓欲与联姻,坦久之不敢言于父。后归家,述见之悦,抱之膝上。坦以父喜,乃道之。述便大怒,推坦下地,斥曰,‘汝真痴耶?桓温,兵也,其女安得配吾孙!’坦不得已,乃拒联姻。桓温知述以门第骄人,亦无可奈何!” 苻生哈哈大笑,半晌乃道:“王述诚可儿,桓温亦劲敌也。昔司马懿老谋深算,处心积虑,一心夺曹氏江山,故大杀人以立威,是以名士少有全者!使桓温有晋宣手段,王述死矣!而晋宣若不诛诸人三族,不满其父子专权之反对者,恐不惟淮南三叛,诸受惠于曹氏者,皆当反叛司马!如是则无晋矣!” 吕婆楼忐忑道:“陛下称扬晋宣诛三族,岂大秦之内,尚有反对陛下者哉?陛下近来,杀戮已稍过重,如今忽称道晋宣,却是为何?岂陛下欲行暴政乎?” 苻生笑道:“晋宣帝不可取,岂堪学哉?我惟大秦基业,恐堕人手,故谣言谶语,亦不可不留意!” 苻生看向枝形台座上摇曳的烛火,凝思片刻后道:“我前梦大鱼食蒲,适有‘东海大鱼化为龙’之谣谶,乃杀东海鱼遵!昨夜复梦大鱼食蒲!故我意,恐是阿坚!阿坚嗣爵东海王,其宅第复在城东,皆应!阿法虽无爵位,故东海王丞相雄之庶长子也,丞相雄肖龙,所谓龙生龙!今阿法掌禁卫而肖蛇,蛇所谓小龙也,亦可入水,遍体覆鳞,皆与鱼同!卫将军统禁卫,可谓大矣!《太史公史记》有《卫将军骠骑列传》,卫将军者,大将军卫青也。今之卫将军,兼掌羽林左右卫,为台军仅次于领军将军之大将,地位高于九卿之卫戍长卫尉。今卫尉权责,不过京师治安而已!卫将军开府视事,其府统领禁卫羽林,正犹领军府统领京师各军,领、卫二将军,实为大将军分职。前世司马师以抚军大将军执政魏朝,其弟司马昭以卫将军掌禁卫,便有卫大将军之号!究竟东海大鱼应在阿法阿坚,尚可商榷,今鱼遵已死,朕复梦大鱼食蒲,是东海大鱼犹在也,总在阿坚阿法兄弟!我独何人,不能坐以待毙!” 苻生一直看着烛火,到此转向吕婆楼道:“朕本姓蒲,亡祖以阿坚背后有“草付当王”纹理,便改姓为苻,宗族皆改!明白“草付当王”,除解为“草付应王”之外,亦可解作“草付为王”,犹“当官视事”之“当”,民间以“当官”等同“为官”也!其应验,首在亡祖之称三秦王。先帝创业,非承继亡祖三秦王之号,而乃效仿汉高祖,定长安而临天下!阿坚其父丞相雄,先帝封为东海王,再应“草付当王”!东海自是有吞舟之鱼,今大鱼食蒲,乃东海王食吾蒲也!况童谣谶语有“东海大鱼化为龙”之言,鱼遵已死,而朕昨复梦大鱼食蒲,是大鱼犹在,并非鱼遵!阿坚爵封东海,宅第正在城东;阿法肖覆鳞会水之小龙,皆有化龙迹象!二人皆不能留!” 吕婆楼越听越紧张,越听越惶急,终于等到苻生说完,乃定神道:“故丞相雄,曾与陛下共抗桓温于白鹿原,可谓戮力同心!且丞相雄于国有大勋劳,司马勋继桓温之后进向长安,亦是丞相雄不顾负伤在身,挺槊迎敌,遂败晋师而有安宁至今!今丞相甫亡,未过三年孝子守丧之期,可谓尸骨未寒!东海王未有惭德,苻卫军忠诚果勇,如何便杀丞相二贤子!老臣侍奉三代君王,亲见陛下与丞相二儿长成!今陛下欲除法、坚兄弟,老臣惟老泪纵横,不能自已,期期以为不可,断断不忍听闻!” 苻生沉吟良久,乃道:“卿果忠贞!然阿坚有何才德,惟以嫡子之故,便嗣爵为王!阿法官拜卫军,昔日苻菁反,非阿法无以制之!劳苦功高,却无尺土之封。东海今虽不在境内,朕早晚,一统天下如始皇帝。故将来阿坚,必食东海一郡,为司马越!朕在或不敢反,朕崩,幼主必不能制!今纵不杀,可改封荒郡。至于阿法,可先封关内侯,卿可于朝会进言,道其劳苦功高,且为卫军有年,积劳当封县侯。我便进其爵为京畿县侯,以劳其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吕婆楼知苻生乃是离间苻法与苻坚兄弟,因苻法获封京畿县侯便有富庶食邑,而苻坚改封荒郡之后,虽仍是王爵,荒郡岂能比得上东方徐州富庶之东海郡!一平地起封京畿县侯,一贬封荒郡,待遇如此天差地远,二人兄弟之间,以苻法如此受宠,而苻坚如此无辜被贬,必生嫌隙。苻生此离间之计,可谓毒辣。 时东海虽尚在晋手,而边于燕境,殷浩北伐失败之后,燕军已骎骎南下,泰山、琅琊已入其手,而彭城、东海指日入燕。然燕国倚其太宰太原王慕容恪,与河南都督吴王慕容垂耳。慕容恪虽有仁名,毕竟征战天下,杀戮过于份量,有如项羽、孙策,恐不得长寿。 慕容垂当慕容儁在日,便大受猜忌,故用为河南都督耳,不得与慕容恪夹辅朝政。慕容儁临终之际,却以太傅慕容评与慕容恪共辅幼主,此临终之举,分明不惟忌惮慕容垂,亦猜忌慕容恪,只慕容评乃其叔父,年老且无以叔继侄之理,遂以平庸之资,大受器重。灭冉魏之战,擒冉闵,下中山,皆南征主帅慕容恪所为,而最后围攻邺城之役,慕容儁却临阵换帅,命慕容恪绕过邺城进向青州,而将灭魏之大功,赠予了慕容评。 若慕容恪果如项羽、孙策盛年即死,慕容评便独掌大权,慕容垂自仍不得入朝作辅。纵慕容恪临终向幼主力荐嘱咐,慕容垂得以入朝,其朝权以燕人孺慕中华之故,亦必落入年辈最高,以破邺而有威名声望之慕容评手中,慕容垂最多不过在朝为伴食宰相耳,则到时燕并于秦,自不待言,东海便为秦土。 吕婆楼不忍苻坚将无辜被贬削爵,凄然道:“丞相雄于国有大功,乃获封东海,今其尸骨未寒,孝子犹涕泣!陛下便改封其嫡子荒郡,不亦过乎?且东海王并无过错,焉得无故贬其封?” 苻生瞪视吕婆楼,缓缓道:“阿坚名其庶长子为丕,是何居心?子名丕,其父岂非名操!曹操晚年,自命周文王,是明教曹丕篡汉也!阿坚操莽之心,昭然若揭!如是尚不贬封,则天下视朕为愚人!此事毋庸再议,年后便颁诏!” 吕婆楼不禁失色。苻生见他面色如土,知暗探所言非虚,吕果与苻坚相结,惟吕所言,亦有道理,且朝中人人自危,吕三朝老臣,为自保耳,反叛之心,自是无之。苻生想到不应将吕婆楼彻底推向苻坚一边,乃笑道:“外间道朕杀戮过差之外,尚有他言语道朕不德否?” 吕婆楼回过神来,嗫嚅道:“民间道陛下滥用民力修筑宫室,民不堪命。又道陛下——淫于酒色,不理朝政。” 苻生哈哈大笑,“重修未央宫,乃先帝遗愿,岂大秦一天下之后,乃得修造宫室乎?民间富家翁亦高楼广厦,朕为天子,继承父业,于前朝旧址重修一宫耳,有何过差?卿昔日亦在河北,朕比之石虎如何?至于道朕不理朝政,要卿等何用?嗜酒则我不讳言,人生究竟为甚事?何不且进杯中物!至于淫色,我与太尉公,其实一般无二,惟一妻一妾,皇后与姚妃而已!只姚妃年青,未及人老珠黄,朕复康健,故期多育皇子耳!”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乙) 一 永和九年五月,姚襄率其羌汉之众,于河东蒲坂津渡过黄河,向北攻占太史公司马迁故里冯翊郡夏阳县城,其麾下归至渭北故里,欢欣鼓舞。夏阳密迩秦都长安,必为苻秦不容,姚襄便欲北取杏城、上郡,图据肤施高原以居高临下,与立足关中之苻秦分庭抗礼。 姚襄五弟皆在军中为将,长弟姚苌,副襄为次帅。闻兄长将分兵掠地,苌苦劝道:“阿兄!我等远归疲惫,今虽脱险地,与晋、燕隔河东西,却正入氐秦境界!今已有夏阳城,当厉兵秣马,休养生息于此,不可贸然拓地!使秦救至,而我大军在外,则不但难得志于杏城、上郡,恐夏阳城,亦不可守!彼时进退失据,则奈何哉?” 姚襄不听:“阿奴无知!秦救即至,我若困守夏阳孤城,便为笼中鸟!到时便欲东渡黄河,还归河东,亦难得志!且张平逐我至蒲津渡,河东岂可复至!夏阳独木难支,今当趁秦救未至,速取渭北诸城,以互为掎角连营之势,急时可以相救,方为上策!夏阳乃吾根据,汝当留守。不得杏城上郡,罪责在我!夏阳失守,罪责在卿!” 休整数日,姚襄打铁趁热,便率新胜人众大部进向杏城。不日,襄军围城,杏城向长安秦廷告急。 秦主苻生闻讯大惊,立命宗室大将苻黄眉挂帅,以另一宗室东海王苻坚为龙骧将军,各统一军,分袭姚襄分兵之二处。不日,苻坚率师解杏城围,姚襄败走,退向夏阳。 二 黄昏向晚,夏阳城外,残日如血。苻黄眉率其直捣姚襄老巢之大军围攻城池正酣,未有休战意。 襄虽败于苻坚,部伍队列未乱,旌旗未倒。姚苌遥见大旗,乃大呼鼓舞士气:“大将军已略地,今率大军回援矣!诸君努力!” 却说昔日石虎死,河北大乱,据守枋头之氐酋苻洪,与逃出邺城的羌酋姚弋仲,为避冉闵神威,双双投降江东晋廷。晋廷授洪骠骑大将军、雍秦二州都督以笼络之,授弋仲车骑大将军、司并二州刺史,将用二人绥靖中原。 嗣后苻洪称三秦王,其子苻健终率众西归占据关中,称号建国。姚弋仲南下流徙于江淮间,不得根据,不久老死异乡,临终亦嘱其子姚襄率众西归渭北,以图建国。 姚襄欲二度反叛江东晋廷之时,以其麾下汉人多,乃道为殷浩所诳,殷实欲其所部与河洛、并州诸割据豪强如张平辈,尤其关中氐秦相拼,江东晋廷好坐收渔利,“我辈渭北华羌,流落江淮,岂能为殷浩作先锋火中取栗,为其夺关中,而与氐秦二虎相斗,便不身死敌手,而殷为刺虎卞庄,我为天下所笑!此真可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诸君以为,我辈可堪乎?” 姚襄麾下羌汉之众听罢,群情激愤,齐呼不堪,于是随之二度倒戈,再夺晋军粮草辎重,遂相率西行。姚襄本承其父,有晋廷所授车骑大将军之号,至此去车骑称大将军,乃有称号建国之势。 至此姚襄攻杏城不得志,败而归向夏阳。夏阳已遭苻黄眉大军攻围,形势危殆,姚苌大急。此日黄昏夕照之下,姚苌遥见其兄旌旗下部伍齐整,以为杏城已下,大受鼓舞,乃豪言鼓励士卒。其麾下苦战之下听闻,欢欣鼓舞,登时气势如虹,一番力战,竟挫败秦兵攻势。苻黄眉见天色已暗,不得已,乃命收军回营。 三 翌日,吕婆楼命亲信送书予苻坚。信中道: “主上昨夜召仆入宫,谈及近来诸事,颇疑心‘东海大鱼化为龙’,实应在君与卫军!今主上虽佯念卫军昔日有平苻菁之功,或将于年后大赦,封赏有功,即封卫军为近畿县侯;而将以君无功,谬承父爵为王,且食邑东海,复应京师童谣,彼时宵小必承上意,以恐天下不安为由,请改君封为荒郡! 仆知君非贪恋禄位者,只君爵位承自丞相,若不能保守之,于亡父为不孝。异日大秦统一天下,东海在境,而君已封荒郡,不能以本封绍父述儿,实足寒心!此则犹可,惟仆恐惧,主上或实有翦除君兄弟之心,封卫军以笼络之,而改封君,或将迫君就藩!此实欲君居外,断君与大臣来往!为今之计,虽改封不妨欣然受之,然暴君之后手,不可不防!宜急与王景略商议对策!” 苻坚得信大惊,立命人请王猛,密室晤谈。 不日,年关将至。东海王第忽来一女子,言有要事,身携书信一通,请面见东海王。 门者将信将疑,因苻生暴虐,人人朝不保夕,东海王亦危惧,早已吩咐家中,凡事宁可信其有。于是门者将女子引入后堂,报予苻坚。 苻坚闻讯来见,却不相识。那女子道:“婢子乃宫中侍女,奉姚昭仪命,来送此信。”说着奉上书笺。 苻坚知姚昭仪乃苻生宠妃,当即展信阅读。信中道:“主上欲于除夕宫中大宴时,诛杀君与卫军!君昔日有救妾诸兄弟之大恩德,无以为报,因此相告。” 苻坚看罢大惊失色。前向得吕婆楼书,他便向王猛问策,王进言静观其变,苻坚便遵奉之,今忽得此信,如何不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四 永和八年末,秦主苻健病危,若即崩逝,太子苻生自便继立。苻生天生眇一目,亦非嫡长,惟苻健太子苻苌早卒,苻生以次第当立,故继立为太子。 苻健之侄苻菁,曾与苻健分统人众西归,复合兵取长安,建有大功,后以左军将军镇渭南,为长安东面屏障。桓温北伐至灞上,苻菁颇迟滞其军,使苻健乃能于长安以东深沟高垒,坚壁清野,挫败桓温攻势。 桓温旋师不久,太子苻苌病死,苻健以次子苻生继立。苻菁以为苻生眇目不堪为人主,而自身率众西归,深孚众望,于苻健为犹子,苻健不顾己功,宁以眇目子为嗣,便大怨望。 至此苻菁既仍不过以镇东将军持节都督弘农、冯翊二郡镇渭南,虽拥兵重地,而久未升迁,怨望日增。闻苻健病危,苻菁以己为人心所附,而苻生自幼以天生眇目故,心狭残忍,恐其继位后不容,乃一面扬言得诏,奉旨入侍主上病,率轻骑数十入都,一面命亲信率师,潜向长安。 长安城里,正在重修尚未完工,惟正殿已可朝会,寝殿秦主已入住之未央宫中,苻健气息微微,忽闻苻菁城外求见,且渭南兵有异动,正潜师进向都城,不禁大惊。苻菁西归建有大功,随之西行入关者,惟其马首是瞻,苻健病危之初,若使之入朝,便使朝野难免易储之疑,毕竟苻生眇目,而苻健其余诸子皆幼,时天下分崩,战火绵延,国须长君,是故苻健未使之入朝。 闻苻菁已在城外,苻健虽气息奄奄,知其来者不善,乃强自振作,命人慰问,但责以擅离职守,命其速返渭南。苻菁道:“家国危难,臣菁五内俱焚,不知所为!我闻主上已然崩逝,却不闻太子继位,此乃秘不发丧,必有因由!我恐赵高、李斯之事,复于大秦重演,是以不得诏命,仓促赴都。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若主上无恙,尚烦请宣诏与闻至尊,道苻菁昧死再请面圣!” 时苻菁大军已到,于其身后集结,宣诏于城上望见,不禁失色,乃入禀苻健。苻健毕竟创业之主,知今日不勉力上城,示众以我犹在,便不得苻菁麾下敬畏,乃命速召太子披甲入见,又命侍者速速为己衷甲装束,骑马上城。 苻菁麾下本信传闻,以为苻健已死,且太子亦不知存否,忽见苻健跨马出现城上,苻生侍立在侧,知传闻不实,自身已陷谋逆,不禁纷纷逃散。苻菁万念俱灰,犹欲以误信传闻辩解。城上箭下如雨,将苻菁射得刺猬也似!可怜秦国宗室之英,苻健子侄之中最为西归人众所服膺者苻菁,就此殒命! 后周文帝宇文泰临终之际,以诸子皆幼,乃命其侄宇文护为大冢宰继承权位,可谓明智。然却埋下宇文护二度弑君——杀宇文泰二子节闵帝与明帝之祸!若非文帝第四子宇文邕隐忍之后崛起,便无宇文泰统嗣矣! 苻健当苻生幼时,不以其父之言杀眇目子,终至不顾其不堪为人君,立为太子,而不传位于有功之侄苻菁,而杀之!当秦创业之际,适可丧失人心,使苻生在位艰难,而苻健之侄苻坚,不得不篡!若使苻菁以大司马职辅政,则两便矣!杀苻菁之后,秦无镇国重臣,苻生继位,便不得不大杀人以立威,于是人心丧尽,万众归坚。 五 除夕,长安城中,苻秦未央宫中,秦主苻生大排筵席,大宴群臣。苻生即位以来,不过八月,已杀太师鱼遵以下大臣数十人,功勋重臣,尤其随苻健入关之关东汉人儒臣,大抵荡尽;氐人群臣以不得欢心,而为苻生诛杀者,亦是不少,故朝中人人自危,深感朝不保夕。惟羌酋姚苌虽以姚襄之弟被俘而为秦将,与其诸弟,却皆为苻生信重,姚苌仕至中领军。原因无他,姚昭仪乃姚苌妹故也。苻坚早前已得宫中姚昭仪密报,此夜便衷甲而入,以备不虞。 夜漏渐深,将交戌牌,苻生几次示意姚苌动手,姚苌以苻坚于他有救命之恩,迟疑不决,便装昏醉。苻坚恐今夜必不能逃生脱身,则死矣!遂立请如厕。苻生不忧其走出未央宫去,因他早有布置,他寻思着待苻坚离殿赴厕,便命宦官持明诏,以苻坚阴谋反逆为名,宣谕群臣。到时群臣不敢不从命,姚苌也就不得不听命动手。 苻坚入厕,立命随侍亲信侍从持其衷衣衣袖,潜行出宫,赴云龙门外负责警戒的禁军左卫营,交给卫将军苻法。衣袖之上,是他啮破食指写上去的四个血字:阿兄救我!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丙) 一 燕都邺城西门之北,三台之首铜雀台上,朝阳初升,云蒸霞蔚。 慕容暐凭栏远望良久,忽向身边侍立的尚书左仆射崔宏道:“昨报南军异动,桓温率师,据闻已于半月前渡江至广陵,不日将至淮阴北渡。桓所率南夏荆、徐二州兵可五万,我彭城兵寡,势将不守。南夏豫州刺史袁真出寿春,乃潜师向谯、梁,所向当为石门,将开石门引荥水、汴水入河也!汴水上通泗水,使石门开,则大河、淮、泗与巨野泽连为一气,大船可泛汴渠入河,大利南军辎重、粮草之运输!” 崔宏忧道:“桓温命袁真行此,实高明之举,否则千里馈粮,都赖车牛!牛行不速,其北伐将搁浅于今秋。今乃欲以大兵开石门通运漕,此昔日陈敏赖掌控扬州漕运割据江淮之举也!袁真若通石门荥、汴二水入河之口,则南军可东西并举,河淮之间,非复国有,朝廷旰食矣!” “不知太宰所遣入秦之使如何了?”慕容暐道。 崔宏沉吟片刻,道:“人臣无外交!奈何太宰遂遣府吏,使衔其命入秦,秦人将以陛下为尚未亲政幼主也!秦王坚虽即位才数载,其相渤海王猛,实是俊才,二人君臣同心,治理不过期年,关中便有兴旺气象!数载至今,骎骎然,竟有战国强秦之势!今秦之与大燕,犹战国强秦之与三晋、燕、齐,南夏则楚也。大燕虽全有河北幽燕、赵、魏、齐、韩之地,南夏荆、扬二州齐举,亦是劲敌,况关中形胜,国用饶足,实为更大劲敌!前秦主苻生虽暴虐,在位之日短,关中未受大扰动;其杀鱼遵辈随苻健入关诸华夏大臣,正好为坚、猛君臣扫除,可谓天助苻秦!陛下予秦王坚私书中允诺,‘南夏北侵至河,秦若相救,晋师退后,割荥阳以西为报!’事关重大,却不遣天使奉以国书,径以太宰所遣府吏为国使,惟携一陛下予秦王坚之短笺!臣恐坚、猛君臣,以数年前诸苻反,太原王亲率师至洛,为在陕城之苻武作后援,虽太原王即以染病,且苻武受苻坚攻,一战溃败,我军遂返旆旋师,坚、猛君臣若记此仇,恐将不允请兵为援!” 慕容暐笑道:“此太宰计也,后当有验!” 崔宏沉吟道:“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今虽逢战国之世,恐外交事,不可以兵不厌诈对待,须以诚信为先!” 慕容暐道:“氐人性贪,既啖以大利,不得不来!使秦军进抵洛阳,东出汝、颍一线,我便得一同盟,与北上临河之晋人交锋,我声势便足,而桓温不得不忧其粮道为秦人所截!至于荥西之地,若晋师临河,俾秦自取,不亦可乎?荆轲以燕督亢六百里地见秦王政,可谓巨钓香饵,今我惟以秦壮声势而已,岂有割国之半之理!昔张仪诓楚怀王,许以商於之地六百里。楚王至武关与秦王会,索六百里地。张仪答以‘大王过听’,‘非六百里,乃是六里!’‘地皆将士殊死得,岂有结盟报以六百里之理!’今我与苻秦,昔日秦之与楚也!今太傅之与苻坚,张仪之与楚怀王也!晋人伐我,秦与我辅车相依,衡以唇亡齿寒,不宜救乎?昔日桓温伐秦,至于灞上,我则兵出许、洛,拊南军之背。桓乃不得不旋师,恐我与秦人夹攻故也!此守望相助之恩,苻坚岂以事属前朝而忘大德乎!且桓、袁若不能渡河,恐即溯流而上矣!彼时关中,又复昔日之忧,尚望我救乎?坚、猛君臣若智,当知此理,救燕即救秦!若坐观成败,晋胜,我返幽蓟、龙城,则秦必亡;燕胜,则晋人南返,秦将无忧!如此显明之理,想其了然!” 崔宏默然。慕容暐道:“太宰亦老矣!晋人退后,若苻坚坚请荥西之地,便以割地为太宰年老昏聩,自作主张,免其职以安抚之。犹不甘休,便予之晋旧都洛阳,俾其为南夏所攻!” 二 月余之后,桓温亲率之晋军,已泛舟自中渎水北上克彭城,连下金乡、高平、泰山、鱼台数城,战胜攻取,所向披靡。只是年夏雨稀少,秋水未能时至,故彭城以北泗水、汶水水浅,运渎不通,故桓停于鱼台,不得已,乃命征集民夫,酬以布帛,伙同军士施工,开凿汶水入巨野泽。复引清水入泽,使泽水入汶而自本有之运河通泗水(此汶泗运河,当开凿于汉代,为隋朝大运河沟通河淮之通济渠一段之先驱,且较通济渠为直,通济渠沟通河淮用汴泗运河故也),勉强乃使粮船,能自彭城通航至巨野泽北之鱼台,只清水浅,仍不能通航至黄河。 奉桓温命开石门之东晋豫州刺史袁真,虽亦战胜燕军抵荥阳,遂凿石门,却久不能奏功。原来那所谓石门,乃是后汉、曹魏之时,两度为阻黄河洪水泛滥自汴渠入泗水,以巨大石块堆砌于荥、汴二水入河之口,故称石门。堵塞二水之工程量既大,至此开凿疏通之工夫不得不大,袁真率军施工半月,尚未清除石门之半!燕军却又来攻,袁真军受扰,且战且劳作,效率益发低下。一连月余,虽石门大抵拆除搬离,但因秋水不至,汴水涸,汴渠仍不能通航。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桓温有一心腹谋士,乃晋元帝时徐兖二州流民帅盟主、徐兖二州刺史,明帝时仕至司空,卒赠太尉的高平金乡人郗鉴之孙,郗鉴长子郗愔之子郗超。郗鉴出身士族,乃汉末御史大夫郗虑曾孙,家世儒学,故以流民帅而与彭城刘隗一般,为晚年之晋元帝倚为内外长城。 东晋朝廷兵力寡弱,有强兵悍将者,惟居都城建康上下游之荆州与南徐州,皆有军府,即将军幕府。荆州为征西府,幕府在荆州城江陵,创始于桓温之任荆州刺史,有征西将军之号,灭成汉后,桓温加号征西大将军,遂为征西大将军府,相沿仍称征西府。南徐州则北中郎将府,简称北府。此外江州军府为南府,即南中郎将府,创始于桓温的谯国本家铚县人桓宣,即仕至豫州刺史之桓伊之父,但二桓——桓温与桓宣只是同姓本家,并非亲族,桓温龙亢人也。豫州军府为西府,即镇西将军府,创始于陈郡谢尚。四大军府所在之荆州、南徐州、江州、豫州,即东晋之四大藩镇,常与朝廷分庭抗礼者,则是实力最强的荆州。 郗超祖父郗鉴,实为东晋北府兵之创始人。东晋北府即北中郎将府之兵,亦即南徐州兵,本是郗鉴麾下徐兖二州流民军中的徐州人组成。以徐州本治彭城,在都城建康以北,复因郗鉴初为徐兖二州刺史时,驻建康北面隔江之兖州侨置地广陵,元帝倚为北方长城,遂加郗鉴北中郎将军号,命开府视事。后成帝时遭苏峻之乱,郗鉴渡江驻京口为朝廷声援,北中郎将府遂迁京口。 因北中郎将府迁至江南,郗鉴乃兖州人,考虑到元帝与王导皆徐州人,遂率其麾下徐州兵,南渡至隶属晋陵郡丹徒县之京口城。京口城乃孙权始建,初名京城,在吴都建业之东。孙氏父子乃吴郡富春人,孙策有江东之地,本治吴郡吴县。孙权为临江,乃迁京口,复迁武昌,终迁建业为都。晋元帝为安东将军,以王导言,自江北移镇建业,遂启东晋。 成帝时,郗鉴率徐州兵南渡,驻江南都城东面之京口,朝廷便因势利导,将徐州及其属下诸郡县如彭城、东海、东莞、兰陵等,侨置于晋陵郡诸县,而设州治于京口城,故京口遂为南徐州治所。而侨置于晋陵郡诸县,如侨置于丹徒县之彭城郡、东海郡、东莞郡,侨置于武进县之兰陵郡,皆加南,号为南彭城、南东海、南东莞、南兰陵,使徐州诸郡流移南渡而来之人,仍以原籍聚居,朝廷录入白籍,以充兵源。 因京口驻军为朝廷倚重,为都城东面屏障,朝廷便援郗鉴为徐州刺史加北中郎将军号之旧例,授南徐州刺史以北中郎将军号,开将军幕府——北中郎将府于京口,因北中郎将府简称北府,故南徐州兵称北府兵,又因北府在京口,故亦有京口兵之名。南徐州兵由流民而来,历来号为劲悍,桓温西上为荆州刺史之前,曾短暂做过南徐州刺史,便常称扬其兵,道:“京口酒可饮,兵可用!” 桓温将出师北伐之前,不满北府为时任徐州刺史之郗愔掌握,乃去信褒扬南徐州“兵可用”,力邀其与荆州同时出兵,东西并进,协同北伐。郗愔不知桓温实欲夺其南徐州兵权,竟满心欢喜,以为建功立业良机,乃复信道:“仆将奖励三军,率同麾下,与明公戮力,北伐光复神州!” 郗氏门客送信至江陵,于征西府外偶遇外出之大公子郗超,自然上前行礼问安。郗超道:“所为何来?” 门客道:“奉家主命,持来复信予桓公。” 郗超道:“我父年老昏聩,恐有不当!且把来我看。” 门客呈上复信。郗超读毕,将信寸寸毁裂,撕成碎片,对门客皱眉道:“果然!桓公欲兼统南徐州兵北伐,家君却道‘率同麾下与明公戮力……’云,此如何对桓公之心?!” 门客亦觉不妥,道:“那便如何是好?” 郗超道:“不须慌。随我来。”于是引门客从侧门入征西府,进其房中。 郗超在案上铺开信笺,盘腿坐下,略一思索,刷刷刷一挥而就,将信交予门客。门客一看,果然郗氏书法世家,家传不输琅琊王氏!只见纸上赫然写道:“仆自少平庸,惟以家君位至司空冢宰之余荫,赧颜而居此位,心常惴惴,以为尸位素餐也!近来更显年老昏聩,家务尚且不了,遑论国事!明公过听,竟蒙谬邀率同荆州出师!然仆实不堪军旅,恐误大事,故推诚让贤,愿劳明公提携南徐州将士,附为荆州雄狮骥尾,共图北伐建功!仆老矣,惟求一地养老,以终天年也。”纸尾自然是——“仆愔叩首再拜。”就这样,郗超为其父做了主。 桓温得信大喜,立命帐下起草奏章,道:“北伐在即,臣与南徐州刺史、北中郎将郗愔通信,欲邀同举。郗北中郎自言老病,不堪军旅,嘱臣为之乞骸骨,求一地养老。朝廷乏人,郗太尉之子亦已老耄!幸南徐州将士方用命,郗北中郎大儿嘉宾在臣幕府,亦可奖励北府,率同出师。郗北中郎既求养老地,王会稽近日辞官,宜以郗为会稽内史,都督浙东五郡,另择将统南徐州兵北伐,则两便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桓温奏中所谓王会稽,即此前不久辞官之会稽内史王羲之,乃是郗愔的妹夫。羲之妻,即郗鉴女郗璇,亦书法家。 于是郗愔去职,改任会稽内史,都督浙东五郡,南徐州兵权亦入桓温手中。 此时桓温率大军进据鱼台,距黄河已在咫尺。然因是年夏雨阙,出师之时,淮、泗便水浅,粮船勉强堪行耳,乃屯粮于彭城。嗣后大军连克徐、兖数城,进据鱼台,一连月余,雨水稀少,秋水遂不时至,粮船胶着于水底,正好比《庄子》中所谓:“覆水堂上,置木片则流,置杯则胶。”运漕因此不通,桓温大为忧急。不得已,乃于所在郡县征集民夫,辅以军士,以军中通晓运河开凿与漕运便利之人指挥之,开凿汶水沟通巨野泽之运河,以利军粮漕运。当地人乐见王师打回徐兖青三州来,踊跃应征。桓温军中之南徐州兵,原籍皆在徐兖二州,因收复桑梓而感奋,开河个个争先,一心追随桓大司马扫清妖氛,克复神州,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又历月余,运河凿成,粮船遂自巨野泽入汶水,复凿汶水通清水,欲以通运船入黄河。后世便称此运河为桓公渎,却是后话了。 桓温停鱼台良久,虽粮草至者日丰,然船只群集巨野泽,因清水浅不能通航,故漕运蹇涩,粮船不能入黄河,大不利于进军。晋军西路军,即由豫州刺史袁真率师,自寿春北上之一路,受命开石门以利运漕,至此时亦仍未能打开石门,故汴渠亦不能通运船。晋军粮船虽群集巨野泽,却往东不能自清水入黄河,往西亦不能自汴渠入河,无法出泽,一时粮运阻塞。桓温苦思对策,瞻前顾后,将几套方案反复权衡,不能定夺,乃召郗超问计。 郗超一路随军,早已将形势看得通透,乃道:“大军进止,全仗粮草!今秋水不至,运漕不通,虽军民合力,凿通大泽,以通清、汶,究竟清水浅,无通运理!西路豫州袁侯,今亦开石门未已!漕运蹇涩如此,为今之计,若取危道,当舍舟登岸,裹粮疾行,乘战胜攻取之威,径渡河急趋邺城!慕容暐黄口小儿,慕容评昏庸老者,见此必胆落,河北冀州之地,不忧难复!便乘胜北讨,幽州蓟城,亦不忧不下!惟此危道也,若攻邺城不下,则功败垂成!然此亦当今之中策。” 桓温沉吟半晌,乃道:“请闻上策。” “若上策,则退归彭城,督责粮运,待明年水涨,再徐图进军,稳扎稳打,万全之计也!” 桓温道:“慕容恪已死,慕容垂调离彼河南都督之任,而不得入朝,为慕容评排挤至中山为定州都督。时不我待,若今年慕容评死,明年慕容垂入朝执政,则又一慕容恪也,奈何?!” 郗超无言以对,察言观色,良久乃道:“若不取此上中二策,为漕运所困,逡巡不定进止,便进军临河,守此不能通运之清水以待粮,以图河北,乃是下策!且今已入秋,若仍迁移时日,北方早寒,将士无冬衣,风雪突至,则不惟无粮忧食,亦忧寒冻!恐慕容氏以逸待劳,则不惟北伐有不成之患,‘南风不竞’,将忧丧败!” 桓温自不欲北伐不成,遑论丧败,然郗超所议上策,桓温戎马一生,如何不知?只不过建康朝中尚有谢安、王坦之,二人虽皆桓温府中故吏,然皆出身士族,谢则陈郡谢氏,王则太原王氏,不但不与桓温一心,因王谢两家皆属门阀大族,族人、门客遍布中外,或为朝官,或为藩镇,势力不容小觑,为其门户计,便不容桓氏一家独大,统揽朝权。且诸门阀如琅琊王氏、颍川庾氏,皆不欲桓温北伐成功,功高震主,亦皆不欲桓氏一家独大,独揽朝政,故几家豪门,皆与桓温面和而已!时谢安为侍中,乃是内相;王坦之为右卫将军,实掌禁军。其一人或无能为,若二人联手,足可于京中倒桓,且执政相王会稽王司马昱历来猜忌桓温,吏部尚书琅琊王彪之,亦为之出谋划策,故桓温不愿退归彭城,迁移待时到明年水涨再图进军,只因若久不还朝,便有失势之虞。 郗超所谓中策,乃勇往直前、速战速胜之法。昔日永和二年灭成汉,桓温实取此法。然嗣后北伐苻健所据之关中,桓便逡巡不前。所以然者,乃因灭成汉之役为桓温首度征战,必须打响名头,何况成都城外笮桥之役,胜亦偶然! “诸葛一生唯谨慎。”武侯之能,为晋人服膺,乃至与辅佐齐桓公成就霸业之管仲,并称为“管葛”。桓温少年好友名士殷浩隐居时,名士太原王蒙仲祖,与名士陈郡谢尚仁祖,便褒扬殷为当世管葛。虽殷终自证为有名无实,诸葛亮之被晋人认为古今除管仲之外无第二人之大能者,绝非后人夸张。 郗超之父郗愔,初为南徐州刺史、北中郎将时,王坦之往贺,当郗超弟面吟咏道:“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也!”郗超弟大怒,将命人大棒打出。郗超问何故。郗超弟道:“王坦之无礼!我父作徐州都督,竟道‘应变将略,非其所长也’!”郗超道:“王文度所言,出陈寿《三国志》,乃评诸葛亮之语。彼以武侯作比,如何不乐闻?” 桓温虽歆羡王敦,以为可儿,但诸葛亮在晋时,名望已如日中天,其作战谨慎,自为时人服膺。况桓温所为者北伐,正是孔明晚年事业,形势相同,桓亦非亡命徒,自不欲过分涉险,又何况桓并非诸葛,非有公心者哉!使勇往直前而不胜,则桓毕生经营,誓要“遗臭万载”之创业,尽化泡影,桓如何能忍,又如何能够勇往?故郗超所议上中二策,桓温虽之前自思对策时亦已想到,但绝不会采用,于是便只剩下了——下策!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丁) 一 秦主——苻秦国主,效仿后赵创建者石勒称大赵天王,而去帝号自称大秦天王之苻坚,得燕国太宰慕容评遣府吏为使所奉之燕主慕容暐所作书,读至“若晋人临河,烦请苻永固遣将率师声援,晋军南返,以荥阳以西地为谢”,大笑道:“此贵主予我之私信,非国书也!且桓温尚在青州之鱼台,为粮运所困,秋水不至,恐遂作罢!便不劳我国也。尊使且回。若桓温临河,自当处分!” 使者回报慕容评,慕容评禀知慕容暐。崔宏在侧,闻言道:“苻坚此推脱之词也!虽异日晋人临河时,秦人以唇亡齿寒故,未必不相救,然绝不可倚此为无忧。须急购马,以补我军之阙,否则大敌当前,无可御之!” 慕容评以苻坚不复信慕容暐明言允诺相救,连复信都无,知秦救不可靠。寻思为今之计,慕容评想到抵抗晋师,自端赖慕容恪在日所练具装骑兵,然慕容恪率大军征战幽、冀、青、兖、司数州,虽所向披靡,扫平大河南北——惟并州不及克,而慕容儁病危,乃急召慕容恪回朝,托以国政,并州南部,遂为汉人张平占据,最近为苻秦所得;并州北部跨长城内外,则是代国作为草原盟主直辖之地。慕容恪当年纵横中原,虽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人与马匹,却也损失不少。今当年击擒冉闵之四十万具装骑兵,历经战损,消耗已半,尤其燕国迁都邺城以来,远离辽东、辽西产马之故土,军马奇缺,骑兵乃愈益寡少。补充兵员,河北汉人又惟长于步战,不善骑马,故入中原时所有之四十万具装骑兵,至此只余小半,且并不都在邺都,而是分驻于蓟城、中山诸要地。今河北鲜卑人口繁衍,勇武未减,可为劲卒,惟军马匮乏,故当此晋军大举北伐之际,当务之急,莫过于从速购马,以装备骑兵。慕容评乃道:“崔仆射所言甚是!” 慕容暐道:“须急购马,却不知——马可得乎?草原诸部,近皆服膺苻秦,非以重金,恐不可得!” 崔宏道:“代北牛马,甲于天下,代马尤其神骏,非他处马可比!便可速购代马。乃可用兵之日,不虞匮乏!” 慕容评道:“购马欲速,今府库空虚,为之奈何?!” 崔宏道:“昔汉以宗室女为公主,嫁匈奴单于为妻,谓之和亲。虽汉尚予匈奴以布帛,然亦以互市时,欺匈奴无他可用于交易之物,廉价得匈奴马,而军威大盛!今我亦可以此手段,结好代国,代王什翼犍受宠若惊,则虽无现钱,必予我马!便不多予,我可遣诸官商,速至境上与之互市,则必不忧代马,不大入大燕!” 慕容暐道:“哦?嗯——然先帝除清河外,并无他公主,且清河尚年幼,年甫十二,却如何?难不成……” 崔宏道:“清河公主先帝之女,岂可和亲配犬羊之辈!吴王女自幼生长宫中,先帝以为女,后以清河公主降生,乃还本。今国家有难,须女子结好外国,吴王不当不允!” 慕容评闻言道:“此计大妙!” 慕容暐皱眉道:“阿莺为先帝犹女,虽宗室女,却生长宫中,且有鲜卑第一美人之称,如何进奉拓跋什翼犍为继室?!” 崔宏道:“陛下家国危,何惜一女子?” 慕容评道:“陛下!事已至此,恐非如此不可!” 原来慕容暐昔日,当慕容莺在宫中时,颇爱慕之。后虽因其母可足浑太后严禁之,慕容莺亦不应其求,然慕容暐至今仍念念不忘。慕容儁在日,慕容暐母妹慕容嫣长至数岁,册封清河公主,可足浑便劝慕容儁将慕容莺还本。慕容儁以已有爱女,且当初收养慕容莺之段皇后已死,可足浑因生慕容暐而继为皇后,儁不欲拂其意,便将慕容莺还予其父慕容垂。慕容垂时以河南大都督,开府于燕国荆州治所鲁阳,幕府事繁,且鲁阳毗邻东晋,为燕晋对峙之前线,故家小皆留于邺城。慕容儁死后,慕容暐继位,乃时时往吴王宅探望慕容莺。慕容莺虽不喜其纨绔子弟作派,然颇诡谲乖巧,鉴于其国主身份,亦不得不稍与之虚与委蛇,慕容暐便觉堂妹亦对其有情。 宣室幕后走出一中年妇人,却是慕容暐母后可足浑氏。慕容暐还在嗫嚅,可足浑道:“此事不容惜此一人,且事出紧急,不容迁移时日!便可册封吴王女为——中山公主,即刻遣使,与代国议和亲、求马之事!代人所缺者,莫过于夏布,可多予布帛,以易其马!” 慕容评、崔宏齐道:“太后圣明!” 慕容暐知母后之意不可违,且近来他心智稍成熟,亦知堂妹惟与其虚与委蛇而已,并非真心,故本已心灰意懒,唯不心甘耳!至此母后与太傅、左仆射三人一辞,慕容暐便终于决定忍痛割爱,乃命崔宏当场起草册封诰命,及与代国和亲之国书,双双送往中山与代都盛乐。代国时有二都,代王冬居长城内之平城以避寒,夏居长城外之盛乐以避暑,时当夏末,暑热未消,故代王尚在盛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二 中山,燕国定州都督府。 吴王慕容垂得使者持来之册封其女慕容莺为中山公主,不日代国复国书,若允和亲予马,则即日启程,为国分忧,往赴盛乐之诰命文书,不禁深深皱眉,心中大痛,然事关重大,虽十分不愿,仍不得不遵命谢恩。 使者便道恭喜,呈上公主礼服。吴王妃段氏垂下泪来,然以夫君吩咐,仍不得不入内,引唯一爱女慕容莺出,拜受礼服。使者即归邺都回报,可足浑、慕容暐母子,慕容评、崔宏得知佳讯,俱皆大喜。 代王拓跋什翼犍丧偶已久,忽得燕国国书提议结和亲,自是大喜。他在秦燕二国都城长安、邺城,皆有以商贾身份掩饰之间谍,此前在邺城之安同,已传来消息,道南夏伐燕之师,已抵距黄河不远之鱼台,遂知燕人此举,全出欲得代马,只中山公主虽非慕容儁女,却也是慕容垂之女,慕容垂贵为燕国吴王,今虽失势,却也犹为定州都督,实为燕代二国境上镇守之大将,与之结姻亲,于代国可谓大利。 代王什翼犍初婚所娶,乃慕容垂祖父、始受晋封为昌黎公之慕容廆幼女,受晋封为燕王之慕容皝之妹,于慕容垂为姑母,故什翼犍实为慕容垂姑父,于慕容莺乃是姑外祖,辈分足足差了两代!然此时鲜卑人婚姻之际,尚不忌讳辈分,况政治婚姻本不讲辈分,何况慕容莺复有鲜卑第一美人之名!什翼犍虽非好色之徒,其继室白氏夫人逝世久矣,一直未考虑续弦,可见其为人,仍是草原酋豪特色,不好女色,惟爱驰马骑射,征伐他部以称王,非中原长于后宫妇人之手的燕主慕容暐之比。 较之秦王苻坚而言,什翼犍自是不甚读五经之书,然亦非目不识丁。原来之前数任代王,已颇慕中华文、物,接受中原衣饰、饮食,且稍亲近汉人文士,读中国书,尤其孙吴兵法、《汉书》、《战国策》之类。至什翼犍与其庶兄一代,已由父王延请并州长城内诸郡名儒为师,教二子读书,故什翼犍颇被华化。今之代国世子拓跋寔,乃慕容夫人所生,其名寔,便是什翼犍闻自帐下汉人儒士,慕汉末名士陈寔为人,乃取为嗣子之名。 拓跋寔自幼随一老儒读书,后老儒死,什翼犍又为请得雁门燕凤为其师,拜为世子太傅。只燕凤却与拓跋寔年纪相若,以有名代北,遂为什翼犍强聘为世子师。 什翼犍十六岁时,代国内乱,其父王为其叔攻杀,大位被夺。什翼犍之母独孤太后,乃独孤部老大人之女,美貌绝伦,什翼犍之叔杀兄篡位后,便欲以草原收报婚惯例,即所谓收媳报嫂妻后母之俗,将寡嫂收归己有。 (作者按:草原风俗,有收报婚。将丧夫儿媳或丧偶寡嫂,收为己之妻妾,中原谓之草原有收媳报嫂之俗,乃文明化以前草原之陋习。妻后母,亦即儿子继承其父续弦之妻与妾,更是草原常有。结果便是伦辈混乱,因无论收媳、妻后母,皆造成儿孙易位与同辈、儿辈之间辈分大乱。收媳则与儿媳所生子女,若依所收之媳本是亡儿妻,便为亡儿与所收媳所生子女之叔姑!而妻后母所生子女,因后母即继母本是父之妻妾,与父所生,本是妻后母者之兄弟姊妹,而他与后母所生,因子女辈分从父,却会成为后母与父所生子女之侄侄!另一方面,收媳者自然抚养亡儿之子女,于是孙儿女变成了养子、养女,儿孙易位!妻后母者若后母与父所生子女未成年,则亦抚养之,兄弟姊妹,就变成了养子、养女,便是同辈变儿辈,辈分也乱了。而身为女方子女者,无论与其初夫、后夫所生,以生身之母而言,本皆为姊妹兄弟。 至于报嫂——报为报答之意,因古人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做弟弟的年幼时,常受兄嫂照拂,故报嫂即娶寡嫂,虽在当时中原看来不文明,却也有古人的人情味在。在中原强调嫡庶的东汉魏晋时代以前,也是常有。到了强调嫡庶之后,嫡子并且是嫡长子,就像皇帝以嫡长子为太子——太子实际便是大儿长子之意——作为皇位继承人,上行下效,民间也效仿之,以嫡长子为继承人。皇家富有天下,还可以封其余诸子为王,民家纵然豪富,却因为周代之封建久废,纵有爵位之家,亦不能分封诸子为大夫为士,仅能以一子嗣爵。秦汉时封建虽废,同样起自周代的宗法制,却因为有利于防止诸子觊觎而保留下来,于是上自皇室,下到士大夫之家,皆以嫡长子继承,报嫂之俗,因为极可能造成收养的兄长之子与己身嫡长子争夺遗产,又因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礼法变得严格,报嫂被视为乱伦,于是汉族便渐渐消除了报嫂之俗。 另外汉武帝虽行推恩,但那只是诸侯之家即贵家,百姓家富户出于财产集中有利于兼并土地,崇尚礼法的士大夫之家出于人伦大防,便双双取消了诸子即庶子的继承权,遂使田宅为主的财产,和士大夫官宦之家拥有的爵位,都集中至嫡长子之手,其余诸子沦为贫民,乃至为嫡长子佣耕。这种本与分封相辅相成的周礼制度,被迂腐的汉儒奉为圭臬——当然,实质是财产集中有利于进行土地兼并,因为财力越雄厚,就越能以低价批量购入土地,从而使嫡长子家越来越富,久而久之,就成为富甲一方且权倾一地之豪强!而官宦之家保证其爵位传承有序,也能在朝廷和地方上获得钟鸣鼎食之家的名望,久之便为士族。士族在其籍里既有名望,又世代做官,辅之以贪墨,自然既贵且富,也成为豪强之一种。虽然豪强总是大族,但身为嫡长子之家主的叔伯及兄弟,其实都无余财,往往沦为家主的奴仆。故古代称家里的奴婢为家人,如我们今日之称亲人,正是因为奴婢的来源之一,便是亲人及其配偶和子女。于是到了豪强掌握无论朝廷与地方的东汉,士庶即士族与庶民,便天隔起来。不但平民无社会地位,不能与士大夫通婚结交,便是本来同样出身士族的非家主者,如果老家主将田宅统统交付嫡长子继承,新家主上位后,其庶出兄弟便会沦为寒庶,只一母所生即同为嫡子者,可分得一份遗产。因此六朝士族如河北两家崔氏——清河崔氏与博陵崔氏,虽皆士族,追根溯源,则同出春秋之齐国大臣崔杼,却也有高门与寒庶之分,清河崔氏为一等高门,博陵崔氏在北朝只是二流门第,被同姓本家清河崔氏蔑称为“寒崔”。总之中原因娶寡嫂而收养兄长之子,若己早死,本是其嫂的夫人或如夫人,便很可能以家中老太君之地位,以其自身好恶,不顾礼法,将后嫁之夫的财产包括爵位,赋予其亲生之子甚至与前夫所生之子!出于这种考虑,汉族便渐渐不复报嫂之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按现代人类学,古代游牧民收媳、报嫂、妻后母之风俗,或存在于所有各种类型经济生产方式的社会,原始农耕社会恐亦然。如收媳,即翁父也就是公公纳儿媳为妻妾,唐代作为中原王朝,皇室亦有例子,即唐玄宗纳儿媳杨玉环为妃。至于妻后母,唐高宗纳其父之妾武才人,亦即后来成为高宗皇后的武则天,便是例子。不过李唐王室这种收媳、妻后母之事,有可能是草原遗风。按陈寅恪言,李唐先世,或本为胡人。 草原上此类事常发生,只是体现为古代游牧民不重昭穆辈分,不重昭穆辈分,是他们体现出来的一种游牧社会的现实状态,亦即真实情况,但不重昭穆辈分,绝不是古代游牧民妻后母、收儿媳的原因!按现代人类学,只怕所有的原始人都是一样,不独游牧民如此,农人未必不是一样。而那时候,民族是尚未形成的,民族是文明化以后才有的!妻后母与收儿媳,无疑和野兽无异,按照文明人类的标准,尚不能算真正的人类,又哪有民族可言!民族是文明化了以后,因为民族文化逐渐形成,民族才慢慢形成,才产生出多种多样的民族。但原本世界各地的原始人,只要不是不同物种,并无差别可言! 当然,原始人不是不讲伦常次序,而是人的意识——作为万物之灵长的那种高阶的文明物种的,区别于任何动物的人类的自我意识,也可以叫作人类作为一个物种,自行决定不同于其他动物的一种个性,即讲究人伦次序的观念,还没有产生,所以根本就不懂得伦常次序。 至于什么是真正的人类,也就是最初的人类文明所造成的,不同于动物如蚂蚁、蜜蜂、猴群等等的社会那种意义上的文明人,或以自觉的生产为标志,比如说耕作、捕鱼,皆涉及制造工具和生产计划,还有天时地利人和等方方面面的知识,于是人类和动物区分开了。但高级动物也一样拥有知识,或者用斯宾格勒在其名着《西方的没落》一书中所用的概念,叫作“醒觉意识”,高级动物如哺乳类和鸟类,无疑拥有无异于人类的醒觉意识!而斯宾格勒甚至把醒觉意识,看作是生命也就是所有生物普遍拥有的东西,无论是动物、植物,都通通具备。而高级动物如黑猩猩,甚至懂得制造简单的工具。至于利用工具,高级动物都会。所以人类和动物在制造、利用工具上,只有程度不同而已!知识上呢,则只怕要到文明化也就是进入阶级社会之后,人类的知识量和知识水平,才超过动物。至于信仰,动物只怕比人类更虔诚,因为毫无疑问,动物都服膺天道,只有人类,以人之道为道!所以信仰更不能作为人类和动物的区别。 所以什么是真正的人类,正如什么是爱,只怕永远都不会有定论。因为人类不是固定已成的,而是时时在变化中,也许只有这一点,才是人类和动物唯一的不同!因为动物哪怕过了几十代,也还是同样无甚变化,而人类只要经过一两代,甚至父母与子女两代人之间,也会有许多不同,无论观念、气质等等许多方面。因为人类社会具有极强的时代性,所以时代精神是经常变化的,因此不同世代的人之间,都会因此而产生出不同。 而在人类无疑已经脱离了那种与野兽无别的无知无识阶段之后,在古代游牧民中,还存在妻后母、收儿媳,除了人类作为一种生物,天然有的保存自身,进而以繁衍后代为要务的生物本能之外,另外一个原因,无疑是经济上的,基于古代依赖人力从事生产的必要性,和进入父系社会之后,家族以女性、儿童为家族私产之故。所以家族之中有已婚男子死去,其子弟父兄,不欲青年丧夫之家族娶了进门的女子,无论是后母、儿媳还是兄嫂、弟媳妇,为防止她携幼儿改嫁,造成家中人口流失,尤其她本人是个壮劳力,其夫家更不想失去她,因为那样不但不利于人口繁衍,也不利于经济生产。) 当年什翼犍之叔攻杀王兄之后,一方面出于草原报嫂惯例,另一方面也垂涎寡嫂美色,便欲将之与王位一并篡夺。独孤氏自幼读书,信奉中原礼教伦常,自是坚决不允。且独孤氏含恨在心,后遂与不仁不义的小叔子虚与委蛇,趁其不备,伺机以毒酒药死了他。于是代国一时无主,内乱不已,草原诸部纷纷叛离。 幸独孤氏娘家独孤部实力颇强,赖其继位为部落大人的长兄施以援手,而代王本是拓跋部大人,拓跋部上下与另一强部贺兰部世代联姻,故为姻亲盟邦,故贺兰部亦出手相助。历年方堪堪削平叛乱,但国内一直不宁,独孤氏乃请长兄与贺兰部大人主持,立其夫与初婚夫人所生长子拓跋斤为代王。新代王年仅十九,未弱冠,草原惟力是视,自然不能服众,诸部仍然不服。独孤太后不得已,乃以亲生子什翼犍为质,送至后赵国都邺城为任子侍奉石虎,求得中原册封已即位之新代王,且支持她在幕后主政。时后赵国中知晓代国种种情事,便称送什翼犍至邺城之使者为女国使,即以独孤太后为代国女主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三年后,独孤太后去世。此前,其娘家独孤部之大人即其长兄,已经去世,由世子继位,故独孤部已先于代王的拓跋部完成了新老交替,新大人已坐稳大位,而其大人为西晋册封为代王,作为草原诸部盟主的拓跋部首领拓跋斤,至此年仅二十二,依然不能服众,甚至拓跋氏内部也有人蠢蠢欲动。独孤部新大人欺拓跋斤形势危殆,便起兵攻打盛乐。拓跋斤不敌,率部落逃至平城,才凭城固守,立住脚跟。独孤部新大人遂占据盛乐,召开草原五月大会,自称代王,草原诸部除拓跋斤外祖之家贺兰部外,尽皆臣服。 拓跋斤困处平城,失去了身为代王、作为草原诸部盟主的地位,如何不急!但实力寡弱,不是独孤部对手,只能望盛乐兴叹。一日,雁门名医燕谋来到平城,求见代王。拓跋斤颇惊喜,因为长城内外诸草原部落,皆已臣服于独孤部,不想却有汉人至平城求见他这个名存实亡的代王,于是欣然接见,话不多说,便急忙问计。 燕谋道:“为今之计,唯有借力打力。大王之弟什翼犍,独孤太后在日,为母遣为质任,赴邺城侍奉石虎,今已三年,年及弱冠!草原诸部皆畏石虎,当今之计,唯有大王亲赴邺城以表诚心,请得石虎放令弟归国,诸部以令弟在赵三年,今归自邺城,必因石虎之故,而心存敬畏。惟石虎未必放人,大王恐将代弟为质任侍子,留于邺城,是大王难于取舍者!然令弟若归国,携石虎百战百胜之威,与赵中原上国之重,继大王为代王,自可赢得人心,光复盛乐,而重为草原之主!” 拓跋斤沉吟片刻,便慷慨道:“我失祖业,无颜对先王!先生之言甚是!身不学无术,便请先生以先生之意,代身作国书!代国上下,齐感先生恩德!身即日便启程赴邺都,求赵主允舍弟归国!此间大事,却须烦请先生主持!舍弟归至平城,即位大典,仍请先生留意!拓跋斤愿以举国相托!” 拓跋斤说着,竟骤然起身,走下坐榻,向燕谋倒身便拜。燕谋虽自矜才学智计,却也不想拓跋斤简直秦孝公在世,居然言语之间,便欲以举国相托,慌忙将代王扶起,心下却打定了主意,觉得代国可辅。时石虎暴虐,河北民不聊生,燕谋有意在并州北部辅佐豪杰之君,为华夏保存血脉,因而有此平城之行。拓跋斤如此诚心,燕谋亦不禁感动,扶起代王,与之四手相握,四目相对,两人眼中,各自都有泪光! 燕谋乃慨然道:“我以世道纷乱,生民涂炭,大违天和,而纷乱之由,全因天下分崩!昔汉末丧乱,黄巾起而州郡割据,纷乱二十年,乃有魏武帝崛起,拯民水火!东周分崩,春秋战国,纷乱数百年!及三家分晋,田氏代齐,周家宗法,扫地以尽,不独孔子所谓礼崩乐坏而已,实人道沦亡,天下鼎沸,战国汹汹,皆欲吞别国有其地,不惜多所杀伤!于是处士横议,纵横家起。我亦本欲效战国纵横,以苏、张、卫鞅自比,欲寻秦孝公强大其国,改变世道!闻大王在此,乃贸然来见,不想大王如汉光武,推诚心置人腹中,令草民好不感喟!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今大王既有此心,谋不得不为大王尽心尽力,直至肝脑涂地,死不旋踵!” 拓跋斤大喜过望,握住燕谋之手便不松开,乃至颤抖不已!他虽非饱学,却自幼闻其父王帐下儒臣讲说,熟悉《战国策》、《史记》、《汉书》中所载史事,商鞅以一人之力大兴强秦,今燕谋谈吐过人,绝非俗士,乃是太公望、伊尹、周公、霍光,管、葛、萧、曹之流亚,有此人辅佐什翼犍,代国何由不兴?至于自身失去王位,且须代弟为质,拓跋斤虽甫过弱冠,究竟生于草原酋豪之家,豪气过人,又自幼随汉儒读孙吴兵法、《汉书》、《战国策》,熟知中原兴亡往事,今闻燕谋将以王佐之才,辅佐代国成就霸业,自是死也心甘,对于个人得失,竟毫不介怀! 燕谋见他如此,知道访主找对了人。昔马援有言:“方今之世,不惟君择臣,臣亦择君。”燕谋便是抱定这样的大志,乃至平城游说代王。商鞅见秦孝公,尚三见方打动其心。燕谋不想晤谈之间,竟得代王以举国相托,自然亦被深深触动,乃决心为之效死力。 三 拓跋斤既至邺城,见到石虎,表明来意,痛陈国内动乱,“须仰陛下天威,以臣弟归国为王,或可救万一!臣愿以身代为质任”云。石虎不以为然,因什翼犍常为其充当猎奴,在他出猎时,以草原人之眼明耳亮,观察倾听猎物所在,每每大有斩获,当时用得趁手,自然舍不得放之归,乃逐拓跋斤出宫。 拓跋斤乃于宫门外叩拜,磕头出血,苦苦哀求。门者皆不忍,为之涕下。然石虎暴虐,他既不答允,谁人又敢捋虎须?!故门者虽同情拓跋斤,究竟无人敢为之言语。 翌日赵宫早朝,文武分班,鱼贯而入宫门。石虎彼时以天下未一,尚颇励精图治,故后赵宫中早朝甚早。此日晴好,天地间晨光吐露,红霞漫天。拓跋斤一昼夜粒米滴水未进,仍在宫门外苦苦求告,后赵群臣见之,自是惊讶不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事属殊异不寻常。石虎养孙石闵,本是汉人,其父冉瞻为石勒赐予石虎为子,而年少战死,冉闵遂为石虎所养,易姓为石。此前石虎于猎场,以什翼犍逐猎物不得发怒,竟发箭欲射杀之,石闵眼疾手快,也射出一箭撞落石虎之箭,才将什翼犍救下。拓跋斤来求其弟归国,石闵昨日便已听闻,闻拓跋斤愿以身代,不禁感佩,此时入宫早朝,路经拓跋斤身侧,便心下恻然,待石虎就坐,石闵便开口启奏道: “皇祖父陛下在上,孙儿臣闻代王拓跋斤昨日来都,便入宫中,求请陛下允其弟什翼犍归国,愿以身代为质任侍奉陛下。陛下未曾开恩,故拓跋斤于宫门外长跪不起,至此刻已一日一夜!何人无父兄?臣见此,不禁恻然。臣自幼蒙陛下厚恩,长于宫中,不知人间疾苦。然陛下亦使臣读书,通晓世间之理。臣闻代王为独孤部大所逐,流落平城,以孤城作困兽之斗,已历半载!今代王无可如何之际,或得高人指点,乃来邺求见陛下,欲请得其弟归国,此所谓借陛下之天威,以镇安其国耳,实出臣子仰赖君父之诚心,如何不允!此亦陛下威名远播,所谓震于殊俗,远方之人,亦闻陛下威名如闻雷霆!今陛下若开恩放什翼犍归,便是兵不血刃得一代国,如何不乐为?使其在邺,不过一质子猎奴耳,与一国相比,相去悬远!谁人无父兄?臣生发未燥以来,见人间昆仲,未有为兄者如拓跋斤之体国爱弟若斯者!臣请陛下不但开恩放什翼犍归国,亦请陛下格外加恩,亦许拓跋斤不以身代其弟为质任!” 石闵此番言语,入情入理。石虎闻拓跋斤竟在宫外跪了整宿,想到自己诸子不成器,只知争权倾轧,倒是这养孙石闵文武全才!他对石闵历来喜爱,前向石闵于他箭下,救下什翼犍,他却看着什翼犍狼狈之状哈哈大笑,并未怪罪石闵,反而夸他好箭法。此时天空大明,殿中充盈阳气。石虎虽暴虐,然生长并州上党郡,自幼耳濡目染,于兄弟情深、舍身许国之华夏大义,却也欣赏服膺,艳羡不已。听罢石闵之言,石虎哈哈一笑,道:“我本试其诚心耳!今拓跋斤情感动天,昨日阴霾,今朝竟一扫而空!是吉人天相也。便许其兄弟二人双双归国。众君子以为如何?”说着,石虎转向文臣班列。 后赵文臣皆汉人,昔日石勒创业之时,以其孔明右侯张宾进言,笼络河北汉人士大夫为己所用,于军中特设一营曰君子营,专用以安置士大夫,加意优待,故国中皆称士大夫为君子。石虎今日难得心情甚好,便承国俗称诸文臣为众君子。一干文臣于石虎竟如此开通大感意外,虽有人以为或是石虎故意试探,但见大众多人下拜,齐称“陛下英明”之后,便众口一声,道陛下英明,体察臣情,实乃天下之福。个别谀臣,更颂扬道:“如此舍一猎奴而得一国,不日陛下,便将一统天下!” 拓跋斤、拓跋什翼犍兄弟联袂归至平城,令燕谋亦好不意外!闻知是石闵为之说情,便道:“此石虎养孙也,河北民间所谓冉天王!勇武绝伦,不想其仁心若斯!若使石虎用此人为辅相,则真中国之福也!” 什翼犍既归国,燕谋进言与拓跋斤谋划之大事,自然立刻施行。什翼犍本自幼受华夏教育,在邺三年之中,又偶得大儒指点读《道德经》、《庄子》,深谙了韬晦之道。那大儒姓崔名游观,字道充,河间人,虽非士族出身,却饱学,亦剑侠,以左手剑驰名河北,人人景仰。崔游观在后赵为官,以清廉大受排挤,常佩剑徒行于邺城中。因其有官职在身,邺城多有之暗哨即校事府之人,亦不多问。什翼犍虽为石虎用为猎奴,无事时居高句丽、百济、扶余等小国质子群居之典属国府,并不缺自由。一日,什翼犍与众质子出街游荡。诸小国虽亦小,究竟比彼时动乱之代国为愈,何况什翼犍被石虎充作猎奴,自然为诸人轻视。于是走着走着,什翼犍便成了孤身一人,不想却得遇崔游观,成就了一段师徒缘分。 如今兄以大位相托,深使什翼犍有父将亡故,遗命使其代父为继之悲,痛哭流涕,道:“阿兄既破头泣血,以求得弟归,如何却强弟代兄为王?使阿兄仍为王,弟为辅佐,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如何不可?” 拓跋斤苦苦相劝,什翼犍只是不允。 忽一日,拓跋斤竟率亲随数人,出城奔河套之外五原而去。临去,拓跋斤留信予弟道: “弟什翼犍阿奴谨记:为兄此去,不惟为弟宣扬弟已于平城,以父王嫡子继统消息,亦弟不明形势,妇人之仁,不忍代我为王,乃出此!燕先生当世孔明,阿奴以后,当事事相询对策,切记切记!” 什翼犍看罢大恸,然兄长已赴塞外五原,平城无主,不得已,乃在燕谋主持之下,登基做了代王,并效仿中原,以燕谋言,建年号为建国,以是年为建国元年。 不久,塞外诸部自拓跋斤散播之消息中,得知什翼犍已于平城继位为新代王,俱各大惊,皆感什翼犍有中原为强援,便独孤部大人,亦必不敢轻攻平城;使什翼犍于平城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什翼犍方是北方高凉、四十强仕之年富力强者,虽独孤部大人今亦年青,究竟什翼犍得道多助!且拓跋斤甫至塞外,便挟为石虎命为都督塞北诸部大单于之假消息,而威行诸部。其兄弟有勇有谋若斯,异日独孤部大人必非对手,何况代王为拓跋部大人世袭罔替,已历数代,拓跋家才是代国王位之正统,独孤部大人篡位者也!草原诸部大人虽腹中草莽,亦稍通晓中原正统观念,何况实力对比因拓跋氏一边增加中原为后盾而翻转,独孤部相形见绌哉!诸部大人想着若仍服膺独孤部大人,异日必成众矢之的,受代王率诸部联军讨伐,于是纷纷倒戈,或向拓跋斤示好,或干脆至平城朝见新代王拓跋什翼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就这样,在汉人燕谋谋划下,拓跋氏兄弟几乎不费一兵一卒,便将形势倒转,大占上风。盘踞代国都城盛乐的独孤部大人,反而惶惶不可终日起来。建国十五年,什翼犍准备停当,发兵讨伐独孤部大人。独孤部大人弃城而走,逃归其故地。什翼犍与拓跋斤会师盛乐,发兵追击。独孤部大人不久即败死于逃窜之所东木根山,什翼犍遂以女婿、匈奴人刘库仁为独孤部大人。 于是什翼犍将都城迁回盛乐,以平城为陪都,大兴土木,构建宫室于二都,四方诸部皆来会,代王之位遂稳如磐石。燕谋不愿做官,惟提议于南都平城建立国子学。什翼犍自然应允,于是便拜燕谋为国子祭酒,实际居平城为南部大人。然数年后,燕谋忽然遁去,不知所终,什翼犍扼腕叹息,捶胸顿足,然亦无可奈何。 拓跋斤仍居五原为西部大人,为防其后人觊觎代王大位,拓跋斤自改姓氏为长孙氏,于是其父子乃为长孙斤、长孙他、长孙陀。 至是时,中原早已天翻地覆,后赵亡于冉魏,冉魏又亡于燕国,倒是氐人重归关中建立了秦国,为时人始料所未及。此年东晋大司马桓温大举北伐,兵分两路,欲光复中原,驱逐“白虏”即慕容部鲜卑人,回其长城翳螉塞(后世明长城居庸关所在隘口)外之龙城故地。桓温亲率之五万人马进展顺利,所向披靡,连克数郡,抵达距黄河不远之鱼台,虽因运漕不通而暂停于其地,究竟声势撼人,燕国上下震动。因燕军乏马,遂有与代国和亲之议,使至盛乐。 什翼犍之父为王时,已招揽儒者,使讲中国故事,什翼犍在邺时,颇闻石勒好听帐下儒臣讲说《汉书》史事。什翼犍慕石勒为人,亦颇好闻帐下汉人儒者讲说历史故事,故知中原掌故,知和亲何意。燕人奉上女子,自是有求于人。然代国不产布帛,此年虽已至夏末初秋,却炎热非常,秋老虎十分厉害,而代国平民夏衣尚无着落,皆着单皮袄,尤其南都平城之中,日日有人中暑昏厥,劳动官医救治。 前代拓跋部民与草原诸部未沾华化,不知礼仪,暑热时便赤身裸体,惟以一张兽皮围于腰间遮挡私处。及什翼犍高祖拓跋力微入居长城内,尤其至邺城朝见魏王曹操归国之后,情形大为改观。力微入邺,本与南匈奴即并州匈奴单于呼厨泉,双双为曹操所留,后呼厨泉一直未归,于曹丕称帝之后老死洛阳,力微则因其入邺之后代北大乱,数月后即为曹操遣返。然此行力微颇见识中原文明之风,归国后便严禁国人赤身露体。代北桑干河边虽遍生野桑,但其地汉人亦不通晓养蚕缫丝之事,其余葛布之类夏季衣料,亦不出产,故代北之夏尤为苦夏,无合适衣料故也。 此番燕国来使,提议以其中山公主与代王结百年之好,携来河北闻名天下的上等丝绸、葛布衣料各数十匹,以作定议所赠。不日公主来归,与代王成婚,自仍有大批衣料入代国。代国良马甚多,本欲与燕人互市,此番燕人为桓温所迫,主动来献女结亲,又奉上代国紧缺之布帛,什翼犍如何不喜!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戊) 一 慕容莺是年十五,幼于其堂兄、燕主慕容暐两岁,三岁时,慕容儁偶偕其段皇后,因慕容垂又诞麟儿,遂与群臣俱至吴王宅为贺。彼时兄弟感情尚可,虽然慕容垂本名霸,因少时骑马堕地,折断门齿,慕容儁继位之后,嫉妒其能,便强令其改名为缺。后慕容恪为之求情,以为缺实不中听,含义不佳,请别改他字为名。 慕容儁却道:“《道德经》云,‘大成若缺。’缺如何含义不佳?” 慕容儁捷思巧辩若此,慕容恪亦不能对!良久,慕容恪复以为言,道:“古缺字从垂从夬,不从瓦釜雷鸣之缶,左垂右夬,垂将决也,含义为愈。请改五王弟名为古缺字,则佳名也。” 慕容儁道:“古缺字笔画繁多,岂人人识得?卿以为缺字不佳,便改垂如何?” 垂总胜于缺,于是慕容垂之名乃定。自十四岁随兄慕容恪征伐高句丽而大胜克之,恪、垂兄弟常联袂出征,恪为主帅,垂为其副,自东征辽东鸭绿水两岸之高句丽始,西征辽西宇文部残余,尤其辽西强部段部,战无不胜,燕国兵锋,便骎骎然进入长城以内。石虎晚年,以慕容部入翳螉塞攻围幽州城蓟城,大怒,发六路大军,誓要迎击痛宰骎骎南下之慕容部鲜卑于蓟城左近之地。 二 攻围蓟城之役,燕国仍是慕容恪与慕容垂兄弟联袂挂帅,虽攻城不下,后赵蓟城守军却已胆落,若石虎不发兵援救,蓟城指日可下。赵军轰然出动,多达六路,最东者沿海而行,不予燕军自海上退走之路!慕容恪亦稍惧。 慕容垂道:“此虚张声势之忿兵耳,不足畏!且兵贵神速,石虎一心欲将我军困死剿灭于蓟城左近,故其东路沿海而行,欲断我海上归路也。然此实不足虑。我今背靠卢龙塞,不须海上归路!使其六路大军一时俱至,我便退入卢龙塞,据守昌黎,况其六路甚不易一时俱至,则各个击破耳,何足道哉?” 慕容恪道:“兵者危事!汝随我征战数年,概无败绩,今以赵军为易与,恐不免赵括纸上谈兵之讥!我非不信汝!然此番赵军势大,不可不慎!汝以其沿海一路为无用,便以汝为阻击彼一路军之主将如何?” 慕容垂欣然领命。不想赵军居然六路一时俱至,会师于蓟城东面。燕军已由谨慎的主帅慕容恪指挥退至卢龙塞,故赵军虽大军碾压而至,终未能如石虎所料,围慕容恪于蓟城之下。赵军一时无功,自不罢休,遂追燕军。慕容恪从容挥师出卢龙塞,入守昌黎城。昌黎粮草丰足,赵军除沿海一路为慕容垂阻于昌黎以南之碣石海边,其余五路一时俱至,合围了昌黎城。 慕容垂恐赵军沿海一路突破其防线,与其另外五路大军合攻昌黎,则昌黎或不守!乃于碣石海边硬抗赵军,双方陷入胶着。昌黎城外围城之五路大军,围困渐久,以为燕军粮草将尽,胜券在握,陷入骄傲轻敌,一时夜间松懈,营中不击刁斗。慕容恪见敌松懈,果断出击,夜袭赵营。后赵五路大军一夜之间被杀得大败亏输,夺路而走。燕军追亡逐北,直追至卢龙塞口,方因慕容恪下令“穷寇勿追”而止步。而碣石海边那一支赵军,却在得知五路大军溃败之后,且战且退,从容退入卢龙塞,损失极少。事后慕容垂从赵军俘虏中打听那一路赵军之主将,得知正是——当时还是随石虎姓石的——冉闵! 三 近午,平城以东百里之参合陂。 烈日炎炎,骄阳晒得古道两边的杨树叶子都起了褶皱!加之多时未雨,树叶上便积了厚厚的尘土,使那些土着传言为汉武帝时所植的抱围杨树,一棵棵灰扑扑的没有生机。古道西至平城,继续西延至黄河东岸之西河,北走至套外之五原,乃汉代经略匈奴所修。自参合陂向东,沿桑干水至代郡治所蔚县东走,经太行八陉之飞狐陉,东出至幽州城蓟城,继续向东延伸至碣石海边的一条路,据说是秦始皇为东巡所修。同样以参合陂为起点,有一条东南行的路,自参合陂以东折而向南,顺着太行西麓一路南下,至井陉口东出,抵邯郸,北抵中山,南下邺城,则是起自战国,秦汉经营,魏晋复有修缮的一条并冀二州之间的交通要道。 慕容垂得使者宣诏,诰命册封其女慕容莺为中山公主,克日启程赴代北,与与慕容氏同属鲜卑的拓跋氏和亲。慕容垂虽然不愿,却无可奈何。吴王妃段夫人乃慕容儁前皇后段氏族妹,故段皇后在日,慕容儁待慕容垂亦较为客气,及段皇后死,生了皇子的可足浑氏正位中宫,可足浑嫉妒吴王妃多有子女,尤其与慕容垂异常恩爱,而她与慕容儁,若非她生了皇子,且与慕容儁一般恩爱的段皇后早卒,不知何日方能熬出头!以此差距,可足浑便对吴王妃嫉妒不已,时时向慕容儁进谗,诋毁慕容垂夫妇。 慕容莺三岁时,其母吴王妃段夫人又生一子,遂使慕容莺有弟,陡然便为长姊。慕容儁偕段皇后,率群臣至吴王宅道贺时,众口称赞新生儿长相聪颖,真可谓麟儿。慕容垂亦兴高采烈,当场为小儿取名为麟。慕容莺虽年仅三岁,个头比同龄幼儿高寸许,扎一对总角辫,虎头虎脑,跟在抱着孩子的母亲身边。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吴王妃抱得累了,就在厅事一边的坐榻上坐下,又将孩子放在身侧的茵褥上。慕容莺跟着母亲,见其弟被放至茵褥上,便伸手去抱,然而毕竟年幼力弱,虽用了大力将之抱起,甫起身,便一个趔趄,双双跌倒在茵褥上。吴王妃大惊,婴儿却并未啼哭,慕容莺以不慎摔到其弟,却号啕起来。一众宾客自然齐刷刷看向慕容莺。段皇后一见惊喜,抢过去抱她,不想三岁小童却甚重,一抱竟未能抱起。慕容莺看着样貌与其母相似的段皇后,止住了哭,目光惊异。 段皇后喜道:“阿囡!汝便是莺儿?可儿!可儿!” 皇后一连说了两句“可儿”,将慕容儁也引了过去。慕容儁抱起眼泪未干的慕容莺道:“我是皇帝陛下,不许哭!” 慕容莺却不怕他,反而玩起了慕容儁颏下的三尺长须,问道:“大人真是皇帝陛下?” 吴王妃连忙喝止道:“莺儿!不许放肆!快向陛下磕头谢罪!” 慕容儁其时尚无女,慕容嫣尚未降生,平日里以帝王之尊,何曾有三岁娇怪女童于怀里作懵懂语,顿时心情开畅,哈哈大笑。吴王妃与闻声赶到的慕容垂只得赔笑。 宴后,段皇后以本是吴王妃娘家族姊,拉过族妹与之轻声商量道:“陛下无女,镇日不乐!今日难得莺儿,逗得陛下大笑不已!我有不情之请,不知阿妹可否闻姊言?” 吴王妃心里咯噔一下,然仍道:“皇后折杀臣妾!一切无妨言语。” 于是慕容莺当日,便随慕容儁、段皇后夫妇入了宫。虽然两家大人串通一气,骗得慕容莺以为父母兄弟都进宫去瞧热闹,到了晚上,不见父母兄弟,自然好一场嚎哭。后来因为段皇后酷似其母,也就渐渐习惯。慕容儁又视之为掌上明珠,宫中人人讨好,慕容莺也就慢慢的,以皇宫为家了。只大她两岁的皇妃可足浑氏所生之皇子慕容暐,似乎早慧,八九十岁,便知晓女子美与不美,而慕容莺长到六七八岁,已经花容月貌,因此常被堂兄追逐。至十岁,便有文人大臣,因入宫觐见偶遇慕容莺,出便作赋,称颂其美貌。那篇小赋流行开来,因称颂女子美貌故,时人便以曹植《洛神赋》作比,称慕容莺美貌堪比洛神化身之甄宓。小赋作者才气自不如曹子建,然那小赋亦作得漂亮,因此先是邺城之中,人人传诵那赋中的名句,虽皆是引自宋玉《登徒子好色赋》、《神女赋》与曹子建《洛神赋》,旁及《庄子》中描绘藐姑射山神人之语,陈词滥调,堆砌辞藻,因此慕容莺的美貌,便在邺城,进而乃至河北,又到全国,几年后,全天下四海之内,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燕主慕容儁有绝色娇女,养在深闺人未识耳! 不过那赋,因为作者到最后,发现一味颂扬慕容莺如何美貌,或可能触犯燕主禁忌,因慕容莺毕竟年甫十岁,距及笄长成尚差五年!只不过慕容莺毕竟年幼离家,一人独处时,便难免蹙眉不乐,刚好为入宫觐见之小赋作者瞧见。因无论大人儿童,若愁思在面,尤其美貌女子,自然格外惹人怜爱。于是那小赋作者,于御花园中偶遇独自对花低语祈祷的慕容莺,立刻惊为天人,魂不守舍,以为捧心西子般为人传颂为绝美之人,亦不过如此!归家大作文章,最后想到如此可能得罪于燕主,乃翻出《左太冲集》来,找到《娇女诗》,抄袭了几句描绘八九十岁娇憨女童的名句,缀在赋尾,以将自己被十岁女童慕容莺勾去了魂的丑态掩饰过去!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3章 家国危弱女作质 天下乱强梁横行(己) 一 也是慕容莺命里有劫数,自回到父母身边以来,数年过去,日日欢喜,此年初夏年满十五,行了及笄之礼,虽不欲离家嫁人,却也梦想着佳妙公子为伴。却忽然飞来横祸,虽然获封公主,却是燕主强令其远赴代国和亲名义之封,且将嫁之人,不但长自身两辈,乃其父姑父,年纪更恐是祖父之俦,不堪并立为比,令她如何能不心惊、恐惧?又如何能不愤慨?既知无可转圜之后,又如何能不悲伤! 幸她自幼经历被慕容儁夫妇强携入宫,嗣后八年,与父母兄弟皆不得相见,因此磨砺了心智与意志,变得处变不惊。归家后,重与父母兄弟相聚,便分外珍惜。她本聪颖,离家于宫中历练八年,更是乖巧,洞悉人心过于常人。这时见母亲垂泪,父亲扼腕叹息,心中不忍之至,乃出言宽慰道: “儿本在宫中,若段姨母皇后犹在,便是当今太后,既舍不得儿出宫,儿便不得还家!且段姨母皇后待儿如己出,其自身无出,儿亦不忍与之相睽违别过!况今日大燕有难,纵段皇后为太后,自古和亲皆以宗室女,一般须以儿为和亲公主,儿虽不敏,亦慕容氏族人,既非我不可,又安敢——岂可辞?!” 慕容垂叹息道:“苦了吾阿囡!为父心中大痛,不能自已!”吴王妃知事无可转圜,只是垂泣。 不日,诏命下达至中山,以中山公主之父吴王慕容垂为和亲大使,亲送女远嫁代北。而提议以吴王女为公主和亲代国之左仆射崔宏,熟谙外交辞令及礼仪,便为燕廷委派为和亲副使,佐吴王出使。 崔宏偕宣诏宦官同至中山,携来公主嫁妆,乃二百匹夏布即葛布,皆河北所产佳品,及上等丝绸百匹,价值千金。崔宏官尚书左仆射,自知燕国府库空虚,除布帛之外,实无余钱购急需之马,因此提出和亲之议,并非有意得罪吴王。毕竟前汉在武帝北伐匈奴之前,屡以和亲,乃有高、惠、文、景时太平,否则匈奴侵边掳掠不已,国无宁日,不得不多征兵,番上守塞,误农时耕稼,民不堪命!前汉外以数代和亲,内以轻徭薄赋,积累三代,乃有武帝时之“薄伐猃狁”,至于狼居胥山。崔宏一心为燕国作长久谋划,倒忘了顾忌吴王必定不满,乃至将视其为仇雠,毕竟吴王仅一女,且自幼分离! 宣诏宦官面朝跪拜领受诏书的吴王一家读罢,将诏书交到慕容垂手中道:“陛下已代公主辞宗庙。公主无须赴都辞行,于父母家中堂前拜别即可!”又转述燕主之言道:“陛下言:中山即朕长妹镇国公主,赴代之后,时时谨记大燕家国!朕亦常念吾妹,心怀凄怆!希吾妹小心珍重,‘努力加餐饭’!” 慕容莺虽知堂兄惺惺作态,虚情假意,且昔日之情意,统统不过是觊觎其美色,却并不能体会其当时客居皇宫之心境,故对慕容暐自幼无好感。两人虽自幼同处皇宫,却两样心情,人生感受大异其趣,慕容莺遂不与结交,只是虚与委蛇。她亦早慧,知慕容暐对她怀着于人伦不符的男女之情,故自来敬而远之,不得已方与之周旋。然此刻与父母兄弟分别在即,代国遥远,恐怕此去,便是一世人!如昭君出塞,一别成永诀——辞汉之后,与故国、亲人,再无相见日!因此慕容莺本便椎心泣血,只不表露,此时骤得宣诏宦官传慕容暐似乎情真意切之语,想起同在宫中成长,堂兄昔日待己,究竟不错,又想到前路艰难,必坎坷不堪行,乃闻言伤心,触景生情,竟流下泪来! 宦官宣诏、传话毕,便催促吴王即日奉公主就道。日前,在邺都的慕容恪之子慕容楷来信,将此事原委告知慕容垂道: “莺儿为陛下充作和亲公主,乃崔宏进言!以晋军北伐,桓温已据鱼台,或不日渡河,陛下忧心,乃与太宰及崔宏商议对策。崔宏便道,‘须急购代地良马,以充军需,否则晋师北渡黄河,便无可抵御!’太宰道,‘国库空虚,奈何?’崔宏乃进言封叔女为公主,和亲代国,以与代王结亲,而以公主嫁妆数百匹布帛,换取代北良马千匹!不足之数,以两国新和亲,谅亦可向代国赊购。” 慕容楷信中又道:“崔宏此进言,委实可恨!且代王初娶即我慕容家女子,亦未见亲待!前向以代地客商私贩秦国河东盐入境,太宰命燕代境上严查,将入境秦盐课以重税,并勒令于邺都经营私盐之安同等代国商贾限期离境。代王乃大忿怒,扬言若安同等被逐,将禁绝代马入燕。此番南师伐我,形势危殆,崔宏既以和亲代国以得代马为言,太宰便不再坚持驱逐安同等!于是秦盐入境禁令,亦因欲示好代国,而几废弛!安同留于邺都,交通州郡官府,秦盐源源而来,不可禁绝!河北膏腴之地,大燕本富甲天下,惟以数年来,安同居邺都主持,贩运秦国河东盐入境,竟为所害,乃至国库空虚!” “彼安同者,本辽东人,家君与叔父入塞伐冉闵时,随军入蓟城。后似因草原商旅,自西域来河北,路经盛乐或平城,为代王有意招揽,遂为代王游说富商巨贾,安同遂为代王,经营代地与河北间贸易。国都迁邺,安同复随入邺。据侄所知,彼不但私贩秦盐入境,且为代王刺探!大燕国事,机密与否,皆为所知!如此而不驱逐,大燕诸军国大事,机事不密,便恐是常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安同为人虬须,高鼻深目,目睛灰蓝,有似死鱼之眼。自言高祖安清,字世高,本是安息国太子,以安息国受西土大秦国攻伐,而以侍子来至中国,时当汉桓帝时。我闻自称得自西域客商之长老言,‘西来者多知安息事。彼安息国,即今西域城郭诸国以西之波斯,两汉以来,历与中国交往,故安世高乃以其太子来至中国。然西来者大抵以为,当汉桓帝之时,安息国已为西土大秦国所灭,安世高乃亡国之余,否则何以太子为侍子?且安世高便于中国娶妻生子,老死华夏,至死不曾归国。’安世高乃汉魏以来名人,崇信佛教,译有佛经数种,传闻晚年遁入空门。叔父博闻强识,世高之事,必是叔父所知。安同自称世高玄孙,或非假冒。汉末大乱之际,世高奔辽东,后无重返中原传闻,便是留居塞外无疑。汉末至今,历数代而有玄孙,自无可疑。惟世高名人,晚居辽东,塞外自是多闻,故安同以西域胡人之后,冒称世高之后,亦非不可有!” 慕容楷信中讲毕慕容莺被册封为和亲公主之原委,及安同之事,最后感慨道:“国事若斯,举步维艰。叔父废处中山,不意今又横祸突至!侄儿忧心如焚,痛铭五内,不知所言!惟祈叔父珍重,再三再四!” 此时慕容垂见到与诏使同来之崔宏,可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然知诏命不可违,虽恨崔宏陷害爱女,此刻已无可挽回!慕容垂十分不忍爱女和亲代国,嫁予于他亦本是姑父之老代王拓跋什翼犍!如此一来,他由什翼犍之原配妻娘家侄儿,变成了什翼犍之妻父,真是荒唐!尤其爱女嫁如此老于自身或亦有十岁之衰翁,慕容垂之痛苦与不忍心,自不待言!至此无可转圜,诏命催逼,不得不明日取道,便赴代北!慕容垂只能认命,却也欣慰于可自往送亲,免得忧心路途遥远,无得力且尽心之人照拂。 二 辽西歌 大辽水,锦山下,天似穹庐野茫茫。风萧萧,月如钩,情郎牧羊人未归!风萧萧,月如钩,问谁情郎何处边? ——作者按:此《辽西歌》之作者佚名,乃晋时辽西民歌,曲调与北朝民歌《敕勒歌》相似。(注:此歌自是作者假托为当时民歌,实为作者依《敕勒歌》仿作。敕勒或亦是鲜卑,且《敕勒歌》无疑在北朝时,流行于长城塞外之阴山草原,只怕不是敕勒一族之民歌,而要视之为北朝时生活在阴山草原的一众游牧民族的共同民歌,而十六国至北朝时期,鲜卑族即今锡伯族,乃草原霸主,正如匈奴通过征服与结盟统一中原以北的大草原之后,原有的多个游牧民族,便都自称匈奴。而自东汉时南匈奴南徙,北匈奴西迁之后,大草原出现权力真空。汉桓帝前后,鲜卑部落酋长檀石槐,越过大兴安岭即鲜卑人所称之大鲜卑山,进入大草原,占据了匈奴故地,嗣后大草原上诸游牧民族,皆自称鲜卑,这样的游牧民族有多个,包括但不限于敕勒、高车、丁零等,即便是统一中原北部的北魏建立者鲜卑拓跋部的北方最大对手柔然,也未必没有近塞部落,自称为与北魏统治者同族之鲜卑。因为柔然虽继鲜卑之后统一了大草原,但也和之前冒顿单于的“匈奴帝国”和檀石槐的“鲜卑帝国”一样,只是个松散的部落联盟军事帝国。柔然可汗正如匈奴单于,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共主,各部落内部及其外交上,自然仍是如柔然统一大草原之前一样,各自为政。故北朝时那些因为近塞而归附北魏王朝的柔然部落,便难免自称鲜卑,以既向北魏投诚示好,亦表示与柔然绝交,割袍断义,皆取决于部落酋长!而本与柔然不同民族的敕勒、铁勒、高车、丁零、突厥等,自然会更加毫无心理障碍地,自称是与北魏建立者同族的鲜卑,以在柔然称霸大草原的时代,获得中原王朝北魏的庇护!所以草原游牧民的民族属性,实在是不可靠的!首先因为游牧民的文化,极具地区趋同性,所以很难从文化上去区别一个人是鲜卑还是其他民族。这一点对于鲜卑拓跋部统一中国北方十分有利,在拓跋部建立的北魏王朝以前,十六国中强国有三,羯族的后赵,是个华北国家;鲜卑慕容部的前燕,则跨两辽——辽东、辽西与华北;疆域最大的前秦,也不过只是跨黄河流域与长江上游的四川盆地而已,虽然灭了代国,但只是以鲜卑独孤部首领刘库仁与匈奴铁弗部首领刘卫辰羁縻之,领土并未北出长城,是一个纯粹的中原国家。但北魏不一样,其前身代国的领土,本在长城以北的塞外,后来则跨长城内外。故北魏建立者拓跋珪复国重建代国之初,其很快就改了国号为魏的新代国,其领土承继旧代国之旧,亦跨长城内外,以草原为主,但也不乏农耕区,经济上是一个与旧代国一模一样的农牧业混合的国家。因此之故,重建的代国,便拥有对慕容垂重建的燕国即后燕的军事优势,不但不缺马匹,而且其国人相当一部分是游牧民,有利于建立强大的骑兵,更何况旧代国境内的鲜卑各部落,如独孤、贺兰等部,本就拥有强大的骑兵!于是拓跋珪在贺兰、独孤诸部——贺兰部是拓跋珪的舅家即外祖家,独孤部则是拓跋什翼犍的女婿家——拥戴下,以代王拓跋什翼犍之孙重登王位之后,迅速整合诸部骑兵,很快就能挑战强邻,对后燕作战,并进一步攻击作为后燕本部的河北,最终将后燕撵回了东北去,只慕容垂之弟慕容德,南下占据青州,建立了南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翌日晨,朝阳初升,雾气弥漫于燕国定州都督府所在之中山郡城。燕国和亲公主慕容莺,虽与母亲、兄弟依依不舍,仍不得不随父亲慕容垂、和亲副使崔宏,与护卫公主、押送嫁妆的燕国禁军五百人,及定州都督府亲卫二百人,由贴身婢女紫貂陪同登车,仓促上路。 中山往赴代北,可西南行至井陉东口入并州,再沿太行西麓北上,或北上取道飞狐陉,则直入代北。然北上取道飞狐陉之途程,实远于取道井陉赴代北。慕容垂痛惜爱女,本欲不顾家国之危,做主走北道,以期缓至代北。不想此岁虽然河北南部邺城所在之冀州,与黄河下游以东之青州,及黄河下游以南之徐兖二州一般,干旱少雨,河北北部桑干河之上游,代国南都平城以东代郡治所蔚县,在此前却连降大雨,造成飞狐陉山洪暴发,于是一时商旅断绝,取道飞狐陉赴平城,便一时不通。故慕容垂提议,以井陉道崎岖不堪行车,道率人众北上取道飞狐陉入代北为愈,立遭钦命副使崔宏反对。 崔宏道:“陛下亦以为飞狐道虽较迂远,然平坦易行,或将早至代北。但近日幽州上奏,道飞狐陉因上游蔚县降下豪雨,山洪暴发,商旅断绝,请朝廷拨付款项,疏浚洪流。陛下御批曰,‘朝廷府库空虚,幽州可酌情征发民夫,或向豪强富户借贷,雇丁男丁女,以从速疏浚洪流,俾飞狐道早日畅通,不阻商旅,尤其代马入境之急需!’诏命下发至尚书台,仆忝为左仆射,如何不知?非是有意使殿下与公主,颠簸于井陉道!” 慕容垂心中徒呼苍天,却也无可奈何。中山所属冀州与并州之间,本有取道井陉的商路,井陉东口,便在中山城西南不远,在邯郸以西。取道井陉与北上取道飞狐陉的途程,实为较近,故虽取道井陉似乎南辕北辙,即便飞狐陉可通行,取道井陉亦是商旅自中山往赴代北经常路线。虽井陉道崎岖难行,不及飞狐道平坦,然并冀二州之治所晋阳、邺城,本以东出井陉口至邯郸的井陉道相连。故历来纵然商旅欲往之地,在晋阳以北的代北或邺城以北的中山,基于途程取近,商旅大抵不走飞狐道,除非是在代北与幽州之间往来。况北道一时不通,故燕国和亲队伍,便西南行向井陉。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甲) 一 如是,燕国送吴王慕容垂之女慕容莺作为中山公主和亲代国的一行人众,逶迤进入了邯郸西面昔日韩信设背水阵大破赵军之井陉口。井陉道故老相传,乃始凿于战国赵武灵王,秦始皇又重修。始皇帝崩于河北沙丘,即赵武灵王死所沙丘宫所在,皆一代雄主,而结局可叹! 赵武灵王晚年为伐胡,离国都邯郸居沙丘宫,遂为臣下所制,禁闭困处,终而饿死!与为叛儿所攻之春秋首霸齐桓公禁闭饿死,蛆流户外,可谓一般无二。齐桓公之霸业,亦及身而止,或谓管仲死而齐衰,亦可哀也!桓公死后,迂腐之宋襄公,竟能凭齐乱,领衔立齐侯,而一时称霸!从此英雄不愿生! 始皇帝亦天纵之才,却终而死沙丘,身后太子扶苏、大将蒙恬皆被杀,中车府令赵高与丞相李斯,为一己之私而立胡亥,遂亡大秦,应了“亡秦者胡”之谶言!而赵武灵王继立之君赵惠文王,文弱昏庸,长平之战中,弃廉颇而用赵括,遂使赵军大败,四十万降卒,皆为人屠白起坑杀!后虽有良将武安君李牧逐匈奴,强赵大势去矣,只为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之伟业,已因长平之败而全付东流也! 春秋以下,齐桓公、赵武灵王、秦始皇,皆如此结局,加之西楚霸王自刎乌江,诸葛武侯北伐不成,真可谓天命攸同,殊途同归!故魏晋时人如阮籍,每叹“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后世以此,亦常叹息:“自诸葛武侯北伐不成,而身死五丈原,从此英雄,乃不愿生华夏,只余汉高、魏武、晋宣辈奸雄乎?!” 唐人杜甫极推崇诸葛丞相,谓之“诸葛大名垂宇宙”,然亦叹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无疑,自霸业因管仲倡“尊王攘夷”而最正统,却及身而止的齐桓公,到胡服骑射击退强胡的赵武灵王囚死沙丘宫,到秦始皇身死国亡,到楚霸王自刎乌江,到诸葛亮星陨五丈原,壮志难酬!确实,华夏天地间一股英雄气,因为英雄结局皆不妙,而稍稍圮退! 赵武灵王与秦始皇之死所沙丘,便在邯郸西北,复西便是井陉口。此日近午,燕国一行人众行至井陉东口,慕容垂想起历史往事,不禁心中怅然。 崔宏见他愀然不乐,知是忧心爱女,便有意发思古之幽情,以为其解忧道:“此井陉口,亦可谓见证世事沧桑!想战国时赵武灵王饿死沙丘,秦始皇复崩于沙丘,沙丘便在此地东面,邯郸之西北,两代雄主,皆崩于此。楚汉之际,韩信率汉军于此,背水设阵,大破赵军,遂底定河北,汉于楚,乃有高屋建瓴之势!自古得河北者得天下。汉光武得河北,乃遣寇恂至河内经营粮草,临行曰,‘君此行赴河内,即为我之萧何!项羽残暴,萧相国经营关中,高祖乃有荥阳、成皋之安,屡败屡崛起,乃能戡定巨凶,清一天下!君其勉之!’后恂果为光武之萧何,保前方粮草无阙。然设使光武未先有河北,则一河内,又何足道哉!河内虽亦产粮富庶之区,究竟一郡耳,与河北幽冀二州之地,不可同日而语!且河内当要冲耳,前方所须粮草,自大部取自河北。今大燕灭冉闵而有河北,定邺都而临四海,此霸王之资也!昔魏武定邺有河北,曹丕遂有天下,延及晋朝。今天下分崩,秦、晋与大燕,正犹昔日三国也!秦,西蜀也,地狭民贫,然关中形胜,有崤函之固,进可攻,退可守,苻坚即位以来,四海颇忧秦之强!南夏晋室,东吴也,地与形势皆相似。大燕,魏也,本也承冉魏之后,有赵魏之地。使桓温北伐不胜,大燕必渡淮,骎骎然南下,与秦乃为楚汉……” 慕容垂见他夸夸其谈,冷笑道:“如是,按崔仆射所言,楚汉相争西汉胜,秦燕东西并立,异日大燕则亡于秦!是否?” 崔宏一时语塞,乃不得不中止其漫无边际的侃侃而谈。 二 代北,平城以东百里外,参合陂。 参合陂乃桑干水上游堰塞湖,上古地震时,恒山与五台隆起于南,太行隆起于东,遂使桑干水只余一线,自山间奔流东走,出后世称为飞狐陉之隘口而至幽州。千万年后,因代北冬季酷寒,岩石亦冻裂而变得质地疏松,桑干水原自参合陂东面挤出其间的两山,竟渐渐风化而夷为平地。只巍巍太行,仍矗立逶迤于参合陂以东数百里处,桑干水依然自太行八陉之飞狐陉中,穿出而至幽州。春秋战国之际,三晋之赵经略代国,修沿桑干水之古道,故称飞狐道。 桑干水得名有二说,一说干即乾也,即繁体之干,乃干燥之意。故老相传,桑干水每于桑葚红至于干落时,涨水泛滥,故谓之桑干水。此一说也。然古籍之上,亦载其名为桑干,如《魏书·高祖纪》:“南迁(洛阳)者即注籍河南,死葬北邙,不得归葬桑干。”此桑干为县,属代郡,得名自桑干水,因北魏旧都平城亦属恒州代郡,亦在桑干河上游,故以桑干代指旧都。 《魏书》不用乾字,可见桑干本是干字,而不是后世简化所致。《诗·魏风·伐檀》:“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正与此同。干者,河岸也。可见桑干不是桑葚成熟干落之意,而是其干——河岸遍生野桑之意。无论如何,后者较不牵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且代北故老相传,为桑干水命名者,乃是战国末代赵王赵迁之庶兄代王赵嘉。相传赵都邯郸为秦军所破,赵王迁被俘,其庶兄嘉逃至代北,自称代王,所居即在平城,以平城水两岸遍生野桑,乃名之为桑干水也。 参合陂虽本是不甚大的堰塞湖,然千百年来,桑干水汇入,却也益发烟波浩淼起来。而故老相传此陂水底,乃有古怪,却是战国赵武灵王时,彼时湖水尚不及此时浩淼,赵武灵王于湖西筑城,取名攘夷。然至汉初,忽又地动,山岳震动,代北磨笄山益发隆起,乃至高过赵地之恒山。时人皆以为代王将为天子之吉兆。时任代王者,汉高帝子恒也。后代王刘恒果入长安继位,是为汉文帝。文帝即位之后,便改河北恒山郡为常山郡,而以代北新隆起之高山为恒山。(作者按:当然,以上说法,皆为野史传闻,只不过古人是很相信这些的,故半真半假、牵强附会地“录”之于上。恒山改常山,自是为避讳——避汉文帝刘恒的名讳。此例甚多,如《老子·道篇》开章明义之章一,本是“道可道(也),非恒道(也)”——此据长沙马王堆汉墓所出帛书《老子》,年代在汉文帝以前——而不是“道可道,非常道”,就知道当时避讳改字,到了荒唐地步!这一点上,汉代是真不如秦,秦始皇明言不避讳,真是英明!汉宣帝刘询时,甚至以避讳而改荀子姓为孙,又怕与着《兵法》的孙子相混淆,乃不复称之为子,而直称其字为孙卿,只汉代人尚知荀子亦战国诸子,否则只怕要以荀子名况,而直呼其名曰孙况!幸好只是改荀子姓为孙,而不是天下荀氏皆改姓孙,否则便不会有后汉之四海望族颍川荀氏了!后汉颍川荀氏,始兴于荀子二十代孙荀淑,即荀朗陵,称朗陵者,乃因其曾任朗陵国相。后汉朗陵国乃一县侯国,故荀淑职位,与陈太丘即陈寔相若,皆县长之职而已,然亦与与之同郡的陈寔一般,以儒学高行有名当世。至于与陈寔、韩浩、钟繇并称为颍川四老之说,则不甚可信,因韩、钟虽亦颍川人,钟无疑为荀、陈晚辈,故此说自是好事者所为。淑凡八子,皆有名望,名最着者为第六子荀爽,即汉献帝司空荀慈明也。《汉纪》作者荀悦字仲豫者,亦出此一家族,编年体《汉纪》,乃荀仲豫特为献帝嫌《汉书》卷帙浩繁而作。献帝尚书令,司空曹操之张子房荀彧文若,即荀淑之孙。) 却说汉初那次地震之后,湖西的攘夷城,竟沉入了水底!故后来直到此时,代北相传,晴日湖水清澈见底时,可见水下之攘夷城。故老又传言,汉高帝伐叛入匈奴之韩王信,遇匈奴冒顿单于,而有平城之围(即白登之围,白登山也,在平城外,属平城县地界);嗣后乃至惠帝,高后秉政,文、景在位,皆以和亲买得和平,使赵武灵王泉下有知,必以其攘夷城不堪其辱,故请得天公作地动,使城沦亡云。 此说法自又是代北故老相传的痛心汉帝向匈奴示弱之言,然和平可以买得,究竟值得。就怕和平不可买,便徒增敌国欲望不足,使其以为中华可欺,野心乃膨胀然!故汉武帝积三代之累辱,奋战国之勇烈,而有马邑之谋。谋败,乃遂相攻,遣卫、霍以骑兵远途奔袭,直捣单于庭,遂一血汉初三代以来中国之奇耻!当彼之时,代北人人感奋,个个慷慨,从军争死于漠北!何以故,燕代之地,苦匈奴久矣! 往事如昨!此时上距汉武帝,却已是五百年过去,只参合陂前的桑干古道,仍在默默诉说着当年河北用此道路,输送粮草予代北长城诸城守之旧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年若无河北之粮草,北伐“猃狁”便是空谈。 此时之代北,却又已如战国赵武灵王征伐林胡、楼烦之先,不复为中国直属郡县了!自西晋八王之乱,四海鼎沸,天下蜂起,豪杰并争,有力者皆裂土为王。于是鲜卑拓跋部骎骎然南下入长城,与并州匈奴刘渊争夺并州。时任西晋并州刺史刘琨实力寡弱,仅晋阳一城,兵无一旅之众,为抗刘渊,不得不倚重拓跋部大人拓跋猗卢。为买好猗卢,刘琨乃为猗卢请封为代公。猗卢遂入居塞内,与刘琨结兄弟之好。后刘琨袭匈奴汉国之都平阳,刘渊围魏救赵,出兵复攻晋阳。刘琨攻平阳不下,晋阳却为匈奴所围,大急,乃求援于猗卢。猗卢遣长子率师往救,解晋阳之围。刘琨乃请猗卢长子合攻平阳。猗卢长子不肯,声言其父召之归,乃返代北。刘琨见识了拓跋氏实力,乃又为猗卢请封为代王,并以长城内五县相让,欲买得拓跋氏实力相助,光复并州全地。 不久,猗卢为其庶出之长子攻杀,首领已称代王,以代北长城内外之地为代国之拓跋部,陷入内乱,本为猗卢统一为代国的代北长城内外诸部,再次一盘散沙。刘琨也就陷入孤立无援,不久晋阳沦陷,不得不回归其故乡中山募兵。刘渊遣兵追击,刘琨在中山亦立足不住,不得已乃北奔,至蓟城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磾,终因受段猜忌,身死人手!临终于狱中作诗,寄其甥范阳卢谌曰:“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卢谌者,进谗杀陆机之卢志之子也,后为石勒所俘。石虎时拜为司空,然卢谌终制曰:“不得书赵司空,惟以‘晋司空从事中郎’书碑。”亦不愧为中国士大夫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刘琨既失并州,代北又陷内乱,并州遂全为匈奴所得,借以经略中原河洛也。及匈奴汉国实亡于汉人靳准,屠各刘曜据关中,羯人石勒有河北,各自称赵王,鲜卑强部慕容,乃崛起辽东西;鲜卑另一强部拓跋,于猗卢死后中衰,至此内乱结束,代王与慕容氏联姻,亦获发展,于长城内平城一带站住脚跟。拓跋什翼犍为代王后,国内平静,以其熟谙中原情形故,大兴农耕于南都平城所在之代郡、雁门,远及西河离石,北到南匈奴单于最初驻地西河美稷,便是其兄长孙斤作西部大人所驻之五原,亦恢复汉代所修之水利,大兴河套农耕,代国一时兴旺,实力大增。复以恰逢中原纷乱,演为第二战国,代马之售出,为代王充实了府库,故当燕国受桓温来攻,为急求代马,而燕人府库空虚,乃有崔宏提议,燕主当即定夺和亲之事。 参合陂湖西汉初已无攘夷城,只一土台,或便是当年赵武灵王攘夷城之故址基座。毕竟攘夷城沉入了水底之说,不太可信,而代北本多土山,当年的攘夷城,或便是建筑在一座土山之上。后城毁基存,只留一土台。拓跋什翼犍常居平城,不耐暑热,便常至参合陂避暑。燕谋未遁去之时,提议于参合陂湖西土台上修建行宫。什翼犍便命燕谋主持其事。燕谋乃请得汉人工匠,亲赴参合陂主持,遂于湖西土台之上,修成一座气势恢宏的朝阳宫,作为代王夏居平城时之避暑胜地。此番燕国中山公主和亲来归,什翼犍早闻其美名,亦懂得礼待珍爱之道,闻飞狐陉因桑干水涨阻塞,故燕国贵宾必自井陉道北上,则自然先到南都平城,于是什翼犍不顾暑热,于盛乐命驾,先赴平城相待,复命世子拓跋寔偕其傅燕凤,先至参合陂以东往迎。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乙) 一 代国南都平城以东百里,参合陂。近午时分,烈日炎炎,古道两旁抱大的高高杨树上,叶子泛着亮光,在代北高原夏末的燥风中沙沙作响。此所谓“高杨多悲风”也,故汉魏两晋之时,墓地如洛阳极有名之北邙山,多植松柏,与后世无异,而城外通向墓地的道路两边,则多植杨树。陶渊明《拟挽歌辞》中曰:“白杨何萧萧,送我出远郊!”即此意也。当然,桑干古道并非出殡之路,然两汉北伐匈奴之时,河北、代北之人从军征讨,阵亡者马革裹尸,大抵取道桑干水或此道路东行,归故乡祖茔安葬,故当初植树以杨,亦可谓有心! 湖西土台之后,蹄声哒哒,人嚷马嘶。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尘土飞扬,一瞬间,一彪飞骑自土台后倏忽奔出,驰至台前,复向东疾行。 忽然,为首黑衣黑袍,作草原酋长打扮者将马一勒,使坐骑停住。与之几乎并列,只落后一马头之距的偕行者见首领勒马不前,便也吁了一声,收住马缰。 为首者转身回头看向湖西土台上的行宫,道:“太傅,我等真就——迎到井陉西口去?那可是燕国并州地界,我等亦不能越境,是否?” 白衣白袍的偕行者笑道:“大王命殿下率我等出参合陂以东去迎耳,未闻赴井陉西口相待!” 黑袍者眼望行宫道:“出参合陂以东去迎,却至何地为止?” 白袍人道:“自此东去不二百里,便是桑干道东行南走之岔口,我等自然至多迎至彼处。一则燕国公主自井陉道北上,非过飞狐陉而来。二则若于彼处南行,便入燕国境界。我等迎至境上,也便可矣。” 黑袍者嘿嘿笑道:“迎至境上?彼处可有驿亭?可容得下我等人众?” 白袍人沉吟道:“恐无!便有,以行人商贾皆不于境上停留,而是直入燕境投宿城中逆旅,故纵有前代所修驿亭,亦必年久失修,且狭隘不容多人!” “如是!迎至境上相待,岂非——颇欠思虑?父王——咳!” 白袍人见他始终眼望行宫,乃道:“殿下之意,以为如何?” 黑袍为首者道:“身以为,不如我等止行宫相待,岂非较东去相迎为愈?” 白袍人沉吟道:“殿下所言有理。然此事须先禀报大王定夺,不可私自做主。” 为首者道:“那是自然。但既已至此地,便当暂留于此,而遣使归禀,待父王旨意至,再作进止。太傅以为如何?” “嗯——殿下自可上台入行宫偏殿,然我等人众,未得大王恩准之先,自不得入宫!如是,暂留于此,便为不妥。不如缓辔东行,待归禀者回报以定进止,殿下以为如何?” “诸人不可便入行宫,太傅我师,自可与我俱入。诸人可暂留宫外。况今暑热未消,便入夜亦只微凉,我便与太傅及诸人偕留宫外亦可。我等一路狂奔至此,水未沾口,马亦渴饮。我闻参合陂水甘,正好解渴饮马,歇息片刻。此距平城百里耳,归禀者不及晚膳时,便当返至此地,彼时再以父王意旨定夺,亦并不如何耽误时日!” 白袍人颔首道:“殿下言之有理。我便作书,禀报大王。” 为首者知他谨慎,乃向为白袍人背书囊之随从道:“阿含,速取纸笔!”又吩咐一名骑士道:“速去湖边汲水!” 不多时,被为首者呼作阿含的白袍人随从已磨好了墨。白袍人立刻作书,一挥而就,看罢,交予为首者。 一行人众皆渴,乃策马奔向湖边,纷纷下马,人马俱饮水,又从马侧解下皮囊,灌满了水。为首者发一声喊:“走!”众人一齐翻身上马,随着他上了湖西土台,俱至行宫正殿屋檐下,席地而坐,庇荫纳凉。 众人说说笑笑,又都从背囊中拿出麦或黍、稷所制烙饼,就着清冽的湖水,开始吃喝。有人才一个烙饼下肚,便从身侧解下盛酒皮囊,开始豪饮。有人便从各人摊开在地的背囊包袱皮上,也不论是张三是李四的,拣出来风干牛肉,分予同伴。几个分肉者也早已迫不及待地解了酒囊在手,将牛肉稍稍分罢,一手持酒,一手持肉,便开始海喝大嚼。 不过,却是为首者当先解下自身身侧皮囊,拔下木塞,饮下一大口,众人才纷纷豪饮。白袍人一向不饮酒,众人皆知,也不劝他,便请他以清水当酒,以牛肉下水。 白袍人笑道:“下酒以肉,岂有以肉下水之理?哈哈哈!我以烙饼下水,亦有滋味。”说着咬下一口烙饼。 为首者打个哈哈,又饮一口酒,道:“太傅不饮美酒,岂不无趣?” 白袍人微笑,复又敛容道:“殿下,大事在身,饮酒不宜过!” 为首者道:“聊以解乏耳!一囊酒,我鲜卑只当一顿饭后饮水而已,不至于沉醉!”又转向众人道:“不胜酒力者,不在我能饮鲜卑之列,当自身戒惧!若误大事,往后随行,皆不得饮!” 众人皆能饮鲜卑,惟白袍人乃汉人且不饮酒,乃一齐大笑。白袍人不以为忤,微笑相看,其仆阿含亦鲜卑,颇能饮酒,然见主不饮酒,便也不饮,遂亦为众人所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二 午后,代国南都平城。奉命归禀代王的信使驰马入宫,将世子太傅所作书呈予代王拓跋什翼犍。 什翼犍狐疑,展信观瞧。信中写道: “大王钧鉴: 世子殿下已率臣等,于午时抵参合陂。以陂东无复停脚地,而陂右土台上,有大王避暑行宫,殿下与臣商议,以为若迎至境上,其处无驿亭逆旅,不堪众人歇息。燕人路遥,尚不知几时能来至境上。殿下因此,有停参合陂以待之议。 臣以为在情在理。一则殿下以子迎后母,不合礼制。此前臣思虑不周,乃有此误,罪该万死!再则殿下率臣等于朝阳宫相待,俾燕人入境未至南都之前,可暂于行宫歇息一二日,以解疲乏,于入都后与大王行礼,大有裨益!否则燕人风尘仆仆,我不于途中接待,使之直入平城,便失待客之道。且若使燕公主直入都,歇息一二日之后,方与大王行礼,亦不合礼制。 两国和亲,实为盛事。赴境上迎,乃是该当。臣以为大王以此喜事,或召平北公至南都参会。若大王正有此意,平北公即是赴境上迎亲不二之人选!平北公乃大王亲弟,又复已婚且年长,可迎年少嫂。请大王定夺。” 原来参合陂行宫名朝阳宫,以面东故也。平北公乃代王之弟拓跋修,时为北部大人,镇守北都盛乐以北的前汉定襄故城。代王前日已秘密遣人,召之即刻南下赴会。拓跋修得信立马动身,只带亲随数人,昼夜兼程。此日近午时分,代国世子与其太傅率人众抵参合陂之际,拓跋修已至平城。代王得世子太傅书,看罢,深觉有理,乃立命人召平北公。 拓跋修闻言即至。代王道:“孤此前思虑不周,未曾想寔儿以子迎后母,实为不妥!今吾弟不辞劳苦,风尘南来,为兄深感厚意。燕太傅与寔儿,已抵参合陂行宫,甫来信道及不妥。故命他二人暂留行宫相待,然仍须有人赴境上迎。今赴境上,非卿不可,尚有劳吾弟!” 拓跋修拱手称诺。 什翼犍笑道:“为兄也是,大喜过望!故仓促行事,多有不妥。尚须吾弟,携燕人抵行宫之后一切必须之物,先至参合交予他二人,而后乃赴境上。燕人至境尚需时日,此番甚热,可多携毡帐,俾其至境,可供吴王、公主及众人歇息时用。” 拓跋修复拱手称诺。 三 井陉道崎岖难行,窄处仅容单车通过。慕容垂等一行燕国送亲人众,艰难跋涉,自近午至黄昏,方遥见前方并州地界之平地。 井陉西口即上党郡。战国时,秦侵韩,取上党与韩都新郑之间连接地,上党遂孤悬于韩地之外。秦侵韩不已,索上党郡。韩王恐秦军遂攻新郑,乃许之。韩上党郡守冯亭即上党人,韩王封为华阳君。冯亭以秦虎狼之国,历来蚕食韩地,战胜攻取,杀韩人父兄无数,因此不愿降秦事仇敌,乃以韩、赵皆属三晋,纳地降赵。上党号称天下脊,时人以为,得上党者得天下。赵惠文王以无故得上党一郡,大喜。赵群臣皆谏,以为若取上党,则必开秦衅,后果不可逆料,恐有亡国之忧,皆以为不可。惠文王昧于形势,竟受冯亭之降,取上党地,仍以冯亭为守。 秦闻讯便攻上党。赵将廉颇奉命援冯亭,败于秦将王龁,上党郡城失陷。冯亭抱定城存与存、城亡与亡,不愿离去,遂为秦军所俘。秦昭襄王以冯亭初则硬气不降,继而城破不走,有名将风,乃用其子冯劫为将。秦王政时,冯亭子去疾仕至右丞相。上党郡城破时,冯亭以上党大族冯氏家主被俘,冯氏族人与之俱被俘入秦者数百家,冯氏遂为关中大族。韩亡之后,关中冯氏有回迁故地者,然劫与去疾兄弟之后以仕秦故,皆留秦地,遂开汉世大族京兆冯氏,即汉宣帝时将名仅次于赵充国之名将冯奉世之家族也。然据《汉书·冯奉世传》载:“冯奉世字子明,上党潞人也,徙杜陵。……至武帝末,奉世以良家子选为郎。”晋人襄阳习凿齿《汉晋春秋》,载四海望族源流与名人先世,以为奉世乃冯亭子去疾之后,韩亡后回迁故地,遂仍为上党人;汉初迁六国豪强,如楚之昭、屈、景三姓,齐诸田,以实关中,亦迁故韩地上党大族冯氏,上党冯氏乃大部迁入关西,奉世遂生于京兆;宣帝以其陵邑为杜陵县,冯氏遂为杜陵人,乃与同县之韦、杜,俱为京兆大族。京兆韦、杜二族,韦则韦贤之后,本鲁国人,杜则杜周之后,本南阳人,二人皆汉名臣,累世为官,子孙繁盛,皆居京兆,后世蔚为大族,而皆居白起赐死之地杜邮。至宣帝欲立陵邑,以杜邮为韦、杜、冯三姓聚居,取为陵邑,遂名陵为杜陵,乃有杜陵县。京兆韦、杜,魏晋皆为士族,冯氏则因仕宦不盛,已稍衰。 廉颇失上党之后,退守长平,坚壁不战。后以秦人反间,赵惠文王易将,以名将马服君赵奢子括代为主帅,遂有长平大败。战国后期,惟赵可抗强秦,而稍有胜绩,如赵奢阏于之役,一时秦患赵之强。至长平一败,岂止赵大势去矣,便是关东另外五国,亦尽皆休矣!究其因由,皆赵王昧于形势,贪得上党之地,遂使赵衰,继之以亡。关东另外五国,尤其与赵同属三晋之韩、魏,本倚赵为扞御强秦之强邻,至赵有长平之败,二国亦不能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另外三国齐、楚、燕,至彼时皆已衰败,不能独力抗秦,而关东六国之合纵,复因各怀心思,而不能奏效,遂终被秦,一一击破而亡。齐虽湣王之时,与秦昭襄王并称东西帝,臻于极盛,然以祸燕得罪于燕,燕昭王任用乐毅,率五国联军伐齐,取齐七十城,齐遂大衰,不得已乃以邻为壑,绥靖于秦,继之以亡。燕本最弱,至昭王死,乐毅废,而复归于旧,不复为强。 楚地最广,与齐、秦实为三强,本以齐楚缔交,而秦昭襄王夜不能寐,终而遣张仪,入楚诓怀王。怀王乃与齐断交,不意秦所许地,忽由六百变六里!怀王不忿,发兵攻秦。于是楚师败,楚地割,汉中、黔中,皆入于秦,怀王且客死于秦,楚衰矣!战国莫大于楚,而最为秦阴谋所败,故楚人仇秦,深入骨髓。当楚之亡,楚南公便道:“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故秦一统后,始皇巡游,始在楚境,终而循海岸北上至齐地,亦为求仙耳,始终所患反秦者,楚人也。及始皇死,胡亥以不贤子嗣位为二世皇帝,无父之明,而滥用民力承前不改。当始皇之末,韩地陨石,文曰:“始皇帝死而地分。”又谶言:“亡秦者胡。”及胡亥立,关东六国旧地,皆以为复国有望。于是戍卒叫,陈胜王,群雄并起,遂亡强秦!而实亡秦者,果楚三户,陈胜、项羽、刘邦也。 故战国之世,天下形势转捩之枢机,在长平之战,而长平之战起因,却在秦赵上党之争。上党以位于太行西麓,居黄河北面,控带赵魏,南临河内,西接河东,西南隔河,便是天下之中——东周王城洛阳,故本号为天下脊。至秦以得上党而终得天下,后世便累有“得上党者得天下”之说,而汉一统之后,上党所在太行山,乃号称天下脊,此皆以山川形势而言也。 至汉代,河北农桑承战国赵魏之旧,如邺城之灌溉农业,赵地邯郸等处之丝织,皆甲于天下,故汉初赵北之曲逆,便号为四万户大县,虽以远离中原争战之区,亦赵地富庶之一斑!汉景帝时,中山靖王以豪富闻名天下,实河北富庶之证。至汉元帝,魏郡富家女王政君入选宫人,乃为皇后,其家族元城王氏遂一门五侯。后王元后侄王莽,遂篡汉朝而建新。虽是起于外戚,然魏郡元城王氏实为富户,亦财力富源决定王朝兴亡。 光武所以能复汉,以其自身本南阳豪强,而南阳与河北豪强支持之也。决定新亡之后天下归属者,河北也,因其为天下财税与豪富之区。汉末袁绍、曹操能称霸,皆以得治邺之河北冀州故也。及西晋乱亡,羯人石勒,亦以据河北而称霸。后赵、冉魏代兴,冀州虽遭荼毒,慕容氏燕国入长城取代冉魏,亦一时崛起,号为劲燕,与江东晋室分庭抗礼,而秦、晋皆患燕之强。 不过慕容氏迁邺之后,始则慕容儁穷兵黩武,继而慕容恪辅政幼主,慕容垂镇安河南,燕国大兴,终而恪死,垂黜为定州都督,狡黠贪利之慕容评,乃独揽大权,燕国遂稍衰。及桓温北伐过彭城,收复徐兖二州,邺城燕廷大震,以乏马,不得已乃采崔宏和亲之计。计策虽妙,代王亦欣然应允,然究竟聊解眼前燃眉之急耳!燕主慕容暐忧晋师临河而秦救不至,恐纵有马,亦不敌桓温连捷乘胜之大军,乃使崔宏筹思长久之计。 崔宏道:“陛下勿忧桓温,今其既停鱼台待粮,便是强弩之末。臣闻桓于南金城渡江,见其为南琅琊内史时所手植柳,以树皆数围,而己身年老,乃叹息吟咏曰,‘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逢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遂执柳条流涕,不能自已!古人云,‘凡事皆有验。’桓温尚未渡江,便有涕泣之事,其北伐必不能遂!” 慕容暐闻言颔首。崔宏复道:“臣恐大燕之忧,不在晋而在苻秦!今天下鲜卑,乃有大燕、代国,及河西秃发氏、陇西乞伏部,凡四国。凉州张氏出安定,乃华夏胄胤,受晋室之封为凉王。近日张天锡夺其侄张曜灵位,必不安,心恐晋室降罪,然晋室远在江东,可无忧,而苻秦近在关中,苻坚、王猛君相,皆通大义,若以天锡为篡而讨伐之,天锡必不敌!故如今,我不但可联络已为和亲之国之拓跋氏,亦可以天下鲜卑一家之义,联络河西秃发氏与陇西乞伏部大人,建立鲜卑四国同盟,以一致反秦!凉州张天锡或正忧苻秦讨伐,且其二国毗邻,秦强凉弱,天锡必思强援,若联络之,则五国联军伐秦,将在异日!谶言“灭秦者燕”,是天佑也!使大燕灭秦有关中,南下巴蜀,与江东晋室,便为昔日晋灭吴之形势,不忧不克!且今日同盟若成,河西三国兵马取道代北来援,桓温亦必触目惊心,甚而闻风中止其谋!” 慕容暐大喜,道:“如是,则大燕不忧不一统天下!只当今惟代国已以和亲为婚姻之国,却如何联络另三国?” “河西秃发氏与拓跋氏同源。我与代国和亲,不妨大张声势。代王既欣然应允,可见其欲仰重大燕,或便广发喜帖于盟邦!秃发部颇倚代国为援,以立足河西南山羌故地,否则早已为凉州张氏所灭。今援同源族亲之义,秃发大人若得喜讯,必至平城相贺!如是我和亲大使吴王殿下,便可于平城与之订盟。至于陇西乞伏部,乃在苻秦卵翼之下,患秦之攻,自非一日。我至代北,遣一行人取道河西赴陇西,一言即可订盟!秃发大人若不至平城贺大燕与代国和亲,亦可使行人为言。自然,行人当先至姑臧,与张天锡订盟。凉州张氏之实力,无论人丁、地土,实在秃发、乞伏二部之上。”崔宏侃侃而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慕容暐颔首道:“此计大妙!和亲之计出自卿,恐吴王已知,因此之故,必衔恨于卿。朕亦恐其,或将无心主持,出使河西三国与之订盟事!故尚须卿为国隐忍,为朕主持大计,必达成同盟,以共谋天下!” 崔宏慨然道:“陛下若信臣,兹事体大,遣人为使赴河西三国订盟,一恐机事不密,二来不得其人,臣请自赴三国!吴王既恨臣出和亲之谋,臣辅之奉公主至代,将返之时,出示陛下命臣出使三国诏书;吴王以臣涉险,自乐意臣往,且吴王公忠体国,必不至泄露天机!至于臣不随吴王归,可向众人讹言大燕急需代马之用,故臣暂留代北,将押马归。” 慕容暐许之。 四 燕国人众既出井陉,取道上党郡武乡县,即蜀汉丞相诸葛亮封地,与后赵建立者羯人石勒之故乡,沿太行西麓向北而行。崔宏本欲取道晋阳休整,慕容垂道:“太原以西河东之地,已入苻秦之手,我两国和亲消息,多日来或已传遍各国。秦人自不愿我两国和亲,以燕代连横为一气,将来必为秦患。使秦遣兵袭扰,阻我路,乃至夺我辎重,掳我人众,则奈何?故太行西麓虽山道崎岖,毕竟战国以来,以中山国跨太行两边建国,而有路通东西南北,秦汉以来虽失修,军行亦取道,我有禁卫羽林五百,定州兵二百,不忧山贼,便当取道太行西麓山道北行。” 崔宏乃道:“仆失察,几败大事!” 于是燕国人众即自井陉口外折而北行,山路崎岖,后又因途中遇雨耽搁时日,到得燕代两国境上,已是十日之后。幸燕主遣人快骑携诏书来慰劳,言及桓温犹在鱼台未动,且燕都已有备,“国事艰难,尚须吴王与崔仆射勉之。” 慕容垂乃稍稍放心,却又以代都在望,不禁为爱女愁苦。崔宏知急亦无用,远水难救近火,要事乃借此行秘密出使河西三国订盟,对行程不速泰然处之,只慕容垂脸色阴沉,令他不安。 甫至境上,便见大道边有一队人马列阵相迎,为首者身旁有人擎旗,上书一代字。崔宏遥见,便道:“殿下请看,代人亦知礼数!” 慕容垂默然不答。到得近处,只见对面为首者一部花白长髯。崔宏低声道:“代王长兄已死,此必是其弟平北公拓跋修!” 慕容垂乃依军中礼节,并不下马,上前拱手道:“我乃大燕来代行人慕容垂,不知尊驾何人?有劳久候!” 拓跋修亦不下马,拱手道:“吴王殿下客气!仆乃代北拓跋修,奉家兄代王之命,在此相迎。” 慕容垂道:“原来是代北英雄平北公,失敬失敬!” 拓跋修哈哈一笑,“英雄何敢克当!殿下十四伐高句丽,弱冠平青州段部,人称‘五胡名将,慕容道明’,方是真英雄!” “皆随家兄太原王建功耳,何足道哉!”慕容垂言罢,伸手向拓跋修引见崔宏道,“此乃鄙国副使崔仆射。” 拓跋修看向崔宏,拱手道:“清河崔仆射河北名士,久仰大名!”崔宏出身河北望族清河崔氏,久有名士之目,故拓跋修特于其称呼前加以清河,以表示推崇其门第。 崔宏客套:“岂敢岂敢!名士之称,何敢克当!”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丙) 一 如是,代国迎亲卫队率领者平北公拓跋修,与燕国和亲大使吴王慕容垂,及和亲副使尚书左仆射崔宏一一见礼过,便请下马歇息,饮水进食。 历经长途跋涉,燕人早已疲累不堪,难得代人迎亲至于境上,且礼数周全,肉干、烙饼之类食物,尤其代北干旱之地难得的清水,着实使心情郁郁的慕容垂,亦不得不颇感盛情。于是慕容垂下令众人下马,接受代人款待。 时将近午,烈日炎炎。拓跋修将慕容垂与崔宏延请至路边毡帐中,俾二尊使得于庇荫处歇息。慕崔二人亦不推辞,便随入毡帐。 拓跋修立命人奉上清水。二人早已口渴,一路虽汲山泉,然时佳时劣,至境上,竟数十里无聚落,便井水亦不可得,因此皆已渴甚,接过清水,皆一饮而尽。 拓跋修含笑道:“鄙国无甘泉,惟此参合陂湖水,国人皆以为甘甜。大王虽备美酒、醴酪,究竟不解急渴,仆路经参合陂,乃携来湖水数百囊。” 慕容垂赞道:“水味奇美!” 崔宏谨言慎行,一路观瞧慕容垂面色,生怕其不悦,此刻见他由衷赞叹,乃附和道:“绝美!绝美!天下无双!” 拓跋修笑道:“崔仆射谬赞!贵国中山公主乃吴王殿下与段王妃亲生,天下闻名,皆以为鲜卑第一美人!方为绝美,天下无双!” 慕容垂虽知拓跋修纯是好意,欲当面称扬其女,虽其女嫁衰翁为不幸,然拓跋修代人,必以为燕国吴王之女婚配代王,虽是继室,终究是代国王后,衡以代王娶燕主堂妹而非亲妹,自是降尊纾贵,故拓跋修自是由衷赞扬燕国和亲公主貌美为天下第一,而并无讽刺之意。虽少女嫁衰翁为不幸,但自古和亲,大抵少女嫁衰翁,拓跋修此言,虽稍有不顾慕容垂所感之嫌,然乃出无心,慕容垂不便沉脸黑颜相对,只好默然。 两国人众饮水进食罢,便启程赴参合陂行宫。拓跋修命其一队先行,继而请吴王取道,慕容垂乃率燕国人众跟着那一队代人。拓跋修待燕人皆已随至前队之后,便命其后队追随于燕人之后。慕容垂知是好意,便不言语,燕人亦不惊慌。 代人前队二百人,后队将千人。拓跋修将令旗一左一右挥动,后队前部便从中分开,自燕人左右两边包抄,将燕国人众裹在垓心。崔宏未经军旅,不禁心惊。慕容垂知是保护之意,且拓跋修行此举而不先言明,自是一则信他戎马半生,不当不知;二则或亦有试探其雅量之意,便仍不言语。燕国禁卫羽林与定州都督府亲卫皆久经沙场之兵,见主帅慕容垂泰然自若,便都若无其事,由着代人围裹着前行。 二 参合陂,朝阳宫正殿门外屋檐下,又到近午。代国世子拓跋寔与其太傅燕凤,及所率众人,仍如昨日,横七竖八,在殿外廊下倚墙坐卧,谈论不休。 前一日后晌,拓跋寔、燕凤接代王允准留行宫相待旨意,又得代王许入宫安歇。于是众人大喜,世子便向宫人出示代王诏书。宫人自然依旨办事,将王世子与世子太傅等迎入宫中。 此刻太阳已高悬,因前一日劳累,燕凤、拓跋寔师弟及众人皆晏起,用过早膳无聊,便不约而同又到了昨日初上台时歇息的大殿廊下纳凉闲聊。 “太傅以为,此番来我国和亲之中山公主,即传闻为前燕主慕容儁所养之燕国吴王之女,果然如传闻所言,乃是我鲜卑第一美人乎?”拓跋寔不顾中山公主即将成为其后母,因毕竟不在父王身边,便与其太傅口无遮拦。 燕凤笑笑,“传闻之言,或不堪真实对照。然中山公主虽年甫及笄,美名却早已远扬,则其美貌,自是非同一般,非常人可比。” “那——便有如何美艳不可方物?” 燕凤正色道:“殿下!中山公主日后,乃是殿下后母。此刻虽尚在路途,究竟与大王已有婚约,不宜背后如此谈论!” 拓跋寔尴尬笑道:“身此后母名人也,故有此问。若父王前所继娶白夫人,白部虽慕容部三分而来,白部人与慕容部及所分出之吐谷浑部人,皆有美名,然白夫人嫁至盛乐,并不如何美过常人,国人皆以为,身之母后慕容夫人,方是天姿国色!今中山公主亦慕容氏女,故有此问哉!” 燕凤不语。拓跋寔忽道:“爱美之心人皆有!我不信太傅,便不欲见中山公主美貌!”众人闻言,皆看向燕凤。燕凤毕竟年青,不禁大窘。 拓跋寔道:“此刻中山公主尚未与父王完婚,尚是传闻中待嫁之燕国吴王女,我等在此私下谈论,亦不违礼。” 众人齐声附和。阿含久随燕凤,受其汉人礼法影响,闻言却道:“殿下如此恐不妥!无论如何,不宜背后谈论将来王后!” 拓跋寔斥道:“阿含,汝随燕太傅数日,便作儒生语!可恨可恨!哈哈哈——” 阿含便不再言语。燕凤道:“谈论自亦无不可,然须有节制。” “那是自然!”拓跋寔道,“太傅博闻强识,读破万卷,试以古人名篇中描绘美人数语,为我等作解说!”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此不必我道来。殿下自读《诗·卫风·硕人》,曹子建《洛神赋》,宋玉《神女赋》及庄生藐姑射山神人之语,何必我诵来?且燕人所作《燕宫佳人赋》中,已大加引用,我不欲拾人牙慧。” “哈哈哈——太傅啊太傅!君真礼法之士!便猜测一二又如何?”拓跋寔说着,偷眼瞧其师,忽凑近道,“太傅,我昨梦见——梦中似见中山公主!” “荒唐!”燕凤正色斥道。 拓跋寔又笑道:“太傅知我未梦见中山公主乎?否则何以道荒唐?莫非太傅梦见中山公主,以公主在太傅梦中,因此知必不在我梦中?” 燕凤见他荒腔走板,便沉默不语。拓跋寔看向土台下烟波浩淼的湖面道:“六月湖水平,子章梦佳人。佳人不可见,越陌复度阡。越陌复度阡,念之伤人肠!肠伤亦心甘,佳人在路途。佳人在路途,佳人何时至?我欲梦佳人,佳人入师梦!” 若是平时,拓跋寔作如是一首不合格律、平仄之打油诗,燕凤身为其师,亦必夸奖勉励。因拓跋寔诗文修为远不及其父,代王有以待燕凤教之也,然世子并不如何努力于学诗,燕凤亦只能听之任之。此刻拓跋寔诗兴大发,竟一连吟出如此数句,以其之前所言,自然语涉中山公主,且揶揄燕凤,燕凤恐因此致祸,乃一言不发。 拓跋寔好不无趣,仍赧然道:“太傅!我此即兴诗如何?” 燕凤不满道:“大谬不然!韵脚、平仄,统统不合!” 拓跋寔见其师颇不满,便亦正色道:“我恐父王如此一来,却成燕主妹夫!想亡母乃是昌黎公慕容廆之女,燕王慕容皝之妹,前燕主之姑母,故燕国吴王,本当称父王为姑丈!父王娶中山公主之后,吴王虽幼于父王——恐当不下十数岁,便为父王妻父,此则犹可。然那未弱冠,年方十七之燕主,亦为父王妻兄!不知父王何以忍做小?我非贪图美色,只是父王若不允和亲,而改以两国之间,以我与中山公主——我意,若父王虑及此层,不做燕人小辈,纵欲与燕人和好如初,不必便许其和亲之议,改提世子与燕公主联姻,不亦可乎?!” 燕凤见他不再疯言疯语地说笑,便郑重言道:“大王接受燕人赐婚般和亲之议,乃是忍辱负重!虽中山公主美名满天下,究是宗室女,与大王实不相妃配!昔日匈奴单于接受汉室和亲之议,利财货也,故不计较汉以宗室女为公主,何况冒顿初接受和亲,亦不知公主真伪。今中山公主明为燕国吴王之女,天下皆知,大王纳为继室,是为燕国吴王婿,将为天下所笑!大王所以出此,全因代北不产夏布、丝绸,将利燕人陪嫁之物以赐国人!大王为此和亲,可谓纯出爱民!殿下不可不知!” 拓跋寔默然。 燕凤又道:“至于殿下所谓,大王可拒和亲,而提议两国联姻,以殿下婚燕国公主,自是大王所虑及!然殿下非未婚,却如何配燕国公主?!” 拓跋寔嗫嚅道:“若须以我联姻,便绝贺兰,与芮儿离婚,亦无不可哉——且按中原婚俗,芮儿实尚未过门,故……” 燕凤斥道:“荒唐!贺兰大人拥立大王,故两家联姻,结百年之好。殿下代北储君,如何以中原婚俗作比?!” 原来拓跋寔已与贺兰部大人长女贺兰芮成婚,只不过按草原劳役婚之俗,尚在妻家二年劳役之期内,故此前拓跋寔正在贺兰部服婚姻劳役,助其妻父兄打点部务,兼习行军作战,为将来继位为代王作准备。贺兰芮亦草原佳丽,且知书达礼,拓跋寔本也服从父命,故欣然至贺兰部为婚姻服役,且乐得其世子太傅燕凤不随往,他便在读书上放任自流,至此忽得父命归平城,却是父王与美名满天下的燕国中山公主结和亲,欲其率队往迎,不禁心中不平。一则不满其父自得娇娃,不顾念儿;二则是他所言,不明其父何以忍做小。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丁) 一 拓跋寔背着其父,将心中不满向燕凤,乃至不顾忌讳,当着所率人众和盘托出,表现出觊觎即将成为其后母之燕国中山公主美色,乃是出于草原人有一说一的淳朴心性。虽在燕凤看来大逆不道,众人则除受到燕凤影响的阿含外,并不以为不妥。 随行人众皆世子东宫亲卫,长期追随拓跋寔。虽世子一年多来服婚姻劳役于贺兰部,毕竟其东宫卫队组建已久,且拓跋寔赴贺兰部时年已十六,立为世子已十年,颇孚众望。而草原人淳朴,众人既为东宫亲卫,世子即其君,与中原春秋时观念相同,而与秦汉以来忠君即忠于高高在上的皇帝一人不同,乃是如孔子,先忠于鲁国之君,延及乃至周天子。 其时中原君臣之义,自秦一统,汉承之四百年有天下之后,以封建废,天下皆为郡县,故君只余皇帝一人,是战国秦汉之际一大转变。虽直至晋代,属僚仍于府主即其长官面前称臣,但已不过是因袭古时的习称罢了,与春秋时君臣之义已大不相同。与孔子同时代稍后之豫让,只忠于其为门客之家主智伯,晋国之君与其执政卿赵襄子,于豫让乃为无物!在汉晋人看来,豫让可谓只重私谊,不顾公义,但在春秋时人看来,却是无可厚非,因即便是孔子,亦只忠于鲁国之君,而对天下共主周天子漠然。秦废封建以前,君臣之义即是如此。何以故?因晋君也好,晋执政卿赵襄子也罢,无论是昏是贤,其于豫让,便如周天子于孔子一般遥不可及,而智伯于豫让,便如鲁君之于孔子。大草原霸主拓跋部虽建立代国,亦沿袭汉晋之旧,有诸郡县,其实代国地方行政,仍是以部落为单元的宗主督护之制,部落酋长有如周代之封建主即诸侯,而不是秦汉以来中原君主的中央集权之制,故草原人的君臣观念,便近于中原春秋之时。 另外,草原人本不认可君父主宰臣子生死如中原。中原如春秋晋献公听信谗言,欲太子申生死,申生便不顾被后母骊姬诬陷之实,衡以孝子之道自杀,而草原不同。晚于申生的匈奴太子冒顿,其父不义,爱后妻延及所生少子,欲废长立幼,乃遣冒顿入月氏为人质,复攻月氏,欲月氏人因恨杀冒顿。冒顿逃归,乃鸣镝骑射,终率众袭杀其父,而自立为单于,草原历来并不以为大逆不道。虽冒顿单于后有攻杀月氏王,以其头颅为饮器,复忍辱负重于东胡,要爱马予之爱马,要爱妾给以爱妾,直至东胡大人索地,乃大怒,以地不可失激励国人,乃一举击败强邻东胡,遂一统草原之大成就,因此而在草原万世流芳,然其弑父因父过在先,按草原人淳朴的思维,本非罪恶。拓跋寔怨恨其父不为其着想,在燕凤看来是无君无父,但不但拓跋寔自认为怨出有由,便任何草原人,都会觉得怨出有由,故拓跋寔姑妄言之,众人也姑妄听之,并无人觉得拓跋寔荒唐,又因草原人君臣观念朴素,更无人觉得可向代王告密以表功。 拓跋寔以燕凤不喜其吐露对父王不满,话不投机,乃顾左右而言他:“太傅,自晋有八王之乱,刘、石崛起,便流传五胡次序之谣谶,曰‘匈奴、羯胡,鲜卑、氐、羌,次第以兴’!今并州匈奴汉赵刘氏已亡,河北羯胡石氏亦然,鲜卑慕容部有河北,氐人苻氏有关中,皆应谶言!莫非羌人,将继慕容氏与苻氏以兴?却是何氏何人?” 燕凤道:“若果如谶言,即是今在苻秦为将之姚襄弟姚苌。传秦主苻生用姚苌为中领军,使其杀苻坚,苌以坚于己有救命旧恩,不肯为,遂使苻生为坚兄弟所弑。如是则姚苌仁人,或将代兴!” 燕凤顿一顿,又道:“不过谣谶所言五胡次序,却又有‘巴人、匈奴,羯胡、鲜卑,氐人承后’之说,故谓‘五胡次序无羌’也。此二说实皆今人总结前事,非预言成真也。所以不同者,殿下所引谶言,以中原不重巴蜀故,成汉李氏遂未入五胡以论次序。后者道巴人者,即以成汉李氏为巴人也。李雄建号大成,尚在匈奴刘渊建号称汉王之先。中原以雄为氐人,以其出自秦州氐地故也。知情者以雄先世实为巴人,故结合其新旧籍里称之为巴氐,亦是不明就里而误!称之为氐巴,即氐地之巴人可,称之为巴氐则不可。晋人太原孙盛着《晋春秋》,称成汉为巴氐据蜀,当兼道雄为巴人,而其麾下秦雍二州流民多氐人之意,非指雄为巴氐即巴地之氐。巴地自无氐人。氐人与羌,皆本居河西南山之南与东,即凉州南境与秦州略阳、阴平、武都之地,故并称氐羌。巴人者,今南夏所谓廪君蛮是也,居古巴国故地,故相沿称为巴人,与氐人绝非同族。古巴国与战国楚邻境,在楚郢都之西,非华夏裔,故楚谓之下里巴人。然楚本亦南蛮,此所谓五十步笑百步也!” 拓跋寔亦读《孟子》,知五十步笑百步之典,乃大笑。众人亦笑。 燕凤正色道:“殿下莫要失笑,此中实有大关节!孔子曰,‘蛮夷而知礼义,即是中华!诸夏不知礼义,与蛮夷何异?’文王以其父季历为质于商,殷商囚季历于奄,即后世鲁都曲阜,文王遂生于东夷之中;大禹以其父鲧殛于西戎,遂生汶川石纽西羌之中。而大禹、文王,皆为中国圣王,何以故?知礼义故也!故诸夏非甚贵,蛮夷戎狄非甚贱,决于知礼义与否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拓跋寔颔首称是。 燕凤又道:“刘渊出自北狄,而上党大儒崔游事之,何以故?刘渊知礼义故也。至于赵郡张宾,事羯胡石勒,为其右长史,勒尊之为右侯,却又与崔游之事刘渊不同。崔事刘渊,进言反晋复汉,因袭汉室正统,招揽儒士用事,乃欲复汉之旧观,去晋之阀阅等第也!张宾则苏张——苏秦、张仪之流也,所谓纵横游说之士。张之见胡将军石勒,效郦食其见汉高帝之大言,道‘将军欲取天下,安得不与贤人共谋之’云云。石勒虽知赵郡张氏为寒门,方忧华夏不附,乃留之以示好河北高门。于是清崔荥郑之流,大抵归心于勒。张宾为石勒出谋划策耳,非进言治国安天下者也,我故谓其与崔游不同。然石勒之能有河北而长安,进而灭刘曜而有关中,河洛中原之地,尽入其手而不叛,其善待士大夫,建君子营,良有以也!今慕容氏宴然于河北,亦以慕容廆以来,招揽中原士大夫,如渤海封裕、北平阳裕辈为其所用,故河北士族归心,乃得安谧无事。若秦主苻生之时,屠戮随其父入关之东方大族家主,后复追及杜洪前事,夺关中世族官、爵、宅、地,京兆诸大姓韦、杜、冯,弘农世族杨氏,皆或奔襄阳,或奔汉中以避祸。关中大儒韦謏,以惠帝之时,曾与清河崔氏某人同学于洛阳太学,遂奔河北。初以年高德劭,复得崔氏同学者荐之赵廷,韦謏甫入邺城,便为欲示好河北士族之赵主石遵拜为光禄大夫。终而以进谏,为冉闵所杀,是冉闵所以失河北人心之一端。弘农杨氏之杨亮,率族人及乡党,自其华阴籍里,自子午道奔汉中,便为晋大司马桓温所荐,为梁州刺史!京兆大族韦、冯二氏,一为汉世贤臣韦玄成之后,一为汉宣帝时名将冯奉世之后,皆奔襄阳。苻坚即位,乃改之从苻健之旧,善待士大夫,乃有今日之盛!” 拓跋寔道:“五胡纷纭,莫知所出!尚请太傅细说五胡来历,俾我等皆知。” 因代国拓跋氏亦属五胡之鲜卑,燕凤恐犯忌讳,沉吟不语。众人齐声附和:“是啊!我等徒知五胡之名,不明其各自来源经历!燕太傅给我等讲说一通哉!” 二 燕凤虽怕犯忌讳,因代国世子拓跋寔与众人难得有求知欲,欲知五胡来源经历,沉吟半晌,也便开讲。 “五胡第一,当推巴人,即廪君蛮也,建号成汉,据有巴蜀,已为江东晋室遣桓温所灭。或谓桓实未得晋廷准许便发兵,所谓‘拜表便行’。桓时镇江陵,以荆州刺史都督荆、梁、益、宁、交、广六州,巴蜀乃益州地,本为桓所都督,故发兵攻据蜀地之成汉,便晋廷不允,亦可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过桓确以此灭成之功,而加号征西大将军,封临贺郡公,加督江、豫二州为八州都督,有晋成帝时都督八州之大司马陶侃之威势。进而以收复旧都,桓进位大司马,都督中外,遂秉晋政,灭成实为其初步!今言五胡,首推匈奴刘渊,而弃成汉巴人李氏不讲,实为不妥。” 拓跋寔拊掌道:“太傅所言甚是!英雄不问出处。此巴人廪君蛮李氏,亦英雄也!”众人齐声附和。 燕凤又道:“五胡第二,便是匈奴。南单于之后,左部帅刘豹之子刘渊,建号为汉,都于平阳,据有并州、河洛,复取关中,实亡西晋,乃五胡之强者也。后渊死,太子和继位,未久,即为楚王刘聪所弑。聪,渊第四子也,有将才,常将兵,勇武不输渊族子曜。曜则渊誉为‘我家千里驹’也,此曹操夸赞曹休之语。聪荒淫无道,立五皇后。及其死,子粲继位,其二太后月光、月华之父华人靳准,叛粲,攻杀之,屠灭刘氏宗族于平阳。曜乃于长安起兵,与起兵河北襄国之羯胡石勒,夹攻平阳。靳准败,为其弟靳明所杀。而明降曜,为曜所杀,靳氏屠灭。曜迁都长安,改国号为赵。石勒以曜觊觎其河北赵地,乃亦称赵王——” 拓跋寔道:“是为前后赵——匈奴刘氏之关中汉赵,与羯胡石氏之河北赵国。可恨父王幼时,曾为质于赵,乃是石氏之赵,据闻几为石虎所杀!可恨可恨!” 燕凤道:“传闻恐非虚!殿下当知大王不易!却说其时,一时竟有两赵!刘曜实觊觎河北,借口本封中山王,中山在河北赵地,故改国号为赵,却犯石勒忌讳,因此亦称赵王。石勒本臣服刘渊、刘聪父子,至此与汉赵决裂,建号与刘曜分庭抗礼。刘曜之据关中,惟力是视,击败凉州张氏,及陇西乞伏部,关西服赵之强。石勒经营河北,以智取平北将军王浚及幽州刺史段匹磾,雄霸幽冀,全有河北,进据河洛,窥视关中。刘曜乘战胜凉州张氏及乞伏、仇池之威,发大兵攻洛阳,遂围之。石勒闻讯,投箸而起,率军亲征,遂与曜会战于洛城之外。一场大战,刘曜大败亏输,身亦落马,陷于冰冻石渠,乃为石勒所擒。曜子不能固守长安,奔上邽,为石虎攻杀,汉赵遂亡。此五胡第二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请讲第三。”拓跋寔道。 “五胡第三,乃是羯人石勒,本上党武乡人——殿下可知,那武乡县,却是何人封地?” “是——蜀汉丞相诸葛武侯?还是刘先主结义之弟张翼德?” “是蜀汉诸葛丞相封地,张飞则为刘先主封为西乡侯,一武乡一西乡,二者不可相混。” “诸葛丞相今皆称武侯,以封武乡侯之故乎?” “非也,称武侯者,是称其谥也。诸葛丞相谥号忠武,故称武侯,非以封武乡侯之故。南夏晋成帝时,太原温峤平苏峻之乱有功,封始安郡公,谥号亦为忠武,可谓哀荣!且江东贤臣莫过丞相王导,导封始兴郡公,始兴在广州北境,始安在湘州南境,二者雁行并列,温峤之封,亦可谓美!” 拓跋寔大惑不解,道:“湘州?” 燕凤道:“湘州即荆州江南也,昔杜弢为乱,陶侃平叛,荆州刺史、征南将军刘弘,乃请分荆州江南八郡,立为湘州,以陶侃为刺史,晋廷许之,遂有湘州。后旋废,复屡立屡废。” 拓跋寔哦了一声。众人不免昏昏欲睡,惟阿含听得入神。 燕凤又道:“未有广州之先——殿下可知,何人所立广州?” 拓跋寔对地理沿革无甚兴趣,便自所坐大殿门槛上扭转上身靠住门框,看向坐在门槛另一头的燕凤懒懒道:“广州亦常所听闻。交广交广,皆在南荒,海货所集。近来平城市面,亦有海货。货主往往自称,其货来自广州,海路运至青徐海滨上岸,自河北陆路又是千里而来,实南货之精品,非产自青徐沿海者可比。也不知信否!” 燕凤道:“此或便是产自青徐沿海者,裙带菜之类,似乎无处不有,而海参正如陆参,产自辽东,并不以产自南方者为佳。惟珍珠,广州八景有一景,谓合浦含珠,乃是广州西境合浦郡海滨有养珠习俗,实为养海蚌,置沙砾于蚌壳中,久而久之,即为珍珠,乃四海之冠,无比珍贵!故珍珠可谓广州之宝。另外珊瑚树、玳瑁,皆南海所产,自是交广所出。其余裙带菜、海参之类海货,则广州所产未必佳也。惟交广旷远,商贾自以来远者难得,故侈谈其为珍稀佳品哉!” 拓跋寔见燕凤接其话头侃侃而谈,却不再说广州为何人所设立,不禁笑道:“却不知那广州,却是何人所立?” 燕凤亦笑,道:“广州,乃三国东吴时,大帝孙权所立。” 拓跋寔道:“曹操谥武王,刘先主谥昭烈帝,孙权却谥为大帝,亦是可观!” 燕凤道:“自来有名不副实者。便道五胡第三的羯人石勒,出自上党武乡,其先,却是西域胡人。传闻本游牧于乌孙南境。汉武帝以江都公主细君和亲乌孙,为乌孙王昆莫夫人,后复以楚公主解忧为昆莫继室,遂安定西域北部,匈奴不敢南下攻河西四郡武威、张掖、酒泉、敦煌,恐乌孙拊其背也。是汉以二女子得一国也。乌孙人不通华言,解忧苦闷,于宣帝时求归。因解忧时已按草原妻后母习俗,复嫁昆莫之子,宣帝遂不允其归,惟为择婢女冯嫽,往赴西域为伴。冯嫽出身京兆大族,乃冯奉世庶出之女,颇通文墨,出使至乌孙,大得汉廷联络西域之用,西域诸国尊为冯夫人。惠帝时上党武乡县羯人之先世,汉代便是乌孙国属民,故石勒高鼻深目,胡须虬曲,可想见——颇似为大王倚重之巨贾安同!哈哈哈……” “嗯——”拓跋寔道,“如是,我见石勒,如在目前!” “传闻羯人东来,却与前汉末年王莽秉政时一事相关。王莽好大喜功,遣汉使持诏入匈奴,命改匈奴单于为降奴仆于,赐其印以易旧所赐玺,文曰‘汉降奴仆于章’,原玺印文却是‘匈奴单于玺’,于是单于不忿,驱逐汉使。为避汉锋芒,匈奴乃稍稍西迁,遂侵乌孙。” “王莽做的好事!”拓跋寔愤然。匈奴为鲜卑以前草原霸主,乌孙乃西域草原之国,拓跋部本是阴山草原游牧之群,自然感情向着二者,何况王莽实属倒行逆施! 燕凤又道:“匈奴兵发乌孙国都贵山城,乌孙国人皆入城,城闭,匈奴围之。久之,城中食尽,莫可奈何!时楚主解忧早已亡故,惟其婢冯嫽虽已年近八旬,颇健朗,仍辅佐乌孙王,指导乌孙国政,乌孙尊为太师冯夫人。当此城围不阙,粮尽无援之时,太师冯夫人亦无法可想!忽城中一男巫觐见,言其可以法术隐身,遂能自城门放下之吊桥走出城去,而神鬼不知,遑论城外匈奴;出城之后,自可往友邦求援!乌孙王大喜。冯夫人虽不信,也只好姑且一试。” 拓跋寔与阿含等众人听到这里,不禁一个个都竖起了耳朵,生怕那点儿怪力乱神,有一个字不曾入耳!拓跋寔激动地说:“果有其事?!神奇古怪!” “嘿嘿……”燕凤笑道,“平城每逢市集,便非集日,西市那帮波斯人,动不动大变活人,又是吞剑,又是喷火,甚而开肠剖肚,伸手入油锅,只未将佛经中地狱变相图活现出,却也不是神奇古怪?哈哈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快讲快讲!此段较之吴大帝立广州,大有趣味!若父王宫中为佛经义理都讲者,皆有太傅学识,则父王必常听不倦,我也便常赴之,不以昨日疲累,不堪趺坐为由,而时时逃避,往猎东木根山!” “可蒙混出城者已有,然往何处求救兵,却是难题!冯嫽与乌孙王一番商议,皆道,‘匈奴无敌西域,可救乌孙者,唯有大汉!’遂使男巫持一通乌孙王卑词乞兵来救之信笺,附上冯嫽亲笔所作乞救楚主解忧婢冯氏于乌孙国都之信,命其贴身藏住,施法隐身之后,便速出城。男巫道,‘隐身只能俄顷,若为匈奴所察,则必死!草民死不足惜,惟大王与太师,或便困死城中,则皇天后土,呜呼痛哉!奈何?’冯嫽道,‘君当扮作匈奴,则法术失灵现身之际,匈奴亦不察。此番只须君出城,去至城南百里外,有一部落,与大王部落常为婚姻,绝可信任。君至彼处,将信交予其首领,其首领自当遣人送信至玉门关。切记切记,必将此书信,交至彼部落首领手中,则不但大王得救,阖城百姓亦得救,齐感君之大德!君勉力行之!’那男巫听罢,遂依言扮作匈奴,亦幸好此人虽是乌孙人,长得却与身短脸阔鼻不高之匈奴无异,不似一般乌孙人皆高鼻深目,可见乌孙必也与匈奴通婚,故乌孙人中,便有面貌似匈奴者——” “嗯——亏得此人不仅通晓法术,且阔面低鼻身短,貌似匈奴!”拓跋寔感叹。 “男巫乃由乌孙王传令兵陪同至城门,守城兵依令放下吊桥。男巫说隐身就隐身,若非守城兵已得传令兵语,嘱其若见男巫消失不见,不可惊呼,守城兵便要一齐惊呼出声!匈奴在护城河对岸遥见开门,吊桥放下,以为乌孙人终于撑持不住,这便出降,不禁大喜。” “哈哈哈……”众人大笑。 “男巫自然便自吊桥,快走过河去。甫至对岸匈奴中,法术失灵,男巫现身,但其面貌身长既似匈奴,又作匈奴打扮,匈奴众人竟未察觉。男巫便悄悄遁去,一出人群稍远,便发足狂奔。偏此乌孙人,虽身长似匈奴不高,却天生神行,只半日,天未暮,便至城南百里外部落!” 拓跋寔赞道:“厉害!我闻波斯人道,古西海诸国,有奥林匹克竞技大会,便似我代北草原之五月茏城大会,诸国诸部皆集。有一比赛,乃长跑竞走,谓之马拉松,距离较之盛乐至平城,尚有过之!不知信否!此男巫半日狂走百里,亦甚可观,可敬可佩也!”众人齐声附和:“是啊是啊!偏这男巫,不但通晓隐身术,尚可半日神行百里!该当乌孙国有救!” “不然,”燕凤道,“男巫虽将信送至城南百里外部落首领手中,最终那部落首领亦将信送至玉门关,未负所托,贵山城却未等来救兵,久而久之,乃不得不降顺匈奴。后汉光武帝威震天下,遣马援平定交趾,南匈奴顺服汉廷。嗣后和帝时,窦宪大破北匈奴,勒石燕然,此后漠北无匈奴王廷。北匈奴单于不敌汉军,乃裹挟乌孙人西走,不知究竟去往何处哉!此事或可向波斯人打听,呵呵……” 众人闻言黯然。拓跋寔道:“这又是为何?为何——乌孙便未能——得救于大汉?” “只因彼时,大汉已中衰,王莽已篡位,不顾西域属国仰汉之心,专行改制之事!那部落首领知事关重大,又恐沿途遭匈奴拦截,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率全部落人东来,齐赴玉门关,替乌孙王向大汉请援……” 拓跋寔忽道:“慢着太傅!你道那部落首领率其全部落人,皆一同东来——那便是说!那一部落,便是羯胡!” “哈哈哈……捷悟莫过殿下!”燕凤赞道。 拓跋寔道:“自王莽时至于今,将——太傅,是有几百年?则惠帝时,羯胡居上党武乡,恐已有十代,若与华人通婚,则其高鼻深目之状貌,当大为改变,而泯然众人,为何羯胡之貌,仍为天下最胡?” “此原因无他,一则羯胡东来,并未直入并州,定居上党,而是在河西四郡及金城一带停留多时。董卓率西凉兵东来时,乃为裹挟而至河东,后乃至上党武乡定居。此辈在凉州时,一贯牧羊,不与华人通婚,至多与氐羌联姻,而众所周知,氐羌虽不似羯胡高鼻深目,较之华人,亦为高鼻深目,且赤发拳须,不似华胄,故羯胡高鼻深目与赤发拳须之状,一直未变。至上党武乡定居后,因其仍只略通华言,自然华人不愿与之联姻,且羯人在上党并无耕地,皆佣耕于华人为奴,华人之间,婚姻尚讲求门第对等,羯人为奴仆,自然不得与有产华人婚配。便是同为奴仆之华人,介意其西域胡人状貌,且言语不通,亦不与之通婚。于是此一种族,竟入华之后数百年,仍保持其原状!至惠帝时,与其初入玉门关时,并无多大改变。此亦可谓奇迹哉!” 拓跋寔道:“羯胡不受中华文化熏陶,故依然野蛮成性,无怪石虎浑然不似人伦!” “此亦未必然!传闻羯胡随董卓入洛时,激于华人且未必有之义愤,居然火武库,烧毁王莽首!” “慢着!太傅!你是说,汉末洛阳武库大火,不是失火,乃是羯胡纵火?!”拓跋寔惊道。 “传闻如此!据说羯胡闻当年其先祖至玉门关,因途中失却信笺,又不通华言,只能于关外哇哇大叫!守关官兵不明胡语,不知所言,便不理会。幸彼时玉门关外水草丰茂,那部落——即羯胡先祖,便于关外落脚,放牧为生。后王莽末年大乱,玉门守关官兵四散,羯胡便入关,骎骎东来,至河西四郡,复至金城。迨其随董卓入洛,听闻武库中藏有篡汉大奸贼王莽首级,便一个个义愤填膺,一番商议,即决定放火焚烧!可见羯胡入华良久,亦晓得忠义二字,王莽篡汉,便为其痛恨若斯!”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戊) 一 “呵呵……‘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太傅所教此二句,用在彼处,可谓恰当!王莽篡汉,光武既复汉室天下,却漆其头藏之,未必后世便不篡!曹丕儒雅多才,然秉承父教,以其父曹孟德有‘我为周文王’语,便篡夺光武后嗣之江山社稷!故漆王莽首藏之,尚不若羯胡慷慨激昂,大义灭贼而烧之,使为灰烬!” 众人虽不太明拓跋寔此番引经据典之言,但“烧之使为灰烬”不难了然,便一个个纷纷道:“羯胡烧篡汉贼子王莽头,实在解恨!” 燕凤却其实同情王莽之改制,以为志士仁人之举,不过施行不当耳。所以讲到王莽首历近二百年后,因洛阳武库大火焚毁,不过因传闻乃羯胡纵火,因而述及,以增加讲说之趣味耳,且可借以教代北鲜卑人忠义二字。 不过羯胡于汉末烧洛阳武库之传闻,又有另一说法,却不是故意纵火,而是羯胡信奉火祆教之故。时羯胡以部落随董卓东来为兵,驻洛阳武库左近,以奉火祆教故,夜晚篝火通宵不灭。忽一夜大风起,篝火吹散,火势蔓延,遂烧及武库,毁孔子履、汉高帝斩蛇剑及王莽首等历代珍宝,及兵仗无数。董卓倚重同来自凉州之羯胡兵,不欲切责,便道是羯人辈激于王莽篡汉义愤,本只为烧去王莽首,不意走火延烧,竟毁武库。于是乃有燕凤所言之传闻。 燕凤道:“自古无不亡之国,何朝不篡!周八百,汉四百,今皆为前朝!秦扫六合一天下,二世而亡!魏亡蜀汉,晋灭东吴,再一天下,武帝崩而纷乱,天下互相攻伐至今!” 拓跋寔颔首道:“尚请太傅如平城市集讲古说故事人,且按下五胡中余下氐羌二胡不表,与我等讲说一番晋武以来战乱纷纭之事,如何?” 燕凤道:“殿下多礼,我亦正有此意!武帝临崩本有遗命,以小杨皇后杨芷之父杨骏,与汝南王夹辅朝政。而汝南王时镇许昌,不及赴都而武帝崩。杨骏遂矫遗诏,命已至洛都城外之汝南王返镇所。汝南王不敢违命,遂望城哭拜而去。惠帝继位,杨骏便以太傅专权。司马氏诸王皆有封地国兵,自不容杨骏一人专权。” 拓跋寔道:“我闻杨骏封临晋侯,大臣以为不可,而武帝执意封之。可有其事?” 燕凤道:“果有其事!杨骏虽皇后父,无功,而封以临晋县侯。一则无功而侯,已非前代之法。二则司马氏国号晋,而封杨骏于临晋,寓意杨骏与其后嗣,将有驾临大晋之上者,岂非不祥?晋武大小杨皇后杨艳、杨芷,小杨后为杨骏之女,大杨后为杨骏兄女,以家世儒学,乃仕至太尉之后汉大儒、四知先生弘农杨震伯起之后,因而中选入宫,生太子衷,即惠帝也。大杨后临终,忧心太子不慧,恐日后遭废,乃求武帝纳其堂妹杨芷入宫,以抚养太子。武帝许之,遂有小杨后。杨骏与其二弟杨济、杨珧,因而均仕至高位,一门称盛,人号三杨。杨骏、杨济不免志得意满,济乃以外戚,骄杜武库!” 阿含插话道:“杜武库?是人是物?” 拓跋寔大笑道:“阿含!此汝不明就里,然哉?” 阿含面红耳赤,拱手向燕凤道:“请燕太傅教我!” 燕凤含笑道:“我倒欲请殿下教阿含。” 拓跋寔道:“阿含!今日汝又多一师,多多益善!哈哈哈……” 草原人君臣上下之间,不拘形迹,然阿含以拓跋寔语带讥讽,便当面转而求教于其主燕凤,却是不给世子薄面了! 却说阿含姓步六孤,亦自幼孤苦,以生于小寒节气,本名为寒。为代王赐予燕凤为奴后,燕凤以步六孤寒甚不中听,既孤且寒!他虽出身士族,却历来痛恨曹魏以来九品中正之制下,士庶天隔,高门与寒门高下悬远之不平等,因此为之改名为含。燕凤起初,尚欲为之改名为涵养之涵,后以笔画过多,阿含久之不能写,乃改为同义之含。晋人有王含,乃王敦之兄,士族中人,含字自为不坏。 阿含自知语失,便转身拱手向世子道:“请殿下教我!” 拓跋寔哈哈一笑,不免语带卖弄地道:“杜武库者,晋武帝时征南大将军杜预也,以胸有韬略,故人称杜武库!且为儒将,作《春秋左传集解》以传世,自称有左传癖,称其征南大将军前任太原王昶之孙、王浑之子、晋武帝之婿王武子有马癖……” “而王武子之舅和长舆有钱癖!哈哈……”燕凤接过话头道,“和长舆家有好李,王武子每向其讨要。和总不多予,言卿家亦有李树,何以恒向我要。于是王武子趁其舅在台当值,率少年入和氏园中,啖之一尽,复伐倒其树!而载一车枝,遗其舅曰,‘小甥已食李尽,今还舅树。’哈哈哈……” 草原人最见不得小气,听闻小气之和峤如此被其甥戏弄,众人一齐捧腹大笑,前俯后仰,纷纷绝倒。拓跋寔笑罢,抹着眼泪道:“太傅!还是你为师者知晓得多!不过,我却道晋武亡后,惠帝之时纷乱,后来如何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燕凤见世子难得好学,欲知前朝往事,便收拢闲篇,续道:“杨济既以外戚骄杜武库,杨珧闻之,与人道,‘杜元凯娶宣帝幼女高陆公主,为文帝与今上所看重,家兄以京兆杜氏门第不及我弘农杨氏,便骄人!元凯出镇襄阳,诸人皆集,往送之于都亭,家兄与元凯同朝为官,且家兄居卫将军之位,乃禁卫羽林之首,元凯既为方镇,互为内外,宜往送之!奈何大夏门外盘马演兵,示人以不暇!彼时诸人皆集,惟杨卫军不至,元凯久候不悦,出言慷慨!若非和长舆了知家兄脾性,道‘必于大夏门外盘马’,乃驱车至,于马上抱家兄登车,偕送元凯出镇。当日若无和长舆,便失杜元凯!’” 拓跋寔道:“不意和长舆,竟是了然人情世故者!不对!太傅,我请君痛陈苦说前朝纷乱往事,为何又提和长舆可儿,引我等发笑?哈哈哈……” 众人皆笑,然心下却被触动,觉得和峤虽然小气,却也不是一无是处。 燕凤道:“三杨惟杨珧深忌盛满,晋武封杨骏临晋侯,杨珧便深以临晋为言!常道,‘一门二皇后,三侯在朝,古今所无!恐后不能免祸!’惠帝继位后,杨骏以太傅大权独揽,诸王公卿,多有不服。贾皇后乃遣人赴襄阳,唆使时任镇南将军之楚王请入朝。楚王乃武帝之子,深不以杨骏独掌朝权为然,乃信皇后言,自请入朝。杨骏以楚王年少骁勇,本不欲其居外为方镇,乃许之。楚王遂入朝,为北军中候,掌都城卫戍。贾后遂使楚王夜率兵围杨骏宅。杨骏计无所出,府吏僚属逃散,楚王遂诛骏。贾后为安定人心,乃使惠帝下诏,以司空卫瓘为太保,征汝南王入朝为太宰,以其二人辅政,朝野稍安。卫瓘于武帝在日,曾借凌云台宴会饮酒半酣之际,进言改立太子。武帝虽不应其言,贾后父贾充在侧,深以为忧,不日见时为太子妃之贾后,便道,‘卫瓘老奴,几破汝家!’贾后记得前事,复以卫瓘与汝南王在朝辅政,其身与贾氏在朝者尚不得专擅,乃矫诏予楚王,称太保卫瓘与汝南王谋反,命其诛二人。楚王虽疑诏书为伪,欲进宫面圣,以宣诏者道‘乃是密诏,机事不可不密,且当速行’云云,乃不疑有诈,遂率兵攻杀二辅。南夏孙安国《晋春秋》中,总括惠帝时司马氏诸王之纷乱为八王之乱,汝南王即八王第一。贾后随即以楚王擅杀大臣,将之问斩。楚王即八王第二。于是贾后遂操大权,任用其甥贾谧与族兄贾模,贾氏权倾朝野!” “不过其时张华、裴頠在朝,虽贾谧专权,而贾模亦有大臣之风,与贾后、贾谧姨甥不同,而不能与张、裴共废贾后,遂使贾后肆虐,废愍怀太子而杀之!赵王乃以为太子报仇为名,率禁军入宫。于是贾后鸩死,赵王废惠帝为太上皇,而自称帝,以叔祖继侄孙!” 诸人皆笑。 燕凤道:“兄废,叔祖即位为帝,武帝诸子自然不满。武帝侄齐王冏,时以豫州刺史镇许昌,乃首起发难,武帝诸子成都王、长沙王响应。于是三王举义,镇长安之河间王声援,遂败赵王而鸩杀之。赵王为八王第三。” “齐王以首功入朝,为大司马秉政。成都王虽武帝第五子,年位皆尊,却用其左长史卢志之言,取谦退以养望,乃归邺城,专意经营河北。河间王不满齐王独揽大权,乃以齐王或步赵王后尘,唆使在都之长沙王攻齐王,欲观二虎相斗,而自为卞庄。不意长沙王竟袭杀齐王,而继之独揽大权!齐王冏者,八王第四也。” “河间王未能如愿,乃上书洛都,以惠帝无子,而成都王有德有望,宜为储副皇太弟,可征为丞相,使入朝辅政。河间王此计,仍是欲使朝中有二贵,互相争权,俾其收渔人之利!长沙王既掌朝权,自不愿其兄成都王入朝与之分权,乃使惠帝不允其奏。成都王奢望储副,自然不悦。河间王乃以长沙王专权为名,联络成都王共攻洛都,欲迫长沙让出朝权。” “江东名士吴郡陆机,乃吴后主孙皓时大司马陆抗之子,而夷陵之战中大败蜀汉刘先主之陆逊之孙,成都王用为河北都督,使率三十万众攻洛阳,而有河桥之败。卢志遂衔前隙进谗,使成都王遂杀陆机。时河间王大将张方已攻都城。长沙王既亲统台军败冀州兵,乃回师洛阳,奉惠帝登城,复败张方。张方退军,将引还。不意领禁军之东海王,以为都中粮食将尽,而张方势大,不日洛阳必陷,将有玉石俱焚之忧,乃乘夜袭长沙王而擒之,献于张方。张方甫大败于台军,衔恨不已,得长沙王,乃置之铜瓮中,围瓮烧炭,烤长沙王死!长沙王是为八王第五王。” “西军遂入都城。朝命乃不得不顺从河间王,以之为太宰,而以成都王为丞相,立为皇太弟。河间、成都俱不愿入朝,乃一据长安,一据邺城,为分陕之势。河间王老奸巨猾,乐见成都王于邺遥控朝政,必遭在朝之东海王忌恨,则二虎相斗之形又成!”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果不其然,未久,东海王不忿成都王专权,便怂恿惠帝亲征河北,声势浩大。成都王胆寒,欲出降。卢志以成都王母年老,不堪见其阵前受缚劝勉。成都乃命石越,迎击台军于荡阴。台军大败,惠帝下车步走。军士不识御袍,挥刀向惠帝。侍中嵇绍延祖者,嵇康之子也,立以身扞卫,血溅御袍而死!” 众人惊呼,齐道:“此人真是好汉!” 燕凤道:“是嵇康之子!是嵇叔夜之子!幼孤,而立身行正,处时人之中,如野鹤之在鸡群,遂以忠贞死!” “嵇绍血溅御袍而死,石越却也遥遥望见御车与惠帝所在,乃急往相救,喝止军士。惠帝遂由石越迎入邺城。东海王既大败,乃狼狈东走,归于封地东海。成都王乃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惟河间王仍镇长安而实控关西。” “越年,以成都王不肯奉惠帝入朝,朝中无人主持,公卿仍请东海王回朝。东海王于封地亦积蓄实力,联络徐、兖、并、豫诸州,以共图河北,至此欣然回朝主政。东海王以其弟东嬴公为冀州刺史,以中山刘越石代东嬴公为并州刺史,复联络平北将军王浚,使与东嬴公共攻邺城。” “邺城兵虽众,以步卒为主,而王浚麾下,有鲜卑段部骑兵。成都王遣将迎击浚军,野战不胜,退守邺城。东嬴公所率并州兵亦至左近,将与浚军合围邺城。成都王大恐,乃奉母及惠帝,西奔长安。惠帝落入河间王之手,使其得挟天子以令诸侯。” “东海王既不顾惠帝安危,攻成都王于邺,至此乃传檄讨伐河间王,一时关东有群雄讨董卓之势。河间王恐,杀成都王以示好惠帝及关东联军。成都王,八王第六。” “关东联军进逼长安,河间王大急。其大将张方杀长沙王,入都抢掠,杀戮无度,为朝野愤恨。有人进言杀张方以买好东军,河间王遂杀张方。河间巨奸大憨,至此慌乱,自去臂膀,东军遂围长安。” “河间王乃送还惠帝,自请入朝。东海王不允,命东军攻破长安。河间王逃入终南山中,仍为东军所得。东海王命押解洛阳,途中,军士依东海王密令,将河间王勒死。河间王,八王第七。” “东嬴公与王浚攻邺城时,并州匈奴左部帅刘豹之子刘渊,在成都王麾下为将,自请回乡募兵。成都王许之。刘渊归至西河离石,自立为王,国号汉,是为五胡第二国。之前我已述及,五胡第一国,乃巴人李雄所建之成汉。” “成都王失河北之际,因几经混战,青、徐、兖、豫数州大乱,本为朝廷养马之马牧帅汲桑,乘势而起,麾下大将,即是羯胡石勒。青州东莱人王弥,家世二千石而豪侠好乱,亦以助朝廷镇压妖贼刘伯根为名,组织乡党为部曲,旬月之间,众至二万。后汲桑败死,石勒总领其军,归于刘渊。王弥本与刘渊有旧,亦归刘渊。刘渊声势乃壮,遣其子刘聪、侄刘曜,与王弥共攻洛阳。” “东海王已毒死惠帝,而立怀帝为傀儡。并州匈奴与王弥围城,虽一度为晋军击退,洛阳实已不可守。东海王留其世子在洛伴君,以安人心,命禁军左卫营留守都城,而以太尉王衍主持朝廷,自率大众出外,至兖州召集众军,以成掎角之势,为都城声援。怀帝永嘉五年,东海王薨于项城——东海王为八王第八。晋军纷纷逃散,东海国兵与部分感于东海王恩义者,千里送丧,将归东海,为石勒所截,大抵皆死。” “洛阳城破,怀帝被俘。太尉王衍率诸王、公卿,及洛都仅剩之禁卫,出奔东走,欲南下渡淮。至苦县宁平城,为石勒大军追及,诸王、公卿与王衍,皆死。余众或降或走。其时中原人民家族大者,为避兵乱,亦举家或与乡党偕行,纷纷南奔,迁至江东、江南,此即所谓永嘉丧乱与衣冠南渡也。”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己) 一 慕容垂所率燕国赴代北和亲人众,由代国平北公拓跋修于两国境上接住,遂相偕往参合陂。一路无风无雨。已离太行山区,不忧乱世啸聚山林之强人剪径。行于平地,无论马车骑马,亦不再颠簸。惟此年夏末炎热非常,代北苦旱,行人不免备尝渴饮之苦。 此日近午,燕代两国人众偕同,终于抵达参合陂湖东岸边。见到大片水面,复闻一路所饮好水,便是出自此湖,燕国送亲人众除慕容垂外,不禁欢呼雀跃,代国人众亦欣喜。拓跋修遥指湖西土台上隐约可见的宫殿道:“吴王殿下,崔仆射,此台之上,便是鄙国行宫朝阳宫,乃鄙国大王避暑之处。殿下与崔仆射,尤其中山公主,一路车马劳顿,风尘仆仆,不免饥渴暑热!鄙国大王虑及此,已命鄙国世子殿下与世子师燕太傅,率众于此迎候吴王殿下、崔仆射与公主,俾贵宾与贵国送亲人众,可于此寒舍歇息一二日,再赴平城。以免平城喧嚣,公主远来疲惫,受到惊扰!” 慕容垂本不急于赴平城,乃拱手淡淡道:“代王有心!有劳平北公!” 拓跋修乃一马当先,为慕容垂及崔宏引路。 二 朝阳宫土台上,以燕凤进言,拓跋寔命人从早到晚,轮番了望台下古道东方来人,只要见到大队人马,立刻报上。此日近午时分,了望者遥见东方大队人马,便立刻报知拓跋寔。 拓跋寔大喜,不胜神往。燕凤道:“如是,燕人远来疲惫,平北公亦然,我等当下台相迎!” 拓跋寔称是,于是二人便率众下台,在台南古道边相候。 三 时近正午,红日当头,骄阳似火,古道两旁高高的杨树上,蝉鸣不休。慕容垂遥见路边伫立大队人马,为首二人,一个黑衣黑袍,一个白衣白袍。 拓跋修勒住马,转头向慕容垂。慕容垂知他开口,必是介绍为首二人,何为代国世子,何为世子太傅,便出言制止道:“平北公且慢!待身猜上一猜,二人——” 一路慕容垂沉默寡言,表情郁悒,难得有此雅兴。拓跋修打个哈哈,道:“殿下必一猜即中!” “黑衣者,世子也。白衣者,燕太傅也——平北公!燕太傅是否名凤?” 拓跋修道:“殿下一语中的,丝毫不爽!燕太傅名讳,正是一个凤字,如何殿下在河北,亦闻其大名乎?!” 慕容垂诧异道:“河北亦传代北名医燕凤之名,我亦闻其表字子章!皆道燕凤子章有活人本领,不意年青若斯!不过,河北传闻中的燕神医,乃是年过不惑,将知天命者,不知何以误传!” 拓跋修知燕神医,乃是燕凤之父燕谋。因燕谋已遁世多年,不知所踪,慕容垂误以子为父,以燕凤为燕神医,正好可使代国人自高身价,何乐而不为!故拓跋修并不说破,只微笑不语,心里却道:“慕容垂五胡名将,品评识鉴人物,却也堪称好手!想必亦读汉末刘劭所着《人物志》。虽世子与燕太傅并不难分辨,以服色即可猜出,草原尊者衣黑,而华人儒者衣白,但世子亦文质彬彬,儒雅不下燕太傅,近来诸部大人子侄,以从儒者读书,多作白衣士大夫装束。慕容部入主中原久,其贵胄及子弟,当作白衣士大夫打扮者众。慕容垂一眼瞥见,便分辨出何为世子何为世子太傅,可谓老于世故,有知人之明!只不过却也难免人云亦云,以燕太傅为燕神医!哈哈……” 拓跋寔、燕凤跨马伫立路旁,遥见平北公引着二人率先而来。其一年过五旬,面目沉毅,长须当胸,甲胄鲜明,胯下青龙马神骏非常,想必是燕国和亲大使吴王慕容垂。另一人与之年龄相若,作华人士大夫打扮,坐骑为枣红马,亦神骏非凡品,则必是燕国和亲副使、尚书左仆射崔宏无疑了。拓跋寔、燕凤乃双双催动坐骑,迎了过去。 慕容垂见二人来迎,便勒马停驻。崔宏自然随之勒马。拓跋修大声道:“大燕和亲大使吴王殿下,和亲副使崔仆射阁下驾到!” 拓跋寔、燕凤双双勒马,于燕国贵宾面前二十步处停驻。拓跋寔拱手朗声道:“代国世子拓跋寔。”燕凤同时拱手,随声道:“世子太傅燕凤。”于是两人齐声道:“参见吴王殿下、崔仆射阁下,恭迎中山公主大驾。鄙国有失远迎,住处简陋,尚请二尊使与中山公主原宥!” 慕容莺所乘马车,就在三人身后。虽因面对代国世子与世子太傅相迎,马车门口之重帘,已由其下车侍立在侧的贴身婢女紫貂掀开一道,只余一道纱帘,拓跋寔与燕凤道及中山公主之时,自然看向车内,却因纱帘阻隔,虽晴日朗照,亦只见人影而已。慕容莺自车内看向二人,却甚分明,看到突出稍在前的黑衣人拓跋寔,便心道:“代国世子人物亦可嘉!”转而看向坐骑落后代国世子半步的世子太傅燕凤,慕容莺立刻心中一动,忍不住直呼出声:“此人——此人我见过!” 好在车内无第二人,慕容莺虽一见燕凤,便有似曾相识之感慨,但亦未忘形,所以虽然惊呼出声,在车外人听来,并不分明。紫貂靠向车门道:“公主有何吩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莺定定神,道:“紫貂上车来。”紫貂便掀起纱帘,登车而入。 拓跋寔、燕凤已勒马让至路旁,拱手伫立,俾使燕国贵宾行至面前,方与之偕行上台。拓跋修说一声请,便策马于道侧,当先引路。慕容垂、崔宏随之跟进,然后便是中山公主坐车。 适才侍立车旁的婢女掀帘登车之际,拓跋寔、燕凤双双看向马车门,虽是一闪而过,却也将车中人看得分明,乃是一小身量少女,因相距尚远,面貌自然是模糊的。此时见马车驶过,二人看着车窗,不免想象车中人。 四 两国人众浩浩荡荡,上了湖西土台背向湖水的后坡,马蹄踏着平整的上台砾石路,嘚嘚作响。上台路较之台下古道窄了不少,外侧亦植杨树,台体一边则日照不至,故比在大路上时,便阴凉了许多。众人队伍收窄,鱼贯而行,到了台顶。 台下东面烟波浩淼,风光无限,清风拂水,日影在水面跳跃,波光粼粼,鸥鸟飞翔,时而三三两两聚集,又散开,或比翼齐飞。崔宏见此美景,不禁开口大赞:“美哉!见此旷远绵邈,天地开阔,山光水色,飞羽无樊笼之羁,金鳞有海阔之凭,真堪乐死此间!” 一言既出,崔宏立觉不妥,此番乃两国和亲盛事,自身任和亲副使衔命而来,当多道喜庆语,奈何说出一死字!于是不得不画蛇添足地又说了数声美哉,见众人并未察觉他不慎道出一死字,而是无论燕国人众与代国平北公所率人众,乃至甫下台相迎的代国世子所率人众,都各自在看那大好风景,也就闭口不再言语。 忽人群中一名代国百夫长拱手过头,冲着慕容垂高声道:“吴王殿下,我等闻中山公主乃我鲜卑——不!是天下第一美人!贵国慕容部鲜卑,善歌舞闻名天下。我等草原人只知骑马射猎,于歌舞之道可谓一窍不通!我等闻中山公主来归鄙国大王,喜不可言!于此相待之日,我等私心窃语,痴心妄想,虽知公主与大王尚未完婚,自然不可现身示众!然我等久慕贵国善歌舞之名,冒死请吴王殿下恩准,请公主殿下开金口,当此无限风光,值此良辰好景,两国和亲相会于此,我等贱人有幸奉命相迎候于此,不揣冒昧,无礼莽撞之至,冒死请命,请公主歌一曲!若闻纶音,我等死也甘心!” 此人若为中原华人,欲请和亲公主于未见其中原国主之先,先歌一曲飨众,便是死罪!然草原人天性淳朴,不拘君臣上下形迹,无中原礼教大防,且燕国乃慕容部建立,与代国代王之部落拓跋部一般为鲜卑,虽慕容部华化甚深,不似拓跋部仍是淳古之风,但游牧渔猎之群的纯朴风俗,与尚武耿介直爽之鲜卑人心性,却也并未丧失。何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己女美名满天下,此辈代国百夫长之类,亦小小代国之人杰,尤其出头请命者言辞恳切,话语得体,慕容垂倒不好拒绝,只沉吟不已,想着代国世子与平北公当呵斥此人,则自身不必多言,免伤威重。 不想拓跋寔与拓跋修皆无言,慕容垂乃看向副使崔宏。崔宏会意,但他却心怀建立鲜卑四国同盟之构想,此人一口一个鲜卑,正是天下鲜卑一家之义!若循此进路,到平城之后,若使中山公主于与代王行大礼之后,当众歌舞,便可收草原诸部与代国与国人心,岂不绝妙!今公主未与代王完婚,衡以中原礼教大防,当不但不与代人相见,亦不可与代人言语,然此举可大得代人欢心,且草原人并不以礼教为大防,历来部落首领夫人,当众歌舞并非鲜见,衡以入乡随俗,亦不当拒绝。崔宏思虑再三,最后想着慕容垂若不愿其女当众作歌,便应直截了当拒绝,而不是征询己身意见,何况一路上大事小情,慕容垂以和亲之议出自他崔宏,大抵并不与之商议,便自行其是,如今示意相询,不过是想他崔宏乃河北大儒,欲知衡以礼教是否妥当耳。崔宏虑及于此,乃开口道:“代人盛情难却……” 慕容垂痛惜爱女和亲嫁衰翁,知其自幼喜歌善舞,如今命舛,陷于无可奈何之苦境,若其愿意,当下使其作歌,或便能一时舒心,大畅愁怀,岂不甚好!于是慕容垂转头向马车中道:“莺儿,汝意下如何?” 慕容莺于车中答道:“甚好!”语音清脆。因燕国吴王女美名满天下,代国众人与燕国未见过中山公主之人,早已慕其美名,听到短短甚好二字,一众男子皆心中一动。 一时除了微微风声,万籁俱寂,众人屏息以听。只听得车中袅袅歌声传出,车中人唱道: “大辽水,锦山下,天似穹庐野茫茫。风萧萧,月如钩,情郎牧羊人未归!风萧萧,月如钩,问谁情郎何处边?!” 虽无丝竹管弦,慕容莺清歌而已,然彼时天地间习习风声,恰成绝妙伴奏!众人如痴如醉,就中最沉迷者,莫过于代国世子拓跋寔。 燕凤与马车离得不远不近,却也听得分明,在台下相迎时,他亦瞥见车中人身形瘦小,年纪尚幼,却不想她唱出这辽西民歌,虽然歌声清越美极,令人心醉,但其中却大有缠绵悱恻之意,令人黯然神伤!燕凤听到最后一句“问谁情郎何处边”时,眼泪竟脱眶而出,自身亦不禁诧异讶然,不得不转过头去,去看台下湖水与天边浮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一曲终了,余音袅袅,天地之间,回复万籁俱寂。久之,众人如梦方醒,齐声叫好,拍起手来,一时气氛热烈。两国鲜卑人众,便在那土台顶上,代王避暑行宫朝阳宫北侧的空旷地带,自发载歌载舞起来。 五 天将暮,拓跋修毕竟年长,且是代王之弟、世子之叔,乃出面主持,请慕容垂、崔宏入内用膳,于是双方首脑命两国狂欢军士停殿北空地,百夫长以上随入大殿就坐,享用已事先由拓跋寔、燕凤安排宫人主持烹制的代北佳肴。 燕凤喜静,晚宴上两国首脑把酒言欢,他虽举杯相陪,并不多饮,亦少言语,惟用心聆听燕国和亲大使与副使言语。慕容垂虽因痛惜爱女而苦闷,途中夜晚宿营,亦独饮酒消愁,至此无可奈何,见女儿似乎尚可,乃开怀畅饮。 宴散,众人各自归房安歇。燕凤心怀郁悒,不能入睡,便起身穿衣,将随身携带的药酒倒了半杯,放至油灯火上略略烤热,一口饮下。那药酒实为五石散化入酒中而来,承其父与魏晋以来士大夫习尚,又精医术,燕凤能自调配绝佳五石散,体中不安,心情不畅之时,本惯服五石散,惟其生性克制,必不过量。其母早卒,其父燕谋隐遁离家时,留言予之,谓五石散实有大毒,服之有百害而无一利,且抄皇甫谧自言服散中毒痛苦万状语于后,嘱其必戒之。 燕凤初谨遵父命,绝不再服。后因代北疫病流行,他亦开馆为人诊病,施药用针,与染疫者多有相接,恐亦染疫,便想到五石散本名寒食散,初本为治疗汉末所谓伤寒之疫病,而相传为长沙太守南阳张机字仲景者所研制,后由曹魏吏部尚书南阳何晏改变配方,制成后世流行之五石散,以为可以强身健体,且使人面白,于是一时之人趋之若鹜,遂成风尚。代郡治所蔚县疾疫流行时,燕凤于其地开馆为医,恐染疫,乃又服五石散,惟特别克制其量。后至代都为世子太傅,因本未成瘾,中毒不深,未有皇甫谧所言痛苦万状之一二,遂不以为意,乃久之未能戒去。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庚) 一 燕凤一口饮下半杯五石散药酒,浑身燥热,自然便须出外快走,是为行散。时已交戌正,朝阳宫北院一片寂静,惟虫鸣叽叽,增夜晚安详。天空一轮明月,照得院中恍如白昼。燕凤乃快步走出,自土台顶上南面一条小路下行,折到东面行宫正门下方数丈处,抬头望月,便见明月正在中天,高悬于行宫上方,愈发显得遥远,山高月小。 燕凤循着昔日曾闻于其父所言的台东下山之字路,快步下行,几个之字拐过,便抵达台下湖滨。明月照得微波涌动的水面一浪通明,一浪晦暗,仿佛昼夜交替。清风徐来,燕凤精神一振,便快步循湖滨向南走去。 忽然,风声水声中,燕凤竟隐约听到叮叮咚咚的几声琴音,不禁心头一震。“此何人也?深夜竟在湖滨抚琴?”燕凤心中疑惑,又疑心是错听,不禁循声而去。 湖滨南岸颇植垂柳,月光之下,柳枝飘拂,树影婆娑,却不见人。燕凤脚下不停,仍快步前行。忽然,琴声又起,似乎却是《凤求凰》,而非应情应景之《潇湘水云》、《平沙落雁》之类。燕凤乃确信是人抚琴,非己错听,不欲惊扰雅士,遂放慢脚步。 这时天空白云飘飞,遮住了明月,燕凤眼前骤然一片晦暗,失去了方才明亮月光下,垂柳垂枝分明、姗姗可爱之貌,乃停驻不前,凝神细听。听了片刻,燕凤确定所奏,确为传为前汉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所作之《凤求凰》。 风声习习,水声微微,垂柳飘拂的湖滨不知何处,琴音兀自传来,叮叮咚咚,绵延不绝。燕凤行散至此,亦已发散五石散之药力将尽,便干脆盘腿坐下,聆听妙音。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中,燕凤正待要起身与那雅人相见,却忽听得琴声又起,便又坐定。只听得那人忽然抚琴加力,琴音变速,燕凤耳边,竟分明传来白日台顶正午骄阳下,天风浩荡中,那个清越美极却缠绵悱恻的歌声! “《辽西歌》!”燕凤心头一震,他早已知晓中山公主所唱辽西民歌所用诗,曲调则代北民歌中亦有,只歌词不同。燕凤心上颤抖,“是——是……” 听歌声,无疑便是中山公主!然而当此深夜,如何却在湖滨抚琴?燕凤疑惑不解。此时月光又明,燕凤循声举目望去,仍不见人影,乃不自觉起身,向着琴声来处而去。 忽然,丝弦一声断绝,那人也便停手,不再抚琴,而歌声益发分明起来!燕凤停住,浑身颤抖不已,牙关咯咯作响,不敢再迈出一步。 “问谁情郎何处边——”余音袅袅中,歌声终于止歇。燕凤如痴如醉,恍惚出神,却定在原地,再也迈不动步子,只能延颈向歌声来处细瞧。 水滨一棵枝叶丰茂得遮掩住了树身的大垂柳下,似乎有一方长形青石,露出一段在垂枝遮掩的树身一边。燕凤脚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摇首使目明,一再延颈细瞧。 月光变明,燕凤眼前一亮,只见那方长形青石露出在树身一边的一段上,柳枝飘拂处,似乎有一片白色衣袂,月光下看不分明,也不知道是衣袂还是青石反光。忽然夜鸟呀的一声扑棱棱飞起,垂柳下似乎有少女啊了一声!燕凤紧张万分,然而身僵口噤,心里焦急不已,却绝无法。 二 慕容垂晚宴上颇饮酒,宴散已然沉醉,入房倒头便睡。不知沉睡多久,慕容垂猛然醒来,心中狂跳不安,口中念了一声“莺儿”,便出房,直奔南院最里其女住处。 燕国和亲公主住处灯火通明。慕容垂道是女儿甫离家客居,惧怕暗夜,因此就寝命紫貂勿熄油灯。推门进去,只见紫貂坐在炕上桌旁,以手支颐而睡。慕容垂不欲惊醒之,便轻步走向内室。 慕容垂抬手挡开珠帘,向内看去,不禁大惊失色,床上被褥掀开,并无其女身影!慕容垂立刻转身,叫道:“紫貂!公主安在?!” 紫貂被慕容垂的暴喝惊醒,吓得跳下炕来,揉着眼睛道:“大王……公主——公主在内室——安睡……” 慕容垂脸色铁青,喝道:“汝来看!公主在内室何处?!” 紫貂奔到内室门口,一眼看到床上无人,吓得花容失色,结结巴巴道:“公——主——” 慕容垂定一定神,以为女儿或是夜不能寐,至宫外漫步,此地既代王行宫,非荒郊野地,当不至于涉险。自魏晋以来,服散行散风行,故不服散者附庸风雅,亦喜户外漫步。慕容莺自幼离家,小小心灵常怀郁悒,便有漫步庭院中,对花自语之习,慕容垂如何不知。只是此非家中,甫来代北,又是初至之夜,女儿若出宫外乱走,慕容垂自然还是担忧,欲出外去寻,又恐惊扰众人醒转,到时女儿为众人所见,便大伤礼教大防!且女儿出外漫步,自是心怀不畅,若与众人相见,复恐其羞愤难当!慕容垂左右为难,想到和亲之议,乃出自崔宏,不禁怒不可遏,乃奔至内室床前,从女儿枕下呛琅琅拔出青锋宝剑,持剑快步向南院东舍崔宏住处而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三 南院东舍是一处小院,与慕容垂所住南院中舍、中山公主所住南院西舍一般大小。慕容垂持剑一入院门,便见一个人影在院中如鬼魅般快速奔走!慕容垂定睛看去,正是仇人崔宏,晓得他必是服了五石散浑身燥热,不得不狂走行散以发散药力。见他迅如流星,慕容垂亦不敢迎面而前,便且持剑立观。 崔宏如醉如狂,浑然不见慕容垂持剑立于院门之内,绕院中狂走数圈,仍未有停下意。慕容垂剑交左手,瞅准时机,待崔宏奔至面前,便骤然伸出右手,一把揪住。 只听得刺啦一声,崔宏身上又宽又大的脏旧丝袍,在慕容垂一揪之下应手撕裂,崔宏露出来半个后背及臀部!慕容垂又惊又怒,喝道:“公主不在房中!汝尚在此行散?!” 崔宏收敛心神,把破袍子拉拢来遮住后背与臀部,哂笑道:“公主初来乍到,或是认床,乃夜不能寐!适才抱琴而出,恐是去台下湖滨柳下抚琴哉!” 慕容垂道:“汝如何得知?!” 崔宏笑道:“此不难,掐指可知!” 慕容垂怒道:“既知,何以不报?!公主若有差池,无须陛下降罪,我便父报女仇!”说着,慕容垂将手中的半片袍子挥去,剑交右手。 崔宏道:“殿下少安毋躁!殿下晚宴豪饮,想已大醉,是以不报!段龛乃殿下亲信,统随殿下来此之二百定州亲卫,我已告之,使知公主行踪!” 慕容垂稍稍心定,乃道:“何以不亲随公主?” 崔宏道:“公主未带紫貂同行,独自抱琴而出,自是欲清静!仆不敢跟随,乃告段将军知。” 忽然,院外脚步声急,慕容垂、崔宏俱望向院门。段龛奔入院中,见慕容垂持剑而立,吃了一惊,却难掩慌张地道:“公——” 慕容垂右手一转,将宝剑背至身后立起,看向段龛,忽然脸色大变。段龛惊疑不定,见他兀自看着自己身后,乃回头看去,却是代国世子。 拓跋寔赧然站在门口,看了一眼院中情形,开言道:“吴王殿下,崔仆射,二尊使深夜比剑哉?”又看向段龛道:“段将军亦在!” 慕容垂知段龛谨慎,断不至只言片语之间,使代国世子怀疑公主不在其寝院房中,乃看一眼崔宏,示意不可透露其女出宫事,转头向拓跋寔道:“世子殿下,崔仆射行散耳,恐疯狂,遂命我持剑于侧,若果疯狂,便斩之!哈哈哈……” 崔宏笑道:“在下服散数十年,中毒日深,常恐行散时疯狂伤人。此处虽是独院,却无门禁,我若狂走出院,恐胡乱奔走入别院,冲撞公主,乃至贵国平北公与世子殿下!故请吴王殿下监斩——啊不,是——监视在下所为!” 拓跋寔哦了一声。慕容垂道:“世子殿下何以夜深尚未安睡?” 拓跋寔道:“我本忧吴王殿下、崔仆射与公——初来乍到,恐备物不周,因此——以晚宴饮酒稍过,却昏昏睡去,不及来相存问!适夜起如厕,闻此厢似有奔走之声,遂来相看。不意竟是崔仆射行散!” 慕容垂、崔宏双双拱手道:“殿下有心!” 拓跋寔看向段龛道:“适才段将军似乎——道,公主——如何?” 段龛本是段部大人段勤之弟,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攻围青州广固城时,段勤率其部众降燕,段龛便在慕容垂麾下至今。因他本是部落大人子弟,慕容垂白日在台顶未入行宫时,遂特意向代国世子,亦拓跋部大人子弟之拓跋寔引见了段龛。 自降燕之后,追随慕容垂多年,段龛与其主心意相通,且公主外出不可使代人知,更是毋庸置疑,乃不假思索,从容道:“殿下误听!有一鄙国宫女,乃鄙国陛下特赐随公主来贵国,以长久侍奉公主者。不意恐是在白日上台之先,于台下湖南岸停留时,逃去抑或贪玩落水,因而失踪!其本在陪嫁之数名宫女中,同乘一车,其同伴无知木讷,初竟不察!适才在下已安寝,忽另一宫女来报其失踪!在下以为宫女乃主上所赐陪嫁媵妾,兹事体大,乃立来向崔仆射报告。” 慕容垂道:“是常所入崔仆射车中学琴者乎?我观此女心气颇高,故恐是不满入代宫作媵妾,因而逃去!” 段龛道:“正是!” 慕容垂转头向崔宏道:“崔仆射雅兴非常,一路居然有心教宫女抚琴!如今想彼,必是闻崔仆射讲说,诸如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之类传闻旧事,乃思民间淫奔之自由,因而逃去!此事责在崔仆射!” 崔宏道:“归国后,仆自当向主上谢罪!” 拓跋寔道:“此事亦非重大,只不过,贵国宫女若是落水——便究竟不祥!尚请吴王殿下与崔仆射勿深介怀!若国书中道及媵妾数目,可道其有疾,途中病死。” 慕容垂拱手道:“世子殿下有心!” 四 良久,燕凤如梦方醒,看向大垂柳下,却哪里有人影!燕凤恍惚出神,仍觉是己服散中毒,是以幻听。幸好不再身僵口噤,燕凤啸了一声,音传辽远,也便心情稍畅,回头上台。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燕凤推开房门,吓了一跳,只见其教导已有数年的代王世子拓跋寔,呆呆坐在炕上桌旁,正托腮凝思出神。燕凤走近,拓跋寔忽惊醒一般,右手拍在炕桌上,道:“稀奇古怪!”看向燕凤,忽又道:“太傅!你——却去了何处?而久久不归?!” 燕凤道:“湖滨行散耳。” 拓跋寔笑道:“太傅外出行散哉?那燕国崔仆射,却在其居院中狂走行散!且请燕国吴王持剑监视,道恐不胜药力,发狂乱走伤人!” 燕凤恍恍惚惚,至拓跋寔对面坐下,喃喃道:“服散瘾君子有此,无甚稀奇!殿下道稀奇古怪,便是指此?” 拓跋寔道:“不!似乎公主——” 燕凤道:“适才我在湖滨,似乎偶遇公主!然而——” 拓跋寔呆了一呆,便跳起来道:“你说公主也——下台去了湖滨?!” “是——似乎又不是!——到底是其人,还是我幻听?只怕我与燕国崔仆射一般,服散不胜药力,彼恐乱走伤人,我则幻听幻视!”燕凤颓然道。 拓跋寔盯着燕凤,“太傅!你道我何以深夜造访?君不在,我仍在此相候?” 燕凤道:“道殿下所谓稀奇古怪之事。” 拓跋寔坐下,凑近燕凤道:“太傅,吴王与崔仆射,乃至尚有燕国统定州亲卫之段将军,皆古古怪怪,令人好不怀疑!” “哦——” “我去崔仆射居院中,正巧段将军赴其处报告一事,道是其国一随嫁宫女失踪!吴王神色古怪,段将军语多遮掩,似乎实际欲说之事,与公主有关!”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辛) 一 翌日晨至午,一切无异常。午后,拓跋寔又至燕凤房中谈论。忽一人来报道:“殿下,五原公长孙大人来了!台下看守来报,长孙大人已至台下道口,说是奉大王命而来——人马不少!” 代国五原公长孙他乃西部大人,镇守西河。燕凤闻言道:“哦?”不禁眉头微蹙。拓跋寔道:“他哥?他哥却亦来哉?——太傅……” 燕凤道:“长孙大人来此,必有因由!殿下,我等恐当迎上一迎。” “嗯——他哥远在西河,不当无故来此!应有缘故——人马不少!却是为何?” 燕凤道:“无须慌。且见过再议对策。” 二人遂带同亲随数人,骑马下台。午后阳光犹烈,燕凤心头却笼上了阴影。拓跋寔看一眼其师面色,心中也不禁惴惴。燕凤见他担忧,道:“勿慌,镇定。若长孙大人并非衔命而来,我等此刻,亦只能静观其变。至于去信平城,问大王是否有令,此刻送信人亦恐不能下台上路!故此刻我等,当以不变应万变。” 拓跋寔颔首。 二 土台下,旌旗猎猎。长孙他麾下西河兵乃代国劲旅,此番随之前来,足有二千人众,皆高头大马。拓跋寔已得燕凤嘱咐,见到便哈哈一笑,拱手高声道:“他哥!我闻报,道你奉父王命而来,不胜欣喜呢!” 长孙他哈哈大笑,道:“大王言,世子少不更事,燕太傅亦未经大事,此番和亲事大,须万无一失!既已由平北叔迎至境上,殿下复与燕太傅在此迎候,此去平城百里,不当便无迎接之人。我适奉命入南都与会,甫至,大王便如是言,因此乃遣我来!” 燕凤拱手道:“长孙大人劳苦!” 拓跋寔依燕凤所教道:“他哥率五百骑来亦可矣!奈何劳动大军?哈哈哈……” 长孙他看一眼左右将士,大笑道:“大王谨慎!因此命我全率入都人众前来,迎接中山公主入都。” 拓跋寔道:“如是,有若行军征伐!我恐燕人恐惧,哈哈哈……” 长孙他道:“燕国吴王五胡名将,戎马一生,平高句丽,逐宇文部,擒冉闵,灭段部!我国此数千人,恐吴王尚不入眼!”说罢大笑。 长孙他身边一人道:“我本在平城西市,看波斯幻人变魔术!却忽有王命,被阿兄拉来至此!” 拓跋寔、燕凤闻言看去,却也认得,乃是长孙他素有不慧之名的兄弟长孙陀,不禁莞尔。原来长孙他确是奉命入都与会,平城内地狭,其二千人马便在城外扎营。此日乃集日,长孙陀甫晨起,便带了数人直奔平城西市,去观闻名已久的波斯幻人表演。不想看不多时,便有其兄信使至,道大王有令,命西河人众皆随五原公赴参合陂行宫,迎接燕国和亲公主入都,乃不情愿而前来。 长孙他看着其弟大笑道:“中山公主乃天下第一美人!待我等将之迎入南都,与大王行礼毕,我辈迎接者,必在坛下近处,将亲眼目见公主!不胜过远观哉?波斯幻人集日皆有,中山公主可是难得一见!” 拓跋寔笑道:“阿陀久不来平城,不思阿兄我哉?” 长孙陀道:“我如何久不赴都?今春且二入都,殿下阿兄在贺兰部,却如何得见?” 众人皆知世子在贺兰部服婚役,虽是草原风俗,然其时受到中原影响,草原人亦忌讳提及在妻父家服婚役,因此一齐大笑。拓跋寔哂笑道:“既知我在贺兰部,平城距贺兰部不过二百里,便不能赴我妻父家相看?!” 长孙陀道:“二度入都,皆衔兄命,要事在身,无暇赴贺兰部找殿下阿兄耍!” 众人复大笑。于是宾主相见皆欢,相偕上台。 三 代国西部大人长孙他率大众来此,燕人自然很快知晓。崔宏急赴慕容垂住处,不及客套问安,便拱手道:“殿下!代人似有异动!” 慕容垂前一夜因女儿出外,耽误寝息,因此赴大殿午膳之后,便回入居院,将外室铺席土炕上矮几挪至床头,躺下在炕床里侧安歇。听闻人语,慕容垂睁开眼,以肘支床,侧身而起,抬头越过矮几看向来人,却是崔宏,乃不悦道:“奈何扰人清静?!” 崔宏道:“仆非有意扰殿下安歇!只代人或有非常之谋!因此不得不前来相告。殿下——” 慕容垂坐起,将矮几挪至炕床外侧正中,示意崔宏坐,乃挪动己身,盘腿对矮几而坐。崔宏乃一拱手,便也上炕,盘腿坐下,与主人相对。 崔宏急急道:“殿下!代人——”慕容垂摆一摆手,示意他暂停言语,看一眼矮几上刻着的棋盘,反身从炕头取过两缸围棋子,将一缸递予崔宏道:“且弈棋。” 崔宏哭笑不得,只得接过,置于矮几一角。慕容垂按下一粒棋子道:“究竟何事?” “代国西部大人长孙他——此人乃代王亡兄长孙斤嫡嗣。长孙斤本姓拓跋,初为今代王之母独孤太后立为代王,而国内不靖,尤其独孤太后死后,其侄独孤大人夺取代都盛乐,诸部皆叛,附独孤部,拓跋斤仅余平城一城!今代王时为质于石虎,拓跋斤得高人指点,以为唯有迎立于独孤太后为嫡子,而为质于中原羯赵之今代王,或可得诸部拥戴,而恢复旧业,乃迎归立之,自离都出五原镇守。此事殿下不容不知。代王乃以之为西部大人,封爵五原公。拓跋斤本先王长子,出走之后,既有西部之地,复有五原公封爵,也便心甘,恐子孙以其本为长子,而觊觎大位,遂自改姓为长孙。数年前长孙斤亡故,便由其长子嗣爵,承袭其位。今日来者,便是此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如何?”慕容垂淡然道。 “长孙他非仅随从数十百人,而是与其弟共率二千人马至此!” “哦?!”慕容垂听言至此,也忍不住担心起来。 崔宏伸手按在矮几上,凑近慕容垂道:“我闻平城有童谣,道‘得中山者得天下’!长孙他率众来此,我恐是为童谣所惑,将夺公主!” 慕容垂笑道:“中山为大燕一郡。‘得中山者得天下’,莫非不是指大燕将一统四海?” 崔宏正色忧道:“此童谣若出邺都,自是殿下所言之意,然此童谣出自平城!代北小国寡民,安得有天下之志!仆恐代人解此童谣,为‘得中山公主者,得代国天下’,即‘得中山公主者为代王’也!” “嗯——崔仆射此言,大有道理!”慕容垂颔首道。 崔宏仍凑近着慕容垂,低声道:“仆闻长孙斤死之日,代王痛哭流涕,当众有言,‘五原公有大功于国,可入葬先王陵园,陪先王之陵。寡人百年之后,以五原公嗣子为继!’后虽长孙斤果然为代王命人安葬于其先王墓侧,代王且亲执绋,送其长兄下葬,然以长孙他为世子之言,却因终立己子为嗣,而为侈谈空言矣!” “哦!如是,则长孙他必怨代王!若平城童谣为实有,则今日其骤然至此,恐有大阴谋!”慕容垂一手执子停于空中,也不禁蹙眉,忧上心头。 四 一人进来,正是在院中守卫的定州亲卫统领段龛。慕容垂见他神色慌张,不似平日,料知必有变故,不待其开口便道:“何事慌乱?” 段龛定定神,道:“殿下,代国世子、平北公及五原公有请!” “何故慌张?” “代人欲请殿下、崔仆射——” “嗯?” “代人欲请殿下、崔仆射,携——携——公——公主,至大殿相见!” “荒唐!欺人太甚!”慕容垂怒不可遏,一掌拍在矮几上,震得围棋子纷纷落下在炕上地上。 崔宏道:“段将军,代人果然——如是——说?” “果然!” “以何因由——请公主相见?公主未至平城,不曾与代王完婚,便代王,亦未曾见公主!如何代国世子、平北公与此新来五原公,竟无礼若斯,欲与公主相见,且在大殿,欲众人——观其日后国母——风采乎?!”崔宏道。 段龛低声道:“眼线告我,五原公乃衔代王之命而来,所为乃是——查明公主真伪!” 慕容垂一时失察,怒道:“中山公主实为我女,并非先帝之女、今上之妹,代人难道不知!” 崔宏知慕容垂怒火攻心,因而一时不悟,便道:“段将军,代人之意,颇疑来此和亲之中山公主,非吴王殿下之女乎?” 段龛拱手道:“然。” 慕容垂道:“两国和亲,惟讲求一信字!如今代人疑我,便不和亲也罢!” 崔宏道:“殿下勿慌!兹事体大。仆恐代人疑公主真伪是假,欲因此窥大燕虚实是真!则当虚与委蛇,与之周旋!” 慕容垂颔首道:“也罢!我便与此不速之客见上一见!” 五 大殿上,因为行宫面东之故,此时红日西斜,已然昼昏,便燃起了插壁炬火。大殿正中,一头对着门口摆放的大长桌上,也居中点起了一排油灯。 慕容垂、崔宏与段龛昂首而入,于拓跋寔、拓跋修、长孙他对面就坐。长孙他不待代王世子拓跋寔与叔父拓跋修开口介绍,便向慕容垂一抱拳,朗声道:“吴王殿下,久仰大名!‘五胡名将,慕容道明。’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慕容垂见他无礼,将拱手不放下之拱手礼,简傲作一抱拳便放下,而出言不逊,便也右手握拳,只稍稍上举过桌面,左手随便在拳面一搭,便将双手放回膝头,淡然道:“五原公过奖!”心里却道:“汝黄口小儿,于尔公前大言炎炎!汝叔年长,道一声‘慕容道明’也便罢了,汝乃何物小子,亦道‘慕容道明’!” 崔宏知慕容垂不悦,乃阴阳怪气地道:“五原公远来疲惫,便与鄙国吴王殿下相见!辛劳若斯,手不能举!劳苦劳苦!”说罢向长孙他一拱手,也随即放下。 长孙他仰头哈哈大笑,颏下连鬓短髯抖动,半晌,乃沉下脸色,注视崔宏道:“此真河北名士清河崔玄伯也!” 慕容垂字道明,崔宏字玄伯。长孙他一开口,便将燕国二尊使字讳一一道出,可谓大挫燕人锐气。长桌两边,气氛一时紧张。 天将暮,晚风入殿,长桌上灯火摇曳。平北公打个哈哈,道:“吴王殿下与崔仆射,皆当世名人,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小侄虽初为五原公主政西河,亦闻儒者讲说,因而绝知吴王殿下与崔仆射大名!” 慕容垂见拓跋修出来打圆场,一路上二人相处亦融洽,有意卖他面子,便道:“平北公客气!” 拓跋寔道:“吴王殿下,他哥——啊——鄙国五原公衔在下父王之命而来——不知何故,平城颇有流言!道中山公主天下绝色,传闻燕国陛下亦——自幼爱之,惟实属堂兄妹至亲,乃放中山公主还本归家!天下男子,谁人不仰慕中山公主?此番二国和亲以中山公主,我代国人人喜不自胜!只不知为何,便有流言蜚语!道吴王殿下与崔仆射携来之女子,并非中山公主其人,而是以燕宫佳丽冒充!代国虽小,在下父王,亦不至于婚配燕国宫女!因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垂哈哈大笑,道:“世子殿下!”慕容垂紧盯拓跋寔,冷言道:“如是,则两国和亲,作罢如何?” 拓跋寔不意慕容垂忽出此言,嗫嚅不能作答。燕凤知世子语失,乃道:“吴王殿下海涵!鄙国世子甫自五原公口中,得知平城有此流言,即不胜愤慨,道何以有人如是狠毒,竟就两国和亲造谣生事!方才世子之言,纯出流言或真之假设,则鄙国大王将为天下所笑,激于父子之义,世子殿下乃口不择言!想吴王殿下与崔仆射,必能原宥体察其心!” 慕容垂道:“父子至情,如何不察!然中山公主实为我女,亦是父女至亲!世子殿下以流言毁我国信誉,如何原宥?又如何体察其心!代王若疑有诈,便当命五原公来拒我等入代都,乃至驱逐我等出境,以绝和亲!奈何以此不尽不实之流言,诋毁我国信誉?孔子曰,‘自古皆有死,民无信不立。’代王若以我国为无信义之国,此刻拒和亲,亦非不可!我即率众返国。” 拓跋修郑重拱手道:“吴王殿下!崔仆射!此事乃鄙国之失,实得罪贵国!我疑此中,鄙国大王命小侄五原公来此之意,在下小侄少不经事,或有误会于大王所言!鄙国大王绝非轻信流言者。在下离都之时,两国和亲之事已传遍诸部,平城并无流言!至今不过半月,如何便有此捕风捉影之语流传!深不可解!在下之意,此必是秦人不欲我两国和亲结盟,将来为秦之患,乃使其在平城之间谍,出此流言!既有此流言,鄙国大王遣五原公来迎尊使与公主,当是恐小侄已在平城听闻流言,惧其轻信,乃道及城中有流言事,当为表示忧心也。小侄误会鄙国大王之意,乃有无礼之求!此皆在下身为叔父,不能以深知鄙国大王,而折服五原公,使鄙国世子不轻信其传来之流言,乃使吴王殿下受此重辱!实为有负鄙国大王所托,罪该万死!” 慕容垂道:“两国和亲,乃是大事,如何贵国以流言,便疑我国无信义!我奉皇命而来,忝为大使,复为公主生身之父,若贵国疑我国不守信义,自当中止和亲!” 拓跋修复郑重拱手道:“此事蹊跷!在下已密遣特使急赴平城,明日即可复命!待使者归,便可知鄙国大王命五原公来此之意。” 长孙他瞠目向拓跋修道:“平北叔何意?!叔父疑大王命我来此之意乎?!” 拓跋修道:“为叔非不信汝!为叔恐汝误会大王之意耳。两国和亲事大,不可不慎!” 说罢,拓跋修起身,郑重拱手分别向慕容垂及崔宏为礼,乃道:“此事罪责在鄙国!无论如何,但凭捕风捉影之流言,而疑心友邦无信义,实伤两国友爱!且此去平城百里而已,在下未能坚持待使者归,方议进止!复不能持重,未能制止鄙国世子及五原公二侄之莽撞!忝为其二人叔父,实有负教导之责,不惟有负鄙国大王遣我主持迎亲大事也!” 长孙他愕然,转身向拓跋修道:“平北叔疑我误会大王之意,奈何世子殿下决议,欲请吴王殿下、崔仆射携公主相见之时,叔父却不言语?!叔父遣使赴平城,以求证实大王命我来之真意,却为何瞒我?!我衔命大王而来,临行之际,大王着意命我不得冲撞尊使,我却!唉!然若来此之人,果非吴王之女中山公主,待其入都与大王行礼已毕,则木已成舟,我国将为天下所笑!又岂可不慎?!先前叔父若将适才之语道之于我,我岂坚执无礼之求?如今却大大得罪于吴王殿下,与崔仆射阁下哉!长孙他罪该万死!” 说着,长孙他起身离座,绕过长桌,至慕容垂座凳旁,倒身便拜,磕头到地,口道:“长孙他愚蠢透顶!未能领会鄙国大王所命意,致此大错,罪该万死!” 事已至此,慕容垂亦不能坚持中止和亲,国难当头,桓温若渡河,无论野战,或晋师乘胜,便攻围邺都,若无战马,便太原王复生,亦不能敌!因此和亲势在必行。长孙他虽行为诡谲,究竟已下跪磕头认错,既不能中止和亲,还能如何!慕容垂便也起身,扶起长孙他道:“此中必有误会!五原公不必行此大礼。” 长孙他道:“实不相瞒!在下自幼,便仰慕贵国太原王,与吴王殿下!今日却头脑发昏,无礼冲撞了殿下,实在罪该万死!” 慕容垂道:“事出有因。如今看来,平北公所言秦人间谍散播流言,当是平城中流言出处!则贵国与鄙国,俱为秦人以流言离间!秦人此举,好不毒辣!我闻秦相王猛,乃是张仪之流,如今信矣!” 长孙他郑重拱手道:“秦人可恨!异日在下,当追随吴王殿下讨灭苻秦,以泄今日为其戏弄之愤!” 长孙他此言,便是表示支持两国和亲结盟,因只有两国结盟之后,乃能联合伐秦。慕容垂虽仍疑其来此之目的,见其不复倨傲,虽是前倨后恭,究竟面上乃诚心悔过,且出言恳切,乃温言道:“五原公乃君子之过,所谓如日月之蚀者也!” 长孙他亦饱学,闻言诵道:“孔子曰,‘君子之过,如日月之蚀,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吴王殿下谬赞!在下如何当得起!” 殿外天已黑透,拓跋修命宫人速速奉上菜肴、美酒,尤其速将特为公主准备之膳食送往公主居院,并召请两国百夫长以上皆上台赴大殿,一同用膳。此夜拓跋修领着拓跋寔、燕凤、长孙他,向慕容垂、崔宏、段龛频频敬酒,美酒最终冲淡了不快,宾主偕欢。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壬) 一 两国首脑与百夫长以上将领频频举杯,不觉已交戌正。一名定州亲卫奔入大殿,附在段龛耳边耳语了几句。段龛虽饮酒半酣,闻言脸色大变,立命那人离去,便至慕容垂身旁,附在吴王耳边,将亲卫所言,转告慕容垂。 慕容垂只听得“公主病甚”四字,便立刻起身,不待段龛道毕,便向代国世子、世子太傅、平北公、五原公一拱手,不及多礼,只道:“我国人有小小变故,失陪!”说罢,便转身出殿。 代国四首脑愕然。崔宏亦愕然,不明所以,见段龛已也向代国首脑一拱手,说声失陪,便随慕容垂而去,只得依样画葫芦,紧跟二人离去。 拓跋修道:“燕人恐有大意外!我国忝为主人,不可坐视。世子殿下,我等须赴南院,问明是何变故!” 拓跋寔道:“小侄正是此意!” 燕凤道:“不可多人,以免惊扰公主。平北公、殿下、五原公,及在下前往便可。” 长孙他道:“燕太傅言之有理。”说罢起身,率先奔向殿门而出,往南院而去。拓跋寔、燕凤、拓跋修紧紧跟上。 四人自南院前门而入。东舍小院乃崔宏所住,静悄悄,房中无灯。四人便穿过南院三独院与大殿之间,同样分隔成三天井院的东舍天井院,进入中舍天井院,一般静悄悄,房中无灯!可见燕国吴王与崔仆射皆未入房,便直奔最里之西舍,即公主居院而去了!不必猜,吴王所谓变故,定与公主相关。 四人急忙穿过中舍天井院,跨过隔墙所开靠近公主居院一边沟通中西舍天井院之院门,进到西舍天井院中。 四人跨进居室外庭院中,便见房中灯火通明,段龛守在门口,崔宏则在院中漫步。拓跋修率先开言道:“崔仆射,段将军,究竟何事?引吴王殿下与二贵客如此慌乱!” 崔宏道:“咳!公主——似乎偶感风寒,此刻竟已昏迷!” “啊?!”拓跋寔惊道。 燕凤道:“是否已命贵国随行医者诊治?” 崔宏道:“主上本欲命太医随行,不想鄙国太后适抱恙,而宫中并无多良医,因此……” 长孙他道:“如是!恐当即刻启程赴平城,亦或明晨尽早出发赴鄙国南都,以免贻误公主贵体!” 拓跋修道:“崔仆射,鄙国五原公言之有理哉!不知尊使意下如何?” 崔宏道:“此事当由吴王殿下做主!仆便入内相请。” 二 慕容垂自室内走出,面色阴沉。拓跋修道:“吴王殿下!公主——” 慕容垂道:“唉!身此女自幼离家,虽生长宫中,毕竟不在父母身侧!我恐其心志——我恐其心志因此受损!不同常人!本以其格外明理,能体会家国所须!不意——今——竟——病势沉重!恐无福为贵国大王奉箕帚哉!” 代国四人一齐大惊。拓跋修仍率先出言道:“如是!是否今夜便启程,急赴平城?” 慕容垂慨然道:“生死有命!两国和亲,乃结百年之好!如今和亲公主途中病甚,只有返国之理,安得入贵国都城,使贵国大王沾此晦气!” 拓跋修道:“贵我两国俱是鲜卑之国,自来结姻亲友爱!今纵非与鄙国结和亲,便是贵国和亲他国,路经鄙国,鄙国亦当施以援手,尽心出力救治!安得坐视乎?!” 慕容垂道:“慕容垂深感平北公厚意!然公主病势沉重,恐不堪途中颠簸,奈何?!” 拓跋修道:“可以布缠公主座车之车轮,制成蒲轮安车,当不致颠簸过甚!” 慕容垂颓然道:“不可,不可!今公主已然昏迷,除非近处便有良医!”半晌,他忽然抬头看向燕凤,惊喜道:“燕太傅!燕太傅不即代北燕神医乎?小女有救哉!” 拓跋修并不知燕凤医术已然精湛,只以为良医必是年过不惑之长者,是以虽闻自代王口中,道燕凤医术不让昔日燕先生即燕谋,却因不曾亲见,故以为其医术或许只是平平,为代王爱重,乃有称扬语,和亲公主贵体抱恙非小事,故拓跋修以为,须将燕凤非燕神医之事实道出,以免医治无效,造成大祸!于是忙道:“殿下!燕太傅实非燕神医!到此未上台时,殿下言及,误以燕太傅为燕神医。在下出于虚荣,未曾道破……” 慕容垂愕然,良久道:“燕太傅并非燕神医哉?!那可——如何是好!” 燕凤向慕容垂拱手道:“吴王殿下,在下虽非神医,却也幼承家学,略习医道,或可识得公主病症。只我仓促而来,不曾携带银针等物。此间近处无邑居,亦无由得之!纵在下识得公主病症,亦无法医治……” 崔宏道:“仆曾细观国书所附礼品清单,其中有银针二副!若吴王殿下允准,此刻便可取来!” 燕凤大喜,道:“如是!当可无忧!” 慕容垂喜道:“主上与礼官思虑周详!究竟天无绝人之路!劳烦崔仆射,便领段龛去取来!” 崔宏拱手称诺。段龛亦然。二人遂相偕而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三 银针取到,段龛将呈慕容垂。慕容垂示意,段龛便直呈燕凤。燕凤接过,便待随慕容垂入房。拓跋寔忽抢上一步道:“太傅!” 燕凤回头道:“殿下有何吩咐?” 拓跋寔道:“太傅——太傅昨夜在湖滨行散,是否见过公主?” 燕凤愕然,半晌道:“我似乎听闻歌声——然而,并未见唱歌之人!” 拓跋寔道:“歌声似不似——昨日正午于宫北空地马车中,那唱歌之人?” “似——似乎又不似!”燕凤道,“我昨夜似乎饮入散药酒过量!故未必不是——幻听!且昨日正午公主清歌妙绝人伦!古人云,‘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故……” 拓跋寔怏怏道:“我问太傅正事,太傅奈何说笑!” 燕凤看一眼一脸焦急的慕容垂,向拓跋寔一拱手道:“殿下,疗疾要紧!”便紧随慕容垂入房。拓跋寔只道出一个模糊不清的字,众人听在耳里,也不知说的什么。 见燕凤入室去,拓跋寔抬足也要进房。段龛忙拦住道:“殿下留步!公主与贵国大王尚未完婚,且于殿下,乃将来母后,不宜此刻相见。便殿下担忧,欲此刻便尽孝子之宜,公主昏迷中,亦无法了知殿下拳拳之心!殿下且少待。燕太傅为公主诊治之后,自当出而相告!” 四 内室卧榻上,一少女双目紧闭,眉头蹙起,面色潮红,气息粗重,似乎陷于梦魇之中。燕凤谨守男女大防,只请紫貂探公主额头,问可否发热。紫貂自然早已知晓,但还是探了一探,乃道:“烫手!” 燕凤道:“请姑娘取一条丝帕予我。” 因公主额头冒汗,紫貂手上本就捏着一条丝帕,便递给燕凤。燕凤接过道:“请姑娘移公主小臂出被。” 紫貂依言办理。燕凤将丝帕铺在慕容莺玉腕上,摊摊平,将右手四指搭了上去。“脉浮速,时洪大而弦紧,体热,昏迷,乃恶伤风叠加心情郁悒所致热症,可针刺疗之。”燕凤心道,“然而,男女授受不亲,且纵我为医者,公主却是未来王后,且此刻与大王尚未完婚,乃处子之身!便请侍女解开公主衣衫,我却不能蒙目下针!奈何?!” 燕凤虑及于此,不禁大犯踌躇。慕容垂见他不语,急道:“燕太傅!有何不妥?” 燕凤便道出实情。慕容垂道:“此刻燕太傅只是医者。便代王在此,无他医者,自然亦是请燕太傅诊治!燕太傅何妨,便当己身为代王宫中太医?若王后有恙须针疗,太医尚能顾及男女大防乎!” 燕凤道:“此刻公主尚为殿下之女,那便请殿下做主!” 慕容垂拱手道:“寡人请燕太傅为小女疗疾!” 燕凤乃拿起先前置于床头几上的银针,向紫貂道:“我背过身去。请姑娘扶公主坐起,解开衣衫,扶公主转身向床内。” 紫貂依言办理毕,乃道:“燕太傅,请为公主下针——疗治。” 五 燕凤为公主下针疗治毕,拔去银针,向扶着病人的紫貂拱手道:“请姑娘为公主穿衣。”乃收好银针,从座凳上起身,低头退出内室。 慕容垂见他出来,立刻问道:“燕太傅!如何?是否已醒转?” 燕凤道:“按医道,此亦不难治。然公主当自出世以来,首离故土而甚远,或水土不服!明日烦请贵国随行御厨,为公主烹制几道河北名肴,以公主素日嗜食者为佳。如此三日,当可痊愈。” 慕容垂道:“此不难!陪嫁礼品之中,便有河北食材。随行人众之中,亦有鄙国主上特赐御厨,明晨便命办理!” 燕凤道:“须静养。” 慕容垂大感宽心,拱手道:“谨遵医命!” 慕容垂谦恭地侧身居前引路,领着燕凤走出外室。段龛仍在门口守卫,见二人出来,才让至一边。 拓跋寔快步上前,边走边说道:“太傅!公主——” 燕凤道:“殿下勿忧!我已为公主疗治过。半时辰,久则一时辰,至多明晨,必将醒转。” 拓跋修道:“此番多亏燕太傅在此!否则——” 燕凤向平北公拱手道:“凤乃大王之臣,责无旁贷!且无劳苦可言。” 六 子夜,忽闻扣门声,燕凤惊醒,乃道:“何人?”“太傅,是我。”拓跋寔于门外道。 燕凤乃起身,取火镰、纸绵点亮油灯,开门将世子延入。拓跋寔至炕席矮几一边坐下,燕凤便至另一边落座,一时却皆沉默不语。 半晌,拓跋寔道:“太傅!君昨夜,究竟见未见中山公主?!” 燕凤见他郑重以君相称,乃起身拱手道:“殿下,臣实不明真相!” 拓跋寔摆手道:“罢了!太傅何必多礼。请安坐。我意不过是——我仍信父王,不当无故命他哥来此!” 燕凤道:“‘我则异于是。’我疑五原公,未必奉大王命而来!” “哦?”拓跋寔疑惑。 燕凤道:“我亦只是,莫名觉五原公所言,不尽不实!待明日平北公所遣使者归来,便知究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拓跋寔道:“太傅,那房中人,与昨日正午唱歌人,是否一人?” 燕凤恳切道:“我实不知!” “其身形——身长,身量,可一致?” “我以为,当是一人。” “太傅不可妄语!” “绝无诳语!” “嗯——中山公主果如传闻,貌美——大过于常人乎?”拓跋寔嗫嗫嚅嚅,终于说道。 燕凤道:“过于常人,然亦不可称大过于常人。” “如是!是否真中山公主,则犹可疑!”拓跋寔道。 燕凤道:“我意,虽中山公主确早有‘鲜卑第一美人’之名,然自古此类名声,莫不自作者夸大!中山公主此闻于天下貌美之名,首出燕人所作《燕宫佳人赋》,乃是宋玉、曹子建极写绝美无缺陷佳人之类文章,似《庄子》中描绘藐姑射山神人之语,道是‘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则可信;道‘入火不热,入水不濡’,则岂可信?故中山公主若美貌只过于常人,然并不大过于常人,亦属情理之中。” 拓跋寔颔首道:“如是!则中山公主当真,以其美并不大过于常人,故燕人便舍得其和亲!否则——” 燕凤道:“明妃绝色,乃汉宫第一,不亦为元帝和亲嫁呼韩邪单于!故皇家所须,亦并不惜绝色佳人。” 王昭君名嫱。晋篡魏后,因其字犯晋武帝父司马昭名讳,乃改为王明君;复因若只称字,便为明君,恐为不知者误会,又改为明妃。燕凤内心以晋人自居,且当时北方胡族政权,亦皆以华人(汉族人)为晋人,故其恪守避讳,称昭君为明妃。拓跋寔倒也明白,乃道:“我闻汉元帝,不知其绝色为汉宫第一,乃赐呼韩邪单于!否则……” 燕凤默然,良久忽道:“和亲之人,可谓不幸!” 拓跋寔一愣,旋即醒悟,便道:“太傅见过中山公主,怜其不幸乎?” 燕凤自知语失,乃道:“纯出帝王主宰,自身不得自由,自为不幸。” 拓跋寔默然,良久道:“以中山公主而言,自是不幸!”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4章 西河风起暗朝阳 参合诡谲惊道明(癸) 一 翌晨,代人奉命至南院,请燕国贵宾赴大殿用早膳。崔宏已起,于居院中石上安坐,见人来请便起身,与之同赴中舍。 慕容垂院内,房门紧闭,崔宏乃上前叩门。慕容垂于房中道:“何人?”“殿下,代人来请殿下,赴大殿用膳。” 慕容垂惊醒一般,语气含混地道:“天——竟大明矣!”半晌,崔宏听得房中人又道:“烦崔仆射请代人使者先归复命,我洗漱便来。” 崔宏便转告来请之二代人。一人道:“鄙国平北公请问吴王殿下,欲知公主醒转否?好命人送膳来。” 慕容垂得到提醒,立刻担忧起来,便匆匆洗漱毕,打开房门出来,道:“诸位少待。我即赴公主居院相看。” 只俄顷,慕容垂归来,向三人道:“公主虽已退热,然尚未醒转!公主早膳,可延后至贵我两国人用膳之后再烹制。不知贵国世子殿下、平北公、燕太傅、五原公是否皆已就坐?我却有不情之请,欲请贵国燕太傅,先为公主复诊。我与崔仆射先相候于此,烦二尊使先归传达!” 二人互看一眼,一人道:“小人来时,鄙国世子与五原公尚未就坐,平北公已命人去相请。燕太傅却已就坐,与平北公言语之间,颇忧公主贵体康复否。吴王殿下既有此意,我等便先归复命。” 二 使者归至大殿复命,道出慕容垂所请。代国四首脑皆已就坐。长孙他闻言道:“如是!燕太傅既昨夜已为公主初诊,此刻公主尚未醒转,恐仍当废寝忘食,先往看之!” 燕凤拱手向拓跋修道:“平北公意下如何?”又拱手向世子道:“殿下意下如何?” 拓跋修道:“公主未醒,当先往看之。尚劳烦燕太傅!” 拓跋寔道:“有劳太傅。我虽不通医道,公主历一夜未醒,恐非针刺可疗!若须汤药,则太傅速开处方,可命飞骑,急赴平城抓药!” 拓跋修赞许道:“殿下所言甚是!燕太傅复诊之后,勿忧此地无药材!” 燕凤拱手称诺。于是四人离开大殿,齐赴南院。 南院中舍天井院中,崔宏盘腿坐于天井西沿上,慕容垂则正在踱步。遥见四人自东舍天井院中而来,慕容垂便停驻,拱手相待。崔宏也便以手撑地起身,将两手交错互打一下,踱至慕容垂身侧,拱手道侧。 昨夜晚膳时两国首脑言语冲突,终由拓跋修以恳切言辞化解,故昨日新来而原对燕人倨傲的五原公长孙他,也便服膺叔父;世子拓跋寔,则本颇敬重其叔,昨夜平北公以言语斡旋之后,便更添敬意。故此番来时,二人皆让叔父居先,又礼让燕凤。拓跋修乃居先而行。燕凤客套一番,到底心里担忧公主病情,便紧随平北公之后。长孙他于后,向世子挤眉弄眼,拓跋寔心里,便更平添对燕凤怀疑与嫉妒。 “平北公,燕太傅,世子殿下,五原公,清晨便相请主人来此,耽误东道用膳,实在罪过!慕容垂赔礼致歉!”慕容垂拱手道。 拓跋修道:“吴王殿下客气!方遣人来,本欲相询殿下,问公主贵体是否康复。殿下道‘尚未醒转’,吾等闻报,俱皆心焦!来此之前,鄙国世子殿下有言,道‘若须汤药,可遣飞骑,即赴平城抓药’。燕太傅与在下,皆以为然。殿下勿忧,此去平城百里,飞骑半日即可往返!” 慕容垂合掌喜道:“如是!甚好!请!”乃让至一边。 代国四人乃偕同慕、崔入西舍,穿过天井院东南角,进入庭院中。慕容垂乃上前叩门。 房中紫貂道:“何人?” “紫貂,是我。”慕容垂道。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紫貂睡眼惺忪,立于门槛之内,看到慕容垂及众人,便道:“大王,公主……” “燕太傅来为公主复诊。速去准备。”慕容垂道。紫貂便依言进内室而去。 慕容垂回头看向燕凤,向拓跋修、拓跋寔、长孙他拱手道:“在下引燕太傅入内,烦平北公、世子殿下与五原公在院中少待!”又转向崔宏,拱手道:“崔仆射,昨夜段龛守此,至鸡鸣方睡,我未忍命人唤醒,烦请崔仆射把守此门!” 崔宏拱手称诺,将燕凤让进外室,便至门口守住。 三 燕凤为公主把过脉,将脉象与医书印证,不禁心中惴惴,愁其何以尚不醒转!以针刺未过十二时辰,不宜复施针,当待晚膳时,此刻只能依其脉象,先开处方。昏迷病人正如儿童,不能自言其不适之状,最号难治,然事已至此,亦只能勉强医治之。 燕凤遂出至外室,请紫貂取笔墨纸砚。不想房中并无文具,燕凤告慕容垂,遂相偕在外相待者,皆至喜舞文弄墨之崔宏房中。 燕凤写罢处方,通看一过,拿于手中,一时不知交予何人。拓跋寔会意,乃上前接过道:“我即命飞骑,速赴平城抓药!” 慕容垂向二人分别拱手道,“谢燕太傅!”“谢世子殿下!”于是相偕出房,齐赴大殿用膳。 早膳用罢,慕容垂为向代人略表谢意,乃邀代国四首脑赴其居处饮茗。彼时饮茶之风,方自蜀地风行至于南夏荆、扬二州,江东士大夫以为雅道,媲美于琴棋书画。慕容垂为河南都督之初,开府于燕国荆州治所鲁阳,毗邻东晋,因慕华风,习得饮茗之俗。其时代北乃至河北,皆尚无饮茶之风,惟耳闻南夏有此而已,故代国四首脑与崔宏俱大喜。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崔宏哈哈一笑,拱手向慕容垂道:“殿下雅人深致,仆所不及也!我闻煎茶饮茗,乃汉末蜀汉之时,始兴于蜀地,后稍稍风行于南夏。今闻江东士大夫,皆嗜此道,而迄今未见其物!”又转向代国四首脑道:“平北公,世子殿下,燕太傅,五原公,据闻此物神妙,饮之使人神清气爽,体轻,久之便可白日飞升!今虽风行江东,邺中却尚未有其物,遑论饮茗之风!我亦尚不曾得见其物!今日可大开眼界也!” 慕容垂道:“崔仆射所言传闻过矣!茗所谓苦茶也,乃蜀地与荆、扬之地野生茶树,春日采其叶,贮于陶罐中,投小许糖、盐,腌之数日,乃出之晾晒使稍干,揉之成团,装入絺绤布囊,压实之,复曝晒之使干脆,便可久藏。茗茶有消食之效,尤其食肥甘之后腹中壅塞,饮茗适可解之。” 拓跋修有意卖他面子,乃道:“代北唯有牛羊、乳酪,日日餐餐以之为食,饮茗大有必要!哈哈哈……正好托吴王殿下之福,得享茗茶!” 慕容垂起身,拱手道:“平北公客气!今日未及早膳,便颇劳动主人!便请平北公、世子殿下、燕太傅、五原公光临鄙处,待在下煎茶奉上,为主人解除渴乏。” 代国四首脑便亦起身,随慕、崔复至南院。中舍慕容垂住处庭院中,一披甲军士,正拄剑坐于圆形石桌旁石凳之上。慕容垂引诸人入,那人立刻起身,置剑桌上,拱手向慕容垂道:“大王,段将军命我来此守卫。” 慕容垂认得是段龛之侄段苟儿,乃道:“此间不须汝,速去公主院中守卫!” 段苟儿抱拳道:“诺。”便出院,赴西舍而去。 宾主入房,慕容垂请来人落座于几案四周坐席之上,便取以江东防潮竹纸所包茶饼予诸人看,皆啧啧称奇。慕容垂便提烧水陶壶,至屋角水缸旁,以水瓢舀水灌入,回至案边落坐,置壶案上,将一块茶饼掰碎,投入壶中,乃起身,置于一旁火炉之上。 诸人看着,拓跋修与崔宏乃捋须颔首,燕凤道:“原来如此!”长孙他道:“稀奇稀奇!大开眼界!” 慕容垂乃坐定,与诸人清谈。不觉水已滚沸,陶壶呼呼吐气,茗茶清苦之气,便弥漫起来,充盈室内。慕容垂道:“水沸,复少待片刻即可!”乃起身取陶杯,置于诸人之前。 慕容垂回头见陶壶吐气转温和,乃提起,回至案旁,将壶中茶汤,注入诸人面前杯中。一股清香之气,立刻弥漫开来。诸人齐道妙哉,乃端起轻吹之,徐徐啜饮。 长孙他茶汤甫入口,便吐之于地,连连呸呸不已。其余诸人初次饮茶,亦觉苦似汤药,难以下咽,惟以礼自持耳。长孙他哈哈大笑,道:“此茗茶之苦,甚于汤药!不知江东何以好之!我宁饮烈酒,不为茗苦!哈哈哈……异日我随吴王殿下讨平江东,命饮烈酒,废茶饮,拔其树!哈哈哈……” 四 近午,未及午膳,抓药者归来,燕凤便命厨房,按其所教煎药。拓跋修却暗暗心焦,晨赴平城者亦已归来,昨日午后赴者,却尚未回转! “莫非——长孙果真不是奉大王命而来,而是暗藏阴谋,则恐其于途中留有后手,归禀大王相询者,竟为其埋伏途中人所杀乎?!而赴平城抓药者,何以平安归来?”平北公百思不得其解。 用过午膳,药已煎好,拓跋修命宫人端药,与燕凤、拓跋寔、长孙他,便又陪同慕、崔至南院,视汤药之效。 慕容垂推开门。紫貂正于外室用膳未毕,闻声看向门口,见是吴王,立刻放下碗筷,翻身下炕,喜道:“大王,公主已醒转!” “哦?是真?!”慕容垂大喜过望,奔入内室。 门外诸人皆听清紫貂所言,拓跋寔、长孙他不禁延颈细瞧。崔宏连忙挡住门口道:“世子殿下,五原公!不可不可!”转而看向燕凤道:“请燕太傅引奉药宫人入内!” 拓跋修便命宫人上前,燕凤乃引之进入内室。慕容垂坐在床前座凳上,拉着女儿手,兀自唏嘘感慨,说道:“莺儿!汝竟又昏迷乎?汝体安否?”不禁涕泗横流。 燕凤闻言大惊,奔至床前。隔着帐幔,只见床上人不但较之晨间无好转,甚而与昨夜一般,又转面色潮红,呼吸粗重!于是决定再度下针疗治。 慕容垂便命宫人将汤药放至房中矮桌上,引着他出至众人所在之门外,将情形说予众人。拓跋修不禁叹息,又安慰慕容垂。崔宏亦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殿下且宽心!” 燕凤请紫貂如昨夜一般办理,再度针刺同几个穴位,又加刺数个穴位。良久,银针在背的少女嘤呀一声,终于悠悠醒转! 紫貂不禁喜极而泣,“公主!你终于醒转!大王方才……” 燕凤拔去银针,收入盒中,道:“请姑娘为公主穿衣之后,饮以汤药。我便去请鄙国平北公,命厨房速为公主烹制河北名肴,以期公主食其素所嗜者,胃口能佳,便可速痊!”说罢,乃低头退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门口众人迎住燕凤。慕容垂见燕凤脸色平静,便知女儿当已醒转,面露喜色。拓跋寔抢先道:“太傅!公主醒转否?” 燕凤抬手揩去额头汗水,道:“公主已醒转。” 众人尽皆大喜。忽然,从内室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然诸人除长孙他之外,一听到便知是中山公主病后开言,虽不似初来之日歌唱时声音清亮,而是略艰涩,但也仍然音传甚远,可见其本体健,中气足,非是不足之症。众人便俱细听。只闻内室人语道:“是……谁为我……救治?” “是燕太傅,代国世子之师。”众人听到紫貂答道。 “是他!我……要……见他!” 外室门口诸人,面面相觑。燕凤不禁窘迫。拓跋寔脱口而出:“太傅!公主初至之夜,你道出湖滨行散,似见其于湖滨抚琴,是也不是?那便是见过!你道实不知见过与否,我以为必是见过!否则为何此刻,公主一知是你为之医治,便道要与你相见?!” 慕容垂闻言道:“殿下不可无凭无据,便疑燕太傅打诳语!小女——公主虽自幼生长宫中,受鄙国先帝宠爱,然历来颇知感恩戴德,故其有感于燕太傅,为其医治之恩,乃道欲与相见,不过是病人得救,欲当面谢医者为礼——殿下不可以此,便疑燕太傅有所隐瞒于殿下!” 拓跋寔看着燕凤,沉默半晌道:“太傅,公主欲与你相见,你与相见否?” 燕凤拱手道:“臣不敢!” 长孙他忽道:“平北叔以为,方才言语者,是否中山公主?” 拓跋修哑然,良久道:“他儿,为何又提此事?!此刻我所遣回都使者,不知为何犹未归!昨夜既已冰释前嫌,何以此刻又复提起?!” 长孙他道:“我疑房中公主是假!真中山公主,已于初至夜逃去!燕人鱼目混珠,欲以宫女为公主,欺瞒侮辱我国!” 慕容垂大怒,紧盯长孙他道:“五原公!有何凭据?” 长孙他从容道:“鄙国世子殿下私与我道,燕太傅于吴王殿下初至之夜,曾下台至湖滨行散,偶遇公主于湖滨抚琴唱歌,可确定为一人。然而彼时,公主贵体安康,清歌嘹亮!燕太傅亲耳所闻!不意昨夜,不过一昼夜之间,竟便抱恙昏迷,深不可解!是否以我奉鄙国大王之命而来,贵国有此谋划,所谓做贼心虚,因此使假公主装病?吴王殿下爱女心切,不忍如花少女嫁衰翁,故出此下策,亦可谓可怜天下父母心矣!” 众人听罢,俱各大惊。崔宏惊疑不定,向慕容垂道:“殿下——五原公所言……” 慕容垂斥道:“混账!汝出和亲之策,代人所疑之事,便为真,亦是我出于情,汝安得置喙?!况实属子虚乌有!汝不识吾女语声乎?却为他人愚弄!且慕容道明何人,岂是不顾家国之辈!” 崔宏自知语失,回想一遍至此以来之事,尤其内室床上人语声,分明是中山公主无疑,为何为长孙他所诓!于是赧颜道:“殿下,仆口不择言,罪该万死!” 长孙他洋洋得意,道:“吴王殿下,贵国可有人可证明之,此内室中人,便是中山公主?!” 慕容垂面沉如水,却又转向崔宏道:“崔仆射!阁下可证明否?” 长孙他哈哈大笑,道:“吴王殿下,和亲之议,乃出自崔仆射,故殿下恨极之,崔仆射岂敢否认!在下以为,崔仆射本疑吴王殿下,或于途中以面目相似女子置换公主!故在下道出鄙国大王所疑,崔仆射便顺口说及其所担忧,或即是以内室中人语声,不似公主,故闻在下道疑公主真伪,便脱口而出!真坐实贵国作伪也!” 拓跋修正色道:“他儿!汝口口声声奉大王之命而来,有何凭据?可有片纸只言?!” 长孙他道:“我甫至平城,尚未入城,便得宫人持令牌,传大王口谕!我意事出紧急,燕人已至参合陂,调查公主真伪,此事机密,大王不欲人知,又恐不及阻止燕人入都,故仓促遣我来!并无片纸只言。且平北叔昨日我至之时,便疑我非大王所遣,而命使者回都,向大王证实相询!如今一昼夜已过,叔父言,不知其何以,犹未归至此地,是否?” 拓跋修道:“汝心不可测!为叔不得已而为之。” 长孙他道:“我知使者为何尚未归!” “哦?”拓跋修惊疑不定,以为之前他所猜测为真——长孙他于途中设有伏兵,则使者已被截杀,自然不能复命,此刻闻其道知使者何以尚未归,以为此包藏祸心者将向两国诸人摊牌,不禁又惊又怒。 “使者所以未归,乃是为大王所留!我未查明真相,任何人不得离此,且台下我已布置,任何人亦不得上台!”长孙他冷冷道。 五 慕容垂暗暗叫苦,己国人众,虽定州亲卫有数十人随段龛,居于南院三独院之后的南厢房中,五百禁卫羽林与多数定州亲卫,已于初至时上台与代人联欢之后,偕代人大众下台扎营!“长孙他如此有恃无恐,台下两国人众,只怕都已入其掌握!今日敌众我寡,无论如何,恐总要殊死,与之作智勇之斗!”慕容垂暗暗思忖,“嗯——如是!长孙他初至之时,崔宏所言果为真!崔知平城中有‘得中山者得天下’之童谣,自是我国在代北间谍传回邺都,可恨主上明知代北有此童谣,不顾其不祥,仍坚执使莺儿和亲拓跋氏,不恐将来之忧!今长孙他如此,明白是迷信童谣,以为‘得中山公主者为代王’,故来劫莺儿!此刻不可惊慌失措,拓跋修已疑长孙他暗藏阴谋,须争取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垂道:“今日之事,垂无愧天地!此间贵国主持迎亲者,尊则世子殿下,长则平北公,五原公后来,虽道衔命代王陛下,却无片纸只言,如何取信于人?五原公欲知公主真伪,我则惟以死扞卫,断不使慕容垂生,而五原公入公主房中!” 拓跋修看向长孙他,怒道:“他儿!汝此何言?世子殿下在此,燕太傅在此,为叔亦奉大王之命在此!无论如何,世子殿下与燕太傅乃奉命在此,我亦得大王面谕!汝声言得大王口谕,可有人为证?” 长孙他道:“舍弟长孙陀,与我麾下西河人众,人人在场,人人皆可为证!” 慕容垂哈哈大笑,道:“五原公此言甚是!公主为真,鄙国崔仆射以下,段龛,定州亲卫,乃至五百禁卫羽林,皆可为证!” 长孙他瞠目结舌,一时做声不得,却道:“吴王殿下清谈过人,论理机锋,亦大过于常人!我倚重于鄙国大王所命,大言以对叔父,却为殿下地步了!” 拓跋修道:“他儿!汝无礼于我,以无理之言对我,我知汝不学,只当汝无知,故出荒唐之言!然两国和亲乃大事,为叔不足道,世子殿下与燕太傅,奉大王之命在此,汝亦欲以荒唐之言,取信于世子殿下与燕太傅乎?!” 长孙他看向拓跋修,道:“平北叔既不信我!那——叔父且道,我当如何,乃能取信于世子殿下与燕太傅?” “自是待我所遣,那回都禀告大王,相询汝所言真伪之使者归来,道汝所言无虚!乃可取信于人,否则——汝以天下人为痴耶?!”拓跋修道。 长孙他道:“如是甚好!”说着转向慕容垂,拱手道:“吴王殿下!今日又复得罪!末将谢罪!” 慕容垂见他反复无常,又惊又怒,乃冷冷道:“五原公无须惺惺作态!待平北公所遣使者归来,证实五原公所言为虚,再谢罪不迟!”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甲) 一 午后,忽有使者持代王令牌,纵马驰至大殿门外,翻身下马,飞奔入殿。 殿中,代国四首脑分宾主而坐,正议事。平北公与世子、世子太傅坐于长桌北侧,五原公独坐于长桌南侧。 使者持代王令牌奔入大殿,长孙他一见大惊,不禁失色。拓跋修惊喜,不自觉起身,却见来人,并非其所遣回都者,不禁纳闷。 使者至拓跋修面前,将一封信呈上。拓跋修见信封上书“吾弟亲启”,正是代王手笔,乃小心启封,取出信笺。 拓跋修展信,笺上只寥寥数行字,却让他读罢震惊不已!原来信上道: “吾弟如晤: 安同来信,道其在中山刺探者报,‘燕国来和亲之人,实非中山公主,乃以燕宫貌美侍女冒充!’故今在行宫者,实燕宫侍女也,非燕国吴王女!燕人如此欺辱于我,是而可忍,孰不可忍!吾弟且留燕人行宫。以燕人不顾信义,我已遣使河北,议改和亲为联姻,即以翰儿婚中山公主。必使燕人送来真中山公主,乃释放其正副使者使主婚!” “如此看来,他儿所言竟为真!”拓跋修忖道,“然而,大王何以,不遣我所遣回都者复命?复不及他儿来此乃奉命而来?嗯——大王遣他儿来时,尚未得安同信,只疑心燕人使诈,故平城有流言,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凭’,因此遣之先来此,以免伪中山公主入都。今大王以得安同信,知燕人确无信义,自必大怒,因此或至迁怒于我,以我不信他儿所言来此之意!如是,则他儿确为大王所遣!” 长孙他盯着拓跋修,见他看完信沉默不语,心下忐忑,乃出言相询:“大王信中作何语?” 拓跋修怒道:“流言为真!燕人果以宫女,冒充为中山公主!” 燕凤、拓跋寔俱各大惊。长孙他道:“我道何来?!” 拓跋寔道:“如是!则父王信中,道如何措置?” 拓跋修冷冷道:“留燕人于此。待燕主命人送来真中山公主,乃释放其正副使者。” 长孙他道:“大王英明!然我实已打草惊蛇,恐慕容垂、崔宏便逃去!须作计较!我便召台下兵上台,将其禁足于南院!” 拓跋修略一沉思,制止道:“慢!西河兵且留台下,须防台下燕人上台救主!台下燕兵有禁卫羽林五百,及定州亲卫二百,恐非我所率千二百人所敌!我即命人下台传令,召麾下人众上台!世子殿下所率二百东宫亲卫,亦无须上台,当留台下,协助他儿之西河兵。” 长孙他听罢,略一思忖,道:“叔父言之有理!便请命人传令!” 二 代国参合陂行宫南院中舍,燕国和亲大使慕容垂住处房中。 慕容垂因一路风尘仆仆,继以到此之后连生变故,寝息不安,故日已偏西,以代人尚未来请赴大殿用膳,便仍于炕席上盘腿趺坐,闭目养神。门外庭院中,段龛坐于葡萄架下石凳上。 忽闻东舍人声喧哗,段龛不禁一惊,站起身来,至院门口向东舍天井院中望去。东舍天井院中站满了代国军士,段龛大惊,乃回身至房前叩门道:“殿下,代人似有异动!” 慕容垂本已昏昏入睡,闻言惊醒,道:“勿慌!且待我出。”忽想到只怕是长孙他摊牌动手,乃急命段龛赴西舍护卫公主。 段龛领命,即赴西舍。 慕容垂下炕开门,只见代国四首脑一齐来到,已入庭院,乃拱手道:“不知贵宾至,有失远迎!” 四人身后跟随一队军士,慕容垂却镇定如常,倒使拓跋修疑心安同所言非真。燕凤则绝信西舍中人,便是中山公主。拓跋修思忖,“燕人存心以鱼目混珠,自然镇定如常!且慕容垂不忍妙龄爱女嫁衰翁,自然乐于使诈,可怜天下父母心!既出于父女至情,慕容垂似又至性过人,复无疑智勇皆备,镇定如常便不奇怪!” 拓跋寔见叔父一时不言语,便要开口。燕凤忙拉其衣袖,代国世子会意,乃不言语。长孙他乖觉,倒拱起手来,向慕容垂回礼。 拓跋修道:“吴王殿下!鄙国大王据可靠人语,确信殿下与崔仆射送来之和亲人,并非殿下之女中山公主,而是以他人代替!诚如殿下所言,两国和亲,全凭一信字!鄙国大王体察殿下,有不忍妙龄爱女嫁衰翁之心!可怜天下父母心!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鄙国大王亦是人父,殿下之心,绝可感同身受。以贵国不顾信义在先,而代燕两国历代交好,鄙国大王初娶夫人,即贵国先王之女、先帝之姑,本于殿下为姑丈,今结和亲,则鄙国大王为殿下女婿,可谓不伦!因此之故,鄙国大王已遣使河北,入邺都与贵国陛下交涉,仍期中山公主入代,与鄙国世子母弟联姻,即使殿下赴平城,主持鄙国王子与殿下之女成婚。如今尚须殿下暂留于此,以待贵国回音。” 慕容垂虽有备,听罢却也不禁目瞪口呆,半晌乃道:“平北公!究竟贵国大王,自何处得知鄙国来和亲之人,乃是中山公主之替身?君所遣回都者复命耶?乃其所归报耶?”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拓跋修道:“自何处得知,自不便与殿下言。在下所遣回都者虽未归来,却有鄙国大王令牌使者,送鄙国大王亲笔信至,故在下不得不尔!得罪之处,尚请海涵!” 说着,拓跋修向慕容垂一拱手,便回头向身后军士挥手,命其入院。那队军士见召,便俩俩鱼贯而入。 拓跋修道:“殿下自今日晚膳始,便无须劳动大驾自赴大殿用膳。在下即命宫人送膳食至此。嗣后亦然。崔仆射院中,在下已命人护卫,故特率人来此,以护卫殿下。” 慕容垂冷冷道:“贵国听信流言,诬蔑鄙国为无信义之国。寡人恐不日,便将开大燕之衅!” 长孙他哈哈大笑,道:“吴王殿下!且忧自身。代国虽小,亦不惧他国欺辱之后,复以兵戈相胁!” 慕容垂一时无可奈何,唯恐西舍女儿受代人侮辱伤害,乃道:“贵国既以来和亲之人为伪中山公主,则使其来我此处,可否?” 长孙他又是哈哈大笑,良久乃道:“吴王殿下!此刻不道其乃殿下爱女乎?且若是殿下之女,恐不得父女同处一室!殿下以为可否?哈哈哈……” 慕容垂知此刻已无法取信于拓跋修,有长孙他在此,多说无益,徒增累辱耳,乃闭口不言。 长孙他笑罢,却道:“此伪中山公主,乃是贵国诓鄙国大王之人证!殿下欲其至此,欲教唆之,使其坚执自身为中山公主耶?欲杀人灭口耶?哈哈哈……” 段龛于西舍天井院东南角院门之内,将中舍中人言语听得仔细,至此知大事不妙,乃回身轻步入庭院,复轻步速至房前门外,透过门隙轻唤紫貂。 紫貂正在门后倾听隔院动静,乃道:“段将军,我已知之!我便去唤醒公主!” 三 长孙他率众入南院西舍天井院,拓跋寔、燕凤紧随其后。段龛于庭院门内迎住,拱手道:“世子殿下,燕太傅,五原公!公主病体未愈,方才食午膳之后,便已睡下!尚请勿扰!” 长孙他哈哈大笑,道:“段将军,在下非为公主而来!此间并无公主,奈何自欺欺人!倒是有燕宫侍女两名!鄙国大王命在下率人来,取为贵国欺辱鄙国之人证!” 段龛大惊,拔刀在手,一连后退十数步,持刀立于居室门外。代国人众在长孙他一挥手下令之后,一齐向段龛围拢过去。燕凤大急,拱手向世子道:“殿下!如此不妥!”拓跋寔不应。 忽然,自中舍天井院奔过来一人,入庭院便大叫道:“休伤我主!” 众人闻声看去,却也认得,是初至之日紧随段龛身侧之亲兵,至于姓名,自是不知。不消说,来者正是段龛之侄段苟儿。晨间慕容垂命其赴公主居院守卫,便一直在此,方才代人入南院之先,段苟儿内急,便出如厕,至今乃归。传闻段部大人段勤,实死于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攻围广固之役,故段部降燕之时,段龛已继为大人,故南夏东晋以慕容氏平广固取青州为平段龛。无论如何,段勤既死之后,段龛便是段部大人,故段苟儿高喊“休伤我主”。 众人正自愣怔,不及阻拦,段苟儿已奋不顾身冲上前,竟伸手分开人众,奔至房前门外,遂与段龛并肩,背靠木门,拔刀在手。 长孙他下令,“拿下!”众人便挥刀上前。 忽听得院门口一人怒道:“住手!”众人回头,见其统帅平北公满脸威严,站在院门之内,便一个个收住了脚。 长孙他道:“叔父——” “他儿,此辈乃我麾下,汝之西河兵,乃在台下!此刻台下情形,尚不知如何!汝且下台。”拓跋修道。 长孙他瞠目结舌,沉默半晌,乃悻悻转身,便欲离去。拓跋修道:“慢!他儿,汝下台之后,将燕国人众下其兵刃,褫其甲胄,绑缚双手,驱入其毡帐中,命人看守即可。不可与之大起冲突!毕竟大王尚欲以二王子与中山公主联姻,不可伤了和气。”长孙他拱手称诺,领命而去。 原来方才长孙他不待拓跋修下令,便出中舍庭院至天井院中,率剩下一队军士来西舍。拓跋修已信中山公主为伪,便听之任之,毕竟若和亲公主为伪,则西舍中人并不重要,和亲大使慕容垂,则仍为要人,不但须防其逃去,亦不可与之彻底撕破脸皮,毕竟其一身系两国邦交之重,遂暂未理会长孙他率人赴西舍之举,而留中舍与慕容垂语。 慕容垂见长孙他率人往西舍而去,大急,乃道:“平北公,此刻在下已无法取信于尊驾!然两国邦交系于和亲公主一身,若万一贵国所得公主为伪之讯为伪,则此间误会抵牾,将来或无法消弭!尚请平北公三思,勿使五原公冲撞了西舍之人!” 拓跋修闻言觉有理,便往西舍来,正见长孙他指挥军士与段龛、段苟儿动手,乃立刻喝止。 四 入夜,拓跋修、拓跋寔、燕凤仍在大殿,秉烛而谈。自用过晚膳,三人便不曾起身,仍稳坐长桌北侧各自座凳上,或时出一言,或沉默不语,各怀心事。燕凤仍不信和亲公主为伪,然提不出证据,只能作罢沉默。拓跋修仍疑长孙他来意,燕凤亦然,惟拓跋寔此刻,已对堂兄来意深信不疑,毕竟燕人作伪使诈,已有其父亲笔信为证,言语之间,便对燕人忿忿不平。然来和亲女子至此之日之清歌,已使其深深着迷,故代国世子心中,仍深深渴望见到其人。 夜渐深,不觉已过戌正,湖风入殿,吹得桌上油灯之火摇曳不已。忽闻人声喧哗,一人甲胄鲜明,率数名披甲军士,大步跨入大殿。拓跋修定睛看去,却是长孙陀,不禁愕然,乃道:“陀儿——何以至此?” 长孙陀抱拳向叔父、世子及世子太傅燕凤行礼,道:“家兄以慕容垂狡诈,恐其乘夜脱逃,乃命我率众上台。” 拓跋修道:“汝率几许人上台来?” “五百。” 拓跋修道:“台上惟燕国正副使者及宫女二名,段龛、段苟儿叔侄,及定州亲卫数十人而已!晡时我已命麾下,将之全数控制,无须多人在此,汝仍领所率下台去罢。” 长孙陀却仍拱手道:“小侄不敢闻命!小侄奉家兄命,来防燕人乘夜走脱,及护卫叔父、世子阿兄与燕太傅周全,不可须臾离此!否则家兄,将以军法处置小侄!” 拓跋修愕然,良久道:“陀儿,台下如何?” “台下尽在家兄掌握之中,叔父与世子阿兄、燕太傅,无须担忧。” 拓跋修道:“他儿下台之先,我嘱其不可与燕人大动干戈,不知动手未?” “燕人为我西河兵纵马所围,并不敢违抗,皆束手就擒,交出兵刃。今已褫其甲胄,绑缚其双手,驱入其毡帐中。而我西河兵执兵,守于其毡帐外,可无忧。”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乙) 一 长孙陀续道:“南院小侄我,已命人三面把守,谅燕人插——插上鸟羽,能飞,也难逃得出!叔父、世子阿兄、燕太傅,毋庸担心,便请入房歇息!看守燕人,护卫北院,都交予我便是!” 拓跋修沉吟不语。燕凤亦默然。拓跋寔忽道:“阿陀,我与你一起守夜!” 长孙陀道:“不可不可!家兄特意交代我,道叔父、世子阿兄与燕太傅劳苦,须急上台替换,使叔父与世子阿兄、燕太傅能早些歇息,岂可使世子阿兄陪我守夜!” 拓跋修知世子心思,复于晨间早膳前,于燕凤口中,闻昨夜世子子夜尚赴其房中清谈,便道:“殿下,自燕人至此,连夜不曾好睡,还是早些歇息罢!燕太傅,我早已困倦,失陪!我这便入房去安歇哉!”说罢,拓跋修起身离去。 长孙陀大咧咧于长桌南侧坐下,指向门外道:“夜已深,将交亥正!我所率人众皆在行宫外围,世子阿兄与燕太傅勿忧!” 燕凤道:“殿下,昨夜我睡未足,今晨复早起,且诚如平北公所言,自燕人至此,概未好睡!恐殿下睡亦未足,不如便回房歇息!” 拓跋寔道:“也罢!不过,恐是连夜晚睡,今夜此刻竟尚无睡意!我还是先赴太傅处,清谈或手谈一局,至疲累再回房歇息,免得我辗转反侧,又须起而披衣,赴太傅处!” “如是亦可。”燕凤道,又拱手向长孙陀,“长孙将军,我便随殿下回房哉!今夜看守与护卫之责,还请长孙将军担待!” 长孙陀亦拱手道:“燕太傅客气!便请燕太傅陪世子阿兄回房。” 二 拓跋寔一路走一路说,总道燕人无信义,岂有此理,因而忿忿不平。燕凤道:“燕人如此,大王却并不与之绝交,而是隐忍与之交涉,惟改和亲为联姻,可谓忍辱负重!苻秦今已崛起,铁弗刘卫辰,居西河彼岸套内之地,时时窥觎五原,惟西河有五原公镇守,乃不敢东渡河!大王年老,殿下尚未弱冠,而五原公长孙大人,以昔大王激于长兄让位之恩,于长孙老大人下葬日,当众有百年之后,传位长兄之子之语,五原公时已志学,既知之,记之心中,臣恐其——至今未甘心于丧失大位!大王以宋宣公之仁,欲舍己子立兄子,自是出于感激,乃有兴到之言,非必兑现当日之语,乃可谓有信!因若以长孙老大人让王位于大王之故,便立五原公为世子,则失嫡子继位之义!先大王为大王之叔所害,为先大王报仇者,大王生母独孤太后也,嫡子无非亲亲之义,长孙老大人虽先大王初娶正妻贺兰夫人所生,乃嫡长子,然独孤太后乃先大王续弦正妻,且身为先大王报仇,故大王不得不以独孤太后所生,而为嫡子储副。且独孤太后大公无私,立长孙老大人为王,而以大王为质于赵!赵人以独孤太后其时,实乃我国之主,遂称送大王入邺使者为‘女国使’,是中原亦以独孤太后仿佛汉吕太后,故称我国为‘女国’,吕太后之时,使惠帝不早卒而有子,则文帝自不能以弟承兄而继位,此理明矣!大王既返国,长孙老大人乃激于嫡庶之义,离都出赴五原,逼使大王即位。大王正位之后,诸部顺服。故虽有长孙老大人下葬日兴到之言,大王自不能以私谊,而授大位于兄子,使王位传承失统绪,此理甚明!然臣观五原公来此,或以平城童谣有‘得中山者得天下’之言,故率大众来此,其真实来意,恐是劫中山公主!惟燕人无信义,竟以他女子冒充为中山公主,是以五原公尚未发动其谋!” “啊?!如是——”拓跋寔目瞪口呆。 燕凤道:“《淮南子》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燕人无信义之举,却正好使五原公,不能于此得中山公主!亦正好使大王可以燕人无礼使诈为由,拒和亲而议改联姻,遂使我国与燕国并列平齐!否则和亲有如赐婚,历来是中原以上国恩赐外国如匈奴,匈奴单于则因此居汉帝之下!燕人与我和亲,亦是同理!今亦可谓因祸得福,只待真中山公主入代,与二王子成婚,便可谓圆满!大王便不做燕国吴王女婿,而与之为亲家公,岂不美事?” 拓跋寔闻长孙他可无忧,便大大放心,私心作怪,便道:“太傅!前夜湖滨抚琴唱歌之人,与昨夜始病卧之人,究竟是否一人?” “身形似乎相似。前夜湖滨,我恍惚中,似见一人坐于垂柳之下青石上,然而倏忽不见!故前夜——前夜我当道,实不曾见其人!”燕凤沉吟道。 拓跋寔停住脚步,道:“太傅!‘得中山者得天下’之平城童谣,君如何得知?我欲赴南院——亲审伪中山公主,太傅以为如何?” 燕凤道:“平城童谣,我闻之平北公。近午时分抓药者归自平城,平北公以昨暮所遣回都使者未归,便问其南都可有异常之事。赴都抓药者道无他,惟有童谣,道‘得中山者得天下’。是以午膳之后,我如厕偶遇平北公,平北公乃与我语,以平城中有此童谣相告,因此颇疑五原公来意。我不知燕国吴王除中山公主之外,是否尚有他女,若有,恐燕人即是以此,遂将真中山公主替换!童谣初起至于传遍全城,须时日,当非近日方有。燕人间谍潜隐于平城民间,为商贾之类,道听途说,或早有听闻,便传信邺城,故燕人恐早已知之,因此遂以他女子替换中山公主,恐童谣应验也!而燕国吴王若尚有他女,则来此和亲之人,未必不是吴王女,观其深以为忧可知。以其阴谋毕竟纸包不住火,终当败露,故燕人以姊妹互换,皆吴王女,乃可为将来其谋败露,便以诸如平城童谣甚不利于其国,又或中山公主乃恶时辰所生不祥之类说辞,搪塞于我国,不使大王因此震怒,而与之绝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拓跋寔道:“如是,若此女与中山公主乃一母所生,则——” “如何?”燕凤道。 “则二人当甚似!” 燕凤笑道:“阿翰公子与殿下,虽非一母所生,究是兄弟,似否?况此女子纵为吴王之女,未必与中山公主为同母所生!” 拓跋寔语塞,半晌道:“虽太傅道南院西舍之人,貌美并不大过于常人,然身于前日正午,彼甫上台时,闻其清歌一曲,实——” 燕凤虽早已猜及其心思,然不动声色,只又道:“如何?” “实虽未见其人,然心中总是挂住!二日来,总为之辗转反侧!因此……” “殿下以此女乃假冒,仍思……” “然!我知太傅必与之见过——我意,太傅与之初见,必于其初至夜,太傅所道湖滨垂柳之下!非我不信太傅……太傅实亦为之心焦,乃失常态!” 燕凤窘迫,良久乃道:“我既承诺为之医治,久未醒转,因而挂牵耳!并无其他。” “如是甚好!”拓跋寔喜道,“身与卿名为君臣、师弟,实同骨肉!天下女子多矣,想太傅必不与我争此女!” 燕凤默然,良久道:“此事于我国,自由大王做主。我恐大王与燕人交涉结果,乃待其遣中山公主入国,伪冒者即遣回!且若伪冒者亦燕国吴王女,恐无留之之理。虽燕人无信义在先,彼既应允改和亲为联姻之后,恐不复犹可得其另一女子!且——” 拓跋寔急道:“且如何?” “且燕人尤其吴王,若知殿下实已与贺兰大人长女成婚,则必不许!此番虽燕人无礼于前,然其自视为中原上国,视我国为戎狄,吴王女亦燕国宗室女,殿下欲纳为妾,恐不得其允!” “我便与芮儿离婚,如何?!”拓跋寔急道,“我服婚役尚未满期,且我与芮儿,与那不得自由之明妃,为汉元帝赐予匈奴,和亲呼韩邪单于何异!既纯出我拓跋部与彼贺兰部数代友好,因此而联姻,太傅不知,芮儿之妹芳,貌美远胜于芮儿,因我为长子,芮儿为长女,我亦不能择芳为妻!可恨!此番我幸逢良人,不敢不珍之惜之!且阿翰配中山公主,身不耻居下,愿婚中山公主之姊妹,断不可谓不与之相配哉!” 燕凤道:“此事须从长计议。况燕人尚未应允改和亲为联姻哉!” 三 拓跋修先独归卧房,拓跋寔亦偕燕凤离去,大殿长桌两边两排座凳之上,便只余长孙陀一人,数名从者挎刀侍立其后,一时万籁俱寂。长孙陀摘下身侧所悬皮囊,拔去木塞,大饮了一口酒,便命从者落座,戒之不可饮酒沉醉,便亦独自离去。 南院前门,已由西河兵把守,见其统帅五原公之弟长孙陀过来,一齐拱手道:“小将军!”长孙陀摆摆手,示意不得喧哗,乃入内。 南院所有平北公麾下看守,已皆得西河兵以鲜卑语招呼,故皆知西河人乃奉命而来,而平北公并无令至,自然仍在内看守,与西河兵相表里。见长孙陀入内来,东舍平北公麾下看守并不惊慌,亦拱手相待,惟称之为长孙将军。长孙陀道:“禁军同袍劳苦!”众人齐道:“职责所在!” 长孙陀大咧咧拍拍为首几名代王禁军的肩,便穿过天井院,往中舍而去。中舍禁军亦皆识长孙陀,乃拱手称“长孙将军”。长孙陀轻与之语,言语慰劳之,复入西舍。 东舍崔宏于鲜卑语半通不通,且代北鲜卑语夹杂漠北匈奴语与丁零语,与慕容部所操东部鲜卑语有所不同,故西河兵初至之时,崔宏虽听得动静,便速至门后倾听,然浑不识新到者与既有之人以代北鲜卑语作何言语,只能暗暗着急。中舍慕容垂身为鲜卑,虽代北鲜卑语与其母语,即其东部鲜卑之辽东西鲜卑语有所差异,究竟乃一门语言,虽隔着门板与庭院之距,仍将新来之西河人,与既有代国禁军看守对答之语,听了个大概,得知长孙他命其弟又率五百人上台,心中更是焦急。此刻听得庭院门口禁军看守与一人对答,以看守称之为长孙将军,慕容垂便明白是长孙陀来了,因若是长孙他,则禁军当以其爵与所居职位,称之为五原公或长孙大人。 慕容垂凝神细听,却惊觉以脚步声,长孙陀并未停留,已往西舍而去,不禁大急,乃开门呼道:“长孙将军!” 长孙陀方至西舍天井院门口,闻言回头道:“何人唤我?” 中舍庭院内禁军看守拦住慕容垂道:“吴王殿下请回房中!” 慕容垂恐长孙陀入西舍劫持女儿,以不得出庭院,便大呼道:“紫貂!有贼来犯!保护公主!速速逃去!” 长孙陀听罢大笑,道:“慕容王爷何必浪费气力?此间内外,皆是我国人众!内则大王禁卫,外则我西河劲旅,谅西舍二女子插——便是插上鸟羽作两翼,也难逃!”说着,长孙陀便跨入西舍天井院,直奔庭院。 禁军看守看到,立刻出院迎住长孙陀,拱手道:“长孙将军,平北公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长孙陀道:“哦?我奉家兄五原公之命而来,已拜见过平北叔!亦不得入内乎?” 看守面面相觑,但还是道:“平北公军令如山,我等职责所在,不敢放长孙将军入!” 长孙陀笑道:“东舍、中舍,住着燕人正副使者,我亦如入无人!如何此间住着假冒公主,我便不得入?” 看守道:“平北公有令,此间燕国女子,无论是否和亲公主,总是要人,故禁任何人入内!且男女有别,恕卑职不敢放长孙将军入内!” 长孙陀看看院内房门,见室内虽然灯火通明,却无声无息,便诈言道:“燕国王爷方才大喊大叫,此间房中却无声无息!莫非——莫非那二女子,竟已走脱?!” 看守大惊失色,便回身入院,奔向房门。长孙陀自然紧随其后。 四 紫貂一听到慕容垂喊叫言语,便大急,心急火燎地奔入内室,见慕容莺已然坐起,便道:“公主!有贼人!……” 慕容莺亦听见其父喊声,闻言大惊,脸色便转煞白,颤声道:“跳——跳窗!” 紫貂会意,欲上前为之穿衣,忽然急中生智,灵机一动,迅速脱去自身外衣,塞予慕容莺,却取下帐钩上所悬公主外衣,穿在了自己身上,同时催促道:“公主!快穿上婢子外衣!” 慕容莺欲翻身下床,却使不出力气,只得将紫貂的外衣抱在胸前,却看着紫貂不言语。紫貂知此刻公主体弱,唯有自出以引开贼人,乃道:“公主安卧!我去引开贼人!”说着,紫貂奔出内室,闻屋外脚步声急,乃登上土炕开窗,翻身而出。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丙) 一 长孙陀与禁军看守奔至房门外,闻得开窗之声,俱各大惊。紫貂翻窗出房之际,想到须使代人误会其乃公主,而内室卧床者实为公主侍女紫貂,便喊道:“紫貂!快!” 长孙陀闻言排闼而入,正见紫貂翻下窗去,便叫道:“外头西河人,截住出来之人,不可使其走脱!”回廊巡逻之西河兵闻即答诺,便闻脚步声急,自是墙外巡兵闻命跑动,搜寻追逐紫貂。 长孙陀进入内室,看到铺着茵褥的木床之上,罗帐两帷分开挂在帐钩之上,床上人仰面躺着,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双手合抱在被面上,拥着一团衣物,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鬓发凌乱。长孙他记得方才翻窗而出者叫了一声“紫貂!快”,便道伪冒公主已逃逸,而命其名唤紫貂之侍婢卧床相代,复见床上人姿色平平,便道其兄称闻自世子所言,貌美过于常人之伪冒公主,已然逃去! 长孙陀不禁急得跳脚,转身出了内室,奔至土炕前,纵身上炕,以头顶起窗扇,手扶窗台向外张望。禁军看守亦闻“紫貂!快”之语,见长孙陀惶急,以为公主翻窗逃去,亦各大惊,聚拢于长孙陀身后。 几个人呆立在长孙陀身后,只见他转头向北看了一阵,听得纷沓的脚步声渐远,不禁益加大急。长孙陀回头看一眼炕下呆立的诸人,便亦翻窗而出。 二 紫貂翻窗而出时,恰逢西河巡兵已过西墙外,往南面而去。本来紫貂若不出声,只是跌落在地,因为身轻,便只是轻轻噗的一声,并不会惊动远去的巡逻者。但她喊那一声“紫貂!快”,便惊动了已转过墙角的巡兵,加之长孙陀见其翻窗而出,便大喊命外头西河人截住出来之人,于是那几个巡兵,便紧追向北奔逃的紫貂。 紫貂向北狂奔,不觉已过大殿之后,到了北院后墙之外。耳听得追者脚步声渐近,紫貂不禁大急,又不敢继续向前跑出行宫后墙拐角,乃背靠墙壁,不自觉地在墙上摸索。 忽然,紫貂手上探空,转身一看是门,乃立刻闪身而入。原来朝阳宫北院西舍,乃代王来此之居院。北院靠近大殿一边,是与南院同样格局的一溜三独院,即自外而内的北院东舍、中舍与西舍。而与南院不同,隔开三独院与大殿的三个天井院最里的一个,亦即西舍之天井院,因西舍乃代王居院故,在其南墙开了一道门,通向大殿,使代王可自居院直入大殿;而在其后墙上,亦开了一道门,方便代王出后廊赏景观夕阳。紫貂偶然发现的,便是这道门。 代国世子住在北院东舍,世子太傅燕凤住在北院中舍。平北公拓跋修后来,燕凤欲以中舍相让,拓跋修不受,乃住三独院后北厢房中。北院西舍乃代王居院,故无人居住。 紫貂在屋檐遮蔽的后廊上,摸黑进入了北院西舍天井院,眼前立刻大明,因为一如前夜,月亮皎洁,月光明亮。紫貂见北侧房中无灯,便轻轻推开门,闯入了代王居室。 紫貂轻轻关上门,在门后听了一阵,只听得脚步声急,那些巡兵,似乎都沿着回廊向北而去了,不禁松了一口气。月光透过窗纸,让紫貂渐渐看清了室内陈设与公主住处无异,然不敢入内室,便走向土炕,坐在了炕席上。 忽然,紫貂听得炕席之下,居然有笃笃的敲击声,吓了一跳,立刻起身。正欲出房逃去,土炕里侧另一头,忽然吱呀一声,一块木板一头抬起。紫貂惊叫一声,向房门跑去。 只听得身后一中年男子道:“姑娘莫怕!我不是鬼,是与你一般躲避追捕之人。” 紫貂转过身,只见土炕里侧另一头,从炕席下露出来一个四十许男子的半个身子。他向她拱手道:“姑娘莫怕!我是好人,是晋人,因为世道艰难,为人所不容,乃隐匿于此。” 紫貂本亦不敢出房,以受惊乃奔向房门。此刻见炕席下隐藏之人乃一大活人,且言辞诚恳,声调温和悦耳,华言纯正,故为晋人即华夏胄胤无疑,而其口音,却与紫貂相识、常闻之河北汉人略有异,亦不似代北汉人燕凤口音,不禁讶异。本以闻言知是人非鬼,且其道亦是躲避追捕之人,自然出于遭际相似而宽心,且不免惊异于其远方人何以在此,而藏匿于炕席之下,乃道:“大人来自何方?何以在此?” 那人仍拱手道:“在下家在江东,昔年随军于彭城,后与兄弟及大众失散,流落河北。幸遇恩公救助,授以剑术。师兄复授以医术,乃随师兄,于邺城开馆行医。月前晋师北伐至鱼台,邺中震动,恐有人为南军作间谍刺探,大索城中异乡人。师兄亦非河北人,本家于平城,因此乃携我来代北。甫入境,闻燕代两国和亲,恐入代都复为燕人同盟者代王所索,而风闻平城中大索河北人,道是燕国间谍混入城中!在下虽江东人,师兄亦本家平城,然毕竟自河北来,恐为代人所疑,师兄遂携我藏匿于此。” 此人娓娓道来,于籍贯与来此之由,毫无隐瞒。既同受追捕,紫貂便放下戒心,至几案后坐席之上,屈膝坐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那人却道:“姑娘可是中山公主?” 紫貂心里一惊,欲依谋划仍冒充公主,然见其并非代人,是友非敌,乃不忍相瞒,诚实以对道:“我是公主侍女。” 那人道:“如是,公主亦已逃出乎?尚在房中乎?” 紫貂道:“公主尚在房中!” 那人爬出炕席下洞口,下炕,立于炕前向紫貂拱手道:“此间乃代王居室,代人皆不敢入,姑娘且留此。在下赴南院搭救公主。” 闻其欲赴南院救公主,紫貂大喜,欲与之偕往,又知帮不上忙,便道:“公主在南院西舍中——先生……” 因其言谈举止有礼,复为医者,紫貂便改口称之为先生。那人闻言道:“先生何敢克当!姑娘有何吩咐?” “先生须小心谨慎,代人内外把守甚严!” “敬闻命!在下知矣。”那人说罢,便要出房。 紫貂道:“鄙国人众,皆在台下!先生不妨先下台相告,道鄙国吴王殿下、崔仆射、公主,皆为代人禁足房中,引其来救,则——胜算较大!” 那人道:“在下师兄告我,贵国台下人众,已皆为代人所擒!故此刻,惟当以智取!” 三 长孙陀自后廊奔至行宫北侧廊上,追上了巡兵,却不见那女子人影,恨恨不已,便绕过行宫东北角,自正面回入南院,欲审西舍房中人。 长孙陀甫入中舍天井院,一人慌慌张张奔入东舍天井院中。月光下看得分明,那人隔着两天井院之间院门,便高叫道:“小将军!……” 长孙陀知是西河兵,回首道:“何事?” 那人气喘吁吁,停驻拱手,半晌,喘息甫定,乃道:“燕国——定州亲卫统领——段——段龛!脱逃哉!” 长孙陀大惊,咆哮道:“汝等!是如何看守哉?竟使脱逃!” 原来拓跋修只着意安排了得力尽责之人,看守三独院,南厢房除段龛之外,皆定州亲卫之兵,地位与燕国和亲正副使者及伪冒公主不可同日而语,便只命了一般人看守。偏那二百人大抵贪杯,轮换用过晚膳回到南厢房,便皆摘下身侧皮囊饮酒,至西河兵上台,已大抵昏醉。长孙陀副将丘敦武巡视至南厢房,见状摇头,乃遣一百人,辅助看守南厢房。不想丘敦武甫离去,代国禁军饮酒半酣,乃向西河人敬酒,于是一个时辰之后,西河人亦大抵尽皆昏醉! 段龛见有机可乘,便声言欲如厕。三名百夫长皆不察,便由西河兵百夫长遣二人随之往,防其脱逃。段龛入厕,久不出,两西河人在外等得心焦,复饮酒半酣有尿意,便亦入厕,遂遭段龛偷袭,皆为打昏。 良久,二人悠悠醒转,醉意却是未消,早不见段龛踪影,二人摸着后脖颈互相看着,竟浑然都不记得前事,于是相偕归至南厢房。丘敦武巡视至,惊觉段龛不在其房中,大惊,问西河兵百夫长。百夫长亦醉,嗫嚅不能作答,寻思良久,乃道:“如厕哉!” 丘敦武道:“去几时哉?” 百夫长在厢房廊下满地人堆里寻到那二人,问道:“段龛何在?!” 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看着百夫长。百夫长回头看一眼一脸冷峻的丘敦武,吓得酒立刻醒了,嗫嚅道:“恐……恐已逃去……” 丘敦武立命人去把守宫北下台大路,与土台东面下台小道之台顶南侧道口,复命人搜寻各处,却哪里还有段龛身影!原来初至之夜,慕容莺抱琴出南院东门,不敢往北院主人居处方向,乃向南踽踽独行,不意发现了自台顶南侧折而向北,位于土台东面的挂壁之字路,乃下台至湖滨抚琴唱歌,遂不意而偶遇燕凤。崔宏当慕容莺路经其东舍天井院中,正温了五石散药酒,坐于庭院中葡萄架下啜饮,惊见公主抱琴而出,便悄悄尾随,见其下台,乃急入南厢房告段龛。段龛便循崔宏所指示隐蔽小道下台,一路追随公主。慕容莺至大垂柳下青石上坐下,抚琴唱歌,段龛便隐于不远处垂柳之后。直至慕容莺琴弦断绝,唱罢《辽西歌》最后一句“问谁情郎何处边”,却因夜鸟飞起受惊,回头惊见燕凤在其身后,却弃琴奔向那不速之客,将之抱住!而燕凤呆立,怔怔不语。段龛自不敢出声。直至公主放开代国世子太傅,转身向台下飞奔,段龛才猛醒过来,想到公主把琴忘在了青石上,乃奔过去取了琴。段龛回转撞了一下燕凤,燕凤却兀自呆立,犹如中魔未醒。段龛顾不得他,便挟琴奋起直追公主,却又不见了人影,不禁大急。上台入南院,段龛虽见东舍庭院中有人,只道是崔仆射尚未睡,于院中待其归禀,然公主不知入其居院否,乃直奔入西舍天井院,隔着庭院见房门洞开,公主正坐在外室炕席之上,与紫貂相拥而泣,乃心头大石落地,回转东舍报告。因此之故,段龛便知土台东面有一下台小道,至此打昏押送其如厕者,自然便速自小道下台。台下代人看守燕人者,皆已在燕人毡帐外和衣而睡,鼾声如雷。段龛找到一匹马,牵马离开人群,便翻身上马,策马向东飞奔。 四 长孙陀恨恨不已,一时不知该继续向前入西舍,还是回头出南院东门,自东小门入南厢房。丘敦武入院,趋至长孙陀前,拱手道:“小将军,燕国定州亲卫统领段龛脱逃!卑职已命人,自台后大道与台前小道,两路去追。” 长孙陀指着先来报告那人道:“如此酒气熏熏!能办何事?” 丘敦武道:“卑职管束不严,乃有此失!请小将军降罪!” 长孙陀道:“且记下,不遑治汝罪。今伪冒公主未得,乃是大事!且随我来。”说着,续向西舍。丘敦武乃跟随。 慕容垂在房中听闻段龛脱逃,心中大喜,以为天无绝人之路,此刻听到长孙陀似乎又赴西舍找女儿,心中纳闷,总是惴惴不安,便高声道:“长孙小将军!公主已逃去!我知其处!” 长孙陀闻言止步,惊疑不定,不知慕容垂何以知晓伪冒公主已脱逃出房,便又在中舍与西舍天井院间,犯起了踌躇,于是道:“丘敦,汝入西舍房中,勿使走脱了内室中人!”说着,长孙陀转身入中舍庭院,至房门外道:“慕容王爷知乎?我倒要请教!”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丁) 一 长孙陀正待排闼而入,丘敦武奔入中舍庭院,慌声道:“小将军!西舍房中人已不见!” 长孙陀大惊,道:“我翻窗出至后廊时,其尚床上安睡!为何转眼不见?禁军看守不知守住后窗哉?岂能自前院走脱!” 丘敦武道:“禁军看守恪守平北公吩咐,不敢入房,皆在门外庭院中……” 长孙陀跳脚道:“为何此番军士如此无用!西河兵个个醉酒,禁军个个似迂夫子!无能若斯,必败大事!”长孙陀本不学,此时情急,竟憋出两个四字句来。 丘敦武道:“是否下令封锁两处下台道口?” “那是自然!”长孙陀道,“不过,孤身女子——当无胆深夜独自下台!” 丘敦武道:“卑职明白,立命人搜索行宫各处!” 慕容垂在房中哈哈大笑,道:“我国人初至之夜,已交亥正,汝等所谓伪冒公主,犹独自下台!长孙小将军以为——孤身女子不敢深夜独自下台,却是小瞧我慕容家女子了!” 长孙陀猛然想起其兄长孙他与他说过,“伪冒公主初至之夜,曾独自取道台前小路下台,于湖滨抚琴唱歌。”“如何我却忘了!”一念至此,长孙陀道:“快!命人封锁道口,尤其是台前小道!” 丘敦武领命而去。长孙陀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便咬着右手食指关节,在庭院中徘徊不已。良久,以房中慕容垂不再出声,长孙陀亦觉出方才其道知公主所在纯是缓兵之计,忽想到西舍内室中人,未必不是藏于床下,便转身急入西舍。 方至门外,听得窗户吱呀一声,跟着就是噗的一声,显然又有人翻窗而出!长孙陀一脚将木门踹飞,奔至炕前,只见窗扇兀自一开一合,人已不见踪影。 长孙陀大呼上当,怒斥丘敦武亦蠢才,乃跳上炕席,自窗口纵身而出。方左顾右盼,胡乱转向一边,迈开一步,就踢到一人,差点被绊倒。长孙陀一把揪起,借着窗内灯光一看,却是一名西河兵,酒气熏人,兀自未醒! 长孙陀丢下那人,骂骂咧咧,想到前日夜伪冒公主曾独自从台前小道下台,便向南追去。 二 紫貂在北院西舍房中等了许久,不见那江东人回返,又忧心公主被劫,不禁焦急不已。忽闻脚步声,紫貂大气不敢出,趋向房门,贴耳门后细听。 只听得门外庭院中一人道:“大王居室我国人自不敢进,然燕人却未必!”另一人道:“无论如何,不可入大王居室搜查!” 先一人道:“如是!那便守住房门与后窗,谅房中人插翅难逃!” 紫貂闻言大惊,听得脚步声杂沓,明白有军士多人进入院中,瞬间后窗外亦有奔跑之声,不禁大急。 外面发号施令者道:“不得饮酒!若走脱房中人,按走脱敌酋,以军法杀头论处!” 紫貂心冷如冰,思来想去,唯有入那江东人藏身之木板下,或有通道出外,乃轻轻掀开炕席里侧木板,下到洞内。紫貂摸索着坑道两壁,发现刚好够一人通行,高则仅容膝行,想到江东人高大男子亦隐身其中,逃出生天要紧,便轻轻放下木板,顺着坑道向前爬行。 毕竟心慌意乱,紫貂未意识到坑道乃是向东,爬了一阵,碰到一个凸起如龟背的土墩,摸索着爬上去,不小心直起身子,却未像之前每次直腰抬头时一般,后脑勺顶在坑道顶上生疼,而是顶了个空,却是与西舍房中炕席里侧洞口一样的一个竖井,明显是另一处出口。紫貂大喜,尝试推了推上方的木板,发现并未被什物压住,便慢慢用力,将之推启开一条缝。 油灯光刹那泄入,晃得紫貂一阵眩晕。紫貂便闭眼停手,又慢慢睁眼,向外瞟了一眼,见房中似乎无人,乃摸索木板之下,发现有两道特意挖出之凹槽以供抓握,便双手小心抓住,壮胆将木板整个推启开,扭身从洞中探出头来。 紫貂一眼看到炕席外侧矮几两边,各盘腿坐着一人,不禁大惊失色,啪的一声放下木板,又缩身入洞,潜入坑道中去。却听得上面一人惊呼道:“紫貂——姑娘!……” “是燕太傅!”紫貂闻言辨声,听出来是代国世子太傅燕凤,不禁踌躇不定。原来坑道向东,连通西舍居室与中舍居室,紫貂膝行爬过两舍之间,自竖井出,便是燕凤房中。虽已半夜,拓跋寔犹在燕凤处与之围棋,皆凝神瞩目于棋局,故紫貂起初慢慢推启木板一条缝,二人皆未觉察。紫貂缩身坑道中惊魂不定,另一人她也认得,虽只在南院西舍居室门口打过照面,然听当时对答,晓得他是代国世子。 紫貂虽莫名觉得燕太傅可信,但代国世子白日言语之间,对燕凤与公主颇多猜忌,此刻自然不能与之相见,乃迅速膝行回返西舍。 “公主醒转得知为之疗疾者,乃燕太傅,便言欲与相见,以代国世子当时言语,公主初至之夜,似与燕太傅在台下湖滨见过!且那夜公主深夜出外,后归来,却与我相拥而泣!且琴亦是段将军为公主携回!那夜必不寻常!”紫貂暗暗思忖。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 拓跋寔惊道:“太傅!真是——伪冒中山公主之侍女紫貂?!” 燕凤犹惊愕不已,半晌乃道:“千真万确!” “那——”拓跋寔道,“是否命人——入此地道中去追?” “不不不!五原公在西舍——”燕凤沉吟道,“紫貂姑娘——未必不是,自西舍居室中而来!” 拓跋寔惊道:“何以见得?且……” 燕凤会意,道:“五原公本在台下,方才仓促上台来,便直入西舍索人,明白乃得长孙小将军命人报告!则——恐不但紫貂姑娘已逃出南院,便是伪冒公主者,亦已逃出!殿下若声张,五原公必命人入地道相索!则——伪冒公主必为五原公所得!” “不可不可,不可声张!”拓跋寔闻言道,“如是——若那伪冒之中山公主,亦已自南院逃出,不知此刻是否——仍与其侍女在一处?其侍女自西舍而来乎?我不可贸然入西舍,且他哥在西舍!其既为你我发现行踪,若一心护主,当不回返西舍,以免走漏其主所在,便当续而向东,以掩人耳目。若不顾其主,只顾自身脱逃,亦必不回返而向东!啊!只怕那伪冒公主,便在地道之中!此地道——必沟通三独院!东舍乃吾住处!” 一言至此,拓跋寔翻身下炕,奔向房门。燕凤大惊,欲出言制止,却哪里还来得及,只见代国世子一把拉开门,奔出庭院,往东舍而去。 燕凤略一思忖,立刻下炕关门,回至炕上,掀起炕席里侧木板,朝里望了望,回头看一眼房门,看到几上油灯,便一口吹灭,摸索着下至洞中,循西而去。 四 慕容垂听闻西舍又有人逃出,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女儿与紫貂主仆俱各灵醒能自救,忧的是如此夺路而走,只怕必不能走脱!正在心急如焚,于房中乱走之际,忽闻炕席里侧,一块木板之下,传来笃笃的敲击声,不禁大惊,方欲出言相询,立觉不妥,便停步细听。 木板下又敲击了两声,笃笃。慕容垂不作声。那人似乎欲知室内是否有人,又敲击了三下,笃笃笃,便不复任何响动。慕容垂心道,“此必搭救者也!”便上炕,掀起木板来看。 木板之下,乃一仅容一人竖井,漆黑无亮光。“彼既于下往来,当有通道。”慕容垂忖道,“若持灯入,或是敌非友,彼在暗处我持灯,正好为其照亮,彼若偷袭,则必受其害!” 一念至此,慕容垂翻身下炕,入内室取了佩剑。回至洞口,取油灯照了照竖井之中,只见空空如也,慕容垂将油灯放回几上,纵身而入。 果然有坑道,却不知通往何处,慕容垂辨了辨方向,乃一头向西,一头向东,乃起身探头看看室内与房门,放下木板。到底忧心女儿,虽知其当已逃出房中,到底担忧,乃循西而去。 至一竖井,慕容垂小心推启木板,果然是西舍外室,洞口亦在炕席里侧,与其中舍外室土炕里侧木板位置无异。室内灯火通明,寂静无声。慕容垂下炕,快步至内室。 内室木床之上,锦被掀起,床上人已不知去向。慕容垂看向枕下,见其女防身宝剑已不见,心下稍宽,“到底还晓得携剑防身!却不知去向何方哉?” 慕容垂心道,“此地不可久留!当速离此,往寻莺儿!”于是转身出至外室,纵身上炕,欲复入地道,又恐彼端不得出,且地道中人身份不明,如何便涉险!略一思忖,想到此舍二人皆已逃出,窗外看守,当皆已奉长孙陀命去追捕,则自此西舍房中翻窗而出,正是遁逃之道!慕容垂遂轻轻推开窗,往外观瞧,果然空无一人,乃立刻翻身而出。 五 燕凤爬了一阵,摸到上方有竖井,乃起身,在木板下叩击了两下。紫貂听到,自然不敢出言相询,只退向炕席外侧,双脚伸出炕外,两手撑住炕席,准备纵身下炕奔逃。 燕凤以为紫貂不在炕上,乃靠近木板轻声唤道:“紫貂姑娘!”紫貂识得燕凤语声,但因隔着木板听不分明,并不能确定,一时不知该不该应答,乃轻轻移身靠近木板,双手按上去,俯身用力压住,然后轻声问道:“何人?” 燕凤亦识得紫貂语声,喜道:“紫貂姑娘!在下乃燕凤,代国世子太傅。” 紫貂道:“燕太傅——意欲何为?” 燕凤一时语塞,半晌道:“我知五原公在院中蹲守,姑娘不得出!此刻鄙国世子已归其居处,在下乃乘无人知而来此,欲搭救姑娘!” 紫貂本已万念俱灰,至此忽有生机,也便顾不得燕凤到底可信否,且其心中,本就莫名觉得燕凤可信,于是大喜道:“如是甚好!请燕太傅退开,使我可下来!”乃轻轻掀开木板。 燕凤看一眼紫貂,便缩身跪倒,向东爬行。紫貂与燕凤打了照面,确定无疑,乃立刻下至洞内,紧随其后。 回到中舍竖井,燕凤轻轻推起木板,见室内并未燃起油灯,如其离去时一般,寂静无人声,乃打开木板,上至炕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燕凤摸索着拿起床头火镰与纸绵,打火点燃了油灯。紫貂从洞口探出头,不待燕凤出声,便道:“公主——尚在,其住处房中!” 燕凤道:“勿慌!且从此脱逃!”说罢翻身下炕,至内室取了佩剑,回头见紫貂呆呆望着油灯出神,乃道,“此地不可久留!我送姑娘出去!” 紫貂惊醒一般,立刻下炕,见燕凤已携剑至门后,侧耳倾听院中动静,便随至其身后。燕凤回头看一眼紫貂,道:“姑娘快去灭了灯!” 紫貂依言返至炕下,一口吹灭了油灯,室内顿时一团漆黑。燕凤轻声道:“勿慌!待能见物,乃行向外。” 紫貂依言不动,半晌,透过窗纸的月光,乃使眼前能见物,便回至燕凤身后。燕凤轻轻开门,只见院中月光如水,万籁俱寂,乃闪身出门,紫貂自然紧紧跟随。 六 拓跋寔回到其东舍住处,从怀里掏出火镰及纸绵,打火点燃油灯,便纵身上炕,盘腿坐于炕席里侧同样一块四方木板之侧,只待伪冒中山公主之侍女自下而出,不觉眼皮发沉,遂昏昏睡去。 行宫南北诸独院之外室土炕上,外侧皆铺有如床席大之坐席,而置矮几于此炕席外侧之正中,使主人单独待客时,可招呼来宾与坐矮几两边,相对而谈,且矮几上刻有棋枰,若来客有雅兴,则宾主可就此而围棋对弈。而炕席里侧,尚有两尺宽之地,或在枕侧,或在脚头,皆有一方木板,入住者皆不知其用途,皆以为是寒冬烧炕之时,便开启木板,使木炭、石炭初燃之烟,可自炕下炉膛里侧开口出,故人人并不在意,却不想其下暗藏机关,乃是秘密地道之口。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戊) 一 慕容垂翻窗出了南院西舍房中,落在后廊上。此时西河巡兵已皆由长孙陀遣去随丘敦武追捕西舍逃出者,回廊上只有长孙陀亲率着数人在巡行,适已向南而去。慕容垂以台南之正面下台路道口必有代兵把守,便迅速向北行。月已西斜,后廊一片通明,慕容垂行过大殿之后,便见前方有门可入北院,寻思女儿与紫貂主仆毕竟皆尚在及笄之年,未经世事,彼时受代兵追捕,必是有门便入,不辨是否代人所居,乃至门侧向内观瞧,见天井院中静寂无人,乃闪身而入。 长孙他犹在西舍庭院葡萄架下静坐,闻声喝道:“何人?!后窗人等,入院围捕!” 慕容垂大惊,乃退向西墙,顺墙向南移动。西河兵自门口涌入,执仗喧嚷。慕容垂贴墙移步至天井院西南墙角,右手在南墙上摸索,忽然探空,知是一门,乃闪身进入。西河兵却喧嚷着向东,入中舍天井院而去了。 二 燕凤领着紫貂出了中舍庭院,知外有西河兵,不可出,幸知行宫布局,乃领着紫貂轻步入西舍天井院,贴着东墙潜向通往大殿的门口,进入了大殿。彼时月未西斜,大殿中虽壁上炬火已熄,而月光照在殿前地上,映得殿中可见物,长孙陀正好率数人过大殿门口,燕凤猝不及防,便领着紫貂钻入了长桌之下。至此慕容垂入殿,背靠墙壁向门外北院西舍天井院中观瞧。燕凤听闻脚步声,不禁大惊,以紫貂似未察觉,乃慢慢趋前,手把桌腿,向慕容垂所在处观瞧。 忽然,大殿西墙下,代王宝座屏风之后,发出咔咔的石板移动声,殿中三人一齐大惊。慕容垂立刻收身回转,望向宝座之后,背靠墙壁,拔剑在手。燕凤亦紧盯宝座之后,感觉紫貂已移至身后,便以手拂地碰一碰紫貂的脚,示意其退入长桌深处。 长孙陀巡至南院中舍,见慕容垂亦已不见,不禁额头冒汗,乃回转入东舍,见崔宏犹在,便守在东舍庭院,不敢复离。其随从数人,长孙陀遣去仍绕行宫巡逻。数人领命而去,却因之前饮酒半酣,此刻更加耐不住夜深犯困,至后廊,便席地而卧,呼呼睡去。 三 月已西斜,照在殿前空地外缘,大殿中漆黑一片,自那一阵石板移动之声响过,又转寂静。燕凤惟闻身后紫貂呼吸之声,知其恐惧,不敢稍离身后,也就听之任之。慕容垂不知宝座屏风之后何人,乃将剑背至身后竖起,以免剑身反光惊动屏风后之人,仍贴墙而立。 只听得脚步声响,三人听声辨认,可知只有一人。那人脚下有力,大步流星,自屏风后走出至宝座前,于宝座前缓缓踱步,显然对大殿布局了然于胸。 慕容垂寻思此人,或便是其居处房中,那炕席之下叩击木板之人,此刻反正无法可想,不如与此人确认过敌友,再作后图,乃轻轻还剑入鞘。那人却已察觉,沉声道:“何人在此?” 慕容垂剑交右手,自墙边向殿中跨出一步,左手搭在握剑右手之上,向那人作揖道:“在下慕容垂,不知尊驾何人?” 那人显然诧异,半晌乃沉声道:“是卢龙塞外辽东燕将——徒河慕容道明乎?” 燕国本在辽东,初都宾徒县,与高句丽为邻,而慕容氏原籍辽西徒河县,故此人称慕容垂为辽东燕将徒河慕容道明。此人无疑了然于燕国与慕容氏旧事,慕容垂暗暗诧异,既有意与之确认敌我,乃持揖不放,亦沉声道:“在下正是徒河慕容垂。” 那人道:“君何以在此?” 此人似乎全不知燕代两国和亲之事,慕容垂讶异,乃道:“鄙国与代国和亲,在下奉命为行人,故在此。” “哦——”那人道,“中山公主安在?” 自与慕容垂对答,那人已不再踱步。西斜的月光照在殿前空地外缘汉白玉围栏上,反光使在暗处已久的燕凤,勉强能见物,他看向那人,只见他立于宝座之前,身材高大。燕凤心里一惊,“是——大王!” 慕容垂道:“在下实不知。方才——” 那人道:“如何?” “方才小女自其居处逃出,此刻已不知去向!”慕容垂一心想证实其人是敌是友,虽其开口便问女儿所在,恐是与迷信童谣之长孙他一般,为劫持而来,然他寻思反正无法逃出,便此人亦为劫女儿而来,“彼孤身一人,当非长孙他同伙,可利用之与西河人相争,或可乘隙救出莺儿!”慕容垂心念速转,便实言相告。 “小女?”那人道。 “尊驾不知,中山公主乃在下之女,非鄙国先帝之女。” “先帝?”那人又道。 “鄙国先帝,即晋所封燕王。”慕容垂闻其人嗓音苍老,言语之间,似对近世之事不甚了然,或是隐逸之士,心中大为放心。 那人道:“慕容儁既受晋封为燕王,奈何悍然称帝?尚顾君臣之义乎!” 听他直呼先帝名讳,慕容垂心里一惊,便道是敌非友,心中暗暗叫苦,寻思其若是隐士,便当为晋人,自然不满燕王称帝,一念至此,慕容垂又觉未必是敌,乃辩解道:“石虎荼毒河北,冉闵出杀胡令,中原晋胡,相继涂炭!鄙国先帝吊民伐罪,擒冉闵而诛之,遂定鼎邺都,有中原,以石勒出自上党羯胡,冉闵乃石虎养孙,皆奴仆下材,而以有中原,悍然称帝于河北,鄙国先帝不忍四海无主,既灭残贼,遂登尊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残贼?谁为残贼?!”那人厉声道。 慕容垂心下惴惴,虽并不恐惧其是敌非友,然以其语气,似是拥右冉闵之人,则便为仇家,如何不惊!良久,慕容垂乃道:“冉闵为逞私欲,出杀胡令,使河北乃至中原诸州,生民相屠,死者数十万人!非残贼而何?” “哈哈哈哈……”那人狂笑不已,半晌,乃厉声道:“冉天王诛灭羯贼,大拯华夏,乃中国之英雄,四海之救主!方殄灭石祗、刘显,绥靖幽州,汝家慕容恪小儿恃众暴寡,以四十万具装马,围冉天王三万人于廉台!可恨胯下马力竭而死,冉天王遂遭汝家擒!汝家狗贼慕容儁,迁之龙城,欲献宗庙,以天公震怒,白日昼昏,乃不敢造次,害冉天王于城外遏陉山!遏陉,恶行也!慕容儁不悟,今日乃有亡国灭种之祸!汝家恶行昭彰,冉氏再造华夏,居然为汝慕容小儿,诋为残贼!天下尚有公理哉?!” 那人愤怒已极,咆哮不已。南院东舍庭院中长孙陀,尤其与大殿有门沟通之北院西舍庭院中之长孙他,虽并非不识代王语声,然之前代王沉声低语,兄弟二人未曾听见,此刻骤闻代王愤怒已极咆哮之言,因怒火改变嗓音,二人竟皆未听出是代王,直道是冉闵鬼魂作怪,来向慕容家人索命,故二人俱各胆寒,不敢潜向大殿,只仍呆坐各自所在庭院中葡萄架下,凝神细听。 四 慕容莺翻出窗外,落在后廊地上,伸手撑地,便摸到地上一名醉酒昏睡的西河兵,吓了一跳,迅速爬起,见南面月光大明,便向北狂奔。其时月在中天,而略西斜,故后廊已稍明,慕容莺奔过大殿,便见一门,不暇思索,便直入内。眼前不明,慕容莺直向前,便跌入天井中,吃痛发出啊哟一声。 长孙他本已昏昏入睡,听到人声惊醒,便喝道:“何人?”慕容莺轻轻爬起,藏身天井北壁之下。长孙他自庭院中出至天井北沿上,站在井沿上看了一阵,忽道:“房中人使诈!”便又回身入院。 慕容莺趴在天井北壁下地上,听着井上人又回入庭院而去,心中稍定,一时不敢起身,便仍藏身壁下不动。良久,皓月西斜,月光自后门透入,照得半个天井通明。慕容莺抬头看向井上庭院中,只见一片模糊,目光移下,忽见北井壁上,有一格栅封闭的方形洞口,较之寻常下水口大了许多,似是地道之口,便轻轻爬过去,抓住格栅外拉。格栅很松,似乎刚被人移出过,慕容莺不暇细思,便钻入了洞中藏身。 五 慕容垂听得那人此番言语,终于确定是敌非友,且必是晋人,欲为冉闵复仇者,其道慕容家有亡国灭种之祸,自是指晋人桓温北伐已抵大河之南,不日渡河,则慕容氏亡国灭种指日可待,幸其孤身一人,闻嗓音乃是老者,当易与,惟不知尚有他人藏于宝座屏风之后地下否!慕容垂稍稍心定,暗暗戒备。 那人见慕容垂良久不语,道:“慕容垂,昔年廉台之役,汝亦在汝兄慕容恪军中,慕容恪命汝押送冉天王赴龙城,虽以至城外而昼昏,恐不祥而谏汝兄慕容儁,道天变如此,恐不当献俘宗庙,使皇天降灾辽西。慕容儁乃命就地害冉天王!汝既知冉天王乃中国之英雄,天命所佑,能进言不献俘宗庙,何以不以天所佑者不可杀,而谏争之?汝既识天变,当冒死释放冉天王,护送以归邺,共拯四海无主、天下横流之乱!纵不能出此志士仁人之举,亦当以死相谏,使慕容儁幡然悔悟,奉冉天王为上宾,如何便奉其命而害之?!” 昔日杀冉闵,慕容垂亦觉不妥,故慕容恪命其率廉台战殁阵亡者父兄子弟押解冉闵赴龙城,以祭献宗庙,慕容垂便言,“此人中原所仰,若杀之,便得罪河北晋人,于我军南下不利!”慕容恪以廉台一役惨胜,不允,道,“道明不悟!正因此人乃河北晋人所仰,故必杀之以除后患!”慕容垂会意,乃押解冉闵至龙城外之遏陉山,以天骤然昼昏,觉不祥,乃命人送信入城,进谏不宜将冉闵献宗庙而杀之。慕容儁亦觉天变为此,恐惧,乃出城受慕容垂献俘,以冉闵不屈,鞭之数百,冉闵犹不屈,而闪电激烈,天雷震荡,便以天将大雨,命慕容垂即就地杀之,自先归城内。慕容儁以冉闵不过一有勇无谋之匹夫,而慕容垂必不敢不奉命,且慕容垂若不敢杀冉闵,使之得脱身,亦不过卢龙塞外一匹夫耳,不足为虑,则杀慕容垂有由!慕容垂如何不知,复知慕容儁惧天怒加诸己身,故使其下手,一时无可奈何,乃杀冉闵。此番和亲,慕容垂反躬自省,亦觉一生罪业,惟杀冉闵而已,故以女儿为燕主充作和亲公主,为自身遭报,却应在女儿,使爱女受苦,懊悔不已。 事已至此,慕容垂惟觉对不住爱女,深感万念俱灰,以其人是敌非友,乃道:“君晋人,以冉闵有出杀胡令,使荼毒河北之羯胡屠灭之功,乃奉为中国英雄、四海救主!我则鲜卑,亦属五胡,虽杀胡令之胡明指羯胡,而河北人人若狂,氐、羌以貌似羯胡,亦受荼毒!此所以苻洪、姚弋仲不附冉闵也,又岂我慕容氏哉!天下本无主,有德者居之。冉闵杀巴人陈泰,便失六夷之心;杀京兆韦謏,便失士大夫之心!人心既失,乃为我慕容氏所擒,不亦宜乎?君所谓我当送之归邺,奉之为主而共建天下大业,则慕容垂自有家国,岂忍叛之?君道我当为之谏争于先帝,为之请命不死,彼于廉台杀我国将士甚众,而其父兄子弟,皆在我率以押送冉闵之军中,便我有意,不惧阵死者父兄子弟之怒乎?我不杀冉闵,冉亦必与我,同为我麾下将士撕碎,食肉寝皮!君之意,亦所谓强人所难者也!” 那人忽拔剑指向慕容垂,喝道:“汝罪恶昭彰!今日杀汝,使汝下阿鼻地狱,受种种拔舌、刀锯、抽肠、油炸之苦,以酬汝在生之恶行,不当谓强人所难哉!” 慕容垂亦立刻拔剑,寻思不妨以其实为劫女儿而来,使长孙他知,则其以所欲同,必二虎相斗,自身遂为卞庄,乃朗声道:“君大言炎炎,欲为冉闵复仇,实乃听信平城童谣之言,以为‘得中山者得天下’,乃来此!我所言是也不是?” 长孙他听得分明,不禁大惊。那人似乎听得慕容垂心声,哈哈大笑,亦高声道:“是又如何?我闻中山公主天下绝色,乃鲜卑第一美人,我虽地府亡人,纳为冥妃,亦是美事!” 长孙他听得此言,心中更是惊疑不定,之前疑心大殿中神秘人乃冉闵鬼魂之意,更加浓重,便不敢轻举妄动,且忧其弟不明就里,闯入大殿。南院东舍庭院中之长孙陀,凝神细听得慕容垂与神秘人最后之对答,却较其兄更惧怕神秘人乃冉闵鬼魂,只是呆坐不动。 燕凤虽看不清神秘人面貌,却因近在二丈开外,听得分明,早已确定是代王拓跋什翼犍。什翼犍昔年为质邺城,几为石虎所杀,而为冉闵所救,自欲为之复仇,慕容垂乃亲奉命杀冉闵者,自为其切齿痛恨。“为何此前,不曾虑及大王,必有此心!”燕凤暗暗懊悔。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己) 一 那人冷冷道:“慕容垂!可能作暗中斗否?” 慕容垂早已虑及此人藏身地下,必能暗中视物,若与之相斗,己身暗中目不能见,便如同瞽目之人,必受其害!幸在暗中已久,慕容垂亦已能看清对方身形动向,知此番必是恶斗,且长孙兄弟不来大殿,便无可利用之人,惟挺身与之力战而已,乃弃去左手中剑鞘,缓步向殿中移了三步,朗声道:“君便是冉闵鬼魂,慕容垂今日亦当奉陪!” 那人哈哈大笑,声震屋瓦,道:“慕容垂!此刻悔乎?” 慕容垂道:“悔不该送女来此!本是穵却心头肉,却使吾女,堕入此魔窟之中!今日慕容垂不救出爱女,惟决死而已!” 那人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慕容道明!汝此言语,冉闵佩服!”说罢亦弃去剑鞘,剑交左手。 慕容垂看得分明,惊道:“左手剑!尊驾——是……” 那人道:“河北中国义士,不能杀汝乎?” 慕容垂道:“不意河北剑术大宗师河间崔道充,亦弃隐逸,而欲为冉闵报仇!慕容垂今日死矣!幸临死尚能领教——当今剑术第一名家崔游观之神技,死亦何憾!”说罢凝神对敌。 宝座屏风之后,忽又有响动。不待那人出声相询,便听得一人道:“师兄不可!西河兵已大至,不下五千人马,台下禁军与东宫亲卫,尽为所擒!此刻当先留慕容垂命,共应对长孙兄弟!” 那人惊道:“当真?!”便不再言语。半晌,那人喃喃道:“庄子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日信哉!”乃颓然沉声道:“慕容垂!长孙兄弟乃为汝女而来,想必汝已知。此刻台上台下两国人众,皆已在其掌握之中!不知慕容兄有何高见?”说罢倒转宝剑,向慕容垂抱拳。 这一下变起突然,殿中四人,无论那人与慕容垂,燕凤与紫貂,俱皆愕然。惟那人与屏风后人无疑相识,或是结伴而来,乃闻言便作决断。紫貂却识得那屏风后人语声,乃是北院西舍房中自炕底地道而出,自称江东人者。燕凤暗暗纳闷,不知代王师弟为何人。 慕容垂松了一口气,剑交左手,也向那人抱拳道:“此间诡谲,惟尊驾师兄弟所知,慕容垂惟求救出爱女,一切但凭尊驾指使!” 北院西舍庭院中的长孙他,虽一直凝神细听,却因殿中诸人语声转低,几不可闻,虽料知殿中必又生变故,然不明所以,以台下所余平北公所率禁军,与二百东宫亲卫,皆已为其所命后发之五千人马所擒,所忧惟尚未生得中山公主,乃仍以不变应万变,只起身移步,驻足庭院门口细听。 那人道:“师弟,中山公主可已访得?” 屏风后人道:“已逃出南院,不知去向。” 那人道:“如是!慕容兄可自往寻之。我则须与鄙师弟计议,失陪!”说罢向慕容垂一抱拳,竟径自归宝座屏风后而去。 慕容垂目瞪口呆,半晌醒神过来,不禁又喜又忧。喜的是与那人暗中斗剑实无把握,因此逃过一劫,忧的是长孙他处心积虑,已然谋反,恐其志在必得,则救出爱女,自更艰难,惟得以自此危局中脱身,究是好事,乃拾起剑鞘,还剑入鞘,匆匆出了殿门而去。 二 大殿中一时,仅余藏身长桌下的燕凤与紫貂。紫貂以吴王与神秘人皆已离去,乃轻声道:“燕太傅,是否离开此处?” 燕凤寻思中山公主既已逃出,以南院近台顶南侧下台道口,紫貂逃出被长孙陀发现,其必知南北下台道口必已有人把守,故定亦向北,向北自亦与紫貂一般,为防暴露行踪,必不敢轻易出后廊转入北游廊,则此刻藏身北院中某处最为可能,于是轻轻道:“随我来。” 说着,燕凤扒着桌沿,慢慢起身,只见月光仍然照在台边汉白玉围栏上,殿外空无一人,乃放心退出桌下,矮着身子又退后一步,见紫貂亦已挪出桌下,但似乎在桌下跪坐得太久腿麻了,久久未能站起,便将剑鞘递过。紫貂会意,抓住剑鞘站起,两人便回入北院西舍天井院中。 西舍院墙、天井北壁与井底东北角,仍为后门透入的月光照亮。紫貂眼尖,一眼看到庭院月亮门下方井壁上,有一个格栅封闭的方形洞口,虽天井必有下水口,但那方形洞口无疑过大,便寻思是不是那江东人潜入室内的地道之口,乃轻轻牵了一下燕凤衣袖。 燕凤会意,凝神看去,果然,北井壁有一方形洞口,想到西、中二舍室内有地道相连,此洞口只怕便是地道之口,此刻藏身地道之中,无疑最不易为代人发觉,乃蹲下,轻轻下至天井中。 燕凤贴着井壁自南转东,蹑手蹑脚行至北井壁中段下,蹲下往洞内看了一眼,轻轻移开格栅,只见内里一片漆黑。回头见紫貂已至身后,燕凤便屈身膝行爬入洞中,紫貂随之而入。 燕凤膝行到达西舍外室炕下,轻轻推起木板,只见房中漆黑一片,阒寂无声,乃爬出地道,上至炕席之上,仍将剑鞘递予紫貂。紫貂拉着剑鞘,也上到炕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燕凤吸吸鼻子,忽道:“怪哉!有异香——应是西域安息香!”紫貂应声惊喜道:“那是——公主在此,亦或到过此房中!”说着,紫貂便下炕。因窗纸上映入月光,故室内虽暗,亦能见物,紫貂直奔入内室。 燕凤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和发白的窗纸,忧心长孙他犹在院中,幸紫貂体态轻盈,脚步声微,当不至惊动之,便坐炕席上相待。须臾,紫貂自内室而出近前,告燕凤道:“燕太傅!公主不在内室!” 燕凤道:“如是,则公主必是循地道东去!中舍乃吾住处,东舍却是鄙国世子住处,若……”燕凤顿了一顿,“姑娘可知地道尽于何处,止于中舍乎?尚可续向东乎?” 紫貂道:“似乎尚可续向东!若公主循地道东去不知止,后果恐不堪设想!婢子求请燕太傅,速去中、东二舍搭救公主!” 燕凤道:“敬闻命。”说着,便拿起剑,爬向炕席里侧的洞口。紫貂却后退一步,远离了土炕。燕凤急道:“姑娘何意?!” 紫貂道:“鄙国吴王已逃出南院中舍住处,方才复自大殿脱身,惟不知公主所在耳!公主孤身一人,自不敢率尔下台,必是藏身于北院某处。此刻,吴王殿下当已入北院,当正于东、中二舍寻索!婢子女流,幼不学剑,当此纷乱扰攘,代人包围之中,实不能有助益!惟婢子身着公主之衣,代人不识公主,婢子停于此,可鱼目混珠,掩人耳目,代人若入此房中追捕公主,婢子或可于此延宕之!故婢子不与燕太傅同行。” 燕凤觉有理,便不坚持,道一声“姑娘保重”,便缩身入地道,独自循着向东方向,往其自身住处中舍而去。 三 慕容垂出了大殿,一时茫然不知去往何处,在殿门外略一踌躇,想到女儿定然藏身于北院,乃贴墙快步行至北院门口,闪身进入东舍天井院。 天井院毕竟露天,借着星月之光,慕容垂在门内左侧贴墙站了片刻,看清西南角有一花架,藤蔓攀缘其上,便轻轻绕过天井,藏身花架之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庚) 一 长孙他听得大殿中诡谲,虽自信一切尽在掌握,后来却越想越觉事出蹊跷,恐将失控,便不免心惊肉跳起来,在北院西舍庭院中踱来踱去,焦躁不堪。燕凤离去后,紫貂因为疲乏,在北院西舍外室炕上和衣而卧,久之自然就睡着了。 慕容、拓跋二部皆鲜卑,鲜卑人性格刚烈,有如近代湖南人。中山公主慕容莺虽弱质女流,长孙他自信可将之手到擒来,然鲜卑贵族女子亦自幼习剑,长孙他乃拓跋王室亲贵,如何不知,因此虽知中山公主毋庸置疑,必是逃出南院西舍之后,躲入了北院西舍代王居室之中,却不敢轻举妄动,恐其横剑自刎也。自夜半于台下闻报中山公主逃出居所,长孙他乃复上台,至此已独守了近两个时辰,以大殿中诡谲事,很是不安,不觉仰头看天,见天空微明,心中一跳,便不管不顾奔向房门,细听了一阵室内动静,终于排闼而入。 紫貂骤闻门响,腾地从炕上坐起,浑身瑟瑟发抖,抖作一团。长孙他从怀里摸出火镰与绵纸做的火绒,嚓的一声打着了,趋近炕前,看一眼缩在炕里角落的年轻女子,见她似乎并未带剑,不禁心下一宽,微微一笑,伸手用火绒点燃了炕上矮几上的油灯。 室内立刻亮堂起来。紫貂仍然忍不住颤抖,见长孙他兀自看着自己微笑不已,却不言语,乃大着胆子道:“你是何人?此地乃代王居室,汝竟敢闯入,该当何罪?我乃大燕中山公主慕容莺,奉本国陛下之命,来代北与代王和亲,因此入居此处。汝为代人,何敢不尊未来王后!” 长孙他哈哈大笑,道:“原来中山公主单名一个鹰字!却是佳名,似我草原雄风!我乃代国未来之主长孙他,公主不知,代王大位,本属在下之父拓跋斤!惟亡父昔日糊涂,以大位相让于今代王什翼犍,遂使尊位易主!且亡父尽忠于什翼犍,竟改姓为长孙,以明心迹,示天下甘心为臣!亡父葬日,什翼犍当众宣称,道其百年之后,以我为嗣子,还大位于长子之大宗!故自此而后,代国上下,皆以为什翼犍不日便将立我为世子,而以其二子寔、翰居外为西部、北部大人。不意数年之后,竟立其长子寔为世子!于是人心怀怨,四境失望,皆以什翼犍为不义!古语云,‘诺而不予,其怨大于不许。’什翼犍当众许诺,将还政于我大宗,却公然食言!如此行径,使天下作何言?汝貌美甲于天下,乃我鲜卑之宝!平城童谣曰,‘得中山者得天下。’故汝之入代,乃吾之幸也!本已甘心于大位失去,以汝之来,吾雄心再起,必取汝为妻,夺回代王之位,以证童谣不虚!” 紫貂听完长孙他的长篇大论,心下敞亮,知他绝不怀疑自身为假冒,乃道:“我乃仓庚黄莺、莺歌燕舞之莺,非苍鹰之鹰,却何雄风之有!” 长孙他以梦寐以求的中山公主入其掌握,一时兴奋不已,心潮澎湃,竟未能听清紫貂所言,也便未能明了其意,脱口道:“非苍鹰之鹰,乃苍蝇之蝇乎?可惜!此名甚不美!”瞬间反应过来,又道:“公主说笑!” 紫貂已经完全镇静下来,微笑道:“正是苍蝇之蝇!家父以我命贱,而苍蝇命大,飞舞于无论皇宫草舍,岂不大佳?故命名我为蝇。” 长孙他皱眉道:“汝父糊涂!汝父慕容道明名满天下,不意竟糊涂若斯!似汝如花似玉,纵小时欲汝平安长成,乃命名为极贱之蝇,至汝长成及笄,貌美如此,自当另拟佳名,岂可一生为蝇!” 紫貂见他上当,故作委屈状,蹙眉道:“我有兄弟数人,皆人中龙凤,家父重男轻女,命名我诸兄弟为令、宝、麟,便是家父昔日随太原王,平高句丽所收义子高云,其名云,亦家父所命!真真羡煞我也!独我为女子,竟得名为蝇!”说罢,紫貂低头垂泪,啜泣不已。 紫貂貌美不下慕容莺,这般委屈啜泣,长孙他热血男儿,如何能够抵挡这柔弱女子亟需保护之诱惑,顿时呆住,继而情不自禁地走近,欲上前抚其后背安慰之。紫貂见他趋近,立往后缩,口中结结巴巴,狼狈道:“君……君不可!” 长孙他镇静下来,立转持之以礼,于紫貂身前数步停驻,拱手持揖道:“公主无须悲戚。女子有行,日后出嫁从夫,便可改嘉名!” 紫貂抬起泪眼,道:“君所言为真?!” 长孙他只与她对视得一眼,便心如乱麻,情难自控,颤声道:“长孙他若有虚言,天打五雷轰顶,死无葬身之地,日后挫骨扬灰!” 紫貂含笑道:“君乃代北英雄,我乃邺城贱女子,君何必发此重誓,损将军威名!” 长孙他见她为己着想,心中更加心花怒放,忍不住一迭声道:“长孙他生于天地间,未逢公主这般使我惊为天人者!自今日起,长孙他便是侯嬴,公主便是信陵君,公主垂青于我,我为公主粉身碎骨,在所不惜!便公主日后万一身遭不幸,为奸人所害,我便当效豫让报答智伯荀瑶,漆身吞炭,为公主报仇!若公主日后不讳,往生极乐在长孙他之前,长孙他必自刎,以随公主于地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二 燕凤艰难爬行至北院中舍外室地下,起身轻轻推起上方的木板,便有暗香袭来,心中顿时大喜,然不敢出声,恐惊吓慕容莺,乃轻轻将木板推起得更高一些,探头向室内观瞧。 犹有月光照于窗纸之上,室内空无人迹。燕凤转过头来,却猛然惊见中山公主穿着紫貂白日里所穿的侍女衣服,蜷坐在炕里墙角,一双妙目,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燕凤几乎惊叫出声!慕容莺轻声道:“勿言。”燕凤便定定地看着她,不言不语。两人就那样,一个站在地道的竖井内,一只手撑着木板,一只手扒着竖井上口的边缘,一个蜷缩跪坐在炕上,倚靠着墙,相对无言,默默对视。 三 拓跋寔回到其住处北院东舍,满心以为中山公主侍女紫貂既已逃出其南院西舍居所,先入了北院西舍室内藏匿,而以受惊受迫于长孙他守在西舍庭院中,而后窗外尚有西河兵看守,因此自地道潜入中舍燕凤住处,因当时他与燕凤正于外室炕上对弈,紫貂再次受惊,自然不会重归西舍,而当沿着她入地道所行进方向,继续向东,则必入东舍外室,因此便安坐炕上相待。到底自绝代佳人中山公主至参合陂行宫始,拓跋寔与燕凤一般,夜不能寐,不多时,便颓然睡去。 拓跋寔这一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但因到底是盘腿坐在炕席上,虽入睡,却不曾倒卧,至长孙他耐不住心慌折磨,终于闯入西舍代王居室时,拓跋寔猛然惊醒,却见炕席里侧木板安然未动,便打开往里看,只见一片漆黑,绝无动静,不禁纳闷不已,便伸直因盘腿太久已麻木的双腿,下了炕,趋至房门后,细听屋外动静。 屋外也是静寂无人声,惟虫鸣唧唧。拓跋寔便返身入内室取了剑,打开房门,趋至庭院门口,观察天井院中动静。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辛) 一 长孙陀以南院二要人——和亲公主慕容莺与和亲大使慕容垂相继逃脱,便在仅剩的燕国要人和亲副使崔宏住处——南院东舍庭院中守着。守了不一会儿,终于忍不住睡意,伏在葡萄架下石桌上睡着了。及大殿中神秘人现身与慕容垂对话,长孙陀尚未醒转。后以神秘人大笑,声震屋瓦,长孙陀才猛然惊醒,因神秘人自称冉闵,长孙他尚且因迷信鬼神而不敢入大殿一瞧究竟,长孙陀自是更加惶恐,钉在石凳上,一动不敢动,只凝神细听,生怕漏过任何言语。后以大殿中渐悄无人声,长孙陀虽然好奇,却不敢前往一探究竟,坐了一阵,又睡意上头,便又伏桌而睡。 久之,长孙陀忽闻晨鸟啼鸣,恍然惊醒,见天已微明,想起后半夜大殿中蹊跷,耐不住好奇,以崔宏在房中鼾声如雷,便蹑手蹑脚到了大殿门口,向内张望。 殿中因月亮落到了大殿之后,却是一片漆黑。长孙陀看了半晌,虽殿中毫无动静声响,却不敢入,想到其兄在北院西舍,便寻思赴北院向长孙他问计,乃蹑手蹑脚走过大殿门口,到了北院门外。长孙陀靠在门边向内观瞧了一阵,乃抬脚进入。 “何人?!” 长孙陀一脚刚入门,便听得一声暴喝!拓跋寔已长剑出鞘,剑指天井院西南角葡萄架下。慕容垂带剑走出,并不拔剑,却向拓跋寔抱拳为礼道:“世子殿下,此番甚是凶险!长孙他已然谋反,发兵五千,擒住了台下平北公所率禁军,与世子殿下之东宫亲卫!故今日,世子殿下当与在下联手,共同对敌!否则玉石俱焚,悔之无及!” 长孙陀斥道:“一——一泡胡言!慕容垂!汝昔日杀冉闵,今日冉闵鬼魂于大殿中向汝索命,是也不是?!”又转向拓跋寔道:“世子阿兄!中山公主已逃出其居所!以丘敦武率随我上台西河兵往追,慕容垂乃乘机,亦逃出其居所!然其狼——走噬兔,闯入大殿之后,似乎殿中有其对头,故方才殿中神秘人大笑,慕容垂似乎慑服,却不知何故,竟又使之走出在此!” 长孙陀不学,因此“一派胡言”错成了“一泡胡言”,“狼奔豕突”又错成了“狼走噬兔”。慕容垂大笑,道:“长孙小将军!汝道我何以自大殿走出在此?却是因贤兄遣五千兵,包围擒获了台下燕代两国人众!殿中神秘人听闻消息,便——自旁门出殿而去,我因而脱身在此。此刻真相大白,汝兄弟以平城童谣道,‘得中山者得天下。’因而兴起狼子野心,竟乘我国送亲队至此停留之机,悍然谋反,欲劫夺我国和亲公主!汝道世子殿下帮汝兄弟,抑或帮在下?” 拓跋寔惊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慕容垂拱手道。 拓跋寔看向长孙陀,惊疑不定。长孙陀心神不宁,只得目光在拓跋寔与慕容垂之间转来转去。 忽然,晨光熹微之中,长孙陀看到拓跋寔看着自己身后,一脸惊恐,便回头看去,不禁吓得腾腾腾后退了好几步!原来他身后不知不觉中,已经立着一个全身黑衣的枯瘦老者。 “你你你——是人是鬼?!”长孙陀惊呼斥道,虽语声颤抖,但有如儿童受惊大呼,声闻北院内外。 那人道:“此处天地间活死人。” 长孙陀拱手道:“敢问活死人意欲何为?”长孙陀汉话不灵光,此语倒不但合情合理,亦不失礼。 那人亦拱手道:“大殿主人有请三位!” 慕容垂与拓跋寔面面相觑。慕容垂料想必仍是之前神秘人,知其非长孙兄弟一伙,且与之敌对,此刻拓跋寔亦已怀疑长孙兄弟用心,故入大殿当可无忧。拓跋寔则一头雾水,惶惑不已。 忽北院门口又一老者道:“不意今逢盛会!老朽忝为代国平北公,竟不知鄙国参合陂行宫尚有大殿主人!今邂逅与大殿主人使者相逢,当叨陪末座!哈哈哈……” 慕容垂定睛看去,正是代国平北公拓跋修。原来方才长孙陀惊恐高声,惊醒了他,便悄然起身,到了北院门外,恰见黑衣老者站在门口,与院中人对答。 黑衣老者向拓跋修拱手道:“尊驾是——代国平北公?如是甚好!大殿主人,正亦有意相请!”顿一顿,又道:“代国西部大人五原公安在?” 拓跋修尚不知长孙他已上台,只拓跋寔、燕凤彼时在燕凤房中弈棋,长孙他率人赴西舍过中舍天井院,亦未刻意低声以掩人耳目,故二人便听闻得西河兵随之行经的声响而出,长孙他道,“伪冒中山公主脱逃,今当藏于北院西舍中!”二人将信将疑,乃随入西舍看究竟,自然知长孙他尚守在西舍庭院中。听闻黑衣老者问话,拓跋寔方欲开口,又觉不妥,便闭口不言。 长孙陀到底无愧有痴傻之名,却闻声答道:“家兄?家兄即在此——”他环顾左右,道:“此乃北院东舍,家兄在北院西舍。” 黑衣老者朗声道:“如是甚好!便请长孙小将军赴西舍,相邀贤兄至大殿,与难得今日聚首于此之诸英雄豪杰一晤,如何?” 长孙陀忽觉不可轻易透露其兄行踪,正待思索之后作答,忽中舍天井院东门内一人长笑而出,正是长孙他!长孙他笑道:“今日嘉会,小子躬逢其盛!岂可错失此结识英雄豪杰之机?”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壬) 一 黑衣人打个哈哈,出右手挑大指道:“五原公长孙大人果然豪爽!”又变手形为握拳,左手往右拳上一搭,抱拳向诸人作了一个四方揖,道:“此番燕代和亲,乃是盛事。此刻既然两国英雄,无论东道之平北公,与五原公昆仲,来访之河北慕容氏霸国之吴王殿下,俱已于此聚齐,大殿主人欣喜之至,相候久矣!便请诸位随在下赴大殿,与此间主人一晤。” 慕容垂拱手道:“英雄何敢克当!在下却知,此间尚有一人,乃是真英雄。” 黑衣人道:“哦?愿闻其详。” 慕容垂本以自身势单力孤,以燕凤甚挂牵其女病体,当时燕凤神态使其确信,燕凤必是与其女,于燕人初至之夜于湖滨见过,且无疑钟情于其女,又或者燕凤来为中山公主诊病时,乃是初见,却无疑一见钟情,总之燕凤已陷于对其女爱恋之中,故若使燕凤在场,或有助益。此刻黑衣人出言相询,慕容垂心念一转,却道不妥,“此刻莺儿尚不知藏匿于何处!若与燕凤一处,便有人保护!岂可使此人知代国世子太傅在此,则其必邀燕凤同往大殿,如是莺儿岂不孤身一人哉!纵燕凤与莺儿尚未相会,两人若于我国人众初至之夜见过面,当已相识。便燕凤为莺儿诊病为初见,燕凤总是识得莺儿。此刻情形大乱,燕凤不容安睡,必暗中窥探,故有其在行宫中不知何处,于搭救莺儿极其有利。奈何欲得此仰慕爱女者为援,而使爱女失倾心一意之保护者,况此刻二人,未必不在一处!” 慕容垂打个哈哈,向黑衣人拱手道:“大殿主人未卜先知,知我国人众必受邀于此停留,而代国五原公亦必至!如此神机妙算,真可谓当世卧龙,诸葛孔明也!在下不知大殿主人,究竟何方神圣!方才垂入大殿,有神秘人与对答,道其为冉闵鬼魂,欲向我慕容家寻仇!不知此装神弄鬼者,便是大殿主人否?” 长孙陀一听大急,“真的是冉闵鬼——鬼魂……我我我不去大殿!” 长孙他斥道:“蠢材!吴王殿下说得分明,乃是有人装神弄鬼!且俗谚有云,‘世上无神鬼,都是人做起。’奈何慌张若斯,令人笑话我长孙家男子,无胆怕鬼!”却又转向黑衣人道:“在下却知此间另有一人,无愧英雄之称!” 黑衣人显然不欲回答慕容垂诘问,正好借着长孙他接话而避过,但听长孙他亦与慕容垂一般言语,便若有所思,沉吟道:“不知是何人也?尚须请教于五原公。” 慕容垂暗暗担心。果然,长孙他拱手道:“君既大殿主人使者,乃是此间东道,请教何敢克当!自在下来此,数番与燕人协力同心,阻止在下直入燕国伪冒公主房中一探究竟者,不唯明里相阻之在下叔父平北公——在下叔父当时为燕人蒙蔽,情有可原,后代王信至,便幡然改命人看守燕国三要人,即伪冒中山公主、和亲大使吴王殿下与和亲副使崔仆射。崔仆射即河北名士清河崔玄伯,君不容不知,此刻在南院东舍,何不一并请来,同赴大殿?尚有一人,暗中助燕人,却是代国之人——” 黑衣人哦了一声,以示惊奇。长孙他续道:“此人医术高超,代北风传,此人即昔日辅佐在下亡父与今代王之燕谋之子,虽未得佐证,然中国士族,大抵家学渊源,虽医者为贱业,毕竟养生事大,南夏陈郡殷浩,乃当世大名士,亦精医道。殷浩自不执业,虽以府吏泣请,而勉为其难,为府吏老母诊治,活其命之后,便焚医药之书,无论张仲景之《伤寒杂病论》,与葛洪之《肘后备急方》,免使他人复请也!” 黑衣人颔首道:“殷渊源确有其事!数年前,我闻代郡城中有执业医者,民间风传,称为燕神医,我便以为燕谋也。如此,则其人非燕谋耶?愿闻其详。”言罢拱手。 长孙他颇招揽汉人儒者,故颇知当世名士之事,有意卖弄其博闻,见识高超,便并不针对黑衣人所问直接作答,仍续其前言道:“殷浩焚医药书之举,固士族矜于门第,不肯执贱业,既活府吏母命,恐他人复有请,乃焚经方。然南夏风闻,其子殷涓——父名浩,子名涓,意正相反!想嵇康“非汤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名子为绍,却在其《诫子书》中,殷殷嘱咐,大抵皆须恪守礼法之语!殷浩一生虚谈阔论,名浩字渊源,可谓盛大!至其有子,不欲其类己,故名其为涓,亦可谓为父拳拳之心!今涓仕为侍中,亦精医术,不亚乃父,却往往为贵人女眷诊,而为人诟病耻笑。殷涓不以为意,道,‘人命至重。奈何身怀其术,却矜于门第,以医者贱业,而不肯为!涓虽为人无长物,然并不倾心财货,惟以虔诚奉佛,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奈何不肯为之!乃倾力为人诊治。若道只为贵人诊病,不及庶民,则世俗贵贱不相接,士庶天隔,由来久矣!刘真长所谓,小人都不可作缘。此语诚是。涓独何人,敢逆世俗而动乎!且民间岂无良医?涓为人诊病,一则兴趣所在,二则救命胜造七级浮屠。故识与不识,若家中有人病体难起,纵为女眷,亦不避嫌!’殷涓语,正可为此人佐证!此人不避男女大防,坦然为伪冒中山公主诊病,真可谓殷浩令子殷涓之流!君博闻多识,想必已知此人为谁!”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黑衣人讶然,良久道:“数年前我闻代郡城中有良医,民间称为燕神医,闻名于燕代两国,我便以为燕谋也。此刻闻五原公言,似乎并非燕谋燕贻孙,却是何人也?此燕神医,竟亦在此间乎?!” 拓跋寔看一眼叔父拓跋修,欲言又止。长孙他道:“原来君与燕谋,乃是旧识!否则,何以知其字?” 黑衣人道:“颇闻其人耳,尚未得见。雁门燕谋乃代北名人,其表字亦闻于遐迩,燕贻孙谋,即其名字出处。” 长孙他颔首道:“君所言有理。燕谋本是医者,辅佐在下亡父与今代王击败独孤家,复拓跋家代国旧业之后,以代北文教不行,人心不向慕华夏之风,依然妻后母寡嫂,惟利是图;草原诸部之间,仍弱肉强食,惟力是视,大失所望,乃悄然遁去。数年前,代王闻代郡城中有执业医者,民间传为燕神医,便如君所料,亦以为燕谋也,遂发兵围代郡,向城中索之。城中父老不肯,代王以屠城相胁。那医者不得已,乃向父老泣请,自出降于代王。代王一见,大失所望——” 黑衣人又哦了一声,表示诧异。长孙他续道:“原来那医者年甫十五,尚在志学,初以为或是燕谋子侄,然代王复思燕谋无妻室,本是独行游医,纵遁去之后娶妻,则其遁去不过数年,如何便有年至志学之子!但其人确有才学,年纪又与代王长子相若。代王老得二子,其时虽将知命,与慕容夫人所生长子,却尚未志学,正愁无同龄者伴读。得此医者,代王一试之下,觉其学识不凡,乃大喜,命为其子伴读,实亦师亦友也。后代王立其长子为世子,便以其人为世子太傅。” 原来代王拓跋什翼犍与慕容垂年龄相仿佛,只不过草原风烈,马背之人嗜酒,故无论形容、音色,皆较之慕容垂生长辽东、老于河北之人,更为苍老,便是代王之弟平北公拓跋修,亦较慕容垂苍老些许。故慕容垂在大殿暗中闻代王言语,只觉其甚是苍老,却不疑其竟是代王什翼犍。拓跋寔有如今日之不孝子,竟不知父亲年纪,以其父白发萧然,昔日苍髯亦已斑白,便以为其父已是花甲残年之衰翁。于未见慕容垂之先,拓跋寔以中山公主年甫及笄,纵有兄长,亦当不过弱冠,便揣测慕容垂当仅年届不惑,竟以为其父当老于慕容垂十数岁。 黑衣人听到这里,喜道:“此人不惜以一身救全城,实乃少年英雄也!今果在此间?当邀之同赴大殿!” 二 众人在北院东舍天井院中言语,燕凤在其中舍房中听得分明,便轻声嘱咐慕容莺藏入地道中,带剑开门而出。众人听闻中舍开门声,一齐望向中舍天井院中。 燕凤掩上房门,快步走过庭院,出至天井院中,便见众人或延首望向自己,或扭身望向自己,便剑交右手,拱手为礼道:“世子殿下,吴王殿下,平北公,五原公,大殿主人使者,燕凤拜见!” 黑衣人眼睛一亮,欣然道:“果然人中龙凤,不愧名为凤也!不知燕太傅表字为何?” 出言相询表字,即是愿与结交之意。燕凤愕然,不知此人何以如此热忱,又觉其有莫名其妙的相熟之感,便拱手道:“在下表字子章。”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5章 报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癸) 一 诸人出得北院东舍,立觉晨风拂面,台下涛声大作,东方红霞满天。众人又随黑衣人,同到南院东舍请崔宏。崔宏却兀自仍在呼呼大睡,众人不禁讶然,于他此份气度,却也佩服。 长孙陀道:“崔仆射自中夜至今,好一场酣睡!若非其鼾声如雷,我亦不敢离此。” 黑衣人道:“崔仆射名士也,必有雅好!琴棋书画,五石之散,必其所嗜。若行散狂走之后,当镇日酣睡,高卧不动。服散乃是魏尚书何晏以来,风流所尚。然却非人人服得,若不得法,便大受其害!晋高士安定皇甫谧,服散不得法,周身灼烧,头痛欲裂,乃以头撞墙,至于血流满面,奔走狂呼!其嫂临盆,竟受惊悸而死!后皇甫谧乃痛改前非,修心养性,历年良久,服散所致症状,方渐渐消弭。谧乃着书言服散,有多般害人处,不唯使人肤焦脆,体消瘦,尤其使人体内热流汹涌,遂致性情大变,暴躁不安,即使人发狂也,不类人伦!实为大不道。谧兼善经典与医术,自着《帝王世纪》,隐居不仕,遂为一代之高士。后晋武帝几番诏征,乃受征为着作郎。时谧已皓首,朝中称为白头郎,亦是前朝佳话。” 燕凤听得此番皇甫谧以自身经历警示世人服散有害之言,因昔日已有耳闻,便立刻想起一个人来。只面前黑衣人,虽与他想到之人身形相似,而更瘦,且腰背佝偻,面貌尤其大异,便道是思念之故。 慕容垂至崔宏躺卧的炕前,抚其肩道:“崔仆射!”见其不动,乃稍用力摇其肩。 崔宏兀自鼾声如雷,慕容垂不得不手下加劲。崔宏忽然吃痛一般,呀的一声惊醒,瞪视慕容垂,良久道:“吴王殿下——何故在此?” 慕容垂见他醒转,神智已清,便道:“大殿主人有请。” 崔宏看向门口内诸人,道:“大殿主人?却又是何方神圣?”此语分明讽刺长孙兄弟乃不速之客,连长孙陀亦听出,乃哼了一声,长孙他只微笑不语。 慕容垂为崔宏引见黑衣人道:“此乃大殿主人使者,奉命来请我等诸人偕赴大殿。今众已集,惟崔仆射尚高卧,故特来相请。” 崔宏道:“原来如此!却尚请尊使稍待!我须洗漱便行。”说罢向黑衣人一拱手,却悠哉地下了炕,去了屋角洗脸盆架前,自旁边水缸中舀起一瓢水浇入盆中,口中兀自道:“此处简陋,然坐席亦波斯地毡!诸位不妨且安坐。” 黑衣人道:“崔仆射客气!但请崔仆射勿匆忙,老朽自当肃立相待。” 二 众人出南院东舍,扑面只见朝阳已出,升起在台下代北人称为参合海子的湖东远处遥遥可见的太行之巅,云蒸霞蔚,光彩夺目。崔宏赞一声:“好辰光!好景致!”众人看向东天,皆不言语。良久,黑衣人道:“崔仆射雅人深致!”遂同赴大殿。 甫入殿门,慕容垂惊见宝座前多一香案,正自香烟缭绕,烟雾之中,香案上首,分明摆着一尊灵位!一黑衣人背朝门口,立于香案左首前,正自低头拱手,喃喃而语,惟不可闻。 自称大殿主人使者之黑衣人见到,便示意众人停步。慕容垂诸人皆懂礼数,主人在敬神祈祷,自当停驻肃立,便与他偕立于门口之内。 只见那人祈祷毕,复虔诚礼拜,双手交叠于前,叩首于手背之上,如是者三。朝阳照在木神主之上,上面八个隶体泥金大字,熠熠生辉闪耀,慕容垂定睛看那字,却惊见是: “大魏悼武皇帝之灵” 慕容垂心中一颤,“大魏悼武皇帝?莫非指冉闵?昔日我亲命人杀之,献首龙城先帝前。后辽西一连五月不雨,赤地千里!皇兄不得已,乃尊冉闵为悼武天王,命于其遇害受杀之遏陉山,立庙祭祀,享以太牢,天乃大雪!今此间自称大殿主人者,明白乃昔日或在冉闵麾下,或受恩于冉氏,故欲为之报仇。今既当众祭祀冉闵灵位,祷之于前,是必欲与我慕容家寻仇,算昔日旧账哉!” 慕容垂定睛又看,却见那牌位之前,香烟缭绕之中,尚有一尊小小金人,披盔戴甲,跨于朱龙马上,手中长槊两刃矛,威风凛凛,正是昔日战阵中冉闵形象!慕容垂心中,再无疑惑,“看来此番来此,纯属为人牵着至此!敌人必筹思久矣!” 慕容垂正思忖间,那人转过身来。慕容垂与之只一照面,便惊呼出声:“君!君——非萧泰山耶?” 原来此人,正是之前那在北院西舍外室中,与紫貂见过之江东人,慕容垂称为萧泰山,乃因其便是殷浩主持南夏晋廷之北伐时,奉北府都督荀羡之命,与其弟萧鎋,偕同谯郡戴氏兄弟戴逯、戴遁,率一支军为前锋,进至泰山援救太守诸葛攸,后诸葛攸死,晋廷即以之为行泰山太守之萧儁!泰山城破之际,萧儁在乱军中失踪,不意在此出现,慕容垂安得不惊!泰山之役,率军攻城者,正是慕容垂,二人一在城上,一在城下,打过照面。慕容垂有过目不忘本领,萧儁于其最后一役对手,亦印象深刻,可谓没齿不忘,故二人只一照面,便各自认出了对方。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萧儁淡然道:“萧泰山不敢当!萧儁败军之将,况于人间,除名已久哉!” 诸人听罢,俱各心惊。萧儁乃多年前南夏晋廷所任命行泰山太守,南渡流民帅淮阴令萧整之子,于泰山郡城破之际失踪,南北皆知,今竟于此出现,复拜冉闵灵位,明白欲与慕容氏为难,如何不惊! 萧儁拱手向那黑衣人道:“有劳师兄。”黑衣人拱手回礼道:“师弟客气。” 诸人除慕容垂、燕凤外,皆不知大殿主人必是昨夜殿中神秘人,而非眼前之萧儁,闻萧儁与黑衣人以师兄弟互称,萧儁于大殿设香案祭拜冉闵,黑衣人复对之恭敬,不免以为萧儁便是大殿主人,俱各惊奇。萧儁复向诸人拱手一周,道:“此间主人夜间,闻五原公大军忽至台下,掌控燕代两国人众。主人恐生冲突,遂下台弹压也,至今未归,慢待诸位哉!便请入座。”说着,萧儁伸手向他面前的长桌,向众人示意,复拱手相待。 长孙兄弟闻言大惊,错愕不已,久之不能语。长孙陀道:“阿兄!……”长孙他摆摆手,沉声道:“稍安毋躁!”却率先入了座。诸人回过神来,乃俱拱手向萧儁道:“萧君客气。”乃一一落座。 萧儁踱至长桌上首,目视坐在长桌南侧客位上首的慕容垂,拱手道:“慕容兄,别来无恙?” 慕容垂还礼道:“托萧兄鸿福,垂虽年过知命,尚自健朗!萧兄较之当年在泰山时,却颇苍老清减矣!” 萧儁道:“昔日若非众寡不敌,儁今日,不当在此!” 慕容垂道:“当年垂随家兄太原王为副耳,否则,泰山之役,胜负未可知!萧兄以孱弱之师,亲率上城,抗我大军半月,古名将不若也!” 萧儁淡然道:“慕容兄过奖哉!自来河北称‘五胡名将,慕容道明’,岂是虚言!慕容兄可谓名不虚传!” 慕容垂见他只是如阔别故人相见,一番言语,道是追忆往事,其实不过客套而已,不知其在此之意,又不好出言相询,只得再次拱手道谢:“萧兄过奖!” 萧儁亦拱手向慕容垂为礼,却不放下,转向众人道:“此间主人闻燕代两国和亲,慕容兄为行人大使,乃率在下与师兄——”说着,萧儁伸手向慕容垂身后侍立之黑衣人,复道:“因此之故,此间主人乃率在下师兄弟,在此相待。” 说着,萧儁转身向香案上的灵位与金人一拱手,回过头来,复向众人道:“此所供者,大魏悼武皇帝冉氏之灵也。大魏悼武皇帝者,昔日河北所谓冉天王是也,想天下皆知,诸位皆博闻通人,不当不知。此间主人,昔日受冉天王大恩,因此之故,乃待慕容道明于此,欲为冉天王报杀身大仇。诸位以为,该是不该?” 诸人虽已知萧儁与慕容垂有昔日泰山之役互为对手旧事,萧儁因而多年流落在北,不得归家,可谓苦矣!故今日其既奉大殿主人之命在此,必与慕容垂为难,自不待言。不想大殿主人,却昔日受大恩于冉闵,如是,则其主仆,必与慕容垂作殊死之斗!诸人听言至此,俱各大惊。 慕容垂黯然道:“如是!则昨夜此殿中神秘人,便是大殿主人无疑!我道何以其仇视在下若斯,原来如此!” 萧儁从身侧解下一柄装饰精美的短刀,双手平捧举起,见诸人目光皆集,乃转身,将刀置于香案之上,双手交叠,如前在手背上拜了三拜。 大殿一时阒寂无声,便是天地之间,亦是万籁俱寂。 三 萧儁转过身来,将那短刀置于慕容垂面前,沉声道:“慕容道明,我敬君为英雄,只不过君杀冉天王,人神共愤!此中曲折,与君合该受戮之由,昨夜此间主人,与在下方才之语,已一一为君道明!今日燕代两国英雄云集于此,亦正好作见证!俾世人知,此间主人与我师兄弟,非滥杀无辜,实在是慕容垂死有余辜,不得不尔!” 慕容垂傲然道:“萧君此言何意?欲垂自尽乎?哈哈哈……”说着手按剑柄。 萧儁伸手,轻拍在长桌上,目视慕容垂,示意其不得轻举妄动,却抬另一手,将短刀向慕容垂推近寸许,沉声道:“慕容道明,识时务者为俊杰!此刀乃昔日冉天王防身宝刀,贴身所佩!此间主人与冉天王分别之日,冉天王解刀相赠,此间主人乃珍藏之。后闻冉天王为君家所害,此间主人便将此刀时时磨砺,日日佩之,不敢忘冉天王为君家所杀之大仇也!宝爱至今,虽霜锋若雪,却从不曾以小人之血污之,惟以待君也!想君今日悔哉,必不至困兽犹斗。不然血溅当场,殊不好看!” 慕容垂右手放开剑柄,抓起短刀。萧儁抬起按在桌上之手,退开一步。慕容垂却将短刀一把掷过,萧儁伸手接住。 慕容垂凛然道:“君主仆可谓处心积虑,筹思于此杀我久矣!然慕容垂何人,必不引颈就戮!便请拔刀,在下与君,作殊死斗!”说罢,慕容垂从容起身,于殿中立定,拔剑在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黑衣人却止住意欲拔刀的萧儁:“师弟稍安勿躁!主人未归,师弟与慕容氏,乃是昔日战场疆埸之敌,非有宿仇也。今日我为刀俎,彼为鱼肉,师弟纵有意立功,何必急在一时!若师弟便拔刀与斗,万一不敌,愚兄我帮是不帮?为兄奉命在此,乃为主人延请诸英雄入殿。今诸人已集,为兄当下台复命。师弟且忍一俄顷,待为兄奉主人归来,再作处置!” 萧儁瘦脸一红,便将按在刀柄上的右手放下,左手执刀一举,右手抱住左拳,对向慕容垂,赧然道:“在下非与慕容道明有仇,故今日纵慕容兄不自尽,自有此间主人与慕容兄作殊死斗!主人受冉天王大恩,自欲亲手杀慕容兄为恩公报仇!儁独何人,敢越俎代庖哉!” 慕容垂乃还剑入鞘,正待出言,长孙他却抢先道:“萧君,君师兄弟既为大殿主人招待吾等,奈何至今不肯透露主人身份姓氏!在下颇疑主人诚意!抑或君师兄弟得主人授意——不得透露贵主身份姓氏乎?如此,恐非待客之道!” 长孙他话音甫落,只听得屏风后一人哈哈大笑,声震屋瓦,众人一齐大惊。一人自屏风后出,却是中夜下台向长孙他报告伪冒公主出逃之丘敦武。长孙兄弟不禁大惊失色。 丘敦武走到长桌上首,将一血染布包置于桌上。诸人又是一齐大惊。丘敦武向长孙他道:“长孙大人,大殿主人命我,将此一包物事,交予阁下!” 长孙陀道:“丘敦!汝——此乃何意?汝——竟是此间主人之人?!汝此布包中何物?何必卖关子?我兄弟未必怕汝?!” 丘敦武冷冷道:“无他,奚箪之头!” 长孙兄弟一齐大惊失色。原来奚箪乃长孙他所安排后发之五千兵统领,如今已身死人手,长孙兄弟焉得不惊!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有一隅即谋全局 无公心桓乃丧师(甲) 一 长孙陀愤然道:“丘敦武!汝以吾兄重用奚箪兄弟,使其兄弟领兵,只以汝为侍卫长,因此反叛,是也不是?!” 丘敦武昂然道:“我乃大王之将,安得称反叛?昔日——” “大王?”长孙他道,“汝意——屏风后人,乃是大王?!” 丘敦武仿若未闻,续道:“昔日先父有罪,赖独孤太后说情,乃得活命!彼时吾尚年幼,若失怙,则不堪立于人间。故大王之母后,于吾实有再造之恩!昔王叔弑杀夺位,亦赖独孤太后,鸩杀王叔,立长孙老大人为王,代国乃安!此一故事,长孙大人尚记得否?!”说着,丘敦武看向长孙他,目光炯炯。 长孙他闻言被触动,默默无语,心道:“丘敦武竟是公忠体国志节之士!昔日若非独孤太后鸩杀王叔,立吾亡父为王,焉得有我家今日!若王叔在位,亡父与大王皆先王之子,恐皆当无幸!” 拓跋什翼犍自屏风后缓缓走出。慕容垂只一照面,便认出是昨夜神秘人,心中一凛:“皆道什翼犍粗豪,不想竟心细如发!此番设计困我于此,简直天衣无缝!”转念又想到:“昔日什翼犍曾为质于石虎,冉闵乃石虎养孙,二人相识乃至有交情,自属可能!如何便想不到此层!” 什翼犍踱至香案前,萧儁递上冉闵昔日所赠宝刀。什翼犍伸手接住,方开言道:“有劳师弟!”慕容垂心中,再无疑惑。 什翼犍拔刀在手,置刀鞘于案上,以左手试了试锋刃,乃扬起宝刀,举在头顶,岿然不动。诸人见状,心中皆是一凛。 什翼犍缓缓将刀放下,却交到左手,复以右手拈住刀背。拓跋修见状,知阿兄欲行草原厉面之礼,以其年事已高,惊道:“王兄不可!”拓跋寔亦察觉,亦惊道:“父王不可!” 什翼犍已将刀刃划入右脸皮肉,顺势一拉,右手放下,同时仰头向天。刀头滴血,数道鲜血,却顺着其黧黑粗粝的肌肤,四下漉漉而下,其中一道,自颧骨处横过眼下,漫过鼻梁,流到了左脸,只一瞬间,代王脸上,便已沥血满面。 什翼犍将刀置于案上,高大身躯猛然跪倒,磕头至地,竟啊一声长嚎,复号啕出声,颤声道:“再造恩公大魏悼武皇帝陛下!什翼犍隐忍十年,年年岁岁,椎心泣血,欲为恩公报仇!报恩公为慕容家贼子慕容恪,恃众暴寡,不幸遭擒,复为慕容垂解至辽西,遇害之大仇!” 众人闻言,皆作声不得。什翼犍呜咽流涕,续道:“陛下为慕容垂解送……至辽西燕都龙城外之遏陉山,天地同悲,白日昼昏!慕容垂乃不敢将恩公,送入龙城。不意慕容儁狼子野心,既有觊觎中国之心,复欲借诛杀陛下,以绝华夏之望!其心之酷毒,可谓亘古未有!乃亲出其都,当面辱骂陛下为‘奴仆下材’!陛下昂然不屈,对之以‘汝辈蛮夷非类,亦忝为王,我中国英雄,奈何不可称帝’!慕容儁贼子,乃大愤恨,鞭陛下三百!呜呼苍天!何其冤酷乃尔!” 什翼犍说着,再次顿首于地,勃然站起,抓过案上宝刀,转过身来,戟指向慕容垂,恨声道:“慕容垂!寡人所言,可有半句假话?!” 慕容垂默然。什翼犍续道:“可怜当日天公震怒,风云变色,霹雳雷鸣!慕容儁胆寒失色,即命返驾,却命慕容垂,即害大魏悼武皇帝陛下于遏陉山!是也不是,慕容垂?” 慕容垂默然。 忽然,一人慌慌张张跑入大殿,不及行礼,便手指殿北,颤声道:“大——大王!大——事不好!……” 众人看向来人,代人却都认得,是长孙他麾下西河骑都尉奚箪之弟奚斤。什翼犍沉声道:“何事惊慌?” 奚斤气喘吁吁,颤声道:“是——是……秦军!秦军来哉!” 什翼犍矍然变色,亦忍不住颤声道:“长孙他!寡人以汝袭父爵为五原公,承父职为西部大人镇西河!究为何来?是倚汝为塞上长城,欲汝守住西境!汝竟——以孤食言,未立汝为世子,而怀恨怨!复以平城童谣道‘得中山者得天下’,乃率西河大众至此,置边防重地于不顾!今日秦军大入,汝何面目,见亡父于地下?汝自负聪明,却不知那童谣,乃苻秦间谍所散布,正以勾起汝之野心,与我为难!” 长孙他目瞪口呆。枯瘦黑衣人扶住兀自气喘吁吁的奚斤,道:“快说!秦军人马多少?” 奚斤已近崩溃,哭丧着脸道:“秦军乃其征北将军苻洛所率,据其所言,有……二十万众!” 正说话间,人嚷马喧,一彪具装马骑兵驰至殿前,为首者吁一声停住坐骑,从者便齐刷刷翻身下马。为首者从容下马,率随从进得殿来。诸人看向来者,一个个作声不得。 二 苻洛甲胄鲜明,大步入殿,自长桌左侧进至代王拓跋什翼犍面前,抬左手揭去面甲,以右手抚心低首道:“末将大秦征北将军苻洛,拜见代王陛下!洛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祈陛下见谅!”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什翼犍血流满面,见此情景,满心凄凉,乃抛去手中宝刀,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家门不幸,开户延敌!” 那枯瘦黑衣人忽以眼神示意萧儁,萧儁会意,两人一齐拔剑,欺近苻洛。苻洛猝不及防,竟为二人一左一右所制。其从者大惊,纷纷拔刀欲上前,苻洛连忙喝止。虽然甲胄在身,究竟不耐宝剑削刺,况枯瘦老者之剑,直指其咽喉,苻洛只能甘心,束手听命。 什翼犍天明时在台下,志得意满,五石散瘾发作,乃将随身携带的药酒温了一杯饮下,遂绕台下狂走一周,乃得止歇。至此因方行厉面,而秦军突至,变起仓促,登时心中大乱,神志不清起来。拓跋修与拓跋寔连忙上前扶住,以什翼犍不自上山路上台,已知屏风后必有地道,便将代王扶往屏风之后。 什翼犍忽然清醒,附耳吩咐拓跋修:“阿修,告慕容垂,其女在我手中,命其随我入地道。否则秦军大队入殿,燕人必尽为秦虏!慕容垂甚挂牵其女,若欲与我揭过前嫌,便当与我协力抗秦!” 拓跋修点头答喏,遂回至屏风前召唤慕容垂道:“吴王殿下!中山公主已至台下,安全无虞!鄙国大王请殿下同下台。” 慕容垂闻言,亦不知是喜是悲,只想着莺儿已至台下,在代王手中,便是一死,亦当前往,即闻言急趋,随拓跋修转入屏风之后。什翼犍忽高声道:“燕凤尚不速来?!” 燕凤却在长桌右侧站着,看着那枯瘦老者怔怔出神,对代王呼唤充耳不闻。老者看一眼燕凤,忽开口道:“凤儿!速随大王去!” 燕凤如受惊吓,耸动了一下,却兀自仍不迈步,又怔怔看了老者半晌,方说道:“尊驾——尊驾是……阿父?”又惊喜呼道:“阿父!” 燕谋眼眶湿润,道:“好孩儿!速随大王去!” 燕凤却刷地拔剑在手,绕过长桌上首,奔至其父身旁,道:“阿父!将秦将交予孩儿,阿父速随大王去!” 燕谋恨道:“凤儿!多年未见,汝竟毫无长进!此刻乃何辰光!尚容我父子在此争死乎?只要我一撤去手中剑,秦人便当砍你我父子——及汝萧师叔为肉泥!今日我与汝萧师叔死则死耳,究竟为国而死!代王健在,世子安然!复有汝与平北公辅佐,代国犹当兴!奈何作女儿态,不能割舍!” 萧儁亦催促道:“贤侄!秦军大队眼看入殿来!奈何迟疑不速去?贤侄如此糊涂!愚叔——这便自刎,免为秦人所俘!”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燕谋喊出“师弟不可”,萧儁已猛然撤剑,作势往颈间抹去。燕谋不及细思,乃亦撤剑,急格萧儁之剑。 苻洛正自愣怔,萧儁却右手一翻,将抹向颈间的宝剑转过,急刺向其咽喉。苻洛连连后退,后背顶在香案之上,萧儁之剑,却堪堪抵住了其咽喉! 萧儁大喊:“师兄!尚不携世侄速去!更待何时?” 燕谋亦愣怔不已,眼眶再度湿润。燕凤伸手拉住父亲右臂衣袖,却说不出话来。 燕谋狂甩其子紧紧拉住其衣袖的手,咆哮道:“放手!不放——我剑下无情!” 燕凤只是不松手,幸好燕谋多年五石散瘾君子,不能穿窄小衣服,故宽衣褒带,大袖当风,故衣袖一被抓住,便难以甩脱。燕谋右手一翻,不顾或伤及其子,转过长剑,刷的一声割断袍袖,便急上前,亦将剑尖递到苻洛咽喉。 萧儁已知其意,不禁大急,慌道:“贤侄!速扶汝父离去!” 燕凤知其父劝不回,乃道:“父亲!今日孩儿,便与大人同死!” 萧儁道:“师兄!贤侄!徒死无益!且我为一人,师兄父子为二人,况师兄于我,昔日实有救命之恩!今日无论如何,请师兄与贤侄成全萧儁,请代师兄父子死!” 苻洛咽喉受制,不敢稍动,趁三人说话间,悄悄后仰,使咽喉稍离二剑尖,然后背顶在香案之上,无论如何,无法脱困;至此为燕谋与燕凤父子至情所动,尤其为燕谋与萧儁师兄弟争死感动,乃开口道:“二位侠士高义,苻洛佩服!今二位虽制洛之咽喉,究竟大军只在殿外,便二位刺死洛,洛麾下有将有兵,仍当将二位及少侠剁为肉泥!今洛有一请,不知二位允否?” 萧儁道:“且说来!” 苻洛道:“二位饶洛不死,洛使军兵放三位去,如何?” 燕谋道:“且命君从者撤至殿外!” 苻洛向其从人道:“速速出殿!”那几名重装骑兵,便齐刷刷转身出了殿去,持刀待于门槛之外。 燕谋示意萧儁,萧儁会意,立刻剑交左手,伸右臂紧紧挽住苻洛左臂。苻洛道:“不须如此!洛咽喉受制,岂能逃脱?”萧儁左手持剑,刷刷刷耍了几下剑,灵活与力道,皆不下右手,苻洛不禁看得呆了。萧儁道:“好让苻将军晓得,我师兄弟授业恩师,乃是河北剑术大宗师——左手剑河间崔游观道充先生!故我师兄弟若以左手剑制将军咽喉,将军尤须小心!”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燕凤不待其父吩咐,立刻转至苻洛右侧,双手将苻洛右臂屈至其身后压住。于是三人协力,押着苻洛到了屏风之后。 三 代王已由其弟平北公与世子先下地道,将之接下了地道,只有慕容垂仍在地面之上,一则他怕代王忽然发难,二则燕凤治愈其女,实于其女——不,在慕容垂心中,实于其父女二人,皆有救命之恩,如何能弃之不顾!故燕凤与其父及萧儁在外争执,慕容垂不好出言调和,只能暗暗心焦。至此三人押苻洛至屏风后,慕容垂自是大喜过望,连忙迎住。 燕谋道:“慕容兄,犬子年少无知,君与令爱初至之夜,其便与令爱,在湖滨初见!令爱天人之姿,然令爱却似乎——颇赏识犬子!故今日犬子有幸不死,恐日后犹当累君女!燕谋且谢过慕容兄!” 慕容垂心中苦涩,道:“君何出此言!君公子于我女,实有救命之恩!故我女若有幸为君公子奉箕帚,实乃我女之幸!惟我女乃鄙国和亲公主,恐代王不得应允!” 燕谋哈哈一笑,道:“我与鄙国大王,名虽君臣,实同骨肉!鄙国大王诱使君等至此,不过欲为冉天王报仇耳,好色之心,实年老早已无之!故鄙国大王处,只须在下一言,便可转圜!” 慕容垂忧道:“贵国大王不知自何处,得一不尽不实之言,道吾女实非中山公主,而是燕宫侍女冒充!今代王已遣使赴鄙国,将向鄙国责真中山公主,且强提议,将以贵国二王子,婚配鄙国所后遣——贵国所谓之真中山公主!” 燕谋闻言哑然,良久道:“自可从长计议!”以萧儁左手剑已抵住苻洛咽喉,燕谋撤去长剑,将剑下俘虏交予师弟道:“师弟,送苻将军出屏风,不可远送!” 萧儁应诺,便押着苻洛,送至屏风边,道:“苻将军,得罪!”飞起一脚,将苻洛踹出数步之遥。 苻洛亦有防备,且人高大力沉雄,居然不倒,但不敢回头反顾,匆忙出殿。其从者自然立刻迎住。 四 苻洛出了大殿,命一从者去传令,仍与余下从者守住殿门。殿中只剩下了燕国和亲副使崔宏,与代人长孙兄弟、丘敦武及奚斤,五人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崔宏乖觉,知代王召慕容垂同入地道,自是以秦军大至,欲引以为援。崔宏思忖:“吴王乃代王欲食肉寝皮之人!代王犹且格于形势,不得不引为援手。今代国实有亡国之虞,代王亟需援手,我与代王无冤无仇,且向燕主献大有利于代国之和亲计,代王不唯不当仇视于我,且或以我为有智计!今日代王欲脱困,自非力战可得,须智取,如是,我便是代王亟需之人!惟慕容垂尚在屏风之后,其记恨我如仇雠,欲入地道,恐难过其关!然秦军眼见入殿,只好拼着为其辱骂奚落,也要闯一闯他慕容道明把守之关!只要入得地道,便不受慕容垂威胁,且或能取信于代王。此土台之内中,恐掘得有一地宫,则粮秣当无阙,可支我等燕代两国诸人许久,苻洛久围无功,当撤围去攻占代国平城、盛乐二都,则未必沦为秦人阶下囚!我贴身藏有燕主命我赴河西、陇西,联络凉主张天锡与河西鲜卑秃发大人,及陇西鲜卑乞伏大人之诏书,旨意无非联合抗秦,若使苻洛得之,则死矣!” 思想至此,崔宏自座凳上腾然而起,奔向屏风。丘敦武却刷地拔剑,截住了他。崔宏求饶道:“丘敦将军!此是何意?我忝为大燕和亲副使,今两国邦交未曾破裂,代王犹请鄙国和亲大使吴王殿下同入地道!如何将军却拦我?” 丘敦武冷冷道:“无鄙国大王召唤,任何人不得入地道!” 长孙陀嚷嚷道:“丘敦!休得拿着鸡毛当令箭!汝背叛西河,今日我便要你狗命!” 长孙他不看二人,哈哈一笑,对空斥道:“蠢材!不闻方才燕先生所言,‘此为何辰光!’汝尚与代人死争,正好使渔人得利!” 长孙陀一愣,丘敦武却是心头一凛,想到此番秦军大至,“二十万众”,便围困此地十重,亦有余裕!“此刻最须者,莫过于在此燕代两国之人同心协力,皆入地道,或可逃出生天,否则……” 丘敦武想到这里,还剑入鞘,拾起地上代王宝刀,向众人道:“不欲为秦虏,便随我来!”崔宏自然立刻跟进。 苻洛看着五人动向,喝道:“不着忙!待我大军至,凡入地道者皆死!” 五人本已皆向屏风行,长孙陀听罢苻洛此言,不禁停住了脚步。长孙他斥道:“男儿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奈何惧人大言?彼乃燕先生师兄弟手下败将,已然丧胆,徒自嚣张耳!我且视其嚣张至几时!”说着长孙他拉住其弟臂膀,将长孙陀拖至屏风后。 一时燕代两国诸人,除已入地道之代王、王弟拓跋修及王世子拓跋寔,燕国二要人——和亲大使慕容垂、和亲副使崔宏,与代国西部大人长孙他,其弟长孙陀,代王亲信丘敦武,及西河骑都尉奚箪倒戈之弟奚斤,俱于屏风后聚齐。 慕容垂先至,最在地道井口之旁,见诸人皆集,乃向燕谋道:“燕兄,我等皆不识地道情形,不知……” 燕谋道:“下去便是。”说着走近,率先下到了井口之内,却如燕凤所经北院西舍、中舍地道口一般,并不太深,人站立井下,尚露出头肩。于是燕谋缩身入地道,慕容垂与萧儁谦让过,便也撑着井口,纵身跃下,隐入了地道之中。诸人遂如法炮制。 原来行宫下地道,通达南北院所有各舍之外室,依各处方位曲折相通,其口亦可谓星罗棋布,不但各舍外室有口,天井壁近各舍庭院一边,亦有口,此外便是此处——大殿宝座屏风之后。此地道与行宫,皆燕谋所设计,地道尤其设计巧妙。一般地道因坑道深入地下数尺,坑顶土厚达一人之高,以坑底与地面高下悬殊故,常须架梯上下。而燕谋设计,使地道口之下坑底,凸起二尺高,故人无须借助木梯,便可轻松上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有一隅即谋全局 无公心桓乃丧师(乙) 一 诸人一一自屏风后井口下至井下,便见有梯级自左侧往下,乃鱼贯而行,进入一宽敞土室之中。慕容垂与燕凤进过南北院诸舍地道,见此宽敞有若大殿之土室,也不禁讶异,余人自不待言。燕凤昔日,便闻其父道及朝阳宫布局,见此且暗思此行宫地上地下,或皆是其父手笔。 原来燕谋当年为代王避暑,筹建此行宫成,便以拓跋部民不善守城,万一有擅攻城之强敌来犯,若平城失陷,便无坚城可凭,于是便有意掏空此行宫下土台,成一地宫,以备不虞。后因工程过大,乃只掏空了大殿之下,南北院诸舍,则只以窄小低矮的坑道相连。 土室西墙下,一如地上大殿中,有一宝座,代王拓跋什翼犍已安坐其上。宝座左右各有一座,拓跋寔与拓跋修分坐代王两侧,皆拄剑于前。宝座对面,一左一右,俱有一张长条波斯地毡。慕容垂一下来,见此情景,便至代王座前,稽首于交叠之手背上行礼。什翼犍拱手淡然道:“罢了!”拓跋修陪王兄还礼,拓跋寔乃依样画葫芦。 诸人皆至代王座前行礼。什翼犍拱手道:“诸位请坐。今日秦军大至,孤与诸位,皆困于此!不知慕容兄、崔仆射,可有脱困良策?” 诸人便分至左右波斯地毡上落坐。慕容垂道:“大王——在下小女……此刻安否?” 什翼犍打个哈哈,道:“慕容兄可谓爱女心切!不过——孤此番——亦打诳语!令爱孤亦欲得见,可惜至今,尚缘悭一面!” 慕容垂瞠目结舌,看向拓跋修道:“平北公亦来诓我!” 拓跋修拱手道:“吴王殿下!若非仆王兄出此计,骗得殿下至此——诓得殿下下至此处,殿下以公——殿下以令爱尚在行宫中不知何处,忧心如焚!则必不肯暂避秦军!如是,则于贵我两国诸人于此联合抗秦,甚无裨益而有大害!” 慕容垂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长孙陀人笨心善,忽道:“慕容王爷!——令爱——”却又噎住,看向燕凤道:“燕太傅,称人之女,是称‘令爱’否?” 虽是危急万分,诸人闻此呆傻言,也不禁一齐莞尔。燕凤担忧慕容莺不下慕容垂,立刻道:“正是!” 长孙陀却又已经开言,道:“……王爷之女——想必已经……已经躲入……”忽见其兄眼色,长孙陀立刻闭口不言。 长孙他道:“吴王殿下,中山公主在北院西舍大王居室之中。” 慕容垂闻言站起道:“五原公此言当真?!” 什翼犍伸手示意慕容垂安坐,道:“秦军重围之中,慕容兄意欲何为?” 慕容垂自一下来,便一反常态,坐立不安,此刻忽知爱女所在,握剑站于坐席上,竟茫然无措了!燕凤心中不忍,又恐被井口上秦军偷听了去,便低声道:“吴王殿下!公主在……” 慕容垂看向燕凤,瞪视良久,乃亦低声道:“燕太傅不可打诳语!” 燕凤寻思,长孙他必是将留在北院西舍的紫貂,当作了中山公主,乃有方才之言。“莺儿未与大王成亲,便入大王居室,甚伤清誉!然若以莺儿在我房中如实相告,当此众人,则更伤莺儿清誉,却如何是好!”燕凤与慕容莺心心相印,无须言语,已定终身,然慕容莺究是燕国和亲公主,此番除非其可以己之智与勇力,助代王及燕国吴王脱困,或可得二人开恩允准,否则断无可能!一念至此,燕凤慨然,却仍压低声音道:“公主——在——在在下房中地道藏匿!在下已嘱其切勿出地道,待在下归。” 此言一出,众皆大惊。慕容垂惊喜莫名,直呼苍天有眼,拱手向燕凤,压低声音道:“恩同再造!” 什翼犍拊掌道:“贻孙!卿之佳儿,不愧为燕谋之子!” 燕谋拱手道:“大王谬赞!” 什翼犍道:“贻孙!我已改口称君字,奈何卿仍称‘大王’!师门之中,燕师兄在上,我为师弟!然师兄乃奉恩师之命,来代北搭救我代国!故什翼犍虽亦感激师兄,师恩则更重于师兄为我兄弟出谋划策之恩!想什翼犍在邺城时,为奴为犬,不预人伦!彼高句丽、百济、扶余、奚诸小国质子,亦卑视于我!本在牢笼中,当彼时某日,我为扶余质子当众打翻在地,端的是——欲‘曳尾于涂中’,岂可得哉!惟恩师教我中国典籍,方以孟子‘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尧舜亦人我亦人,奈何我不如尧舜’自强之义,乃得自立于人间!恩师复教我上乘剑术以防身,且解剑相赠!此真可谓恩同再造也!冉天王虽救我于石虎箭下于前,究竟不过救我性命,使我安身立命者,恩师也!” 一言至此,什翼犍眼眶红润。燕谋亦感慨万千,仍拱手道:“谋奉恩师之命辅佐大王,实乃恩师痛心自晋室八王兴乱,胡羯因而乘隙,祸乱中华!时刘司空遇害于幽州段匹磾,祖车骑新卒于谯城,南北人望,一时俱丧!羯胡乃荼毒河北,段部亦南侵有青州,关中则氐人苻氏,河洛中原,华夏之国,一时竟腥膻无际!当刘、石崛起之初,寰宇之内,忠心晋室而与刘司空共抗屠各胡者,代王猗卢也!恩师乃有助大王兄弟先安定国内,而后称雄草原,俾刘司空辈英雄复出,乃可复倚大王之家邦为强援,光复中国!”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什翼犍道:“恩师用心良苦!孤代王之号,本祖上以助刘司空守晋阳有功,刘司空为请封,晋室格外加恩,乃有代公进而代王之封!雁门关内五县,亦刘司空慷慨相让,俾代国能自立于长城之内!非刘司空倚重我拓跋氏先王,亦代国大受刘司空之恩也,如何敢忘!恩师与燕师兄之苦心孤诣,纯为中华故国,使人动容!当孤母后崩殂,独孤氏侵夺我盛乐龙兴之地,孤兄弟地惟雁门内五县,城唯南都一城,代国之亡于独孤氏于内造乱,可谓指日可待,有甚于今日!今日虽他儿为秦人散布之童谣所惑,轻率西河强兵至此,欲劫夺大燕中山公主,以遂其轻信童谣而有——‘得中山者得天下’之心,使西河空虚,秦军大入!悔之何及!孤恨不议立世子之际,兑现于王兄葬日之语,便立他儿为嗣!当日东南北三部大人误我!” 长孙他本已有悔意,至此复闻代王悔恨之言,不禁作声不得,伸手与此刻才明白过来的其弟长孙陀相握。长孙陀心无城府,出言无忌,竟大声道:“阿兄何意?阿兄竟为秦人作弄哉!今日阿兄拉我手,欲我仍随阿兄反叛大王哉?依我之意,中山公主必非伪冒,实阿兄存心故意,乃有诬蔑慕容王爷——以假女子替真令爱来和亲说法!我虽未见中山公主其人,然其脱逃如兔,必是佳人!” 长孙陀一言至此,长孙他好不尴尬!不待其弟说完,拉着弟手之手,便赶紧收回。 什翼犍哈哈大笑,道:“陀儿可谓妙人也!汝兄知错也,奈何踩其痛脚?哈哈哈……” 长孙他借坡下驴,拱手道:“大王饶长孙他兄弟不死,臣兄弟与西河兵,自今而后,惟大王马首是瞻!” 什翼犍含泪道:“孤王对不住汝,对不住王兄!自今而后,长孙氏复归于拓跋氏,不以两家相待!汝叔在此,可为明证!” 说着,什翼犍转向拓跋修:“阿修!王兄让国于我,大恩可报,惟以王兄之子为嗣!昔日议立世子,吾弟竟与东南二部大人三人一词,道失统绪!为兄一时糊涂,竟贻误国家至斯!为兄愧对王兄!愧对代国上下!悔之何及!” 拓跋修闻言下座,匍匐于地道:“弟失箴谏之忠,罪该万死!今王兄有命,敢不服膺,为国作证!” 长孙他乃拉着长孙陀至室中跪下,磕头到地,呜咽流涕道:“侄儿臣为人愚弄,累国将亡,有罪若斯!大王不唯不罚,反赐罪臣兄弟重归宗谱!此情此恩,实同再造!敢不奋勉!” 什翼犍道:“孤与汝父,乃骨肉至亲!今汝兄弟与寔儿弟兄,亦当如是!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果如是,孤死亦足!可瞑目九泉之下,与王兄相见欢然!” 拓跋寔听言至此,亦下座,匍匐于父王脚下道:“孩儿谨遵父命!” 长孙他拉着弟弟再次顿首,流涕道:“罪臣弟兄,敢不与世子殿下兄弟,如骨肉至亲,戮力同心,不死不离哉!” 什翼犍乃命弟、子、从子起身,流涕道:“今日孤虽在绝境,实大慰平生!代国不亡,在吾弟、他儿、陀儿!” 拓跋修、拓跋寔叔侄与长孙他、长孙陀兄弟归位,俱各大喜。 什翼犍看向燕谋道:“燕师兄!孤与萧师弟,既已师兄弟相称,便请与燕师兄,亦以师兄弟相称!” 说着什翼犍起身离座,走向坐在末席的燕谋。燕谋自亦起身,师兄弟两人,遂握手相拥。什翼犍招手示意坐在另一边末席的萧儁,道:“师弟,你我二人——齐叫一声‘大师兄’!” 萧儁早已起身,遂走近抚二人背道:“大师兄!二师兄!” 燕谋应道:“哎!” 什翼犍便向燕谋道:“大师兄!” 燕谋眼眶湿润,道:“哎!” 三人便各自伸手相握。 什翼犍道:“慕容莺不过一女子!虽是大燕吴王殿下至爱女子,子章贤侄,乃吾大师兄独生之子,亦人中龙凤,不愧吾大师兄名之为凤!此番若能逃过此劫,孤意吴王殿下,亦当不吝使爱女,婚配鄙国世子太傅燕凤!”说着,什翼犍看向慕容垂。 此语可谓正合慕容垂心意!慕容垂对什翼犍“不过一女子”之言毫不介怀,反而当即向代王拱手道:“如是!慕容垂与小女,齐感代王陛下大德!” 自燕凤透露慕容莺藏匿于其房中地道,众人便惊愕不已。至此代王示以大度,不但不介意燕谋与其师之昔日相助,实出私心,且不介意燕凤可谓无君无上,以臣子之卑,悖逆欲欺君而夺和亲公主为己妻,慕容垂复欣然应允,燕谋、燕凤父子及与燕谋一心的萧儁,自是喜不待言,旁人则俱各惊愕不已。 崔宏旁观者清,不禁叹赏代王之手段,因其如此一来,不但长孙他兄弟、燕谋父子与萧儁,乃至仇敌慕容垂,都将为其卖命,同心协力,以共脱此危局。然如此一来,燕国和亲易马,与联诸国以抗秦之计划,恐皆成泡影!中山公主嫁燕凤,和亲易马便败!和亲中止,代国复受秦攻,河西秃发大人诸代国与国之首领,便会取消平城之行!尤其今日代国若亡,则燕国亦大势去矣,秦晋将瓜分河北河南之地!“当思良策!”崔宏暗暗思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二 崔宏不禁焦急,虽其有借燕国建功立业之志,其实却是以慕容氏华化最深,而不欲桓温成曹操第二,复以秦国苻氏苻健、苻生二代君主,皆华化不深,而如今之秦主苻坚虽有仁名,却已有王猛为辅,河北汉人士族,皆寄望于他主政燕国,挫败秦欲东进、晋欲北伐之图谋,燕与秦、晋鼎足之形若能久,则以河北之富源,休养生息,厉兵秣马,异日再遂汉光武以河北创业之河北汉人王朝中兴大业,岂不美哉! 崔宏按捺不住,亦站起道:“今逢大难,仆恐玉石俱焚!若秦军强攻此地下土室,则无论代王陛下、吴王殿下与世子殿下、平北公阁下,恐皆将无幸!当思对策!” 燕谋与其二师弟代王什翼犍、萧儁执手相携,转头向众人道:“诸位随我来!” 土室南壁有一门,门内是一条高大可立入之地道。燕谋说着,却拉了二人走向土室北壁,目测了方位,示意代王与萧儁一起,三人抵掌壁上,一齐用力。只听得土木摧毁之声,一道门在众人面前打开了! 诸人崔宏、燕凤、拓跋修、拓跋寔、长孙他兄弟、丘敦武、奚斤皆大喜,随三人自那门入内,进入一条亦可立入之地道。地道向北到头,又是向下梯级,如是往复数次,不知已深入台体几许。 什翼犍道:“大师兄,此地宫亦师兄设计,我惟自南面地道上下,此北面地道,我且不知通往何处……” “北山。”燕谋道。众人闻言大喜,皆道:“今日得救矣!” 燕凤忽道:“莺儿——啊不,中山公主及公主侍女紫貂,尚在北院!” 长孙他已知自己心爱之人乃中山公主侍女紫貂,毫不介怀,只为之忧心不已,嗫嚅片刻,便慨然道:“燕太傅,此地宫中当有地道通北院,我与燕太傅同赴北院,救——公主与紫貂!” 燕凤看向其父。燕谋思忖片刻,道:“速去速回!地宫南面地道——即方才土室南壁门入内,向前不远,即有坑道向西,复前不远,便有南北向坑道。切记方向不误!” 拓跋寔讷讷道:“太傅……”什翼犍知其意,乃道:“寔儿,此为何辰光!中山公主无须多光景,便可来至此间,稍安勿躁!我昨夜下台,居然得贺兰部与刘卫辰勾结,卫辰已偷渡黄河出五原,将攻盛乐!此番逃出生天,为父必率大军讨伐贺赖卢,其长女与汝之婚事,自然作罢!我犹当请吴王殿下与崔仆射主持,为汝求婚于大燕。我闻大燕清河公主,乃已故燕帝之女,今大燕陛下母妹,虽尚未及笄,当为汝求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有一隅即谋全局 无公心桓乃丧师(丙) 一 传令者领了苻洛之符命,即飞奔至宫北空地上集结整肃的秦军方阵前,将符节呈递带兵的步兵将领,道元帅命将军即率军赴大殿。那将接过符节相符,便命方阵转向大殿,如上台时一般以一字长蛇两人并肩行进。一时重装步兵脚步铿锵,踩得地上尘土飞扬。 军至殿前,苻洛命入殿,于是大众皆入。苻洛随后,便命皆赴屏风之后。 屏风后井口石板已合上。苻洛便命善听者俯身石板之上,倾听下面动静。那人便俯身去听,不意方形石板与井口严丝合缝,竟不能听到井下半点声响。 那人便趴下,贴耳石板之上,仔细倾听。终于能隐约听到下面人语声,此人便仔细分辨猜详,把下面人对话,一一转告苻洛。 苻洛拈须沉思,欲命骑兵便以马槊撬开井盖石板,又恐井下人以弩机暗箭伤人,便命他继续倾听。如此转述,苻洛也就知道了井下之大概,惟长孙他道中山公主在北院西舍大王居室之语,说在了此人趴下倾听之先,而嗣后燕凤刻意压低声音道出慕容莺所在,此人未能听见,其余大抵皆闻。 忽一人飞奔入殿,道盛乐、平城二地急报,苻洛便回至屏风前。那人道:“报元帅,盛乐报,元帅所遣攻围代国北都之师,以独孤部刘库仁率众援救代人,至今未能克敌制胜,而粮草将尽,或恐功亏一篑!平城报,我分兵攻平城之军,受挫于刘卫辰!彼趁火打劫,以代王不在其南都,城中空虚,竟不顾圣旨,不待王师,星夜兼程,先行攻入平城哉!今王师至城下,刘卫辰据平城叛,拒王师入城!” 苻洛闻言大怒,便命那步兵将留下,其麾下千人皆留,命守住地道口,不得轻举妄动,复道将命人查找台下地道口,“如此两头围堵,谅地道中人插翅难逃!”于是苻洛下台,安排妥当,自率大众增援平城。 二 众人出地道,已在土台北五里外北山之下,北山与土台之间,因时尚属夏末丰水期,故有水面相隔,诸人尤其执手相携的燕凤与慕容莺,长孙他与紫貂,皆喜不自胜。遥望土台上下,可见台下有兵巡逻,诸年长者除燕谋之外,无论身经百战之慕容垂、代王拓跋什翼犍、平北公拓跋修,还是久历艰困的萧儁,及经历了石虎荼毒河北的崔宏,皆叹息不已,皆道此番惊险,平生未有。两国诸人非大队人马,苻洛命留守土台上下将士虽五千人众,如何能想到地道中人已自台体中地道下行,复循向北穿越湖底之地道,抵达了北山之下。 众人正说话间,烟波浩渺的大湖北岸小路折入北山凹处的背后,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诸人凝神细听,分辨出虽有二马,然仅一骑,另一马为空马,必是信使,便皆放心。 什翼犍道:“此信使不知何人所遣,我等且隐入树林,再作计较!”说罢他向慕容垂、崔宏一拱手,抬脚便行。众人遂随之入山下树林。 一骑飞奔而至。慕容垂遥望见马上人身形似是段龛,然不确定,以目力不济,便唤其女:“莺儿!汝谛视马上人,是汝舅父否?” 慕容垂话音甫落,一个清脆的少女声响起:“大王,正是段将军!”却是紫貂作答。 慕容垂大喜,立刻出至道侧,向段龛招手。段龛惊见慕容垂在路边相迎,自然也是喜不自胜。 慕容垂思段龛必是逃归国内复来此间,必有桓温晋军消息,便不顾威严,上前迎住段龛。段龛不及使马停住,便翻身下马,正待躬身单膝跪地下拜,慕容垂已将他扶住,道:“段龛!此番甚是凶险,幸逢代王陛下师兄弟,且不细说!卿回大燕否?晋军渡河乎?” 段龛道:“晋军尚未渡河,然桓温已率晋军进占枋头城寨!袁真亦已率军抵黄河南岸。大燕河防,全线吃紧!守河必守之白马、延津,皆入晋人之手,本以枋头城坚,如今枋头既陷,淇门渡口洞开,大河之上,已无险可守!邺都危在旦夕矣!” 慕容垂听着,不禁额头汗出。崔宏已悄然至其身侧,慕容垂思忖出神,竟浑然不觉。段龛退后两步,自怀中掏出一卷帛书,展开读道:“定州都督、叔父吴王及尚书左仆射崔公接旨!” 崔宏一怔,将待跪下,慕容垂携其手道:“段龛代宣陛下诏书耳,非宫中宦官传诏,可不跪受!”说罢拱手向段龛。崔宏乃随之。 段龛读道:“国运忧难,天步维艰!今晋师已进据枋头,指日渡河!叔父吴王及尚书左仆射崔公衔使命在代,难知国内情形,朕故以忧患告!抗敌事急,和亲之事无论进行至何阶段,皆当缓行。今诏叔父吴王即刻返国,统军抗晋北侵。和亲事自尚未了,诏尚书左仆射崔公留代主持。望叔父吴王见诏便兼程返国,或可救家国于万一也!不胜殷殷期待之至!钦此。” 慕容垂、崔宏躬身下拜于交叠手背,道:“臣领旨。” 段龛上前扶住慕容垂道:“大王!……”慕容垂摆摆手道:“待我与代王陛下师兄弟作别!”说罢慕容垂转身,向燕谋、拓跋什翼犍诸人走去。 诸人已自树林中出至道侧,什翼犍突出在前,听明了段龛所宣旨意,迎住慕容垂。慕容垂便向其拱手道:“代王陛下!……” 什翼犍道:“家忧国危,什翼犍感同身受!虽鄙国亦遭大难,深愿吴王殿下留此相助!然岂可累殿下不忠乎?且殿下乃大燕陛下之叔,家国一体,非外姓臣之比,寡人岂敢强留殿下?便请与殿下作别,就此遥望,送殿下东归返国!” 慕容垂泣下道:“此番非陛下师兄弟,小女便不能脱困!使慕容垂父女落入秦军手中,邂逅受辱,在下父女,便死此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请受慕容垂一拜!”说着,慕容垂双膝落地,对着代王,然后又对着燕谋,各拜了一拜。什翼犍与燕谋便上前,一起将他扶起。 慕容莺奔过去,抱住父亲,泣下沾襟。慕容垂执燕谋手道:“燕兄!慕容垂小女,就此拜托君父子哉!” 燕谋立刻向儿子招手,燕凤奔至。燕谋道:“吴王殿下答允汝与公主婚事哉!尚不速谢过岳父大人!” 燕凤倒头便拜,口称:“泰山在上,受小婿一拜!”慕容垂欣然扶起,拉过女儿的手,将慕容莺交到了燕凤手上。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有一隅即谋全局 无公心桓乃丧师(丁) 一 桓温既入枋头城寨,燕国守军吃了败仗,退守黄河北岸,淇门渡便为不设防之地。燕军虽于北岸布防,却已失去坚城为凭,晋军以人在内划桨的蒙牛皮乌篷船,可冒箭雨直抵北岸,强行登陆。惟秋水仍不至,清水、汶水皆涸,遑论汴渠,石门虽开,汴水却无水以济汴渠,故粮船发自建康,取道中渎水即古邗沟至淮阴,复自泗水溯流而上至彭城之后,便只能舍舟登岸,以牛车运往巨野泽,横渡大泽勉强至鱼台,又不得不以牛车运往枋头!至于汴渠航道,则全不可用!幸袁真开石门后,已率军抵黄河南岸之林渚,离延津、白马诸渡不远,已可与桓温所率荆、徐二州劲旅组成之晋军主力两路渡河,夹击邺城。 然袁真以任职豫州刺史,自率豫州兵协同桓大司马北伐,亦自豫州治所寿春自筹粮草。豫州乃东晋边州,地贫民穷,岂能满足前方粮草无阙,故豫州兵之缺粮,又在下游主力晋军之上!此前袁真开石门之后,就地驻扎荥阳,桓温几度去信,半命半邀,欲袁真东进至延津扎营,与主力靠拢,以便渡河后协同作战,且吸引枋头对岸燕军主力西上,以减轻下游主力军渡河压力。袁真勉强进至荥阳以东,于林渚与率军阻敌之慕容钟遭遇,虽胜一仗,却仍以粮草艰难,就地扎营以待粮,再未向东一步。 按郗超在鱼台为桓温所阐明上中下三策,上策乃分兵留守鱼台、高平、金乡、泰山诸城,大军退归彭城,囤粮休整,待明年夏水涨,再议进军,不唯持重,亦可万无一失。但也可能失之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遑论桓温若久不在建康,都中王坦之、谢安诸人,必将趁其不在朝中,而运作使其大权旁落,到时纵然取得河北,恐亦难免兔死狗烹! 郗超的中策,正与其上策相反,乃是舍粮草辎重,轻军急进,一鼓作气,乘胜猛攻邺城。彼时燕人以迭失黄河以南诸城,屡战屡败,已然胆落,晋军若乘胜渡河,急攻其都,燕主必出城北奔幽州,则邺城可下,冀州可得。 桓温实欲创业,既已位极人臣,便欲以北伐成功震慑朝野,扫清王谢诸人反对其取代晋室之阻力,非比其景仰之刘司空刘琨,与北伐抗战至死的祖逖,如此行险冒进,自非其所愿!故郗超之中策,桓亦不取。 在鱼台待粮将满月,虽秋水不至,水道艰涩,总算小小鱼台城中,已经粮草山积,可裹粮疾行,渡河攻邺城矣!袁真虽迟回不进,桓温恐郗超所谓“北方早寒,士无冬衣”之尴尬局面出现,遂命进军枋头。 晋军乘胜,复养精蓄锐已久,枋头城寨正如其名,乃昔日苻洪奉石虎之命,于黄河南岸构筑的木城,木城怕火箭,适天干物燥,故晋军火箭齐发,燕军守将慕容尘见势头不对,弃城而走。桓温即命灭火,入得枋头城寨,虽燕军放火烧了粮草,堪堪救火及时,取得了燕军摆在城下作障碍的鹿角等物,晋军修理一番,将之复位,枋头城寨便仍以坚城入晋军之手,可据为要塞。 桓温又去信袁真,邀其两路并举渡河,以分北岸燕军兵力。袁真人无口粮,马无刍豆,如何敢冒险渡河,自然仍以待粮推脱。 二 慕容垂与代国诸人及崔宏、萧儁拱手惜别。代王复赠予一枚木制令牌,当场取随身刻刀,刻写下“通行予马”四字,俾慕容垂可畅行于代郡与飞狐陉边关,且可于边关取得换乘马匹。慕容垂大喜,躬身接过,复拱手道谢。 时惟秦晋二国有马镫,燕代两国尚无。段龛便扶慕容垂上马,自己纵身上马,二人策马飞奔,只五昼夜,便回到了中山。不顾马上奔驰数日劳累,翌晨,慕容垂便命段龛点起亲卫五百赴都。 正午,五百飞骑于邺城西北之铜雀台下铜雀门叫门。城上已得命令,见是定州都督府定字帅旗,便问是否吴王殿下归来。慕容垂命段龛通报,于是城门立开,二人即率五百人入都。 因手持圣旨,慕容暐亦已吩咐宫门放行,慕容垂命五百骑兵即于都街列队相待,与段龛一路通行无阻,到了太极殿前。一名宦官已在殿外相候,便引吴王入殿后宣室。 慕容暐起身迎住,伸双手握住慕容垂手道:“叔父!此番……” 慕容垂虽恨其将己闲置中山,不听慕容恪临终嘱咐召之入朝为辅,且以崔宏言,以其爱女为和亲公主,幸吉人天相,其女慕容莺竟遇良缘,大慰平生,因此对慕容暐恨意顿消,此刻见他惶恐万状少年模样,一声叔父,更使慕容垂兴起舐犊情深,乃与之四手相握,安慰道:“社稷宗庙之灵,必不使桓温入邺都一步!” 慕容暐道:“都中与冀州诸军已集,只待叔父归国入都,便劳叔父都督此中外诸军,抗桓温于河上!” 慕容垂拱手躬身,郑重称喏,又道:“陛下,范阳王前向患病,如今痊愈否?” 慕容暐想了一下,道:“八叔尚可,前日尚入宫问安,论抗晋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垂道:“请陛下命范阳王率禁卫羽林右卫营出金虎门,傍太行潜行渡漳水而南,至延津北岸扎营,为大军策应。” 慕容暐满口应允。慕容垂遂领命而出。 翌晨,慕容垂亲送八弟范阳王慕容德出城西金虎门,于马上执手作别,慕容德遂策马率禁军右卫营而去。慕容垂归至禁军左卫营,巳时风起,兵法云:“军行欲速,其疾如风。”乃率左卫营出城南临漳门,与门外集结之冀州诸军汇合,大军乃开拔,进向枋头之黄河对岸,于北岸数里外扎下营垒。 晋军在鱼台时,桓温已多遣斥候,半作间谍入邺城刺探,半散至冀州诸郡,查访大族义士,联络举事,且观察州郡兵动向。故慕容垂甫入邺城,便有谍报至枋头,桓温暗暗担心。至此慕容德率军出金虎门,慕容垂率大军于河北数里扎营,消息自亦很快传到枋头。 郗超道:“桓公!如是,今年恐不能得手哉!慕容垂昔日长在鲁阳为燕国荆州刺史,都督河南诸军事,于南夏情形,甚是了然!臣恐……” 桓温道:“稍安勿躁!且从长计议。” “桓公!臣以为长计,莫过于使臣领兵守此,公率大众归彭城,督责粮草,待明年夏水涨,再议进止。否则——以慕容垂、德兄弟之能,臣恐……” “嘉宾!寡人如今,亦可谓骑虎难下!退归彭城督责粮草以待明年,自是长计!然谢安、王坦之在朝,寡人便只退得一步,遑论退归彭城,此辈恐便在京邑散布——那歌咏北伐失利之童谣!吾今连胜,我闻都中,竟有‘刘表羸牛如大象,食豆不亚十常牛,负载不及软脚牝,行远恐将跌蹉嗟’之童谣!此以羸牛喻寡人也!今秋水不至,若与燕人持久,恐鱼台之粮,不济枋头之困,实进退失据也!奈何奈何!”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6章 有一隅即谋全局 无公心桓乃丧师(戊) 一 翌日巳时风起,晨雾散去,晴空万里。桓温携郗超及诸僚属登上枋头北城,遥望黄河北岸数里外之燕军营垒。只见营垒连绵,大旗飘扬,巡兵不绝,军容整肃,隐约可闻马嘶。桓温顾谓郗超:“此劲敌也!恨不于慕容垂未返国之际早渡河!” 正瞻望间,一人飞马而至,道是林渚急报。郗超定睛一看,认得是安插在袁真军中之人,便道:“桓公,此我在袁豫州军中者也。”桓温道:“莫非慕容德渡河至林渚哉?”便命那人上前禀告。 那人翻身下马,喘息良久,乃道:“林渚袁豫州军……溃败!……” 桓温大惊失色,失声道:“是——何人?”郗超连忙补充道:“何人所率燕军?” “是——慕容德,乘夜偷袭得手!袁豫州欲退归荥阳,然荥阳,却已为秦军所据!今豫州兵——已南退哉!” “燕军西路竟如此神速!”桓温感叹,“秦军已据荥阳乎?如是!恐当旋师,返旆彭城……” 郗超道:“今秦燕二国无疑已结联盟,且燕军有二路。慕容德军复已渡河,若其与秦军联袂东进,慕容垂伺机渡河,吾师老兵疲,恐……” 桓温知枋头已非可据以战守,青兖二州诸城皆小,分兵则不足以守城,入一二城复粮草不继,惟速弃此木城及鱼台诸小城,急返彭城,或可凭彭城城高池深,保守徐州之地。不待郗超进言毕,桓温当机立断,命封锁木城诸门,全军集结,入夜南撤。 二 入夜,月明星稀,晋军偃旗息鼓,人马衔枚,出了枋头城寨南门,急趋鱼台,将一路收拢留守青兖二州诸城之兵,一齐退向彭城。 北岸慕容垂日间得慕容德捷报,复闻秦军已据荥阳,知桓温欲立功耳,必知进退,寻思晋军必乘夜遁走,便将所料晋军动向,命报捷者告慕容德,命其速东南行,至巨野泽南岸伏击晋军。夜交戌正,慕容垂命渡河,南岸留守防燕军渡河之晋军溃散,燕军兵不血刃,收复枋头。慕容垂料桓温欲保存实力,必至鱼台诸城召集诸军,携资财、辎重南返,则军行必不能速,乃命全军进向鱼台,追击晋军。 桓温至鱼台,闻后有追兵,不敢入城固守,便命守将集结人马,速将资财、辎重装车。晋军喘息未定,城中不及将资财装车毕,燕军已接踵而至。桓温便命守将弃辎重与不及装车资财,速出城南走。守将虽贪财,见城外远处火把点点,耳听得蹄声哒哒,人嚷马嘶,吓得面无人色,立刻率军出城,追随已向南遁走的大军而去。 午夜,晋军抵巨野泽北岸。桓温命步卒上停于岸边的空粮船,自率骑兵绕湖东岸南行。晋军步骑兵遂分开行动。 翌晨,晋军步卒乘粮船抵达巨野泽南岸。忽然,晨雾弥漫的泽畔芦苇丛中,先是射出许多冷箭,船上晋军纷纷倒下,或落入水中,余众慌张登岸,夺路而走。苇丛中又冲出许多燕军劲卒,挥舞马刀,砍向奔逃的晋军。腿快晋军逃出二里外,复遭燕军骑兵冲击,溃不成军。 桓温率骑兵赶到南岸,晋军步卒已溃散,幸晋军骑兵装备马镫,可马上持槊冲锋,且较慕容德麾下骑兵兵力占优,遂击退会师之燕军步骑兵。慕容德率军退走。 此役晋军步卒死伤惨重,余众星散,十不存一。晋军继续南行,却发现沿途村庄中水井皆已被下毒,不得不临时凿井而饮。复南行十数日,眼看将到彭城,桓温稍稍心定,却又忽降秋雨,道路变得泥泞,马行亦转不速,晋军步卒已胆寒,全军士气低落。 至襄邑,此日路经山间,忽西边山头鬼影似的,耸起许多盔顶装饰白羽的黑衣甲士,乃是苻秦精锐强弩羽林卫,一时箭如雨下。晋军骑兵纵马而走,步卒除部分久经战阵的老兵躲入路侧树下,大抵哭爹喊娘,狼狈奔逃。 桓温在骑兵护卫下逃出生天,前方遥见彭城城墙,心中虽苦涩,以为到底命不该绝,心下一宽。不意彭城城下,引泗水为池的护城河岸下,又有伏兵,却是慕容垂率轻骑急进,先晋军五日抵达了彭城。之前晋军溃兵经彭城,已使守军胆落,至此燕军大至,守将不知敌人多少,恐遭围困,竟如惊弓之鸟,率众弃城而走。慕容垂遂入彭城布置,以逸待劳,只等桓温入其彀中。 桓温率晋军至,城上与护城河岸下忽然放箭,矢如飞蝗,晋军无论骑兵、步卒,猝不及防,纷纷落马倒地。桓温见势不妙,立命远离护城河,从速绕城南走。 秋雨连绵,道路愈加泥泞不堪行,桓温叫苦不迭,亦只能与其弟桓冲等将督促士卒,勉力前行。幸燕军亦疲,慕容垂复有养寇自重意,下令道“穷寇勿追”,命全军包括再度出击的慕容德勿再追击,然晋军在泥淖中前行,依然艰苦备尝。 自枋头出发时犹是夏末,桓温率晋军历尽艰辛,渡过淮河至淮阴,终于立定脚跟,时候已是秋凉时节。淮阴令萧整已于半月前亡故,继掌淮阴政事者,乃其次子萧鎋。萧鎋举城出迎,桓温好不感动,当即表示:“回都之后,必请朝廷诏命,使萧明府继父职为淮阴令,三年后得迁京职。”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于淮阴休整不数日,桓温恐北伐失利消息传入朝中,谢安、王坦之诸人运作架空其权,乃至上奏欲问其罪,心中忧虑。郗超劝桓温暂留淮阴,分兵守盱眙及钟离,则淮上坚固,不忧燕军南下。桓温不听,继续南下至与建康隔江之广陵,并调发兵民,于广陵城旁另筑一新大城驻扎,一则示以实力犹存,震慑朝廷;二则表示北伐并未彻底失败,来年或将自广陵再度出师。 然此次北伐到底失利,损兵折将,桓温亦感无颜入朝,便以袁真先是开石门不力,使粮运不畅,贻误战机,复违命不赴延津,使慕容德轻易自延津北岸渡河,遂丧师溃败,北伐大局因此大坏!桓温以此二罪名,上奏弹劾已归至寿春的袁真,欲朝廷降罪之,将之废为庶民。 桓温已在江北广陵,实力似乎犹存。任侍中兼右卫将军之王坦之,与吏部尚书谢安,时为相王司马昱左膀右臂,司马昱倚重二人,不下昔日之殷浩与王蒙。王谢二人以为桓温既归至江北,实力犹存,不可违拗其意,遂使朝廷降旨,以袁真违命,贻误北伐大局,致前方失利,废其为庶人。 袁真出身流民帅,不比士族文官世家子弟殷浩,不但手中有兵,且居方岳,有寿春一城及豫州数郡,自不能束手归罪,遂扣留朝廷宣旨使者,不但不交出豫州刺史官印,反而立刻分别遣使许昌与彭城,许以归附,向秦燕二国方镇求援。 麾下或劝其求救于苻秦许昌镇将彭超即可,苻秦已据河洛,东至荥阳,南有许昌,与寿春可谓隔淮,其地近于彭城,何必既求救于许昌,复远求援于彭城。袁真道:“俗语云,‘广种薄收。’今求救于二国,不愈于只求救于苻秦?且燕军二败桓温军于彭城及巨野泽,桓温军中所惧者,燕军也!且自彭城而来,亦不远过许昌甚多!慕容垂今得志于疆埸,必有收复河南失土之志,正可引其南来,以震慑桓温!且纵二国兵同至,我晓之以求存理,必能谅解。” 三 晋廷以袁真反叛,遂命桓温平叛。桓温弹劾袁真,已料到他必定投敌反叛,便可率军平之,为北伐失利雪耻,至此朝旨命其平叛,可谓正中下怀,乃于广陵命将出师。 袁真信使,不日便携求救信至彭城。不意慕容垂却早已受诏北返,留守的慕容德兵既不多,亦不敢私自做主,便留下信使,遣人将袁信送至邺城。 此时邺城之中,因慕容垂抗晋大胜,一时朝野有吴王乃太原王在世之誉,太宰慕容评妒恨不已,遂与自来妒恨慕容垂夫妇恩爱多子的可足浑太后勾连,于本就忌惮慕容垂之燕主慕容暐前进馋,道其如今有存国之功,声誉益隆,所谓功高盖主,日后必不为人臣。三人便合谋,欲置慕容垂于死地。袁真求救信入邺城,主持朝政的太宰慕容评不予理会。 且说慕容垂凯旋回都,士民百姓夹道欢迎,慕容评便恨上心头。翌日朝会,慕容暐不得已赞扬慕容垂之功,增其封邑。慕容垂当即为麾下诸将请功。慕容评便以眼色示意慕容暐,燕主会意,便道明日再议。 退朝后,慕容评便急入宫,向燕主道慕容垂为麾下请功,实欲以国家公器收买人心,“是而可忍,孰不可忍!”可足浑太后于一旁添油加醋,道汝五叔此番立此大功,大得朝野拥戴,不日必将废主自立。 慕容暐本就忌惮慕容垂,吴王初返国,未领军抗晋之前,他与之客套,不过是因既恐晋军渡河攻邺,而慕容评亦有语,道须以好言好语,安抚慕容垂因爱女被遣为和亲公主而生之愤懑,去其芥蒂,乃可使其卖命,燕主因此,乃与其五叔虚与委蛇。至此大敌已退,燕主亦于铜雀台上见城中为吴王凯旋欢呼之状,不待叔祖慕容评与母后进言,已大大忌惮慕容垂,于是翌日便下旨,以慕容垂劳苦功高为名,授以无甚实权之尚书右仆射高位闲职,夺其定州都督兵权,而慕容垂前一日提议的封赏有功,却全无下文。 慕容垂知燕主与慕容评及可足浑太后皆向来忌恨其能,不想此番立下存国大功,却为燕主明升暗降,且不得返中山,只能留邺城做笼中鸟,心中好不愤懑,便上书以自身无功,皆麾下诸将用命,士卒争先敢死,乃有此不世之功,“臣受命于陛下,忝为主帅,岂敢贪天之功?惟将士用命,出生入死而无封赏,恐将因此而寒心,后有事于疆埸,不肯为国效死!臣无功增邑,已是过赏,况拔擢为尚书右仆射哉!请辞右仆射,去增封食邑,以赏赐有功。”书入不报。 四 袁真遣往许昌向苻秦统兵大将彭超求救之信,却旋即得到回复。彭超武人,命人作得数语,俾信使带回。信中道:“袁侯勿忧。仆即命将出师,而仆随后,以救袁侯。” 袁真得信大喜。彭超亦雷厉风行,桓温所遣尚未至寿春百里之外,彭超所遣先锋,已入寿春城。袁真胆气益足。 此时已是翌年早春,桓温军在广陵虽筑城以居,却也使士气稍稍恢复,南下溃兵亦渐渐聚拢,桓温乃能命将出师,讨伐袁真。此番桓温以其弟江州刺史桓冲挂帅,荆州南郡相朱序为副,而以南郡骑都尉毛虎生及其侄桓石虔——即留守荆州为刺史之桓温长弟桓豁有镇恶郎之名之庶长子——为桓冲骑兵参军,以此二人统五千骑兵为先锋,蹚平或听命于袁真之豫州隔在以广陵为治所之南兖州与寿春之间诸郡或有之顽抗者,桓冲、朱序率三万人随后。这也差不多是桓温在广陵的全部家底了!没办法,讨伐袁真不得不胜,否则威名扫地。胜则吞并劲旅豫州兵,大大有利于增强实力,震慑朝野。 毛虎生、桓石虔所向披靡,很快荡平南兖州与寿春之间诸郡听命于袁真沿途阻击者,进至寿春城下。桓冲、朱序率大军随至,寿春城中惊恐,惶惶不安,一时颇有思反正归附朝廷者。袁真看形势不对,密探得为首者,将之当众斩首,以震慑不与之一心者,城中乃定。 桓冲围城日久,袁真一心等待苻秦救兵,至三月,彭超所遣五千骑兵,才渡淮来援寿春。袁真立命骑兵开门相迎。毛虎生与桓石虔率骑兵与秦军骑兵冲杀了一阵,双方互有折损。袁真骑兵却已出城来援秦军,晋军不免两面受敌。 桓冲以对方骑兵将一万之众,虽尚未能合兵一处,正好两面夹击己军骑兵,双方已然胶着,陷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之混战!桓冲恐二将恋战,一面命步卒持刀上阵斩马腿接应,一面命二将收兵。 袁真满心欢喜,亲自接见秦军来将,道:“不知彭镇南何日能到?” 那将却道:“彭镇南受旨退回陕城矣!我国陛下以去年援燕,乃与燕人邻国守望相助之意,河南本是燕土,且荥阳以西,燕主已允诺献予我国,我国不当自取!因此荥阳、许昌,乃至洛阳等城,我国已皆还燕人,大军已退,不遑来援寿春也!”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内战内行桓温胜 外臣入朝相王惊(甲) 一 听得秦军已退,袁真大失所望。消息传开,寿春城中士气又转低落;城外桓冲所率军,却欢欣鼓舞起来。 袁真去岁败于慕容德之际,负伤甚重,本未痊愈,以受晋廷冤屈,而奋起抵御桓氏讨伐,至此万念俱灰,遂卧床不能起,城中更是沮丧。四月,袁真病逝,叛军一时进退失据。豫州长史受袁真遗命,立袁真之子袁瑾为主,仍遣使苻秦求援,一时人心稍安。 桓冲恐复有秦军来援寿春,乃趁夏水涨,堰淝水上游蓄水,乘夜开堰放水,使洪涛涌入寿春城壕,一时水进城门,城内一片汪洋,城墙不浸者仅数版。苻秦援军堪堪赶到,还是迟了一步。豫州长史乃寿春人,恐城破之后家族被戮,不敢出逃,只以舟送袁瑾出城入秦军中,遂伏剑自杀,寿春乃平。桓冲俘获袁真二侄,凯旋广陵。 桓温心气稍舒,却忧将来如何,是入朝弹压王谢诸人,还是再度出师北伐,以至少收复彭城,乃与郗超商议。郗超道:“容臣再思之。” 入夜,桓温召见郗超,与之对弈。桓温棋力不及郗超,连输三局,乃弃子入缸道:“罢罢罢!北伐归至此地,镇日心绪不宁,如何下得好棋!” 郗超道:“如是,臣请告退。” “且慢!嘉宾,久不留卿夜话!近日——寡人颇不能安睡!不知嘉宾今夜,可为我留此否?” “臣请留此,与明公对榻清谈。” 桓温日间,已命人设二卧榻,二人便各自上榻,吹灭油灯,和衣而卧。桓温道:“北伐失利,咎在朝中无人,使我忧心王谢!使嘉宾在朝,我无忧矣!” 郗超道:“桓公此言差矣!朝中非仅王谢诸人不与公一心,便是相王,亦与公虚与委蛇也!纵超在朝,亦不过一耳目耳,焉得使明公可放心在外!” “如是!则奈何?” “为今之计,唯有——废立!”郗超压低声音道。 桓温矍然坐起,黑暗中目光如炬,道:“行伊霍废立故事,便新帝明如汉宣,亦不能掣肘哉!况新帝必不能明如汉宣。然——何人可继位为帝?” “相王。” “相王?” “不错。相王乃中宗少子,最为中宗所爱,中宗晚年,颇欲废长立幼,以王丞相言而不行!今自成、康以来,穆帝童幼,哀帝亦年少不明,竟以服金丹死!今上可谓虚君,赧然居尊位,实权全在相王,可谓有名无实……” 桓温不解,“今上不操实权,相王暗懦,正使我可安心在外,亦可遥控朝政,何以却废今上而立相王?且相王乃肃祖之弟,今上之叔祖,继位非次!” “居外遥控非长久之计,明公不记成都王否?彼时旧都朝中,一切听命于在邺之丞相成都王,东海王却到底使其弟东嬴公与王平北攻破邺城!成都王狼狈出奔,以失巢穴,虽拥惠帝入关至长安,终以河间王受不住东军压力图自保,因而遇害!此真可为前车之鉴也,切不可重蹈覆辙!” 桓温在黑暗中颔首道:“甚是!然而——何以却立相王?” “相王不唯中宗爱子,且年长故也!自成帝以来,无非幼主。成帝继位甫五岁,乃有母后临朝之事,是本朝开国以来所未有,遂使庾亮专权,招致苏峻之乱!今天下分崩,西有强秦,北有劲燕,看似三足鼎立,实则战国之世也,南夏乃不如吴楚!国须长君,此理甚明!……” “会稽王今居相位,尚与我为难,未必其登尊位之后,便崇我为伊尹、霍光!”不待郗超说完,桓温忍不住反驳道。 “桓公!若公率军渡江,据石头城,行废立大计,立拥戴之功,自必居中用事!彼时——相王便是今上,虚君也;明公便是相王,执政也!谁敢复有二心?” 桓温在黑暗中看向郗超,道:“嘉宾!卿真吾子房也!” 桓温便点亮油灯,二人遂连夜议定大计,欲先以讨平袁真,入都献俘为由,请入朝,相王不得不允;大军即渡江归姑孰,东压石头城,以震慑朝野,则废立之际,必无人敢从中作梗。 桓温大喜,即命郗超起草奏表。郗超便援笔书道:“赖大晋宗庙之灵,陛下洪福,执政青眼,臣桓温不辱朝旨,已平袁真。虽寿春克复之际,贼魁已死,其嗣袁瑾叛国投秦,然将士用命,王师不旬月间,克复豫州全境!今得袁真庶孽之子二人,亦可谓罪人斯得。谨请入都献俘。” 二 却说当日慕容垂、段龛跨马奔驰而去,慕容莺目送父亲,泪眼朦胧。终于二人背影,为目力所不及,众人回过神来,便商议抗秦对策。慕容莺却忽然蹲下,失声痛哭。燕凤在侧,不得不亦蹲下相劝。紫貂也便过去相劝。 慕容莺到底鲜卑女子,哭了一气,便转平静,反而劝燕凤速去一旁与众人商议对策,甚而破涕为笑,看一眼旁边含情脉脉看着紫貂的长孙他,向燕凤道:“有紫貂伴我即可,想长孙大人不至怨我及于紫貂,哈哈哈……” 拓跋寔终于得见中山公主,甫一照面,便惊为天人,以为燕凤所谓“貌美过于常人,却也并非胜于常人许多”,实为遮掩语,心中不胜忿恨,至此见二人恩爱,心中更是醋海翻腾,嫉妒不已。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燕凤便依言至一旁,与诸人商议对策。崔宏道:“此刻代王陛下无兵马可用,且此地毗邻秦军所在,宜速归平城——不,平城在此地以西百里,恐已遭秦军攻围!惟速至盛乐,召集诸部,共商抗秦大计!” 代王拓跋什翼犍道:“崔仆射失记,盛乐已遭那匈奴铁弗部贼子刘卫辰,及贺赖卢攻围,恐已失陷!倒是平城……” 忽闻呼喊声道:“大王!大王安在?燕太傅!……”众人一齐转头,寻声看向山脚地道出口。 一人爬出洞口,喘息不已。长孙他见状快步抢过,便出言相询。燕凤闻声看向那人,一眼认出是其仆步六孤含,不禁又惊又喜,出言呼道:“阿含!……” 原来诸人离开土室之后,苻洛得刘卫辰攻克平城,且据平城拒其所遣入城消息,便恐攻克代国南都之功,为刘一人所得,且忧其反叛,使其北征功亏一篑,遂留六千人守土台上下,自率大众向平城而去。很快,台下留守之五千人,便寻得了地道口,遂入地道上行。 台下秦军未及到得土室,台上留守之千人按捺不住,亦入地道寻索,恐为暗箭所伤,乃命所俘数名代人在前,入得土室,发现北壁秘道,乃命那数人在前。数人一入秘道,阿含发一声喊,便发足狂奔,余人自紧紧跟随,秦军射杀在后数人,惟阿含逃出生天。秦军台上台下之众虽于土室中会合,然恐秘道深处有机关陷阱之类,皆不敢追,只撤出地道,至台下将土台四面围住。 阿含于秦军与平城情形,亦不甚了然,只不过在台上之时,于秦军口中有所耳闻而已。长孙他出言相询,阿含便道:“平城危急!苻秦那带兵大将——已率其大部人马,去——去助刘卫辰——攻围南都哉!今平城人马无多,虽有贺兰大人助守……” 诸人早已围拢过来,燕凤与阿含主仆相见,分外欣喜。什翼犍听得阿含道贺兰大人正助守平城,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之前情报有误,只怕是被敌人误导;喜的是“贺赖卢”并未反叛,且已入平城助守! 原来贺兰部大人姓贺兰名卢,以头生癞痢,草原诸部与之不谐者,便称之为贺赖卢,因此之前代王得情报,道贺兰卢反叛,便称之为贺赖卢。既盛乐未受攻围,自然以速赴盛乐为愈。诸人只稍稍商议,即达成一致,便不顾疲累,翻越不甚高之北山隘口,出隘口处汉长城旧关,奔代国北都而去。 三 出长城关口之际,时候近午,崔宏回望中原,只见参合陂湖水荡漾,水上白鸥翔集,湖滨绿柳依依,好一处大湖!湖西土台巍峨,湖南远处,便是恒山、五台之属,东面是巍巍太行,真是群山壮丽,美不胜收!北望则是茫茫无际的草原,又是另一番美景无限。而此刻长城隘口之上,天风浩荡,吹得众人衣袂纷飞,令人心怀开畅。崔宏了望一番,便欲长啸,忽想到离险境不远,秦军未必不会循土台中秘道来追,欲啸又止。代王含笑道:“崔仆射雅人深致,欲啸乎?” 崔宏坦然道:“然。”便张口吟出汉末建安七子陈琳之《饮马长城窟行》:“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往谓长城吏,慎莫稽留太原卒!官作自有程,举筑谐汝声!男儿宁当格斗死,何能怫郁筑长城。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边城多健少,内舍多寡妇。作书与内舍,便嫁莫留住。善待新姑嫜,时时念我故夫子!报书往边地,君今出语一何鄙?身在祸难中,何为稽留他家子?生男慎莫举,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下,死人骸骨相撑拄。结发行事君,慊慊心意关。明知边地苦,贱妾何能久自全?” 一诗吟罢,诸汉学修为甚深如燕谋父子、萧儁、代王什翼犍,尽皆默然。忽一人作啸,声闻天外!众人寻声看去,却是长孙他。 什翼犍精神一振,便亦作啸。燕谋立刻作啸相和。萧儁生长南夏,大有名士之风,不待大师兄啸起,已作啸与长孙他、代王二人啸声相应。崔宏早已按捺不住,自不待言。燕凤亦作啸相和,阿含也不甘示弱。 长孙陀见状,也便试着一啸。一时啸声并作,诸人长啸不已,山谷天地之间,风声啸声充满。余人面面相觑,丘敦武与奚斤不知长啸乃汉人名士风流之举,目瞪口呆,终于心动,便即依样画葫芦。最后就连不苟言笑、老成持重的拓跋修,也不禁随众人一齐长啸。慕容莺与紫貂各自看向正在长啸的心上人,相视一笑,二女子亦不甘示弱,偕众人同啸。拓跋寔看向中山公主,亦作长啸。一时天地之间,啸声更是大作,便如数部鼓吹,仿佛孙登、阮籍、嵇叔夜复生! 出得长城便是草原,虽无聚落,却有牧民放牧牛羊马,于是代王取下头上黄金鹰冠,欲易良马。慕容莺见状,便拔下头上金钗,上前呈上代王道:“婢子此二枚金钗,虽非宝物,当可易得十匹良马!” 代王哈哈大笑,道:“大燕吴王之爱女,不但有天人之姿,亦义薄云天也!我为东道,焉得使公主破费?且代马甚贵,不比常马,汝此二枚金钗,亦不过二马之费,只可易得燕太傅与汝之乘马也,哈哈哈……”笑罢,代王招呼燕凤道:“燕太傅!速来为公主将金钗复位!”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燕凤闻命,乃上前接过心上人手中金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众人皆笑,惟拓跋寔表情讪讪。燕凤看一眼众人,只得将金钗捏在手里。紫貂见状便上前,替燕凤为慕容莺将金钗插好。 代王以其金冠易得良马二十匹,诸人各自上马。病后体弱的慕容莺,与同样不谙骑马之紫貂,自由燕凤、长孙他扶上马背,众人遂策马齐赴代都盛乐。未及入城,代王所命守北都的独孤部大人刘库仁在城上望见,便开门相迎。 刘库仁乃代王女婿,代王一向倚重,委任为东部大人,至此相见,诉说一番南北两边情形,刘库仁不禁为平城忧心。什翼犍道:“南都本非旧有,从今往后,尚须倚重贤婿保全盛乐,以作后图!卿其勉之!” 嗣后苻洛攻平城,刘卫辰降。秦主苻坚宽大,不但不加罪责,仍以刘卫辰为雁门关外诸部单于。刘卫辰遂以平城为都。 代王既与长孙他兄弟和好如长孙斤在日,本以子弟无多,欲将兄弟二人重排入拓跋家门墙,长孙他却恪守其父改姓初衷。代王见其真心悔悟,也不强命其回改为姓拓跋,只赐以丹书铁券,诏告国内曰:“五原公长孙他,乃孤王已故王兄之子。孤王之位,乃已故王兄所让,亦国中所知也。今诏长孙家与王室,永为兄弟不相叛,若违此誓,皇天殛之!” 贺兰卢虽助守平城失败,城破之际,负伤逃出,遁归塞外贺兰部本处,很快便亲赴盛乐来见代王。代王感念其亲家之诚,仍命拓跋寔赴贺兰部续服婚役。燕凤便仍为之前供代王顾问赋闲之身。 燕谋、萧儁师兄弟甫送代王归至盛乐,便皆请辞归恒山隐居。代王自是不许,欲以二人为左右长史,二人皆不肯。代王遂强留师兄弟二人,与崔宏俱为客卿,而以燕凤与儒士许谦为左右长史,委以庶务;以长孙他、丘敦武为左右司马,委以军事;以拓跋修仍为北部大人,统领阴山以东、盛乐以北诸部;以刘库仁仍为东部大人,统领盛乐以东诸部;以长孙陀为西部大人,以奚斤为五原太守、骑都尉,辅佐长孙陀出镇五原郡,统领阴山诸部。代国南部大人驻雁门城,时为代王少弟窟咄,以与代王非一母所生而不谐,至此平城所属代郡大部失陷于刘卫辰,窟咄便与代王隔绝,形同独立。代王以燕谋无官职,仍强加以南部司马之官,以待收复内外长城间地,再议出守平城,暂留盛乐。 此番因燕人和亲而起之变故,虽引得长孙他谋反而终不遂,引得秦军乘势入侵,而未伤塞外国本,亦可谓幸矣!代王虽失南都平城与内外长城间代郡、西河二郡之地,国内却因此变得人心团结而安定,复得燕谋归来为代王作张子房,萧儁、崔宏为客卿,语曰:“失人得地,人地两失;失地得人,人地两得。”可谓因祸得福也。代国在塞外,便渐渐恢复了元气。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内战内行桓温胜 外臣入朝相王惊(乙) 一 桓温请入朝献俘之奏表送入都中,相王司马昱大惊,立召侍中、右卫将军王坦之与司徒左长史谢安等商议对策。王谢皆道不可使桓温入朝,可以“江北防虏事重,须大司马亲主持,献俘事不须大司马亲行,可遣桓江州来”相推拒。相王便按王谢所言,命人草诏,婉言谢绝桓温入朝,只许桓冲入都献俘。 诏使至广陵,求见桓大司马,出见者却是桓冲。桓冲道:“天使晚至矣!大司马昨日,已率大军渡江返姑孰哉!” 诏使大惊,道:“大司马何以——不待圣旨,便……” 桓冲道:“天使有所不知,江北荒残,广陵非大军久居之地。大司马不得已,乃率以南渡,将归姑孰以就食也!俘囚亦在大军中。冲今受命在此,欲领旨入都,亦不可也。” 诏使心中叫苦,餐饭毕,不待再作休息,便不顾傍晚江上风浪起,执意欲乘夜返都。桓冲好言相劝不住,便命人乘船护送。 诏使归报,相王与王坦之、尚书仆射王彪之等,一齐大惊。谢安却道:“大司马骤然南渡,必有后动!当镇之以静,以观后效。” 王彪之颔首称是,又道:“此桓温故态复萌也!昔王扬州主持北伐,姚襄反叛,桓败之于伊水,收复旧都,便遣荆州兵东下,扬言迎朝廷还都,朝廷乃不得已而进其位为大司马!翌年旧都复失陷于慕容恪,桓便扬帆东下至姑孰,声言问执政罪,请北伐兵粮,示以威吓——若朝廷不依其意,彼便效王敦麾师以攻都城!相王乃不得不以亲笔信卑词示弱,乃暂使其西归!殷浩之败,其又故伎重施!今既有诏旨允桓江州入都献俘,而俘囚已过江,温既南渡,恐其东来不可免!亦安石之意,惟镇之以静,以观后效!然朝不可无措置,使温以为执政已然丧胆!须急命诏使赴姑孰,使其知朝中已有备。” 谢安道:“王尚书此言甚是!” 司马昱便又立命人草就诏书,复遣一批诏使,命天明便送往姑孰。诏书道:“朕问社稷柱石大司马桓公安:朕初闻公有入朝献俘请,不胜欣喜!然王师新胜袁逆,将士疲惫,朕恐白虏乘隙,南下渡淮,兵危广陵。若公离广陵,恐军中以去岁小失利,竟至生怯,使广陵有累卵之危,则失公统御之明。朕尤恐夏水已涨,大江风涛迅疾,不欲公舟中受苦,乃不允公入朝。不意大司马公忠体国,以袁反实忧朕心,乃不待诏使赴广陵,代朕慰劳,已不顾风浪,率大军携俘囚渡江赴姑孰矣!执政皆以为,公或必欲躬亲,送俘入都。朕则曰,大司马此行,必以姑孰大营拱卫京邑,系都下之重,桓公乃仓促南渡以备不虞。则公或遣平袁将入都献俘,以正典刑,昭告万邦。朕渺渺之身,托宗庙之灵,亦何其幸哉!公亲临或遣将东来日,可先遣使赐告执政,俾都中遣使相迎,勿使朝廷失宜也。钦此。” 二 又一批诏使天明便发,舟行西上,过与石头城隔水道之蔡洲不百里,便遇一队楼船巨舰,载军东下。诏使惊疑不定,将尽过舰队而西,终于忍耐不住,便命操舟人将船靠拢最近楼船,仰呼相询。 那船上人道:“汝是何人?此大司马桓公东下入朝也!”诏使大惊,便请船上告大司马,道诏使请见。 很快,桓温自中军舰舱走出,于船尾甲板上向小舟中诏使招呼道:“天使!天使劳苦!桓温在此。” 诏使便命操舟人调转船头,来到桓温坐舰一侧,仰头向桓温拱手道:“大司马在上!老奴奉主上之命,携圣旨赴姑孰以慰劳阁下!不意大司马已东下至此……” 桓温哈哈大笑,道:“天使劳苦!温既平袁真,便思入朝献俘,俾主上献祭宗庙,享宗庙之灵!故不遑宁处,方渡江归至姑孰,喘息未定,便扬帆东下,不意在此偶遇天使!亦免天使西上姑孰劳苦矣!” 诏使便呈上圣旨。桓温命人以篮子将圣旨吊上其坐舰,读了一通,复命人悬下一大篮子,俯身向诏使道:“天使劳苦!不妨——便乘此吊篮上寡人小舰,俾寡人温酒相慰劳!” 诏使不意桓温出此,目瞪口呆,不欲如货物般入篮子受辱,乃拱手道:“桓公盛情,老奴心领!惟老奴衔命主上而来,今既已宣旨,老奴当即返都,不遑与桓公酬酢也!”于是诏使在下于小舟中,桓温在上于巨舰上,双方拱手作别。 三 朝中得知桓温已东来,俱各大惊。相王惶恐不安,乃至欲乘船西上亲迎。谢安道:“相王不可!今大司马既已东下,有楼船巨舰十余艘,自须驻兵处!相王当率我等,亲迎于石头城,引大司马率其众入驻石头城。大司马与其众同居石头城必心安,便当不即请入朝,朝廷乃得喘息。” 诸大臣皆言有理。相王拊掌道:“安石高见,高见!”便转向众人道:“大司马即日便当至石头城下!明日——便劳诸位,与昱同赴石头城,以待桓公!” 翌晨朝罢,相王便率文武百官齐赴石头城,以待桓温之来。至第三日,桓温荆州水师舰队,才姗姗而至石头城下,候望者自早已报入城中。桓温料诏使返报,相王以下,必将惊恐万状,乃命缓行,是以来迟。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司马昱闻报,立率文武百官出至石头城下码头,拱手相迎。桓温命舰队靠岸,于中军舰上向众人一一拱手,指指点点,开怀大笑。 终于下得舰来,桓温大步流星,上前伸双手拉司马昱手叹息道:“相王!温此番北伐失利,袁真反叛,几丧身枋头,不能复与相王相见也!” 司马昱与桓温已十年未见,亦叹息道:“桓公劳苦!此番袁真以豫州叛,寿春近在淮南,若袁袭取合肥,自巢湖入濡须水,便可直入长江,顺流东下,则京邑危矣!若非桓公临危受命,平此巨逆,今日昱其为虏乎!” 桓温道:“以袁真为豫刺,实寡人推荐之失!若荐安石出镇寿春,焉得有此?”说着,桓温看向拱手一边的谢安。 谢安道:“桓公过赏!臣弟万昔为豫刺、镇西将军,受命与庾北中郎北伐,乃丧师辱国,身亦废为庶人!安才不如弟,岂堪豫刺之授!” 庾北中郎乃昔日任北中郎将之庾希,乃庾冰长子,率北府兵偕谢万所率豫州西府兵北伐,庾希闻谢万未与燕军接战便奔溃,己复病卧,乃自淮阴退归广陵,彭城遂失守,北伐失败,谢万废为庶人,庾希亦失北中郎将。桓温笑道:“万石亦非无才,不知兵耳!安石之才,远在令弟之上,又岂是一豫刺可当!安石安石,卿实廊庙之材也,奈何过谦!” 谢安道:“桓公过奖!臣实不敢当。” 桓温又转向王坦之道:“文度!一向可好?” 王坦之虽亦桓温幕府旧人,然其入都任京职后,一向力主排抑桓氏,为桓温所知,其亦风闻桓温在西,往往切齿而道,“必欲食王之肉,寝王之皮!”此刻桓温出言问好,王坦之好不尴尬,拱手嗫嚅道:“托桓公之福,坦之一向——一向贱体安康,贱体安康!……” 桓温哈哈大笑,道:“文度!令尊在日,以温为兵,不肯使文度子与温女联姻!今令尊已往生极乐,当不理会人间俗事!不知温今日,可与文度作缘否?” 王坦之嗫嗫嚅嚅,不能作答。司马昱连忙打圆场:“文度!此天大好事也,别家求都求不来!奈何卿如花轿前新妇,羞赧若斯?” 王坦之拱手道:“相王取笑!”又转向桓温,拱手道:“臣非不愿!实犬子忱、国宝,皆已婚配,惟小儿愉,年幼材劣,恐不能当桓公令爱!” 桓温大笑,道:“文度文度!寡人属意者,正是此子!”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内战内行桓温胜 外臣入朝相王惊(丙) 一 桓温与司马昱所率相迎文武百官相见,与王坦之商议得以其女令媛与王少子愉联姻,实了却平生宿愿,不禁哈哈大笑。 原来桓温虽自称后汉大儒桓荣之后,其父桓彝,亦早年便有名士之目,究竟祖上历代仕宦不盛,因此门第低微,乃是寒门。王坦之则出身高门太原王氏,自魏征南大将军王昶以来,昶子浑,晋武帝时仕至司徒,浑子济即名士王武子,尚公主为驸马都尉,卒赠骠骑将军;浑弟沦虽早卒,亦仕晋文王为大将军参军,有名士之目;昶少子湛,虽初有不慧名,后为侄儿济所知,荐之武帝,乃仕为汝南太守,治绩称第一,武帝赐封蓝田侯,亦有名士之目;湛子承为东海内史,号海内第一名士,即坦之祖父也,故太原王氏,一门称盛。坦之父述,袭父爵为蓝田侯,历来卑视桓氏,以为桓彝本兖州一吏,于永嘉丧乱之际率宗族乡党南渡,遂因缘际会,仕元帝为太常,乃是过分之授。 原来彼时江表传闻,以为桓彝乃是高平陵之变时,出洛都奔齐王芳之大司农桓范之后。王述私下与人道:“桓范乃是大晋罪家,其后岂可为太常卿,于主上祭天之时引之登坛?若其暴起发难,则社稷危矣!”人曰:“文帝杀卫尉高阳许允,世祖仍用其子许奇为太常丞。奇于宗庙祭祀导引主上,世祖亦安然!今上用人不疑,正是世祖昔日之意!” 世无不透风之墙,王述此语,不久即传入彝、温父子耳中。桓彝初仕兖州为吏,便有此传闻,桓氏自桓荣以来儒学传家,哪堪罪家余孽之猜疑语!只以桓彝与桓范同籍里,俱魏武故里谯沛之人,因此有此流言蜚语。桓彝在北初闻此不实传言,便当着同僚长叹曰:“传言如此,吾一生仕途,恐止于兖州一吏!” 兖州别驾陈留阮孚遥集,乃竹林名士阮咸次子,与兄瞻俱有重名,父子三人俱名士,亦一时所无。南渡初王丞相常道:“常忆往昔,与阮千里洛水游,今不可得也!”千里即阮瞻字,其为时人所重如此,以不及南渡已死,王导遂有此叹。阮孚听闻彝语,乃与交游,道:“仕进无益风流!何妨长啸当歌,醉酒当死?” 桓彝本慕遥集风度,以彼为别驾,己为小吏,不得通问,而郁闷久之。如今阮孚不耻下访,桓彝大喜过望,遂常相交游,醉酒狂歌,逍遥度日。 时东海王司马越兼领兖州刺史,收罗名士,府中尚有高平郗鉴道徽、陈郡谢鲲幼舆、泰山胡毋辅之彦国,及光逸等,与桓彝共八人,皆有名士之目,而俱为放达不羁,州人称为兖州八伯。郗鉴即郗超祖父,光逸则郡望不明,当为寒庶。胡毋辅之有子,亦可儿,遇父饮酒半酣,竟径夺父壶,称父字曰:“胡毋彦国安得独饮?”遂父子共醉。 谢鲲乃镇西将军谢尚之父,时于兖州为东海王文学掾。邻舍高氏女有色,一日当户织,谢鲲隔窗挑逗,连出荒诞之语。高女不胜其烦,乃以织梭掷之中面,谢鲲遂折二齿!见者无不失笑,一时传曰:“佻达不已,幼舆折齿!”谢鲲不以为意,撮唇作啸道:“犹不废我啸歌!” 传闻一日,阮孚、谢鲲、桓彝、胡毋辅之在屋内裸身饮酒,一人忽至屋外打门,诸人不应,那人便作犬吠。谢鲲、桓彝便道:“此必我光逸也!”须臾,诸人闻狗窦中犬吠,一人探头入屋,正是光逸! 此数人既荒诞若斯,州人奉为风流名士,以为一州菁华也。不久,郗鉴与桓彝皆以居丧辞官,各归籍里,乃与阮孚、谢鲲、胡毋辅之、光逸诸人分散。 二人居丧未满,永嘉五年,并州屠各胡与王弥陷洛都,朝廷倾覆,中原全地,皆成惊弓之鸟,人心惶惶。不久东海王死于项城,兖州刺史府群僚奔散。阮孚即弃官归乡,率家族陈留阮氏南渡,后仕元帝为吏部尚书。郗鉴归乡后,则以石勒侵逼,率宗族乡党入鲁郡邹山,筑坞堡以守。 石勒骑兵风飙,纵横兖豫,南下复陷谯郡、陈郡。谢鲲亦已归乡,遂与其兄谢裒,率宗族乡党南渡。至于建康,便得昔日兖州同僚阮孚荐举,谢裒为元帝用为廷尉,谢鲲为豫章太守。郗鉴在邹山,不久亦得元帝遥授为兖州刺史,阮孚以任职吏部尚书,亦有力焉。谢裒即谢安之父,故陈郡谢氏本亦流民帅,故鲲子尚,乃得率随其父伯渡江之乡人组成之部曲,出镇历阳为豫州刺史、镇西将军,其本豫州大族,复有武力故也。 桓彝亦偕谯郡戴氏诸大族,率宗族与其龙亢县乡党南渡大江。至江南,龙亢流民皆随桓彝,至宣城落脚。谯郡他县流民,则大抵随谯郡戴氏家主,迁居至晋陵郡之武进县,乃与南渡后居武进之兰陵萧氏为同乡。 历数年,阮孚自仕元帝为将之谯郡戴氏家主口中,得知桓彝在宣城,乃荐之元帝。元帝却不知从何人口中,得桓彝乃桓范后人传闻,因此犹疑。阮孚晓之以理,道今朝廷乃用人之际,桓彝乃北来流民帅有力者,正可用之以相保,“且桓彝在兖州,已失望于仕途!陛下若任以太常九卿儒学之官,彼必感激涕零,以为得朝廷认可为汉儒桓荣之后,实儒学世家,非罪家余孽,既可安其心,亦可使之感恩戴德,为陛下驱驰也!”元帝乃以桓彝为太常卿。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传闻既为旧有,至王述以之为言,桓彝得知,便一笑置之。桓温其时虽幼,但记心中,衔恨王述。 后成帝继位甫五岁,庾太后临朝,其兄庾亮本受明帝顾命,遂以中书监把持朝政。明帝末年,王敦二反,陶侃率军自广州北上勤王,很快击败王敦所遣攻杀湘州刺史谯王司马承之二将,即敦女婿郭图,与敦族弟南郡太守王舒,遂收复湘州全境,又北渡收复江陵,遂收复荆州大部,使王敦腹背受敌,终于呕血而亡。陶侃以此功勋,遂迁荆州刺史,都督荆、梁、益、宁、交、广六州。而于其兄祖逖亡故于谯城之后,率祖逖北伐军渡淮至寿春驻扎的祖约,偕冠军将军苏峻,一自寿春,一自合肥渡江,击败王敦之江东豪族同盟者——吴兴沈氏之沈充,救京邑于战火中,亦皆立下大功。事后祖约正位豫州刺史,仍返寿春,苏峻则迁历阳内史。 至此庾亮为排除异己,控制州郡,尤其是京西要地历阳,不但不许陶侃与祖约入朝面见新帝,且强征苏峻入朝为大司农。丹阳尹温峤苦劝庾亮,道苏峻强兵在握,切不可操之过急。 庾亮不听,只以温峤为江州刺史,出镇浔阳;而以太常卿桓彝为宣城内史,以防苏峻万一不听朝命反叛,桓彝便可于毗邻历阳之宣城阻击叛军东下,率其龙亢流民兵抵御同为流民帅之苏峻。苏峻不日果反,并联络祖约,祖约亦举起反旗,一时建康震动,朝野汹汹。 叛军东进,桓彝死守建康西南陆上大门宣城。苏峻欲水陆并进,遂命人猛攻宣城,而城不下,乃增兵围攻。久之,桓彝寡不敌众,城池失陷,狼狈率众突围,遂至属下泾县。苏峻军复围泾县城,泾县令江播恐,乃卖其主桓彝于敌,桓彝遂死。 不久乱平,因朝廷不知,江播仍为泾县令。桓温时年十五,闻父为江播所卖而死,痛哭号踊,当即要孤身入泾县城向江氏索命。桓母与诸弟抱持之,久之乃息,遂流涕曰:“三年之内,温不宰杀江播,以其头祭于父灵之前者,皇天殛之!” 恐江家得知追害,桓母遂携温及诸子迁居豫章。家贫无以为继,母病,医者言须羊乳,桓温乃以幼弟冲为质,向富人易得二母羊。明春,温母病愈,桓冲牧羊于外,偶遇长兄桓温,乃大哭。富人访知其兄弟,乃苏峻之乱中殉国之宣城内史桓彝之子,大感动,道:“此孤忠荩臣之子也!岂可易二母羊,复使买德郎牧羊哉!”原来那富人无子,以二母羊易得桓冲,便名之为买德,家中仆佣,皆呼为买德郎。 富人乃至桓家,坚请将桓冲归本。桓母道:“未亡人身罹百忧,复患恶疾,惟君不弃,乃许以膝下最幼犬子,为易二母羊,未亡人乃得喘息至今!如何能使恩公受损,复还此儿!”富人坚执之,桓冲乃还本归家。 后桓冲为江州刺史,那富人已家道中落,年老,自耕于大道旁田,冲猎归得见,大欣喜,便请相见。数十年不见,那老翁如何还认得昔日被他命名为“买德”之桓冲,以弓兵在侧,只道军兵欲勒索财物,乃哆哆嗦嗦道:“老汉……家无余粮,惟一身……”桓冲早已下马,乃上前抱持老汉手道:“恩公!恩公不识买德乎?” 此亦一段佳话。却说桓温刻苦习武,昼夜不懈,恒磨砺一刀,贴身不离。两年之后,忽闻京邑消息,道江播死于建康,桓温便将利刃贴身藏住,急往建康。 到得建康,拜见其父生前好友庾亮之弟翼,翼颇嘉许温志,有意助之,遂命人打听江播出殡消息。时庾亮已死,其弟冰以尚书令,与中书令何充共执朝权,翼亦官至丹阳尹,建康在其治下,打听一致仕后居京中之县令出殡消息甚易,很快便得知数日后江播出殡,且播有子三人。庾翼便邀桓温入住其鸡笼山别业,俾数日后举事。 桓温出城住入庾翼别业,心有忧思愤恨,整夜枕刀待旦,终于等到仇人江播出殡之日。是日天朗气清,江家在里弄口扎的牌楼纸坊之下,吊唁宾客云集。巳时风起,起棺吉时已到,忽然天色转阴,自纸扎功德牌坊之下,闪入一名全身缟素的少年。江家族人看到不识,不禁一惊,以为是曾受恩于江播者子弟,也就听之任之。那少年至灵床前躬身行礼,江播长子自然答礼。不待孝子出言相询,那全身缟素的另一孝子,已骤然发难,拔刀刺入了同样全身缟素的孝子胸膛! 桓温偷袭得手,兀自抱持江播长子渐渐软倒的尸身,终于保持不住,乃任其瘫倒在地。灵堂内外,立刻轰然!江家族人宾客齐呼“有刺客”,立刻就有数名家丁上前围住桓温。桓温手持带血利刃,环视一周,江家家丁无人敢动,桓温便慢慢退出灵堂。 江播次子与少子兄弟二人,自不甘心让其走脱,便双双自家丁手中夺过利刃,扑向桓温。这时的桓温,早已是十人敌,江播未经磨砺之二子,如何是他对手!只见他从容不迫,待江播二子扑近身来,一个假趔趄趋向街巷一边,手起刀落,已将江播次子砍翻在地!江播少子立刻看得呆了,还在呼“阿兄”,桓温已骤然转身,将利刃插入了其胸膛!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江家族人宾客,俱各大惊失色,见此缟素少年如此凶悍,多人已然噤声,不能言语,面无人色。桓温放倒江播少子,不待江家族人与宾客再次惊呼出声,他已揪着衣领提起江播次子使之跪倒,手起刀落,捅死了江播最后之子,遂扬长而去! 江家族人与宾客,及街巷两边观战之人——其实亦无所谓战,江播二子被屠而已!桓温走后,江家族人自急赴建康县府报案,宾客却仍在窃窃私语,有人道:“江府君生前,惟卖桓彝一事,引为深恨!此必桓彝之子也!” 桓温既苏峻之乱中死难忠臣桓彝之子,江播昔日身为桓彝属下,却卖主求生,朝廷恨未早知其恶,使其寿终正寝!今桓温当众手刃仇人三子,虽有过差,衡以父仇不共戴天,究是孝子之行,朝廷不予追究。 翌年,庾翼便向其姊庾太后推荐,以为桓温人才难得,若收拢为用,异日必是疆埸大将之材,可使之尚主云。庾太后便下旨褒奖功臣之后,赐桓温尚明帝女南康长公主,封驸马都尉。 庾翼又以驸马都尉有名无实,当授桓温以实职进言执政。执政便以桓温为南琅琊太守,出守金城。不二年,以治绩佳,桓温复得庾翼推荐,擢为南徐州刺史、北中郎将,出镇京口,统北府兵,遂有其“京口酒可饮,兵可用”名言传世。 二 后王述虽以贪墨而仕途蹭蹬,终仕至扬州刺史,为与已官至西部大都督之桓温抗衡,乃为朝廷一力承担,主持北伐。朝廷无兵可用,王述乃以降将羌酋姚弋仲之子姚襄为前锋。不意襄旋反叛于寿春,其时襄反之消息由述私人传回,朝中无人知。述用人不当,自当担责,便寻思襄羌酋,不过贪财耳,既已夺台军粮草车牛,若好言抚慰,或可仍为朝廷所用。于是述即遣使抚慰姚襄。襄狐疑,以为缓兵之计,便率众急上司州,欲攻洛阳。 桓温时已迁荆州刺史数年,其为荆刺之明年,便率军入蜀,灭了十六国第一国成汉,威名大盛,进位征西大将军,封临贺郡公。至此桓温伺机出兵,乃败姚襄于伊水,遂收复旧都。王述得讯,忧愤而死。 王述在日,颇以所爱长子坦之入桓温幕府为耻,恒以为桓家不过南渡流民帅耳,门第寒微,颇卑视之。彼时坦之为桓温僚属,桓欲与之联姻结亲家,坦之归告其父。王述特爱坦之,坦之已为人父,述仍抱之膝上,此番听得爱子所言,愤然推之堕地,斥道:“汝真痴也!桓温,兵也!其女焉得配吾孙!”坦之返温处,只得以谦词相拒。温了然于胸,道:“卿父不愿耳!” 如今王述已死,温乃旧事重提,相王司马昱又在一旁敲边鼓,坦之不得不允。相王以下文武百官得此喜讯,自纷纷向二人道贺,于是之前的紧张气氛,便涣然冰释,双方谈笑欢然。相王便上前执手,引桓温入了石头城。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7章 内战内行桓温胜 外臣入朝相王惊(丁) 一 翌晨,桓温便骑马,亲率三千骑出石头城,逶迤向都城而来,一路士女百姓,观者如潮。自城南朱雀大桁过秦淮水,入朱雀门,便至晋都建康城中。 建康即前朝孙吴之都建业,西有石头城,南有白下诸城垒,东则钟山虎踞,北幕阜山龙盘,尚有玄武湖为天然屏障,复有沟通秦淮水与长江之潮沟,在宫城西墙下,秦淮水自南逶迤而过。东则青溪为天然城壕,青溪西畔,有王导元帝时初为司徒,以为不宜与主上同居城内,乃附郭修建一小城以居,是为东府城。 建业形势,诸葛亮所谓“虎踞龙盘”也。然吴都建业只有宫城,宫城西面下临潮沟,东到青溪之西二里,城下有民居,青溪有渡口名青溪渡,可乘舟入破岗渎,然后入句容水,入太湖,抵三吴——丹阳、吴兴、吴郡腹地。北城遥望幕阜山及山东面之玄武湖,城下潮沟分出之一股,同样引为护城河,至城东北角入青溪,北城外空旷,可供跑马。整个建业宫惟南面离秦淮水三到五里,为大片民居街巷,然并无环绕民居街巷之皇城。 晋元帝定都于此,除初以晋愍帝名邺而改建业为建康,一切承吴之旧,并无增建。惟以朝廷中枢尚书台、中书省皆设宫城内,故朝野皆称宫城为台城,遂因袭为名,自东晋而南朝,皆称建康宫城为台城。 后成帝时,遭苏峻之乱,宫省破坏,一片狼藉,庾亮以招致苏峻叛,引咎出外为都督荆、江、豫三州诸军事,出镇武昌,王导仍以丞相辅政。其时都中民居焚毁,十室九空,朝廷府库空虚,宫省残破,朝中颇有迁都之议。江州刺史温峤主张迁都豫章,既得江州富源接济朝廷,亦可远离大江,不受北方胡人威胁,庾亮赞同。诸出身江东大族之大臣,复主张迁都会稽。王丞相力排众议,以为若迁豫章、会稽,便是示弱于敌,且都城远离大江,江防更不可守,遑论守江必守淮哉!于是人心乃定。 其时吸取苏峻叛军轻易攻取台城教训,王导发动军民,于台城四围近水岸筑起一道竹篱,俾日后若遇叛贼攻城,可于竹篱内驻军,凭篱放箭,台城便多一重防御。于是自台城正门云龙门南出,辟一大道,谓之朱雀大街,直抵竹篱下,于竹篱开朱雀门,作为皇城正门。秦淮水上本有以船只为桥墩之浮桥,名大航,至此改名朱雀大桁,以区别于城东同样的浮桥青溪桥。朱雀门遂为都城出入要道,浮桥战时亦可撤除,以凭秦淮固守。故此后之东晋都城,实为一座大篱笆院。惟台城居高明之地,宫殿颇高,竹篱内居民可望见太极殿高踞宫墙之内,便是篱城之外,亦可望见太极殿殿顶,突出于篱墙之上,金碧辉煌,亦甚可观。 桓温自朱雀大桁过秦淮水,入朱雀门,便命二千五百骑驻扎朱雀大街,自领五百骑,押解其称作袁真庶孽之子的袁真二侄,自云龙门入了台城。 晋帝虽继位已数年,年过弱冠,以上有崇德太后即穆帝之母褚太后,下有司徒会稽王司马昱即其叔祖为执政,故向来垂拱,只在朝会之时,堂皇地坐于宝座之上,政事一应付与相王。今日难得大司马桓温平叛凯旋,入都献俘,晋帝颇欣喜振奋。 桓温入云龙门下马,所率五百甲士自皆随之下马,遂押解俘囚入端门,于太极殿前集结待命。桓温独自登上陛阶,早有两名宦官上前迎住。桓温遂由其扶至殿门外,宦官乃殷勤服侍,为大司马脱去朝靴。 二 相王司马昱为首文武百官,听得宦官高呼“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南郡公桓温觐见”,便一齐自坐席上站起,转向大殿门口。晋帝见状,也站起身来。 桓温大步流星,进至丹墀陛阶之下,乃双膝跪下,俯伏于地道:“粪土臣温,赖陛下洪福,竟削平大难,殄灭残贼袁真!今罪人斯得,谨献俘殿前,俾陛下祭献宗庙,以慰大晋列祖列宗之灵!” 晋帝立于陛阶之上,道:“大司马劳苦!平身入座。”见桓温入与太宰武陵王司马曦之空席相对之武班首席坐下,桓温与其对面的司徒会稽王司马昱互相拱手,晋帝才安然落座。 朝臣实朝会已毕,相王便向晋帝拱手道:“陛下,大司马既不辞劳苦,亲送俘囚入都,便请陛下移步殿前,受大司马献俘!” 晋帝便又站起,向桓温道:“有劳大司马!” 桓温便起身离席,当先引路,将晋帝与相王为首文武百官,领出殿外。太极殿前,桓温麾下五百荆州甲士军容齐整,甲胄曜日。桓温至晋帝身侧,下令道:“跪!” 五百甲士便齐刷刷跪倒,口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晋帝便命平身。桓温便命甲士将俘囚献上。晋帝见是年龄尚未弱冠的二年少,面目亦非凶恶,便道:“此无须献宗庙,便斩于市可也!” 袁真长侄呼道:“罪臣伯父戮力北伐,实无罪愆!以无粮乃不赴延津耳。桓温逡巡不渡河,致枋头丧败,以罪臣伯父为陛下保全豫州兵,率军南返寿春,彼不堪其荆州兵丧师辱国,遂以罪臣伯父开石门不力、不听其所命相诬告!陛下不辨情伪,便褫夺罪臣伯父豫刺之职,废为庶人!罪臣伯父求告无门,乃闭城门自守!今桓温既平寿春,豫州兵尽入其掌握!自郗北中郎让徐州于桓温,彼已有荆、徐二州劲旅,今复吞并豫州兵!罪臣恐天下雄师,尽入其手,大晋江山社稷,亦必为其所取!此情罪臣恐陛下不知,冒死以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相王见桓温面色阴沉,便至晋帝身侧斥道:“罪虏!汝伯贻误战机,致北伐失利,复以寿春降氐贼,罪恶昭彰!死在俄顷,尚欲混淆视听乎?”说罢,司马昱转向桓温道:“便请大司马下令,将此二罪虏押赴都市,明正典刑!” 桓温不言不语。司马昱又看向晋帝。晋帝道:“此贼尚自胡言!大司马可立命押赴都市,明正典刑矣!” 桓温便下至陛阶之下,拱手向晋帝称诺,遂转身下令道:“将罪囚押赴都市,明正典刑!” 袁真二侄齐呼冤枉,大者又道:“罪臣明白非袁真之子,奈何以叛臣之子杀我兄弟二人?桓温明知罪臣弟兄乃袁真之侄,为表功而冒称罪臣弟兄为袁真之子,是为欺君!陛下明鉴!” 桓温向麾下甲士挥手道:“押下去!” 三 桓温回到石头城,与郗超商议下一步行动。郗超道:“朝中不服明公者,尚有多人,不唯王文度、谢安石!今明公既操大权,生杀予夺,废逆立顺,自当速行!” 桓温一时不察,惊愕道:“废立——岂可速行?” 郗超道:“废立自不可速行,臣之意,废诸朝臣出身高门不服明公者,拔擢诸寒人为用。今朝中王谢高门,亦惟王文度、王仆射、谢安石耳,惟庾氏自庾亮、庾冰兄弟以来,布满朝中及州郡,以明公夺其家荆州,而衔恨久矣!殷浩之子殷涓,今为侍中,顾问左右,亦不可不防。今唯杀诸庾及殷涓,则废立之际,必无阻碍!” 桓温道:“武陵王为太宰,位在相王之上,虽历来托以老病,让权于弟,使相王秉政,今寡人亲入都献俘,彼竟缺席朝会!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郗超道:“明公所虑有理!明公不言,超几忘尚有太宰!据臣所知,武陵王久未露面矣,必有所谋!今宗室虽寡,尚有新蔡王在襄阳为梁州刺史,若其内外交通,辅以诸庾、殷涓之力,则足以阻碍大局!为今之计,当趁明公此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兼程渡江归至姑孰,复不信宿而东下至此,正可乘朝中以明公不请入朝辅政,或将便归姑孰,而此刻松懈,可速行废立!” 桓温颔首道:“嘉宾所言甚是!然而——以何名目,废黜今上?” “床笫之私易诬。臣闻帝在藩时,素有痿疾,今继位数年,连有皇子降生,必非圣裔!此诬罔祖宗也。宜退帝仍为东海王,而立令主!”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有痿疾晋帝废黜 须长君叔祖继位(甲) 一 翌日天微明,桓温复率五千骑至朱雀大桁,声言奉旨觐见,参与朝会。守卒不敢相阻,放之过桥。 桓温入朱雀门,如法炮制,命三千骑陈兵朱雀大街,自与郗超率二千骑至云龙门外,等待文武百官上朝。 百官陆续至,惊见桓温率大队甲骑在台城正门之外,不禁诧异,乃出言相询。郗超道:“桓公得太后秘旨,道国家有大难!太后命大司马率兵入朝,以拯大难!”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左顾右盼,欲知相王所在,司马昱却尚未至。桓温下马道:“诸公劳苦!相王不至,亦何必立此早风中相待!不如且入殿堂,从容相待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事已至此,只能随桓温、郗超便入云龙门,进太极殿文武分班而坐。一宦官出来见众臣皆至,惟相王坐席尚空,乃立于宝座一侧,不急入寝宫引晋帝出。 须臾,相王司马昱狼狈而至。原来他方欲出宅便闻报,道大司马率兵入朝,乃仓促命驾,心中惊惶忐忑,至云龙门外下车,一路小跑,不免气喘吁吁,大失风度。 桓温笑道:“相王何故惊慌?” 司马昱赧然道:“闻大司马率兵入朝……乃不得不急来——相见……” 司马昱入座,那宦官便自侧门出殿,赴寝宫去报知晋帝。桓温便示意侍立身后的郗超。郗超即走过丹墀陛阶之下,将手中一卷捆扎整齐的密奏,交予相王。 司马昱狐疑,抖抖索索解开密奏上缠紧的丝绦,展开只看得数行,手益发抖得厉害,额头汗出,望向桓温道:“大司马——此……奏中……所言当真?……” 桓温道:“此是何事?岂能有不尽不实之言!” “如是……”相王嗫嚅道。 “温请偕相王觐见太后,俾太后知后,懿旨发落!”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桓温站起道:“相王!社稷事重!此刻岂容犹疑?”说着,桓温领着自相王手中接过了密奏的郗超,往殿外走去。 司马昱闻言站起,看一眼侧门尚无晋帝身影,便毅然起身,随桓温往大殿后太后寝宫崇德殿而去。 褚太后正在佛堂诵经,闻报出至殿中,接过桓温跪拜之后恭敬递上的密奏,看一眼垂手立于一旁的司马昱,乃展开读道:“臣温启奏太后陛下:臣闻陛下在藩之时,素有痿疾,今继位数年,宫人连生数皇子,深不可解。民间传言,此皆陛下嬖人计龙、徐元宝,与宫人所生也!陛下冲龄即位,今虽已弱冠亲政,观此诬罔祖宗,实不能主社稷!相王乃中宗爱子,今有子二人,可主社稷。陛下既不能有子,而以他人之子为子,将奈社稷何?便当让贤于相王!俾大晋千秋万代,永享宗庙血食,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桓温、郗超、司马昱听太后读到一半,便又都跪下。太后一口气读完,将密奏交予侍立一旁的宫女,向桓温与司马昱道:“我早疑有此,不意民间皆知!未亡人罹此百忧,夫复何言!肃祖而后,成、康以来,哀家之子穆皇无子,成帝之子哀皇享年不永,亦无子!今上以成皇帝少子继位,竟不能有子,岂非天哉!会稽叔既中宗爱子,复有二子,实大晋祖宗所佑,社稷之福也!可命中书草诏,废今上仍为东海王——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国须长君,会稽王可以中宗少子继承大统。未亡人罹此百忧,仓促不知计之所出,惟大司马为社稷主持!” 二 桓温、郗超与司马昱三人回到太极殿,齐至陛阶之下,向宝座上的晋帝躬身行礼。晋帝以三人不跪,只拱手揖之,莫名其妙,群臣亦是愕然。 桓温转身面向两厢群臣,从袖口取出太后手诏读道: “哀家罹此百忧,痛入骨髓!今查明在位之君,即成皇帝少子东海王奕,自身不能有子,乃使嬖人与宫女通,遂生数子,冒为皇子,如此诬罔祖宗,实不堪为人主!哀皇无子,惟此一弟,而不能有子,甚乃混淆王室血脉,实不堪为君。帝位岂可虚悬?且国须长君。今命今上退位,仍以东海王还第。大宗既绝嗣,会稽王乃元皇帝少子,且为先帝所爱,辅佐三代,宜继承大统。即日以会稽王继位,俾社稷有托,家国无忧!” 听罢太后手诏,宝座上的晋帝和陛阶之下两厢群臣,皆一一站起。有不少大臣料知是桓温逼宫,敢怒不敢言,只旋即便又向着陛阶之上呆立的晋帝,齐刷刷就地跪倒。不少老臣痛哭失声,大殿之上,一片凄然。 桓温转身向晋帝拱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便请东海王,以玺绶付会稽王。” 晋帝无可奈何,乃起身,命宦官解其玺绶,以付会稽王。宦官乃上前,欲自晋帝身上解下玺绶。忽文臣中一人道:“且慢!大司马今行伊霍之事,郗参军亦读《汉书》否?” 桓温、郗超看向说话者,正是尚书仆射王彪之。桓温道:“王仆射以为,有何不妥?” 王彪之道:“按《汉书·霍光传》及《王莽传》,当以侍中解废帝玺绶,以授新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桓温便看向王彪之一旁的侍中庾倩,道:“庾侍中,烦请为陛下解下玺绶,以付相王!” 庾倩不敢违拗,便依言登上陛阶,向晋帝跪拜之后,乃解下其玺绶。王彪之一声长叹,道:“今日若殷侍中当值,便无人为陛下解玺绶!”晋帝闻言,颓然坐倒,目光呆滞。司马昱向晋帝跪倒,再三推辞。 桓温便率多数群臣,向司马昱跪倒。郗超率群臣齐声道:“请会稽王接受玺绶!” 司马昱看桓温眼色行事,便站起登上陛阶,复跪过晋帝,乃起身,自庾倩手中接过玺绶。桓温便率群臣向仍在宝座上的晋帝跪倒,口道:“臣桓温率百僚,恭送陛下!” 晋帝木然,向宦官伸出左手,宦官便扶他站起。晋帝道:“脱我衮龙袍,付——新帝。”宦官老泪纵横,乃为晋帝脱下衮龙袍,交至司马昱手上。回头见废帝已迈步向陛阶,便赶紧上前扶住,一主一仆,便走下陛阶来。 废帝由宦官扶着向殿门走去,群臣便站起,恭送废帝出殿。 群臣回头,见会稽王已由另一宦官服侍着脱去了宰相官服,换上了废帝脱下的衮龙袍,绶带当胸,端坐在了宝座之上,只得再一次跪倒磕头,山呼万岁。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桓温便留在城内。 三 后二日早朝,桓温忽上呈一份自称是新蔡王司马综画押之供状。新帝司马昱心头一跳,不得已,乃命宦官接过。 桓温道:“请陛下命常侍当众诵读,公之于众。”司马昱无奈,只得命宦官当众读出。 宦官乃展开供状,读道:“罪臣综,月前得太宰世子左卫将军弢书,其道主上暗弱,且不能有子,岂堪为人君!又道中宗仅存之子,其父居长,若逼宫使主上退位,先帝无他子,且国须长君,则以大宗绝嗣,依次将至太宰!综为其所动,遂与之伙同,图谋不轨,将于此月发动,率梁州兵东下。” 桓温将供状掷在左卫将军司马弢面前,司马弢不禁瑟瑟发抖。桓温向殿外招手道:“拿下!” 便有一队荆州甲士进殿,将司马弢押了下去。桓温向宝座上的司马昱道:“陛下,司马左卫图谋不轨,乃为其父也。太宰欲篡夺大位,乃是谋反之罪!请陛下降旨。” 司马昱嗫嚅道:“此必……此必太宰此儿……此儿大逆不道,连及老父!太宰年事已高,实同致仕,早欲归藩安享天年,以……多番挽留故,乃暂留京邑……焉得有……篡位谋反之心!” 桓温道:“新蔡王供状如此!太宰既不恋禄位,何妨退位归藩?” 司马昱见桓温退了一步,立刻道:“太宰既为逆子所累,陷此难以辩白,自当归藩!” 桓温道:“司马弢身为谋逆,法当弃市!然太宰老耄,弢乃太宰世子,如是,则太宰必不胜其忧!臣请废司马弢为庶人,流放安成郡,庶几可安人心。” 司马昱见事已至此,无由辩驳,遂允其奏。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8章 有痿疾晋帝废黜 须长君叔祖继位(乙) 一 太宰武陵王司马曦既废黜归藩,其世子左卫将军司马弢亦废为庶人,流放安成,新蔡王司马综以供出谋逆首犯,将功补过,降封为县侯,以侯归第。至此桓温欲扫清篡位障碍,已去最大对手,乃着手对付诸庾,及殷浩之子侍中殷涓等不附己者。 颍川庾氏自庾亮以帝舅、中书监辅政初继位之成帝,嗣后虽以招致苏峻之乱,引咎辞中书监,而之前遭庾亮排挤之丞相王导,以乱中随被俘之成帝入石头城,乱平后仍以丞相辅政,然不久大司马、都督荆州等上游八州诸军事、长沙郡公陶侃逝世,庾亮即自请出外为荆、江、豫三州都督,遂出镇武昌,乃掌握都城上游,与在朝辅政之王导分庭抗礼。时庾亮幕府人才之盛,远过朝中,便后来隐居之殷浩,与年少便有颜回之名的陈郡谢氏后起之秀谢尚,及太原王氏之王蒙,琅琊王氏之王羲之、王胡之,一时俊杰,皆入其府为僚属。 庾亮出镇武昌,便厉兵秣马,声言北伐。王导忧其北伐是假,欲东下夺其执政之权是真,便常居石头城以备西军。每逢西风扬尘,王丞相便以麈尾扇挥之,道:“元规尘污人!”元规,庾亮字也,其在武昌时,为执政忌惮如此。 此后虽不久庾亮亦死,其少弟庾翼,却以荆州刺史继承了其权位,仍镇武昌。庾亮无军事才,庾翼则才堪军旅,在朝未出镇之先,便常倡言北伐,且自请出镇襄阳,为荆州北伐前锋。王导恐庾氏因此益加壮大,不许。至亮卒,亮弟冰以尚书令执政,翼乃出镇武昌,继承其长兄权位。自此庾氏兄弟一在朝一居外,势压丞相王导。 王导欲引用其家族琅琊王氏子弟,奈何其从兄王敦二度反逆,家族蒙羞,虽晋帝仍然信赖,但若用王氏子弟,庾氏与朝中多有之江东本土大族如吴郡四姓顾陆朱张辈,便会出言阻止,乃着力提携其雷氏妾外甥何充,以为百年之后抗衡庾氏之用。何充出身庐江何氏,庐江处江淮间,地望不南不北,正好既不犯南渡中原大族庾氏忌讳,亦与江东本土大族仿佛南人同俦,王导用之为继承其权位者,南北士族豪门,便一时无言。不久王导辞世,何充便以中书令,与尚书令庾冰夹辅朝政。 何充毕竟势单力孤,幸庾冰谦退不争,二执政乃相安无事。后以庾翼发动北伐,率军溯汉水至襄阳驻扎,庾冰甚而自请出镇浔阳,以为北伐筹粮。何充自然大喜,虽假意挽留,以庾冰坚执,乃许之。而庾冰未及出镇,便病死都中,何充遂独揽大权。 不久庾翼亦病死于镇所,遗命长子庾爰之暂摄权位,而以临终上表奏报朝廷道:“陛下及执政明鉴:臣翼辜负重托,今病将死,古祁奚内举不避亲,臣息爰之,虽无奚子之才,亦差堪负荷。荆州负北伐之重,不当仓促易帅,俾胡虏乘隙哉!” 何充召集大臣商议,诸大臣欲庾氏与作为王氏代表之何充仍保持平衡,大抵赞成庾爰之继承庾翼权位。何充力排众议,道:“荆州国之西阃,天下雄州,带甲百万,岂是爰之白面年少可守!诸公试思其他。” 侍中刘惔尚明帝女庐陵公主,与桓温为连襟,颇相过从,知其为人,乃道:“今良荆州刺史,非徐州刺史桓温莫属!然若使其西上,将来必不可制!” 何充只忧无人可西上迫庾爰之让位,乃大喜道:“正是此人!” 于是桓温即受朝旨,迁镇武昌为荆州刺史。庾爰之得诏书知桓温来代,不及桓至武昌,便将印信交予长史,自乘舟东返建康。荆州遂历庾亮、庾翼兄弟二任镇将之后,自庾氏手中,回到了朝廷手中。 不料桓温迁镇武昌不久,为远离京邑,竟上表以“武昌偏在荆州东境,臣所带护南蛮校尉,其府在西境江陵,江南原湘州境内,近来蛮夷蠢动,恐有不虞”为由,请移镇江陵。朝廷不疑有他,乃许其移镇。 二 移镇江陵越年,桓温忽上表,请允其率师讨伐割据巴蜀之成汉。何充大惊,乃召群臣议可否。 群臣皆以为:“李氏雄霸益州数世,北有剑门之塞,东有峡江之险。自古于荆州入峡江攻蜀,无论汉光武征南大将军岑彭,与成汉初起事时奉命西援益州刺史罗尚之荆州兵,皆遭败绩。如今国家府库空虚,兵少将寡,上游全赖荆州,若攻蜀一战而败,后果不堪设想!” 刘惔却道:“使桓温攻蜀,则必胜!” 何充道:“何以见得?” 刘惔道:“观桓温樗博可知。彼无把握,便不出手,出手即中!然如是其灭蜀之后,恐不可制!” 何充不忧后患,乃许桓温攻蜀。桓温其时恐朝中阻挠,不待朝命答复,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古义,已拜表便行,不久竟灭成汉。于是桓温进位征西大将军,封临贺郡公,俨然诸侯矣! 自此之后,桓氏便为方岳之雄,桓温诸弟,皆为州郡武职,取代昔日庾氏之地位。庾氏则自冰、翼兄弟之丧,翼子爰之失荆州;冰长子希,为徐州刺史、北中郎将,亦以桓温二度北伐收复旧都之后,命其协同荆州兵北上,而因患病不进失期,为桓上表弹劾,遂废为庶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至上年,桓温凡三度北伐,一伐苻健,再伐姚襄,三伐慕容氏,虽皆大抵最终败退,然毕竟首次北伐便入关中,至于灞上;二度北伐更收复旧都,因此进位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封南郡公,位在诸侯王上,乃位极人臣。惟去岁北伐慕容氏,实大失利,于是其欲以战功凌驾朝廷之谋,便无法实施,遂用郗超之计,欲以废立皇帝,达成篡位之志。 如今废立已行,宗室太宰武陵王司马曦已退位归藩,年老不足忧,其世子已废为庶人,唯一在外为刺史之新蔡王司马综,亦为桓温授意其弟桓伟,自江陵率荆州兵袭击襄阳捕获,屈打成招,遂供认与太宰世子谋逆,已罢官降封,亦可无忧。宗室本无多人,前湘州刺史谯闵王司马承之子谯王司马无忌,本在荆州为将,受桓温提携,在其卵翼之下,并无实力,桓不忧其为家国出头。如今朝中,可阻挠桓温篡位者,惟实力犹存之诸庾——颍川庾氏诸人,与殷浩任侍中之子殷涓而已。 庾氏不唯尚有数人在朝,其中庾冰次子庾倩为侍中,少子庾柔为吏部郎,尚有庾冰第三子庾崖为吴兴太守,另庾亮从弟庾阐之子庾蕴,为广州刺史,皆肘腋四肢之患,不可不除。于是,桓温乃复与郗超计议。郗超道:“仍须自太宰世子谋逆着手!可如此……” 不日,桓温上奏,道得都中匿名投书,书中言太宰世子谋逆,侍中庾倩、殷涓,吏部郎庾柔,吴兴太守庾崖,广州刺史庾蕴,及太宰掾曹秀、左卫参军刘韬等,实亦参与密谋;经查实确有其事,故新蔡王司马综供状不尽不实,仍当罪之,请废新蔡侯为庶人,族诛庾倩、殷涓、庾柔、庾崖、庾蕴及曹秀、刘韬。朝廷许之。 庾崖有一子,娶桓温长弟桓豁之女。此女闻讯登车出城,至石头城,乃散发跣足,入见桓温。 桓温大惊,道:“贤侄何以至此?且狼狈若斯?” 桓豁女道:“伯父欲杀小侄夫婿与翁父,是以来此!” 桓温道:“是庾郎意乎?” 桓豁女曰:“非夫婿意,伯父杀小侄夫婿与翁父,小侄与小侄之子,安得世间为人?且庾玉台短一足,安得做贼?” 玉台为庾崖之字,庾崖天生一足短,不良于行,故其儿媳有此言。桓温道:“伯父竟失察!然庾玉台短一足,何以名峭崖高岸之崖?深不可解!” 桓豁女曰:“君子如峭崖高岸,谓之玉台也!” 桓温遂免庾崖官,而不杀其父子。早已废为庶人,在都中闲居之庾冰长子庾希,恐祸及己,连夜率家兵出奔江北,分驾小舟,躲入长江口海陵郡沿海水网密布之滩涂芦苇荡中,以便桓温命人追杀至江北,即乘泊于海港内大船,入海逃遁。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行杀戮晋帝束手 叹忠良孤魂砥砺(甲) 一 吴兴太守庾崖既免官废黜,桓温为排除朝中阻力,遂以谢安为吴兴太守。谢安一去,朝中晋室忠臣,便无主心骨。 半年之后,桓温侦知出逃的庾希在江北海陵,且已纠合吴兴大族武康沈氏家主沈遵,将江南江北一齐发动,沈遵率其数千家兵北上丹徒,庾希则率其家兵南渡,欲共袭夺京口城,遂以北府兵西上勤王,奉东海王复位。庾希曾以南徐州刺史镇守京口,且为庾冰长子,庾冰曾为执政,朝中州郡,皆有为其提携任用者,故庾希若入京口,北府兵未必不会为其所动而随之勤王,则后果不堪设想!桓温乃立召郗超商议。 郗超闻之,立请命曰:“臣家创始北府兵,臣于南徐州军中,尚得小小拥戴,请京口一行!” 桓温虽恐庾希必已遣人至京口联络,或已散财得将士心,郗超若赴,或陷城中不得出,然事出紧急,希若真有此举,则大局将危,乃允超即赴京口。郗超至京口,沈遵率家兵正至城外。超乃以其祖郗鉴,率徐兖二州流民南下至广陵,复率徐州人南渡大江至京口之旧事故谊相激励,道:“先辈创业如此!今庾希勾结江东大族沈遵,欲夺我京口城,是而可忍,孰不可忍!”于是北府兵群情激愤,击退沈遵。庾希之谋,遂遭挫败。 郗超归至建康。桓温乃上奏,道叛贼庾希聚徒江北,勾结吴兴大族沈遵,欲南北齐举,攻夺北府,遂其入都奉东海王复辟图谋,“今希逆谋已遭挫败,东海王居都中,而与叛贼交通,宜降封为县侯,迁居外地,免奸人奉之起事!” 晋帝司马昱可其奏,褚太后不允降司马奕封为县侯。桓温乃退一步,朝旨遂以东海王交通叛贼,降其封为海西县公,迁居吴郡。桓温恐谢安在吴兴与沈遵勾结,复操纵朝廷调谢安回朝,以之为侍中。 庾希之前与沈遵约定,刻日会师于京口城下。是日庾希渡江,不意沈已败,庾仍自海陵率众南渡至京口城北江滨。庾希尚未登岸,便遭北府兵突袭,几全军覆没,希仅以身免,狼狈率数人,即乘船入海逃遁。原来北中郎将已得郗超亲至时所致桓温授意,乃时刻戒备,遂袭击庾希于江滨。 桓温一不做二不休,遣军入海追击,一追追到长江口北数百里之海上孤岛郁洲,得庾希与其残众,遂押解建康,斩于都市。至此庾氏势力,遂告荡平。 秦主苻坚安居其都长安,垂拱以丞相王猛治国,闻桓温废立及屠戮异己之事,感慨道:“桓温六十老翁而有此,若续行篡逆,吾恐其不得善终!” 二 翌年正旦大会罢,年过六旬之晋帝司马昱便病危。太子司马曜年甫十二,而朝中无人可抗桓氏。司马昱帝位得自桓温,其朝廷在桓卵翼之下,深恐身故幼主即位,桓以武力逼宫,将有晋室开国之时,贾充唆使成济刺死魏主曹髦之事,则幼主体面禅让亦不可得,且恐有杀身之祸!司马昱乃命起草遗诏,道太子幼冲,国步艰难,“朕崩之后,以大司马居摄,行周公摄政故事。” 不日,晋帝大渐,忽又回光返照,以遗诏尚未出外,而桓温已归姑孰,仓促不得以遗诏相付,遂命宦官携诏付尚书台当值诸大臣。 以皇帝弥留,尚书令仆、中书监令及当值侍中皆在尚书台待命。此日门下侍中当值者,正是反桓最力的王坦之。王见遗诏大惊,遂请入见,宦官便引之入。 坦之径至晋帝床榻前,跪呈遗诏。司马昱惊愕不已,道:“卿何意?” 坦之道:“请陛下收回成命!”不待晋帝再言语,坦之已将黄纸遗诏寸寸毁裂。 司马昱大惊失色,叹息一声道:“卿何必如此!天下傥来之运,卿何必执着?” 坦之曰:“天下乃宣帝、中宗之天下,陛下何得自专?” 宣帝乃晋室开创者司马懿,中宗为司马昱之父晋元帝司马睿,中宗为其庙号,乃仿效中兴汉室之汉宣帝庙号中宗而来。司马昱闻言颔首道:“卿言有理!吾意王仆射、谢安石亦如是。卿便以诸人意,为朕草诏!” 坦之乃援笔作诏道:“朕大渐弥留,恐不久于人世,太子幼弱,国步艰难!朕崩之后,以大司马辅政,如诸葛亮、王导故事。” 坦之奉上遗诏,司马昱颔首道:“甚好!大晋江山社稷,付托卿与诸人!” 坦之遂跪拜泣下,道:“臣万死不辞!”于是坦之出至尚书台,将新遗诏付尚书令仆、中书监令诸大臣。诸人赞同,遂遣信使传诏,至姑孰付桓温。 桓温得诏,作书寄浔阳予其弟江州刺史桓冲道:“今得遗诏,道以我辅政,如武侯、王丞相故事。此何言哉?!” 不日,司马昱死。群臣慑于桓温之威,不敢便奉太子继位,皆道遗诏以大司马辅政,新帝登基须桓公主持。一时朝中犹豫踌躇,不知计之所出。仆射王彪之道:“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帝位岂可虚悬?帝崩太子继位,乃是天然之理,大司马安得异同?今若遣使姑孰,问大司马之意,乃是疑大司马受大行皇帝托孤辅政之诚,正触桓公之怒!”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于是朝臣乃奉太子继位,上大行皇帝尊号简文帝,恐桓温不满朝中不待其入朝便立新君,乃以新帝诏行姑孰,召桓温入朝辅政。桓温得诏,即率军东下,复入居石头城,而遣使朝中,召王坦之、谢安至石头城相见。 满朝大惊。谢安道:“桓公不满朝中遂立新君耳,乃不入都觐见陛下。且桓公若有篡心,晋室存亡,便在王侍中与我此行!故无论如何,吾二人须一行。” 谢安翌日便偕王坦之,至石头城求见桓温。桓温虽屏退左右,却藏刀斧手于壁衣后,郗超则坐其座后帷幕中。 王谢二人入见,桓温不怒自威,须眉戟张,瞠目视之,道:“大行皇帝托孤于寡人,以我辅政,朝中奈何不待我至,便立新君?!” 王坦之不禁汗流浃背,不敢仰视,乃至笏板倒持。谢安见王局促恐惧,强自镇定,乃以旧都洛阳口音,高咏嵇康《送秀才公穆入军》:“ 浩浩洪流,带我邦畿。 萋萋绿林,奋荣扬晖。 鱼龙瀺灂,山鸟群飞。 驾言出游,日夕忘归。 思我良朋,如渴如饥。 愿言不获,怆矣其悲。 息徒兰圃,秣马华山。 流磻平皋,垂纶长川。 目送归鸿,手挥五弦。 俯仰自得,游心太玄。 嘉彼钓叟,得鱼忘筌。 郢人逝矣,谁与尽言!” 嵇康为人既为晋人仰望,南渡后自丞相王导以下,莫不膜拜,且此诗复为《嵇中散集》中最有名当世者,而谢安颇能洛生咏,即能以洛阳口音声调铿锵地朗诵诗歌、骈文等押韵文章,一向为时人称道,此番泰然自若,尚好整以暇地作洛生咏,桓温不禁佩服其胆识。这时两厢壁衣风动,谢安隐约瞥见其后隐藏有人,乃露出微笑,从容曰:“桓公,安闻‘天下有道,守在四夷;天下无道,守在诸侯’,今天下有道,明公守在两厢哉?” 桓温被他瞧破机关,乃大笑道:“安石所言有理!”遂命撤去刀斧手。 王坦之松了一口气。桓温掷出一张纸,道:“新帝登基,须除旧布新,自穆、哀、废三帝以来,朝中暮气日深,尸位素餐者众矣!此辈在职而不事事,实乃中朝以来浮虚习气,王夷甫所以亡中朝也!必杀此辈数人,乃可刷新政治,重整朝纲!” 王坦之与谢安看罢,皆大惊失色,因其中有重臣王彪之,二人乃据理力争。郗超忽于幕后道:“王仆射明褒逆贼殷涓,非杀不可!” 闻幕后有人出言,王谢皆复一惊。谢安大笑道:“嘉宾!嘉宾隐于幕后,不与相见,今桓公无言,嘉宾乃幕后出言!嘉宾可谓入幕之宾也!哈哈哈……” 桓温乃大笑,遂不杀王彪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9章 行杀戮晋帝束手 叹忠良孤魂砥砺(乙) 一 桓温既尽除去朝中异己,便安然自石头城入朝辅政。时朝中已由王坦之、谢安主持,借褚太后名义,调整了朝臣任职,以便与桓温抗争。时尚书令阙,本当属德高望重的王彪之,然王受桓温忌惮猜疑,故仍为仆射,而以太常王蕴为尚书令。王蕴出身太原王氏,乃故司徒左长史王蒙之子。王坦之于简文帝时,为避桓温猜疑,已辞右卫将军,至此以侍中转为中书令,掌握诏命拟定。桓温入朝后,此忠心晋室者数人,皆当面逢迎,与之虚与委蛇。 不日,简文帝出殡山陵,桓温以大行皇帝佐命元辅、新帝辅政大臣,率文武百官奉行梓宫至钟山崇陵。巫觇、神婆,一路狂歌乱舞,摇铃作啸。道姑、和尚,则或念符咒,或敲木鱼,声声高唱入云。桓温连日紧张又疲累,复年事已高,便很为这喧闹所苦,到得崇陵,不禁头痛欲裂。 谢安忽道:“今日桓公亲奉梓宫下殡,大行皇帝必显灵!”桓温闻言心中一动,面色惊异。彼辈巫觇神婆道姑和尚,见状便更加狂歌乱舞,啸咏梵呗入云。桓温只觉目眩神迷,不经意间已至大行皇帝陵前,桓便率群臣拜于陵前,悲哭泣下。 桓温拜毕抬头,忽见陵前一人站立,俨然便是司马昱。桓温目眩眼花,心中大惊,以为自身图谋为天地鬼神所察,真的招致大行皇帝显灵,立又低头拜倒,一叠声道:“臣不敢!臣不敢!……” 陵右忽又闪出一人,立于先一人左侧,戟指向桓温道:“奸贼!汝以北伐事不谐,遂行废立!复排除异己,杀戮忠良!今日先帝山陵,汝犹来惺惺作态!今日我殷涓,定不饶汝!” 先一人忽现陵前,桓温已自愣怔,心中狂跳,乃连道“臣不敢”。至此人忽闪现于“大行皇帝”之侧,桓温更加恐惧不安,闻其语不禁失色,忙问群臣:“诸公见陵前有人否?” 一切皆谢安暗中筹划,布置安排,与诸晋室忠臣一一通气,使皆知当日必有此神异之事。于是王坦之道:“桓公感动神灵,乃见异象乎?下官竟一无所见!” 群臣无论忠于晋室与附从桓氏者,皆已看出桓温为假扮之先帝与殷涓所迷,以为见到鬼物,遂有此问。忠于晋室者,自然立皆附和王坦之道:“不见有何人。”诸附从桓氏者,见桓如此诚惶诚恐、魂不守舍,便知其恐将不久于人世,便亦大抵附和,皆道不见有人。 桓温不识殷涓,便问谢安:“安石,殷涓何许样人也?” 谢安道:“似其父而白皙。” 桓温大惊,失声道:“正是此人!”立觉失言,乃道:“安石!今日寡人颇感疲累,复受大行皇帝圣灵感应,竟不能全礼哉!便请安石——” 说着,桓温转向以其家传礼学着称之王彪之,道:“王仆射,此厢尚须君代我主持!我不堪大行皇帝圣灵眷顾之隆,惶恐惭惧,且告退!” 说着,桓温又拱手向谢安道:“此厢便请安石与王仆射代我主持,吾先行退思自省!” 二 桓温也是年老昏聩,竟为谢安命人先以狂歌乱舞、高声啸咏、梵呗盈天,而致心智扰乱,进而又为装神弄鬼者所惑!当日不及主持完大行皇帝下殡,温便弃了群臣,乃至不敢于都中宅第停留,便仓促率僚属离了钟山,归至石头城。桓温仍感不安,遂遣信使入朝报告抱恙,竟与太后、幼主不告而别,率军回了姑孰。 朝中闻桓温竟被惊走,忠心晋室者自然大喜。附从桓氏者当日见桓温神情,觉其心气已丧,恐将不久人世,便亦归心朝廷。 桓温归至姑孰,觉禅代无望,复觉命不久长,便思身后事。桓温凡四子,皆庶出,南康长公主仅生一女,即嫁王坦之少子愉为妻之令媛也。温长子熙,次子济,皆不成材,才力不济。 桓温第三子放,年幼岐嶷,聪颖绝伦,五岁时,于阁中见一令史即府中小吏,因办事出错受杖,归报其父曰:“顷见令史受杖,上拂云端,下擦地皮,仅及其朱衣之侧!”桓温大笑,道:“我治荆州,当使德被江汉。如是,则执法得我意哉!阿奴以为杖责过轻乎?我意犹为重也,哈哈哈……” 可恨桓放聪颖如此,却早夭,故可堪承嗣者,惟侍妾马氏所生少子桓玄哉!桓玄时年仅五岁,须人辅佐。桓温诸弟皆有才干,然长弟荆州刺史豁亦年老,次弟秘,所娶乃次子济姨母,不能为用;第三弟伟,才堪武将,不能主持大计!故温属意者,乃自其首度北伐起便随之出征建功,时已官至江州刺史之少弟冲。 思虑妥当,桓温恐桓冲仁弱不刚,日后失权,便欲以自身生受九锡礼,俾其弟辅政久后,封公进王,遂遣使入都,命已入朝为中书郎之郗超,为其进言太后与朝中,道“顾命元辅大司马桓公辅佐三代,宜加九锡之礼”云。 三 褚太后与朝臣,得郗超为桓温加九锡进言,皆道应当,于是以幼主司马曜名义下诏,命少府与礼官备九锡之物。执政二王一谢——仆射王彪之、侍中王坦之,与吏部尚书谢安,又命着作郎袁宏起草册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袁宏乃一时才士,颇有文名,其时已有当世诗人之目;亦有史才,后至晚年,乃着《后汉纪》以传世。且袁宏亦与谢安、王坦之一般,昔日曾在桓温幕府。 桓温三度北伐至彭城,登项羽戏马台,遥望泗水以西河洛旧都故地,感慨道:“江山形胜,不意百年丘墟!王夷甫诸人清谈误国,难辞其咎!”袁宏接口道:“兴废自有由!王莽可谓不清谈而有为,遂移汉室鼎祚!光武中兴,与士大夫共治,乃以清静得天下!”袁宏有口无心,道及篡夺汉室江山之王莽,桓温乃心下不悦,冷冷道:“昔刘景升有大牛,食十倍于常牛,负载不及软脚牝!景升以黄祖为江夏太守久之,忧其反叛,方欲废长立幼,乃命长子琦赴夏口相代。琦出镇日,景升乃杀此大牛犒师,为子壮行!”袁宏乃大惧,嗣后便不敢如杨修在曹操之前,不假思索,接口乱语。 得到为昔日府主作九锡册文之命,袁宏大喜。因加九锡为殊礼,大晋开国以来,惟安平献王司马孚死后赠以九锡,大臣在世所未有,实为旷古之事,故册文必定流传后世。袁宏乃刻意布局谋篇,然亦不甚费时,很快骈四俪六,洋洋洒洒,便草成一篇佳作,呈予执政。 谢安看罢,道:“袁着作名不虚传,然加九锡乃大晋开国以来之盛事,桓公复君昔日府主,君此文亦必千古流传!故君此作,须上及班孟坚《燕然勒石铭》,下逮无人可及。尚请细思,俾雄文无二哉!” 袁宏吃了马屁,诚惶诚恐,便将草稿收回,归家好一番费心费力,将原文推倒重来,复修了又修,改了又改,以期达到媲美班固《燕然山铭》地步。这下有了前人名作作参照,袁宏笔下,自然就慢了许多,久之不能成篇。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行归天不忘旧德 索荥西秦燕鏖兵(甲) 一 桓温病入膏肓,终于等不及袁宏将九锡册文改定,朝旨加恩赏赐,便一命呜呼,归天于姑孰哉。可怜一代枭雄! 临终,桓温上书曰:“臣辅佐三代,辜负先帝重托,不能如武侯、王丞相,辅弼嗣主长成亲政,惭愧无地!今臣命悬一线,惟姑孰大军,负国家长城之重,臣弟江州刺史冲,蒙先朝厚恩,使其副臣北伐,于军中素有薄望,臣殁之后,可使统军,暂镇姑孰。朝中事繁,非冲可了,一委执政。诸子无才德,惟幼者玄差可,臣请以玄为嗣。又,故淮阴令萧整,数十年如一日,实流民帅之忠恪者,今其长子儁,于昔年泰山之役,失踪有年;次子鎋蒙陛下恩准,已代为令,以整故之年计,已历数载,当得升迁,可淮南太守,祈朝廷加恩。臣念先帝顾托之重,不胜感激,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崇德太后与幼主司马曜,及因王彪之去世而新任仆射执政之谢安与王坦之等,得桓温此奏,自无不可。于是朝命桓冲进位车骑将军,加都督荆、江、扬三州诸军事,领扬州刺史,仍召入朝辅政;以桓温年甫五岁之幼子玄,嗣爵为南郡公;而以淮阴令萧鎋为淮南太守。 桓冲得诏,却以才不堪辅政,力辞入朝,复以扬州腹心之地,不宜以外臣兼领,请让扬州刺史于仆射谢安。朝中大喜过望,自无不允,为使桓冲不以失扬州而猜忌执政,复加冲遥领南徐州刺史,而以王坦之为北中郎将,出镇南徐州治所京口,掌控南渡徐州人组成之北府兵。 萧鎋得任命之旨,却上书曰:“臣无才德,以父兄之荫,乃统宗族乡曲于淮阴,常怀惭恐!今国家一朝命为豫州镇所寿春为治之淮南太守,臣诚惶诚恐,惧负重托,祈朝廷收回成命,仍使臣长守淮阴。” 执政谢安等以萧鎋徐州人,实同北府之将,恐豫州治所寿春因萧任淮南太守,而失桓氏与朝廷之平衡,遂允其奏,改以萧鎋为下邳太守,仍镇淮阴;而以与桓温同郡不同县之桓伊,出任豫州刺史,带淮南、历阳二郡太守,使统豫州西府兵。 二 却说慕容垂凯旋归邺,因功高震主,大受燕主慕容暐与太后可足浑氏、太宰慕容评猜忌。三人一番商议,遂以其存国有功,进其位为右仆射,命留朝辅政。 慕容垂失兵权,又不得归中山,好不郁闷。幸右仆射位高职闲,吴王妃段氏复率诸子自中山来会,一家团聚;故太原王慕容恪世子慕容楷,虽年少干练,以未弱冠,故未嗣爵为王,仍以世子居王府,仕为轻骑都尉,亦常来相看;慕容垂虽忧爱女在代,远隔千里,好歹安稳居邺。 慕容评与太后忧慕容垂得军中众心,有意监视,乃生一计,提议以太后之妹仰慕英雄,虽年长犹待字,可为吴王侧室。慕容垂力辞。太后便使燕主降旨,慕容垂乃不得不从。 太后之妹虽愿侍奉英雄慕容垂,然其时鲜卑入居中原未久,汉人一妻多妾之习俗,尚为鲜卑人所不齿,故为吴王侧室之后,尤其以慕容垂对之冷淡,心怀愤恨。太后了知,便召其妹入宫,道若以似吴王妃段氏之木人偶,埋吴王府后园道侧诅咒之,段氏必染疾不治,则其身死之后,“汝虽侧室,然亦贵女,我使陛下降旨,自可立为正妻,彼便不得不常相存问。” 太后言罢,便出一已备好之木函予之,其中却是巫觇所制貌似燕主之木人偶。太后恐其妹发觉有异,道是巫觇所封,严嘱不可开视,只要速埋吴王府后庭中,俾众人践踏,吴王妃自当染疾暴毙。 一日,慕容暐偶感风寒头痛。适慕容评入宫,太后便道:“陛下一向体健,今忽头痛,恐是有人咒诅!” 于是召来巫觇作法,辨诅咒者所在方位。巫觇道:“此汉武帝时,戾太子刘据所行楚地妖法也,所谓巫蛊咒诅之术。草民虽不辨咒诅者所在,究是濡染楚地风俗之人所为。” 慕容评闻言道:“吴王先帝时,曾以河南大都督长驻鲁阳。鲁阳为大燕荆州治所,正是楚地!” 慕容暐遂召慕容垂入宫,命人大索吴王府,捉拿诅咒者。那受命者得太宰示意,径入吴王府后园,于道侧起获木人偶一枚,形容绝似燕主,乃奉持归禀。 太后与燕主双双大怒。可足浑便斥责慕容垂:“吴王贵为皇叔,欲反乎?” 慕容垂知为人陷害,有口莫辩,只能坚称“臣实不知有此”。 太后冷笑道:“吴王劳心国事,岂顾后园!此必卿家中女眷所为!” 慕容垂道:“此楚地巫蛊之术也,臣于鲁阳有闻,臣妻北方鲜卑女子,安得知此?且臣妻一向掌管家中无失,此必外人陷害所为!” 可足浑道:“知与不知,一问便知!吾意此必卿妻,以哀家之妹受旨为卿侧室,夺其爱宠,因此衔恨陛下,乃为此大逆不道!”于是暂留慕容垂于宫中,命人召吴王妃段氏入宫。 吴王妃入宫,却不得与其夫相见。太后密令人将段氏关入地牢,严加审讯,逼其承认诅咒乃慕容垂主使,意在谋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垂归家后侦知,不忍其妻受苦,乃遣人持信密告之道:“斯人无罪,怀璧其罪。既立存国大功,便是死罪!不必徒遭苦楚。”欲使吴王妃承认其子虚乌有之罪名。 段氏却宁舍身救夫,啮破手指,书数字于衣袂,使来人带回,道“夫君速去为盼,勿念”。信使去,段氏乃将灯油合土鳖虫生吞,遂腹痛而死。 信使返报慕容垂,慕容垂命其复入地牢相劝。很快信使返报,道王妃已归天。慕容垂心中大恸,忆起亡妻遗言,乃与段龛率诸子及妻妹小段氏,连夜出奔。 至中山,慕容垂入其城外别业。留守家仆主事者道:“自殿下入都,中山已大易将,自都督以下,皆非旧人,恐此地亦不可久留!” 慕容垂只歇得一晚,又与段龛率诸子、小段氏及家仆数十,骑马北奔,欲赴卢龙塞外,投舅父之子兰汗。慕容垂自幼与兰汗友善,昔日其舅临终,复将幼女许配之,彼时以正随兄慕容恪征战青兖,消息不通,乃于破广固城后,先娶段夫人。因此其舅女兰氏,乃以成婚在后而为妾室,生子名农。此前数年,不及慕容农长成,兰氏即已亡故。 不意拂晓甫行,至午,却发觉三子慕容麟,竟已于晨间逃去。慕容麟一向乖戾,逃去必归邺卖父,知子莫如父,慕容垂一时进退两难。 正在为难,慕容楷偕弟慕容绍飞马而至,问明慕容垂欲归龙城,乃道:“朝中已急命蓟城,不可纳叔父,卢龙塞守将必亦有授命,不可出,故北奔非计,当另思对策!” 慕容垂念爱女在代,然代国弱小,使遭燕主索人,恐连累爱女亦为代人遣回。寻思良久,段龛、慕容楷及世子慕容令,皆觉惟苻秦可投,乃调转马头向西,自紫荆关过太行隘口,横穿并州,奔蒲津风陵渡而去。 至渡,却无船。慕容垂等一日,有小船至,遂渡河至对岸,投城相告。城中守令立命人驰报长安。 秦主苻坚闻讯大喜,丞相王猛却道:“慕容垂父子,龙虎也,今穷蹙于燕,乃来投耳,非心向大秦也!不可受。” 坚于猛言,原无不从,然慕容垂负天下重名,自未志学,便随其兄慕容恪征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早有名将之称,况近日又率燕军大破桓温,南北震动,如此人来投,如何不受!苻坚遂不听王猛之言,立命信使返报,邀慕容垂缓辔西来临潼。 不日,慕容垂至临潼,县令报入秦廷。苻坚立命备大辂与鸾车,欲以待客卿之礼,亲迎慕容垂于灞上。 王猛谏曰:“慕容垂不容于其国内,未必非反逆发觉!今穷蹙来投,陛下待以客卿国士之礼,恐为天下所笑。况燕实大秦劲敌,今桓温新败,燕势骤强,慕容垂素有智计,诡谲不可测,焉知非诈?若实乃借口受猜不容于其君,乃来投,则如何可受!” 苻坚道:“丞相所言亦是。然今战国之世,天下分崩,孤方收心天下,共成大业,岂可拒降人?况慕容垂举家来投,必无其事!” 王猛仍谏曰:“若慕容垂之受猜于燕主非实,则其举家来投,恰似穷蹙无途之状以诓我,须验其诚!” 苻坚道:“待其至,自当有验。”遂命信使返报临潼令,邀慕容垂即日西来长安。 三 慕容垂得临潼令告诉,道秦主邀其即赴长安,不胜感激,遂翌日天明便发。至灞上,已有渡船迎候。时日已高,而薄雾未尽,慕容垂父子诸人遥望对岸,但见旌旗飞扬,羽葆鼓吹静静陈列,华盖之下,大辂之上,赫然便是秦主威仪!慕容垂乃从速率段龛、子侄、从人渡河。 慕容垂牵马登岸,立刻鼓吹之声大作。段龛诸人心中大安,便一一牵马登岸。慕容垂心中感激,不复上马,将缰绳交予世子慕容令,不顾疲累,快步趋向秦主车驾。 苻坚见状,即下车相迎。慕容垂近前,持揖俯身下拜,将行叩首大礼,秦主已将其扶住。 慕容垂乃道:“外臣慕容垂不容于父母之邦,乃来投陛下,实惭无地!陛下待我以隆,臣实受之有愧!” 苻坚大笑道:“道明天下英雄,南北名将,今以存国之功,竟受猜于昏君,闻者谁不扼腕!蒙道明不弃敝邑来投,孤实大喜过望,如何可慢待客卿,轻视国士?是以在此相候,欲迎道明入长安,共襄大计耳!” 慕容垂泣道:“臣乃故国所弃顽民,不齿于人伦者也!今穷蹙来归陛下,惟图托庇于陛下,乞活于长安为民,安得客卿国士之誉,实名不副实,愧不敢当!” 段龛与子侄至慕容垂身后,一齐向秦主拜倒。慕容垂乃一一向苻坚介绍:“此臣妻弟段龛,本段部之主。此鄙国太原王世子楷,非其舍命相告,臣不得见陛下!此楷弟绍……此犬子令,此犬子宝,皆亡妻所生。此犬子农,乃亡妾所生。” 复及义子云,本姓高,是高句丽王子,乃昔年恪、垂兄弟破高句丽所得襁褓中幼童,慕容垂养以为子。时慕容垂年甫十五,未婚,后平青州,遂娶段部大人段勤之妹,即段龛之姊为吴王妃,生子令、宝、女莺,及第三子麟。慕容垂恐高云年长,异日以庶长子为非作歹,乃以之为次子宝之子,此刻犹以养子引见于秦主道:“此外臣义子云,本高句丽王子。”遂及妻妹小段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慕容垂嗫嚅道:“此——臣亡妻之妹……自段部亡于青州,便随亡妻在臣家,亡妻为鄙国太后陷害至死!……臣不忍其留邺城,恐臣出奔之后,复遭荼毒!因此一并携来……望陛下勿以为怪!” 慕容垂引见段龛,苻坚颔首并拱手为礼。慕容垂引见慕容楷、绍兄弟,及令、宝、农、云四子,苻坚一一颔首,连称人中龙凤。至此垂引其妻妹小段氏相见,秦主却看得痴了,一时无言。 小段氏盈盈拜倒,道:“陛下万福!草民妾亡国之余,复以未嫁之身,累姊夫清誉至此,惭愧无地!请陛下加显戮,以正风声!” 小段氏花容月貌,苻坚本已看得痴了,至此惊醒一般,心中暗道惭愧,乃道:“令姊夫功高存国,遂妨人途辙,令姊因此,乃为人陷害至死!此诚人间至痛,令姊夫安得弃卿不顾?孟子曰,‘嫂溺,援之以手。’不顾礼仪大防也。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卿不得以此而请死!”转向慕容垂道:“道明!欲世间无闲言,何妨以妻妹续弦,以绝攸攸之口?” 小段氏素有此意,至此以秦主见己目醉神迷,心中大惊,恐日后慕容垂不顾其芳心所托,将其进奉秦主,乃再次拜倒谢恩。苻坚命平身,看向慕容垂。 慕容垂嗫嚅道:“如此——臣殁之后,何面目见亡妻?陛下所命,臣期期以为不可,不敢奉旨!” 小段氏闻言,复向秦主拜倒,曰:“草民妾本不当存活,以亡姊必不欲慕容垂鳏夫无助,乃随之出奔!今慕容垂已得陛下庇佑,草民妾当东向,归死青州。青州不可得,便请赴灞水清流,随河归葬青州!”说罢站起。 苻坚与慕容垂闻言,一齐大惊失色,小段氏却已转身,奔向灞水之涘。慕容令奔过,平伸双手以身相挡,却为姨母推开。段龛呼道:“阿妹不可!”却欲拦之已不及,狼狈于后,眼见小段氏已立于灞水河岸,形势危殆。苻坚惊呼:“慕容道明!卿竟作迂夫子哉?” 慕容垂乃奔过,强牵妻妹袖而还。小段氏面红耳赤,瞠目视慕容垂。 苻坚笑道:“道明为人姊夫,妻妹已长成,却不字人,乃有今日!孟子道‘嫂溺援之以手’,今道明亦可谓——妻妹将投水,道明援以手!哈哈哈……” 慕容垂道:“非臣不嫁妻妹,此女实不同人!往日臣欲使嫁鄙弟范阳王德,犹不肯……是以迟至此刻,犹未出阁!” 苻坚笑道:“佳人心许,愚夫愚妇不知!昔尧之二女娥皇、女英,共事虞舜,传为佳话,如何道明夫妇,昔日不明此妹心思?使成皇、英之好,岂有今日!” 小段氏犹且扭身背对慕容垂,慕容垂只能攥紧其衣袖不松手,彼此僵持。久之,慕容垂向诸子喝道:“如此木讷,可堪何事?汝姨母欲寻死,尚不好言相劝?今其必欲自杀,汝父安得独活?尚不肯为老父跪求否?!” 慕容令、慕容宝、慕容农、慕容云乃一齐跪下,向姨母哀求。小段氏也便垂下泪来,与诸子相拥而泣。 四 慕容垂入秦都长安,虽遭丞相王猛猜忌,秦主苻坚犹以慕容垂为冠军将军,封宾徒侯,授职京兆尹,其子侄亦皆有封赏,慕容令为羽林卫将军,慕容楷为尚书郎。段龛不愿为侍中、特进之官,秦主乃以之为城门校尉。复以慕容垂鳏居,秦主下旨命冠军将军、宾徒侯、京兆尹慕容垂,与段部原大人、今城门校尉段龛之妹完婚,合城大庆,官民大酺五日。 宾徒县在辽西,与慕容氏原籍徒河县相邻,故苻坚封慕容垂为宾徒侯,以明其客卿身份。因慕容垂来,苻坚明了燕国情形,知燕已无人,乃与王猛定计,遣使入燕,索荥西之地。 慕容暐风闻慕容垂已入秦,大恐,不欲见秦使,乃托病。慕容评乃代燕主接见来使,却道:“尊使有所不知,前番所遣之使,实寡人所遣,非鄙国陛下所遣。寡人所遣之使,虽持鄙国陛下予贵主之一便笺,究竟非国书,此贵主所知也。且贵主亦未允援我,惟答以‘若桓温临河,自有处分’云,故寡人遣使所云‘割荥西之地以偿援救之德’,自不可引为口实。贵主深明大义,知邻邦守望相助、唇亡齿寒之至理,故虽取河南诸郡,复退归陕城,以明出师非为得地!如何贵主今日,尚来索荥西之地耶?” 使者返国,归报苻坚。坚、猛君臣大怒,秦廷群情激愤,遂议伐燕。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0章 行归天不忘旧德 索荥西秦燕鏖兵(乙) 一 晋废帝太和中,大司马桓温北伐慕容氏燕国,至于临河之枋头,秦主苻坚乃遣将军彭超,统兵出颍川,为燕声援。秦虽师出有名,可谓兑现秦主对燕太宰慕容评遣使奉燕主书信求援之诺,实欲观晋燕之衅。桓温粮草不济,恐遭秦燕夹击,乃自枋头退走,遂有巨野泽、彭城之二度败于燕军。彭超率秦军乘隙,乃复败晋军于南归路经之襄邑。桓温一再挫败,死心于北伐,遂图篡逆,然仍诿罪袁真,遂先攻寿春。袁真初得彭超之援,后彭超以秦主欲占尽道义,奉命撤退陕城,寿春乃仍归晋手。 燕国吴王慕容垂建立存国大功,反遭太宰慕容评与太后猜忌,走投无路,狼狈入秦。秦主苻坚大喜,如获至宝。秦相王猛虽亦猜忌慕容垂,但如此则燕国无人,乃提议向慕容氏索荥西之地,苻坚自然依允。 不想燕太宰慕容评出尔反尔,向秦使道:“邻国守望相助,实为古义,如何贵主深明大义,早已退至陕城,如今却复来索荥西之地?”使者返报,秦主苻坚大怒,遂议伐燕。 秦相王猛,乃自请挂帅出征。猛之能,早已大表现于治绩;纵横之才,亦以扣留代王潜伏邺城之巨贾安同经商于长安之子安远,使安同不得不以“和亲公主非慕容垂女,乃以宫女冒充”之假情报,去信告知代王,启衅于燕代二国,遂遣苻洛攻代,几灭代国!惟将帅之才,虽猛前亦运筹帷幄,平苻武等诸苻庶孽公子反对苻坚登基之乱,究竟不曾亲临指麾大军,苻坚却毫不怀疑其指麾之才,遂使挂帅出征。 王猛乃请以慕容垂世子慕容令为参军,作为东征燕地之向导,复请以杨安、梁成为将,苻坚自无不允。王猛遂使杨安统前锋步骑二万,携慕容令先赴陕城。 二 临行前夜,王猛忽至慕容垂家,与之把酒言欢。临别,王猛道:“有幸与道明同朝为官,今将远别,不知道明可否赠予一物,以寄相思?”慕容垂酒酣耳热,不疑有他,乃解随身佩刀以赠。 不日,王猛统将军梁成等,率师三万,兵发长安,出潼关,将攻洛阳。苻坚亲送至灞上,与猛握手而别。 秦军前锋已绥靖、掠取洛阳以西地,洛中震动,燕国守将命人求援于燕廷,慕容评以为秦军虚张声势耳,命不必理会,但加强城防可也。不久王猛率大军围城,城门昼闭,守将乃复急命人求援于邺,眼看粮秣将尽,援军却无消息。王猛命人射入劝降之书,守将以吴王亦奔秦,乃降。 王猛与诸将、慕容令入洛阳,撤换十二门守军,设官安民,自不待言。一日夜间,慕容令住所,忽有人求见。慕容令命人延入,却是其父老仆金熙。 慕容令以为长安有变,不禁大惊。金熙不待开言,便呈上一柄宝刀。慕容令不待细瞧,便认出是其父佩刀,乃抱持金熙手道:“金公!家父如何?……” 金熙低声道:“吴王有大计,以世子在军中,不敢书于纸,命老奴携此刀为信物来告。吴王道,所以与君及诸子侄,父子来奔苻氏,乃以受迫于太宰,非有心相投也。今闻太宰颇悔前事,而王猛嫉吴王如仇雠,秦主虽加优崇,恐猛浸润行之,不早去之,吴王恐日后,与君父子皆无幸!今君既脱樊笼,可即出洛,便速赴邺返国。吴王已与段龛谋定,以段龛任城门校尉,可暗夜出之,尔后段龛便以追吴王为名,率可靠者护送吴王。吴王与段龛,即日便出长安,赴夏阳渡河,取道河东、上党返邺,君当速行,不可于此久留!老奴亦星夜返报,俾吴王可放心逃归,世子切勿停留!” 金熙留下宝刀,便即告辞离去。慕容令看罢宝刀,确实无疑,思虑再三,便暗中骑马乘夜出走,奔赴邺城。 慕容评闻慕容令返国,初则大惊,后以仅慕容令一人,不知慕容垂究竟何意,乃迁慕容令于卢龙塞外故都龙城附近之沙城,实为流放。翌年慕容令率沙城戍卒反,攻龙城不克,遂为燕军所杀,慕容垂因此痛失令子! 原来一切,皆是王猛诡计,宝刀是真,金熙也是真,金熙却已为王猛胁迫收买。原来那夜王猛走后,慕容垂越想越觉得索刀之举可疑——猛与其一向不睦,何以此番如此盛情来访,尚索物寄相思?不久洛阳燕将降,捷报传入长安,慕容垂想到慕容令在王猛军中,越想越怕,乃命老仆金熙秘赴洛阳,告慕容令若王猛出示其佩刀言事,断不可信。不想金熙入洛阳城时,因身携慕容垂予慕容令书信,知信中有猜疑王猛语,遭守门秦军盘问之际,熙便神色有异,遂为兵丁搜出书信,解至王猛处,乃不得不依王猛之言而行。因此慕容令轻易上当,复轻易便出了洛阳,逃归邺城,遂为王猛所苦,翌年遇杀。 却说翌日不见了慕容参军,王猛讯问慕容令属下兵丁,得知昨夜有人来访,猛便断定慕容令已叛逃归国,于是命飞骑奏上秦主苻坚,道须谨防慕容垂生变。 金熙奉王猛之言归报慕容垂,道世子不知何故,竟于洛阳逃归故国去了。慕容垂闻讯大惊,不及告知慕容楷,便匆忙至城门密晤段龛,二人乃连夜出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苻坚得王猛上奏,立遣人召京兆尹慕容垂觐见,不想慕容垂已不知去向。秦主便一面命人搜索城中,一面命人出城东向去追,且命诏使乘传,命潼关、武关封锁行人,不得使人出关。 翌日,长安南面蓝田东南之武关报入,道慕容垂在武关受阻,守将已命人将其押解长安。苻坚方额手称庆,道:“若非丞相察知慕容垂父子生变,便使其父子双双走脱哉!我岂不为天下所笑!” 不日,慕容垂被解返长安。苻坚宽宏大度,仍命去其枷锁,白衣入见。 慕容垂大惭,道:“臣闻家仆报,犬子令叛逃归国,不胜惊惶,恐为所累,所以……臣虽绝信陛下宽宏,罪不及老父,然臣父子,受陛下庇佑大恩未报,犬子人面兽心,竟阵前倒戈,生变叛逃,罪不容诛!臣闻报万般惶恐,慌不择路,乃不念圣恩眷顾,仓促奔命——乃至连累段龛,悔之何及!犬子令之叛逃,臣万死难辞其咎!臣乃随叛,当车裂以徇,以正国法!惟段龛无罪,祈陛下明察!” 苻坚怃然曰:“道明!卿子心存故国,原是佳话,况贵国今亡国无日哉!卿子所为,可谓申包胥不忘故国也,惟不曾为故国乞救于他国哉!” 慕容垂顿首于地,垂涕道:“犬子人面兽心,何期陛下竟比之为古贤申包胥!臣此儿不顾老父,大逆不道,至于弃亲,臣不该恐受连累而随叛,当立觐见陛下,泣请将此儿逐出门墙,以正我与诸子侄忠君之诚!臣甫逢爱女和亲代国,复遭臣叔父太宰评陷害,而为鳏夫,迭遇变故,竟至昏聩,一闻犬子叛逃,便心神俱丧……因此痰迷心窍,竟至出走!” 苻坚道:“父子罪不相及,孤岂不明此理?卿仓促出奔,却是不信孤哉!” 慕容垂顿首于地道:“臣罪该万死!” 苻坚道:“人谁无过!卿且平身入座。” 慕容垂坚跪不动,道:“臣不敢!” 苻坚道:“道明!今日事,尚须孤求卿哉?卿且平身入座,再议以后。” 慕容垂见苻坚口气益发松动和缓,乃站起,拱手而立。苻坚乃下座,至殿中执慕容垂手道:“卿无负孤,孤亦不负卿。从今而后,永不相负!” 慕容垂感动不已,又欲跪拜。苻坚抱持不许,慕容垂乃涕泣,与之执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甲) 一 秦相王猛既逼降燕将取得洛阳,复以宝刀计陷害燕国降秦之吴王慕容垂,却因秦主苻坚不疑其忠,慕容垂未被治罪,遂使猛奇谋不成,不过却也使垂世子令,于洛阳狼狈归燕。其父子本受燕主与太宰慕容评猜忌,慕容令遂为燕人流放沙城,不久即因率沙城兵攻燕旧都龙城,兵败被杀。猛计虽因秦主对慕容垂推心置腹,垂未被治罪,而终功亏一篑,却也去其一臂。 王猛伐燕第一战既功成,又以计削弱了慕容垂可能坐大之势力,虽秦主犹不疑其忠,慕容垂经此一变,总是不能如初入秦时,得苻坚完全信任,王猛之图谋大体实现,乃欣然班师回朝。 却说东晋大司马桓温,至死未能如愿加九锡,临终欲上表,使人草拟之际,忽忆及己名温,乃其初生之时,其父好友温峤来相看,以其貌壮声洪,大加叹赏,其父素喜温峤为人,乃当场为长子命名为温。温峤乃晋室忠臣,以平苏峻功,封始安郡公,卒谥忠武,与诸葛亮同谥,可谓哀荣。桓温灭成汉,便获封临贺郡公,爵比温峤,而温峤在北方时府主司空刘琨,更是桓温仰望之人。刘琨乃忠心晋室、留北抗胡之孤忠荩臣,温峤衔其命南渡,向晋元帝劝进,终辅佐明帝平王敦,复偕陶侃平苏峻,为成帝时比肩丞相王导与大司马陶侃之元勋,海内景仰,可谓与其故府主刘琨南北辉映,为时人称道。 桓温自知命不久矣,忽忆己名所出之温峤,及毕生仰望之刘琨,不禁愧对前贤,故口授其临终奏表,皆人臣语,一无非分之求,即是其已入朝为中书郎之亲信郗超,若求晋廷擢之为中书监令之类,以掌握朝权,毕竟其权倾朝野,若有言,执政与太后不得不从,而桓只字未提,只求以其大军付其弟冲,以幼子玄为嗣,到底可谓尽忠臣守,未有逾矩。晋廷执政与太后得桓温此表,自然欣喜,大感安慰,以桓温遗表如此,桓氏及其党羽,自当遵奉其恪守臣节之后事安排,则朝廷与桓氏掌握之荆江二州之矛盾龃龉,将一时消解,岂不令人额手称庆! 不日,桓温死耗传至建康,晋廷加温九锡,给东园密器,葬礼依安平献王司马孚故事,可谓备极哀荣。桓冲得讯,立自浔阳赴姑孰,主持长兄后事,以桓温遗令薄葬,停尸不得越礼超时日,故按郭璞《葬经》,选定姑孰江边一高旷地,择取不出二旬之吉日,便将桓温下葬。 桓温葬日,僚属故吏与晋廷所遣尚书仆射谢安,皆集灵堂。谢安哭于灵前,执桓冲与孝子桓玄手道:“前先帝山陵日,公已不豫,犹勉力率安等,步至钟山崇陵!音容宛在,今竟天人两隔!诗云,‘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公内安外攘,为国之柱石,提携安等,戮力王室,此勋此绩,实格天地!今一朝薨逝,海内震悼,使人痛彻心肝,不能自已!”言罢,谢安犹涕泣,泪如雨下。桓冲与谢安执手相对而哭,桓玄则号啕不已。 众人皆与桓氏有旧,见此情景,便不垂泣,亦皆酸楚。江东名士晋陵顾恺之,曾应桓温征辟为桓府中僚属,在江陵数年。桓玄降生三朝之日,桓温大集僚属,为幼子庆生,众皆赋诗。温特重顾才名,竟命恺之当众抱玄,道:“长康乃寡人府中俊杰。人道顾长康有三绝——画绝、才绝、痴绝也,而痴绝尤难得,此圣人所谓‘其智可及,其愚不可及也’!今犬子降世,当使其沾顾长康才气与痴绝之气,长成必为可儿!”一时满座欢然。言犹在耳,顾恺之看着桓玄,想着故府主桓温已仙逝,不禁泪如涌泉! 于是宾客僚属故吏,随谢安之后,一一至灵前行礼,与丧主桓冲、孝子桓玄执手,相对而哭。众人行礼过,一一退至堂下。将出灵柩,司礼者复一一唱名,请众人鱼贯出灵堂。 桓冲携桓玄手立于堂前,看着长兄府中僚属与故吏一一走过出外,心中感慨,乃低头向年方五岁的侄儿道:“灵宝,此皆汝家故吏!” 桓玄一听此言,又复大哭,众皆酸楚。谢安回都,与京中人道及,每曰:“桓灵宝五岁小童,心智不亚成人!” 桓温葬后,桓冲既让扬州刺史于谢安,晋廷为安抚桓氏,乃以王坦之新任北中郎将不久即卒,遂征召桓冲自姑孰移镇更近都邑之京口,以示不疑。翌年,晋帝司马曜虽年方十二,穆帝母崇德太后褚氏为之主持,娶太原王氏王蕴十四岁女为皇后,遂加元服,以示皇帝成年,预备使之亲政。谢安以皇帝年幼说服朝臣,以成帝初即位时年幼,庾太后遂临朝听政,乃本朝故事,且褚太后穆帝即位之初曾临朝,可再请褚太后临朝,为主上主持大计,遂率同群臣,请得褚太后再度临朝,司马曜亲政遂被推迟。 以桓氏旧人郗超在朝为中书郎,太后下旨,改以谢安为中书监,以皇后父王蕴为尚书仆射,二人夹辅朝政。因王蕴效崇德太后之父褚裒,谦退不擅权,故朝权至此,实操于谢安一人之手。 越年,桓温长弟,即任荆州刺史之桓豁,卒于江陵。晋廷执政皆知,不可使桓氏失荆州,否则纵桓冲公忠体国,难免桓氏与其故旧不安,于是便命桓冲以本职车骑将军,改领荆、梁、江、豫、益、宁六州都督,移镇江陵。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二 秦相王猛取洛阳之明年,以苻秦蓄力已久,兵精粮足,乃与秦主苻坚计议,再发大军,攻燕并州治所晋阳,与素有天下脊之称之上党。上党与洛阳东面屏障荥阳虎牢关,隔太行隘口壶关陉,据有上党,则对荥阳有高屋建瓴之势,可俯而拾之。上党与邺城,实隔太行而已,自上党东出太行隘口轵关陉,便抵邺城南面之潞水,故上党实为邺城西门。王猛与苻坚定议,仍猛为元帅,统杨安、邓羌、张蚝等为将,率军五万,先分兵取上党、晋阳二城。 却说苻秦名将张蚝,本不姓张,以昔日在自称并州牧之张平麾下,平收其为义子,乃改姓张。平有爱妾,蚝与之通,而为平觉。平惜蚝才,乃以此妾相赠。蚝本胡人,却激于义父乃我父、小妈乃吾母之义,愤恚羞惭,竟引刀自宫,以为自惩其过!张平汉人,不禁为此胡儿之举震动,从此视如己出。 可惜张平虽割据并州二十载,究竟胳膊抗不过大腿,东西二邻燕秦相继崛起,至苻坚即位,乘平诸苻之乱,底定陕城,遂发兵渡河取河东,进围并州平阳郡。张平急亲率军赴援平阳,欲与守军夹击秦军,却不及至平阳城下,城中已降,复为秦军乘胜追击,大败,张平阵亡。 时慕容恪犹在,闻秦军入并州,而张平率军赴援平阳,乃发兵分袭并州城晋阳与战略要地上党,一举皆下之。于是张平并州大城,平阳入秦,晋阳、上党入燕,秦燕瓜分并州,而燕得大半。其时燕势大盛,于大河之南,亦有洛阳而西抵陕城,为燕之极盛,秦守陕城、平阳而已。至上年王猛取洛阳,此年苻秦又发兵分攻上党、晋阳,燕国中无人,遂形势逆转。 当年张平战死,张蚝犹且不降。苻坚亲临战场,见张蚝真可谓万人敌,亦惜其才,于擒获之后,乃问曰:“君欲如何,乃肯降我?” 张蚝道:“我见大王军中,无蚝对手!若命一将,与蚝对打而胜,蚝安敢不降?” 苻坚乃问麾下,“何人愿与张将军对打?” 杨安、梁成等宿将,此前皆与张蚝接战,不能敌,闻言各自心怵,不敢出头。不想苻坚话音未落,杨、梁诸将正自愣怔之际,裨将邓羌催马出列,至阵前向秦主拱手道:“末将愿与张将军对打!” 于是张、邓二人,各自催马至秦军阵前旷地,好一场大战!二人皆马上好手,各使丈八缠金长槊,几番对冲,不分胜负。邓羌到底以逸待劳,且胆大心细,当二人再度拉开阵仗,张蚝策马挟槊,飞驰而至,邓羌不紧不慢,瞅准时机,左膝猛撞马肩,使战马拐向一边,与张蚝胯下马贴身相错。说时迟那时快,邓羌疾伸猿臂,以左手抓住了张蚝手中长槊,右手迅挥长槊,将张蚝扫落马下,遂生擒之,张蚝乃降苻秦。历数年,邓羌、张蚝,俱为苻秦名将。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乙) 一 上年洛阳之战,秦军围城,而燕救不至,遂使守将坚守未久,即以粮尽援绝而降。秦相王猛以秦军主帅亲历洛阳之战,于燕执政太宰慕容评之昏庸荏弱,已了然于胸,此番再率大军伐燕,便有一举荡平之志。 行前,王猛与秦主苻坚议定,将分兵先取燕并州治所晋阳,与燕都邺城西门上党。“二城俱下,则燕人胆落,乃乘胜合兵攻邺,不忧不克。”王猛道。 苻坚大喜,乃道:“劳丞相率大军先发,取晋阳、上党之后,寡人将尽起关中之师,东出以为丞相后继,必使今年,一举灭燕!” 王猛道:“河北虽富,然燕国中无人,自其太原王慕容恪死,而其吴王来归陛下,其朝中,乃仅余一年老昏聩且无胆之慕容评,此真可谓天助大秦,乘此良机攻邺,不忧不克!惟晋阳、上党城坚,臣请陛下命有司勿阙粮秣,俾大军可久围之。彼如去岁洛阳粮尽援绝之日,不忧其不降,则大军可会师出轵关,过漳水而危邺城。若燕救援二城,我兵精粮足,正可以逸待劳,击其疲劳之师,则必胜。彼时慕评益气沮,我军乘胜,今年必灭燕!” 不日,秦相王猛再度率秦军兵发长安,秦主苻坚再次亲送至灞上,与猛执手惜别。去年取洛阳之秦军将士,皆在此番出征之列,见此番天王与丞相作别益发殷勤,心中个个感激奋发。新在王猛麾下之将士,已多服丞相之能,亦是信心百倍。 两日后,秦军出潼关,渡河至河东。入平阳城休整三日,王猛即命镇西将军杨安,统其所部往攻晋阳,命骁骑将军邓羌为主将,以游击将军张蚝为其副,率军赴上党。王猛则留平阳,居中指挥,调度粮草。 上党为邺城西门,守军强于晋阳,然其城小地贫,粮秣易阙,急攻之可下,邓羌、张蚝二将,时人比之为关羽、张飞,勇冠三军,利于急战,故王猛遣二人往攻上党。晋阳乃燕并州治所,城高池深,粮草充足,恐须久围乃可下,故遣老成持重之杨安往。 不及旬日,果不其然,上党捷报道燕将降,城池已下,王猛大喜。不日杨安信至,却是战事不利,攻城未克,信中道: “末将安拜于丞相座下:末将受命以来,攻围晋阳已历十日,城中虽无救援,然兵精粮足,非仓促可下!末将请丞相加发一月粮秣,俾久困之,我则倚补给为胜。” 王猛即命人发粮秣往晋阳,而己便动身赴上党,作攻邺准备。又过一旬,杨安以城不下,来信请援。王猛便以张蚝本割据并州之张平大将,曾长居晋阳,即命其率部驰援杨安。 张蚝素有名望,晋阳城中汉人百姓,闻是昔日并州牧张平义子、万人敌张蚝来助攻城池,一时人心惶惶,便思倒戈作内应,相迎秦军。王氏、张氏诸大族之人一番商议,便遣使者携城中大族联名予秦将杨安之书信一通,乘夜缒城而出,入秦军大营。 杨安恐是燕人诱敌之计,将信将疑。那使者却是张蚝昔日家仆,便请与张相见,杨安许之。于是昔日主仆相见,张蚝力保无诈,杨安乃不疑,允与城中大族里应外合,于翌日取城。 翌日天明,秦军大举攻城,张蚝奋勇先登,秦军纷纷攀云梯涌上城头。燕军已然气沮,忽见城中数处火起,正是刺史府、州郡兵营房、辎重粮草存放处,而城中喊杀声震天,却是大族家主各率私兵部曲,攻入了刺史府,且与州郡兵在街头厮杀。燕军城上将士,以妻儿俱在城中,顿觉大势已去,于是人心动摇,而秦军攻势益强。 燕守将并州刺史慕容泓,乃宗室近支,见势不妙,又不欲降,便思突围,哪怕单马逃脱,亦可将秦军动向报入燕廷。于是趁秦军猛攻南门之际,慕容泓开东门,率众杀出。围城秦军自然阻截,燕人出城,又入秦军包围,退无可退。慕容泓大声激励将士道:“今日不死战,明年此时,即是吾等忌辰!” 燕军将士既出围城,甫冲过城壕上放下之吊桥,犹在城下,又入包围,自然死战。哀兵必胜,此辈慕容泓亲兵将士,一番厮杀之后,尚余千人杀出重围,乃自井陉道狼狈东走。 慕容泓入邺城,面见燕主慕容暐。此前上党败讯已传入邺城,燕太宰慕容评,总算知晓了并州危殆之情形。燕主惊惧,命慕容评筹思对策。 慕容评知一战不可免,秦军既克上党,复下晋阳,并州已全为秦有,其必东出轵关以攻邺,乃请燕主发兵增援轵关。不日又传败讯,道虎牢、轵关二要地俱失守,燕廷大震。慕容评乃自请率大军迎战,屯潞川以待秦军。 二 潞川在太行山东麓,轵关以东,以处潞水河谷而得名。自上党东出扼太行隘口之轵关,即入潞川县境。漳水源出上党,有清浊二源,潞水即漳水支流浊漳水,流至邺城西南,乃与清漳水合流而为漳水,故潞水与漳水,实为邺城南面两道屏障,利于燕军守御。 闻轵关失守,慕容评乃奏请燕主尽起燕都邺城之军,及河北幽冀二州州郡兵,合二十余万,号称三十万,率以渡过漳水,屯驻潞水北岸。不日,王猛以洛阳镇将已破虎牢关取得荥阳,河南荡平,乃率杨安、张蚝所部晋阳兵,与邓羌所部上党兵合为一处,迅速东出轵关,抵潞水南岸五里处扎下营垒,遂与燕军对峙。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一连半月,王猛既按兵不动,慕容评也便好整以暇,以为王猛恐众寡不敌,遂不忧秦军渡河。两军既隔水成长久对峙,慕容评居军中久,平素敛财贪欲发作,乃禁锢左近太行山泉与林莽,凡百姓樵采汲水,皆须入钱;复以助军为名,强征民间财物。如是久之,慕容评幕府军帐之中,财货山积。 王猛闻而失笑,道:“慕容评真奴才也!破国在即,犹敛财不已!彼如是横征暴敛,上下相习成风,军中必无斗志而松懈,我知所以破之矣!” 是夜月明星稀,积弩将军郭庆衔王猛之命,率二千人以羊皮筏浮渡潞水,按王猛得自间谍所提供情报,摸到燕军营地后方一处山顶平坦之高地。只见粮草辎重堆积如山,而燕人守备空疏,郭庆大喜,遂命众人放火,其所部皆弓弩好手,大发火箭,燕军辎重粮草囤积之所,很快陷入火海,一如官渡之战中之乌巢。 那高地乃太行东麓向平原延伸一山头,本林木成片,燕军辎重粮草既着火,遂延烧及林木,风助火势,很快烈焰炎天。火光映红天宇,燕都之中亦可望见,邺城人心大震,自此惶惶不可终日。 燕主已耳闻慕容评不勒兵备战,而大肆敛财,至此亲见南面夜间大火,翌日报入,乃知是秦相王猛效仿魏武帝曹操,于官渡战前火烧乌巢之事,大怒,下诏切责慕容评道:“卿乃宗室重臣,先帝叔父,国家倚卿抗贼,倾国而出以付卿,卿不思邺都危亡,社稷将有倾覆之祸,乃大敛财搜刮于民间,岂是宰相所为?况家国一体,江山既是朕有,卿何愁不富贵?乃敛财货山积,若潞水不守,正可以资敌也!今粮草辎重焚,军中必惊扰,士气大沮!宜速散财货,以安众心,披肝沥胆,激励将士用命。我众彼寡,当以攻为守,急渡潞水,以与秦军决战!否则秦军渡河,以卿塞责!” 慕容评得诏惭惧,乃筹备渡河攻击秦军。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丙) 一 秦军继上年取洛阳,是年复克上党、晋阳二并州重城,秦相王猛率军径抵潞水南岸,遂与燕军对峙。当晋阳尚在攻围之际,因代北密迩晋阳,故消息很快传至代都盛乐,代王拓跋什翼犍大喜,以为氐人苻氏将为冉天王报仇也。代王左长史燕凤则以为不然,遂向代王进言道: “大王,古语云‘唇亡齿寒’,慕容氏虽有戕害冉天王之大恶巨罪,然苻秦攻势凌厉,此番纵不能一举灭燕,其取并州全地之后,恐向北次第及于我国!” 什翼犍不悦道:“卿既娶慕容垂之女,便心向燕人,苻氏今以王猛为相,猛有诸葛之能,此番率军伐燕,必能一举灭之,为冉天王报仇,岂非天大好事?况刘卫辰已夺我南都平城,长城以内,非复我有,我安分守己,保境而已,如何秦人便不容我?难道此刻,我竟出兵援燕?” 燕凤本忧嫌隙,乃道:“燕人残害冉天王,谁不愤恨?且臣妻父受迫于慕容评与燕太后,因而出走长安,臣恐臣妻父亦望燕亡,况臣哉!臣亦安得进言援燕哉!只秦灭燕之后,次第必及凉州张氏,与大王之国!语云‘远交近攻’,秦燕皆与大王之国邻境接壤,今晋室虽偏安江左,究竟为华夏正统,况大王先世,本受晋封为代王。为今之计,当遣使江东,奉表仍向晋室称臣。秦开国之主苻健,本受晋封为三秦王,与大王先世同受晋封,列为诸侯。今苻坚已去帝号而称天王,虽不奉晋室正朔,然秦相王猛毕竟华人,且是可左右秦主者,秦灭燕之后,便与晋室,隔淮南北对峙矣!今陈郡谢安为晋室中书监,实执朝权,上游荆州,则有桓温少弟桓冲率温旧部镇守,桓、谢皆一时俊杰,海内人望,乃今四海之内,皆传‘关中良相惟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晋室有谢、桓二人,实足以守淮而抗御秦师。今若遣使江东,奉表晋帝称臣,则晋廷必有诏,仍封大王为代王。使者携诏归,大王便可以晋帝诏书之意,与秦通使,为对等之好,使其日后,无相攻之口实!且刘卫辰在平城,若大王得晋帝仍封代王之诏书,自可号令长城内外,使诸部有归,卫辰无由得势!” 什翼犍沉思良久,看向燕凤道:“卿所言有理!然国中乏才,何人可充行人,作使者哉?卿与许谦,乃吾左膀右臂,不可须臾离……” 燕凤拱手欲语,什翼犍抬手示意勿言,复沉思片刻,惊喜道:“崔玄伯河北名士,出身清河望族,正可充行人,作赴建康使者!” 燕凤拱手谏道:“崔玄伯今虽在此为大王客卿,究本是燕国左仆射,倘使玄伯衔命江东,其路经燕地,恐即归国矣!则奈何?” 什翼犍道:“如是!则……卿萧师叔——卿父与寡人之师弟萧儁,本江东人,使其衔命建康,正是其人!” 燕凤道:“大王英明!萧师叔离家十数载,自是归心似箭,以与家父有偕隐恒山之约,乃安心居此!今大王之国有将来之患,家父亦不得安然归隐,使萧师叔江东行,一则为大王作使者,二则省亲,当皆其所愿也!” 什翼犍却沉吟道:“萧师弟人才难得!使其充行人,自是绝佳之选,然彼江东人,此番归国,恐亦不返矣!” 燕凤道:“此自人情所常!然今无其人,使崔玄伯充行人,固亦绝佳——玄伯出身清河望族,乃河北名士,正可使晋人不轻大王之国!然南行必经燕境,玄伯实不得已而在此,使其过河北,恐便弃使命不顾,而悄然返邺,或以燕将亡,而翩然归家,皆属常理!故大王惜才,则遣玄伯为使,不如遣萧师叔为使,玄伯或不顾使命,萧师叔则必不辱使命哉!且萧师叔实无意辅佐大王,身经变故,复孺慕恩师高逸,而怀归隐之心。家父之欲归隐,亦不知其意与萧师叔孰为先后!因此萧师叔南归之后,家父当长留盛乐,不提与萧师叔偕隐恒山之事,则大王虽失萧师叔,家父却弃隐而留此,亦有失有得!且臣私心,亦不愿家父以衰朽之年,与臣多年分别,相聚未久,又复远遁归隐!” 什翼犍笑道:“当为卿尽奉养之心、孝赡之意!” 不日,代王便亲临盛乐南门内燕谋、萧儁师兄弟骈居之所。什翼犍向师兄燕谋问安之后,遂恳请萧儁为其衔使建康,与晋室通好。萧儁以与燕谋有偕隐恒山之约,颇为难。燕谋道:“师弟离家已久,不妨且江东行!愚兄但有命在,自依依东望,凭眺江左,盼师弟归!惟师弟家眷在淮阴,家中须贤弟主持,师弟若念妇儿,或便不忍复离,亦是人之常情,则亦愚兄所愿也!且归隐虽高逸,天伦亦人间至乐,愚兄已无世情,故有归隐意,贤弟本用世者,不当随我废居深山!” 萧儁与燕谋执手泣道:“小弟沦落河北之际,非恩师与师兄,早已为枯骨!今乃有命归家,恩师与师兄于我,实恩同再造!请受小弟一拜!”说罢,萧儁放开燕谋手,便欲行大礼,燕谋立刻扶住。 什翼犍亦感喟,叹息道:“昔日寡人若非得遇恩师,今日恐亦阴曹一鬼也!寡人与师弟,皆受恩师与师兄厚恩,有如高天后土!今师弟将离盛乐返江东,寡人亦不胜伤感!寡人请与师弟同拜师兄,且慰恩师在天之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说罢,代王携手萧儁,又欲向燕谋行大礼,燕谋出手分别阻拦,自仍不许。三人乃彼此执手,出至院中,向苍天叩拜,以慰恩师在天之灵。 不日,萧儁便与代王所遣随从一道,出盛乐东门,向南纵穿长城口外草原,循着草原商队入长城与中原互市的商路,进翳螉塞,不入幽州城,转而向东,至卢龙塞南之渤海郡,乃以重金请得商船主承担,渡代国使团顺海岸南下,出使建康。 二 萧儁率代国使团至建康,晋廷震动。东晋执政谢安得知代国行人大使乃故淮阴令萧整长子,即十数年前于泰山之役失踪之行泰山太守萧儁,大喜过望,乃允进言崇德太后与晋帝,使至尊下诏,仍封代北之主拓跋氏为代王,然坚留萧儁即在建康为官。 不日诏旨下达代国使团,萧儁既不辱使命,便将晋帝诏书付代人为首者,使其速携诏北返,俾代王可倚晋帝诏书号令代北长城内外,不使倚苻秦为援之刘卫辰,据平城而蚕食代北部落。代人为首者行前已得代王授意,知不可强求萧儁仍北行,乃复乘商船,欣然北返。 谢安亲临驿馆,却遇萧儁正准备行装。安大惊道:“颖士何故整理行装?!将赴何地?” 萧儁字颖士,兰陵萧氏亦南渡前徐州望族,且儁亦仕至太守,此番南归,谢安虽与之初识,当日得见互通姓名之后,便问表字,遂以字相称,儁自以安官居中书监,尊称之为谢监。以安惊问何故整理行装,儁道:“代使已乘船返国,草民正拟归淮阴省视家眷。” 谢安道:“何必劳动大驾,远赴淮阴?今朝中乏才,正是用人之际,颖士但留朝为官,家眷自可遣人迎来!且君弟渭阳,今已仕为下邳太守,君之家眷,或已为君弟迎至下邳,不忧挂怀。君不妨且留京邑,先去信下邳,问明君弟措置,否则若君家眷已赴下邳,而君赴淮阴,正可错过,多历程途!” 言罢,谢安又道:“今朝中桓氏旧人虽已无多,然郗嘉宾仍为中书郎,得幼主信重。桓幼子虽公忠体国,然自南渡以来,上游倚荆州雄兵、西部富源,王处仲、桓宣武,每与朝廷为难!郗嘉宾大得先帝与幼主信重,若其离间身与至尊,则异日桓氏入朝辅政之议,或复重出!” 幼子为桓冲表字,王处仲即王敦,宣武则是桓温谥号,皆虽南归未久之萧儁所知,而谢安自称身,却是儁稍不熟悉与习用之自称。原来晋人南渡以前,名士便用佛语自称身,乃是谦称,显贵居高位者皆用,仕至三公高位之贵人,皆自称寡人,不必王者。而自西晋永嘉衣冠南渡以来,北方已少名士,故自称身之风俗,也便不存,北人仍如汉魏之自称吾、予、余。萧儁在北方久,且儁家兰陵萧氏,世代奉天师道,故不自称身,然以谢安语意,推知遂晓身之义。 谢安以郗超大得幼主司马曜信重,恐受离间,乃仍力邀萧儁入朝为官。儁深知桓氏与谢氏之矛盾,不愿卷入桓谢二家之政争,乃以久在北方,不谙国情,而力辞其邀约。 时谢安以中书监执政,大受崇德太后信重,士族高门亦倚之,以与据上游荆州称雄之桓氏抗衡。彼时晋室,自前此之简文帝司马昱在日,便一面倚重王、谢等诸高门在朝者,与桓温抗衡;一面又倚重在朝为中书郎之桓温亲信郗超,以抑制王谢专权。简文驾崩,太子司马曜继位,郗超曾为太子中庶子,耳濡目染,曜即位之后,于中书郎郗超便大感亲切,倍加爱重。谢安乃稍不安,恐幼主信超言,仍征桓冲入朝辅政,乃有意邀萧儁入朝为官,以为臂助。 萧儁不为所动,不允其入朝之请,谢安复道:“朝廷受制荆州,自王处仲,嗣后陶大司马,庾氏庾元规、庾稚恭兄弟,及桓宣武,始终力压下游,朝廷无力与之抗衡也!郗嘉宾祖父郗太尉,以徐兖二州流民帅盟主南渡居京口,实始创北府之兵,君父公齐公,昔日殷渊源主持朝廷北伐时,曾受命北府荀都督为将,君父以年老,乃以君兄弟率部曲北伐,至于泰山,君乃遭不幸,流落北方!今朝廷可倚之与荆州抗衡者,仍只南徐州北府之兵!君兄弟昔日,实以徐州流民帅,而隶北府荀都督麾下,今北府亦无将才,安恳请劳颖士赴京口,以长史或司马之职,主持北府庶务!” 萧儁推脱道:“北府事重,公当倚任子弟!儁奴仆下材,岂堪徐兖长史、司马之授!惟亡父不忘光复中原,公任子弟为长史、司马主持北府事,儁愿入北府为下僚,作徐兖二州北伐之前驱!”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丁) 一 谢安觉萧儁之言有理,乃思子弟中何人可为南徐州长史或司马,以主持北府庶务,然心中一时未能得其人。时北府都督阙,年前桓冲虽以其次兄桓豁薨于荆州刺史任上,而受命自京口迁镇江陵继任荆州刺史,然南徐州北府都督仍为桓氏之人,至此北府都督薨,朝议已定皇后父王蕴,出镇京口为南徐州刺史,带北中郎将为北府都督。谢安以王蕴名士不通事务,遂有意以徐州大族兰陵萧氏故族长萧整长子萧儁,充任南徐州长史或司马之职,主持庶务,以掌控北府。 谢安念及子弟中无其人,仍以此意向萧儁说明。萧儁道:“亡父之榇,以家弟继为淮阴令,‘三年无改于父之政’,遂由宣武临终之荐,擢为下邳太守,乃仓促自淮阴迁任,父榇当暂厝于淮阴,未曾由其扶榇南渡,归葬武进祖茔!我为长子,在北音信阻隔,不知父已亡故,今既南还,虽已过三年服丧之期,总须速至淮阴,扶榇南渡,使亡父归葬武进祖茔,与先辈叔伯及兄弟为伍,以安逝者之心,尽孝子之道!” 谢安道:“此自是人子之道!然安忝为执政,昔日虽在桓公幕府,于军事实为不通!今朝中已定皇后父王公为北府都督,君以为,身之子弟,当入北府为长史或司马,主持庶务乎?” 萧儁道:“我闻朝议以王公为南徐州刺史,带北中郎将,都督徐兖二州。公不若以子弟为南兖州刺史,出镇广陵,监江北军事,则庶几矣!” 谢安拊掌道:“此计大妙!当依言行之!君扶榇葬亲之后,当除丧服,仍请入朝,或屈尊为南兖州府吏,可乎?” 萧儁拱手道:“蒙公厚爱!然儁不曾服丧,三年之期,恐不宜免!纵以家弟已作孝子,服丧三年,儁独不愧于心乎?纵以丧期已过有所降杀,一年又半,自不可免!故儁将来江北用命之期,总在一年以后哉!望公鉴谅!” 二 不日诏旨下达,以谢安侄——安长兄豫州刺史奕之子玄为南兖州刺史,监江北军事。谢玄年未及而立,虽荀羡昔日二十七,便为北府都督,然荀为名祖之孙、名父之子,其祖荀勖,济北郡公,钟会之甥,中朝名士;其父荀崧,仕至太常,与兄荀藩俱知名海内;羡自身亦负重名,颍川荀氏自汉末荀朗陵,下至荀慈明、荀文若,皆当世名士,故门第之高冠绝海内。时谢氏尚为新兴门第,谢奕虽亦有名士之目,究竟长为桓温方外司马,晚岁方以温之力,而为豫州刺史,然不久即卒,非荀羡之父荀崧,长为太常九卿之比。况羡伯父荀藩,仕至司空,于永嘉五年旧都洛阳颠覆,太尉王衍率百官、诸王出奔,而于苦县宁平城为石勒追及,一体为勒推倒土墙压死之后,愍帝西奔长安,藩犹于仓垣主持留台,最是晋室忠臣,名冠海内,陈郡谢氏尚无人有此! 尤其谢玄名位未着,难望荀羡于北府都督任前,已仕至吴兴、晋陵二郡太守之项背,只做过桓温幕府参军,后仕为尚书郎、羽林监而已,非有郡守之任,而骤为州刺史,恐难胜任。一时议论纷纷,皆以为谢玄不堪出镇广陵,以南兖州刺史监江北军事。 时郗超忽抱病,遂至病入膏肓!不久前晋使自长安归,道苻坚似郗超,超乃沾沾自喜,自称江东苻坚,尚意气纵横,自命一世之雄,不料病起仓促,至此竟将不治! 郗超家世豪富,最喜周济亲族乡党,尤其好人隐居,一闻有人归隐山林,便出资为其筑室买屋,时人传为美谈。不料忽染恶疾,竟将不终天年矣! 郗超闻众皆以谢玄无资历,其赴任广陵或不能胜任之论,却一反与谢玄自昔日同在桓温幕府中,素来不睦之常态,与人道:“谢遏昔与我同在桓公幕府,虽非长吏,然事无巨细,皆井然有条理!此番出镇广陵,其必不辱朝命!” 遏为谢玄小名,故郗超称之为谢遏,时人好称人小名小字故也;郗超人称郗嘉宾,嘉宾亦是小字。谢玄自他人处闻郗超之言,感慨道:“郗嘉宾竟有此言,敢不奋发乎?!”遂衔命出镇广陵,训练士卒,出榜召募豪杰。 江淮间所在多有之流民帅,如屯据皖山之萧鎋好友谯郡戴遁,与历次北伐败后流落于江淮之间,处处屯驻之徐州北府及豫州西府旧将,如彭城刘牢之等,纷纷来归。此辈流民帅与北府、西府旧将,皆有人马部曲,故一时谢玄麾下,将士鼎盛,号为北府江北雄兵。 三 萧儁先至下邳,与弟萧鎋相见,自是好一番唏嘘,不待言。知父榇果浮厝于淮阴,尚未送归武进祖茔安葬,萧儁便一力承担,将率与他同至下邳之武进宗族中人,至淮阴扶榇南归。 萧儁之子乐子,已由叔父主持娶妻,且已生子为人父。父子相见,乐子长跪不起,儁亦不免感伤,抚视孙儿,自是唏嘘流涕,当即为孙儿命名为承之,字之为述祖。萧鎋之子副子,儁于泰山之役失踪之年,尚未出世,今已十七哉! 兄弟二人论及时事。萧儁道:“执政谢监之侄玄,今已出镇广陵为南兖州刺史,监江北军事,汝昔日好友小戴,已赴广陵投军!其余北府旧人,如彭城刘牢之辈,皆入其幕府。今秦燕鏖兵,朝廷当出兵收复彭城矣!谢兖州若自广陵出兵北伐,弟须努力,率父亲旧部附从,光复兰陵桑梓之地!此父亲生前之愿也,不可忘!”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顿一顿,萧儁又道:“大戴今在何处?” 小戴指戴遁,大戴自是指戴遁之兄戴逯。泰山之役戴逯突围走脱,遁归彭城,后受命为彭城太守,不久慕容氏南侵,彭城失陷,逯遂至下邳。桓温北伐慕容氏燕国,逯率其流民部曲效力,于克复彭城有功。温初本欲以之为太守,以人言“戴逯北府旧将,若以为徐州首郡彭城太守,日后恐徐州不听大司马”云云,遂改以荆州之将为彭城太守,而以戴逯为彼时袁真新攻克之谯郡太守。此情萧鎋所知,兄长问起,乃张口答道:“大戴在其乡里谯郡为太守。” 萧儁道:“中戴——隐士安道,仍在会稽东山否?” 萧鎋笑道:“仍在。” 中戴者,戴逯弟而戴遁之兄戴逵也,字安道,自幼无仕进心,而精于丹青塑像,遂以为业,亦精谈论,隐居不仕,为一代之名士。 四 谢玄出镇广陵不久,谢氏姻亲琅琊王羲之诸子三年丧期满,已出仕诸子重归本职。羲之少子献之最负盛名,本着作郎,回朝之后,谢安荐之晋帝,遂擢升为侍中。 三年前,王羲之卒于会稽,谢安与王本有旧谊,复为儿女亲家,乃告假赴山阴县吊唁。王谢联姻,首结于羲之次子凝之,与安长兄奕之女道韫,奕卒时道韫尚幼,为叔父安抚养长成,其婚姻自由安做主,故羲之与安,遂为儿女亲家。后安二女,一嫁与之齐名之同僚太原王坦之之子国宝,一嫁羲之侄——丞相王导之孙王珉。陈郡谢氏为南渡侨姓大族中后起高门,门第本不及南渡前便是士族高门之太原、琅琊二王氏,及颍川庾氏,经此三桩联姻,遂与永嘉南渡之侨姓士族琅琊、太原二王氏,皆成儿女亲家。 谢安至山阴,与王羲之诸子一一执手,哭吊于羲之灵前。羲之诸子皆哭,唯可谓安女婿者凝之,只木然而已。安心中叹息:“道韫归宁,道王郎远不及我家之人,直有天壤之别。今凝之如此,是不慧之名非虚!恨不遣郗公门客先探究竟!” 当初道韫及笄长成,羲之为诸子向安提亲,道惟其所择。安久闻羲之第五子徽之,与少子献之之名,然徽之有疏狂之名,献之则自幼与舅女有婚约,且二子皆幼于道韫。唯次子凝之年龄相合,且已出仕为尚书郎有年,人道王羲之诸子皆秀,谢安深信不疑,遂许以道韫嫁凝之。 道韫婚后归谢家省亲,谢氏子弟问长姊,“夫婿如何?可比我谢氏何人?” 道韫历数谢氏父辈与同辈,直道凝之不慧,“我谢氏门中无此人!不意天壤之间有王郎!” 至此谢安见凝之果不愧道韫所言不慧之名,心中直道“恨不遣郗公门客先探究竟”。郗公即郗鉴,王羲之岳父。昔日郗鉴为女郗璇择婚于琅琊王氏,自其镇守地京口遣一门客,携书信问王氏家主王导。导满口答应,便开子弟所居东阁,任门客一一相看,听凭其传语于鉴。导时为司徒,而鉴为司空,王氏子弟闻郗家遣人来择婿,皆自矜持,修饰形容,于窗前读书;唯羲之袒腹而卧,饮酒食肉,如不闻郗家择婿事。门客归禀郗鉴,道:“王氏子弟皆人中龙凤,惟一人不同,了不矜持,袒腹东床而卧,饮食如常,如不闻有大事!”郗鉴大喜,道:“正此佳!”遂以其女郗璇嫁王羲之。谢安当日见凝之不慧之状,心中懊悔,便暗道恨不遣郗公门客先探究竟。 谢安至山阴时,羲之尚在停灵之期,诸子皆答拜于灵堂,与哭吊者对泣,唯不见少子献之。安暗自诧异,出灵堂外,乃问王家仆佣何以小郎未出。仆佣道:“小郎不胜哀痛,连日不食,以致鸡骨支床,已卧病多日矣!” 安叹息道:“圣人有言,毁不灭性。昔王濬冲服父丧鸡骨支床,今竟复见于王子敬!” 谢安回都与人道及,于是建康皆道王献之为真孝,乃今日王濬冲。王濬冲即竹林七贤之王戎,亦琅琊王氏族人,西晋司徒,于东晋人自为先贤。于是王献之益发享有美名。 十年前,安弟谢万为豫州刺史,偕南徐州刺史庾希北伐,安恐万名士不通事务,乃弃隐居为其长史。万率军至淮北,不亲军事,唯饮酒,讲求奢侈,一派名士风度,遂致上下离心,麾下诸将皆衔恨于万。于是豫州西府之兵与敌一触即溃,败归淮南,庾希闻西府兵溃败,以患病,亦率南徐州北府兵自下邳退归广陵,北伐遂败。事后谢万废黜,庾希亦遭征西大将军桓温弹劾,而为朝旨褫夺其职。 谢万于淮北一败即惊慌失措,仓促渡淮。敌军渡淮追击,万复自淮南一路奔逃,至合肥乃止。万自淮南弃城而走之际,犹求玉帖镫,诸将闻之气愤,遂欲于乱军之中杀万。后以一将劝阻,道“将为隐士”,即难道不应为谢安之故而饶其性命,安一向代其弟抚慰诸将,诸将以此同袍之言,念及安素日之好,乃未杀万。 嗣后谢万废黜,安仍隐居会稽东山,而声名益重,朝旨屡征不起,而朝野皆以为其有管葛之才,遂继殷浩之后,享有“此人不肯出,当如苍生何”之盛誉。后朝廷以其屡征不起,下旨禁锢其终身不得出仕。后逢新帝登基大赦,而大司马桓温以司马征辟,安以家中仕宦凋落,乃受桓温之辟,遂赴江陵再度出仕,时人誉为东山再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谢安赴任路经建康,朝中识与不识,皆赴青溪渚码头相送。司徒右长史高酃以其东山高卧,不应朝廷辟召,却坦然应桓温之征,当众笑道:“安石啊安石!人皆道‘安石不肯出,当如苍生何’,今亦可谓‘安石竟已出,当如苍生何’!哈哈哈……”谢安好不尴尬,只能唯唯而已。 谢安至江陵前,桓温幕府中出身士族之名士已有二,即参军高平郗超,与主簿琅琊王珣。郗超多须,王珣身矮,皆桓温得力倚重之人。江陵人因此有语:“髯参军,短主簿,能使桓公喜,能使桓公怒。”郗超为太尉郗鉴之孙,北府都督郗愔长子。王珣则是丞相王导之孙,中领军王洽之子,后娶谢安女之王珉之兄,兄弟知名。然谢安初至,桓温便待之甚厚,乃至有过于郗超、王珣。 安初至之日,温便以其有重名,召僚属大集厅堂相待。见罢,安辞出,温目送良久,向众人道:“吾门中久不见如此人!”于是江陵征西府中,皆重谢安,乃至荆州诸郡,皆传谢安石美名。 时有郝隆,虽出身寒门,而有重名,于谢安赴江陵前半年,应桓温征辟,为桓温所兼南蛮校尉参军。安至江陵之时,隆以湘中——即故湘州之地,亦即荆州之江南——长沙郡湘水以西梅山蛮动,衔命赴长沙,协助太守绥靖安抚梅山蛮诸部。安至江陵,即名播荆州诸郡,及于长沙,隆亦多有耳闻,颇不以为然。 历月余,隆以梅山蛮诸部已安定,乃归江陵复命。桓温接见,隆道不劳大兵,湘中蛮夷已定。温大喜道:“郝参军果不负所托!府中近得一贤,乃陈郡谢安石!卿可与相见。” 郝隆道:“颇闻此人!长沙太守有梅山蛮诸部酋长所献草药,嘱隆奉上桓公,当有可用!明日公大会群僚,隆当谨奉,以彰湘中蛮夷尽心之意。” 翌日,桓温遂召僚属大会,以使郝隆当众献上草药,彰显其绥靖安抚蛮夷之能。温亦识常用草药,于梅山蛮所献诸草药中,拈出一味远志来,问道:“此物一名小草,何以故?” 谢安在侧,郝隆张口答道:“此所谓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安闻言心中大窘,然不动声色,仿若不闻。桓温哈哈大笑。 桓温兴致盎然,复提议联句,首出一句曰:“飞鸟翔碧空。”郝隆又张口答道:“鲰鱼跃清池。” 桓温纳闷道:“何谓鲰鱼?” 郝隆道:“即鲫鱼也,蛮中谓之鲰鱼。” 桓温哈哈大笑,道:“郝参军入蛮中月余,竟学蛮人语耶?” 郝隆以谢安只不过出身士族名门,一至江陵,便为征西司马,而自身却英俊沉下僚,只作南蛮校尉参军,乃仍暗讽谢安道:“千里求官,只得南蛮参军!如何能不作蛮语?”于是众人大笑。 五年前,谢万卒于会稽上虞,安遂向桓温告假,东归奔弟丧。治丧毕,安托言守丧,不复归江陵,仍居东山。相王司马昱闻之喜,乃夺情征安入朝。时殷浩已废,谢安在江陵时,亦颇任事忠诚,相王欲征安入朝,且先去信与桓温商议,道朝中乏人,向大司马暂借谢安石云云,桓温也便应允,未予阻拦。 谢安一入朝,便为相王引为心膂,委以吏部尚书重任。王羲之时为右军将军,与谢安为旧识,昔日安隐居上虞东山,羲之时亦辞征辟,居会稽山阴,俱有名士之目,互慕风采,乃结为友,常相交游。 一日,天朗气清,羲之乃与安相约,出篱门登冶城眺望。冶城乃王导初为丞相时,以皇宫所在台城本孙吴建业宫,仅有宫城无皇城,城内狭小,无置丞相府处,且相府应在宫城外,遂于台城东面筑一小城以居,以城内有冶铁锻造兵器处,故称冶城,因是丞相府所在,故亦称东府城,便在台城出东篱门不远。谢安当日兴致颇高,眺望良久,乃张口吟出两句五言诗来:“飞鸟无羁绊,旷然绝尘想!”吟罢,复纵声长啸,音传辽远。 羲之见谢安虽历经桓温司马,复履职吏部尚书,然名士风流不减,不禁心许,然虑及朝廷正有内忧外患,乃道:“安石真可谓当世嵇阮!然卿莅任以来,不闻措置,镇日与群僚谈论而已,恐不甚当。谈论固是名士风流,然中朝倾覆,未必不因王夷甫诸人,尚清谈而不视事!今四郊多垒,胡虏势盛,上游荆州,亦压倒朝廷!江东疲弊,豪强纵横乡里,荫庇隐藏户口,以致朝廷财源枯竭,府库空虚,几无可用之兵!深可忧也!文王旰食,周公吐哺,大禹胼胝,吾辈当有所为哉!” 王夷甫即西晋亡时之太尉王衍,夷甫其字,西晋之亡,东晋人大抵以为,与此人为首之当朝名士大员,尚玄虚清谈,不视事拯难,大有关系。谢安尚清谈,亦不视事,王羲之故有此言。谢安笑道:“王莽可谓有为,然身死人手,新朝遂亡!秦不谈论,二世而亡。兴亡关乎气运,岂清谈真可误国?卿家丞相晚年不复视事,案牍盈几,都不展读,惟画诺而已。人言丞相昏聩,王公道,‘世皆以我昏聩,后人当思此聩聩!’今日情形,与王丞相当日,亦无分别,非有为之时也!惟当网漏吞舟,镇之以静而已。” 羲之以其宗族琅琊王氏自王导卒后,仕宦不盛,惟导一孙东亭侯王珣,仕为桓温主簿,亦不在朝中,乃有意与谢氏联姻,遂当面为诸子求婚于安。 安二女时尚幼,惟已故长兄奕之女道韫已及笄,遂许以道韫嫁羲之子。时人皆道羲之诸子皆秀,第五子徽之已有名士之目,安本属意,后以闻徽之雪夜访戴,却到门不扣,不与戴逵相见,人问何以如此,却道兴尽而返。安因此以为徽之虽大有名士之风,却非仕进之人,且复有其在桓冲江州刺史府为骑兵参军不视事之传闻,亦是名士浮虚表现,遂将侄女道韫,盲目许配了羲之次子凝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戊) 一 谢玄广陵北府兵既成军,忽又有戴逯自谯郡来书,建议收复彭城,进取兖州诸郡,且愿效命。信中道: “谢兖州钧鉴: 秦相王猛去岁已取洛阳,今又连克并州二重城上党、晋阳,遂进抵潞川,与燕太宰慕容评所率燕军,隔潞水对峙,此诚秦燕决战之秋也!燕军号三十万,然秦军锐不可当,有战国强秦之势,今年慕容氏,恐不免于亡! 下官闻朝使自长安归,道秦主苻坚颇恭敬,不敢以敌体与大晋相待,且约共击燕,灭之分其土。今秦燕对峙于潞川,而秦洛阳镇将,已东出掠地至荥阳,燕人已弃守虎牢关,其大河以南,仅余彭城一大城耳,此诚可乘之机也。 足下既尽得江淮间北府及西府旧人,刘牢之北府虎将,自昔有将来名将之目,且为彭城人,岂无意收复桑梓哉?鲁郡为孔子故里,高平则郗太尉家邦,北府将士籍贯,皆系徐兖二州,若得彭城,即可进取兖州鲁郡,及泰山、高平诸郡! 古语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足下何妨遣牢之为先锋?下官忝为谯郡太守,亦有部曲五千,将二十年前,有败于慕容恪,痛失泰山郡,累萧颖士流落河北十数年之忧辱,今犹梦寐思为朝廷收复失土!足下若遣军为先锋,下官自当附骥尾,为北府雄师后继。” 谢玄得信大喜,欣于淮北尚有肯用命之人,只谯郡隶属豫州,非其治下,虽为边郡,戴逯亦不得自专。除非异日大举北伐,豫州西府与北府徐兖二州联动,乃可协同作战。一念至此,谢玄复信道: “承戴谯郡高义,仆不胜感激!惟北伐兵马未动,戴府君当保守淮北,以待军兴。且谯为豫州属郡,前向历次北伐败后散在江淮间之诸西府旧将,以仆亡伯、亡父、亡叔之故谊,纷至广陵投仆,于桓豫州已属冒昧非分,况戴府君乃桓豫州治下哉!君弟嘉隐已在鄙处,仆正筹思取彭城,不日当有验,君且拭目以待。” 谢玄所谓桓豫州,自是不久前就任豫州刺史之桓伊;而谢玄堂伯谢尚、父亲谢奕、叔父谢万,相继为豫州刺史,领西府兵,故谓与西府旧人有故谊;嘉隐,乃是已到广陵投军之戴遁表字。戴逯得谢玄复信,亦觉其言有理,乃静候佳音。 不日,谢玄闻淮北斥候道秦军已克晋阳,东出太行抵潞川与燕军对峙,燕人河南空虚,知戴逯之言非虚,乃命参军刘牢之为将,以戴遁为其副,一举成功,光复彭城。谢玄即请朝命,以戴逯为彭城太守,留其弟为辅,召刘牢之仍归广陵。 二 秦燕二军于潞川对峙已久,秦主苻坚得王猛战报,忧其兵少,乃兑现送猛出征时所许诺,尽起关中之兵得十万,赶往潞川前线。 燕太宰慕容评率倾国之兵,在潞水北岸扎营已月余,唯禁锢山林泉源,盘剥百姓。潞川渡口当邺城南道,商旅如云,虽两军对峙,然各自安静,故行人安堵,过往如常,慕容评乃于渡口设卡,敛财不已。慕容评不恤军事,唯敛财而已,遂使其麾下文恬武嬉,将士亦随主帅盘剥附近百姓与过往行旅,军纪涣散,戒备松弛。终于秦军夜渡潞水,尽烧燕军囤积之辎重粮草,于是燕主大怒,下旨切责慕容评,命其速渡河与秦军决战。 慕容评本欲待秦军师老兵疲,乃与彭城兵南北夹击秦军,因此甫至潞川,已遣人赴彭城,约镇将同举。使者不及归,彭城已在晋军刘牢之、戴遁二部攻围之下岌岌可危,使者乃以出城急归向太宰请援,向镇将请命,镇将许之,使者遂缒城而出。不料翌日,使者便于途中闻彭城失陷,遂急归潞川向慕容评报告。 却说秦主苻坚至荥阳,离潞川已不远,乃命人送信予王猛,告其大军将至。王猛得信大惊,乃急南行,迎向秦主大军,欲阻其冒进。 至安阳,王猛迎住苻坚,急谏止其北进。苻坚不悦,道:“寡人忧丞相兵少,因兑现送丞相出征时诺言,尽起关中之兵至此!奈何丞相谏吾勿北进潞川,与燕军决战?” 王猛道:“今燕军粮草辎重尽失,士气已丧,慕容评为燕主明诏切责,燕主且促其速渡潞水,与我决战!今陛下率大军突至,使燕人知,其必上下胆裂,不敢渡河来与我决战,而坚守水北,则今年灭燕,恐不可必!” 苻坚恍然大悟,乃答允暂留安阳,只待潞川燕军渡河,便疾驰赴援前方。王猛道:“即燕军渡潞水来决战,陛下可遣三万人赴援,自身不可仓促轻往,仍须待前方局势明朗,再定进止!” 苻坚诧异道:“为何?” 王猛道:“太子幼弱,今陛下留之监国,而轻万金之躯,率平阳公至此,皆危道也!今我军乘胜,然纵孙子吴起,亦不能百战百胜,若前方有所差池,臣不能将渡河燕军一举击溃,则陛下所遣援军,亦足以助臣败燕人而克邺。只迁移时日,臣恐慕容垂、姚苌辈鲜卑、羌人降将,毕竟非我族类,皆不得已而降附陛下,今陛下倾国而出,且平阳公亦随军,都中空虚,彼辈闻陛下亲至潞川,履临战阵,恐将有异图,作乱于大秦根本之地!太子年幼,关中空虚,脱有不讳,则臣累陛下至此,罪莫大焉!尤其陛下若闻警便赴潞川,亲冒矢石,脱有不讳,臣罪不容诛!陛下勿忧潞川。潞川已有臣所率五万大军,皆大秦精锐之师,燕军士气已丧,我则士饱马腾,一可当十,虽其人众,亦不过二十万,非慕容评所吹嘘之三十万,陛下有三万人赴援前方,绝可收拾!惟若陛下轻身犯险,恐消息纷纭,有意者于长安散布谣言,则事将有不测之危!故无论如何,陛下率七万人暂留安阳,不赴潞川。待臣捷报,陛下自可从容就道,赴燕都受降矣!若关中万一有急,陛下则可返旆旋师,回都镇压有异图者,则两便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秦太子苻宏年甫十二,虽有得力者相辅于长安监国,究竟年幼未经大事,若变生肘腋,则后果不堪设想!苻坚额头冒汗,深感王猛思虑周详,握其手道:“丞相!若非丞相思虑及此,寡人恐成社稷罪人矣!丞相勿忧。丞相既庙算周全,寡人唯丞相之命是从!”说罢,乃向王猛郑重拱手。 王猛连忙欲跪倒还礼,苻坚自然扶住,君臣欢然,彼此之间信赖,又进一层。王猛劝住秦主,即归潞川。 三 晋帝司马曜姊新安公主寡居,慕王羲之少子献之才名风度已久。此前献之居父丧,自属不可议婚,至此服丧期满,献之回朝,且因谢安之荐,为晋帝擢为侍中,公主乃向晋帝提起,欲其弟为之做媒。 羲之诸子皆有才名,次子凝之虽不慧,亦家学渊源,擅草书。第五子徽之字子猷,早有名士之目。少子献之字子敬,最富才名,有雍容气度,人皆以为胜过诸兄,娶妻为高平郗氏女,即其舅父郗愔之女,长献之一岁。晋帝虽继位有年,毕竟年甫十三,虽年前已与太原王蕴女成婚,其姊终身大事,司马曜为弟,虽位居至尊,究竟王献之乃有妇之夫,却如何向之开口。 阿姊有请,晋帝以王献之有妇,嗫嚅不能作答。公主有备而来,乃道:“妾闻献之爱其侍妾桃叶,疏其妻郗氏,乃至如陌路人!今献之为侍中,常在君侧,陛下只须从容道出妾此心意。今琅琊王氏仕宦不盛,唯献之居高位,亦不预朝权,而陈郡谢氏新兴门第,谢安石以中书监独掌大权,琅琊王氏百年望族,自不甘居下!今献之郗夫人之兄郗嘉宾已死,高平郗氏势衰。献之既与其妻疏离,而舅家已不足倚靠,陛下若以尚主相诱,彼当不惜与郗氏离绝,而与妾成就姻缘。” 古以婚配公主为尚主,新安公主虽是寡妇,究为至尊之姊,自丞相王导卒后,颍川庾氏庾亮、庾冰兄弟,谯国桓氏桓温、桓冲兄弟,相继执掌大权,今谢安复秉政,琅琊王氏门第骤衰,故尚主,自足以使琅琊王氏子弟心动。晋帝觉公主之言有理,且深感王献之人才难得,若使其尚新安公主,则献之便为晋帝姊夫,异日使其为执政,自可防陈郡谢氏一家独大,遂答允偕公主一同赴崇德殿谒见太后,请太后赐婚。 褚太后初闻亦觉荒唐,后以晋帝所言当用尚主后之王献之为执政,以平衡谢氏势力,太后深觉有理,亦欣喜于晋帝洞察皇家有大权旁落之虞,乃道:“陛下讽献之与郗家绝婚后,哀家自当赐婚。” 不日,王献之当值,晋帝屏退左右,从容道:“王侍中青春几何?” 献之道:“臣将而立。” 晋帝道:“世道艰难,人命多夭!古人中寿八十,今中寿只得六十,而立亦将人生之半。卿素封之家,自可平流进取,然岁月不待人!朕闻卿与卿妻,已形同陌路,恩爱不再。今朕姊新安主寡居,慕卿才名风雅,颇心许于卿,不知卿意下如何?” 献之忙称不敢,复道:“臣与拙荆,由臣家与臣舅家高平郗氏,以亲亲之义,欲两家亲上加亲,遂指腹为婚,年少结缡,本恩爱非常!奈何多年来,拙荆唯生一女,故恩情消泯,分室而居。公主错爱,臣期期不敢当!况臣虽与拙荆分居,本有百年之约,岂可中绝?臣请陛下,为臣谢过公主!” 晋帝道:“卿乃一时之秀,岂可无子!今朝中执政乏人,中书令阙久矣,卿岂无意哉?” 献之道:“臣愚,不通时务,陛下当另择贤者。” 四 不日,王献之以其妻郗氏无出,多年唯生一女,犯七出之条,出其妻,遂与高平郗氏绝婚。 郗氏黯然还家,拜见老父郗愔,不免垂涕。郗愔大怒,骂王献之道:“使嘉宾犹在,鼠子敢尔!”然亦无可奈何。 桓温废司马奕,立司马昱为帝之后,郗超便以中书郎在朝,为桓执掌朝权。至桓温薨逝,温少弟桓冲继掌温所遗荆州兵,超仍以侍中之职,与桓氏相表里。且郗超得司马昱与少帝司马曜信赖,故权势一时无两。彼时郗愔至王家,王氏兄弟见舅父,皆倒屐相迎。郗超卒后,王氏兄弟诸人,无论身为郗愔女婿之献之,逢年过节,不得已登门拜访舅父,郗愔命坐,皆道不暇坐,须臾便去。至此献之竟以女儿无出,休之使归家,郗愔怎能不怒! 晋帝以王献之已出妻,便请太后下旨,赐献之与新安公主为婚。诏旨下达,献之不应命,且称与发妻离绝之后,深自痛悔,寝食俱废,卧病,遂告假,乘舟归会稽山阴,居家疗养去了。 不日,晋帝复下旨赐婚,且命献之假满入朝当值。献之仍不应命,假满亦不还朝。于是朝命再度催逼。 此日天寒,献之第五兄徽之,往看献之疾。献之居内室,拥被于卧床之上饮酒,且饮且泣。床上横一几案,几上纸余墨未干,却是方写罢之《古诗十九首》之《涉江采芙蓉》一首,文曰: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献之兄弟家学渊源,皆擅书法,而献之为其兄弟之冠,名亚其父而已。徽之虽其兄,然献之挟书法自重,并不多予之观,此日徽之看罢献之新写的《涉江采芙蓉》,不禁拊掌赞叹,连连称道。 献之怃然道:“弟新与郗家姊离绝,郁积于中,发而为此作!阿兄何贺焉!” 徽之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既与郗家姊相爱久,如何竟便离绝?” 献之泣道:“家道中落,不得不尔!阿兄惟名士自况,不忧家中无大官显职。今天下道王谢,乃指太原王坦之与谢安,非指亡父!坦之诸子忱、国宝、愉皆鄙,而以其父名亚谢安,俱赫然在朝,中枢用事!顺阳范宁乃坦之妻兄,高尚饱学之士,桓宣武在日,以其父范汪曾短暂为先帝用为徐兖二州刺史得罪,为庶人三十年,今上继位,乃起为县令,旋又召入朝。范宁在朝,痛恶国宝为人,乃至自请出为豫章太守!国宝不但无德无才,直是恶劣之至,唯以名父之子、谢安之婿,便为侍中,岂非范豫章不堪在朝之由?弟当值逢,镇日与之相对,苦不堪言!今忍痛割爱,出郗家姊,尚新安主,陛下有言,一中书令而已!岂不光大门楣?” 徽之道:“如是!则难为弟!” 献之道:“罢了罢了!阿兄许久不来相看,今日无事,且对弈为乐!”遂命人取来棋枰,置于卧榻矮几之上。 徽之便坐至其弟对面,与之弈棋。久之,棋局胶着,献之思索良久,举棋不决,徽之亦不催促。 献之此番卧病居内室,关窗闭户,遂白昼亦燃烛照明。献之本体弱,此番面对尚主诱惑,狠心与结发妻郗氏离婚,不免悲伤,复饮酒,再加对弈思虑,举棋不定,竟忽然呕血,扑倒在棋枰上,并带倒矮几上蜡烛,引燃了他裹身的棉被。 徽之大惊,不待去灭火,便连呼献之字道:“子敬!子敬!……”献之兀自未醒,匍匐于棋枰之上。徽之乃呼道:“来人!快来人!” 奴仆入室。徽之略通医道,已在掐其弟人中,欲救醒之,献之却无反应。火势已大,自棉被烧及献之左腿,徽之连忙不得已而松开掐人中之手,以手去拂拍火焰,欲扑灭之,却如何能奏效!数名奴仆亦各自愣怔。 献之忽然啊的一声,自是火烧及其皮肉,使其疼痛之下,终于醒转。徽之立剥去献之裹身之棉被,扑灭了火焰,命奴仆道:“速扶郎君出!” 献之道:“莫碰乱棋局!改日我与阿兄……再……竟……此局……” 徽之道:“我俱记心中,子敬勿忧!”于是奴仆扶献之出至外室,徽之检视伤口,见其弟左腿半边已然焦烂,不禁怆然,立命奴仆延医救治。 献之苦笑道:“朝命催逼!如此则有伤在身,可于家中多住时日。自古尚主皆重容止,今弟已成瘸腿之人,岂有‘蹇人上天’尚主之理?故诏旨赐婚或可收回!且禅让为让天下,尚三推三让,我蒙主上赐婚,不当推让乎?且以蹇人相让。若不然者,则异日受赐婚,亦不至舆论大哗,谓我求官无情!”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己) 一 慕容评受命以来,以为秦相王猛所领不过五万之众,而其奉命倾国而出,邺都诸军辅以冀州州郡兵,足有二十万,且出师及时,阻秦军于潞水南岸,遂为隔水对峙之势,而王猛竟一连旬日,按兵不动。慕容评乃以为我众敌寡,王猛已怯,遂不以为意,一面联络彭城燕军北上,欲南北夹击秦军,一面竟好整以暇,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潞川及其左近,禁锢山林川泽,隔断道路,大肆敛财。 王猛闻慕容评所为失笑,骂曰:“慕容评真奴才也!”以燕军统帅如此,必文恬武嬉,上下松懈,于是王猛遣积弩将军郭庆乘夜渡潞,率二千人奇袭了燕军营地,一把火将燕军粮草、辎重烧了个干净! 此夜秋风怒号,风助火势,燕军辎重营地堆积着可供二十万人食用数月之口粮,与兵器、铠甲诸辎重杂物,而东晋十六国时期骑步混合作战,大抵为长兵器,除骑将所用马槊之外,士卒所使长矛之类,皆是木柄,髹以桐油清漆,格外引火易燃,故不但粮草营帐中火箭即燃,辎重营帐亦然,遂皆为秦军火箭引燃,四处着火,很快便是一片火海,火势炎天,映红天宇。因囤积粮草须防潮,故燕军将粮草辎重营地设于靠山高处,火势蔓延,遂烧及左近山林,一时之间,潞川更加火光冲天,百里外之邺城都见!于是燕都之中,朝野惊惶。 此前因大战在即,燕人为防间谍,已增城中与城上夜巡者。是夜将至丑正,城上巡夜者忽望见南方潞川火光烛天,映红天宇,大惊,遂报知城门校尉。失火处为潞川,城门校尉不敢怠慢,乃连夜命人报入宫中。 月前秦军进抵潞川,燕主慕容暐骤临大敌,如何不惊,遂以倾国之师相付,遣太宰慕容评率以赴潞川应敌,虽如此,然毕竟少不更事,大抵无好眠。是夜闻报潞川大火炎天,慕容暐不禁心惊胆战,立出外登高,观望南方潞川火势。一番观望之后,慕容暐手脚冰凉,想到之前得报慕容评在潞川敛财之事,不禁怒不可遏。 翌日,慕容暐便亲拟加急诏书,切责慕容评,命其速率军渡潞,与秦人决战。慕容评接到燕主诏书,适其所遣赴彭城使者返报,道彭城已失陷于晋军,真可谓祸不单行,屋漏偏逢连夜雨! 与彭城燕军夹击秦军计划落空,慕容评好不气恼,以诏旨催逼,不得不下令麾下将士整装待发,即日渡潞,与秦军决战。 二 秦相王猛所遣以行商身份入燕都邺城之间谍,与同样扮作行商,往来潞水北岸燕军阵地之斥候,双双报入燕主下旨切责慕容评,命其速渡潞决战,及慕容评受责之后,不得已已命整军,不日将渡潞来攻之消息。王猛大喜,立命整军。 骁骑将军邓羌闻丞相将令命整军,却泰然高卧不动,并不部勒麾下,作迎击燕军准备。王猛闻之,与幕府参军、主簿等忧道:“敌众我寡。邓骁骑所领关中氐人精骑,正我倚以冲击燕军步阵,以我长枪轻骑兵疾风之势,驾燕人步阵之上,分裂瓦解之!今其高卧不动,必有因由,参军且为我一探究竟!” 一名参军与邓羌有旧,不待他人出声,领命而去。俄而,此往探究竟者便归来道:“邓骁骑既非卧病,亦非不以丞相将令为意,更非不以迎击燕军为然……” 王猛纳闷道:“哦?如是!则邓骁骑何以如此?” 参军道:“下官不敢言!” 王猛道:“且说来无妨。” 参军道:“邓骁骑曰,‘丞相率我等征伐天下,而尸位素餐者,坐享其成于都城畿内,尤其丞相连年率军在外,有如诸葛武侯,劳苦功高!我等戮力疆场,尽忠于陛下,虽死不旋踵,然国中虽经丞相昔日整顿,而今大秦军威方盛,必一四海,我恐丞相不在朝中,陛下宽仁,贪官污吏与豪强之辈,恣睢于国中!则丞相虽率我等扫平天下,恐天下犹当坏于彼辈之手……’” 王猛颔首道:“邓骁骑所言有理!然其何以,竟不整军备战?” 参军道:“邓骁骑言,‘前世汉武帝设刺史、司隶校尉之官,专以打击豪强,严明吏治。自晋以来,官吏赃污狼藉,豪强横行,小民所以无告,国家所以不昌!延至惠帝怀帝,竟有八王、胡羯之乱,天下板荡,生民百不遗一,念之使人扼腕叹息!今欣逢盛世,陛下英明,任用丞相,过于齐桓;丞相文韬武略,过于诸葛武侯!此生民有望也,谁不奋发!以此君相经营天下,以大秦百战百胜之雄师,自可荡平四海,齐一天下!然自古祸患,往往不在敌国,而在萧墙之内!今关中氐汉豪强纵横,官吏以陛下宽仁,颇多贪墨,盘剥细民!如是,则丞相宵衣旰食,将士暴露于外,正可饱赃吏贪欲,而大秦,或便有嬴秦二世而亡之痛……’” 王猛蹙眉道:“邓骁骑所忧有理,我亦常思之!不意邓骁骑武将,竟通治国大要!然则其究竟,何以竟不整军经武,以备即来之战?” 参军道:“邓骁骑有请于丞相,然不敢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王猛微笑道:“如是,则邓骁骑必有言,以付君携回!” 参军嗫嚅道:“邓骁骑虽是忧国之心,然……” “但说无妨!” “邓骁骑……道,除非丞相许战胜燕人、清一河北之后,保其为……司隶校尉,否则其……绝不为都中贪官污吏卖命!” “荒唐!”王猛怒道,“今大战在即,邓羌竟临阵求官,倘个个如此,安得一一满足其愿?我信羌为公心,然司隶校尉后汉号为三独坐,掌京师畿内纠察官吏豪强,最是朝官喉舌!且司隶乃朝廷显职大官,非我丞相府僚属小吏,我岂可为之担保,以天下公器私相授受?!” 参军无言。王猛沉默良久,乃向参军道:“前番已下晋阳,晋阳乃并州及太原郡首县,邓骁骑若戮力敢死,为国征战,我保灭燕之后,为其请为太原太守!请君仍为我言之。若仍不听命,当遣返其南去安阳,向陛下请罪。且今日冠军将军张蚝已请为骑兵先锋将,邓羌若执意不肯,我便用张冠军为氐骑先锋!” 前向张蚝取晋阳有功,王猛持节都督各军,可生杀予夺,当即将张蚝由游击将军擢为冠军将军。慕容垂初入秦时,秦主苻坚以其乃五胡宿将,名满天下,当即授为冠军将军,然秦主仅以此将军名号,授予南北知名之慕容垂,以相夸耀,并无领兵之实,故不久乃改授京兆尹。王猛忌慕容垂受宠信于秦主,而冠军将军已非前汉初授霍去病时之显耀,徒留荣名而已,品级不高,至此张蚝立功,其本有勇冠三军之誉,骑战除非邓羌,无其对手,而羌已仕至骁骑将军,乃骑将第一,于是晋阳战后,王猛便擢升张蚝为冠军将军。 参军乃又赴邓羌处,将王猛所言相告。邓羌听至遣返安阳,交陛下处置,已是一惊,复闻张蚝已请战,乃矍然坐起道:“今纵不得司隶,得一大郡太守,亦足矣!若能治安一方,亦是为丞相分忧。”复大笑道:“张蚝我手下败将,此番灭燕,彼恐不能如下晋阳般得手!犹须我一行!哈哈哈……”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庚) 一 上年冬,王献之既与其妻郗氏离绝,托言因此悲伤染病,遂弃官归会稽家居。其兄徽之闻,乃赴献之家访问,见弟容貌毁悴,乃问其何以在都,忽有出妻之事。 献之道:“我家琅琊王氏,昔日有丞相茂弘公、大将军处仲公,亡父亦仕至江州刺史,终以恬退,而以右军将军督浙东五郡,领会稽内史。不意太原王氏之王述,名望本不可望亡父项背,却以父为中朝名士王东海,而朝中乏才,为时为相王之先帝赏识,擢为扬州刺史,遂为亡父长官!亡父不齿述为人,不堪居其下,乃以浙东五郡古为越地,而扬州乃古吴地,故吴、吴兴、丹阳三郡号为三吴,遂上书请分扬州南部之古越地诸郡为越州。朝廷不许,亡父乃愤而辞官,并誓墓——于亡祖父母墓前发誓不再出仕,遂优游山水,终老于会稽!此皆阿兄所知。今我琅琊王氏人才凋零,竟阖门无居高位者,而太原王氏势盛,王述之子坦之,只因受先帝看重,复承顾命为中书令,便以后辈而名望超于亡父之上,与谢安并称王谢!昔日与安齐名并称王谢者,本是亡父!今陈郡谢氏因安为执政而大兴,坦之诸子人才鄙劣,皆居高位!王谢盈朝,而无我琅琊王氏族人!弟不得已,乃因陛下之言,而思尚主……” 徽之叹息,以为其弟用心良苦,不免苦了自己。献之却示以无妨,从容邀兄与之对弈。 对弈至入困局,献之本体弱,复加思虑过度,遂呕血,仆倒棋枰之上,碰倒几上蜡烛,而竟至昏厥!虽徽之急将其扶起,掐其人中,而献之不醒,烛火却引燃其裹身之棉被,延烧至其腿上。徽之忙将火扑灭,献之一腿却已烧伤!徽之复叹息不已。献之却道:“如是,正好以炙足须养伤为由,迟回暂不归京邑!日后奉旨与新安主成婚,亦免他人道吾以出妻,尚主求官!” 至是年秋,秦相王猛率大军伐燕,与燕太宰慕容评所领燕军于潞川对峙之际,王献之炙足已过八月,无由再拒还都,乃归建康。新安公主大喜,复以献之出妻将一年,言于晋帝。晋帝乃复下旨,赐献之与新安主为婚。 献之得旨,却又以偶染风寒请假,不入朝当值,亦不上书谢恩,仍不奉命。不过献之虽请病假,却每日日暮出城赴青溪渡口,迎其居溪东钟山王氏别业之爱妾桃叶,同回都城中,翌晨送至渡口,仍使桃叶居其钟山别业。如是久之,建康士庶仰慕献之名士风采,乃名青溪渡口为桃叶渡。 新安公主闻之,却不气恼,反向晋帝道:“献之当世名士,我为寡居之人,其为我出妻,实属难得!今虽刻意迁延,复有桃叶之事,毕竟桃叶本其爱妾,而居城外别业,不住城中,是示我以虚室以待!陛下既有允诺,而中书令阙久矣,今不如——先降旨以其为中书令。献之接旨,若上书受命谢恩,陛下复发赐婚之诏,宜其必从命!” 晋帝如其姊所请,遂下诏以王献之为中书令。献之得诏大喜,乃上书谢恩。晋帝遂复下旨,赐王献之与新安公主婚。献之亦不复推脱,欣然领旨谢恩。 二 邓羌既答允率其所领精锐骑兵为先锋,临阵击敌中军,便当即出营帐,整顿部伍。参军回报王猛。王猛大喜道:“邓骁骑愿以先锋出战,率其麾下氐骑击燕人中阵,破敌必矣!” 慕容评既得燕主严诏催促,不得已,便部署麾下,准备出战。王猛既得消息,知决战在即,便下令麾下各部厉兵秣马,准备应战。虽邓羌一时临阵邀官,猛命参军以张蚝自告奋勇愿为先锋相激,羌乃出帐整军。于是屯驻月余之秦军诸将摩拳擦掌,只待燕军渡潞水来决战。 杨安老成持重,入中军大帐面见王猛道:“燕虽屡败,然亦屡战之师,今集二十万众,不可轻视。今慕容评受命来决战,不日将渡潞水,此楚龙且渡潍水击汉韩信之形也。末将之意,今既不能如韩信堰潍水以淹楚军,决战之日,不如击其半渡!” 王猛道:“不然。我军屯驻于此半月余,只为待敌渡水来决战!今燕人粮草辎重已焚,士气已丧,若击其半渡,则必掉头逃散。如是则其归邺休整之后,犹为大敌!必使其尽渡水南,背水列阵——无忧其有韩信背水一战之英勇,慕容评所率,怠惰之军,非求战心切之师也!当其前有强敌,后无退路,若遭我军精骑冲击,则必溃入潞水,此春秋楚胜晋邲之战也!我军乘胜掩杀,踏尸过水,追亡逐北,则何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此武王伐纣之战也。故白起长平坑赵卒而六国亡,项羽新安坑秦卒而秦亡。何以故?杀戮甚众,敌兵力峻削,不能继起也。” 杨安道:“丞相所言有理。然燕军二十万众,使全渡潞水,我只九万之众,安得围而歼之?” 王猛哈哈大笑,捋须道:“杨镇西所言有理哉!我道全歼敌众,使燕兵力峻削,不过故作豪壮语也!且白起人屠,我不取也。来日我严阵以待,使燕人尽渡水南,而命邓骁骑以精骑冲其中军,君与张冠军蹙其两翼,则其中军以立足未稳,必溃入潞水,而两翼必拒战。其中军既溃,两翼不愿为我军蹙入潞水,便当突围。兵法,‘围阙一角。’君与张冠军各击杀其一部,余众自然溃散,不得北渡。我便麾师北渡,攻慕容评帅帐,纵不能生擒之,彼必狂奔归邺!试想彼仅以身免,单骑入燕都,城中当如何惊惶?我便乘胜逐北,尾随之攻围邺城,不忧其不下也!” 三 燕国并州刺史慕容泓失晋阳,遂使并州全境沦亡,然终率数百精骑突围走脱,数千秦军未能阻而擒之,不免沾沾自喜,以为若领一支精骑,便可为国立功,至为侍中,不得率军赴潞川抵御秦军,不免郁郁。至此潞川燕军辎重粮草被焚,燕主严词命慕容评渡水与秦军决战,慕容泓乃面见燕主道:“太宰老耄,早无锐气!而王猛以寒士崛起为秦相,正犹战国之范雎,其进取乃不惜代价!况猛正有韩信、白起之能,非太宰老耄无锐气者可抗。今决战在即,臣请尽领都中精骑赴潞川,与秦军氐骑对阵,否则太宰必败,邺都恐有失陷之危!”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辛) 一 燕秦决战在即。此日,燕太史向燕主奏报:“臣昨夜观天象,见天狼凌青龙,枉矢入东井。天狼在西北,主战,秦也。青龙在东,大燕也。天狼凌驾青龙之上,是象燕不胜秦。东井,秦地分野也,而枉矢入之,是秦终以兵事败也。大燕与秦战,自去岁以来,连失洛阳、上党、晋阳,及河南、并州全地,是天狼凌青龙也。今大军将与秦人会战于潞川,潞川,潞水所经之谷,而地在东方,此东井之谓欤?臣愚钝,实也未明!然枉矢所谓,无妄之灾也;臣昨暮望气,见太行有黄黑之云,高耸际天,似人而无肉,此山髑髅也,象京观哉!太行为河北西山,秦,西国也,而为水德,水色为黑;天道蒙昧缈远,然今既有此二天象,此番决战,秦或将大败,败兵丧师至于髑髅如山,我可筑为京观!” 慕容暐大喜道:“天佑大燕!则何忧哉?” 太史却忧道:“臣昨暮所见西山云气,虽现山髑髅之象,然初为黄云,终而为黑——西山太行,自古号为天下之脊,乃大燕望祭所祀!大燕兴起辽东西与幽蓟,北地也,北方色黑;而黄为中土之色,大燕,中国也!臣恐……” 慕容暐蹙眉道:“太史公不云,昨夜枉矢入东井哉?既暮现山髑髅,而夜间枉矢入东井,是秦人必败,有无妄之灾,且将髑髅如山也!又何疑哉?” 太史道:“古语云,兵凶战危。兵,凶事也;战,危事也;不可不慎也!今王师屡遭丧辱,士气低沮,陛下当仍命太宰,如昔日长平之战中廉颇,坚壁不战,以待秦疲,否则,若轻率出战,恐有赵括之败!则邺都无大军之凭,大燕恐……” 燕主不悦,道:“太宰老耄诚如廉颇,然久经战阵,岂是赵括可比?惟太宰贪,无廉颇之廉,非但不能如太原王服众,乃率众榷水虐民!今其于潞川与秦人对峙久,仗王师猛将如云,劲士如雨,秦人不敢渡潞,乃偷惰至今,致使粮草被焚,军心丧辱!朕岂不知兵凶战危?惟国之存亡,在此一战!曹刿曰,‘夫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对峙久矣,我将帅偷惰,兵士松懈,而秦人乘胜,王猛有诸葛之严明,厉兵秣马于水南。今有谍报,三万秦军,已赴援至潞川,而秦主苻坚,已率大军至于安阳!吾恐其后续,正如长平战前,秦昭襄王之尽发十五以上丁男赴河东,以援长平秦军!又岂可坐视不战?正宜从速决战,此无可疑也!” 太史尚欲谏,燕主却命其退下,太史乃退。 二 燕济北王慕容泓,本是太原王慕容恪次子。昔日其祖父慕容皝受晋封为燕王,以长子儁为世子,而第四子恪先有二子,乃命恪以次子泓过继为儁子,待儁有子,便使泓还本。燕王皝死,儁继为燕王,而乘冉闵灭后赵,两败俱伤之际,挥师入卢龙塞,先取蓟城有幽州,遂命恪以优势骑兵败冉闵而擒之,冉魏不久即亡。燕王儁迁都邺城称帝,封诸弟为王,特封恪以大郡太原,而其时儁子暐尚幼,儁甚爱泓,又欲笼络恪,乃不使泓归本,扬言将立泓为太子。恪谏不可,儁乃使泓归本,立子暐为太子,而特封泓为济北王以优宠之。因有此一层关系,暐继位为燕主后,私下仍称泓为阿兄。 此年慕容泓失并州治所晋阳,致并州全境沦陷。燕主与泓实有友于之情,不忍责罚,仍以之为侍中。慕容评率大军与秦军阻潞水对峙,而敛财不已,后辎重粮草被焚,燕主乃严旨促其渡水进击,于是决战在即。泓忧叔祖老耄不武,而潞川大众军心已丧,恐不能敌乘胜之秦军,乃面见燕主,请率邺都精骑驰援。 慕容暐亦知潞川大军若败,则邺城不守,然忧若依泓所请,则都中空虚,异日若决战复败,不得不弃城而走,若无上万精骑护卫断后,恐不能安然退守蓟城;且邺城不守之后,蓟城必亦不能守,犹当出卢龙塞退至旧都龙城。关外辽西,有本不属慕容部之被征服宇文、段氏诸部之人;辽东鸭绿水两岸,尚有臣服于燕,然实力犹存之高句丽。若无上万精骑入龙城,辽东西之故地,恐亦不能保!燕主踌躇再三,不能定夺。 慕容泓道:“太宰爵封上庸王,上庸在晋秦交界,不在大燕境,太宰不能得封邑人民之赋,故敛财也。陛下以臣父为太原王,乃以臣为并州刺史,屯兵臣父王封地太原郡治所晋阳城,是欲臣绍述亡父之智勇,渡河进取上郡、北地,以拊苻秦之背也。臣辜负陛下所望,竟失晋阳,罪该万死!陛下以骨肉之亲,枉法不将臣明正典刑,仍以臣为侍中,臣感激涕零,夙夜思为国建功,报效陛下!今潞川决战在即,而大军随太宰偷惰已久,恐不能敌乘胜劲锐之秦骑,臣所以请率邺都精骑赴援也!陛下!国之存亡,在此一战!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兵贵神速,臣请陛下勿疑!” 慕容泓言词剀切,后乃至于声泪俱下。慕容暐为所动,乃命其即率都中精骑大部,合一万五千人马,驰援潞川。 三 慕容泓率邺都精骑,至潞川慕容评军中。评屏退左右,不悦道:“我闻太史夜观天象,于秦不利,而太行有山髑髅,于大燕不利。史公乃劝陛下,仍命我坚守北岸,以待秦疲,而陛下不听!今我将乘夜潜师渡潞,无须精骑,且精骑尽出,如邺都何?卿何必来此!” 慕容泓道:“秦人正增兵潞南,似叔祖这般延宕,恐不能渡水进击得手!且将月朔,更兼秋雨,星月无光,夜渡便当举火,如何使秦人不觉,偷袭其营?陛下欲大军从速渡潞,与秦人决战,恐此间精骑不足与秦人氐骑对阵,乃命孙儿来此,实不为不信叔祖,而是必欲此役得胜也!” 太史劝燕主仍命潞川大军按兵不动,实为慕容评闻秦人增兵,胆怯欲避战,去信邺城所授意。慕容泓忽率邺都精骑至,有如监军,渡水击秦军不得不从速,慕容评因此不悦。听罢泓之解释,慕容评怒道:“如是!我已整军停当,卿来不远,休息一日足矣。为免秦人增兵益众,后日便出战,以卿为先锋,如何?” 慕容泓拱手称喏。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壬) 一 此日曙色微明,慕容泓奉主帅太宰慕容评将令,先行率精骑万五千,过潞水上前一日所搭浮桥,于南岸排开阵仗。前一日燕军大举于潞水上搭设浮桥五座,斥候报入扎营于南岸五里开外之秦军帅帐,秦相王猛却并不命诸将进向南岸,只下令先锋营枕戈待旦,防燕军夜间过河偷袭,诸营夜击刁斗,却也一夜无事。此日晨斥候见燕军骑兵过桥,即报入王猛帅帐。 王猛便命人召集诸将会议,诸将皆跃跃欲试。先锋骁骑将军邓羌,便请即率其麾下精骑出营,至燕军阵前列阵。猛却不许,令其待命不动,唯命斥候觇视。 半个时辰后,斥候回报:“丞相,燕军徒步过河者,已将五万!” 王猛向邓羌道:“如是,便请邓骁骑率卿麾下万骑,先行赴燕军骑兵阵前二里,一字雁行列阵,虚其中。不可轻举妄动,待燕骑进攻,便两翼持重,阵列不动,向两边退开,以空虚之中军相待!” 慕容泓列阵毕,将半时辰过去,身后步卒渐次增多,沿潞水排列,亦已结阵,声势浩大。秦军先锋将邓羌所率精骑一万,方于燕军阵前二里处一字排开,阵长与燕阵相等。 慕容泓不知邓羌所率多寡,一时踌躇,不敢麾师进攻。慕容评将令至,道:“秦军不足十万,今我步卒过渡者亦已八万,且列阵已毕,后续仍有余裕。我闻秦军列阵于我阵前二里处,将军宜乘其立足未稳,麾师急攻之,勿忧后继!吾将亲统大军,为将军继,将军勉之!” 慕容泓不敢不遵,乃命麾下攻秦阵中央。邓羌遵王猛将令,虚其一字雁行阵之中,而厚其两翼,遭燕骑冲击,居中千骑遂败退;两翼遵羌命按兵不动,唯持马槊长枪,面向燕军步阵两翼,防燕军侧翼包抄。燕骑乘胜追击,步卒随而后,秦军两翼败不相救,秦阵遂为敌撕开一大缺口。南岸列阵之燕军步卒统帅慕容钟,一面命一将率师随先锋精骑之后,一面即命诸将各率麾下,自两翼包抄秦军骑阵。 燕军堪堪将合围秦军骑阵两翼,而其先锋万五千骑,已追逐而南,至水南四里,忽两侧堑壕之中,秦军持强弩大起,一时矢如飞蝗,燕军先锋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慕容泓见势不对,即命后撤,燕骑调转马头,亡命奔逃。随燕骑之后的燕军步卒,大抵不及转身脱逃,遂为同袍踩死于马蹄之下。 秦镇西将军杨安,已率精骑二万出营列阵,只待燕骑突至,遥见燕人返走,便命追击。秦冠军将军张蚝、积弩将军郭庆等诸将,遂各率麾下步卒出堑壕,自两翼迎击燕军步卒,以解先锋骑阵之围。邓羌见后方尘头大起,知大军已发动,乃命其麾下反攻。 不多时,燕军步卒大溃,不成阵列,为秦军骑步诸军所蹙,皆被挤压至潞水南岸浮桥桥头。秦军以弩箭乘势掩杀,燕人多数入潞水,以甲胄在身,大抵淹死,少数奔逃过浮桥,不敢反顾,四处溃散。慕容泓以麾下精骑保护,率先奔过浮桥,入北岸燕军营垒,却已不见了主帅太宰慕容评。原来慕容评听闻前方兵败如山倒,即率亲兵出营,望北面邺城急窜而去了。 二 王猛闻秦军大胜渡潞燕军,料慕容评必弃军而走,即命诸将过水追之。秦军遂攻北岸燕军营垒。燕军没了主帅,早已大部溃散,守垒者无多,虽慕容钟退入壁垒,然败北燕军入垒者亦不多。抵抗半日,秦军来者益众,慕容钟惧,乃借口巡视壁垒诸门,退至北门,乃弃壁垒中将士,率其残部与北门守卒逃往邺城。 至日暮,壁垒中燕军降,秦军获辎重粮草甚夥。王猛命就燕军营垒休息,翌日便攻邺城。 慕容评入邺城,报燕主前方失利,慕容暐大惊失色。须臾慕容泓亦至,报秦军已渡潞,其以麾下精骑损失过半,不堪防守营垒,为将来计,因而奔回。 燕主不及责慕容评及慕容泓,便命评仍统溃入都城之残军,加强城防守御;命泓率精骑二千,出凤阳门结阵,凭漳水固守吊桥。薄暮,慕容钟亦率残部归至邺城。总合留守与败归者,城中仍有五万之众,邺城城高池深,粮草充足,燕主慕容暐乃稍稍心定。 三 翌晨,秦军先锋骑兵至漳水南岸,以吊桥收起,邓羌命两路雁行前后排开,俾辎重营抬舟从中过时,不为对岸燕军弩箭所伤。慕容泓所率守吊桥骑兵才两千,见对方势大,而己方箭不足,且相距遥远,秦骑亦具装,恐不能伤其分毫,便不贸然发射,唯待秦军放舟入水,乃以强弩射杀其操舟人,便稳操胜券。 秦军辎重营抬舟而至,冠军将军张蚝、积弩将军郭庆各率步卒二万随而后。秦军木舟方入水,操舟人站上船头,秦军弩箭便大起,射向对岸燕军。对岸燕军骑兵皆有步卒于其马下持长盾,人马皆隐于盾后,空费了秦军许多弩箭。郭庆所部皆神射手,见此徒费箭镞,便命麾下罢射,令待燕军放箭射操舟人,便还射其羽箭。 果然燕军待秦军弩箭掩护放舟下水毕,操舟人站上船头,便弩箭齐发,操舟人纷纷中箭落水。郭庆麾下神射手放箭相撞,虽也撞落不少燕军来箭,究竟燕军射人,秦军射箭,两相对比命中之率,不可同日而语,秦军虽放下许多木舟入漳水,人却概无登舟者。 秦军三将面面相觑,一时一筹莫展。郭庆道:“前向丞相命我夜袭,烧燕人粮草辎重,虽二千人皆以羊皮筏渡潞水,我却自麾下选有五百谙习水性者,以为万一事不遂,归途不时之需。此番正好凭此辈建功!” 邓羌道:“郭将军以为,当如何措置?” 郭庆道:“使此五百人,皆携我所获燕人宝刀大赵龙雀——此刀据丞相言,乃石虎所铸,故名大赵龙雀,锋利无匹,削铁如泥!今我军中携有此宝刀千枚,若使此五百人皆携此宝刀下水,擎舟潜行至对岸,虽岸高丈余而石砌,此辈以宝刀扎岸,亦堪攀援而上!至吊桥之下,斫其铁链吊索,吊桥便当訇然落下……” 邓羌拊掌赞叹道:“此计大妙!便请行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1章 狂敛财慕评败绩 勇进军王猛灭燕(癸) 一 秦军三将邓羌、郭庆、张蚝,一番商量毕,皆道郭庆之法甚善。郭庆便命其麾下五百谙习水性者脱去身甲,只留兜鍪,皆持盾挡箭,复命二千人持盾卫护之下至漳水岸下,以期入水擎舟挡箭,潜行过对岸,攀援上至吊桥下,斫断吊起吊桥之铁链绳索,俾吊桥落下,秦军便蜂拥过桥,架起云梯,仰攻邺城。 对岸燕将慕容泓见秦军似欲泅渡漳水,知水深不可测,心中大安,以秦军下至南岸下士卒皆持盾,便命麾下引弓不发。堪堪见秦军数百人入水,皆矮身潜游于水下,慕容泓便命放箭,一时水中溅起簇簇殷红血水,有若水中花。 然而片刻之间,秦人已皆潜游至漂于中流的木舟之下,于水下数人共擎一舟而行,便见木舟仿佛都在驶向北岸。燕军俱各大惊,纷纷连连放箭,然而却不是入水,就是射在木舟之上。 于是很快,数百秦卒便于北岸下登陆,冒盾而行。燕军箭如雨下,却奈何不得秦人拥至吊桥之下,举盾结成罗伞一般的圆阵,使羽箭不能伤,空费了燕人许多矢镞。慕容泓命燕军稍待,秦卒便大部持盾挡箭,十数人抛去盾牌,拔出随身宝刀,扎入高达丈余的石砌河岸,迅速向上攀援。 慕容泓看破秦军所欲,大惊失色,便命快射蚁附而上者。羽箭又转密集,那十数人纷纷自石壁上跌落。 秦卒在岸下者眼见上岸无门,不禁沮丧,一筹莫展。一百夫长道:“以宝刀插入石壁为梯级,三人持盾护一人攀登,攀登者踩卫护者肩膀而上,必能上至桥下!” 数百秦卒退无可退,复本欲建功,便纷纷结成四人一组,重又攀援。此番攀援者各有三人持盾卫护,不惧弩箭,乃奋勇攀登,迅速抵达吊桥之下,挥动宝刀,斫断了吊起吊桥的铁链绳索。 只听得铁链滑动之声,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整座巨大的吊桥便落了下来,一头搭在南岸。北岸燕军个个失色,面面相觑,以至于忘了弯弓放箭。张蚝以潞川之役邓羌为先锋,已立首功,不欲破邺之战复为其占先,便发一声喊,率先领麾下步卒冲上吊桥。 慕容泓立命放箭,一时又是箭如雨下。张蚝将要冲过吊桥至北岸,忽为一支白羽箭射中颈间,立仆倒地。亲兵将之救下,扶归南岸,张蚝已一命呜呼! 张蚝麾下步卒虽为燕军射倒不少,到底大部冲过对岸去。郭庆麾下那数百斫桥者,已皆自北岸下登岸,与同袍同仇敌忾,挥舞单刀,斫向燕骑马腿。 燕骑虽皆具装,却挡不住利刃猛砍,纷纷后退,甚或倒地。南岸邓羌早已麾师上桥,秦骑便倏忽冲过吊桥,与北岸幸存燕骑对冲。 慕容泓麾下精骑猝遭秦卒攻击马匹,已纷纷人仰马翻,甲胄在身,跌落便为敌人砍死砍伤,本已在退却。秦骑冲过吊桥,秦卒便闪至两边,慕容泓急命抵御,燕骑便抖擞精神,持槊来战,秦卒遂绕开燕骑,攻入了洞开的凤阳门。 二 秦军攻入燕都邺城南门凤阳门,一路竟未遇抵抗,径直自朱雀大街,攻到了皇宫太极殿前。太极殿前亦无人守御,偌大宫殿,静寂无声,秦人不禁面面相觑,惊愕不已。 原来前一夜,慕容评出宫复返,向燕主慕容暐痛哭流涕道:“陛下!昔日大燕灭冉智取此城,正是老臣统军。老臣围之而已,后冉智遂以无粮而降。今王师兵败如山倒,实已不堪再战!为今之计,唯有速去之!先至蓟城,若秦人乘胜攻蓟,犹可出卢龙塞,退归旧都龙城,犹可为国,不失为辽东西之主!若不速去,秦军围城,则冉智亡国杀身之祸,恐不可免!” 慕容暐本已慌乱,听得慕容评此言,便道有理,于是命慕容评集合残众,得二万人马,护其弟中山王慕容冲乘夜出城,托言出外召集州郡兵,先行赴列人相待。此日巳时,秦军攻取吊桥,慕容泓命飞骑报入,向燕主求援。慕容暐慌作一团,非但不遣军赴援南门,反立命河东王慕容永集合宫城守军,即出冰井门而去,将一座军兵尽去的空城,留予了秦人。 三 慕容泓退入城内,燕军很快得知燕主已出城北走,遂土崩瓦解,泓不得已,乃率残众降。秦军迅速占领邺城宫殿、官署及武库,封锁各门。居民初关门闭户,后以秦军秋毫无犯,胆大者便走出屋外观瞧。 城中大族家主各遣信使联络,皆道秦相王猛仁人,且生于河北,当有家邦之念,若便劳军犒师,待王猛至,当得优待。于是诸大族家主便遣人携金帛牛酒,赴秦将所在犒劳之。时郭庆已率精骑出城追燕主,邓羌在慕容评太宰府主持,初坚辞不受,来人固请收受,羌乃受牛酒,辞谢金帛。 翌日,邺城居民便安然出门,入市集交易,于慕容氏之都城易主,浑无感觉。王猛闻报邺城民众安堵,对邓羌大满意,乃欣然入城,张榜安民,一面命人赴安阳,请秦主苻坚起驾北上,即赴燕都。 燕主慕容暐至列人,慕容评却早已率亲兵五千,奔蓟城而去,留燕主之弟——年仅十二的中山王慕容冲在列人主持。慕容暐不禁叹息,已然疲累,便留列人歇息。入夜,郭庆率秦军攻城,燕主大恐,急命近侍扶慕容冲上马,便率精骑弃城而走,向北疾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郭庆入列人城,不见燕主、慕容评及燕宗室,乃率轻骑急追。至柏人,将到中山,燕主稍稍心定,究竟不耐奔波,马上颠簸甚,乃入柏人城。 郭庆蹑燕主一行至柏人,以城小,乃围之。燕主恐,乃复率所领出城奔中山。 郭庆便复率轻骑急追,于中山城外追及,遂围燕主所率千余骑。慕容永犹向燕主请命接战,然敌众我寡,慕容暐本已气馁沮丧,乃命投降。慕容永叹息一声,下马弃槊于地,向围过来的秦军拱手,燕军遂皆弃兵刃。 郭庆乃命麾下缚作上将军装束之慕容永,复命人缚燕主。慕容暐大急,面红耳赤,喝道:“汝是何人?敢缚天子!” 郭庆道:“我奉天子命缚贼,不闻此间有何天子!” 慕容暐气沮,乃与同被俘者宗室数十人,及后宫妃主侍从辈,弃械将士,皆听命于秦人。 四 秦主苻坚得王猛信,闻大军入邺,大喜,乃与弟平阳公苻融,率留安阳之七万人马,即赴燕都。 进得邺城,苻坚与王猛君臣相见欢然,自不待言。秦主游览兴致颇高,便邀王猛及苻融等骑马同上城,并登铜雀台。 此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诸人跨马于城上游目,仰视魏武帝曹操所筑铜雀台,遥望西面与北面略低之金虎、冰井二台,遂下马共登铜雀台。邺城之繁盛,城外山水形胜,一时俱入眼中,诸人皆叹赏不已。秦主所骑白马于台下城墙之上,忽仰脖长嘶,苻融便张口诵出曹植《白马篇》:“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 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 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 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矫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 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 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 王猛道:“河北富庶,甲于天下,邺城形胜如此,袁尚、司马颖、石遵、冉智,皆不能守!今慕容暐复弃城而走,遂失中原,可叹也!” 苻坚道:“燕有一慕容道明而不能用,遂使寡人与诸君至此!岂非天哉?” 忽有人上台来参见,道:“禀陛下,郭积弩已获燕主及宗室、妃主,请向陛下献俘。” 苻坚有意使燕主慕容暐折服,亦使其弟苻融受教,乃下令:“命郭积弩押解降人上台。” 须臾,燕主及宗室、妃主,皆为秦卒押解上台。郭庆前禀相庆道:“赖陛下威灵,罪人斯得!末将谨向陛下献俘。” 苻坚便亲释慕容暐缚,见其旁一面目清秀男童亦受缚,男童且怒视之,乃道:“何必缚童子?” 郭庆道:“此燕主之弟中山王慕容冲也,虽年甫十二,而官居大司马!昨夜被俘时,尚自强梁,不得已乃缚之。” 苻坚乃复亲释慕容冲缚,又释慕容永缚。慕容暐乃率诸降人一齐跪倒,口称陛下道:“罪臣暐不明顺逆,强拒王师,乃有今日亡国之事!恨不早迎陛下!” 慕容冲却兀自不跪,苻坚亦不介意,乃命燕主及宗室、妃主平身。慕容暐见慕容冲不跪,恐激怒秦主,不敢起身,诸宗室、妃主自仍相陪而跪。 苻坚看向一脸倔强的慕容冲,隐约见其身后有人,惊道:“何人?何人在中山王身后?” 慕容暐抬首望去,隐约见慕容冲身后衣袂飘飘,料知必是与之亲近的慕容嫣,乃道:“此罪臣之妹嫣,下国封为清河公主者,年甫十四,幼弱,震恐于陛下天威,不敢仰视,因而相避耳!陛下勿怪!”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甲) 一 秦主苻坚入燕都邺城,受燕主慕容暐之降后,翌日,丞相王猛便坚请其速归秦都长安,理由自仍是太子年幼,降人姚苌、慕容垂毕竟异族,而处腹心之地,若都中有失,后果不堪设想。秦主从善如流,便一面命尚未作战的行唐公苻洛,率军北上追慕容评,进取蓟城及龙城;一面以王猛为河北持节都督,镇守邺城,治理燕之故地。 苻坚吩咐妥当,即命车驾回銮,遣镇西将军杨安率众押解降卒,及邺城鲜卑降人四万户,护战殁者灵柩先行,自与苻融率近侍扈从,携慕容暐及燕宗室、妃主,西归长安。 归至长安,苻坚立命为战殁者招魂举哀,旌表张蚝,赠河东太守、辅国将军,以其子为郎;以邓羌为太原太守,即日上任;其余人等封赏各有差。燕降秦之君臣,慕容暐以下诸宗室,秦主皆以为郡守之官,以燕济北王慕容泓为北地太守,河东王慕容永为平阳太守,而以燕主为侍中,以示优待。慕容暐乃以其貌美不亚于鲜卑第一美人慕容莺之妹清河公主慕容嫣,进献秦主。 苻坚当日在铜雀台上,一眼瞥见慕容嫣,便惊为天人,不啻于初见彼时犹为慕容垂妻妹之小段氏,心中只道:“东部鲜卑号为白虏,肤白貌美,真可谓名不虚传!居然不论段氏、慕容,皆貌美过于他族!”至此慕容暐乖觉,奉上美人,苻坚自是喜不自胜,然秦主却尚有不情之请。 原来那日铜雀台上初见,与汉武帝宠韩王信之孙韩嫣一般有龙阳之癖的苻坚,便看上了面目清秀而倔强的慕容冲,至此便向亡国之君慕容暐提出。慕容暐身为兄长,已送妹入宫侍奉仇敌,复受迫进以弟中山王慕容冲,心虽愤恨酸楚,亦只能让秦主予取予求。 二 却说鲜卑一族,本属东胡,战国时燕将秦开拓地辽西、辽东,逐东胡于二地以北,秦遂以辽水为界,立辽东西二郡。后汉时,近塞东胡居乌桓山,遂号乌桓,迁居辽西;远塞东胡居大鲜卑山,号为鲜卑。汉桓帝时,檀石槐越大鲜卑山入匈奴故地,号鲜卑大单于,遂有并州以北大草原之地。汉承南匈奴之请,护匈奴中郎将率南单于之兵伐之,大败,鲜卑遂入居云中、定襄。幸檀石槐死而鲜卑衰,汉复云中、定襄。 然至汉末大乱之际,并州长城外之草原各部鲜卑,如拓跋部,便在其大人拓跋力微率领下,骎骎然入塞,居平城西面之善无,其余部落亦有入居塞内者。彼时主宰中原之汉相曹操,便对此有防备,于召入塞之并州匈奴单于即南单于呼厨泉至邺城,遂分并州匈奴为五部,并遣汉人司马掌管各部军事之后,亦召拓跋部大人拓跋力微至邺城。曹操虽不欲代北鲜卑诸部统一于力微麾下,然其时拓跋部力量尚弱,无能统领诸部,遂以力微臣服,不久即将之遣返善无。呼厨泉却终身留于邺城,曹操欲使并州匈奴群龙无首故也。 其时除在并州长城内外之居阴山草原的拓跋等部,即西晋时由拓跋部大人拓跋猗卢统一为代国,中原称之为北部鲜卑之一群,尚有东部鲜卑,即辽东西二郡之慕容、宇文、段氏三部,与被称为西部鲜卑之秃发、乞伏二部相对。秃发部在河西,故亦称河西鲜卑。乞伏部在陇西,故亦称陇西鲜卑。北部鲜卑分为拓跋、贺兰、独孤等部,皆统一于此时之拓跋部大人代王拓跋什翼犍麾下。 此前燕尚书左仆射崔宏,向燕主慕容暐提议之出使代国及河西、陇西,构筑鲜卑同盟之计划,却因代国内争而成了泡影。代国西河镇将五原公长孙他与代王心不和,时时厉兵秣马,窥伺平城。代国宿敌匈奴铁弗部大人刘卫辰知晓此情,便唆使苻秦出兵伐代,刘遂攻取平城。苻洛趁长孙他离开防区,率军至参合陂抢夺燕所遣和亲公主慕容莺,而潜师围代王之参合陂行宫所在土台,几乎擒获代王与其弟平北公拓跋修,及代国世子拓跋寔、世子太傅燕凤,与长孙他、长孙陀兄弟。不料节外生枝,忽起变故,燕凤之父燕谋与其师弟萧儁暴起发难,竟制住苻洛,挟持为人质,终而使众人走脱!秦军一番大动,只换得因代王不在其南都平城,而使刘卫辰轻取其地,苻洛却无功而返。 嗣后代王拓跋什翼犍退出长城,居其北都盛乐,将长城内之代郡、西河,输给了刘卫辰。苻洛旋亦攻占雁门郡大部,仅郡城在代王少弟拓跋窟咄坚守之下未降。 其时因晋大司马桓温北伐至枋头,燕太宰慕容评遣一府吏,携一燕主慕容暐予秦主苻坚求援之便笺,欲诓得苻秦出兵东方解其窘迫。苻坚本不欲允,秦相王猛却以为有机可乘,且便笺中有语,道晋军退后,割荥阳以西予秦。猛料事后燕人必不予地,则正好出师伐燕有由,乃说服秦主命彭超出兵颍川,以为燕军声援。 秦既有事于东方,便不欲在代北再生枝节,苻坚便以王猛提议,命苻洛退兵,且归还拓跋窟咄之失地,用其为雁门太守以笼络之。王猛此计,使代国实际一分为三,即代王在盛乐,有阴山草原;匈奴铁弗部大人刘卫辰在平城,有代郡、西河;代王少弟拓跋窟咄在雁门城,有雁门一郡之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此正是昔日曹操将并州匈奴分而治之的策略,代国一时衰败。代王什翼犍虽赢得长孙兄弟真心拥戴,总是失去了塞内代郡、西河大片土地,且与雁门之联系,亦为刘卫辰阻断,遂无力经略塞内。刘卫辰取得代国南都平城,虽仍附庸苻秦,却已有建国之势。苻秦为防刘卫辰坐大,乃着力笼络培植拓跋窟咄,使代北呈鼎足三分之势。窟咄渐兵强马壮,然不思为国夺回平城,却欲挥师出塞攻盛乐,夺取其兄什翼犍之代王大位。 三 代国世子拓跋寔自于参合陂变乱之际,一见燕中山公主慕容莺之后,便念念不忘,归至盛乐,虽奉父命仍赴贺兰部服婚役,心中总是时时浮现佳人面容身影。好容易熬至一年后,服役期满,拓跋部大人长子兼代王世子之拓跋寔,好歹将贺兰部大人贺兰卢长女贺兰芮迎娶过门,归家至盛乐。 拓跋寔回到代都,却不见其师燕凤与凤妻慕容莺,亦不见其父左司马长孙他,便问其父代王什翼犍。什翼犍叹息道:“去冬无雪,今春草不生,塞北牛马多死,柔然乃风飙南下,越阴山,西至五原,东至盛乐以东独孤部冬牧场,尤其攻围汝叔所镇之汉故定襄城,将三地劫掠一空!定襄城乃盛乐北门,为父不得已,乃命他儿率军援救阿修矣!子章其父与吾萧师弟,虽未遂恒山之隐,萧师弟已为我奉使江东,吾意大师兄当安居于此,不意月前,竟忽不告而别!想燕师兄不欲为官,终弃我隐居哉!子章不见其父,已携其妻赴恒山往寻。” 什翼犍言罢,神情落寞,苍老面庞上忽滑落一滴眼泪,哽咽道:“寔儿!子章若如其父,一去不返,都中可谓空虚无才,唯吾父子相保耳!自今而后,汝当苦读《孟德新书》,防汝少叔自雁门来袭!”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乙) 一 苻洛奉命追慕容评至蓟城,蓟城降,城中却无其人。原来慕容评故技重施,奔逃如兔,竟已连夜出卢龙塞,奔燕国故都辽西龙城而去! 苻洛本奉命取蓟城及龙城,乃乘胜出塞,又克龙城,不想慕容评仍不在城中!原来却又是连夜出逃,竟横穿辽东,过鸭绿水,投高句丽而去。 苻洛一时进退两难,乃去信询问坐镇邺城之王猛。王猛恐苻洛乘胜渡水攻高句丽,则不但师出无名,且恐将有不测,乃复信道:“昔乌桓单于蹋顿奔高句丽,魏武问郭嘉如何。郭奉孝曰,‘无须出兵追讨,不出半月,蹋顿首至。’后果然!今君亦当停龙城,待慕容评首至。” 苻洛得信,乃顿兵龙城,静候高句丽佳音。果不过旬日,高句丽便遣人送慕容评至龙城,且使者携贡物,求赴长安觐见秦主。苻洛大喜,于使者进京事不知定夺,乃复请示王猛。 王猛亦大喜,乃复信道:“公遣得力将士送慕容评至邺,使使者偕行,我遣人偕使者赴长安。”一面上书苻坚,请示是否将慕容评押解入都。 苻坚得王猛奏表,知慕容评已得,且不战而屈高句丽,高句丽已遣使至龙城请纳贡,大喜过望,于朝会宣达。京兆尹慕容垂起身道:“家国不幸,臣本不当有言!然臣此叔父,实天下不肖之尤,妒贤嫉才,戕害无辜,祸国殃民,无能辱主,不一而足!陛下已优待臣故国宗室大臣,慕容评之贪墨,不忠不孝,实比肩自古不忠不孝贪鄙之徒,所谓天下之恶一也!陛下若不诛之,则何以示后世?” 苻坚一时语塞,半晌乃道:“昔高句丽送乌桓蹋顿首至魏武行营柳城,于今之义,可谓罪人斯得,杀便杀了!然卿叔父弃城而走,虽不忠其君,于大秦则无尤。今束身归命为罪囚,高句丽既不杀之,寡人托于万国之上,尚不如高句丽之君哉?卿不欲见之,便以之为——范阳太守罢!” 慕容垂气急无言,仍起身道:“陛下!如是,则是范阳一郡百姓之不幸!”慕容暐却离席拜伏道:“臣为叔祖,谢过陛下!” 退朝后,苻坚以慕容评至长安必为慕容垂不容,下旨王猛及苻洛道:“高句丽使者即请入都,慕容评不须来。上郡无人,苻洛还都受赏,仍镇本处。即以慕容评为范阳太守。丞相都督河北,与僚属商榷,用人为蓟城、龙城镇将可也。” 二 苻洛凯旋受赏,加号征北大将军,虽仍出镇,亦乐归其本来镇处上郡。下旨予王猛、苻洛之际,苻坚亦有书信予猛,以前年伐代国,未灭其国,论及代北事。 猛复信道:“今燕已亡,高丽服膺,东方荡平,代国蕞尔,岂容独立?往年苻征北以国家有事东方,遂伐代不克,今也其时!拓跋窟咄觊觎代王之位,可使刘卫辰辟易,让开平城一路,使之出兵攻盛乐。什翼犍兄弟相攻之际,便是苻征北出师之时。惟慕容尹爱女为什翼犍左长史燕凤妻,若机事不密,或有阻碍,陛下不可不察。”苻坚以为良策,苻洛还至长安受赏加号毕,将赴上郡,乃密授机宜。 苻洛至镇,乃遣人赴与上郡隔黄河之雁门,说以攻盛乐事。拓跋窟咄大喜,道:“吾次兄代王什翼犍老耄,久不堪为代北之主!我闻其今已卧病,二子并弱,正是取之之时!今上国以征北大将军为我后盾,焉得不克?惟刘卫辰在平城,若阻我途辙,则奈何?且什翼犍二子虽皆幼弱,吾长兄之子长孙他,今为什翼犍左司马,颇英武,经参合陂之变后,衷心服膺之,必为其臂助!尚有其弟长孙陀,为什翼犍镇西将军在五原,统长孙他昔日西河劲旅,大秦乃不敢渡黄河!另有吾少兄平北公拓跋修,为什翼犍镇北将军,在汉故定襄城。其与长孙兄弟,及什翼犍姻亲贺兰卢、女婿刘库仁,皆当鼎力相助于什翼犍!吾恐猛虎难斗群狼……” 使者道:“拓跋雁门勿忧!征北大将军有言,大将军都督套内及西河、五原、代郡军事,公定出师之日,大将军便命卫辰网开一面,放公北行。至于长孙兄弟,则长孙他以柔然攻汉故定襄城,已为代王什翼犍所遣,率军援救尊兄平北公拓跋修矣!长孙陀一痴人,大秦前向有事于东方,不欲生事于河套,乃听其仍据五原耳!去冬塞外酷寒无雪,今春草不生,以故诸部牛马多死,柔然乃南下大掠诸部,无论五原、汉故定襄城外地,及贺兰部所在之东木根山,刘库仁独孤部所在之盛乐东南上谷草原,皆为柔然劫掠一空!唯什翼犍据盛乐城以守,少受柔然劫掠。今什翼犍可倚为援者,无论五原长孙陀、定襄拓跋修、贺兰卢及刘库仁,皆为柔然所苦而削弱,自顾不暇,公此刻挥师出塞攻之,何忧不克?” 窟咄大喜,遂即偕使者与僚属议定出兵事,使者乃归报苻洛。 苻洛即遣人送信予刘卫辰,命其不得阻拓跋窟咄兵北上。卫辰得信,恐窟咄攻取盛乐为代王之后,便将塞外盛乐所属汉定襄郡故地,与雁门郡地联为一气,其西河、代郡之地,便处在窟咄与苻洛上郡镇所之间,而实力最弱,若有变故,代郡平城之地,其必不能守,然苻洛都督套内外黄河东西,自身为秦附庸,在其都督区内,岂敢不从?且伐国事大,此必秦廷庙算,又安得以若代北三方均势破坏,于大秦不利之言,上表进说秦主,只能答应下来,待窟咄出兵,静观二虎相争,伺机而动,蚕食鲸吞代王什翼犍塞外之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 拓跋什翼犍自历参合陂之乱,虽使长孙他、长孙陀兄弟衷心臣服,究竟不但丧失南都平城,亦失代郡、西河之地,少弟窟咄在雁门,本相疑贰,至此师弟萧儁衔使江东,虽使从人携回晋帝仍封其为代王之诏书,萧却一去不返;师兄燕谋,忽又不告而别远遁,其子燕凤为左长史,实素日所倚重,然父子情深,况乃久别重逢,凤执意往寻,什翼犍以其纵在盛乐,亦怔忡难安,不能为其出谋划策,复思若能请得燕谋归,则其父子同俦相助,岂不美哉? 燕凤与慕容垂之女慕容莺新婚燕尔,凤欲赴恒山寻父,莺自相随。如是燕凤无牵无挂,恐便随其父隐居不归,但世子拓跋寔携妻归家完婚在即,什翼犍深知此儿迷恋慕容莺美色,若燕凤不在而拓跋寔有荒唐之举,慕容莺亦燕国王室刚烈女子,万一有失,则不但燕凤不复归来相助,甚至成仇,一时留放两难——强留之,则燕凤担忧其父,心神不定,不能视事;放之使其携妻去寻父,又恐其在盛乐无牵无挂,便父子偕隐! 权衡再三,什翼犍以为其子与贺兰卢长女此番完婚,虽拓跋寔在贺兰部已两年,究竟不曾合卺同宿,如今归家,自是新婚燕尔,心思不及他人,然知子莫如父,什翼犍当日所见,绝知此儿情根深种,便有意将两对小夫妻隔离一段不见,免生枝节,遂允燕凤携妻赴恒山寻父。 燕凤与慕容莺至恒山,大山茫茫之中,寻一隐者,岂是易事?遂久久未归盛乐。拓跋寔本归家之念切至,却是思慕容莺,至此归来不见佳人,虽与贺兰芮好歹行罢婚礼同房,却觉了无乐趣,终日怏怏。什翼犍本年老,至此见世子无志,心中愁闷,竟一朝卧病,缠绵床榻。拓跋窟咄在雁门闻知,便生起出塞攻盛乐夺王位之心,适苻洛遣使雁门唆使攻代北,窟咄便定计出塞夺位。 窟咄之计,乃以风传王兄病卧,不忍听闻,骨肉至亲,其甚相挂怀,乃不畏刘卫辰于平城路相阻,打点行装兵马,将刻日来探视王兄之书信,遣人送至盛乐;什翼犍非等闲辈,必不允,其便复去信坚执之,总要什翼犍答允为止。 “如此书信往来,耽搁时日,五原与定襄城既受柔然攻围劫掠,长孙陀与阿修及长孙他,必不能赴援盛乐,虽尚有贺兰部大人贺兰卢,方与什翼犍联姻,大秦用为广武将军之独孤部大人刘库仁,乃什翼犍女婿,什翼犍出于警惕,自当与二人通声气。我出师盛乐,二部必举兵相助什翼犍,然我有大秦征北大将军苻洛为后盾,又何惧哉?二部出兵助什翼犍,正好以刘库仁叛,而借苻洛之力一举荡平,则我稳做代北之主。”窟咄思来想去,却是如此心思!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丙) 一 拓跋窟咄与代王什翼犍之间几番书信往来,代王坚辞,不许其赴盛乐探视。窟咄言词恳切,只道王兄抱病,世子方婚未经世事,恐都中有失,定要赴盛乐相看。什翼犍知其心,然其要来,却也阻拦不住。 “刘卫辰或当相阻,但观情势,苻秦本窟咄靠山,此番坚请来朝,恐秦征北将军苻洛为其后盾,则亡国之祸,已在目前!”什翼犍思忖,以镇守五原之西部大人长孙陀正受柔然之攻,镇守汉故定襄城之平北公拓拔修亦然,且压力尤重,自不能将遣之率军赴援的长孙他召回,不得已,乃一面命人联络冬牧场在盛乐以西四百余里东木根山之亲家贺兰卢,与冬牧场在盛乐东南二百余里上谷郡北境的女婿刘库仁,一面命人赴恒山寻燕谋、燕凤父子,焦心以待援手,于窟咄之来,既恨且惧。 窟咄兵过平城之郊,刘卫辰登城望见,指点向麾下道:“拓跋窟咄以臣伐君,以弟伐兄,可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观其此行必败,其师或攻取盛乐,然窟咄必不能为盛乐之主,且不得有命复归雁门!” 什翼犍所命斥候探得窟咄已过平城,乃报入。什翼犍便命人告急于贺兰卢与刘库仁,二人即告信使,皆道兼程来会。 不日,窟咄率军至盛乐城外叫门,城上已得吩咐,呼之不应,以窟咄势盛,恐激怒之,亦不敢应,只匆匆报入代王宫中。贺兰卢已遣其世子贺兰讷率军赴援,与亲率军赴援之刘库仁,分别扎营于盛乐城内左右卫营房之外,然粮草一时吃紧。 窟咄于雁门养兵有年,此番倾巢而出,足有两万人马之众。什翼犍与贺兰卢、刘库仁,皆未料及窟咄竟如此兵强马壮,瞬间围城。上年冬塞外苦寒,此春复旱,自阴山东至上谷,草原诸部牛马多死,入春之后,牧民不得不扶老携幼,赶着畜群南下塞内,流徙求活,故一时无论代王之拓跋部,及其二姻亲为大人之贺兰部、独孤部,皆人民寡少。故此时虽二部赴援,盛乐城中,合拓跋、贺兰、独孤三部之众,仅万五千人,尤其粮草吃紧,若杀出重围,则城中乏马,不堪与窟咄骑兵对冲,什翼犍与刘库仁、贺兰讷,一时一筹莫展。 此夜什翼犍于病榻之上,与贺兰讷、刘库仁商议对策,一番叹息之后,遂及后事。什翼犍坐起,恳求贺兰讷道:“今事急矣!我欲请卿速率精骑,护送世子与令妹……奔卿家贺兰部,以为后图……” 贺兰讷道:“窟咄远道而来,围城必不能久!臣奉父命救援大王,岂可弃大王而去?” 刘库仁亦道:“今季节已初冬,城中乏食,城外亦然!若能坚守至月余,窟咄必退!五原臣所知,正遭柔然攻围城池,定襄亦然。长孙左司马率众援定襄久矣,不知柔然退否!可急命平北公来援,且济粮草。” 什翼犍叹道:“远水不救近火,且阿修实不能遣他儿还援盛乐!阿修处我早已去信,然近日柔然大动,北境颇受劫掠!阿修……困守定襄城,不但不能赴援,且自身亦恐不能保!” 贺兰讷皱眉道:“如是!臣便率精骑,先送世子与世子妃出城赴臣家,再引救兵与粮草,来援大王!” 二 代王什翼犍便命人传世子。拓跋寔至,闻父王不顾自身,欲使其妻兄先护送己身赴贺兰部以脱困,坚执不肯。贺兰讷见其父子意见胶着,便道:“世子若走,城中恐解体!今粮草缺,臣请归家筹粮,却是当务之急!” 什翼犍见拓跋寔不肯走,却也欣慰,以贺兰讷所言有理,便又坐起,向亲家之子郑重拱手道:“如是,则筹粮救我都中百姓,付托于卿!” 贺兰讷拱手称喏,便连夜缒城而出,于郊外牧民处购得马匹,遂跨马疾驰。将至阴山东南面东木根山贺兰部冬牧场,贺兰讷遇到一队扶老携幼、赶着畜群迁徙的部民,不禁大惊,乃上前相询。部民见是本部大人世子,便簇拥而前,你一言我一语,将部中情形讲了个大概。 原来贺兰讷率军援代王去后,柔然人便乘虚袭贺兰部冬牧场,掠走牛马人民无数,且攻围贺兰部大人所居之东木根城。城外牧民,乃不得不迁移。贺兰部大人贺兰卢本欲召民众入城,然城中粮草少,不得已,只能一面恃城抵抗,一面任部民转移乞活。 贺兰讷闻讯大惊,便好言安抚将远徙之部民,命其南走勿东去,免为拓跋窟咄所劫,入长城往善无牧地,勿往平城左近,免为刘卫辰所掠。部民得了指引,便仍扶老携幼,结伴赶着畜群往南而去,贺兰讷自然急归东木根城。 三 贺兰讷一去不返,盛乐城中缺粮益甚,而拓跋窟咄攻城益急。代王什翼犍病势沉重,世子拓跋寔焦灼不安,代王女婿刘库仁一筹莫展。 是日,拓跋寔找到刘库仁,道:“姊夫!今事急矣!父王不顾兵少,竟命我妻兄归家筹粮!如今贺讷一去不返,城中粮草将尽!姊夫道如何是好?” 库仁一时被问住,做声不得,半晌道:“世子以为——当如何?”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拓跋寔道:“困兽犹斗!既断粮在即,不如——突围吧?” 库仁道:“突围?大王病体难支,则奈何?” “如是!我信姊夫!便请姊夫归独孤部筹粮,引兵来救,否则——也只好困死此间耳!” 库仁道:“世子所言有理!事出紧急,我便不向大王告别哉!免得走漏消息,引起城中恐慌!今夜我便缒城而出,归上谷筹粮与兵!” 是夜刘库仁走后,拓跋寔入代王室,见其父沉睡,乃屏退左右,至床前唤醒其父。什翼犍睁目道:“城中如何?攻守如何?” 拓跋寔道:“城中粮草将尽!窟咄连日攻城不绝,我妻兄不归,守城卒少……恐城破……在即!” 什翼犍道:“我命汝携妻随汝妻兄赴贺兰部,为何不走?” 拓跋寔怃然道:“古人云,‘宗子维城。’我为世子,岂可弃父王而走?且若不幸,使窟咄夺取盛乐,囚父王,登大位,儿臣寄居妻父家,亦耻莫大焉!君辱臣死,儿不如臣乎!” 什翼犍欣慰道:“不枉我当年围代郡城,以屠城胁燕凤为汝作傅,今果不失为忠义之人!只今事急矣,当奈何?” “父王以为,窟咄来此何为?” 什翼犍沉吟道:“窟咄来此无他,觊觎大位耳!” 拓跋寔忽跪下道:“既窟咄为夺大位而来,父王今缠绵病榻,不能视事,城中甚至有流言,以为父王已不存!今父王若传位于儿臣,儿臣以代王之身抚临民众,或尚可坚守城池,否则……” 什翼犍道:“汝所言有理!取我厉面刀来。” 拓跋寔心喜,乃起身,至屋一侧,自墙上取下当年冉闵赠什翼犍之宝刀,回头将刀,双手呈上其父。什翼犍艰难坐起,接刀在手,唰的一声拔出宝刀,厉声道:“跪下!” 拓跋寔心头一颤,两腿一软,再次跪倒在父亲床前,面红耳赤,低头不敢仰视。什翼犍用力将宝刀按在长子肩头,压得拓跋寔渐渐矮下身去。 什翼犍收回宝刀,叹道:“儿啊!汝肩膀尚弱,担不起此副挑子!贺兰大人为汝妻父,独孤大人是汝姊夫,阿修汝之叔父,窟咄亦汝叔,便是他儿,亦吾王兄长子,且深孚众望,皆汝长辈长者,汝何德何能,竟以代王凌驾其上?窟咄非能得众者,倚苻秦为援耳!刘卫辰在平城,却是大患!今日我在,汝姊夫、妻兄乃来援,他儿服汝为世子。我若不在,拓跋家之代国大业,便当烟消云散!” 拓跋寔颤声道:“父王……儿臣……非有夺位之心,请父王明察!” 什翼犍端详着宝刀道:“若汝能退窟咄,便能折服贺兰、独孤二部大人,阿修本公忠,我便传位于汝,又如何?只今围城正急,城中纵有我已亡殁之流言,究是仰望于我!我尚在,城中便不至解体,我若传位于汝……城中恐怕……便道我已不存,汝两年不在国中,汝自度得人心几何?” 拓跋寔默然。什翼犍复道:“今日我若死,汝自当继位,然如此一来,汝能退窟咄乎?亦或犹是城破之后,大位为窟咄所夺?”说着,什翼犍收刀入鞘。 拓跋寔心里一动,乃伸双手举起,示欲接过宝刀。什翼犍道:“大位在汝,无须急!我若不讳,汝登大位之后,善待汝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切记!”言罢,代王将宝刀置于世子平举的双手之上。 拓跋寔双手捧刀站起,颤声道:“今日父王若传位儿臣,儿臣登大位,总是正位矣!不然,异日父王亡故,窟咄便道——世子幼弱,不堪主持国政!儿臣既不得众心,窟咄今围城已久,颇以父王已不存、儿臣不能主国政之流言,相激于城中,如是久之,儿臣恐国人不得不屈服!则异日不但父王大位不保,身命亦必有忧!窟咄常恨父王以之为南部,闲置于暑热之雁门关内,受刘卫辰之攻,南接秦燕,仿佛三国孟达,是置其于火上烤!若天地不仁,窟咄竟破城,儿臣恐吾父子骈死,又何益哉?若父王传位儿臣,儿臣在位,以代王之身亲抚国人,总能临阵激励民众,未必不能胜窟咄!” 什翼犍看着长子,目光由灰暗渐转明亮,复坐起道:“寔儿!汝所言乃有至理!为父竟未能察也!”说着,什翼犍便取下右手拇指上绿玉扳指,将之递予世子。 拓跋寔心中狂喜,左手拿了宝刀,伸出右手,便去接象征代王身份的绿玉扳指。什翼犍见他以大位授受为轻易,大怒,立刻收回手去,冷冷道:“寔儿!此乃为父承自祖宗之代王大位交接,非细物私相授受!汝道今日城破则父子骈死,传位于汝则汝毕竟已正位,名正言顺,可统率国人抗窟咄,绝其觊觎之心,自是至理!然汝以此物为寻常物事,伸一手来接,毫无敬畏!吾恐汝继位之后,不能明大王之责,只道予取予求,生杀由我,便是代国亡国之日!汝若不能为君,便与让位窟咄无别!让位窟咄,彼不能保国,于我代国,亦不过亡国而已!” 拓跋寔自一年前初见慕容莺,便念念不忘,朝暮思之,归至盛乐,不得已复衔父命赴贺兰部服婚役,心中苦闷,便常服五石散,至此番归家之前,已深受其害,性情大变,常有激烈举动与冲动之想。行前知劝父传位于己乃自古大忌,便温五石散药酒,饮下一大杯以壮胆,出外狂走一气,体内舒泰之后,乃赴父室。至此刻因行前饮五石散药酒过量,药力复发,拓跋寔听得父亲之言,忽然大怒,想到其父虽贵为代王,于中原大国无论燕秦,却皆甘居下位,甚至不顾国主之身,称燕谋为师兄,忍见其子燕凤夺去和亲公主慕容莺! 拓跋寔怔怔出神,越想越气,一阵恍惚,忽拔出宝刀,便向父亲颈间斫去!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丁) 一 燕凤与慕容莺于恒山遍寻凤父燕谋不得,慕容莺到底体弱,而大山茫茫,深谷重岩人迹罕至,亦无人可供访求,眼看已将寒冬,乃相偕归向盛乐。路经平城入逆旅食面,听闻拓跋窟咄正攻围盛乐,燕凤不禁大急,以平城乃刘卫辰之地,不敢留宿,乃匆匆出城。 燕凤心神恍惚,于逆旅食罢不曾饮水,出得城来,方觉口渴,摸一下马背,却不见了水囊,想必方才入逆旅,水囊为人解了去!燕凤道:“盛水革囊亦好物,城中不比郊外,奈何不知警惕!”一眼瞥见大道旁有卖水者,便上前买饮。 慕容莺笑道:“我食并州面颇觉咸,大概并州近河东盐池,盐不甚贵故!因此方食罢便渴饮,劝君饮,卿仿若不闻!我只道汝不渴,便作罢,不意郎乃渴甚!”慕容莺向来时而称君,时而称卿,时而称汝,此番连用三称,复称为郎,皆玩笑口吻,不过见燕凤愁闷恍惚,有意逗乐,燕凤深知,也便一笑。 卖水老者颤颤巍巍,头也不抬,递给燕凤一只粗陶大碗,指一指旁边盖着蒲扇的水桶道:“客官自取。” 燕凤渴甚,接过大碗,揭开蒲扇,舀起一碗不知是否烧开过的凉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方觉水味甘美,依稀便是参合陂湖水,不禁诧异,乃开口询道:“老伯,此水来自何处?” 老者道:“参合陂。” 燕凤一惊,道:“参合陂在平城以东百余里,老伯何以运水至此售卖?” “平城无好水,代王在此时,亦常命人取参合陂水!城中多有好者,我有水车,三日一往返,亦不觉苦。” 燕凤心里一动,道:“老伯居此,必知城中事!代王少弟窟咄往攻代王之都盛乐,何以刘大王不阻之,而使之过境?窟咄在雁门,实为一国。使窟咄攻盛乐,代王兄弟一胜一败,代国南北便为一国,刘大王之地便为代国南北东三面围住,岂不危哉?” 老者道:“刘大王非不欲阻窟咄往攻盛乐,以大秦不欲刘大王相阻故也!大秦征北大将军使窟咄往攻盛乐,刘大王安得相阻?” 燕凤予老者一枚铜钱,谢过,便扶慕容莺上马,自翻身上马,二人策马奔往盛乐。 至城外,遥见城上秦字大旗,燕凤推测,自是拓跋窟咄以其为苻秦任为雁门太守,故以秦为旗号。知城池已陷,唯不知代王与世子存殁,燕凤乃调转马头,携妻奔向贺兰部问讯。 二 拓跋寔以其父代王什翼犍于参合陂之变时,无能为之取燕国中山公主慕容莺为其妻,而心生怨恨,归盛乐后,仍不得不奉父命赴贺兰部续服婚役,好歹服役期满还家,却不但不得见慕容莺,其少叔窟咄又率军来攻围盛乐,形势危殆,而其父病卧,乃欲乘势劝父传位于己。什翼犍虽不似中原帝王忌讳未死传位,却忧其子不能得众,乃不允。拓跋寔赴父室前饮五石散药酒过量,为父拒绝之际药力发作,大发癫狂,乃以父之厉面宝刀,斫其父颈间,代王什翼犍遂死。 拓跋寔愣怔良久,定下心来,立取下其父手上绿玉扳指,套入右手拇指,乃持宝刀潜出父室,乘夜缒城而出。至盛乐西郊,于牧民畜圈盗得一马,拓跋寔便跨马奔往贺兰部之城东木根城,投其岳父贺兰卢。 此前以柔然攻城,贺兰部部民居城外者已多数转移,贺兰讷还家,率城中部民抵抗,柔然攻城久不克,乃大掠城外而去。贺兰讷乃请命于其父贺兰卢,道盛乐危殆,当率众携粮草往援。贺兰卢正在犹疑,却闻代王世子来投。 拓跋寔入东木根城,一见岳父贺兰卢与妻兄贺兰讷,以奔波甚,便啊一声长号,扑倒在地,痛哭流涕道:“父王以粮草垂尽,都城将陷,恐来日受辱于窟咄,而大位为其所夺,强欲传位于我!我不忍父尚在而相代,坚执不肯……父王或方服五石散,忽大发狂,竟脱代王绿玉扳指掷我……便引刀……自刎……” 贺兰卢、贺兰讷父子双双大惊,贺兰卢已率先跪倒扶住拓跋寔,谛视其右手拇指之上,代王绿玉扳指赫然在目,便知老代王什翼犍必已归天,以拓跋寔涕泗横流,哀痛欲绝,忙道:“贤婿!先王遭窟咄贼子攻围北都,臣以柔然侵逼,未能亲率大众为北都解围,致先王不幸,罪该万死!先王临终,既已脱代王绿玉扳指相授,贤婿此刻,便已为代王!尚请陛下节哀顺变,务须为国保重!臣父子定助陛下驱逐窟咄,夺回北都,以慰先王在天之灵!” 说着,贺兰卢扶拓跋寔站起,便率长子贺兰讷下拜,穹庐中侍者自然皆随部大人下拜。贺兰卢复道:“陛下节哀顺变,保重贵体,以待将来!” 贺兰讷道:“臣妹——陛下王后因先王之逝,陛下悲痛,仓促来奔,仍陷敌城中!于国为王后,于家为臣妹,臣祈陛下保重,俾不日便率臣等攻窟咄,夺回北都,解救王后!” 三 燕凤至东木根城外,自称代王世子太傅燕凤,请入城见贺兰大人。守城者面面相觑,守将道:“代王便在城中,且代王陛下与我部大人长女尚未有子,君道世子,是为何人?”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燕凤初闻代王在城中,不禁大喜,复闻代王与其部大人长女尚未有子,便知代王乃指拓跋寔,遂明老代王什翼犍恐已死,心中既惊且悲,乃道:“在下离都已久,不知盛乐情形,老代王——竟已驾崩乎?在下道为代王世子太傅,世子者,乃是老代王长子,贵部大人长女夫婿。君道代王陛下与贵部大人长女尚未有子,却不知——在城中之代王,便是老代王世子哉?尚请明告!” 城上守将明白过来,便命人赴部大人穹庐相告。拓跋寔正在贺兰部大人穹庐中,与贺兰卢、贺兰讷议事,闻燕凤来,立刻起身,向妻父、妻兄大喜道:“燕太傅至,便有张子房哉!今年反攻窟咄,夺回北都有望矣!” 不待妻父定夺,拓跋寔便转身,疾步奔向穹庐之门。贺兰卢与贺兰讷不意燕凤忽然来投,而拓跋寔一改素日愁容,忽转悲为喜,乃至不顾客居,便转身出门,不禁面面相觑。 贺兰父子虽知燕凤为拓跋寔为世子时太傅,乃其少年之师,究竟年龄相若,亦不过年未弱冠,方结婚姻,未经世事,却何至于有大能为,因此见拓跋寔过分惊喜,不禁不以为然。贺兰讷自幼蒙其父延请儒者,教授五经、孙吴兵法及《汉书》,颇为恂恂儒者,于已为代王之妹婿拓跋寔不顾礼仪,竟反客为主率先出庐,虽心下不齿,然格于君臣大义,亦不觉其大大过分。贺兰卢却心中暗道:“此儿闻其师来投,便一反常态,前恭后倨,后日必重用其师。我父子恐纵助其攻逐窟咄,夺回北都,为其功臣,亦难免于兔死狗烹!” 贺兰父子正思索,尚未起身,见拓跋寔已急急出庐而去,只得起身相随。须臾,三人相偕至南城门上,拓跋寔见城下果然是燕凤,便不顾客主,向守城将下令道:“速速开门!” 守城将看一眼部大人,只见贺兰卢隐隐怒形于色,便不答言。贺兰讷见场面尴尬,便有意为老父与妹婿打围场,向拓跋寔道:“陛下,城下果为燕太傅乎?多事之秋,须防人假冒!” 拓跋寔未见贺兰卢面色,看着城下的燕凤、慕容莺伉俪,心中狂喜,听得贺兰讷之言,头也不回,抬手指慕容莺道:“卿视燕太傅身边人——” 贺兰讷看向摘下了垂着幕?斗笠的慕容莺,不禁惊叹其清丽,乃道:“此即——慕容氏中山公主乎?臣闻中山公主下嫁——啊不,臣闻中山公主蒙先王恩典,婚配陛下为世子时太傅燕子章,即城下人乎?” 拓跋寔只看了一眼其师与可称挚友之燕凤,便目不转睛,一直看着心心念念的慕容莺。贺兰卢看在眼里,不禁冷笑。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戊) 一 燕凤携妻慕容莺,至贺兰部东木根城叫门。此前至贺兰部投妻父贺兰卢之代王世子拓跋寔,不日即为贺兰卢、贺兰讷父子拥护,于郊外登坛,柴燎告天,遂为代王。拓跋寔闻燕凤携妻而来,大喜,乃率贺兰部大人贺兰卢与贺兰部世子贺兰讷亲迎。 燕凤入城,闻老代王什翼犍已自刎死,不禁戚然,便向拓跋寔拱手下拜道:“陛下既主国政,当节哀顺变,徐图将来。”慕容莺自随夫婿盈盈拜倒。 拓跋寔却自燕凤夫妇入城,便时时看向慕容莺,时而竟看得呆了,至此闻燕凤语,方猛然惊醒,觉自身不妥,乃神情转悲,伸手与燕凤相握,垂下泪来。 贺兰卢心中明镜也似,看一眼贺兰讷,见其似不察拓跋寔之异常,乃刻意道:“陛下多日来悲痛欲绝,闻燕太傅——偕中山公主伉俪齐来,乃转忧为喜!奈何燕太傅复道节哀顺变语,勾起陛下伤心,却是不该!”贺兰卢唯贺兰讷一子,贺兰讷乃贺兰部储君世子,于拓跋寔此类迷恋他人妻妾之事,似不能明察秋毫,贺兰卢不禁暗暗担忧。 燕凤早已察觉拓跋寔时时看向己妻,碍于君臣名分及二人情面,不得已只能视而不见,至此贺兰卢明言拓跋寔见其夫妇同至乃转忧为喜,心中更是担忧,便借贺兰卢语意,仍劝解明知其早已不复悲痛之拓跋寔道:“臣以臣父不告而别,而早先臣萧师叔在北都日,臣父有与之偕隐恒山之言,寻思必是赴恒山隐居哉!乃不顾柔然攻平北公于定襄,五原公正率军赴援,北都空虚,却执意离都寻父,致窟咄围城之际,臣不能尽绵薄之力,先王不幸,臣罪该万死!虽道父母之丧三年,齐襄公报九世之仇,然先王崩于窟咄之攻城,创巨痛深!臣来此之前,已至北都,城上张秦字大旗,是窟咄已据北都,而犹以秦雁门太守为号,其既有狼子野心,久之必自称代王!陛下既泪痕已干,当与贺兰大人、贺兰世子率诸部忠勇之众,夺回北都,以慰先王之灵,亦使诸部知大位有归!臣虽无才德,不揣浅薄,必尽绵力!” 贺兰卢道:“燕太傅所言有理!使窟咄据盛乐自称代王,诸部不知情由,或信其乃先王所传位,甚乃以为陛下已与先王——俱不讳于围城之际,遂服其为代王,奉之为诸部共主,则大事去矣!时不我待,当急攻盛乐,逐杀窟咄,取回北都,否则不堪设想!” 拓跋寔寄心慕容莺,虽与燕凤握手而泣,仍思速携燕凤夫妇离东道主贺兰卢穹庐,赴其所居毡帐中,倾诉别来之事,闻贺兰卢耸听之危言,却也一时忧上心来,握着燕凤手不放,默默无语。 燕凤撤出一手,抚拓跋寔手道:“陛下,眼下定襄平北公正受柔然之攻,五原长孙将军亦然,今可为陛下出师伐窟咄者,唯贺兰大人与独孤部刘库仁大人;窟咄虽不足惧,然其得苻秦庇护,乃是可忧者!臣有一计,请陛下与贺兰大人、世子阁下定夺。” 说罢,燕凤看向贺兰卢、贺兰讷父子,二人点头。燕凤刚说个大概,贺兰卢便道:“燕太傅此计大妙!尚请燕太傅详言细说,我父子洗耳恭听。” 燕凤乃从容尽道其计。贺兰卢嗯嗯称是,拓跋寔亦觉甚好,更喜燕凤将离贺兰部为其奔走,必不能携妻而行,却正中其下怀,乃欣然许用其计。 二 燕凤之计,乃是离间拓跋窟咄与苻秦征北大将军苻洛。燕凤料定秦相王猛虽在邺城,然其为秦主苻坚腹心,攻伐之事,秦主必遣使相问,苻洛乃有勇无谋之辈,此番窟咄有恃无恐,刘卫辰不阻其北行,必有苻秦保证,秦廷用意,自非扶持窟咄为代王,必有后图。 燕凤撒开拓跋寔手,仍拱手对之道:“今窟咄已据盛乐,虽仍张秦之旗帜,久之必自立为代王。如是,岂是苻秦所欲?臣愿奉使上郡,说苻秦征北大将军苻洛速挥师出塞,攻窟咄于盛乐,免其日久尾大不掉,自立为代王!苻洛之使刘卫辰不阻窟咄北上,自是有其后图,如今当以窟咄尚奉秦为号,乃未攻雁门取窟咄巢穴。臣之奉使,当使苻洛知攻雁门不急,当急攻窟咄于盛乐,否则窟咄于塞外自立,秦纵得雁门,所失却大于代北从前——先王与刘卫辰、窟咄三足鼎立之局,窟咄若据盛乐称代王,不但不复受秦节制,以其心性,乃将一统代北!如是,苻洛必焦心于其计将落空,或便出塞攻窟咄于盛乐。届时陛下与贺兰大人、独孤部刘库仁大人助顺讨逆,窟咄既为叛逆反贼,陛下既本代国储君、先王世子,得诸部拥戴,苻洛亦不得不因名义而假以颜色,尊陛下为代北之主。陛下便可入北都,名正言顺号令诸部,只须向秦称臣纳贡,即可复国哉!” 拓跋寔听罢大喜,转眼看向慕容莺,复看向贺兰卢、贺兰讷父子。贺兰卢道:“燕太傅果然高见!如是,则陛下稳操胜券,臣父子亦自当为陛下驱驰,复国建功!” 拓跋寔道:“如是,则有劳燕太傅,为寡人奉使苻洛!若社稷先王有灵,必不使窟咄长据北都!寡人仗诸卿还都日,便是诸卿助寡人复国之日,将为诸卿铭功刻石赐券,永为嘉奖!”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燕凤道:“事不宜迟,明日臣便打点行装,即赴上郡。臣妻自离河北,下嫁于臣以来,不曾须臾离臣,陛下所知。非臣不信陛下与贺兰大人必看顾臣妻,且臣华人,与陛下、贺兰大人有种族之异,本当寄妻于此以为质,然臣寻父未得,世间所亲所牵挂者,唯臣妻一人而已!若不能携之就道,臣恐旅途劳累,加以思之甚,不能必不辱使命,则辜负圣恩矣!臣妻虽生长燕宫,毕竟下嫁于臣,在塞外一年有几,尤其此番月余以来,随臣奔走,互相倚赖久矣,臣恐其亦不可须臾离臣,故祈请陛下与贺兰大人,允准臣仍携妻,同去上郡!” 拓跋寔早已惊愕,听罢默然,转向贺兰卢道:“卿以为如何?” 贺兰卢亦不想燕凤竟有此请,然其早见拓跋寔迷恋燕凤妻慕容莺,不想其拒绝燕凤所请,致良计妙策不成,且纵燕凤勉强奉使,使慕容莺留部中与拓跋寔长久相处,日后拓跋寔还都复国后,恐强夺慕容莺为妻妾,甚乃不以其女贺兰芮为王后,而立慕容莺,则不但不利于贺兰部,于拓跋寔、燕凤君臣,亦是大害!自身此刻居中,当居中以正。贺兰卢思索良久,乃道:“燕太傅与中山公主少年夫妻,伉俪情深,自来相随,不可须臾离,原是可想而知,况此番同奔走久,自是惯哉!且燕太傅若不忠于王室,何至既知盛乐已陷,复来奔陛下?请陛下勿疑,便许燕太傅携妻奉使!” 拓跋寔本欲贺兰卢出言阻止燕凤所请,不想贺兰卢却为燕凤辩解,沉默良久,忽道:“子章,寡人与卿,名虽君臣,实同骨肉!不想分别一年余,卿仍疑我——寄心卿妻,念念不能忘!如是,卿不奉使也罢!” 拓跋寔此言一出,众皆愕然。燕凤拱手道:“臣实无此心!只臣妻乃臣在世间唯一可见亲人,臣于臣妻亦然,彼此年余以来,不曾须臾离,此月余以来,复同历艰辛,故虽奉使不便,仍祈陛下允准!” 贺兰卢打围场道:“燕太傅此情可悯!若燕太傅不来,陛下与老臣父子,可谓一筹莫展!今有卧龙子房,至即出妙计,如何以君臣之间乌有之猜忌,便废国事?老臣请陛下勿疑燕太傅,便命燕太傅携妻奉使,救国急难!”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己) 一 拓跋寔听罢燕凤、贺兰卢语,久久无言,转眼见慕容莺看着燕凤,目光温柔感激,隐隐若有泪光,不禁妒恨不已,却也瞬间绝望,知此生无论如何,纵还都号令诸部,做稳代北之主,亦不能使慕容莺转而心许于己,心中一声长叹,乃道:“太傅!寡人岂是恐卿携妻奉使,便一去不返?卿不弃寡人来奔,寡人历来视卿为骨肉至亲,又如何疑卿?太傅与公主既不辞辛苦,愿为国奔走,便请太傅打点行装,明日便赴上郡!” 翌晨,燕凤便携妻赴拓跋寔毡帐,向其告别。拓跋寔虽一夜无眠,却也想得透彻,便克制少看慕容莺,只径与燕凤执手,说数语,复道:“此行路途遥远,太傅与公主风尘仆仆至此,未得休息,便复为国奔走!寡人心中,甚是不忍。唯家国危难,存亡在太傅一行,太傅受寡人一拜!” 言罢,拓跋寔便拱手躬身下拜。燕凤自然答拜,于是拓跋寔便携手燕凤,同赴贺兰卢穹庐。 燕凤便又向贺兰卢辞行,贺兰卢便命人召世子。须臾贺兰讷至,贺兰卢、贺兰讷父子便奉拓跋寔,一同亲送燕凤、慕容莺夫妇出城。 二 二人骑马出得东木根城,朝阳初升,燕凤乃策马疾驰,慕容莺月余以来,已精驭马,自亦扬鞭策马相随。巳时风起,慕容莺回望,眼见那小城已遥遥在后,将不可见,不禁欢呼雀跃,道:“我茫然随君奔走,此番竟入魔窟!拓跋寔看我眼神,不啻欲食我之肉,寝我之皮,令人好不寒心怖甚!幸郎机智过人,否则哪怕复停一日,我夫妇必将无幸!” 燕凤哂笑道:“彼醉心于卿久矣,奈何装作不知,却道人欲食肉寝皮?”复正色道:“卿有我,纵何人欲害汝,牧人犹护其畜,老牛尚且护犊,我独何人,岂可使荆妻受迫于人?我知汝不欲留,故请命而已!若汝不耐奔波劳苦,此刻返犹不迟,哈哈哈……” 慕容莺嗔笑不已,忽一扬鞭打在骏马身侧,便使坐骑一纵,飞奔至燕凤马前一箭之遥,娇笑道:“便君不欲奔波劳苦,此刻返回,贱妾总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了,再也休得诓我入何城!君若执意为拓跋寔出使苻洛,我便——君向南行我向东,为汝寻父去,免卿为不顾老父不孝之子!” 燕凤策马追上,闻妻后语,色转戚然,竟拱手道:“君若愿为我东行寻父,燕凤来生,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以报君之大恩大德!” 慕容莺回头看向燕凤,蹙眉道:“我——我知卿忧父亲,我亦忧我父在长安,不知情形如何!且吾母惨死,今家国破亡,我不能归河北拜墓,痛何如哉!非与君比较悲忧,余实在患难中,不亚于君!前年参合陂湖滨初见之夜,我便忧卿弃我不顾,竟至病卧!幸苍天有眼,长孙他竟有意夺我,而老代王于其侄儿野心,亦有防备,更有与我家大仇未报,竟埋伏于行宫地下!彼番若非苻洛乘西河空虚来攻行宫,不但我父必死,我亦不能独活!故彼时救我父女性命者,实秦征北将军苻洛也!我知君必救我,且爱乌及屋,亦必搭救我父!然君势单力孤,纵有父亲与萧师叔相助,亦必不能敌代王麾下之众!只那日我若得与君死一处,亦欣喜无限,含笑九泉!今日君所行事,无非子承父志,不欲代国就此覆亡耳!妾独何人,不随君直到山穷水尽乎?纵刀山火海,亦何惧之有,遑论入城哉!”复嗔笑道:“君以妾为牲畜、牛犊,自比牧人、老牛,我亦只能牲畜随主,牛犊恋母,安能自行哉?” 燕凤近前,拉慕容莺手道:“前年在参合陂,我与父亲及萧师叔制住苻洛,遂使其俘虏代王、灭亡代国之谋功亏一篑!苻洛明白乃有勇无谋之人,今其命刘卫辰让路,使拓跋窟咄袭盛乐,必仍是秦廷欲灭代所谋划!以故尚可以窟咄已得盛乐,久之必自立为代王,则灭代愈益为难,相激其出兵伐窟咄!如此则世子——我意今代王,乃可率贺兰大人及独孤大人逢迎秦师,助顺讨逆,则代王虽称臣纳贡于秦,正位于北都之后,尚可保持代国,不至为亡国之君,不枉父亲数十年来,一番苦心!只苻洛以前年之事,必恨我父子及萧师叔入骨,此番赴上郡,实有大凶险!我岂是真担忧父亲,乃忧卿随我入上郡城,便入虎穴!我孤身入城,或可以心无旁骛,凭苏秦、张仪纵横之才,无惧之容,诓得苻洛为代王做复国棋子!汝若在侧,我心总是挂住……” 慕容莺握紧夫婿手,道:“父亲不知在恒山中何处,且若父亲实未赴恒山……” 燕凤心中一动,道:“父亲在盛乐日,常执《金刚经》,及《妙法莲华经》之《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以诵读,五台山乃文殊菩萨道场,文殊菩萨,智慧菩萨也,能解世人惑!吾母早丧,父亲一生遭际,可谓悲苦!莫非……” 慕容莺放开燕凤手,与之联辔而行,道:“若果如是,则你我于恒山中苦寻月余,不见何隐士踪影,却是有由!我便赴五台寻父亲去!”说罢一勒马缰,已变联辔而行为一向南一东行,竟转身策马向东而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燕凤不防爱妻有此,大惊失色,急呼道:“莺儿!卿竟真弃我而去耶?!” 慕容莺停住马匹,背对燕凤道:“君以我在侧,则心神不宁,恐不能不辱使命!如是,既知父亲或是赴五台矣,如何我尚强要与君同行,而不为君——为我夫妇之义,东行寻父?” 燕凤策马追上爱妻,伸手仍拉其手道:“卿美名满天下,若随我赴上郡,不但一路为人瞩目,尤其入城之后,恐苻洛粗豪武人,亦将生心……” 慕容莺看向夫婿,嗔怪道:“汝说来道去,却是并无主意,却要我作主张乎?我意便卿向上郡,我赴五台,无论奉使寻父,两不耽误!” 燕凤方觉自身并无确定主意,不禁脸上一红。慕容莺哂笑道:“雁门燕子章,亦有羞赧面赤时!嗯——君字子章,奈何不字彰明昭着之彰?卿素日平静如水,今此羞赧貌,亦难得彰明昭着!哈哈哈……” 三 两人本无芥蒂,只不过一时为难,非实有意见不合,一切都在商量中。只慕容莺鲜卑女子,却也豪气过人,见夫婿为难,便欲强行割舍万般不舍之情,虽知前路艰难,若就此别过,不知何日方能再会,为使夫婿安心奉使,遂其子承父志之愿,亦只能忍痛离别,为夫远赴五台山寻父,慰婿忧父之思,以待将来不知何日之重聚! 慕容莺亦知自身美貌过于常人,此番奔走虽戴垂幕斗笠,亦时时引人注目。若苻洛亦好色之徒,己既有美名,前年以燕中山公主之身赴代国和亲,而终嫁代国世子太傅燕凤之事,恐早已传遍天下,其为秦守北境之方镇,自亦久闻,况前年其正以己为和亲公主赴代,而乘代国西河空虚,入侵至于参合陂,岂有于其中山公主大名,不如雷贯耳之理?若其乃拓跋寔同类,则奈何? 慕容莺思虑及此,乃狠下心,慨然调转马头,东去而不顾夫婿。本以为燕凤也是一般思虑,却不料燕凤立刻追来,虽初冬塞外风已大寒,慕容莺心中却是温暖无限。 燕凤见爱妻转嗔为喜,虽平日喜其娇嗔,此刻却不料其忽有男子气,慨然应允分别,孤身东去为己寻父。虽女嫁从夫,以舅姑——夫婿父母为父母,重于生身父母,总是非常之应诺,燕凤自是感动不已。只心中绝不放心其独自东去,若偕行奉使上郡,复恐有不测之危,故心中实不知如何措置。至此慕容莺慨然应允作别,即赴五台为其寻父,燕凤并无此心,便不免惊慌失措,见娇妻转嗔为喜,才放下心来,却忧究竟如何是好! 慕容莺见夫婿复现愁容,乃道:“前年在参合陂,父亲实并未如何苍老佝偻,特粉饰其面使黧黑苍老,复故意屈身作老朽之态,亦可谓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我虽非须眉,若扮作男子,为公子书僮,不亦宜乎?” 燕凤只忧心爱妻因美貌为人觊觎,不曾想到此节,立刻拍手称妙,道:“若非坚执携汝同行,我翩翩佳公子,便无书僮相伴,岂不使人诧异,复何由混入上郡城中去?”言罢搔首大笑。 慕容莺道:“此番奉使成功后,郎便退隐如何?且父亲不知何处,总要相寻,若寻得父亲,便深山结庐,侍奉父亲终老天年,你我夫妻,便安居山中,不问世事,岂不人间至乐?” 燕凤伸手执其手,举另一手指天道:“卿之志愿,正是本怀!若违此誓,使燕凤此生——不能复见爱妻一面!” 慕容莺泪光盈盈,笑道:“却要奉使成功,否则我为苻洛夺去,或为己妻妾,或进之秦主,便真不能复见哉!”说罢觉不妥,乃呸呸连声,道:“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阿弥陀佛!” 燕凤道:“一路无城邑,五原正受柔然攻围,只能复入平城,买衣沽酒,为汝装扮,且饮杯酒。一则解渴乏,二则免得入上郡城中,你我主仆并不对饮,使旁人诧异,‘此书僮如此貌美,此公子何以不生龙阳之爱?乃不令对饮!’却又要使人生疑!哈哈哈……” 慕容莺便抬手打夫婿,嗔道:“我扮作丑八怪,任何人见了,都要作呕!却如何以公子不爱美貌书僮生疑?”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庚) 一 燕凤与慕容莺夫妇去后,拓跋寔忽转焦躁不安。此前燕凤未至之时,虽镇日与妻父贺兰卢、妻兄贺兰讷议反攻窟咄,夺回北都盛乐,因己方势单力孤,本欲联络刘库仁相助,却不想独孤部上谷冬牧场复遭柔然劫掠,刘库仁已入城以守,柔然一日不退,自不能出兵,于是一筹莫展,三人镇日相对叹息而已。燕凤一至便出良策,贺兰卢亦读《汉书》、《战国策》,闻言欣喜,以为得战国苏张——苏秦、张仪纵横遗意,可谓不世良谋,虽燕凤不愿留妻为质,仍劝拓跋寔允其携妻出使。拓跋寔无可奈何,乃许燕凤携妻奉使上郡。然燕凤与慕容莺夫妇甫行,拓跋寔忽焦躁不安,几以无礼之状,闯入贺兰卢部大人穹庐,不待妻父分说,便忿然道:“卿道燕凤良谋难得,我恐凤奉使上郡是假,欲逃去是真!否则何以必携其妻?且中山公主天人之姿,美名满天下,苻洛亦人间男子;况燕凤前年在参合陂,曾与其父擒苻洛,安能携妻为我奉使苻洛,岂非羊入虎口?我意凤必是以先王已亡故,不欲辅佐寡人,遂以诡计携妻遁去!” 贺兰卢语塞,良久道:“燕太傅若不归心陛下——纵其来时,不知先王已崩逝,总是忠心王室,否则其离北都久矣,且负不世医术,岂不能于其道途诸城如平城,赁一处为医馆,隐姓埋名为人诊病,便足可养活其夫妇,生儿育女,不愈于远途奔波,来投陛下乎?” 拓跋寔道:“燕凤乃燕谋之子,此父子二人,寡人总以为,其心不可测!今其自称为我奉使上郡,若果然成行,不辱使命,自是家国之庆!然防人之心不可无,今天地之间,可互为倚赖者,唯卿父子与寡人!以我之意,卿不若为我……遣一行人赴上郡,得见苻洛之后,稍以言语试探,若燕凤确已为我——奉使至于上郡,说其速出塞攻窟咄,便道我忧心如焚,特复遣使相邀,我当率卿等奉迎王师,助顺讨逆。若苻洛道燕凤不曾来,凤之忠奸,便昭然可辨也!若然者,便使行人以燕太傅或途中遭遇不测遮掩,仍以燕凤语相激,使苻洛即出师伐窟咄,则良计犹当成,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况前年在参合陂,燕凤父子实大得罪于苻洛,纵凤忠勇可嘉,智谋无双,此番入上郡,总是凶多吉少!若然者,行人便道——寡君知大将军前年以燕氏父子故,奇功不成,想将军必恨其父子入骨,寡君欲邀将军伐无道之窟咄,无以为礼,特诓燕凤为使,使大将军得以杀之,食其肉,寝其皮,以泄心头之愤!故仍遣小人来,以窟咄已据盛乐,久必生心自立,则后患无穷,仍请将军伐之,寡君则率国内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如是,便万无一失矣!” 贺兰卢道:“陛下所言有理!只部中人才寡少,无可充行人奉使上郡者,奈何?” 拓跋寔道:“寡人妻兄幼读圣贤之言,知书达礼,正是行人之选!今事急矣,尚请阿父成全!” 此番自拓跋寔初来贺兰部,贺兰卢以其道老代王自刎,而其手戴代王绿玉扳指,便称为陛下,拓跋寔便以代王自居,以卿称妻父贺兰卢及妻兄贺兰讷,不复道岳父、阿兄,此刻情急之下,乃口称阿父。说着,拓跋寔拱手躬身下拜。 贺兰卢本觉其言有理,至此其苦求以世子贺兰讷奉使上郡,却一时踌躇。犹豫良久,贺兰卢亦担忧其女贺兰芮尚在盛乐城中,不免挂怀,思前年苻洛入侵时,己虽与刘卫辰接战于平城,究竟不曾与洛晤面相杀,贺兰部服膺代王数世,洛当不至以前年卫辰攻平城,己曾尽本分助守,便迁怒于人,故遣世子为使,当不至若燕凤前年,曾与其父劫持苻洛一般,一入上郡城中,便遭绑缚屠戮,乃允命贺兰讷出使。 二 贺兰卢既应允拓跋寔所请,便命人召世子贺兰讷。贺兰讷至,拓跋寔仍亲向之说明,贺兰讷亦犹疑。 拓跋寔以窟咄已据盛乐,恐弑父之事败露,燕凤进言之谋,乃借苻秦之力以伐窟咄,乃是无上妙计,若窟咄察觉其父非自刎,而自身逃遁,必宣言诸部,道其弑父夺代王绿玉扳指以遁,则不但将为千夫所指,亦万不能以本代国世子储君,而得苻秦之承认为代王,则所谋将全败,不禁大急,乃向妻兄拱手躬身下拜道:“家国危难,存亡在此一举!阿兄不愿为行人,弟便——自为行人矣!” 贺兰卢劝其子道:“阿讷,陛下所忧有理!燕太傅毕竟外人,且前年于参合陂,助其父共擒苻洛,已与洛结仇,如此其赴上郡,洛若无容人之量,不啻羊入虎口,复安望洛听其游说?为今之计,亦唯有遣汝一行而已!” 拓跋寔乃代国之主,本当听命,复有父言,贺兰讷乃向拓跋寔拱手,道:“臣领命!” 入夜,贺兰卢命人密召贺兰讷,说的却与白日不同。贺兰卢道:“寔儿此番来投,甚是可疑!汝不急赴上郡,当先潜行赴盛乐,探听先王致死之由,乃是当务之急!否则若寔儿所言不尽不实,你我父子,岂不为不忠不智之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贺兰讷本道父亲何以复召我,听罢恍然大悟,亦深觉其父所言有理,乃道明日启程,即赴盛乐。 三 燕凤、慕容莺入平城逆旅中,方用餐之际,便闻邻座议论,道窟咄虽已据盛乐,大秦征北大将军苻洛,却已率军出塞向盛乐,师出有名,乃是窟咄以臣伐君、以弟伐兄,为大逆不道,故率王师以伐无道。燕凤虽不知此传言信否,总是喜讯,便引慕容莺入客房商议对策。 慕容莺道:“平城中已路人皆知,如何不信?我意,你我便赴盛乐,仍入秦军中,游说苻洛立拓跋寔为代王,不亦致卿奉使成功乎?” 燕凤道:“嗯——无论如何,盛乐近而上郡远,此去盛乐,不过三百里,快马一日夜可至,却须劳累卿!” 慕容莺笑道:“奔波无妨,此番却已习惯,夫婿无须客气!且我不欲扮作书僮,幸尚未购置衣物!如此卿不必远赴上郡,我不必扮书僮,则两便矣!” 燕凤道:“仍是奉使苻洛,如何便不扮作书僮?不恐苻洛亦好色之徒乎?” 慕容莺道:“方思我父在秦为京兆尹,苻洛与我父同为秦臣,当不至为难你我!” 燕凤道:“岳父虽投秦已两年,皆道秦主待之为腹心,我却闻秦相王猛颇猜忌之,乃有去岁于洛阳,以岳父所赠宝刀害阿令兄之事。可恨王猛,使我未曾与妻兄晤面,便痛失贤兄!” 燕凤无意中提及慕容令为王猛陷害而死之事,慕容莺不禁垂下泪来。燕凤忙道:“我不该提及往事,惹卿伤心!只王猛既猜忌岳父,苻洛前向在河北,亦听命于猛,未必不认同猛之猜忌岳父!且洛为苻秦宗室,岳父官居京兆尹高位,洛未必不嫉恨。如是则卿为秦京兆尹女,未必洛便以岳父之故,而于你我青眼有加!况前年在参合陂,我实与父亲及萧师叔,亲擒苻洛,迫使其释放老代王及诸人哉!” 慕容莺道:“卿所言有理!且此番赴盛乐,乃入秦军之中,我为女子,本是不宜!便依前议,我仍扮作书僮,为公子鞍前马后侍候,祈将来卿永不弃我!” 燕凤见她动情,乃握其手道:“我得卿为妻,实不知前此数世,竟皆作何圣贤行善之事,乃今生得此福报!汝明知我万不舍得,却又来逗我!我仍求汝勿扮作丑陋之人,我虽知非真,心中总是不忍!” 慕容莺心中感动,乃拥抱夫婿道:“卿有求于我,我如何不依!只是红颜易老,终有一日我将老去!只怕我人老珠黄之日,卿便变却故人心,不待我如初!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卿今日如是爱我,我却永足矣!”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辛) 一 燕凤与慕容莺商议妥当,乃出用餐逆旅,赴西市购置衣物,以便来日扮作访学儒生与书僮,掩人耳目,则赴盛乐秦军中时,以游士求见苻洛,即无以真实身份求见之危。为谨慎起见,二人向沽衣铺店主道是表兄妹私奔,即借店铺中试衣小间,慕容莺便穿起新买的书僮服装,装扮起来。 慕容莺颇有逛市集兴致,二人出西市已黄昏,自然不归用餐逆旅就宿,便取最近逆旅入住。翌日晨起,慕容莺便先将自身扮作书僮,复为燕凤装扮。 自结婚以来,燕凤便蓄须,此时已是鬑鬑颇有须。慕容莺自觉夫婿与初识之时,面貌已有差异,然前年苻洛与燕凤曾正面相对,近在咫尺,恐非已蓄须便可瞒过,不禁忧愁。 燕凤面白,慕容莺端详一番,忽开妆盒,拿起自身画妆所用花黄,涂了夫婿满脸。燕凤对镜失笑,道:“如是!我非天生面黄,乃是生黄疸哉!” 慕容莺又端详一番,道:“卿乃医者,既道似生黄疸,便是无疑!如此病体残躯——呸呸呸,如此人,倒也似风尘仆仆、饮食无常之游士!游士岂能体健?只卿面白,纵花黄满面,仍透白皙,不似游走于塞上高寒之地,风吹日晒之人!当于卿双颧重涂胭脂,使成暗红之色,则庶几焉!” 燕凤道:“我怜惜卿,不忍卿扮丑人,卿却扮我为愈丑愈好!却是为何?” 慕容莺道:“卿爱我美貌,我虽初亦爱卿风神,后以卿随我于湖滨,睹我美貌,竟至呆若木鸡!一生所见惊异于我美貌之人,亦多矣,未有如卿者!卿真古人所谓花痴者也,不知卿见他人亦如是否!卿爱我美貌,我爱卿爱我美貌,尤爱卿爱我美貌之甚,乃至于心醉神迷!” 燕凤道:“如是则我幸运而已——不,幸运之至!当日世子见汝,亦心醉神迷!幸我见卿在前!” 慕容莺笑道:“我爱卿爱我美貌,爱卿爱我美貌之甚,与卿或竟无关,遑论他人哉!便当日为我疗疾者乃拓跋寔,我也总是耿耿于怀,念念不能忘卿湖滨初见我时之——丑态……呵呵……” 燕凤握其手,逗笑道:“究竟如何丑态?便如今日否?” 慕容莺本与燕凤并肩坐于铜镜前坐榻,闻此语乐不可支,便双手扶住夫婿两肩,笑得花枝乱颤,低下头去,久久才又仰起,与燕凤四目相对。此时慕容莺虽是书僮装扮,却因欢笑而满脸绯红,娇艳无双,燕凤不禁看得痴了。 慕容莺怕拂去燕凤妆容,便以手抚夫婿鬓边耳旁,推其转头看镜中,以另一手抚膺,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卿当日,便如此刻!哈喇子……就要……下来……” 燕凤见镜中自己确是目瞪口呆,即心道:“我今日乃知当日在湖滨,何以便身僵口噤,乃至心上之人自面前走开,亦不知!”转过头来道:“我亦登徒子,好色之徒也!却不知公主何以——便对在下青眼有加?” 慕容莺嗔道:“卿此问,真可谓大得便宜尚卖乖!彼时彼刻,放眼参合陂行宫之中,可堪为我夫婿而未婚者,唯卿而已!我亦是无可如何!奈何代国世子已有妻哉!” 燕凤知妻说笑,道:“彼时卿何以知世子,已婚配贺兰大人长女?” 慕容莺道:“我安知世子已婚配贺兰大人长女,只代人接受我国以我和亲老代王之议,却不提以世子与我联姻,必是世子已婚哉!”稍顿,慕容莺忽凄然道:“卿只是爱我美貌,若不然者,我扮作丑八怪,又何伤焉?我爱卿爱我,却无关外表,卿初见我时,呆若木鸡之状,可谓丑态百出!我却唯恐卿不爱我,唯恐卿实痴人,以我已许配代王,而卿为代王之臣故,便要既见我美貌,即装作震惊呆痴,以便否认曾与我相见,弃我而去!汝可知当日——汝呆痴之时,我尚拥抱汝,求乞于汝?!” 二人自初见便心心相印,故结婚二年来,却不曾道及当日细节。燕凤闻言愕然,见爱妻忽转哀戚,便舒左臂拥佳人入怀,安慰道:“我当日实身僵口噤,且目不能见,耳不能闻!故卿当日语,我竟充耳不闻!卿拥抱我——我亦无感!卿离我去,我亦视而不见!” “我拥抱汝,埋首汝胸前,涕泗横流,只道‘带我走带我走’,既语且泣!汝却呆若木雕,不言不语!……”慕容莺埋首燕凤怀中,哀怨道。 燕凤向来以为,爱妻对己生爱,乃是为之疗疾之后,当日慕容莺至参合陂土台之下,于车中已睹自身形容,至己为之疗疾而疾愈,醒后得知,以或初见己便无恶感,因此生出爱意,却不知其实早已依赖于己!燕凤感动震惊不已,抱怀中佳人更紧,连道:“燕凤何德何能?竟蒙卿之青眼!燕凤何德何能?竟蒙卿之青眼!……” 慕容莺见夫婿真情流露,也便收起担忧与哀戚,笑道:“我却也知,汝必爱我——” 停一瞬,慕容莺复道:“我在车中初见卿,便道此人见过,想是前世业障因缘!否则何以——一见汝便……心许于汝!既是前生有业缘,今世复相遇,不得不重续前缘,不亦佛家所谓缘法,题中应有之义?便卿当日不爱我,后日或当回心转意!便卿前年不爱我,与将来我衰年迟暮时,卿便转爱他人,此刻卿无疑爱我,亦何伤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燕凤不觉泪下,滴落在慕容莺面颊。慕容莺便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同时抱紧夫婿。燕凤喃喃道:“如是,则我辜负汝甚多!我亦不能以山盟海誓,使汝宽心,讨卿欢喜!总是二人一心,永不相负相弃!” 二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店伙计肩搭毛巾,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一边道:“昨夜风寒,今晨降霜,客官用热水洗漱罢!” 燕凤与慕容莺正自情深意浓,如山之高,似海之深,店伙计推门之响,乃至入室言语,二人皆充耳不闻。店伙计将热水盆置于洗漱盆架之上,转头见昨夜入住之公子与其书僮相拥而泣,正如怨偶,不禁大惊失色,慌忙道:“客官慢用,小人啥也没见,啥也没见!”一边说着,便忙不迭退出房去。 燕凤与慕容莺回过神来,不禁相视大笑。开窗见日头已高,院中杨柳飘拂,慕容莺看看燕凤,信口吟道:“惟愿夫婿不早朝,郎君竟早朝!巳时风起杨柳梢,贱妾独守空闺头,泪垂尽,伤心透!” 慕容莺本双目红肿,泪痕未干,开头一句虽古人成句,却触景生情而续成数句,堪堪吟罢,又垂下泪来。燕凤怜惜不已,轻抚其背,遂吟答道:“常恨此身非吾有!何时忘却兴亡事?却归来,为娇妻画眉!” 慕容莺便收住眼泪,笑道:“张京兆眉抚,梁鸿举案齐眉,有一便足,况兼得哉!我无求矣!” 张京兆乃前汉人,名敞,宣帝时为京兆尹,性强直,排抑豪强,京师肃然,而常为其妻画眉。奸人欲毁之无由,乃于宣帝前进馋道:“张京兆儒者,却为妻画眉,甚伤风化!京兆尹众所观瞻,当迁其职,以儆效尤。”宣帝乃问敞可有其事。敞曰:“确有其事。然臣闻闺阁之中,床笫之私,有过于画眉者。”宣帝大笑,乃不问。梁鸿则后汉隐士,娶妻孟光甚丑,而每食皆举案齐眉。此二者皆前朝美事,燕凤待慕容莺,可谓举案齐眉,慕不曾以公主骄人,凤亦无取媚,更无小人得志负心凌人之事与态,慕容莺本十分满意,只燕凤好读书,每每冷落佳人,今忽有归来画眉语,慕容莺不禁感动不已。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壬) 一 燕凤与慕容莺乔装至盛乐城外,果见有秦军营地。二人便至营前,燕凤向守门卒道:“我太原王安世,自平城而来,求见苻大将军。烦请代为通报!”门卒见其儒者打扮,复携一书僮,知必是献计者,乃报入。 苻洛闻报道:“此儒者太原王氏乎?便请入见。” 燕凤与慕容莺只等得片刻,即为门卒引入帅帐。苻洛虎坐于帅帐上首,燕凤从容近前行礼,拱手道:“在下太原王安世,寓居代郡,闻大将军率军讨逆,乃特自平城来进言。” 凤既胡须满面,复经化妆,面色蜡黄,双颧暗红,虽行止闲雅,面容却是代北风吹日晒之人风貌。苻洛虽打眼望去,觉此人身形似曾相识,究竟相见乃前年事,早已恍兮忽兮,乃未生疑,便命人移坐榻看座。 燕凤从容落座,慕容莺自以书僮侍立在侧。苻洛道:“先生籍里,乃太原晋阳乎?太原祁县耶?” 燕凤拱手道:“在下本籍晋阳,然与晋武帝女婿王武子家不亲,本寒庶也,且吾家流落代北久矣。曾祖本洛阳为官,逢永嘉丧乱,乃还家,后以屠各胡陷晋阳,乃奔平城,仕于代王拓跋猗卢。嗣后代国变乱,乃居代郡,以课徒为业,不复出仕。延及大父先大人,皆课徒自业。近闻大将军率王师讨逆,心欲代北获安,乃来投效。” 苻洛道:“不知先生何以教我?” 燕凤道:“拓跋窟咄以臣伐君,以弟伐兄,明为叛逆,大将军率王师讨逆,自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然代北辽远,盛乐处塞外苦寒之地,代王数世居此,控带贺兰、独孤诸部,自晋中朝以来,皆以为藩属羁縻之,大秦岂欲郡县之耶?此苦寒不毛之地,魏武帝所谓鸡肋也,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已!若其君长臣服纳贡,便是强汉所规。今先代王什翼犍世子在贺兰部,大将军败窟咄取盛乐之后,不若进言大秦陛下,以存亡继绝之意,仍立先代王世子为代北之主,则代北底定,大秦无遣戍之劳,内外获安,岂不善哉?且——” 燕凤故意停顿,端起面前水碗,让予慕容莺先饮。燕凤此举,乃在外时向来习惯,所谓举案齐眉,一时竟忘慕容莺已扮作书僮。慕容莺看一眼苻洛,不禁恐其因此生疑,乃拱手挡住水碗道:“大将军唯赐公子饮水,未赐小人饮,小人不敢!” 苻洛见此书僮眉清目秀,更难得言语得体,举止从容,有其主之风,不禁叹赏,乃道:“小公子却是璧人,风流文雅,不亚汝主,我却慢待哉!”于是拍手呼帐外侍卫道:“来人!为小公子奉饮水。” 燕凤却已有分说,道:“无须劳烦大将军帐下虎贲,为此端饭送水事!在下与此童子,年未悬远,名为师徒,实同兄弟。我好游览,恒携之放浪山水,出行在道。彼既幼不经事,复少年好动,恒策马奔腾,虽寒冬亦常汗出如浆!我既为长兄,便无论在途饮革囊中水,与在逆旅饮陶壶中水,每恐其不足,皆俾其先饮,亦不分碗杯。今在大将军处,在下忽忽不察,竟故态复萌,无礼于将军前,却是大大不该!幸此儿蒙在下教诲,倒也颇知礼义,真堪大慰平生!哈哈哈……” 苻洛知此迂腐儒生,或有龙阳之好,乃道:“先生春秋几何?娶妻否?” 燕凤道:“生逢乱世,虽曾在家课徒,后漠北柔然屡入塞劫掠,及于代郡。太守出走,人民随遁,流离失所,遂使区区课徒之生业,亦无可为继,乃至无以为家!幸先大人晚年拾得一弃婴,即此儿是,在下乃携之至平城,赁一屋课徒授业,勉强度日,亦教此儿。恐娶妻不喜此儿,亦习其作伴,不觉苦,乃至今未娶!此番大将军率王师讨逆,必能底定代北,使柔然不敢入塞,在下便蒙大将军之福,得还代郡哉!此亦区区,所以来此之私心!” 苻洛道:“先生在平城,近来可闻何消息?” 燕凤道:“在下正欲与大将军道及平城刘大王,却忽渴饮,乃辍谈。在下此行之前,刘大王颇于平城厉兵秣马,道将率师为大将军后继。在下疑其或将以大将军率师来伐窟咄,而潜师袭雁门,甚乃——渡西河袭上郡,绝大将军归路!” 苻洛蹙眉道:“前年我率师伐代,卫辰奉天王陛下旨,为我之副。后我围代王什翼犍于参合陂,卫辰以代王离其南都至参合陂,乃乘虚袭取平城,竟阻我遣之军入城!卫辰可谓姚襄在世,好为叛逆之贼子也!先生所忧,正我所忧也!” 二 燕凤与苻洛正说话间,忽侍卫入报,道营门之外,贺兰部世子贺兰讷求见。燕凤与慕容莺自然大惊,慕容莺乃至失色,燕凤脸有重彩妆容,倒看不出。幸苻洛并未注目二人,只初闻贺兰部世子来一惊,继而大喜,向燕凤道:“先生!贺兰部世子至,先生所教我存亡继绝,立代王什翼犍世子,仍使其统塞外贺兰、独孤等部之谋,今可成也!” 燕凤已然冷静,道:“诚然!然不知贺兰世子之来,所为何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说话间贺兰讷已入,见帐中尚有他人,不禁一惊,不便细瞧其人,即近前向苻洛拱手道:“在下贺兰部世子贺兰讷,奉家父之命,来见大将军!” 苻洛指燕凤道:“此太原王先生也,适来以代王什翼犍已卒,教我存亡继绝之事。不知贺兰世子来此何为?” 贺兰讷道:“家父疑先代王之死,事出蹊跷,在下本奉先代王世子命,将为之赴上郡出使大将军,然家父疑先王之死不寻常,乃命在下先来盛乐,欲探知先王致死之由!不意大将军已率大军至此围城,在下便免上郡之行,无须为先王世子作说客,岂不美哉!乃至营门求见大将军……所欲进言于大将军者,却正是——此先生所言!”言罢,贺兰讷看向燕凤与慕容莺,心中已明白。 燕凤本亦疑拓跋什翼犍之死,乃佯装愕然道:“贺兰大人以为先代王致死之由,非不堪窟咄围城久,其世子不肯去,乃自刎哉?” “然!”贺兰讷道,并看向苻洛。 苻洛道:“如是!则代王之死有蹊跷,非为窟咄攻杀!其世子已至贵部……难不成——” 贺兰讷道:“家父以为,先代王世子——或竟为冒顿单于弑父夺位之事!” “啊?!”慕容莺不禁惊呼出声。 燕凤亦心惊,喟然道:“乱世人心不可测,况草原自古无人伦。我闻拓跋世子幼读儒书,代王尚为之延请雁门燕凤为师,不意今竟或为无君无父之人!此真堪呼苍天!然贺兰大人,何以竟有此猜疑?” 贺兰讷道:“家父以为,其奔赴我部时,虽痛哭流涕,而实不甚悲,有意扮作哀伤而已!家父以其道先王已死,而代王绿玉扳指在其手上戴,便称为陛下,彼竟毫不谦逊,安然受之,便以卿呼家父与我,不复称为岳父及阿兄!我以君臣当如是,初不疑有他,后家父与我谈及,方知其既为读圣贤之言者,不当如此,况父死未葬,岂不应格外谦逊哉?然其无之!前向其师燕凤携妻至,拓跋世子视凤妻,至于目不转睛!爱美之心人皆有,然拓跋世子尚在热丧之中,如何便不能克制好色之情?且凤妻中山公主乃已嫁之妇,如此觊觎人妻,岂非大不肖?拓跋世子我之妹婿,本不当宣扬其丑,然如是我父子既知其秉性,不得不疑其或更有灭绝人伦之事!家父因此,乃命我先来此,只为探知先代王之死实情,免为不忠不智之事!” 苻洛道:“盛乐指日可下,我亦闻代王拓跋什翼犍已死,总以为必是为其弟窟咄所弑,不意其中,或另有隐情!” 贺兰讷道:“拓跋世子离盛乐奔我部时,便道先王已死,其时盛乐尚未为窟咄攻破。故先王之死,除非病亡,乃可诿罪窟咄,以其若不围城,先王或不至不治身亡。拓跋世子道其父乃自刎而死,若其所言不尽不实,先王非自杀,而其世子不顾舍妹即其妻,竟孤身携代王绿玉扳指遁逃至我部,便自居为代王,是欲以舍妹陷在城中,胁迫我父子为其攻窟咄,助其复国哉?其心亦是可诛!后家父以其见燕凤妻而流露不肖秉性,乃疑先王之死,未必非冒顿弑父夺位之事!” 苻洛道:“王先生尚劝我败窟咄取盛乐之后,仍援立代王什翼犍世子为代北之主!若果如贺兰大人所疑,则此拓跋世子,如何可扶立?尚须从长计议。” 三 不日,秦军攻破盛乐。以拓跋窟咄负隅顽抗,苻洛生擒之,便欲以其反叛,就地斩首示众。燕凤谏阻道:“大将军,窟咄亦一方之主,当押赴长安,交大秦陛下定夺,岂可私自处置?”苻洛乃命将窟咄收押。 窟咄犹大言,道:“苻洛!若汝不急来,使我据盛乐久,诸部畏服,便不是旬日可下我城!我便稳作代北之主矣!汝不过秦一镇将,亦驱使我如奴隶,我草原豪杰,如何能服?” 燕凤问窟咄道:“拓跋雁门,先代王究竟如何而死?” 窟咄道:“我不知。我破城之后,入宫中王兄寝室,王兄已横尸床榻,颈间有刀伤,似自刎又不甚似!右手拇指之上,代王绿玉扳指已不见,未必不是为人所害!” 燕凤转向苻洛道:“大将军!便请验尸。” 苻洛道:“那是自然,否则我归国之后,无法向天王陛下交代!”乃携燕凤、贺兰讷,齐至王宫中代王寝室。 拓跋什翼犍尸身已腐臭,燕凤与贺兰讷看罢其颈间伤处,各自狐疑。苻洛却看一眼便道:“此绝非自刎,明白乃为人斫颈而死!否则伤口何以在颈侧,而不在喉头?” 燕凤为拓跋什翼犍合上双眼,戚然道:“此事甚惨!我教书先生,实不知刀剑伤人之事!却不知贺兰世子如何看?” 贺兰讷沉吟道:“兹事体大!我亦不敢断言。不如我归部告知家父,我父子即奉拓跋世子来此,自可知其实!”转向苻洛道:“大将军勿忧在下不返!我部落亦代国所属,代王惨死,塞外诸部谁不扼腕?誓要穷究真凶,乃可使代北安定!家父遣在下来此,正为此事。” 苻洛道:“我信贺兰世子,便劳返部,请贺兰大人——与拓跋世子,前来相见!”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2章 乘内乱苻洛灭代 徙种人长子镇邺(癸) 一 贺兰讷归至东木根城,直入其父部大人穹庐,告以盛乐之事。贺兰卢闻其女贺兰芮无恙,便即安心,复闻苻洛道先代王什翼犍之死实甚可疑,复允其父子偕拓跋世子赴盛乐相会,乃心中大慰,便命人请拓跋寔。 拓跋寔至。贺兰卢道:“贤婿,大秦征北大将军已败窟咄取盛乐。汝妻兄自盛乐归,道先王不似自刎而死!今大秦征北大将军有请,不知贤婿可否与我父子一行?” 拓跋寔初闻贺兰卢称其贤婿,而不复如前称其为陛下,心中已是一惊,闻苻洛已败窟咄取盛乐,便转欣喜,听罢岳父后语,却大惊失色,喃喃道:“父王非自刎而死乎?!莫不是我惊惧逃离之时,父王竟尚未仙逝?那便是——城破之际,为窟咄贼子所害!” 贺兰卢道:“非我疑贤婿!贤婿当燕太傅妻在此,时时注视,至于目不转睛;中山公主已嫁之人,其夫尚是贤婿之师,则公主为贤婿师母!我本以为芮儿所托得人,至此乃知贤婿为人,芮儿实所托非人!然此亦小节,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不过是非礼之视。我历来重贤婿为人,却不意贤婿心有他属,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贤婿见中山公主,便浑然忘丧父之痛,令我生疑!我心中一动,或先王神灵感我,便疑贤婿——或竟为冒顿单于弑父夺位之事乎?于是心中大悲,乃遣讷儿赴盛乐,欲探求先王致死之由!” 拓跋寔先是面红耳赤,继而大惊失色,仓惶道:“我不过稍贪慕容莺美色,而时时注目,不意阿父竟疑我——为无君无父之徒!既大秦征北大将军有请,我便随阿父阿兄一行,又如何?” 二 贺兰卢、贺兰讷偕拓跋寔至盛乐,苻洛携燕凤于汉故盛乐县衙接见。苻洛本欲居王宫,燕凤谏阻,以为不妥。苻洛便居城中汉故盛乐县衙,以之暂为幕府所在,且邀燕凤入幕为参军,燕凤欣然应允。 贺兰讷早已知此太原王先生即燕凤,只彼此心照不宣,恐拓跋寔知燕凤已入苻洛幕府,便老代王真是其所杀,仍百般抵赖狡辩,即未将燕凤之事告知其父,遑论其妹婿。贺兰卢一见燕凤,只觉似曾相识。拓跋寔却一眼认出,惊道:“燕太傅!君非雁门燕子章耶?” 贺兰卢与贺兰讷俱各一惊。贺兰卢惊的是燕凤竟不顾安危,化妆改变面貌,以入苻洛幕府。贺兰讷却惊如此一来,燕凤身份暴露,苻洛于燕凤,便将由府主转为仇敌! 苻洛定睛看燕凤,半晌,乃哈哈大笑,笑罢,仍盯住燕凤道:“卿前年与卿父及萧儁,劫持我于参合陂行宫,使我灭代之计,功亏一篑!今却来此助我,亦可谓将功补过。我实早已知卿为雁门燕子章,只不知卿来此何为,乃不道破!苻洛岂小肚鸡肠之辈,既有府主幕僚之实,安得以旧怨,便杀贤才?我闻卿竟——得娶慕容道明爱女中山公主,却不知中山公主何处?啊——是!是哉!随卿至此之美貌书僮,便是中山公主假扮!如何我虽不曾见中山公主,却岂不料世间竟有如此美貌男子,必是美貌女子假扮哉?哈哈哈……” 苻洛此一番独白,听得燕凤心惊肉跳,只其早有准备,脸上复仍有慕容莺所化彩妆,却似神色不变。见苻洛浑然不以为意,燕凤便从容起身离开坐席,至厅中拱手躬身下拜道:“燕凤隐瞒大将军,罪该万死!” 苻洛看一眼拓跋寔,道:“子章无罪,乃有大功。身一介武夫,长于征伐,不善文事,正欲延请儒者,不意大儒竟至,俊杰自投罗网!我为大秦征北大将军,开府上郡,正缺参军以助我谋——啊,不意犯燕参军家讳,却是不该!贺兰世子前至此,道贺兰大人疑拓跋世子或弑父夺位。今窟咄已擒获,道代王之死,乃在其破城之前!今日有罪者——其他人乎?” 拓跋寔神情转悲,扑通跪倒,泣道:“在下父王于半月前自刎……在下一时惊慌失措,乃逃离盛乐,弃父不顾,罪该万死!在下之意,在下父王或当时未死,后日窟咄破城,遂为其所害!请大将军明察!” 苻洛道:“卿父王自刎以何器?” 拓跋寔哽咽道:“以河北冉天王所赠厉面宝刀……” “哦?卿父王寝室之中,却未见有宝刀,却是为何?”苻洛道。 拓跋寔道:“如是!必是窟咄取去哉!” 苻洛向燕凤道:“燕参军,晋故盛乐县衙老仵作,道代王死几何时?” “已半月!”燕凤答。 苻洛厉声道:“拓跋寔!汝灭绝人伦,狼子野心,弑父夺位,为冒顿之事,天理不容,今日尚来欺我?窟咄破城不过十日,如何代王半月前已死?便是汝所杀!来人!将拓跋寔收押。” 堂外武士入,即将瘫倒在地的拓跋寔,押了下去。贺兰卢向苻洛拱手躬身下拜,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代王尚有一子名翰,我闻犬子道其为大将军庇佑,安然无恙。便请大将军行存亡继绝仁人之事,扶立之以为代王,则代北诸部有托,齐感大将军与大秦陛下恩德!”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苻洛道:“此事燕参军已有言。然此存亡继绝之事,当请示寡君天王陛下,须从长计议!我不日南还,此间暂以拓跋翰为主,然其年幼,尚请贺兰大人留世子于此辅佐之,我则当携燕参军,同返上郡哉!” 三 秦主苻坚闻苻洛实已灭代,大喜,加其官为开府仪同三司,即命择日,召集诸东北、西域小国在长安使臣于西市,将以臣伐君、以弟伐兄之拓跋窟咄,与无君无父、弑父夺位之拓跋寔,车裂示众,以儆效尤,彰其为天下讨逆,除残贼之义。已亡之燕尚书左仆射崔宏,亦被俘至长安,苻坚以其河北名儒,用为太常,兼国子祭酒。 代国已亡,苻坚应苻洛所请,即以贺兰卢为代北西部大人、定襄太守,居盛乐;以刘库仁仍为代北东部大人、广武将军,加上谷太守;以刘卫辰为代北南部大人,加代郡太守;另应苻洛特别所请,以其参军燕凤,为凤家乡雁门太守。诏旨下达,代北复归平静。拓跋修仍镇汉故定襄城,实为代北北部大人,苻秦以汉故定襄城僻远,了不顾及。燕凤谢过苻洛,便自上郡携妻,率窟咄降卒赴雁门家乡为太守。窟咄降卒多雁门人,闻燕凤乃籍里乡党,皆各欢喜。 四 苻坚已命王猛灭燕,复遣苻洛还镇上郡而灭代,潼关以东荡平,便思河西凉州,犹为华人安定郡大族张氏所据,其国主张天锡称凉王,乃两年前弑杀其侄张曜灵夺位,本得国不正。苻坚乃遣使招安,欲天锡知天命有归,幡然悔悟,不复拒使者,而遣使来朝称臣。 张天锡以苻秦两年灭二国,亦惧,闻秦使来,乃不复拒纳。秦使入天锡之都,即凉州城姑臧,见物阜民丰,街道井然,赞道:“汉武开河西四郡张掖、武威、酒泉、敦煌,而武威郡治姑臧为州城,迄今将五百年,民物可观也!”乃入天锡凉王之宫。 秦使说明来意,天锡初甚有礼,后以一言不对其意,乃忽发狂痴,喝道:“苻永固虽两年灭二国,张天锡亦一国之主,岂可以一使者召至长安,称臣纳贡?此明欺我也!来人!将秦使拿下!” 秦使猝不及防,遂为兵士所制,押入监牢。翌日,天锡命将秦使绑缚于市中栓马柱,命国中群臣齐射之。群臣皆谏,天锡不听,道:“我亦冒顿单于所言,我箭所射,众人不随射者,杀此人!”乃开弓射秦使。众人惧,乃随射,秦使遂死。 苻坚闻讯大怒,便遣吕婆楼之子吕光为前锋都督,以镇西将军杨安为后继,以舅父苟苌为征讨大都督,发兵八万,誓要一举灭凉。秦军势如破竹,前锋直抵姑臧城下。天锡乃惧,一面凭城固守,一面命其为酒泉太守与敦煌太守之二弟来援。 吕光亲率军截断酒泉、敦煌来援之师,秦军继至,遂围姑臧。不二月,城中粮尽援绝,天锡乃肉袒出降。 苻坚又灭一国,便召丞相王猛还都,以其弟阳平公苻融代镇邺城。王猛归至长安,苻坚便与议南伐。 王猛道:“自古南伐,无过顺流而下。秦之灭楚,先取汉中、巴蜀;晋之灭吴,先灭蜀汉。今国家与江东晋室,正犹蜀汉亡后之晋与吴,亦当先取梁州汉中之地,进取益宁二州。益州古巴蜀,宁州为蜀汉南中之地,诸葛武侯《出师表》中,所谓‘五月渡泸,深入不毛’者也,皆处荆州上游,得梁、益、宁三州,则拊荆州之背也。于是大军自梁州顺汉水而下,进取襄阳。若得襄阳,则沔北无坚城,大军便可泛汉而下,直抵夏口而入长江。东路则自邺城渡河,取彭城,泛中渎水而下。如是益州东下,襄阳南征,彭城抵近江北,三路并进,便是晋灭吴之势也!” 苻坚拊掌赞叹道:“所以召丞相归,正为南伐事大,非凉州张天锡一小丑可比,务须丞相主持!闻丞相此庙算,三年之内,灭晋必矣!” 王猛道:“不然!晋之灭吴,陛下道几年?” 苻坚寻思一阵,道:“若寡人所记不差,自泰始至于太康之元,足有十五年之久!” 王猛拱手道:“混一天下不可仓促,若国内不宁,适足以取祸!此晋武帝所以不急灭吴也。今姚苌、慕容垂辈布满内外,正可忧者!今伐晋取梁、益、宁三州,取襄阳、彭城,则可也,欲长驱而南,一举灭晋,则不可也!” 五 是年冬,秦军招降陇西鲜卑乞伏部,复败氐酋仇池杨难当之国,乞伏大人与杨难当皆臣服于秦。于是秦军自陇西与仇池所在武都郡之地,东下袭汉中。东晋梁州刺史弘农杨亮不敌,乃与子杨广率众突围东走,顺汉水而下,至于襄阳,为东晋襄阳太守、征虏将军朱序接入城中,梁州之众乃获安。 秦军既入梁州城南郑,有汉中之地,乃即南入剑门,进向成都。东晋益州刺史闻讯奔走,南下渡江,遁入宁州南中蛮夷之中。秦即吞并益州,复南侵占据宁州北部。 时已翌年初春,苻坚闻连下三州大喜,乃命庶长子长乐公苻丕挂帅,统兵五万出蓝田武关,进取襄阳。朱序坚城以守,苻丕受阻于城下,眼看已是初夏,暑热将至,却一筹莫展。苻坚赐剑催逼,苻丕惧,乃于沔北求贤,问攻城之策。 一不肖华人应募,道襄阳城西北角曾崩坏,乱世失修,只草草敷衍,版筑土石不足,亦乏竹木,乃投以草灰,人工寡少,打夯不牢,若引汉水灌城,则西北角必崩。适初夏水涨,苻丕从其计,遂破襄阳城,擒朱序及高僧释道安,送入长安,襄阳遂入秦手。 此役杨亮战死,杨广负伤,率麾下梁州之众突围冲出,至江陵投车骑将军、荆州刺史桓冲。桓冲命人接入,杨广不日亦伤重不治,其子杨佺期,便领父祖之众,于桓冲麾下效力。 苻丕得胜还朝,苻坚以王猛屡以姚苌、慕容垂辈降人为言,乃有意使丕率其国人氐族种人,东出镇守河北重地邺城,以为东秦。于是苻坚召其弟阳平公苻融还朝,即以庶长子长乐公苻丕率氐人子弟三万,代镇邺城。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甲) 一 苻坚既以庶长子长乐公苻丕率氐人子弟三万,代其弟阳平公苻融代镇邺城,乃思苻丕兼督之幽州以北之辽西龙城,乃慕容氏故都,卢龙塞外诸部所瞩目,中山乃邺城西北门户,雄踞幽、并、冀三州之间,甚为要紧,乃与王猛商议用人。苻坚犹是用人不疑,以昔日有言,欲以慕容垂为龙城镇将。 王猛坚执不可,道:“龙城为慕容氏故都,若以慕容尹为镇将,则真可谓放虎归山,予龙以水!慕容尹自其世子令于洛阳叛逃归国,不久即死沙城,历来安居长安,治理京师得力,彼不复他求,陛下何予大国?使慕容尹至龙城,沙城不远,必起旧怨而生新仇,若以复国号召,振臂一呼,恐卢龙塞外诸部,便云集响应,岂非一大国哉?故以慕容氏族人,镇河北、辽东西无论何处,皆万万不可也!苻征北去岁新灭代,威震北荒,实为龙城镇将不二之选;其弟重为太守有年,可为中山镇将。其兄弟相偕出镇冀州之北与西境,便为长乐公所镇邺城北西二面屏障,则庶几焉!” 苻坚从善如流,即迁苻洛为龙城镇将,都督幽、平、营三州,并诏改龙城为和龙,以示和缉卢龙塞外诸部;复以洛弟苻重为中山镇将,都督幽冀之间数郡。 二 苻洛得调令不悦,不得已自上郡还都受命,特谒京兆尹慕容垂曰:“陛下初封足下为宾徒侯,便道清一河北,以足下为故都龙城镇将,今出尔反尔,反以我出镇和龙!足下为京兆尹两年来,京师肃然,人人称颂,陛下无以酬劳,深为足下不取!且辽西为君家故地,足下为卢龙塞外诸部所仰,以足下为镇将,可谓妥矣。不意陛下不用足下,竟以我宗室中人为镇,是足可召乱也!” 慕容垂笑道:“我亡国之余,岂宜出镇故地?足下去年灭代,乃不费吹灰,实威震北荒,出镇东北卢龙塞外之和龙,岂非正得其人?” 苻洛忧道:“我在上郡久矣,和龙虽前年逐慕容评至,究竟时日无多。今忽自关中以北上郡,迁镇东北卢龙塞外,心中总是忐忑!恨不不荐令婿燕子章为雁门太守,使其长在我幕府中为参军,则免我迁镇之后,不知应对之患!” 慕容垂笑道:“足下都督幽、平、营三州之地,三州岂无人才?其北平阳氏,渤海封氏、高氏,皆大族,儒学传家,亦有流寓辽东西者,皆为足下所备。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即此之谓也!小婿人才庸劣,何足挂齿?其任一小县或差可无过,君骤荐之以大郡,我诚恐其不堪负荷焉!只陛下绝信足下所荐,便以为雁门太守,我尝谏阻,奈何陛下不听!惟祈雁门郡无事,小婿安然为稻粱谋,与小女养儿育女,便万事足,永感君之大德!” 苻洛赞道:“令婿实人中龙凤,不愧名为凤也!” 慕容垂笑道:“恐其乃东平吕安题嵇康兄喜之门一鳯字,凡鸟也!哈哈哈……” 苻洛道:“君女更是神仙之姿,神仙之姿!彼夫妇至盛乐我军营中,令爱作书僮打扮,我犹惊为天人,惊为天人!真不愧为天下传扬美名之中山公主!” 慕容垂止住苻洛道:“公主之称,再也休提!二人在盛乐及上郡,可多亏足下照料哉!慕容垂代小女小婿,谢过足下。”说罢,慕容垂向苻洛拱手。 苻洛立刻拱手还礼,道:“令爱令婿皆人中龙凤,与之相见相识,实人生乐事,安事道谢乎?” 慕容垂便命开宴,留苻洛饮酒。苻洛也不与之客气,直饮至夜深方还。 席间,苻洛仍道其不满,曰:“陛下先后以亲弟、长子镇邺,而以我兄弟为和龙、中山镇将,为邺城北西二面屏障!我方逐得慕容评,灭代国,本以为即不入朝,亦当长镇上郡,乃所以荐令婿为雁门太守,以为跨河之邻也,不意忽转和龙镇将!到底我兄弟宗室疏属,不如子弟之亲,此亦人之常情,无可奈何哉!” 二人酒酣耳热,时慕容评已老死于范阳,苻洛说及,慨然道:“当日恨不——便为足下杀慕容评,使其竟以陛下之宽仁,终老于范阳哉!” 慕容垂笑道:“足下若擅杀慕容评,便得罪于天王陛下,岂是慕容垂本怀?”复道:“究竟范阳百姓天佑,此贪蠹到任不及二年,便已亡殁。虽是死有余辜,终为天夺其魄,潞川一战,使其败家亡国,此亦真堪呼天哉!” 苻洛忽又道:“我闻令世子之不幸,实以丞相之故……” 慕容垂乃摇手,示意其勿再言。苻洛亦知失言,忽忆及慕容垂世子名令,虽为儿辈,却是早卒,虽是援令爱之例,褒称为令世子,却正以名触慕容垂隐痛,岂非不妥?苻洛本已将醉,乃托言醉矣,遂辞去。 三 苻丕率三万氐人出镇邺城,苻融回到长安不久,秦相王猛便积劳成疾,卧病在床。秦主苻坚悲痛不已,遣御医视疾,而猛病不愈。苻坚无奈,乃至减租税,撤御食,亲出南郊祭天,为王猛祈祷,而猛病终不愈,遂至弥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苻坚乘车,泪奔至丞相府,于王猛病榻前泣下沾襟。猛道:“天命攸归,人生无常,盛衰有时,死生一度人皆有,陛下何必执着?” 苻坚悲伤不已,道:“我与景略君臣相遇,真堪比刘先主之与诸葛武侯,所谓如鱼得水!今赖卿之谋划与亲力,中原、西北与西南,皆已底定,方当南伐,混一天下,不意卿竟——将弃寡人而去!” 猛忽目光炯炯,道:“混一天下必有时,然不在近日!晋文王灭蜀汉之后二十年,晋武帝方伐吴而灭之。岂武帝不欲早灭吴哉?非也,以国内不静故也!当此之时,秃发树机能乱于凉州,拓跋氏兴于代北,慕容涉归勃起辽东,攻平州治所襄平,围东夷校尉,三边可谓遍地烽火,安事伐吴哉?今虽东方、西北及西南荡平,荆州已取襄阳,然桓冲虎踞江陵,雄兵二十万,谢安主持晋政,内外安宁,可谓无懈可击!我闻安已遣其侄玄,赴江北广陵为兖州刺史,高平郗鉴所创北府兵,近来皆集广陵,而使谯郡戴遁增兵彭城。今彭城犹在晋手,寿春以东,逶迤至于钟离、盱眙、下邳、淮阴,晋人皆城守。江淮为南北之界,江淮之间水网密布,南人擅长水战,此曹公所以终不能渡巢湖入濡须水也!” 坚道:“我命人于益州,以二年练水军,可顺流伐晋乎?” 猛道:“不可!晋龙骧将军王濬在益州,练水军修战船,至于八载,虽有前船朽坏事,究以西北不静,晋武犹隐忍之!今国家貌似安静,而姚苌、慕容垂辈降将降人布满内外,此汉初诸侯林立,尾大不掉,贾谊、晁错所谓抱薪厝火,可称安静乎?陛下可安枕乎?为今之计,除非曲突徙薪,以宗室率种人,即如长乐公之率种人镇邺,代替鲜卑、羌人镇守诸要地,然后与民休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二十年后,乃议伐晋,方可一举底定,混一天下!否则,若陛下待降人仍存宽仁,乃至于倚重,则一旦有事,必变生肘腋,安事南伐哉?” 坚道:“丞相所言有理,寡人谨记在心。今日颇谈论,却又累丞相哉!仍希丞相保重!” 王猛向苻坚艰难伸手,坚乃与之执手。猛道:“昨夜臣已弥留,忍死待陛下耳!今陛下既枉顾,臣亦进忠言,便可安然长逝矣!只忠言逆耳,然利于行,臣知陛下有宽仁之性,容人之量,或仍宽待降人,任用异族,则臣死后无知,亦无可如何哉!陛下……珍重……慎用……谨防异族降人!” 言罢,王猛便撒手人寰,溘然长逝。苻坚大恸,悲哭流涕,道:“天不欲我混一天下耶?奈何夺我景略之早!”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乙) 一 代亡后翌年,贺兰卢病卒于盛乐。代国甫亡时,代王什翼犍次子拓跋翰以草原之俗,欲娶寡嫂贺兰芮,贺兰卢不许,却使世子贺兰讷携妹返贺兰部。后贺兰卢为拓跋翰主持,使与小部白部大人之女结婚。 原来拓跋翰自拓跋窟咄围城时,其兄拓跋寔弑父夺代王绿玉扳指出奔之后,便觊觎其嫂贺兰芮,以此遂怨贺兰卢。贺兰芮归母家八月,生一子,道为拓跋寔之子。拓跋翰闻之,以为实为己子,愈恨贺兰卢。 至此贺兰卢死,贺兰讷乃至盛乐迎丧。将返,贺兰讷忽向拓跋翰索代王绿玉扳指,道:“此物本属汝兄,汝兄虽弑父之贼,究为世子,今已伏法,其子——我已为之命名为珪,珪儿乃先王嫡孙,法当继位!汝非可主国政者,不过以先王之子暂居盛乐,代嫡孙为城主也。便请授我代王绿玉扳指,俾我携回付嫡孙,以副诸部所望。” 拓跋翰大怒,道:“嫡孙固是嫡孙,未必非我之子,纵非我儿,我视之为子,亦可矣!安得以我非世子,便废我?” 贺兰讷道:“汝兄弟兄为篡弑,弟为不义,皆不堪为君者!我父子因此而不允汝娶寡嫂也,纵珪儿为汝子,亦岂可奉汝为君!彼时未有珪儿,权宜奉汝耳。今珪儿将百日,我当为周公,奉之为代王!” 拓跋翰冷笑道:“我早疑心汝父子,将夺我国!汝父在此之日,我已暗养死士,汝父既丧,城中皆服我!今汝将反客为主,逼我予汝代王绿玉扳指耶?此物乃大秦征北大将军赐予于我,汝欲反耶?!” 贺兰讷道:“汝知大秦陛下不以汝为代北之主,故封我父为西部大人,加定襄太守,使居此城——此城乃先王所都,是以我父为代北诸部盟主!只汝毕竟先王之子,彼时惭德未彰,故大秦陛下仍以汝为盛乐之主。使大秦陛下知汝实为盗嫂之徒,则汝早与汝兄,骈死于长安西市矣,安得尚有今日?今日汝以代王绿玉扳指授我,则珪儿长成为代王,汝犹为代王叔父,否则,我大军已在城门内外,今日便为大秦,先斩汝而后奏!” 说罢,贺兰讷一挥手,身后数人迅速拔刀在手,一拥而上,将拓跋翰制住。贺兰讷便近前,自拓跋翰右手拇指上,取下代王绿玉扳指。拓跋翰恨恨不已,破口大骂,贺兰讷即命将之收监。 贺兰讷携代王绿玉扳指,奉父柩归至东木根山葬毕,将代王绿玉扳指交予其妹贺兰芮,复嘱少妹贺兰芳,多为看顾寡姊与甥儿拓跋珪,乃仍赴盛乐,继其父为定襄太守。 不久,拓跋修亦病卒于定襄城,无子。长孙他遂继为北部大人、定襄城主,闻贺兰讷囚拓跋翰,大怒,乃率军伐盛乐。 二 不日,长孙他率万五千人马围盛乐城,颇有学自中原之云梯、抛石机诸器械。贺兰讷很快不敌,眼看城将陷,乃遣燕凤之仆步六孤含乘夜缒城而出,急赴雁门求援。 步六孤含至雁门,燕凤又惊又喜,惊的是代北复乱,喜的是与阿含分别一年又相见。阿含乃详说诸般情形。 燕凤听罢,不禁愁眉不展。盛乐危在旦夕,自不可坐视,使长孙他破城,恐不但贺兰讷将无幸,长孙他恐即据盛乐而称代王——毕竟先王世子已死,次子拓跋翰尚未正位,况为贺兰讷所囚乎?幸拓跋寔尚有遗腹子,既是先王嫡孙,自为冢嗣!然长孙他于参合陂之变时,本便欲夺代王大位,今先王与先王世子皆死,拓跋翰在缧绁中,使长孙他取得代都盛乐,国中便无可阻其称代王者,恐其必悍然称王自立! 燕凤思忖,“平北公死而无子,长孙他已为拓跋部大人,今其攻围盛乐,贺兰部便与数世通婚之拓跋部成仇!今铁弗刘卫辰据平城为代郡太守,使其闻二部火并于盛乐,必趁火打劫,如此则鹬蚌相争,渔人得利,铁弗匈奴恐将因此坐大!长孙他若败贺兰讷,取盛乐而称代王,塞外诸部——尤其忠于拓跋氏之独孤部大人刘库仁,必不服,代北必因此而战乱绵延!如是,苻秦恐将三度出师,则底定之后,秦主恐不复信任代北鲜卑诸部之大人,而以佯装效忠之匈奴刘卫辰为代北大单于!卫辰将因此借苻秦壮大,代北鲜卑诸部必不服,如此代北必将至于大乱不已!” 燕凤不欲拓跋部与贺兰部火并消息传入平城为刘卫辰所知,便急整军,将原拓跋窟咄麾下训练有素之雁门郡兵集结,即率以驰援贺兰讷。 三 燕凤率军至盛乐五里外扎营,只带阿含一人往见长孙他。贺兰讷以为燕凤必有计相救,乃苦待救援,艰难守城,倒也未使长孙他得逞。长孙他围城既久,恐贺兰部有援兵至,乃命人斥候。此日燕凤忽率军至,兵强马壮,斥候报入,长孙他大惊,忙命再探。 燕凤却已儒服而至,唯携其仆步六孤含一人。长孙他尚不知五里外扎营之大军来自何方,何人所率,见燕凤来访,不禁诧异不已。 燕凤开门见山,道:“长孙大人——不,左司马大人,别来无恙?仆自先王不幸,为大秦征北大将军强征为参军,继而复荐为鄙乡里雁门太守,仆本有归意,乃赴任雁门郡。近日阿含至我处,道左司马大人率军攻围盛乐,仆闻大惊,乃率郡兵来作调解。贺兰大人既未称代王,以大秦用老贺兰大人为定襄太守之故,仍称定襄太守,左司马大人虽先王在日,为代国兵马首脑,然先王遭逆子之弑,国已不国,幸大秦陛下宽仁,仍以平北公及贺兰老大人、独孤部刘大人为代北北、西、东三方之主,左司马大人以去年受命援救定襄城,乃在平北公麾下。今平北公亦不幸归天,左司马大人便为拓跋部大人,然先王世子有遗腹子,即为先王嫡孙,今虽尚在襁褓之中,且在贺兰部,以法当立为代北之主!今左司马大人纵取得盛乐,贺兰大人却是大秦定襄太守,以大秦官职,乃是左司马大人继平北公为定襄城主之长官,如此相攻,于大秦岂非无法交代?昔日仆与左司马大人同在先王帐下听命,仆忝为左长史,素无军事才,乃左司马大人所知。然此番仆统雁门郡兵至此,为将者乃先王已故少弟窟咄之子遵,其勇武善战,左司马大人或亦耳闻。彼以为先王世子既死,次子复为人所囚,已不堪为君,草原唯力是视,先王诸侄,其为最长,其曰——” 长孙他抢白道:“其道如何?若道先王诸侄,自是我为最长!今王位虚悬,拓跋遵亦有意耶?” 燕凤道:“其曰,左司马大人若囚我,其便以大人囚大秦雁门太守名义,攻大人于城下。仆得其保证,乃斗胆来此见大人。不过,仆实不疑大人有夺取盛乐称王之心,不过以贺兰大人囚先王次子阿翰公子,欲解救之耳。因此仆将为大人入盛乐作说客,不知大人意下如何?若大人定要与贺兰大人相拼,玉石俱焚,又何益哉?贵部拓跋与贺兰部数世为婚姻,今大人围城已旬日,铁弗卫辰恐已知,使其率军至,为刺虎卞庄,岂不亲痛仇快?大人若不以卫辰必将趁火打劫为意,甘心与贺兰大人作鹬蚌相争之斗,使铁弗匈奴异日渔人得利,仆今日既来,不能使大人回心转意,便与阿含留大人处。彼时拓跋遵必以为大人囚我,贺兰大人不欲大人破城,恐亦将不顾仆之生死。彼时雁门郡兵与贺兰大人里应外合,恐大人不但不能得志,且将有忧!”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丙) 一 燕凤说罢,长孙他沉吟不已。忽一人闯入营帐,也不行礼,便急急道:“大人!大……大事……不好!夫人……” 长孙他大惊,道:“夫人如何?!” “夫……夫人……夫人难产……今已……”那人喘息不已。 长孙他奔过,双手抓住那人两肩,咆哮道:“今已如何?快说!” “胎儿不下!夫人……今已弥留!”那人双肩被长孙他抓得咔咔作响,忍痛道。 长孙他松开那人,几乎站立不住,摇摇欲倒。燕凤示意步六孤含,阿含便近前扶住。燕凤却问那人道:“可曾延请医者?” 那人道:“定襄城中医者皆集,然皆束手无策!” 长孙他忽惊喜,颤声道:“燕太傅——不,左长史大人!君即燕神医之子,家学渊源,当日在参合陂,我亲见足下医治已然昏迷之中山公主,使其痊愈,可谓医术通神!贱内紫貂,本尊夫人中山公主婢女,今日不幸难产,足下务须相救!长孙他永感大德!” 说着,长孙他已拱手躬身下拜。燕凤立刻扶住,道:“救人如救火,尚待何言?便请赴定襄!” 话音未落,燕凤已转身至帐门,其仆步六孤含自然紧随。长孙他见燕凤并不要挟,便反身而出,心中好不感动,便即随出。三人解开缰绳,飞身上马,策马向定襄狂奔。 二 紫貂于参合陂之变次年,已生一子,时已两岁,长孙他取名为京,京义为大,与斤谐音,用以纪念祖父,闻桓温字元子,复取字为元子。此番紫貂确是难产,胎儿脐带绕颈,稳婆接生不当,致大出血;延医者至,已不可治,遂至弥留。 燕凤三人策马狂奔,直入定襄城。长孙他打马直入汉故定襄郡府,燕凤与步六孤含随入,三人下马。长孙他排闼而入,奔至紫貂床前,扑通跪倒,握妻手道:“紫貂!……如何?……”燕凤亦入。 紫貂气息微微,睁眼道:“我……” 长孙他回头看向燕凤,泪光盈盈,眼中全是恳求之意。燕凤乃至床前,就地侧身向长孙他盘腿坐下,伸手搭上正为其握住的紫貂右手脉搏,只觉微弱无力,知已无法医治,心中亦是大恸,默默无言。 长孙他见燕凤不语,霎时面如死灰。紫貂忽艰难扭头看向燕凤,不禁惊喜道:“燕太傅!……公主……好否?” 燕凤落泪道:“公主……甚好……劳长孙夫人挂念!” 紫貂道:“生为奴婢,平生唯公主……待我如姊妹,我亦视公主为亲姊……” 长孙他声泪俱下,嚎啕道:“紫貂!我辜负汝甚哉!我若不执意南伐盛乐,汝岂有今日?痛杀我也!” 紫貂看向长孙他,泪光盈盈,柔声道:“君勿自责……此乃天意,岂人力可为?总是我福薄,否则何以至此!”言毕,乃闭目而逝。长孙他痛哭流涕,然亦无可奈何。 三 长孙他离盛乐城外营地,其众自原地待命。此日忽有贺兰部数骑至,为首者道:“贺兰部有大事,若使我等入城,我便谏说贺兰大人献城!” 长孙他留守之将不信。贺兰部来人为首者道:“我乃贺兰大人之侄,今我留从人在此,将军使我单骑入城,若不谏说我部大人献城,便请斩诸从者,如何?” 长孙他留守将以为可,乃开围放之入城。那人纵马至城下叫门,守城者见是贺兰讷之侄,而围城拓跋部之众并无动静,便开门放之入。 贺兰讷闻部中来人,乃命入见。其侄入汉故盛乐县衙,一见贺兰讷,便道大事不好。 贺兰讷定定神,道:“何事惊惶?” 其侄道:“先王嫡孙……病甚……今已气息微微!” “啊?!”贺兰讷大惊,道,“可已延请医者?” “部城中医者,皆束手无策!” “汝却如何——得过重围入城来?”贺兰讷忽道。 “我以从者为质,乃得拓跋部人放我入城!我且——诺言,必谏说叔父大人献城!” “汝意在何为?欲以汝之从者——我部民性命,迫我献城哉?”贺兰讷怒道。 其侄恳求道:“长孙他率代王部众围城久,今部中乏人马,无能救叔父大人,况今代王嫡孙病甚——若其不幸,长孙他更将必夺此城,以为称王地步!为今之计,只有暂让此城予之,先救代王嫡孙,以为后图!” 贺兰讷道:“此城中亦无良医!除非——” “除非——如何?” “除非雁门太守燕子章在此——除非燕子章将至!我前向已命其仆步六孤含赴雁门,请其来救盛乐,却不知……” 其侄闻言一惊,道:“燕子章非先王世子太傅耶?拓跋部人囚我一夜,我夜闻看守者议论,似乎道——似乎道燕太傅近日已至其营,当日长孙他便与燕太傅及其仆步六孤含,离城外营地急返定襄城,却不知所为何事……今正可趁长孙他不在,急献此城,长孙他留守将欣于不战而胜,必能允叔父率我等出城!盛乐本非我有,今垂将粮尽,奈何不快走,以待将来?” 贺兰讷惊喜道:“果然如此耶?如是,则嫡孙有救矣!汝即返敌营,道我明日献城,然须使汝先赴定襄城,迎燕太傅急赴我部为嫡孙救治,否则,我定不答允,唯其所择!” 四 贺兰讷侄儿见叔父允献城要挟长孙他留守将,使许其赴定襄城请燕太傅,大喜,便即出城,重入拓跋部人军中。长孙他留守将见他倏忽便回,心知当是贺兰讷已允献城,大喜道:“足下入城便出,必有佳音!” 贺兰讷侄儿道:“我叔父答允献城,然先王嫡孙病甚,足下当先许我赴定襄城,请燕太傅急赴我部为之救治,否则我叔父定不献城,唯君自择!” 长孙他留守将沉吟道:“足下单骑赴定襄城否?” 贺兰讷侄儿道:“然!” 长孙他留守将道:“如是!先王嫡孙乃长孙大人堂侄,长孙大人此番攻此城,只为贺兰大人囚先王次子阿翰公子!今先王嫡孙病,贺兰大人已允献城,我便做主,许君单骑赴定襄城!足下当拜会长孙大人罢,便急返此地,否则我亦将以足下从者性命相抵!” “那是自然!”贺兰讷侄儿道。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丁) 一 燕凤急赴贺兰部东木根城,拓跋珪却已不治身亡,救之不及。贺兰芮哭得呼天抢地,其妹贺兰芳亦垂泣不已。 贺兰讷侄儿归至盛乐城外拓跋部军营,长孙他留守将即命其复入城劝降,他便入城向叔父说明。贺兰讷闻燕凤已赴其部,心中稍定,乃献城,应长孙他与其侄临别所请,留拓跋翰在城中,自率部众急归东木根城。 归至其部城中,闻拓跋珪竟已病亡,贺兰讷来不及安抚其妹,便欲趁长孙他尚留定襄城,急反攻盛乐城。燕凤道:“长孙大人夫人难产死,故未归盛乐军营。其留守将出于救先王嫡孙大义,乃许令侄赴定襄城召我救治嫡孙!今足下乘其不在而反攻盛乐,岂非不义哉?” 贺兰讷怒道:“天意不佑嫡孙,使长孙他得先王次子阿翰,便将奉之为代王!长孙他岂真心拥戴哉?欲以之为傀儡耳,久之必自立!今不急反攻盛乐,夺阿翰在手,我便不但失亡父之城,且辜负先王有望于我父子拥戴其后裔哉!” 燕凤道:“长孙大人不忍丧妻之痛,必不能即赴盛乐,其留守将入城,若以阿翰公子为先王次子,亦只能奉之为城主,甚乃暂自主,以待长孙大人至。足下何必,便患长孙大人不日即赴盛乐,拥立阿翰公子?代北不宁,此番仆虽奔走,不但未能解盛乐之围,亦不救嫡孙之亡,罪莫大焉!仆犹当为足下赴定襄城,游说长孙大人,使其让出盛乐城,使贵部与拓跋部和解!” 贺兰讷见他真诚,敢于任事,乃道:“岂我不欲与之相安?长孙他攻我!子章岂不知耶?” 燕凤道:“今代北无主,乃是当务之急!使秦廷知先王嫡孙死,恐便以窃据平城之匈奴铁弗部大人刘卫辰,为代北大单于,则贵部与代北鲜卑诸部,大事去矣!秦主虽甫即位,便杀其兄苻法,然颇以中国之君自诩,使其知先王嫡孙已死,便将道代王绝嗣,不复以代北为国!阿翰公子虽先王之子,却是庶出,非世子同母弟,世子有子,衡以中原嫡庶之义,阿翰公子便不能继位!今嫡孙死,盛乐已入长孙大人之手,其若入盛乐,杀阿翰公子,先王诸侄,长孙大人为长……” “岂有此理!长孙家自长孙他父时,即已改姓,岂可继位为代王?秦廷亦当不许!足下亦道长孙他若入盛乐,恐将杀阿翰,奈何阻我即反攻盛乐?”贺兰讷怒道。 燕凤道:“长孙大人必不杀阿翰公子,以先王尚有姓拓跋之侄,即窟咄之子遵故也!便使阿翰公子死,秦廷知先王尚有拓跋氏侄在,安得使其长孙氏侄立?则长孙他将为众矢之的,故其必不杀阿翰公子,足下勿忧!” 贺兰讷道:“秦廷鞭长莫及,使长孙他据盛乐,阿翰为其傀儡,久之,诸部必唯其马首是瞻!彼时其若暗中鸩杀阿翰,以大宗长子名义称王自立,便无人反对有由矣!” 燕凤道:“若要调和贵部与长孙大人,唯有——以长孙大人之子为世子之子!今长孙大人之子两岁,未能离母而母丧,其本先王侄孙,于世子为犹子,若使其入继为世子之子,则不但先王统嗣有托,长孙大人之子亦因此有母,且其长成之后,以身为先王嫡孙,可名正言顺继位为代王!想长孙大人亦必欣然应允,岂不两下皆安?” 贺兰讷目瞪口呆,良久道:“此诚妙计!然长孙他必许乎?若其不允,不如我即反攻盛乐,且夺阿翰在手,再作后图!” 燕凤道:“仆即返定襄城,谏说长孙大人,其骤遭丧妻之痛,幼子无母,嗷嗷待哺,当正自无计可施!仆此谋划,乃保全代国唯一之法,其不当不允。” 贺兰讷道:“我亦无计可施,便依足下!” 二 燕凤不顾劳累,即策马奔赴定襄城。入汉故定襄郡府,见长孙他正上马,燕凤连忙上前道:“长孙大人将赴盛乐耶?” 长孙他道:“家遭大难,然不可废国事!阿翰公子前为贺讷所囚,今讷已弃城返部,我当善始善终,仍赴盛乐,奉阿翰为代北之主!” 燕凤道:“阿翰公子非世子同母弟,今世子有子在贺兰部,乃是先王嫡孙,衡以嫡庶之义,理当继嗣承统,足下安得奉阿翰公子为代王?” 长孙他勒住马匹道:“足下此言何意?” 燕凤道:“阿翰公子既与世子异母,以中原嫡庶之义,即为庶出,不能承大统!本当继位者,乃世子之子,亦即先王嫡孙。不过,今先王嫡孙——已不幸病死,是王室已大宗绝嗣,阿翰公子可继嗣承统。然诸部尤其贺兰大人以足下实夺盛乐城,而置阿翰公子于君卵翼之下,必不服足下居盛乐而拥立阿翰公子!尤其贺兰大人实承大秦所封其父为定襄太守,奉阿翰公子为盛乐之主,足下攻夺盛乐,便为反叛大秦!今阿翰公子不过如晋惠帝,非能自主者,拓跋部大人实为足下,秦廷自非不知。秦廷去岁所以不封平北公,正以拓跋部一时实有二主故也!秦廷以阿翰公子乃先王之子,故封贺兰老大人为定襄太守,使其奉阿翰公子居盛乐,是仍以先王之子为代北之主。秦廷如此措置,本欲代北南北东西相安,不意足下忽攻盛乐!今足下尚欲入盛乐,为众矢之的耶?足下一入盛乐,诸部皆当哗然,以足下实欲暂奉阿翰公子为代王,久之必自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长孙他怒道:“左长史此何言哉?君与我同辅先王,自当拥立先王之后!我已非宗室中人,岂能有意于大位?” 燕凤道:“仆信足下无夺位之心,然往日既有参合陂之事,恐足下不能取信于诸部!为今之计,若君以令公子,入继为世子之子,则令公子便为先王嫡孙!如此,则代国社稷有托,令公子亦因此有母,岂不善哉?足下春秋鼎盛,久之岂不续弦?则后自仍当有子。待令公子于贺兰部长成,足下与贺兰大人奉之为代王,则谁敢有言?若不然者,不但诸部不服足下,窟咄之子遵,于先王为犹子,且姓拓跋氏,恐当争位!” 长孙他沉思良久,下马道:“便依君言!” 三 燕凤便复至东木根城,向贺兰讷道长孙他应允。贺兰讷大喜,便命人请其妹贺兰芮入部大人穹庐相商。 贺兰芮闻言一惊,沉思良久道:“以中原之义,我自当为亡夫守节,然今嫡孙已不幸,阿他阿兄丧其妻,而幼子无依,若其不弃,愿为阿他阿兄妻,则其子有母,我亦有归,岂不两善?” 燕凤听罢,沉吟不语。贺兰讷却大喜道:“长孙他本是先王之父长孙,按草原风俗,阿芮既丧夫,可由阿翰报嫂,亦可由长孙他收弟媳。去岁以阿翰有惭德,阿芮不愿为其妻,故还家。若长孙他愿意,可谓良缘!尚请燕太傅为说客!”说着,贺兰讷向燕凤拱手。 燕凤道:“世子妃所言大善,且为人情所宜!然长孙大人深爱其妻,吾恐其不愿,则大伤足下兄妹厚意,岂不自取其辱乎?吾当以君妹既丧子,无由为世子守节,乃待嫁之身,说其自求君妹为妻,乃可使其子有母,则君兄妹无求人之辱,彼亦续弦,为子得继母,则两便矣!” 贺兰讷与贺兰芮兄妹相视欣喜,乃齐向燕凤拱手行礼道:“如是,则有劳燕太傅,全托付足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戊) 一 燕凤复至定襄城见长孙他,佯装难堪道:“仆前之来,奉贺兰大人之意,不曾见世子未亡人;足下深明大义,允以令公子入继为世子之子,仆不胜欣喜,乃驰归贺兰部相告。不意世子未亡人,却闻言垂泣,道其既无福为世子养儿长成,今嫡孙已不幸,是天意不使其守节,故其当改嫁,以此之故,其竟道——不愿为足下抚养令公子……” 长孙他愕然,良久道:“君奔走两间,今复来此,必已有双全良法,何必待吾出言相求?” 燕凤拱手道:“贺兰大人——不,世子妃,实欲足下……向其求婚!仆以足下与亡妻伉俪情深,且君丧妻未久为言,世子妃便不应允——为君抚养令公子……” 长孙他不意贺兰芮有此心,又是愕然,良久道:“紫貂既丧,幼子无依,君说我使之入继为世子之子,以便将来继承王位,吾子亦因此有母,岂不善哉?我日后恐仍当续弦,如今亦不欲与幼子分离……世子妃所言,实亦仆私心所欲,只君前次来此时,紫貂既丧未久,我却不知从何说起……如今我与贺兰大人丧偶之妹心意相通,岂不大善?便请足下报聘为言!” 燕凤大喜,遂衔长孙他向贺兰芮求婚之命,复归贺兰部东木根城。贺兰讷、贺兰芮兄妹得燕凤复命,道长孙他自请与贺兰芮为婚,皆大喜。不日,贺兰讷便奉妹赴定襄城,使与长孙他成婚。燕凤随至定襄,于长孙他与贺兰芮成礼之后,乃向长孙他与贺兰兄妹,道出其以长孙他之子过继为拓跋寔之子所图谋。 二 长孙他与贺兰兄妹既联姻结亲,本一时忘却以紫貂所生子长孙京入继为先王世子拓跋寔之子之事,燕凤提及,不禁皆是一惊。长孙他道:“我既实为拓跋部之主,便当回改为姓拓跋,京儿便为拓跋京,先王不当谓绝嗣!且阿翰与盛乐已在我手,诸部安得有异心?” 燕凤道:“不然!今先王嫡孙既不幸,以中原嫡庶之义,便为绝嗣。况苻秦实欲代北无主,若知嫡孙已不幸,必将尊铁弗匈奴刘卫辰为代北大单于,以绝代北鲜卑诸部联合之念!长孙大人以子入继为世子之子,便为先王嫡孙,我入长安以此向秦主为言,秦主华化甚深,必可使嫡孙长成之后,便承继先王之位为代王,岂不大善?长孙大人后当有子,且长孙、拓跋原是一家,拓跋氏绝嗣,令公子以大宗长子入继,亦古来之义,便闻于诸部,广播天下,亦当无人以为不妥!此所谓阳谋也,且不忧秦人以为欺君!若不然者,阿翰公子毕竟先王之子,且居都城盛乐,今其虽在君手,君前向攻贺兰大人于盛乐,却触秦主之怒!毕竟秦主以贺兰老大人为定襄太守,贺兰大人即为秦人认可之盛乐城主,视为辅佐先王之子拓跋翰者也!只秦人实欲代北分裂,故以刘卫辰居平城为南部,以独孤部刘大人居上谷为东部,便阿翰公子继为代王,亦不能一统代北,况苻秦必不使阿翰公子以庶子继位哉!为今之计,便只能以先王世子绝嗣,以长孙大人之子入继为世子之子,便为先王嫡孙王太孙也。便秦人知王太孙实长孙大人之子,以长孙氏实出拓跋氏,分族只在上代而已,阿翰公子庶出而未有子,长孙大人本拓跋家大宗长子,今以长子入继为先王世子之子,不亦宜乎?以此游说秦主,使其立此王太孙为代北将来之主,秦廷当无言反对,则代北鲜卑诸部,犹当唯拓跋家马首是瞻,方可不使刘卫辰坐大于代北!” 贺兰讷毕竟是贺兰部大人,不欲长孙他以掌握拓跋部在定襄城之将士,实为拓跋部大人,便以取得都城盛乐,夺拓跋翰在手,而反客为主,取代拓跋氏为代北之主,乃附和燕凤之议。贺兰芮亦坚持前议,即以长孙京过继为拓跋寔之子,其为奉亡夫之子,与长孙他成婚,故长孙京改姓拓跋,长孙他则不改。 长孙他不欲代北分裂,思来想去,乃允以长子长孙京入继为先王世子拓跋寔之子,改姓拓跋,以贺兰讷提议,仍以拓跋寔已亡之子之名珪,为代王拓跋什翼犍嫡孙之名。 三 燕凤乃与其仆步六孤含,偕统率雁门郡兵之拓跋那,返至雁门,即上书秦主,明言代北无主,铁弗部刘卫辰跋扈,有侵吞代北之心,“为今之计,唯以定襄城主长孙他之子入继为代王什翼犍嫡孙,使长孙他、贺兰讷、刘库仁奉之为主,则代北获安,铁弗卫辰不敢跋扈,实大秦北境之福!” 苻坚得燕凤上书,乃与群臣朝议。司徒苻融、京兆尹慕容垂,闻言皆以为善。卫将军姚苌不欲铁弗匈奴坐大,亦附和。苻坚乃允燕凤提议,且召拓跋珪入长安为侍子,征燕凤入朝为国子教习,佐国子祭酒崔宏为副,教宗室、贵戚子弟及诸小国在长安侍子读书。 燕凤得诏书大喜,即以诏书所言,充当秦廷天使,携妻至定襄城,向长孙他宣旨,欲以秦廷旨意,奉拓跋珪入长安为侍子。长孙他不免不舍。 燕凤劝慰道:“今仆既受征为国子教习,奉君儿入长安为侍子,便是君儿之师,自当照拂有加,不负先王与君之重托!况拙荆尚未有子,其既与君亡妻情逾姊妹,自当视如己出,君其勿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于为母者贺兰芮,继子虽非其所生,因已抚养数月,母子之情已浓,却颇舍不得。只转念想到继子远赴长安,因而无须哺育幼儿之后,其与长孙他,自可复有亲生之子,虽恋恋不舍于依依不舍之继子,母子相拥,皆泪下沾襟,贺兰芮也便不置可否。 长孙他夫妇乃将其子,托付燕凤夫妇。燕凤即与妻慕容莺,携拓跋珪直入长安。慕容垂已数年不见爱女,因此一家团聚,自然大喜。 秦主苻坚颇闻慕容莺美名,亦喜燕凤纵横之才,其夫妻甫至长安,便命与慕容垂夫妇,及慕容垂诸子宝、麟、农、云,相偕入宫觐见,复召崔宏与会,且赐盛宴。 自盛乐一别,燕凤、慕容莺夫妻与累慕容父女赴代国之崔宏,亦已二年未见,不意重逢于秦主赐宴,且燕凤将与崔宏共事,相见亦欢然。燕甫亡时,王猛奉旨于燕都邺城主持河北政务,至次年代亡,崔宏入秦为国子祭酒,王猛乃命人至清河,送崔宏家眷入长安,崔宏乃与妻儿一家团聚。崔宏赴代之翌年,其妻生一子,入长安尚未命名,崔宏命名为浩,字之曰伯渊,正与本为长孙他之子的拓跋珪同岁。 此日崔宏奉召赴宴,见全是慕容家之人,向秦主拱手行礼毕,一边入席坐定,一边看向慕容莺、燕凤,便以长辈身份向昔日中山公主颔首,复向燕凤一拱手,燕凤自然还礼。崔宏看向慕容垂,不禁哈哈大笑,乃对之拱手道:“慕容尹在参合陂日,恨不食仆之肉,寝仆之皮!不意君女于彼绝境,适得良配!今燕教习入国子学,竟在仆门下,却也是因缘际会!不——是仆夤缘际会之至,竟得燕教习为辅!哈哈哈……” “若非陛下遣苻征北伐代,当日不知如何!”慕容垂向秦主拱手,慨然道,又转向崔宏,拱手道,“崔祭酒昔日虽无好心,却办好事,慕容垂拱手为谢!今诸子在崔祭酒门下,小婿亦与君共事,皆须足下提携,慕容垂亦铭感于心!只我父女犹得相聚,却皆拜陛下所赐!”言罢,慕容垂又向苻坚拱手。 苻坚看向慕容莺,又看慕容垂夫人小段氏,喜道:“慕容尹家女眷,可谓仙降凡尘;慕容尹诸子及婿,亦皆人中龙凤;崔祭酒河北名儒,今相聚于此,皆入寡人彀中,实使人大慰平生,大慰平生!哈哈哈……” 于是君臣尽欢。 原来自灭燕之后,秦主苻坚便于长安大兴文教,复建太学,历数年,太学生至于万人。又立国子学,以教宗室、贵戚子弟,及诸小国侍子,亦百余人。故河北名儒崔宏入长安,苻坚便如获至宝,命为国子祭酒。 至燕凤施展纵横之才安定代北,上书秦主,道若以代王嫡孙为侍子入长安,则代北可安之际,苻坚召百官廷议,苻融、慕容垂、姚苌等,皆以为妥。慕容垂内举不避亲,复向苻坚荐其婿,道其在代北曾为代王什翼犍世子太傅,以儒学有名代北,可征之入朝为国子教习。 苻坚大喜,便命燕凤入都,遂以为国子教习。长安之外苻秦境内地方州、郡、县,苻坚亦命皆立学校,命刺史、太守、县令访求名儒以为教师,教育各地向学少年。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己) 一 东晋梁州刺史朱序与高僧释道安被俘入秦后,秦主苻坚以朱序戮力守襄阳,以之为侍中,欲知南夏情形。朱序乃渲染东晋内外相安,朝野静谧,近年风调雨顺,官民富裕,以与秦主敷衍,不使其生南伐之心。 释道安则入长安渐台寺主持译场,久之,乃觐见秦主,道中土原经匮乏,且少兼精华梵二语者,当至西域访求,遂请赴西域。苻坚不许,却遣使至西域,于龟兹国得其国师,亦其王妹之子的罽宾人鸠摩罗什所译经数种,使者如获至宝,携之东归。 翌年,秦军攻下东晋梁州最后坚守之郡魏兴,太守周虓力竭被俘。苻坚以虓出身汝南周氏,欲以之为侍中,遂以朱序为魏兴太守、扬武将军。于是周虓与朱序易地对调,虓入长安,勉强为秦廷侍中,序则出镇魏兴,为秦绥靖新地。然为宽厚待降人之秦主苻坚始料未及,朱序甫至其故镇守地襄阳之汉水上游魏兴郡,便暗中遣人至江陵,与旧上司、以荆州刺史都督东晋西部诸州之桓冲联络。 二 却说秦使于一年之后,自西域龟兹国归至长安,向秦主献上鸠摩罗什所译经数种。苻坚大喜,立召释道安入宫,使其就罗什所译经,阐明佛理。道安至,粗粗看过罗什所译数种经,不禁欢喜赞叹,双手合十,连宣佛号,阿弥陀佛不已。 苻坚惊喜道:“法师以为,此罽宾人所译经,阐发佛理,竟至化境乎?!” 道安曰:“然!贫道在南,偶闻建康瓦官寺竺道生法师言,道‘一阐提者亦有佛性’,不禁愕然!臣闻佛陀示寂之后百年,天竺佛教,分为大小乘。小乘以为外道,即梵语所谓一阐提者,根性最劣,无有佛性。大乘却以为,一阐提者亦有佛性,亦可成佛。此二说传来中土,一向众说纷纭。以佛性之论,关乎佛教本旨,至关重要,论者不得不言。彼时译经不多,信众亦寡,乃至有信者不读佛经,不明佛理,徒念‘阿弥陀佛’。汉末有西来僧竺法雅,乃至以‘格义’说法!彼‘格义’之说,乃以中国事迹,附会佛所说法,其中穿凿附会,不可胜言。故至近世,名僧大德于佛理,已多不取‘格义’之说,而于佛性此根本大法,则有如‘性空’,即‘佛性本空’也;‘性无’,即‘佛性本无’也;‘心无’,即‘万法唯识,三界唯心’之心亦无,等等,诸般说法。道生法师其先,出自天竺,经西域来至中国,或谓自南海而来。南夏诸僧,皆以为其祖上或于祖庭佛理,颇得传承,故于其‘一阐提者亦有佛性’之论,将信将疑。然以道生法师论理精当,不得不信,其曰,‘既众生平等,一阐提者根性虽劣,然亦人也,安得不有佛性?’虽中土承继汉魏以来‘性空’、‘本无’、‘心无’诸说,以为佛性本空、本无,乃至连心亦乌有,然佛性皆有;但汉魏以来所译经,皆不道‘众生皆有佛性’。故道生法师于南忽道‘一阐提者亦有佛性’,众便大哗然。以中国所得译经,实属小乘者居多,故以为一阐提者根性最劣,必无佛性,不能成佛。道生法师忽道‘一阐提者亦有佛性’,众便狐疑。今得此鸠摩罗什所译数种经,方知‘一阐提者亦有佛性’之论,乃佛陀住世所说之法,安得不信!便如陛下天生有佛性,贫道臣根性虽劣,近于一阐提者,然亲近佛理久,天性如孟子所谓性善、良知良能者,竟为佛理阐明而去其暗昧,愚昧都消,亦得佛性。阿弥陀佛!”说着,释道安双手合十,宣佛号赞叹。 苻坚欢喜赞叹道:“法师何必过谦!法师出自冀州,誉满南北,自昔石虎有河北之时,法师便师从佛图澄,得南北信众孺慕,与名僧之称扬,寡人彼时虽幼,亦多有耳闻!是故既下汉中,乃乘胜顺汉流,必下襄阳,以法师在襄阳故也。寡人以庶长子丕攻围襄阳半年有几,岂欲多所杀伤?实孺慕法师不已,恐不能生见法师也!近日既下魏兴,汉中与襄阳无隔,乃以汝南周虓与朱序对职,示二人以不疑,安知我推诚心置人腹中,可得人忠恪否?!” 道安曰:“众生皆有佛性,周、朱,人杰也,陛下推心置腹,一以为侍中,一以为魏兴太守,示以不疑,彼安得不以仁人之心,忠勤以事陛下?陛下勿疑。” 苻坚哈哈大笑,道:“今日得和尚开导,茅塞顿开,大慰平生!我已命召东归使者,尚请法师留此用素餐,俾东归使者与我师弟,讲述鸠摩罗什行状。” 道安本欲知鸠摩罗什之事,乃欣然留宫中用膳。 三 原来鸠摩罗什之父鸠摩炎,乃罽宾国相之子,本当继为国相,而出家,东游至于龟兹国,讲法于其国中大寺。龟兹王闻之,乃召入宫说法。王妹见之大喜,坚欲与之成婚。鸠摩炎被逼无奈,乃还俗与之成婚,生鸠摩罗什。 “传闻罗什生而能言,幼而徇齐,有儒者之风,而深明佛法大义,龟兹奉为国师。其父鸠摩炎本高僧,佛理精深,莫不该通,自罗什幼时,便作传讲,至炎卒,罗什已为西域佛法佼佼者。其母于炎卒之后,亦出家,龟兹奉为佛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罗什见大秦使者,颇有东来意,唯龟兹王不许,乃与天使惜别!”东归秦使侃侃而谈,将鸠摩罗什一家行迹,讲了个大概。 苻坚赞叹道:“好啊!想望风采!若得此人东来,与法师俱,则中国风化大行之日,不远矣!” 释道安曰:“佛法本原,与儒道二家无异,只佛理精深,俗人不通,以为佛陀教人弃世,却是诬罔佛祖,诋毁圣贤哉!阿弥陀佛。”说罢合十。 苻坚道:“我原道孔子、李耳,皆与佛陀一心,而意有不同。佛陀教人明理,知诸法性空,诸行无常;孔子教人亲近善类,近善远恶,服膺三代文明;李耳教人清净寡欲,皆善之教者也。今得法师阐发,信然!” 道安曰:“原是一理,而儒道佛三家,各有说法!” 苻坚道:“我闻嵩山近有道士寇谦之,实得天师道。若得鸠摩罗什东来,嵩山道士寇谦之至此,便三教鼎盛,大秦可长治久安哉!” 道安合十曰:“陛下不弃,老僧臣便赴嵩山,为华夏请谦之至此!” 苻坚哈哈大笑,道:“法师乃吾国师,奈何亲赴嵩山,为寡人请寇谦之!当遣使者,使其闻诏而来。” 道安曰:“谦之年轻气盛,以老僧臣在此,恐不必至!” 四 苻坚使者奉金帛至嵩山,寇谦之虽心动,以释道安已在长安,实为国师,其奉天师道,恐与之不能相安,乃不赴征聘,仍隐居嵩山。 秦廷东归使者亦携回鸠摩罗什所赠数种梵文原经,释道安乃于渐台寺昼夜翻译不辍,经年乃译出,颇与河北名儒崔宏,及雁门儒者燕凤讲说。 崔宏出身清河崔氏,世代奉天师道,其时已与寇谦之书信往来,不信佛法,每与释道安驳难。燕凤颇信佛法,且其妻慕容莺尤笃信,于是皈依道安,以之为佛法师,归家复与其妻讲说。 忽忽然,本长孙他之子的拓跋珪,入长安为侍子已二年,年将五岁,燕凤便教之读书,自《论语》、《孝经》始。燕凤入国子学当值,慕容莺便读佛经与拓跋珪听。久之,拓跋珪与中原士大夫子弟,亦一般无二;唯天性倔强,慷慨豪迈,似草原人。 五 萧儁奉父柩南渡大江,归至武进,将父柩入祖茔安葬毕,营庐于墓侧,预备守孝三年。 翌年谢安亲至武进,邀萧儁入朝为五兵尚书郎。萧儁亦有意建功,乃欣然应允受征,于是谢安返都,不日诏旨下达至武进,征辟兰陵处士萧儁颖士为尚书五兵郎,萧儁遂赴建康任职。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庚) 一 萧儁既至建康为尚书五兵郎,知江北广陵兖州刺史谢玄,仍在招揽北西二府历次北伐败后,诸流散于江淮间乃至河淮间,所在多有,率其本部人马为流民帅之将领,乃去信下邳,向其弟萧鎋道:“下邳虽属徐州,然谢兖州既督江北,下邳亦属兖州都督之区,弟不可于北伐中,落于兖州诸郡将领之后。我闻大戴已去信广陵,向谢兖州请战为北伐先锋;兖州以谯郡属豫州,婉拒之,遂以小戴为刘牢之参军,光复彭城,一雪前耻!弟亦可效仿大戴哉!” 萧鎋得信,本常记其父北伐光复桑梓之志,乃去信广陵,问兖州刺史谢玄北伐之计,道谢兖州若北伐,其愿为先锋。谢玄得信欣喜,复信萧鎋答谢。萧鎋乃命在其军中之萧儁之子乐子,率二千人赴谢玄处效力,谢玄大喜,命萧乐子仍统所部为队主,加参军职。 历数月,乐子报信叔父,道其在广陵颇得谢兖州赏识。萧鎋之子副子本欲随堂兄赴广陵,至此闻父道堂兄在广陵情形,便请亦赴广陵。萧鎋许之,萧副子遂率千人,亦赴广陵投谢玄。谢玄遂合萧氏堂兄弟二支人马为一军,以乐子为军主,以副子为副军主。 二 秦主苻坚庶长子苻丕镇邺数年,治理虽不及王猛,河北因邺城有苻丕所率出镇之氐人三万,倒也安静。苻坚以为以氐人出镇要地得计,乃将本族人出镇要地推广,以宗室各率氐人,出镇并州城晋阳、司州城洛阳、秦州城上邽等地。 司徒苻融向秦主进谏,颇以姚苌任卫将军为言,道:“姚苌本苻生中领军,陛下以昔日苻生除夕大宴其不奉命,乃以之为卫将军以酬其德。今族人出镇,须防他族在侧!” 苻坚忆起王猛临终所言,乃召益州刺史杨安回都为中领军,改授姚苌为益州刺史、龙骧将军。临别,苻坚设宴朝堂相送,向姚苌道:“寡人以龙骧将军创业,卿其勉之!”有文臣闻言道:“陛下以龙骧创业,今授姚益州龙骧将军,勉之努力,岂非不祥?” 苻坚不以为意,道:“刘备以益州创业。汉宣帝名言,道与我治天下者,唯良二千石。今大秦方当混一天下,益州天府之国,当战国之时,为强秦富源,故以李冰治蜀郡;晋武帝思灭吴,以王濬为龙骧将军镇蜀。今亦当倚益州为富源,使大军顺流东下灭晋,姚益州正吾王龙骧也!使江东晋室覆亡,王师入建业,姚益州亦当如王濬封侯,岂非创业耶?” 姚苌知其受猜忌,亦愿率其羌人之众出镇,闻言大喜,乃欣然赴任成都。 东晋都督荆江益宁交广六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桓冲以襄阳失陷之后,荆州北境压力转重,乃一面兵压襄阳,一面趁苻秦益州易帅,西进三峡,攻永安,遂取白帝城。姚苌赴任未久,即失白帝城,乃上表自责,请褫夺其龙骧将军。秦主命中山镇将苻重接替其兄苻洛为幽平营三州都督,以苻洛任益州刺史,命姚苌以龙骧将军出镇巴郡,以抵御西进之晋军。 苻洛得诏,诏书命其速将大军付长史,至中山与苻重交接帅印,便急赴成都,不需入都觐见,且不得入潼关,当取道陕城向西山行,自魏兴入蜀,大大不悦。至中山,苻洛乃与其弟道:“自天王兄弟弑杀先帝,我兄弟便受猜忌。如今命我移镇成都,却不使入都觐见,复不使入潼关,必自陕城西行至魏兴,而入剑门!朱序新任魏兴太守,其毕竟南夏降将,若袭杀我以立功晋室,遂其南归之愿,我岂非自寻死路?” “我兄弟毕竟非天王东海一脉,自是受猜,况天王之兄大司马法,亦受诛杀!王丞相功高盖国,其子皮仅为黄门郎,累年不迁,遂与大司马法之子东海公阳同叛,天王虽不杀,却贬谪边地,此诚所谓负心寡恩者也!今命阿兄取道魏兴入蜀,其心实不可测,便请与阿兄同叛!”苻重慨然道。 苻重之言,正合苻洛心意。洛大喜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我兄弟今日同叛,纵事不成,亦可谓死得其所!” 于是苻洛、苻重兄弟便于中山举起反旗,扬言为先帝、亡大司马复仇,进军邺城,不日即下邯郸。苻坚闻讯大惊,乃命邓羌、窦冲平叛。苻洛兄弟寡不敌众,历月余,败于窦冲,苻重阵亡,苻洛被俘。 苻洛被解至长安,苻坚不忍再杀宗室,乃将洛流放凉州。 三 龟兹为西域大国,颇侵吞周边小国土地。诸小国国主闻上年秦使曾至龟兹,欲迎其国师鸠摩罗什入长安,而龟兹王不许,便皆遣使赴长安,请秦廷伐龟兹。秦主苻坚颇欲鸠摩罗什入秦,乃以故太尉吕婆楼之子吕光为辅国将军,命其率军伐龟兹。 吕光率军过凉州城姑臧,问土着贤达西域情形。凉州贤达皆道西域旷远,水草稀少,不利行军。吕光大军以骑兵为主,粮道绝远,尤赖水草,不得已,乃暂停姑臧聚粮。 苻坚以上年既失白帝城,征东将军彭超以横野将军俱难攻盱眙不下,晋军渡淮驰援彭城,彭超复败于东,彭城不下,乃废俱难为庶人,改以攻取襄阳外城之石越为豫州刺史,以彭超为兖州刺史,命偕攻彭城。谢玄闻秦军增兵,乃命参军萧乐子率其所部驰援彭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乐子遂与堂弟副子率部曲渡淮,赴援副子之父萧鎋好友戴遁已先期赴援之彭城。此时彭城太守,仍是戴遁之兄戴逯,先期赴援之谢玄骑兵参军刘牢之,已奉命归广陵,故城中主事者,即戴氏兄弟。萧氏堂兄弟至,戴氏兄弟大喜,乃部署守城。 石越与彭超会晤,道:“我众敌寡,兵法云‘围阙一面’,我攻彭城南门,足下攻彭城西门,彼不敌,必溃而出东门南走。我乘胜掩杀之,足下便可入城。” 彭超以为可,遂偕石越两面攻彭城。晋军才万人,秦军却有六万,久之,晋军不支,戴逯乃命萧氏堂兄弟出东门南走。萧氏堂兄弟皆不肯,戴逯乃命其弟戴遁与萧副子出东门南走,自与萧乐子率众守城。戴遁与萧副子乃率二千人出东门南走,受石越军截击,损失过半,仓促渡淮,归至萧副子出生之地淮阴,收拾人马,尚得八百,乃就地驻扎。 戴逯与萧乐子坚守月余,终于不敌,城破之际,双双遇难。 四 捷报传入长安,秦主苻坚大喜,乃开朝会,向群臣道:“今天下皆平,唯东南一隅司马曜割据,不沾王化!王师已取益州、襄阳、彭城,西中东三路出兵之地皆在我手,便当出兵伐晋,以一天下!” 群臣皆以为不可,以为东晋内外安宁,无可乘之机。司徒苻融尤其力谏,道:“国家安定未久,去岁蝗旱失收,江东无隙可乘,奈何仓促伐之?” 苻坚道:“古语云,‘起屋道边,三年不成。’当与有识者谋之!诸卿有意者,可入宫觐见。”乃愤然退朝。 秦主回到后宫,宠妃张夫人亦谏阻伐晋,苻坚不悦。忽宦者报,道京兆尹慕容垂请见。苻坚大喜,立命延入。 适才朝堂之上,慕容垂不曾有言,虽猜其必不同群臣,然恐其亦来谏阻伐晋,苻坚乃沉下脸。慕容垂入,见秦主面沉如水,乃道:“晋武伐吴,群臣皆谏,以为不可,唯杜预、张华与帝同!至王浑与王濬争,贾充犹言当辍攻待来年,武帝亦犹疑,幸张华力谏,道当趁孙皓在位,一举灭之;乃有太康元年灭吴之事!否则,南北分裂之局,恐至今未了!” 苻坚哈哈大笑,欣喜道:“与我平天下者,道明也!晋武以杜预为镇南大将军,兵出襄阳,道明乃今之杜武库,可为寡人出征乎?” 慕容垂道:“益州已有姚龙骧,彭城有彭兖州,颍川有石豫州,皆可进攻。中路襄阳与南夏荆州刺史桓冲境界相接,冲实晋室长城,拥雄兵十万于江陵,荆州带甲三十万,此形与晋武灭吴时之中路,大不相同也,故当另辟蹊径。不过,亦晋武灭吴已有之规,即王浑之一路,取道大都督贾充坐镇之项城,出涂中,与出武昌之王戎为掎角之势。今不能兵出武昌,襄阳城高池深,镇兵虽不足以攻江陵,尚可与桓冲相持,纵增兵,亦无奈冲何。臣请为陛下率一支军,先行赴项城,以与石豫州兵压寿春,乃为部署得计。” 苻坚拊掌赞叹道:“卿实吾杜元凯,实吾羊叔子也!便依卿言。” 不日诏旨下达,以京兆尹慕容垂为冠军将军,率燕亡时鲜卑降卒三万,先行进驻项城,为南伐先路。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辛) 一 秦主苻坚受慕容垂觐见之时,其宠妃张夫人在侧,苻坚既不遣退,慕容垂以实为秦主与之不见外,且自信其必喜拥右南伐,乃将所思全盘道出。 张夫人乃张天锡之妹,其方谏阻南伐,慕容垂觐见,却以赞同马上南伐,大得秦主欢心,见二人相谈甚欢,不禁脸有忧色。当日慕容垂出,苻坚便道:“汝妇人无知!孟子曰,‘孔子,圣之时者也。’慕容道明,可谓识时务者!” 张夫人默默无言,唯忧戚在面。苻坚道:“今日朝会,汝兄亦无言,不知其于南伐,意下如何!”于是即命人召张天锡觐见。 张天锡入宫,苻坚乃问其对南伐看法。秦主满心以为,慕容垂不过亡燕之吴王,亦诚心以马上南伐为妥,天锡本为国主,见识当不亚于慕容垂,故当日以张夫人听罢慕容垂进言而脸有忧色,苻坚见之生怜,乃召其兄觐见,欲以天锡之看法,使宠妃安心。 天锡道:“圣谋独断。天子为四海之主,专制天下。陛下既有南伐之心,当乾纲独断,不问何人之意!古人云,‘营室道旁,三年不成。’天下分崩久矣,南伐诚为百年大计!百年大计,奈何与众人谋?” 苻坚哈哈大笑,道:“卿之意,正与朕同!慕容尹亦以为,晋武若听群臣,今日天下,或犹南北对峙,三国分崩之局,恐至今未了!” 天锡道:“慕容尹五胡名将,自是见识高明之士。” 苻坚道:“今日灭晋,犹晋昔日灭吴,慕容尹以为,当以大都督坐镇项城调度。今未定大都督何人,然慕容尹愿为大都督护军先锋,先发赴项城,为南伐张本!” 天锡惊道:“以大都督贾充出至项城调度,诚晋武灭吴良计。然慕容尹毕竟燕之吴王,项城处豫州之东,兖豫之间,不但在故燕境内,与其所都邺城,不过隔河而已。陛下灭燕之后,虽迁邺城及冀州鲜卑四万户入关中,然青徐兖豫之地,无论项城,自燕太原王慕容恪擒冉闵、平青州段勤以来,本为鲜卑窟穴!陛下使慕容尹统军先行赴项城,臣恐……” 苻坚摆手道:“正以东方鲜卑多,故使慕容尹先行赴项,好招聚其族人,效命于南伐!慕容尹昔日穷蹙来归我,朕与之君臣相得,如刘先主之与关羽,其岂有反逆之心?卿其勿忧!卿若非杀我使者,使天下知卿愚,朕亦以为,卿实颟顸莽撞,否则,便使卿返凉州,统凉州之人来助王师南伐,亦非不可!” 天锡道:“臣愚,不足道,若有统兵之能,姑臧城下,当不败于吕辅国,安得至此?” 苻坚哈哈大笑,道:“卿可谓自知者也!”乃遣天锡出。 张夫人大急,乃请与兄赴其处作家人谈。苻坚道:“身与汝兄妹亦家人,奈何不使我闻?” 张夫人道:“陛下方听朝罢,慕容尹甫去,复召妾兄入见,颇劳心神!妾与家兄多日未见,颇思与之道家中往日琐事,便如老友重逢叙旧,所言皆琐细,恐辱圣听,不劳陛下分神。” 苻坚豁达大度,乃许之。张夫人引天锡至其居处,屏退左右,密与之道:“阿兄,南伐事大,帝与慕容垂一人定计,我观其必败!今吕光在凉州,阿兄纵归,亦无望矣!我家世受晋封,陛下南伐,阿兄不如请与随行,则大军败北之日,阿兄可伺机南奔,乃是得计!” 二 慕容垂既率鲜卑降卒三万至项城,原燕境青徐兖豫诸城守兵中皆有之鲜卑人,于燕亡之后,效前后赵刘石纵暴之际避战乱入山筑坞堡以守之汉人,亦出城入山,屯驻于汉人废弃之坞堡,至此闻吴王至项,纷纷赴项城投效。方二月余,此辈如汉人流民之随流民帅转战迁徙者,至项城投慕容垂之人,便众过五万,慕容垂自然大喜。 张夫人所生子虽年方五岁,然天性聪颖,已入国子学随燕凤读书,子以母宠,颇得苻坚宠爱。张夫人以子尚幼,深恐南伐丧败,苻秦因此大乱,昼夜怔忡,以苻坚不听众人之劝,只以慕容垂一人之言,便定下南伐大计,且既命慕容垂先行率军赴项城之后,复令彭超自彭城南下,攻盱眙、下邳,使石越出颍川,攻钟离,大举南伐之形已粗成,不禁忧心如焚,便寻思何人尚可劝谏苻坚回心转意。 思来想去,张夫人想到颇得苻坚崇奉之渐台寺译场住持释道安,“道安法师慈悲为怀,自不以南伐为是,只不得与法师相见耳!嗯——吾儿之师燕教习乃慕容垂之婿,而以法师为佛理师,其若似法师慈悲为怀,亦当以南伐为非!只今法师闭门译经,仓促无法与之相见,唯传闻法师译经,颇讲求打通儒释道三家,而崔祭酒、燕教习诸儒者,以颇通佛理、文采风流之故,法师译经有不决处,便颇与之书信往来以决疑。今唯有书一便笺,使吾儿传信燕教习,请其为求请法师入宫,谏阻陛下南伐,或可奏效!” 于是张夫人书一便笺,命其子赴国子学听讲日,转交燕凤。燕凤潜心教学,复与释道安书信往还,讨论佛理,一时不问世事,竟不知秦廷大计。慕容垂率军先行赴项城,乃其自身主张,秦主虽以为得计,却以南伐事大,颇视为密计,至命彭超、石越南下,攻东晋淮上重镇盱眙、钟离,慕容垂率军赴项城,坐镇兖豫之间,仿佛晋武灭吴时之杜预一事,尚未公开,故燕凤竟数月不知。看罢张夫人便笺,燕凤大惊,便去信道安告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道安得燕凤信,知秦主决意南伐,不禁亦是大惊。其本河北冀州汉人,青年南下,长居东晋荆州北境之襄阳,与庐山东林寺慧远和尚,尤其建康瓦官寺竺道生法师,颇书信往还,以襄阳失陷,不得已而至长安,实心向南方。至此闻秦主决意南伐,道安乃暂停杜门译经,亲赴未央宫劝谏苻坚。 三 苻坚知释道安近来闭门译经,忽闻释道安法师于宫门外求见,不禁又惊又喜,乃命延入。道安入,不及寒暄,便道:“贫道近日潜心译经,虽杜门不出,不意偶出译场,经花园赴大雄宝殿与众僧诵经,途中闻二三士大夫于花园驻足议论,道及陛下实有不日南伐之心!贫道自南来,历经襄阳之围,不忍闻此,乃仓促来见陛下,不胜唐突惶恐之至!” 苻坚道:“法师方主持渐台寺译场,与群僧翻使者得自西域之梵文原经为华文,不意忽至于此,竟亦为谏阻南伐耶?” 道安合十道:“贫道不通世务,然王丞相景略公,当世之士莫能比也!贫道闻景略公在日,颇以降人为言,且其临终,尚谏陛下仓促万勿伐晋!今行唐公之反甫平,河北骚乱未安,鲜卑遗户,恐必蠢动。陛下以慕容尹先行赴项城,坐镇兖豫之间,实予之东方也!陛下推诚心置人腹中,用人不疑,然东方大河南北,青兖之地,本多鲜卑,陛下不可不防其招聚亡命,嗣后渐成尾大不掉之形!” 苻坚不悦道:“法师译经便尔,奈何关心俗世事!且法师世外高人,慕容尹女婿燕子章,我闻颇与法师相得,奈何法师于背后,毁人岳父?” 道安不禁气沮,色转赧然,乃退。 不日,彭超、石越皆捷,彭取盱眙,石下钟离,苻坚得报大喜,乃命来年诸州郡兵皆集项城,将大军自钟离、盱眙两路南伐,一举灭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壬) 一 秦兖州刺史彭超既取盱眙,秦兵遂压淮阴。石越既下钟离,乃率军东进,将攻下邳。淮阴城中居民寡少,淮阴令命青壮皆上城为守,然居民未经训练,秦人若以云梯攻城,百姓尚可投掷石块,若万箭齐发,可与之作战者,唯萧副子与戴遁所率自彭城突围南归之八百士。副子乃急命人赴下邳,向其父下邳太守萧鎋请援。 萧鎋时已得斥候报讯,知石越已率军东来。下邳兵力本不足,萧鎋得其子淮阴危急消息大惊,乃急命人携亲笔信赴广陵,向南兖州刺史谢玄求援。 谢玄得信,当机立断,立命刘牢之为主将,率北府旧将晋陵孙无终、西河田洛、乐安高素、琅琊诸葛长民等,齐赴下邳为援。刘牢之率诸将至下邳,闻石越以途中阻雨,离下邳尚远,应萧鎋所请,乃命鎋同乡孙无终为军主,以高素为副,率部急赴淮阴为援。 二 淮阴城下,彭超率军攻城正急,不意晋军忽自城东城西,两面突至,自是刘牢之所遣孙无终、高素所率人马。北府兵喊杀声震天,秦军猝不及防,纷纷败退溃散,奔向淮河边来时渡船,争先登舟。于是《左传》所云“舟中断指可掬”之事,于此复见! 追兵在后,一路风声鹤唳,秦军骑兵,犹如惊弓之鸟,策马奔至淮河之滨,纷纷纵马泅渡。河水深浅不一,幸遇水浅处,则或逃出生天;不幸马失前蹄坠入深水中,马上重骑兵甲胄在身,自然溺死河中。晋军孙、高二将命战士放箭,将船上与水中秦兵大抵射倒。 此役晋军大获全胜,孙无终、高素乘胜渡淮,收复盱眙。彭超灰头土脸,退归彭城。 下邳晋人闻讯,军心鼓舞。石越闻彭超大败,且晋军主力在下邳,不禁气沮,以秋雨连绵,行军作战不便,竟退回钟离而去。 三 消息传入长安,秦主苻坚大惊,忙开朝会,急问群臣对策。群臣本多反对南伐,皆默然无言。苻坚知南伐不得众心,乃谦逊道:“寡人只道大军若集,我有雄兵百万,纵长江为天险,亦可投鞭断其流!今仅渡区区淮水,攻蕞尔淮阴小城,竟使晋人败我兖州常胜之师,追亡逐北,乃至竟复盱眙,深不可解!” 司徒苻融道:“此南夏所谓北府兵也,乃高平郗鉴道徽始创,将士本皆徐、兖流民之在广陵者。晋室南渡之初,司马睿以鉴为徐兖二州刺史居广陵,其军尚无北府兵之名。后以王敦之乱,荆州兵入石头城,郗鉴率军勤王,渡江至京口,王敦乃退还芜湖。以建康台军弱,鉴不复北返,乃长驻京口为南徐州刺史,带北中郎将,开北中郎将府于其地,南人称北中郎将府为北府,京口兵遂有北府兵之名。嗣后济阳蔡谟道明为南徐刺史,亦带北中郎将,而鉴子昙为其司马。后桓温继任,虽不久即迁荆州,却留下‘京口酒可饮,兵可用’名言传世,可见京口兵之劲悍!桓温之后,陈郡殷浩执政,以颍川荀羡为徐兖二州刺史,带北中郎将,为晋廷永和北伐之东路。以姚襄反叛,殷浩所统晋廷台军败于寿春东面之山桑,浩乃为桓温弹劾废黜,荀羡虽驻节广陵,出兵至于淮阴、彭城,终亦退归京口。不过荀羡之退,非其麾下不能敌冉闵称雄中原之际,徐兖二州各自为战之乱军,实以桓温威逼,受执政召回京口。荀羡不幸早卒,执政颍川庾冰长子希,继为南徐刺史,与其诸前任一般,亦带北中郎将军号,而在任久,故京口兵渐有北府兵之名。今南夏兖刺谢玄所统,虽驻广陵,实其麾下诸将与所领部曲,皆京口兵旧人,故玄虽无北中郎将军号,南夏皆称其军为北府兵。荀羡、庾希,皆从事于北伐,皆以北伐不成,一以忧早死,一以北伐与西路桓温失期,逡巡不进,复擅自退回,亦遭温弹劾,褫夺其职。嗣后名士顺阳范汪,继为徐兖二州刺史……” 苻坚颔首道:“我闻晋室南渡之后,以失中原,乃于江东侨立诸中原州郡县,加以南名,以安置中原过江流民,使按其原籍,仍隶属诸同名侨州郡县,编为白籍军户,世代为兵。今其悍战若斯,真可谓劲敌也!” 苻融道:“陛下所言甚是!庾希之后,范汪为徐兖刺史,仍带北中郎将,而郗鉴长子愔,仍为其长史,可见此军与高平郗氏渊源之深。今南夏执政谢安,与南夏兖刺谢玄所出之陈郡谢氏,本与南夏徐州北府无渊源,而实创始南夏豫州西府之兵。谢安堂兄尚于王敦在武昌日,于历阳为南豫州刺史,开西中郎将府,豫州兵便有西府兵之名。尚后加号镇西将军,实谢氏崛起南夏,为一方藩镇之始。尚之外,谢氏诸人皆在朝为官。唯谢安优游,隐居会稽东山为名士,其长兄奕,则入桓温征西大将军幕府为司马,亦有名士风,温谓之‘方外司马’,即今南夏兖刺谢玄之父……” “哦——”苻坚哦了一声,不复出言。群臣与秦主一般,亦不明南夏北西二府情由,皆屏息以听。 苻融复道:“尚既卒之后,奕为桓温举荐,继为豫州刺史,不久亦卒。安弟万亦名士,世务不萦怀,竟继兄为豫刺,偕庾希北伐,于寿春未接敌而溃,逃归合肥,遂废为庶人。安不得已,乃于东山再起,应桓温征西司马之辟,复出仕于江陵。后以万死东归,不复返桓温处,遂入朝为吏部尚书。至司马昱为晋帝,复侍中,与太原王坦之文度并称王谢,一时为晋廷彦士,海内仰望。今晋帝司马曜继位,谢安乃以中书监、录尚书事执政至今。近闻琅琊王献之子敬,以出妻尚主,竟得为中书令,与安分庭抗礼,实不足为言!献之虽名士,有仕进争竞之心,既为中书令,亦必空疏优游,不以事务萦怀,故执政之权,仍全在安手,所以能遥控江北,使谢玄凭借谢氏昔日在豫州西府名望,指挥诸北府旧将如意,竟败王师于淮阴,追亡逐北,遂复盱眙,亦是可叹!”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苻坚闻言叹息道:“明年南伐,今秋竟败于淮阴,使南人收复盱眙!石越亦丧胆,竟退归钟离,不能乘胜东进,取得下邳!窦冲去岁平定苻洛、苻重兄弟,今仍在中山;吕光停凉州筹粮,犹驻姑臧。恨不召吕光归,使窦冲即日南下!” 忽殿外报入,道太原太守邓羌染疾卒。苻坚大惊,良久道:“大秦猛将如云,然称关羽、张飞者,邓羌、张蚝也。今关、张俱丧,天不欲我一统四海耶?!” 苻融道:“陛下宽心。南伐本非庙算所许,今彭兖州丧败于东,邓太原薨逝于北,可谓天意示警,陛下负天下之重,不可不察!” 苻坚愣怔良久,看向官拜司徒之同母弟苻融,忽道:“阿融,大司马若尚在,当如何?” 秦自苻法被诛,便不设大司马,法之前,亦无人任大司马一职。苻坚登基之初,不得已以法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职同东晋桓温,当时便有人以此为言。苻坚不以为意,终以母后、舅父之意而杀之,今国中乏才思良将,忽道大司马,自是指其兄苻法。 苻融闻天王阿兄忽道大司马,知其不满自身虽弓马娴熟,亦能马上持槊以战,却不堪为统帅,心中一惊,嗫嚅道:“大司马若在,当为陛下分忧,出至项城坐镇,岂不如贾充哉!” 苻坚已转安然,继而起身,昂然道:“邓太原、张辅国可惜,不能与诸将南伐,与南夏名将谢玄、刘牢之,‘会战于吴’!二月余前,慕容尹已以冠军将军,先行进驻项城,我闻山林据坞以守之流民,归之者日众,今已逾五万,皆可用之兵!明日,以尚书令为司徒,以阳平公为大都督南伐诸军事,出镇项城,为诸军节度。” 苻融闻言大惊,拱手过顶道:“臣实无统御才,亦无治理之才,忝为司徒,本是尸位素餐,赧然居职久之!今陛下忽以臣为南伐大都督,臣亦唯周昌所言,‘期期不敢奉诏’,请陛下收回成命!”说罢,苻融起身离席,至朝堂中央跪倒。 苻坚道:“慕容尹譬如韩信、白起,卿譬如范雎、张良。岂可白起已在长平,韩信已在井陉,而范雎、张良不庙算?故卿勉力行之,大都督南伐诸军。明春诸军大集项城,节度付托于卿!”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3章 谋一天下王猛死 草木皆兵苻坚惊(癸) 一 苻融目瞪口呆,不得已,翌日便衔诏命,率禁军左卫营赴项城而去。苻坚发布诏书,命境内州郡兵早做准备,明春皆集项城,限春分聚齐。 苻融至项城,与慕容垂相见,仍惶恐不已。慕容垂却欣喜不已,道:“仆为平阳公先路耳,公既至,明春南伐,诸军便有居中调度者矣!昔晋武平吴,以尚书令贾充为大都督,居项城调度诸军。充虽无才,赖京兆杜元凯为征南大将军,自襄阳出江陵,吴荆刺乃遁;弘农王濬为龙骧将军,自益州出峡东下,攻吴西陵督败之,遂下武昌,至于横江;太原王浑出涂中,至于历阳;琅琊武王司马伷出下邳,至于广陵;琅琊王戎出武昌,顺江而东。于是数路齐发,尤赖武帝坚决,度支尚书张华为伐吴之萧何,济粮诸军,终于灭吴!晋武帝以王濬、杜元凯、琅琊武王善战,虽贾充尸位素餐,以晋廷庙算,竟亦成功!今陛下贤明过于晋武,明公之能,尤非贾公闾可比,诸将用命,明年灭晋必矣!石豫州自伐襄阳以来,概无败绩;姚益州之才,亦不下王濬;如此东西并举,仆率前锋为明公先路,攻取淮南寿春;使石豫州取得下邳,顺中渎水而下;姚益州出峡取得西陵,兵危江陵,桓冲便不得不移镇江南,以避我襄阳、益州二路。今益州已东至巴郡,桓冲束手,乃命荆州兵弃白帝城,退归江陵,而于江南武陵郡洞庭西岸营上明城,是其已然气沮,有南撤意也!今可忧者,唯广陵谢玄,其北府兵悍勇,观其遣戍下邳者刘牢之可知也。彭兖州淮阴之败,纯因顿兵淮阴城下,师老兵疲,晋人两面偷袭进逼,因而落败!今兖豫实力未峻削,淮阴、下邳晋军,皆徐豫之人流寓江东者,南夏所谓流民帅也,本不堪大军一击,若无刘牢之率北府兵援救二城,彭兖州安得败于淮阴?石豫州亦安得退回钟离?下邳太守兰陵萧鎋渭阳,其家自永嘉南渡,便寓居晋陵武进,其兄萧儁颖士,今为晋廷尚书五兵郎,乃是俊才;然萧鎋麾下,仅其家兵与南兰陵部曲三千人,淮阴守将为萧鎋好友谯郡戴遁,众无一旅,皆不足为虑。故明年大秦与江东决战之区,必在淮南,寿春处淝水入淮之口西岸,当尽早渡淮取之。取得寿春之后,过洛涧,大军便可与石豫州合围下邳,东压广陵,则饮马长江,一统天下之日不远矣!” 二 此年冬酷寒,秦诸距项城遥远之州郡,得诏整兵,为明春出征准备,却以行程辽远,皆阙粮秣。尤其此年河北秋粮歉收,幽冀二州兵过了残腊,限期将发,以筹粮不足,犹逡巡未发。立春之后,秦主苻坚再度以诏旨催逼,诸州郡乃勉强发兵赴项城。 苻坚以州郡兵行缓慢,急躁不已,乃于雨水一过,云收雨霁,便命出自宗室之秦州刺史苻师奴率州兵至长安相会,乃亲率禁军右卫营,及关中三辅京兆、扶风、冯翊三郡之兵,命雍州刺史杨安率州兵相随,合三十万众,齐赴项城。 苻融、慕容垂接着秦主,相见欢然。苻坚道:“道安法师正旦朝见,亦以道明筹划为然,却坚劝朕坐镇洛阳,勿来项城!哈哈哈……” 慕容垂道:“道安法师之言亦有理!今陛下已至项,自不可西归洛阳;然陛下万乘之尊,车驾事重,自不可轻赴险地!今年灭晋,正如昔日王丞相之率师伐燕,陛下率大军为王公后继,丞相却弃军奔安阳,苦劝陛下勿冒进,后果然一举成功!今日之事与昔年同,陛下亦当安居于此,勿轻赴前方!” 苻坚哈哈大笑,道:“道明,卿乃我杜武库,自当随我赴前方!平阳乃吾周公贤弟,今思都中乏人,恨不留其在长安,辅佐太子;然平阳既去冬已来此,与道明绸缪,于南夏情形,当更加了然,亦可坐镇于此作调度矣!此亦道明进言之功,当与二贤共成大功!哈哈哈……” 慕容垂无言。苻融道:“陛下既至于此,臣当与慕容冠军同赴前方。陛下自宜留此,待诸州郡兵至,以统筹诸军。” 苻坚道:“疆埸多迁,战场瞬息万变,大军若渡淮南,朕安得不御驾亲征?只今疆埸尚在淮北,淮阴、下邳,尚在敌手;淮南寿春,南夏豫刺桓伊方遣戍,尤为劲敌!且待梁平子出襄阳,过伏牛山,沿淮河南岸而东,攻取寿春之后,再定进止!” 三 秦襄阳守将梁平子,乃名将梁成之子,梁成亦以卫将军,统禁军在苻坚亲率之项城军中。去冬梁平子受命率军出镇襄阳以来,便厉兵秣马,只待此春发动。雨水一过,天始放晴,平子便命前锋东北出义阳武胜关,沿淮河源东行,进入伏牛山区。 月余之后,梁平子率秦军潜师出伏牛山,至皖山谷地。不意遭屯驻山中坞堡之一流民帅伏击,损失不少,好歹击退流民兵,秦军进至寿春以西百里。东晋豫州刺史桓伊闻讯大惊,立亲率军援救寿春,复命人飞马赴广陵,向谢玄示警。 苻坚闻梁平子已至寿春以西百里,乃命慕容垂率鲜卑兵赴颍川,助石越攻下邳;而以杨安为帅,以苻师奴为副,命率雍秦二州兵南渡淮河,与梁平子共攻寿春。东晋寿春兵寡,虽已得豫刺桓伊增兵,相对于苻秦襄阳兵,加以秦雍二州兵,自是众寡悬殊。秦军很快围攻寿春城池,桓伊至近处,为梁平子军所阻,战成平手,不得赴援寿春,不久寿春易手。东线刘牢之已率部回返广陵,唯孙无终、高素仍率所部在淮阴助守,以故慕容垂偕石越攻下邳亦得手,萧氏父子鎋、副子,率军抵抗至城破,不得已而突围南走,至于广陵。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苻坚闻讯大喜,不顾诸军未集,便执意亲赴寿春。苻融苦谏,声泪俱下。秦主不听,乃御驾亲征,至于寿春。 谢玄接见萧鎋,闻下邳失陷,不禁忧形于色,道:“下邳既陷,淮阴必亦不能保!恨不留牢之助府君守城!”乃命刘牢之再度出师,以萧鎋为其副,以萧副子为刘牢之骑兵参军,同赴下邳淮河以南、寿春淝水以东之前方,据洛涧御敌。 四 苻坚留苻融司马、长史于项城以待诸州郡兵,偕苻融、梁成率八千精骑轻装疾行,只二昼夜,便渡淮入寿春城。梁平子击退桓伊,亦率襄阳兵来会。苻坚大喜,乃命请战之梁成率万五千骑兵,出寿春城东进,探明沿淮河南岸至中渎水,复南下至广陵之道路。 刘牢之率北府兵八千,萧氏父子率自下邳突围幸存之家兵部曲,合萧儁新自武进招募之南兰陵乡党部曲,共五千步卒,于日暮同至于洛涧东岸。适遇梁成率秦骑至于对岸,晋军已于涧东山林中宿营,斥候报对岸有秦军骑兵大队。刘牢之与萧鎋一番商议,乃定秦军若乘夜过涧,则中渡击之;若其宿营,则夜袭秦营。 梁成不知对岸有晋军,以慕容垂、石越已建功下邳,其子平子亦与杨安、苻师奴攻寿春得手,而自身为成名已久之老将,竟落于石越、苻师奴后生晚辈,乃至于其子之后,心急得只欲寻晋军作战,乃不顾日暮,麾师过涧。洛涧不宽,水亦不甚深,秦军战马皆关西与代北良马,高过人头,若水流不急,涉水而过不难,只洛涧水格外湍急,故秦军骑士过涧不易。 好容易秦骑过涧将半,夜色降临的山林之中,忽然万箭齐发。秦军不意山林中竟有晋军埋伏,纷纷策马逃窜,自相践踏而死者无数。梁成不明地形,乃命撤回洛涧西岸。秦骑仓惶回返,涉渡洛涧,仍纷纷中箭,落入涧水之中,涧水为之不流! 秦军败讯传入寿春,苻坚大惊失色,向苻融道:“此南夏北府兵耶?此真劲敌也!……寿春西鄙,八公山中,不知亦有晋军埋伏否?”乃命苻融陪同,登城眺望。 此日春风和畅,丽日悬空,寿春城外天地之间,尤其郁郁葱葱的八公山上,浮动着如春潮一般的山林雾霭。苻坚心中忐忑不安,与苻融登上城楼,搭手眼前,向八公山上眺望良久,忽道:“阿融!汝视山上,是否兵丁成列?” 苻融一惊,忙延颈谛视之,良久乃道:“陛下眼花耳,此山上草木也!”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4章 萧投谢氏归北府 苻临淝水败西呼 一 刘牢之既离下邳归广陵,萧副子闻秦主苻坚已至项城,秦军大集,以其父萧鎋为太守之下邳近项城,恐秦军大举进攻,下邳不支,乃将部曲尽付其父好友戴遁,自淮阴急归下邳。不久慕容垂、石越攻下邳,萧氏父子以众寡不敌,城中粮秣不足,乃于秦军至前,率军民南走,遂至广陵投谢玄。不久,秦主苻坚与其弟苻融,秘率八千精骑驰至寿春。随后,已至项城之青冀梁三州兵开赴寿春,梁州属郡魏兴太守朱序受命先发,于途中遣人赴广陵密报。谢玄遂知秦主已至寿春,秦军将大集寿春,便遣刘牢之率北府兵三万,萧氏父子率其所部,齐赴前方侦察御敌。 晋军于洛涧与率军探路之秦将梁成相遇,乘夜偷袭,一举大捷。刘牢之等凯旋广陵,谢玄大喜,乃嘉奖刘、萧诸将,即遣人赴合肥,邀西中郎将、豫州刺史桓伊共攻寿春;一面以秦军大集寿春,遣使渡江赴晋廷报告。 此前萧儁在建康,既闻彭城失陷,其子乐子与戴逯双双遇难,自是悲悼不已;后复闻秦军大集项城,而其弟已失下邳,不禁大急,乃向执政谢安请辞尚书五兵郎,道愿归乡里为朝廷募兵。谢安感其诚,乃为其请旨于晋帝,道萧郎中有沈劲之志,不可不酬其心。 于是朝旨下达,道:“尚书五兵郎儁,痛失爱子于彭城之役,今其弟下邳太守鎋,复以众寡不敌,痛失下邳,儁乃有为朝廷回乡募兵之心。儁父子忠诚如此,朕心甚慰甚悯之!故命儁不必请辞,即以尚书郎返其乡晋陵武进募兵,如吴兴沈世坚故事。” 萧儁回乡募得五千兵,便命人至广陵投书谢玄,道愿率军受调度。谢玄大喜,乃命儁即率部曲赴广陵,为抗秦效力。 萧儁与萧鎋兄弟,自数年前儁至下邳相访重见,嗣后儁赴淮阴扶父柩南归,忽忽已数年未见,至此重逢于广陵,自是大喜。萧鎋父子与萧儁道及乐子不幸于彭城,犹自涕泣,道“愧对兄长”、“愧对伯父”云。萧儁却慨然道:“我闻阿弟道父亲临殁时,犹指北呼“北伐”三声,此情此景,如在目前!今我儿‘捐躯赴国难’,自是‘视死忽如归’!亦何憾哉?” 二 谢玄信使入都,向玄叔父中书监、录尚书事、扬州刺史谢安呈上信笺。安展信读毕,乃上书晋帝,道: “臣安启: 秦军大集寿春,数可二十万,王师前锋虽于洛涧大捷,然秦人已渡淮临淝水,若不以大军相阻,彼必渡淝而东!我淝水与中渎水之间无坚城,秦人渡淝之后,将沿中渎水直下广陵。广陵虽有兖州兵八万,究是孤城,而秦军后继诸州郡兵皆集项城,犹有数十万众,使其皆渡淮淝,南下围广陵城,兖州势必不支,胡马临江,将在异日! 臣弟左军将军石,虽未履临疆埸,于前锋都督兖州刺史玄,为叔父之尊,若率台军赴广陵为征讨大都督,以节制兖豫诸军,当差可抵御寿春秦师,不使其渡淝而东。彼不能渡淝得志于东,久之师老兵疲,粮秣不济,其大军必北返,则收复寿春之时也。陛下察之。” 晋帝司马曜上年虚岁满十九,行将弱冠,褚太后乃结束临朝,还政于帝。亲政以来,司马曜常忌惮谢安独掌大权,虽其姊夫王献之出任中书令有年,然献之优游名士,虽居高位而不事事,并不能与安争权。至此谢安上书,请用其弟谢石为抗秦征讨大都督,乃依言下诏,却以安职兼内外,过于劳苦,免其扬州刺史,以同母弟会稽王司马道子继任。不日,为安抚谢安,且使王献之独掌中书省,晋帝复以安多年来监中书省事劳苦,下诏升其职为司徒。 谢石率晋廷台军至广陵,便命谢玄率刘牢之诸将仍赴洛涧,且邀豫州刺史桓伊北上,偕兖州北府兵,与秦军会战寿春。谢玄即率北府兵至洛涧东,临岸扎下营垒。不日,谢石率台军亦至,晋军昼间操练,夜击刁斗,枕戈待旦。 此日忽有人于营门求见,道自寿春来,有要事相告。谢石正与谢玄议事,闻之大喜,乃命延入。那人入帅帐,谢氏叔侄皆是一惊,原来来者不是他人,正是襄阳之役中被俘入秦多年之朱序! 朱序只略寒暄,便道:“秦主已至寿春,诸军亦集,众可二十万。秦诸州郡之兵,犹在往项城集结,合寿春之军,数可百万!今秦青冀梁三州兵,已在项城赴寿春途中,王师当急与之战,否则秦军尽至寿春,便无能为也!” 谢石拱手道:“叔庠,秦军势大,何以不渡淝水?” 叔庠为朱序字,序被俘入秦久矣,故谢石以表字相称以示敬重,不以其失襄阳时所居职梁州刺史而称为朱梁州,恐其闻当日所居职而伤心也。朱序道:“以寿春以东无大城屯兵故也,且秦军于洛涧之役丧败,秦主亦心惊,以王师北府兵为雄师,故不敢轻率渡淝。” 稍顿,朱序复道:“今当急乘秦人心怯,便赴淝水东岸,与之相持。便倚淝水与洛涧之间为瓯脱,亦是非计!”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谢石沉吟道:“敌众我寡,兖州之兵八万,我麾下台军,仅万余人。桓豫州尚在路途,若仓促过洛涧赴淝水东岸,秦人渡淝来攻,恐不能敌。依我之意,不若待豫州至寿春左近,我乃麾师过洛涧,抵淝水东岸与之相持,乃为万全!” 谢玄却道:“一鼓作气,我军既乘胜,今若急过洛涧赴淝水东岸,秦人丧胆,必不敢便渡淝来战!倒是如此一来,恐长久隔淝相持,师老兵疲,或不能早决战而胜之!” 朱序道:“仆之意,可不待桓豫州,便以谢兖州率北府兵先行,便赴淝水东岸,大都督率台军从而后。秦主闻王师至淝水东岸,以其众二倍王师有余,必欲早战;然其震慑于洛涧之败,必亦恐王师渡淝,乃将出其军,抵淝水列阵。彼时兖州予之信笺,便道淝东地狭,若欲决战,何不退军一舍,使王师渡淝水,与之会战于淝西?秦主非宋襄公,必以王师中渡为可乘之机,必许之。如是秦军后移之际,我于其军中大呼‘秦军败矣’,士卒不明真伪,必狐疑奔逃,则其阵必溃而土崩瓦解,人马自相践踏。王师乘势掩杀,不忧不克此敌!” “足下之计大妙,可行!”谢玄拊掌赞叹道,乃转向谢石,诚恳道,“叔父,时不我待,机不可失!若使秦军尽至寿春,则大事去矣!为今之计,朱叔庠所言,乃当务之急,便请允我先行!” 谢安之子、轻骑将军谢琰,亦拱手向谢石道:“叔父,阿兄之计是也!” 谢石沉吟片刻,便允谢玄所请,一面去信桓伊,透露所谋,命其缓行。于是朱序复归寿春,谢玄率北府兵过洛涧,进抵淝水东岸。 秦主居寿春月余,秦军青冀梁三州兵陆续至,又十余万,至此合先至者,已逾三十万,苻坚胆气乃壮,闻晋军已至淝东,便命大军出城扎营,每日沿淝水西岸列阵。桓伊北上不曾遇敌,虽以谢石所命缓行,昼行夜宿,至秦军与北府兵隔水对峙数日后,亦至淝水东岸。 晋军兖豫二州兵虽会师,亦不急于渡淝,只于水东扎营而已。苻坚以为晋军不敢于其大军眼前渡淝,然以北府兵劲锐,秦主亦不敢轻率挥师渡淝,于是对峙至于半月。 是日,淝水东岸晋军下一小舟,张使者旗帜,二人操舟,一人儒服持使节于舟中,渡向西岸。苻融于岸边望见,便命接住。 使者入寿春城,呈上晋军前锋都督、兖州刺史谢玄予秦主书信。苻坚展信看罢,不禁大喜。原来信中道:“足下提百万之众,劳师远征至此,却与仆麾下隔水对峙,此非计也!淝东地狭,君若移师空水西一舍之地,俾仆渡麾下过淝;彼时足下与仆,指挥虎贲精骑会战,而缓辔以观,岂不胜隔岸相望哉?淮南下湿,时节方将暑热,惟祈君安,敬候佳音。” 苻坚心道:“此朱叔庠劝降之力也!”乃当即命人修书一封,俾使者携回。信中道:“蒙足下厚意,足下所命,正是区区本怀!两国顿兵久矣,士不解甲逾月,淮南早热,甚劳将士!早欲邀君来战,恐足下持重,唯待贵国大都督将令,是为不情之请,惧足下不许!不意忽蒙足下赐书,竟以渡水来战,与寡人相商!兵凶战危,速战速决,乃是爱民之道。足下所请,寡人所愿也,明晨便移我军,俾足下麾师渡水来战!” 三 翌晨,秦军于淝水西岸埋灶炊饭毕,就地列阵,军容齐整,甲胄曜日。苻坚有意炫耀军威,指挥如意,故前一日并未颁下此日后移战阵,俾晋军渡淝来战命令。 苻坚与苻融登城,遥望淝水对岸晋军,但见旌旗飘扬,人马整肃,不禁感慨道:“此劲敌也。若不使其过水,中渡而击之,不知何日,乃可平江南也!” 于是苻坚下城,乘云母车,张华盖,命苻融骑马,同至军后,便命人传令诸军将领,使全军后移一舍。秦军甫列阵毕,诸将忽闻后移,不知何意,皆忐忑怔忡。 苻融跨马至军前,命传令兵擎旗,指挥诸军阵后移。秦军三十万众,转身不易,前军移动,中军后军,尚不知前方军阵何以向后移动。谢玄见敌前军已后转,便命放舟下水,晋军纷纷跳入舟中。 苻融见晋军果然渡河,不慌不忙,仍指挥军阵后移以惑敌。秦军虽向后移动,一时行动缓慢,阵形未乱。朱序于秦军中,见晋军居前者已将抵西岸,乃忽向淝水中射出一箭,继而大呼:“秦军败矣!” 秦军中军与后军将士不明就里,见前军后撤,复闻朱序一声喊,以为前锋落败,乃骑士纷纷调转马头,步卒纷纷旋踵,向西奔逃。晋军也便乘虚登岸,掩杀秦军。 秦军自相践踏,一溃千里。晋军追亡逐北,自寿春城下至于淮北。苻坚见势不妙,便急下车,上马夺路而走,途中中箭,好歹逃出生天。苻融掠阵不成,阻止不住溃兵,为乱军冲撞落马,死于马蹄之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赖忠臣坚还长安 倚漳桥垂退牢之(甲) 一 秦军既败溃奔,朱序自然归晋,入晋军中见谢玄,晋军遂攻寿春城。张天锡在城上见秦军大败,便鼓动守将献城,守将大惧,便听命于天锡。天锡便竖起白旗请降,谢玄受其降,天锡遂入晋。 苻坚为近侍骑兵扈从,跨马奔逃。一路风声鹤唳,秦军以为追兵至,惶惧不已,遂仓促渡淮至于淮北,仍北奔数日。将至项城,秦主惊魂甫定,收拢人马,仅得五千,不禁悔恨不已。 项城集结之诸州郡兵,闻淮南前方失利,早已一哄而散。苻坚入项城,不禁愁眉不展。忽颍川有慕容垂奏表至,表文道: “臣垂启:罪臣无能,辜负圣恩,丧城辱国,使下邳陷,万死难辞其咎!晋人反攻下邳,豫州不讳,唯臣一军三万人独全,尤愧对陛下!臣今已归至颍川,城池尚可守。项城已不可居,陛下不弃,可辱天步至颍川,臣当扈从陛下还都。” 苻坚正是无法,得表欣喜,乃率人马赴颍川投慕容垂。 二 桓冲闻谢玄率北府兵于淝水前方大捷,叹道:“我百战老将,亦惧秦人大举,乃退守江南,居此上明城。不意谢家年少,初生牛犊,竟败秦主于淝水!吾恐自此而后,谢氏大兴,桓氏威名衰矣!”乃命朱序族弟超石率军,入峡江伐姚苌。 朱超石所率乃荆州劲旅,一战而攻取白帝城。姚苌闻秦主于淝水大败,为保存实力,已有北归意,闻晋军取白帝城,乃北遁,出剑门关至汉中,闻秦关东州郡大乱,乃自子午谷归至灞上,且观望形势。 桓冲自上明城还至江陵,得朱超石入成都捷报,大喜而逝。超石闻噩耗,乃仓促将益州事务付参军谯纵,率军东归江陵。 晋廷闻桓冲死,遣使至江陵吊唁。以谢安言,晋廷下旨,即以任荆州司马的桓豁嫡子石民,继其叔父桓冲为荆州刺史。桓豁庶长子石虔,时为江夏、竟陵二郡太守。桓冲嫡子谦,时为江州刺史,父卒自当去职守丧;于是辞官,将自浔阳赴江陵为孝子,乃上表荐其堂兄石虔相代。 晋廷群臣一番商议,皆欲答允桓谦所请,即以石虔为江州刺史。谢安进言晋帝,道石虔骁勇,不可使其居都城上游。于是晋帝下旨,以桓石虔代桓伊为豫州刺史,仍带原职荆州东境江夏、竟陵二郡太守,以桓伊为江州刺史。 淝水大捷后,谢氏领军二帅谢石、谢玄皆封县公,石为望蔡县公,玄为康乐县公;谢安以统筹大局得法,进封为庐陵郡公。安深惧盛满,乃进言晋帝封赏淝水诸将。于是刘牢之进位广陵太守、征虏将军,封彭城县子;萧儁以尚书五兵郎进位南徐州长史,封武进县子。 至此桓冲死,谢安以桓氏仍据荆州而势大,乃以密奏,进言晋帝道:近日襄阳信至,言雍州人民闻苻坚丧败于淮南,由关中大族豪杰率领,挈妇将雏,纷自汉水南来,麇集襄阳;苻坚经此丧败,境内诸胡族与华人豪强,必反叛之,日后关中必乱,雍州流民南来者必更多!今可割荆州汉北诸郡,侨置雍州于襄阳,以安置流民;便以伐蜀有功之长沙太守朱超石,为此新置雍州之刺史。萧儁弟鎋,于淝水之战亦有功,可为长沙太守。如此不但荆州一分为二,萧鎋乃北府之将,出任长沙太守,亦可分桓氏荆州江南之势。 晋帝司马曜看罢谢安密奏,深以为然,乃命廷议。群臣亦皆以为然。晋帝乃下诏:南来流民日众,如孺子之望父母,今分荆州汉北诸郡为侨置雍州,设治于襄阳;朱超石伐蜀有功,当酬之,便以超石为雍州刺史;萧鎋继父职为淮阴令,迁下邳太守有年,复于淝水建功,令南来受命,西上为长沙太守,以酬其劳。 桓石民得诏,大不满晋廷分割荆州为二州,且萧鎋将以北府将为长沙太守!思虑再三,毕竟其继父叔之职为荆州刺史未久,且朱超石乃桓氏旧部,迁为雍州刺史,汉北诸郡,襄阳之地,可谓犹在其手;区区长沙,也便顾不得了!石民也便奉旨,命超石北上。 超石以雍州流民帅杨佺期出身关中大族弘农杨氏,于襄阳本有之雍州流民中有声望,此番襄阳雍州流民大集,此人绝可为刺史安集流民,乃向石民请以杨为襄阳太守。石民许之,佺期遂仍归襄阳为太守。 三 王献之为中书令有年,本恨王国宝虽人品极劣,却以身为王坦之之子、谢安之婿,便平步青云为侍中,至此谢石、谢玄叔侄大破秦军,玄封县公,进位徐兖青三州都督,统军北伐,进驻彭城;二谢兄弟一封郡公,一封县公,安本已位极人臣,石亦进位为仆射;如是国宝之在门下省为侍中,侍中所谓内相,是谢氏及姻亲权倾内外;献之乃一面向晋帝道不可不防,一面以满招损、谦受益之义,劝诫谢安请褫夺其婿侍中之职。 国宝既无才德,谢安亦不喜其为人,乃上书以国宝尸位素餐,于圣躬无所补益,请褫夺其侍中,并以北伐将经略河洛赵魏之地,请出镇广陵为前方筹粮。晋帝司马曜得奏,不知是否允谢安出镇,恐朝野震动,乃与姊夫王献之商议。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献之大喜,劝晋帝皆允所请。于是晋帝降国宝职为尚书郎,以皇后堂兄王恭为侍中,以谢安为北伐大都督,率司徒府属僚出镇广陵。 谢安既出镇,晋帝母弟会稽王司马道子,乃以扬州刺史,与仆射谢石共录尚书事。谢石毕竟武将,道子却是晋帝同母亲弟,谢安出镇广陵之后,道子几乎独掌大权。 国宝闻降职乃由其岳父所请,大怒,痛斥其妻,甚而殴之。谢安于广陵闻,乃命其女与国宝离婚,命谢石接之归家。国宝既降职,乃以其堂妹乃会稽王妃,着意逢迎,遂与执政司马道子交好。道子懒政耽酒,遂以国宝为谋主,事皆与之相商,言无不听。 不久王献之卒,晋帝承其临终推荐,复以琅琊王氏之王珉为中书令。王珉亦谢安婿,然与王献之一般,关心其家族甚于妻父,争权夺利,亦为谢安不喜,晋帝乃用之。 四 苻坚至颍川,慕容垂接着,君臣皆叹息。秦主涕泣道:“不听卿言,未能止项城以集诸军,闻得寿春,便仓促率八千骑以赴,致有此败!阳平不幸,皆由我!使我不率其赴寿春,杨安与梁平子一老一少,皆疆埸良将,必不堕晋人彀中;以我一意孤行,亦皆遭不幸,岂非天亡我!今州郡兵奔散,境内必乱,寡人复何面目,以临天下?” 慕容垂劝解道:“胜败兵家之常,事有不测。陛下归长安,遣大将绥靖诸州,仍不失为大国!”于是将秦主迎入城中,慕容垂自于城外扎营。 入夜,慕容垂世子宝率诸子麟、农、云,皆入垂帅帐中。宝道:“秦主穷蹙来归父王,兵才五千,父王拥三万鲜卑子弟之兵,复有关东来归者部曲数万,今日擒秦主,复国之时也!” 慕容垂不许,诸子苦劝,垂仍不听。数日后,慕容垂留投奔者部曲于颍川,请秦主命苻师奴为镇将,乃率军护送苻坚西归。 至渑池,将入潼关,慕容垂忽得长安慕容暐密报,道姚苌屯兵灞上,兵可五万,若轻率入关,恐遭不测,不如率鲜卑子弟东归河北。慕容垂乃觐见秦主,道:“自王师挫狃于淮南,州郡兵奔散于项城,河北即大乱!今陛下已至潼关外,臣闻姚益州已归至灞上,正可迎陛下还都。臣入关无益,不如陛下发一玺书,遣臣绥靖河北,亦使臣归邺城,以拜祖庙!” 苻坚待慕容垂、姚苌诸降人历来宽厚,深信不疑,闻言不疑有他,即赐玺书,命慕容垂即日启程赴河北。玺书道:今遣冠军将军慕容垂,助长乐公绥靖幽冀山东,一切从权,如更始帝遣大司马、萧王刘秀绥靖河北故事。宦官乃宣旨,慕容垂大喜,领旨拜谢,起身欲出。 右将军权翼在侧,深以为不妥,不顾与慕容垂同朝为官多年,急切道:“陛下!如大司马、萧王刘秀绥靖河北故事,此是何言语?前向将伐晋,以姚益州为龙骧将军,便道‘创业’云!今大军丧败于淮南,益州四塞之地,刘备以之创业,今恐姚益州,果以龙骧创业!更始以萧王绥靖河北,后萧王果中兴大汉,为光武皇帝!陛下岂可一再,以此等语为言?” 苻坚语塞。慕容垂听罢权翼之言,拱手堂下,默默无语。权翼急火攻心,乃仍进言秦主留慕容垂,且待入关,再作后图。 苻坚默然良久,乃道:“君无戏言。且慕容冠军不于颍川叛我,而亲率军送我至此,安得有异心?古语云,用人不疑。今可安定天下者,慕容冠军也!昨信至,道姚益州已率其麾下,归至灞上,卿可无忧益州反叛哉!慕容冠军虽赴河北,关中有姚益州及卿等,亦足矣!” 慕容垂如蒙大赦,慌忙领旨出。翌日,慕容垂辞别苻坚,仍留万人护送秦主,便整军待发。苻坚感动,道:“卿军中无丝竹管弦,夜间岂不寂寞?赖卿接应,随行乐师未散,今亦遣随卿东赴河北!卿至邺城,便以此辈付吾儿长乐,俾其聆乐思我!” 慕容垂本欲推辞,以实携以付长乐公苻丕,乃受之使随军,遂率三万鲜卑兵,及在项城收降将士二万,东行而去。 不日,姚苌于灞上接着秦主。闻慕容垂已率军东赴河北,且苻坚和颜悦色,仍深以自身径赴寿春取败为言,不责姚失益州,苌乃大安,遂护送秦主入长安。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赖忠臣坚还长安 倚漳桥垂退牢之(乙) 一 谢安既至广陵,谢玄命人自彭城送谍报至,道慕容垂已率军东行,将赴河北,有将士五万。安不禁大惊,与属僚道:“昔日桓公北伐至枋头,燕廷大震,我闻慕容垂星夜自代北归国,率燕军五万至河上,实大败王师!今其亦有五万之众,此劲敌也,将为北伐之患!中渎水运道艰涩,今当临海筑城,调江南粮秣以实之,海道以济彭城。” 一属僚道:“明公徒忧盛满召祸,竟自请出镇于此。今虽望蔡公当朝为仆射,然会稽王既牧扬州,与望蔡公总录尚书事,恐不得与之谐,使运扬州粮秣,以济彭城!” 谢安叹息道:“我谢氏今日之盛,一门三公爵,古来所无!虽琅琊王氏当王丞相在日,谯国桓氏当桓公在日,亦不能比,可不戒惧乎?季汉当刘先主败于夷陵,而崩于白帝,托孤于武侯;诸葛丞相乃内安外攘,定南中,置留府,遂亲率军北伐!此前贤所为也,安得不效仿之?我闻郗会稽在徐州任上贪墨,晚年以爱子嘉宾无子早死,乃潜心向道,持戒甚谨,慎之又慎,终得天年,亦前贤所示也!《老子》云,‘功成身退,天之道。’况疆埸之功,实由羯奴,我无功而封郡公,敢不为我家侄儿筹粮哉!” 谢玄小字遏,家中平辈呼为阿遏。在吴兴为长城令时,玄颇不视事,唯喜湖滨纵马,与县中大族陈氏交游,整日垂钓太湖。玄高鼻须黄,遂得绰号吴兴钓羯。谢安闻之,乃昵称为羯奴;所以称之为羯奴,乃因当时人好称子侄为阿奴故也。 谢安既有近海筑城意,乃发兵民筑之,历三月,成一小城。城东有小山,山势平易,可平步而上,不必着安隐居东山、放浪山水之时,以寻常木屐改造而成之登山屐。彼登山屐前后安齿,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则去后齿,遂履危峭高山如平地。安爱此城东可平步而上之小山,乃名之为步丘,亦以为城名,常携僚属登临啸咏,以观沧海。诸人以为,谢公此举,甚有东山遗意。 二 萧鎋、萧副子父子率部曲,偕刘牢之诸北府将,于淝水大败秦军,晋廷以其父子有功,遂迁鎋为长沙太守。萧氏父子乃率部曲自广陵渡江,将归武进省墓,然后西上。途经都城建康,萧鎋命部曲留城外秦淮水舟中,乃携子副子入城,拜见淝水战时主帅,时已以淝水战胜之功,封望蔡县公、官拜仆射之谢石。 淝水战时,萧氏父子俱在谢玄麾下,谢石为大都督,虽不曾相见,却颇耳闻其父子事迹,此时父子二人来访,石与之相见欣喜。父子二人去,石以其父子人才难得,思虑再三,乃以桓氏之荆州势大,上书请加长沙太守萧鎋以定南将军军号,兼督荆州江南八郡诸军。晋廷许之,于是萧氏父子归至武进省墓毕,便率部曲乘舟西上。 路经浔阳,萧鎋仰慕诗人陶潜已久,闻其方自江州祭酒任上辞归乡里,乃携副子,特赴柴桑县庐山北麓栗里原寻访。陶潜乃故大司马、长沙郡公陶侃曾孙,不慕荣利,而以诗歌闻名。萧鎋既仰慕之久,复将赴陶大司马封邑为官,乃特携子往寻访。 至栗里原上,回首见彭蠡大湖烟波浩渺,仰头匡庐仙山云雾缭绕!萧鎋叹道:“此真仙人所居,无怪陶祭酒不为世事萦怀!”遂遣副子至茅屋院外叩门。 副子持院门上细小铜环,扣了一下,复两下。院中小儿嬉戏声止,一儿稚嫩声道:“何人来访?” 萧鎋乃朗声道:“不才兰陵萧鎋,携子副子,来访浔阳陶渊明先生!”便听院内一小儿跑动,副子目光越过院墙,见那小儿至屋前窗下呼道:“阿父!有兰陵萧府君来访!” 木栏门吱呀一声,一男子衣衫落拓,自屋内排闼而出,便听得此人哈哈大笑,随即道:“是——兰陵萧渭阳,西上为长沙太守乎?那便是萧府君,哈哈哈……” 萧鎋不意陶潜竟不但知其将赴长沙为太守,甚而知其表字,既惊且喜,乃拱手院门前道:“不才兰陵萧鎋,忝任长沙太守,路经贵区,冒昧来访先生!” 须臾,一年将三十许男子开门而立,向萧鎋拱手道:“萧定南方建功淝水,今将西上长沙,天下谁人不晓?” 萧鎋道:“在下拜读先生诗,仰慕先生久矣,特不揣冒昧,乃携子来访!” 陶潜看向副子,欣然道:“小将军乃是俊才!” 副子拱手躬身下拜道:“小子拜见先生!” 陶潜捋须微笑道:“小将军多礼!”便让至一边,向萧氏父子道:“远来贤者枉顾,便请移玉趾,赏临茅舍!” 萧氏父子随陶潜入院,陶妻便命家仆搬出一条案置于院中,于两边各置一张草编坐垫,乃侍立,待其夫请来客入座。陶潜拱手请道:“山居简陋,屋中逼仄,不堪延贵客入内!幸孟夏有凉风,天和景明,可院中待客!哈哈哈……” 萧鎋父子见他豪爽,更是心许。陶妻遂命家仆奉酒食,陶潜又对来客一揖,恐其父子局促拘礼,当屈膝正襟危坐,便率先入座,盘腿于条案东侧坐垫之上坐下。萧鎋与东家对揖之后,从容于坐垫之上屈膝落座,副子自然随父正襟危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陶潜哈哈大笑,道:“将军何必拘礼?此茅舍家宴耳,非朝堂官舍觐见议事,何必如此正襟危坐!” 萧鎋拱手道:“先生方外之人,自不拘行迹。我父子红尘俗人,当守礼仪!” 陶潜道:“君可谓当世裴叔则,却比我为阮步兵!哈哈哈……” 萧鎋道:“先生诗歌闻名天下,在下仰慕先生久矣!复忝任先生曾祖陶公封邑命官,乃特来寻访先生。不意使先生仙居,平添聒噪,实在冒昧之至!” 陶潜道:“不聒噪!贫家小院,素日唯舍弟小儿与我儿,三人嬉戏于此,今日方有大人先生至,荣幸之至!” 萧鎋便道不敢当。陶潜道:“我乃桓公庶孽子孙,与今长沙公亦远,并不能修书一封,使将军携之赴长沙,便得长沙公家襄助!惟将军赴长沙为官,当着意结交虞氏,及欧阳、吴、刘诸大族家主,乃可保境安民。昔日王大将军雄踞荆州,中宗元皇帝恐,乃命谯王西上为湘州刺史。湘州即今荆州江南八郡,将军将以定南将军都督之区,地狭民贫,谯王至长沙,乃以虞悝为长史,以悝弟为司马,倚虞氏及欧阳、吴、刘诸大族家兵,亦抗王大将军婿郭图攻围数月!若非王舒率南郡兵助郭图,谯王未必不能守住临湘城!将军至长沙,亦当留意于此!” 桓公乃始封长沙郡公陶侃谥号,侃子嗣众多,陶潜非侃嗣子之后,故曰与今长沙公亦远,然其所进言,却是为官长沙之金玉良言。萧鎋听罢,便不禁起身,拱手向陶潜道:“谨闻教!” 三 慕容垂率军渡过黄河,欲以大军入邺城就食,恐遭苻丕之忌,便率军至襄国城外求见守将,出秦主所赐玺书示之。守将看罢玺书,便请慕容垂入城。 翌日,慕容垂便率诸子侄,从五百骑,赴邺城求见秦主庶长子长乐公苻丕。自秦主大军败于淮南,州郡兵奔散归乡,河北便大乱,苻丕正忧心如焚,忽闻慕容垂至,又惊又喜,便亲至城门迎接。 慕容垂下马,拱手与马上主人寒暄毕,便亲呈上秦主玺书。苻丕下马恭敬接过,看毕,拱手作谦词道:“身不能绥靖境内,遂累慕容冠军至此!” 慕容垂道:“王师淮南新败,州郡兵逃亡,狼狈归乡,致诸州地方不静,亦小小寇盗耳!仆当为明公马前卒驱使,料能旬日定之。” 时有丁零率部入塞酋长翟斌,本居中山,淝水战前,受秦主之诏命,率其本部及并冀二州诸入塞胡人部落,齐赴项城助战。方至荥阳,闻秦主大败于淮南,翟斌乃不赴项城,屯驻荥阳,扼守虎牢关,隔绝河洛与青兖二州,黄河南北亦因此不得交通。慕容垂率军至荥阳时,以兵强马壮,且持秦主玺书,翟斌不敢阻其过关,复恐慕容垂归至河北,幽州鲜卑与冀州华人豪强如清河崔氏辈,思昔日慕容氏之恩,皆闻风影从,则苻丕必不能安居邺城,河北必为慕容垂所夺!翟斌思虑及此,乃提议与慕容垂结拜。慕容垂喜得同盟,乃欣然与之于虎牢关前,焚香叩首结拜为异姓金兰兄弟。慕容垂乃得率军过关,至于襄国。 苻丕为秦东部大都督,慕容垂既有为之绥靖请战意,丕不欲慕容垂入邺城,乃当即命垂返襄国,即日率军渡河,驱逐翟斌,收复虎牢关。慕容垂拱手道:“末将之来河北,过荥阳,已与翟斌结拜,斌并无反意。今可忧者,在河北啸聚山林坞堡之群盗,不在荥阳,请明公收回成命!且臣离邺久矣,方将衔钧命出征,请允臣入城,拜别祖庙!” 苻丕道:“身受命守此城,陛下圣旨,乃命慕容冠军来河北绥靖不臣,非入邺助守也。身当重任,不敢使卿入城,卿当谅之!” 慕容垂道:“臣受诏来听命于明公,岂不知此?只离乡久矣,祖庙在邺,既归河北,不得不拜!乞明公体臣愚孝私心,使臣孤身入城,拜别便出!” 苻丕思虑良久,乃慨然道:“此人情之常也,身岂不察!河北有身于此,小小寇盗,不劳卿讨。卿于城中有宅,卿可命从者返襄国,即携卿子侄入城。明日卿拜别祖庙,留卿诸子于此,当归襄国,仍率卿麾下兵,渡河驱逐翟斌,镇安荥阳,为南北东西之声势。则大秦东方有托,全赖足下,卿其勉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5章 赖忠臣坚还长安 倚漳桥垂退牢之(丙) 一 慕容垂无奈,乃遵苻丕之命,命麾下将率五百骑返襄国,自与三子宝、麟、农,及已命为世子宝之子的义子高云、二侄即慕容恪二子楷、绍入邺,居于城中旧宅。 翌晨,慕容垂携子侄至燕故宫太极殿一侧祖庙,欲入内拜祭。苻丕居于太极殿后宫中,慕容氏祖庙毕竟为前朝宗庙,倒也遣了人把守,然看守不识慕容垂,垂复无苻丕片纸手令,便为看守阻于门外。 慕容垂自与苻丕相见,颇受其明显猜忌,早已心中不满,此时子侄在侧,为看门小人所阻,不禁怒不可遏,乃愤然拔刀,戟指骂看门人道:“我,慕容垂也,将为长乐公出镇荥阳!昨日长乐公当众许诺,允我今日来拜别祖庙,城中皆知!汝乃何物小子,竟来阻我?莫非贪图财物,欲讹人哉?” 看门人不禁大怵,然其手下计有十数人,见慕容垂仅父子七个,乃抗声道:“原来是慕容冠军,然卑职不闻长乐公钧命,将军亦无长乐公手令,职责所在,恕难从命!” 慕容垂再不言语,踏步上前,便一刀斩杀了看门人。看门人手下众人见此,自然一哄而散。慕容垂乃率四子二侄入祖庙,磕头叩拜于燕国列祖列宗灵前。 出得祖庙,慕容垂道:“今日杀看门人,便是得罪于长乐公!阿楷兄弟与阿宝、阿云父子,自随我返襄国,即日率军渡河,出镇荥阳。忽率军南返与争地,汝义叔父翟斌处,恐亦难商量哉!麟儿、农儿,便返故宅,待我荥阳消息!” 慕容宝道:“父王斩杀看门人,如何仍留三弟四弟于邺城?便一齐返襄国,再作计较可矣!若长乐公尊礼有加,便不妨南下,与翟斌共守荥阳。若其不敬父王,便据襄国作石勒,又复何惧?”慕容楷亦以为言。 慕容垂道:“此事须从长计议!所以杀此看门人,不过杀鸡以儆猴耳!苻永固诸子如豚如豕,非汝兄弟之比,留汝二弟于此,又何惧哉?正以麟儿、农儿留此城中,为我打探消息!” 慕容垂命慕容麟、慕容农即返旧宅,便与世子宝及高云、二侄楷、绍兄弟,纵马出城,驰归襄国。襄国秦守将闻慕容垂奉长乐公命出镇荥阳,即日南下,自然乐得他不与同居一城,乃欣然摆酒,与之饯行。 翌日,慕容垂便尽起麾下五万人马,南下渡河,不日即至荥阳城下。翟斌于城中闻报,道慕容垂去而复返,心中狐疑,碍于结义之谊,乃出城迎接。 慕容垂绝知,不可使翟斌以为其将夺其荥阳城,乃下令麾下,命皆留城外扎营。翟斌一面客气,一面心中大石落地,乃将慕容垂、慕容宝父子及十数名亲兵,迎入城中。慕容楷兄弟及高云与参军冯跋,则受命于慕容垂,留城外主持大军驻扎。 二 谢玄至彭城月余,斥候打探得荥阳仅翟斌杂胡兵万人,黎阳更是空虚,乃命广陵太守刘牢之,统晋陵孙无终等诸将,即率骑兵万人、步卒二万,攻取黎阳,进据枋头,以压河北邺城。 黎阳秦军寡少,不日城破,刘牢之进占黎阳,复命人取枋头。枋头秦军闻讯,弃城奔走,或渡黄河,逃入邺城报信;守将闻冠军将军慕容垂已至荥阳,便率数骑,西奔向荥阳。 枋头守将方至荥阳,翌日苻丕命令,亦自邺城至。原来苻丕得枋头溃卒奔入邺城报信,心急如焚,乃命快马星夜疾驰,至荥阳召慕容垂与翟斌北上,驰援邺城。 翟斌好不气恼,道:“长乐公不管我吃喝,万人饿肚于此!今黎阳、枋头易手,邺城屏障尽失,晋军乘胜不可当,安得以我将为饿殍之师,赴援河北?” 慕容垂道:“贤弟勿慌!贤弟本镇守荥阳,安得弃此他顾?若晋军西进,荥阳无备,则洛阳危矣!为今之计,自仍由愚兄率部曲,北上救邺城之警!” 翟斌道:“兄长方自北来,不得安息,便复受命北返抗敌,当真劳苦!兄长放心与贤侄北渡河,荥阳交我手,小弟定保守此城,为兄长作南北声势!” 三 刘牢之率军渡过黄河,一路未遇抵抗。至邺城南百里漳水上之界桥,桥南有秦军营地,秦兵皆已逃去,财物、甲仗,散落满地。 孙无终见此情景,即向刘牢之道:“将军,此或为秦人诱敌之计!昔日魏武与袁绍战于官渡,曹操亲率兵侦察敌情,遇袁军大队,操乃解鞍下马以惑敌,绍将不敢击,魏武乃率麾下自平冈冲下压之,袁军乃大溃!我闻慕容垂已至河北,此人颇有智计,不可不防。为今之计,当整肃部伍,万不可使入秦军营地,争抢财物甲仗!” 刘牢之观望一阵,道:“北来清苦,过此桥便是邺城,犹当恶战!既有满地财物甲仗,奈何不使麾下拾取?我军连克黎阳、枋头二城,皆空空如也,将士皆道征战以来,未有如此力战,不得分毫财货!今当停此休整,以待大军,不如使将士拾取财物甲仗,便命人送归黎阳,遣信使赴彭城告捷,且请大军。” 晋军将士见满地财物甲仗,早已心痒难搔,跃跃欲试。刘牢之一声令下,晋军纷纷下场拾取财物甲仗,一时行列全无,乱成一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慕容垂于界桥对岸望见,立命麾下出击。秦军或自桥上呼啸而南,或蹚过干涸之漳水河道,自桥下冲向晋军。晋军上下一阵愣怔,立时被秦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纷纷夺路而走,却哪里跑得过秦军胯下骏马,不多时,便死伤遍地。 刘牢之与麾下孙无终诸将,好歹收拢残兵,奔还黎阳。经此一败,三万人马,仅余万八千而已! 败讯传入彭城,谢玄大惊,其方患病,拟告假返建康将养,忧牢之所率为北府兵精锐,经此一败,士气已丧,慕容垂非等闲之辈,必乘胜南来,黎阳亦必不能守!为今之计,尚须保存北府兵实力,固守彭城以作后图,谢玄乃命牢之,速率其残部,弃黎阳南还。 四 是年为晋帝司马曜太元八年,晋帝十一即位,次年改元,故实已在位九年,年及弱冠。适晋军于淝水大捷,谢安复出镇江北为北伐大都督,谢玄北伐至于彭城,前锋一度取黎阳,进军河北。虽北伐先锋将刘牢之旋于邺城南面之界桥败退,究竟晋军北伐打过了黄河,乃永嘉南渡以来首次,晋势之强,为元帝中兴以来所未有!加以内外安谧,强藩荆州,向来跋扈,前朝因先帝司马昱,乃崛起于荆州之大司马桓温拥立,从始至终,先帝皆无权!幸今上继位未久,桓温即病卒;今桓氏继温掌荆江二州为首西部六州——荆、江、益、宁、交、广兵权之温弟车骑将军桓冲亦卒,其侄石民继父叔之职为荆州刺史未久,尚不跋扈;都城上游江州,亦是忠恪之非桓温一系之桓伊为刺史,建康可安枕。 此月某日,晋帝二十周岁,乃于太极殿备大典礼,群臣皆会,以首辅元勋司徒谢安出镇在外,遂由尚书仆射谢石为晋帝行冠礼,乃大赦天下,海内同庆。先帝继位非次,自来朝野颇以为言,晋帝乃命群臣议先帝庙号。 晋室南渡以来诸帝,若非幼弱如成帝、康帝、穆帝,便是无权如元帝、哀帝、废帝!废帝为桓温废为海西公,朝野以为可比汉室废帝海昏侯。先帝谥号简文,亦是无权,内外皆听命于桓温,至尊垂拱而已!今赖宗庙之灵,苻坚丧败于淮南,先帝继位虽非次序,且无权垂拱,究竟今上即位至今,可谓中兴晋室。南渡之初,元帝号为中兴,实亦无权,内外皆由琅琊王氏,内听命于丞相王导,外则大将军王敦跋扈!至明帝平王敦之乱,乃上元帝庙号为中宗,号为中兴之主。明帝英武,故崩后群臣为拟庙号为肃祖。今上赖司徒、仆射二公,隳平苻坚南侵大难,追美明帝,故亦可为先帝拟庙号,以彰尊尊孝亲之义。 于是群臣与五经博士合议,为简文帝上庙号为太宗,以彰先帝之母郑太妃,实受宠于元帝。一班谀臣,且道郑太妃出身荥阳郑氏,其牌位可入中宗寝庙,配享元帝,以彰先帝之为太宗。 一时朝中,无已故仆射琅琊王彪之一类深通礼法之士,私下曾评先帝为惠帝之流的谢安,复不在朝,也只好由得一班谀臣胡闹!晋帝得群臣联名奏表,见乃上先帝庙号为太宗,不禁大喜过望,因其本来所望,不过是如汉武帝世宗之号,不意群臣竟上先帝以汉文帝之庙号! 谀臣们为坐实简文帝太宗庙号,便须抬高简文帝生母郑太妃。郑太妃出身名门望族荥阳郑氏,门第高华,符合大抵出身士族之群臣取向,唯元帝以其为琅琊王时正妻裴妃早丧,即位后不立皇后,故郑太妃其时虽专宠,却未得立为皇后!于是谀臣们一番合计,又以先帝既享庙号太宗,先帝生母郑太妃,当上尊号为元皇后。 谢石虽不通礼法,亦知不妥,乃上言道:“中宗元皇眷念旧恩,不立皇后,肃祖明皇帝在日,不顾生母荀太妃,已尊元帝裴妃为元皇后!奈何今日,复尊郑太妃为元皇后?” 晋帝亦觉不妥,然仍欲尊崇其父与祖母,因其祖母若不以生前专宠于元帝,而凌驾于明帝生母荀太妃之上,其父简文帝,便不得以庙号太宗,凌驾于明帝肃祖庙号之上!于是晋帝乃下诏曰: “亲亲为孝,尊尊为顺。太宗简文皇帝,体自中宗,生母郑太妃,出身荥阳郑氏,与元皇帝可谓妃配。劬劳吾皇祖母,育养先帝实难!今小子忝在尊位,敢不覃思亲亲尊尊之义乎? 皇祖母名讳春,今改苻坚丧败之地寿春为寿阳,以奠慰皇祖母在天之灵;亦改吴郡富春县为富阳县。阳春改为阳和,孟春改为孟和,《春秋》改为《阳秋》。 朝野有言,以为《阳秋》列于五经,不当改。朕实不敏,然圣朝以孝治天下,《孝经》当列五经,便遣《阳秋》出五经如何? 《阳秋》一经,动辄道‘某,如何如何’,若改为‘阳’为‘和’,亦是不经!孟轲言,‘子作《阳秋》,而乱臣贼子惧!’是《阳秋》大有益于世道人心,书可不改。故秘书监太原孙盛安国,撰国史名《晋某秋》,今改其名为《晋阳秋》。崇德太后父褚太傅,人称‘皮里某秋’,亦当改作‘皮里阳秋’! 自古皆讳帝名,皇祖母为太宗生母,其名不得不讳。故诏天下,自今而后,凡语涉一年开头第一季者,皆以‘和’代,地名皆改为‘阳’。钦此。”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6章 丕惧垂强飞龙死 坚入长安慕姚反 一 苻丕闻慕容垂孤军击退晋军,既喜且惧,更恐慕容垂与其义弟翟斌勾结,乃以垂有退敌之功,而斌按兵不动,坐视邺城之警,罪大恶极,命斌让荥阳城予垂,束身归罪邺城。“卿其不然者,寡人即命慕容冠军率战胜之师,取汝荥阳城。”为离间慕容垂与翟斌,苻丕命人传令斌相威胁道。 翟斌自然不听,却将慕容垂大军迎入了荥阳城。苻丕闻讯大惊,即传檄河南兖豫二州,道翟斌反叛,号令二州共诛之。翟斌既与慕容垂联合,秦兖豫二州诸城此前大抵易手,慕容垂击退刘牢之所率晋军后,诸城原守将方乘势收复其城,皆实力不足,尤其震慑于慕容垂之能,不敢捋虎须,皆按兵不动。 苻丕无法,乃命其麾下同为诸苻子弟之苻飞龙,率步骑二万,携布帛数百匹南下,道是犒劳慕容垂军,且助垂取荥阳城。其实飞龙此行,自是奉苻丕之命监视垂动向,若垂与翟斌勾连,便攻杀之。 二 苻飞龙率军渡河,至荥阳城下叫门,道奉长乐公之命,为犒劳慕容冠军退敌之师,且征翟金吾入邺而来。翟斌为秦主苻坚封为金吾卫将军,本当入朝,以南征之故而未赴长安,城上守卒乃斌麾下丁零兵,早知其酋长金吾卫将军之号,亦明征其酋长入邺乃治罪之意,又见来将麾下兵强马壮,不禁大惧,乃一面向城下道“将军稍待”,一面报入城中。 翟斌正与慕容垂议事。此前慕容垂既击退晋军,仍回荥阳城外驻扎;翟斌得苻丕命其让荥阳城予垂,且束身归罪邺城,既惊且怒,知苻丕惧其与慕容垂勾连为邺城之患,乃扣留来使,料丕必有后手,遂迎慕容垂大军入城,倚为援手。垂离邺前,不忿于苻丕一面允其入城拜祖庙,一面却不下令看门人放其入庙,因此怒杀看守,即愤然离邺,率军南下,适逢晋军渡河,乃奉苻丕命迎敌立功。苻丕因此不问其擅杀看守之罪,垂也便不念旧恶,寻思率军取黎阳,东进绥靖青徐二州,南下窥视彭城。此日慕容垂正以此谋与翟斌商议,却惊闻城上守卒来报,道长乐公命其参军苻飞龙率大军来,为劳其军,且征翟斌入邺。 翟斌闻报大惊,继而惊疑不定。其本忧慕容垂夺其城,垂方南返时,知其不放心,便只携子宝及二侄与亲兵十数人叩城,斌乃不疑垂。至垂击退晋军,复返至荥阳城外驻扎,苻丕问罪之使便至,斌知丕惧其联手,乃迎垂军入城。今慕容垂大军已在城中,城外复有苻丕所遣军,若其里应外合,则翟斌必无幸! 翟斌偷瞧慕容垂一眼,见其面色如常,便怒道:“长乐公不管我部曲吃穿,尚命我迎战晋军!幸兄长率大军至,乃复挥师北渡,击退晋军!长乐公不恤我之难,徒以我未奉命迎战晋军,便欲将我治罪!且天王召我南征,阳平公败于淮南,我乃驻兵于此,岂非为大秦保守荥阳哉!我有何罪?” 慕容垂胸有成竹,却假装沉吟道:“此长乐公非但……不信贤弟,亦不信愚兄我故也!此番遣大军来,明为犒师,实为窥我虚实,欲知我弟兄谐否!若我弟兄和谐,彼便以我弟兄将不利于长乐公,必攻我弟兄!今日之事,非我弟兄不忠天王陛下,乃长乐公逼迫你我兄弟反也!便与之战,贤弟以为何如?” 翟斌大喜道:“小弟所望于兄长者,正是此语!” 于是翟斌命报讯守卒返城上告苻飞龙,道其随后便至,请飞龙稍待。慕、翟二人,便商定斌佯装认罪,肉袒出降;垂便起大军出东西城门,两面合围来军。 三 苻飞龙在城外等得焦躁,好容易报讯守卒归来,道其主深明其罪,已肉袒,即刻出降。飞龙心下大安,即命麾下下马休息。 俄而翟斌肉袒反缚,衔刃而出,拜降于飞龙足下。飞龙不料此行竟如此顺利,得来全不费工夫,乃欣然将斌扶起,为之释缚。 翟斌流涕道:“罪虏丁零蛮夷,不知礼义!徒以守城有功,不奉长乐公军令,罪该万死!” 苻飞龙乃好言安慰之。翟斌便命献上酒食,并请飞龙入城。飞龙早已饥渴,即命麾下受之,饮酒食肉,复命上马入城。 良久,飞龙军饮酒食肉毕,骑兵纷纷上马。然上马未毕,步卒亦尚未成列,忽城墙两端尘头大起,却是一边为慕容宝与比他年长数岁之义子高云及参军冯跋,一边为慕容楷、绍兄弟,各率二万人马,两面杀将而来。 飞龙大惊失色,顾视翟斌道:“翟金吾!此人马何来?” 翟斌佯惊道:“此晋军耶?当速入城!” 飞龙不明就里,乃当先催马入城,甫至城下,城上便箭下如雨,将其射得刺猬也似!其麾下见主帅中箭落马,纷纷掉头逃窜。翟斌所部丁零兵已自城中杀出,与城外两面夹击飞龙军之慕容氏军,南北合围了来军。飞龙军冲杀一阵,死伤遍地,不欲再战,乃纷纷弃械投降。 四 苻坚与权翼君臣等为姚苌于灞上接住,同往归向秦都。留守长安监国之秦太子宏,闻其父已至近郊,乃亲出城,将父王迎入都城,一时关中朝野安静。只亡国后为秦主侍中之燕主慕容暐惴惴不安,只因日前其兄北地太守慕容泓,与其弟河东太守慕容冲皆有信至,皆道秦主大军丧败于淮南,此复国之时也,各言其已起兵攻向长安,将迎陛下东还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日,北地与河东反讯,皆传入长安,苻坚大怒,召慕容暐入宫,面斥道:“卿家人,可谓人面兽心!寡人待卿兄弟如此,卿兄弟竟东西反我!” 慕容暐匍匐于地,磕头出血道:“罪臣亡国之余,受陛下大恩未报,不意罪臣兄弟,竟东西起兵反逆!罪臣枉为慕容氏之主,不能治家,罪大恶极,祈陛下加罪,明正典刑!” 苻坚色转悯然,道:“兄弟罪不相及,且卿在此,亦不得节制泓、冲。自今而后,卿但归第家居,不须上朝当值!” 慕容暐乃唯唯而退。 不久慕容泓军入萧关,慕容冲军亦入潼关,于长安东北冯翊郡夏阳县南会师。消息传入长安,苻坚大惊,思及慕容冲本燕中山王,乃命其子上党公苻睿挂帅以厌之,以曾为北地太守之姚苌为副,讨伐慕容兄弟。 苻睿率姚苌诸将,统军五万,与慕容兄弟会战于临潼。初大胜,睿遂欲乘胜逐北。 姚苌劝道:“兵法云,‘穷寇勿追。’且此辈鲜卑瓦合云聚,非结合坚强者也,非真能勤其王,入长安迎归慕容暐者!今纵之,彼必东窜出关,东返河北。则长乐公事也,不劳殿下!” 苻睿道:“此何言哉?长乐公乃吾兄,岂可纵鲜卑出关,祸乱河南河北!” 于是苻睿执意亲率氐骑出击,追鲜卑兵至临潼东百里遇伏,秦军大溃,死伤殆尽。睿退至临潼,羞愧难当,自刎而死。姚苌劝阻不及,甚惶恐,乃一面命其麾下羌人入临潼城,一面命人报入长安告急,请秦主送慕容暐付鲜卑,使其东归。 苻坚闻报,知悉爱子已死,姚苌尚劝其送慕容暐付鲜卑,大怒,以姚苌为不忠,竟杀其使者。姚苌得知,恐为秦主发兵所攻,乃弃临潼,奔往渭北上郡羌人之区。 苻坚闻姚苌弃临潼奔上郡,急命其子中山公苻晖自洛阳回防长安。慕容暐自为苻坚强令居家,如在牢笼中,遂思孤注一掷,以其子与迁长安一鲜卑大族女大婚,请苻坚赴婚宴,欲席间行刺之。苻坚将行而心惊,命人觇视慕容暐宅,见壁衣后藏杀手,乃屠灭慕容暐家。 进据临潼之鲜卑人闻讯分裂,一派以慕容泓为首,乃东归派;一派以慕容冲为首,乃攻入长安复仇派。两派火并,复仇派胜,慕容泓被杀,慕容冲遂于秦阿房宫旧址登基称帝。 苻坚闻讯,遣苻晖率军出城,与慕容冲战于阿房。秦军大败,鲜卑兵遂攻入长安。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7章 浩珪皆返故家乡 坚亡宏奔渡江南 一 慕容冲攻围长安,久之,城中饥,人相食。苻坚心中苦闷,读谶纬书卜前途,得一句“帝出五将久长得”。长安西有五将山,坚以为吉兆,乃命太子宏守城,自率万骑出奔五将山。 燕凤、慕容莺夫妇及时年十五之拓跋珪,崔宏妻已亡故,与崔浩父子相依,皆留于城中。燕凤、崔宏皆秦太子苻宏在国子学之师,自为之出谋划策,助其守城。苻宏守城月余,终于不支,乃率众出城南奔。 出武关,燕凤与崔宏皆请返乡筹兵。苻宏不许,二人固请之,宏乃许之。此时无论关中、河南,皆兵火连天,慕容莺体弱,尤其与燕凤所生女尚幼,母女不可相离,不堪行于兵火中,燕凤乃将妻、女付托苻宏,独自携拓跋珪北行。崔宏自然携子浩东行,欲归河北家乡清河郡。 苻宏率众泛舟汉水而下,至于襄阳,遂向晋室投诚。晋廷命雍州刺史朱超石接待苻宏,命其暂居襄阳。后宏受召至建康觐见,晋帝授为辅国将军,其部众为晋廷安置于江州,仍归苻宏统领。燕凤与慕容莺之女燕元婴,遂稍长于陶潜乡里浔阳。 荆州刺史桓石民以北府将萧鎋至长沙为太守,且以定南将军都督荆州江南八郡,甚不安,闻苻宏率其氐人部众在浔阳,乃以湘中梅山蛮动,其所兼职南蛮校尉府兵不足,上书晋廷移苻宏使居长沙,借其麾下氐人震慑梅山蛮。晋廷亦不欲苻宏长居都城上游不远处,乃允石民所请,命苻宏移镇长沙,开府视事,以其麾下氐人,助定南将军萧鎋绥靖荆州江南八郡蛮夷。一时长沙,遂有萧鎋定南将军府与苻宏辅国将军府二军府。 桓石民欲以苻宏分萧鎋荆州江南之势之愿达成,然宏流寓之人,鎋以长沙太守兼荆州江南八郡都督定南将军为地主,尚复着意笼络,故二人相安无事。苻宏率麾下氐人至长沙,梅山蛮以晋廷增兵故,复归安静。 苻宏奉师母慕容莺及莺女燕元婴,居长沙十余年后,元婴及笄,苻宏乃以长兄身份为其主持婚事,嫁元婴于永嘉南渡后长居长沙之关中大族京兆冯氏子冯逸之。 二 慕容垂既大胜苻飞龙,飞龙虽为翟斌丁零兵射杀,其麾下皆降垂。翟斌益惧,乃即命关城门,不许垂复入荥阳城。 慕容垂亦不恼怒,拱手向城上呼翟斌道:“贤弟!贤弟疑愚兄,愚兄则去矣!本东归欲复国,非来取邺城,今苻丕欲杀我,既灭飞龙,当旋师北渡黄河,进取邺城!功成之后,邀贤弟赴邺城痛饮!” 翟斌于城上顿首垛口之上,乃抬头视慕容垂,拱手道:“非我疑兄长!兄长实有孔明之明,韩、白之能,率鲜卑及华人五万,足可横行天下!只今未能安城而居,遂为流民。兄长若北渡黄河,则取邺必矣,岂不胜小弟此城百倍?兄长亦必看不上小弟此城。只小弟麾下丁零,皆蛮夷不知礼义,此辈见兄长神武,今复收飞龙麾下军,愈益兵强马壮,故不敢迎兄长复入。此纯出恐小弟麾下丁零不安耳,非为其他,祈兄长见谅!” 于是慕容垂即以复国、光复邺都号召麾下,于荥阳城外誓师,与翟斌城上城下刑白马而盟。翟斌即向慕容垂劝进,道无尊号无以相号召。慕容垂遂效法晋元帝南渡之初称晋王成例,称燕王,号令旧燕境内皆听其命。 名义已定,慕容垂遂挥师渡河,进向邺城。苻丕已知苻飞龙败死,麾下皆降慕容垂,闻垂进军大惧,即命魏郡太守、辅国将军窦冲尽起城中步骑五万,辅以冀州兵一万,迎击慕容垂军。 慕容垂麾下鲜卑兵皆有复国热望,皆左袒居步骑之先,复乘一胜晋军、再败飞龙之威,勇锐不可当。垂麾下华人,与新收降之苻飞龙所率氐人,见鲜卑勇往直前,亦各胆壮,虽初惧窦冲乃秦名将,然同袍鲜卑兵皆一往无前,死伤非但不退,且益发勇猛,反复冲阵,华人与氐人之众,便紧随其后。慕容宝、高云父子,及慕容楷、绍兄弟,参军冯跋等将,复身先士卒,燕人复国之师,直为气势如虹。 战至午后,窦冲步阵大溃,骑兵奔走,冲为慕容楷长槊刺中,死于马下。慕容垂乃命传令麾师掩杀,燕人席卷,秦军死伤大半,丢盔弃甲,退入邺城。 苻飞龙出兵之后,慕容垂留于邺中之二子慕容麟、慕容农皆潜出城,奔中山召集慕容垂旧部。正当慕容垂率二子二侄与窦冲战于邺南之际,慕容麟、慕容农率中山兵亦至邺北。慕容垂大败窦冲之后,便乘胜攻围邺城南东二面,慕容麟、农兄弟亦攻围北城,唯西城围阙一面。 苻丕大惧,遂率数百骑潜出金虎门,过井陉,奔赴晋阳。路上闻其父出奔五将山,竟为姚苌所得,遂为姚缢杀于新平佛寺,丕心中大恸。入晋阳城,丕为其父发丧,上尊号宣昭皇帝。群下劝进,丕遂即位,于晋阳南郊柴燎告天,称帝以号令秦境内。 却说崔宏携子浩过洛阳东行,至荥阳虎牢关,却为翟斌守卒所阻。崔宏大言道:“我,清河崔玄伯也,大燕皇帝陛下,以我为尚书左仆射;大秦天王陛下,任我为国子祭酒,且与大燕吴王殿下,同在长安为官多年。今吾年老致仕,携子东归河北,君辈安得相阻?便请报知贵主,使知我来历,与告归之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翟斌闻报,亲至关前相见,欣然道:“君真清河崔玄伯耶?君家天下望族,君为海内名士,不意孤身携子,风尘仆仆至此!君道大燕吴王殿下,今殿下已称尊号,即位邺都哉,却是身结义兄长!如是崔仆射非他人,乃是大燕老臣,正可渡河归邺,助我大燕主上治理天下哉!” 于是翟斌即命人,护送崔宏父子入邺城。慕容垂一见大喜,问及女儿、女婿消息。 崔宏道:“陛下令婿,乃代之纯臣,正犹老臣乃大燕忠臣!苻永固以长安无食,自率万骑出居五将山——老臣来时途中,已闻其,竟遭姚苌荼毒矣!永固一代英主,竟死小人之手,冥冥苍天,亦可哀哉!老臣与燕教习——故代世子太傅燕子章,及陛下爱女中山公主,随苻永固太子宏出长安南奔,至武关,子章乃请命北归雁门故里,筹兵以勤王。苻宏穷蹙,恐将道死,老臣见南奔入晋非计,乃亦请东归河北,为秦筹兵。苻宏不许,子章与老臣固请之,宏乃许之。中山公主与子章之女甫二岁,母女不可相离,公主女子体弱,甚不宜行于北向兵火之地,子章乃将其母女,付托于苻宏!今亦不知入晋至于何所哉!” 慕容垂闻言叹息。崔宏续道:“嗣后子章携代王什翼犍之孙拓跋珪北行,老臣携子东返,至荥阳虎牢关前,遂为丁零王翟斌所得!翟王以陛下与臣有故谊,乃送臣来此!” 三 慕容冲入长安前,已于阿房宫旧址登基称帝,既入长安,便兴起王霸雄图野心,欲长据长安,经营海内,复刚愎自用,骄奢淫逸,杀戮无度。群下皆欲东归河北,遂致离心离德。慕容冲麾下鲜卑不只慕容部民,亦有故辽西鲜卑段部之人,其中有段氏昆仲段规、段随,皆故段部大人子弟,初随慕容泓起兵,尤其段随为将,大得众心。于是群情激愤,反对慕容冲入长安便忘却初心,欲居关中贪图逸乐,皆劝谏冲东归。 慕容冲不听,群情益不满。段规道:“大家皆东方鲜卑,不分慕容、段氏,今陛下安于长安逸乐,不欲跋涉东归,岂我辈随济北王起兵本意哉?为今之计,陛下不走,长槊在手,鞍在马背,诸贤便随我兄弟出潼关,东归河北何如?” 慕容冲麾下原随慕容泓起兵者居多,本衔恨冲杀泓,至此冲不得众心,段规以济北王即慕容泓起兵初心相号召,众情便汹汹,皆欲东归。慕容冲闻段规号召东归,遂杀之。 段随大怒,即以慕容冲枉杀济北王及其兄段规为由,发慕容泓故麾下兵,攻入未央宫太极殿后寝宫。慕容冲尚自与苻坚所遗美人欢好,披挂不及,为段随斩于床下。 关中二率西迁鲜卑起兵之旧燕王族慕容泓、慕容冲皆死,唯余范阳王慕容德及与慕容德一辈之河东王慕容永。慕容德自于燕亡之前,随慕容垂败北伐之袁真、桓温之后,以与慕容垂亲近,亦受燕主慕容暐猜忌,故嗣后闲置,不得任用。燕亡之际,慕容德随燕主入长安,秦主苻坚本亦欲任用。德却托病,道久不与人事,恐误陛下事,于是苻坚赐宅,命其将养。 苻坚将伐东晋,慕容垂以冠军将军先率军至项城,次年秦主亲征,乃命德为侍中,使留长安辅太子苻宏。秦主败于淮南,慕容泓、慕容冲闻讯起兵,慕容德乃潜出长安东走,入慕容冲军中。至此冲被杀,慕容德虽贵为范阳王,乃故燕主慕容暐之叔,以附从冲故,段随乃不欲拥之为主,而欲拥慕容永为主。 永坚辞曰:“我非先帝子弟,今吴王在东,当急往投之,安得自称尊号?” 段随道:“若至关东,吴王已入邺城,自然奉吴王为主。今大军待发,安得无主帅?何以号令哉?” 慕容永道:“君乃吴王妻弟段龛族弟,于吴王本为故旧,便可为主帅,率大军东归。君若以大都督不足号令群下,可即称尊号,我愿奉戴君为主上。” 于是段随遂称尊号,自号大燕皇帝,率入长安之鲜卑众出城东走。至华阴,慕容永道:“若出潼关,则虽陕城、洛阳空虚,然洛东荥阳有翟斌,恐不得借道北上!为今之计,不若率军东北行,赴蒲津渡西岸过黄河,取道河东、上党,便可东归河北哉!” 段随以为然,遂率军东北行,渡河至蒲坂,入河东郡。慕容冲本河东太守,其旧麾下归至故地,皆思旧主。慕容永乃于军中蛊惑人心,向慕容部民道:“段王出自段部,终非我辈之主!为今之计,既至河东,此地乃中山王故守,宜也乘段氏不备,杀之复立中山王之子!” 慕容永一声段王,唤醒了慕容部民与段随非出一部之警觉,于是段随所率人众之中,大大多过故段部之人的慕容部民,皆听慕容永号令,遂攻杀段随,立慕容冲之子慕容瑶为主。 慕容瑶三岁小童,慕容永自然以叔祖为周公,独揽大权。于是慕容永率鲜卑众东行出河东郡,至于上党郡长子县。途中闻慕容垂已称燕王,并攻取邺都即大位称帝,慕容永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乃不复东行,遂于长子立住脚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久慕容永毒死慕容瑶,自称尊号,于长子登基称帝。慕容德乃携慕容宝之子慕容盛,潜出长子,遁归邺城。慕容垂见到八弟与孙儿大喜,继而得知慕容永已称帝,大怒,于是扬言讨伐。 慕容永大惧,乃遣使至盛乐,向已由其师燕凤辅佐归国,后得其舅父贺兰部大人贺兰讷拥戴复国之代王拓跋珪求援,道愿献河东之地,祈请代王许与互市,使其国得代北良马以御敌,且结盟约,若慕容垂西讨,则请代王救其急难。 四 拓跋珪时年十九,三年前由燕凤奉之至塞外贺兰部,得贺兰讷及诸部大人拥戴,遂于牛川大会阴山以南以东之代北诸部,宣布复国,仍称代王,年号登国,以承其祖父什翼犍建国年号之旧。至此年,慕容永来使,道献河东之地,请与结盟。 拓跋珪看罢国书,听罢使者之言,哈哈大笑,笑罢道:“河东我可自取,只贵主既有诚意,我当许与互市。至于请救兵,我国内方安,四境荒残,正拟劝课农桑,不遑宁处,安得远救贵主之难?尊使请回,禀贵主寡人之意。” 不日,将于朝堂予使者许盟国书,拓跋珪忽向群臣道:“寡人复国,宅兹斯土重光,累世之德,得一代字为国号,代乃塞外之国,究是不美!燕河东王居长子,有上党、河东二郡之地,犹称皇帝,号为大燕!我当改国号,使与中原之国燕相称,君子以为如何?” 拓跋珪随燕凤长大,熟知掌故,因此援引石勒尊崇中原士大夫称君子之例,称其多有避乱居塞外中原士大夫之群臣为君子,其中居首者,除尊为太傅、仍封左长史之燕凤外,尚有代国先王什翼犍之右长史许谦。诸人闻言,见燕凤兀自沉吟,便皆一时无语。许谦道:“大王累世重光,先王代王之号,乃承自晋室所封,非燕人擅自称帝之不合名义,如何不美?请大王勿疑。” 拓跋珪看一眼沉吟不语的燕凤,又看向一脸正色的许谦,忽道:“燕河东王既献河东地,河东魏土,我当改国号为魏。使天下皆知,我代国,今已与于中原会盟哉!” 燕凤道:“大王所言有理!臣遵命拟旨。” 许谦谏道:“此妄改国号也,恐天下讥大王为慕容氏之流!” 燕凤笑道:“沧海横流,天下板荡,安知鹿死谁手!今晋室虽以其南徐、南兖二州北府兵,大败苻天王于淮南,谢安却一朝薨逝,晋帝司马昌明与其弟司徒、会稽王司马道子,君相争权,恐非可长久者也。去岁晋上游强藩荆州刺史桓石民死,晋帝用外戚太原王忱为荆刺;不久王忱复死于任上,晋帝乃用文学侍从之臣陈郡殷仲堪为荆州,此可谓无人也!桓温嗣子南郡公玄,早已弃官居封地,荆州治南郡江陵,桓玄乃是东道地主,殷虽为荆州刺史,实不过客居耳,必为桓氏所制!长江下游晋唯一有强大兵力之强藩南徐州,则晋帝亦与其弟会稽王道子争北府兵之掌握。幸道子虽兼南徐州刺史,却以司徒主持朝政,不得赴南徐州治所京口履职以掌控北府兵。晋帝遂以皇后兄王恭为青兖二州刺史,使居北府所在之京口,实控北府兵,免帝受道子之逼。今晋室君相争权,道子权倾朝野,王国宝、王绪、袁悦之等出身士族者,与本是钱塘捕贼吏之茹千秋辈小人,内外弄权,政以贿成!晋室自身,可谓尚不保朝夕,一百年前所赐代王之号,安得敝帚自珍哉?臣以为,大王改国号之意是!” 于是拓跋珪大悦,遂改国号为魏。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甲) 一 慕容垂虽逐走苻丕,然邺城早已民物凋敝,将士乏食,不堪为都。不得已,慕容垂乃命其弟大将军慕容德及慕容恪次子慕容绍留守,自率军归其旧镇守地中山,遂以中山为都。中山形胜,控带并冀二州。时苻丕于晋阳登基,慕容永据上党之地,亦于长子称帝,并州自雁门以南,遂为二国分割之局;慕容垂居太行东麓中山,正好震慑二者,且为向西进取之势。 苻丕奔走至晋阳,虽晋阳为并州治所,兵、粮尚足,然不久慕容永便潜师相攻,晋阳危殆。苻丕乃再度率众弃城而走,欲南下取道轵关出并州,渡黄河南奔东晋。至轵关受阻,丕复转而西奔,自河东渡河,过弘农,乃奔往南阳。 时晋将京兆冯彬,即十数年后娶燕凤女元婴者冯逸之叔父,奉雍州刺史朱超石之命,自南阳北上攻弘农,道遇苻丕之众。丕见对方张晋字旗号,乃向冯彬投诚。丕军中颇有财物,冯本流民帅,衔命北伐,本为立功,乃攻杀丕,收降其众,取其财物,遂进据弘农。 慕容永既胜苻丕,版图扩至晋阳,遂据晋阳与盟邦代国境界相接。慕容永心中大安,因为如此一来,慕容垂若兴师问罪,则可自长子退至晋阳,如昔日刘琨倚代国先王拓跋猗卢为援。 慕容垂闻慕容永亲率师伐苻丕于晋阳,即命将出师,命二侄慕容楷、绍兄弟率其复国之师为一支军,绕至太行之南,自轵关入并州上党郡;令第三、第四二子慕容麟、农兄弟率中山兵为一支军,自井陉道进向慕容永都城长子。 慕容德以冀州刺史坐镇邺城,上年黄河南北赵魏之地归于安定,复丰收,于是秋后,诸郡租赋解至邺城,粮秣遂山积。于是慕容垂命德居中调度,向伐慕容永前方输送粮草。 慕容永方入晋阳城,忽信使来报,道慕容垂发兵,自南、东两面围攻都城,不禁大恐惧,乃即率军回援长子。慕容垂得报慕容永率师救其都城,乃亲率军为二子后继。 不日,慕容麟、农兄弟于长子城北击败回防之慕容永,永大败,靠精骑冲突,乃得入其都城。慕容楷、绍兄弟亦率师至长子城南,于是同出慕容氏之河北燕帝慕容垂之东军二路,遂围并州燕帝慕容永于长子。 慕容垂率军继至,于长子城外筑长围,迫永投降。慕容永之立国,本是宁为鸡首,至此援绝粮尽,乃饮鸩而亡。慕容垂收降同为鲜卑之永遗众,凯旋中山。 二 慕容永未灭之时,甫改国号为魏之代国,正有独孤部大人刘显叛所致内乱。刘显为独孤部前大人刘库仁之侄,继库仁为独孤部大人,亦接受苻秦所封库仁官代北左贤王、上谷太守,不服为贺兰部大人贺兰讷拥立复国之新代王拓跋珪,于是反叛。而本亦代王拓跋什翼犍之父臣下之匈奴铁弗部大人刘卫辰,则虽在代亡后二年,便为刘库仁夺去平城,却仍占据西河,此时亦自西河袭扰五原。慕容垂亦欲得代北良马,故慕容永使者至盛乐之后不久,垂闻魏内乱,乃遣使至魏都,亦与拓跋珪结盟,且命慕容麟率军助魏平叛。 慕容永闻,乃再遣使魏都,且亦命将出师,助拓跋珪于平城攻杀刘显。时慕容麟已于助魏败刘显之后,便大掳掠独孤部牛马返国,拓跋珪以其助战不及战胜荡平,复掠牛马,心怀不满,而感激慕容永,承诺若其受慕容垂攻,则必赴援。 然嗣后慕容氏二国争并州,拓跋珪虽并未乘慕容垂与慕容永激战于长子,而入塞取雁门以南晋阳等城,亦背盟不赴援慕容永,遂使永之国灭亡。 慕容垂既灭慕容永,取并州,居数年,河北及并州雁门以南之都中山的慕容氏燕国,已大体安定,物阜民丰,尤其河北,复现两汉以来之富庶。慕容垂年事已高,朝事一委太子慕容宝,不复留意庶务。宝虽善战,却无治国之才,复刚愎自用,有一统四海之志。 幸燕国民政庶务,有崔宏辈延自慕容儁、慕容暐父子为帝时之华人旧臣,治理得法,无可忧者。军国大事,慕容垂仍时时关注,不使宝重蹈石虎、冉闵、苻坚辈穷兵黩武之覆辙,宝便怏怏不乐,时思军旅征服。 慕容垂虽知一统天下不可操之过急,然大争之世,军事不可不恤。其时东晋北府兵大将刘牢之,犹在彭城;关西则姚苌乘鲜卑东归攻取长安,已凭其纠合的羌汉之众自立,号为万年秦王,幸其虽据长安为都关中之地,犹与据上邽、拥秦州之地,誓为苻坚报仇的苻师奴之子苻登争战不休,未暇东顾。 燕国军事短处,仍是乏马,桓温北伐至青州鱼台时,慕容暐便以乏马无可装备骑兵故,遂以崔宏进言,竟欲以慕容莺和亲代国以取马,正犹汉元帝之以王昭君和亲匈奴呼韩邪单于!此为慕容垂一生中一大事,不唯女儿几乎不幸,尤其自此以后乏马之困,便常在其心头,每每记挂。 定都中山之后,以慕容永与新复国之代王拓跋珪结盟,慕容垂便忧代马与永上党之众结合,为将来之患。幸永与苻丕争晋阳,为二虎之斗,慕容垂遂以逸待劳,作了刺虎卞庄,一举灭永,且取得晋阳,遂绝此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然不久姚苌虽死,其嗣子姚兴,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治国理政,远过其父,继位期年,竟使国富兵强。于是姚兴一举击灭苻登,全有秦雍二州,虽其西尚有二国,即苻坚伐西域大将吕光自立所建之后凉,与陇西鲜卑乞伏乾归所建之西秦,究竟二国地狭力弱,姚秦之强,已可媲美苻秦,为关西雄国。且姚兴灭苻登之后,便军出潼关,自晋将冯彬手中取得弘农郡治所陕城,兵锋直指洛阳。洛阳晋军弱,则姚秦取洛阳东进荥阳之日,恐已不远,不可无视。 慕容垂思想将来或面临王猛伐河北之事,且东晋北府兵长驻彭城,威胁亦不下于昔日桓温之至枋头,故当务之急,仍是取得大批良马,以装备骑兵。天下良马无过代马,故结盟已改国号为魏,并灭独孤部大人刘显,逐铁弗部大人刘卫辰,重又一统汉故并州长城内外草原之代国,仍是不二之选。 于是慕容垂遣使入魏,赐以玺书,言辞温婉,书中道: “魏王钧鉴: 吾得祖宗庇荫,社稷宗庙之灵佑护,竟复国而都中山,神符昔日贵国南都平城童谣所谓‘得中山者得天下’,可谓一语成谶,亦已足矣!吾老矣,颇思往事,忆昔日在贵国参合陂,与大王亡祖先王,实有并肩与苻秦征北将军苻洛作战之情谊,如今老代王仙逝已久,大王故国重光,且改国号为魏,魏者大名,是大王之国未来可期也! 吾女嫁大王太傅、左长史燕子章,于大王忝为师母,在秦都长安时,微有养育之劳,实吾女之幸也!今吾女与外孙,流落在南夏晋境,相见无日,思之怆然!祈大王不弃,为吾慰勉燕太傅! 吾不久便与大王亡祖先王,相见于黄泉,幸两国交谊累世,数为婚姻,友好当及于万世。今犬子宝以嫡长故,忝为鄙国太子,虽无才德,其与大王,衡以吾女在长安日,蒙大王不弃,呼为师母,微有德于大王,故犬子与大王,实有舅甥之谊。古语云‘亲亲尊尊’,犬子虽无德为尊,然既有舅甥之谊,犬子之女,即大王天然之妾,如蒙大王不弃,可结婚姻。 吾绝信大王重情重义,复实为当今豪杰、命世之主,犬子麟,前向得助大王平独孤部刘显之叛,功劳微薄,大王赏以代北良马千匹,鄙国上下,皆欢喜涕零,不胜铭感大王恩德之至!皆道鄙国得与大王之国为邻,幸何如哉! 如是吾即不存,大王必怜吾父子,与大王父祖数世以来,皆为友邦睦邻,而恒赐与鄙国互市,使鄙国得贵国良马,贵国亦得河北丝帛布匹,两下皆得所欲,永为姻亲之国,则吾幸甚,鄙国幸甚!”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乙) 一 魏王拓跋珪得燕主慕容垂玺书,虽玺书乃上国赐下国所为,然慕容垂词旨温婉,文章感人,道及往事,拓跋珪读之心酸,不禁感奋。于是魏王召来太傅、左长史燕凤,付其慕容垂玺书以读,遂请燕太傅笔录作书,以报燕主。 拓跋珪思忆往事,心潮起伏,加以不但为慕容垂言语所动,且昔日其国与慕容氏之国,相继皆亡于氐人之苻秦,苻秦天王苻坚侵晋败于淮南之后,两国才双双复国,可谓同命相连。如今羌人姚氏之秦,复崛起关中,其本有上郡,隔黄河与魏接境;东面则出潼关而有陕城,亦复国未久之燕的威胁!魏欲抗秦,与燕结盟,本是天然之理。 燕凤笔录魏王之言道: “大燕皇帝陛下:久违如晤。孤得陛下玺书,欣喜无限!常忆曾在长安,时时得陛下照拂,陛下女中山公主,复为外臣太傅妻,实为外臣养育之母,鞠养教导之恩,有同再造,如何敢忘?今以外臣故,公主竟携幼女流落于南夏,每一念及,外臣与燕太傅,皆自痛彻心肝! 陛下玺书道黄泉不远,实使人感伤!幸陛下戎马一生,建功立业,今复国而有河北故地,亦足以告慰祖宗,外臣致以敬意,恒以此自励,不敢忘昔日亡国之恨!今陛下之国与外臣之国,仰天地神只,赖祖宗之灵,幸皆已称号复立!陛下振先王遗烈,建号仍燕,为九五之尊,只恨关中尚有姚苌之子姚兴,近闻其亦称帝,是无视陛下也!外臣之国,差强人意,得亡祖盛乐以居,为草原酋豪而已,实托庇于陛下。陛下玺书道愿结万世之好,此诚外臣所愿也! 外臣视中山公主如母,视陛下为外祖,则陛下太子,外臣长舅也!陛下道及联姻之事,实外臣于长安日,便早有所想,而不敢言于师母中山公主,况陛下与长舅哉!今陛下有此意,外臣感激涕零,不能自已,惟祈生生世世,两国互为婚姻,直到日月无穷,国祚永传! 今国中乏才,外臣虽不能须臾离燕太傅,以太傅与陛下实有翁婿之谊,故遣太傅为使,赴陛下都中,代外臣亲与陛下及长舅太子殿下晤面,以结外臣与陛下孙女百年之好!” 二 后秦主姚兴继位之后,虽自东晋流民帅冯彬手中取得陕城,兵出潼关,却一时未暇东顾。只因其西面二国,虽鲜卑乞伏部所建之西秦国小力弱,不足虑;然苻坚大将吕光占据凉州,却足忧心。 吕光于淝水战前,率十余万雄师西征,终挟征服西域之威,不辱使命,为苻坚于龟兹国获高僧鸠摩罗什法师,乃携之东归。至凉州,吕光闻苻坚于淮南大败,乃率军暂入凉州城姑臧,而思据凉州自立。 苻秦凉州刺史杨定大惧,乃奉被苻坚流放于凉州之苻洛为主,欲倚重出身苻秦宗室之苻洛,与吕光抗衡。吕光侦知,便于姑臧城中宣扬杨定奉苻洛反逆,其将率军征讨。杨定益惧,乃杀苻洛以自明。吕光见其自乱阵脚,乃自称奉旨讨贼,攻杀杨定,遂据凉州自立为王,国号凉,东与后秦为邻,是为后凉。 此时在后秦与后凉之间的陇西一带,尚有一鲜卑乞伏部之西秦国,乃其部大人乞伏乾归,于受命苻坚率其国人从征南伐之途中,尚未至洛阳,便闻秦军败于淮南,乃即旋师归陇西,自立为王,国号亦秦。此西秦国,仅与氐人杨氏之仇池国一般,为蕞尔小国,凭山险自立耳,国小民贫力弱,不堪外战,唯自守耳,故姚兴、吕光皆以为不足虑,且西秦攻占之金城郡,尚为后秦与后凉之间瓯脱。但后凉自吕光死后,其弟隆攻杀光子自立,却嚣张跋扈,不但侵西秦金城郡,亦东犯后秦边境。乞伏乾归受不住吕隆进逼,乃上表姚兴称臣,且道愿献金城为后秦进取之基。 于是姚兴不复东进,转而向西,一心对付后凉。吕隆杀人以立威,国内不附,且有勇无谋,凉州士庶,与苻秦西征大军中之忠于吕光者,皆反叛隆。于是后秦军一路西进,吕隆节节败退,遁向其都姑臧;其弟纂,乃于都中叛而擒杀之,遂亦献表称臣于姚兴。 姚兴既取得凉州东境,西面无忧,乃受吕纂臣服,命其遣使送鸠摩罗什入长安。已故释道安法师任住持之道场寺,于慕容冲攻入长安时,为战火焚毁,姚兴于故址新建一所大寺,号万年秦王寺,以纪念其亡父姚苌。此寺近王莽死处渐台,本有水池,久而干涸,故道场寺焚而不救,姚兴有鉴于此,乃命拓深开广旧池,蓄水以备失火,以寺近水,有亭台楼阁,故民间称为渐台寺。 姚兴使鸠摩罗什为渐台寺住持,道安法师弟子僧肇等,皆入罗什门下。于是罗什与道安所遗群弟子讲说佛法,并译其携自龟兹东来之诸般若部佛经为华文,得《心经》、《金刚经》、《法华经》、《佛遗教经》、《维摩诘经》等多种。 三 慕容垂得拓跋珪报书大喜,乃命太子慕容宝,遣人送其长孙女入魏,与魏王拓跋珪完婚。 拓跋珪得慕容宝遣使送来联姻国书,大喜,乃遣使礼送使者归国,并迎燕女,且命太傅燕凤,率其二堂弟拓跋遵、拓跋仪,率二千骑至境上迎。拓跋遵、仪兄弟乃拓跋翰之子,翰年前已过世,所遗二子虽年仅十六、十五,然弓马娴熟,持槊纵横,勇冠三军,拓跋珪乃倚为疆埸大将。此番燕女来归,正好使二人随燕凤见识外交之事,拓跋珪乃命遵、仪兄弟率兵。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燕凤率遵、仪兄弟,于境上接住燕使与魏使共奉而至之燕女,乃麾师护送归盛乐。拓跋珪见燕女虽不及师母慕容莺美貌,却也似慕容家人,眉清目秀,乃命许谦择日。 许谦掐指一算,便为魏王择定大婚吉日。于是魏王广发喜帖于草原诸部大人,及继兄长长孙他为家主之长孙陀。 原来代亡之后,长孙他虽与拓跋寔未亡人贺兰芮成婚,生下二子,大者名嵩,幼者名觚。长孙嵩五岁时,长孙他病故,因此长孙嵩、觚兄弟,遂为叔父长孙陀所养,贺兰芮亦至五原。后二子渐长,长孙陀亦娶白部大人女,生子名肥,遂为人父,贺兰芮乃携子归贺兰部,依其兄贺兰讷。拓跋珪牛川大会复国时,长孙陀亦率众来会,其所统拓跋部民,乃与贺兰讷所统贺兰部民,为大会东道主。 牛川会上,拓跋珪与继母及二弟嵩、觚,至亲相见涕泣,当即欲使二人改姓拓跋。长孙陀道不可使其兄无后,拓跋珪乃使嵩仍姓长孙,嗣父爵五原公,而使觚改姓拓跋。 吉日一至,贺兰、独孤等诸部大人,与长孙陀等四境镇守者皆集,拓跋珪便与燕女登坛,拜天地成亲。礼毕燕使返国,燕凤道须遣至亲赴燕都致谢,且商互市货物之价。 拓跋珪乃命其弟拓跋觚为使,赴中山致谢,且议互市马价。诸部大人欲返部,拓跋珪却道:“今大魏重光,当效法中原上国,设百官,诸大人不急返部,且议官制。” 于是燕凤、许谦,与诸部大人议定官制,以贺兰讷为太师,留盛乐为辅佐;以本出匈奴姓刘,至此改姓独孤之独孤部大人独孤和跋,为上谷太守、镇东将军;其余诸部大人,皆有官职。拓跋珪复命贺兰、独孤二部,及长孙陀之五原,以三处早已既牧且农,自此而后,部民皆纳赋税;若部中有杀人、偷盗诸不法事,皆至盛乐告官,许谦以廷尉治犯法者罪,部大人不得擅自处分。 四 代北草原诸部大人尚在魏都盛乐未返部,忽报柔然南下劫掠。魏王拓跋珪便与诸部大人,商议抵抗反攻。燕凤以为,柔然乃是乘隙,以诸部大人不在部中,故发兵南犯,今发诸部兵,齐聚东木根山,出阴山以北,袭柔然可汗牙帐,则柔然必回援,于是乘势反攻,必可一举败之。 拓跋珪以为有理,于是定计,命诸部大人即返部发兵,齐赴东木根山,出阴山伐柔然。不日,魏军出阴山,袭柔然牙帐。正率军劫掠之柔然可汗郁久闾离大寒,闻讯大惊,急率众回援,途中遇伏,死伤甚惨,离大寒乃弃牙帐北走。 拓跋珪亲征在前方,闻离大寒奔走,欲效强汉追亡逐北,临瀚海,封狼居胥,于是命杀副马为食,追击离大寒所率柔然余众。离大寒以为魏人必不敢悬军深入,并未远遁,遂为魏军追及,柔然复大败,遂远遁漠北。魏军尽得柔然牛马,凯旋南还。 此役魏五原镇守长孙陀亦率军从征,已因魏王收复平城而弃西河退守黄河套内上郡之地的刘卫辰,闻讯便渡河袭五原。魏军北伐柔然凯旋,即挥师西讨卫辰。魏军既乘胜而势大,五原城外一战,在魏军守卒与来援大军夹击之下,刘卫辰大败,死于战阵,余众溃退渡河。拓跋珪命挥师渡河追击,遂于河南地几乎全歼匈奴铁弗部,尽屠刘卫辰宗族,唯卫辰少子勃勃逃脱。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丙) 一 魏王拓跋珪虽大败柔然,威震漠北,复灭匈奴铁弗部,因而为草原诸部畏服,得诸部大人拥戴,上其金雕可汗称号,然其命为国使之弟拓跋觚,赴燕入中山城后,因与燕太子慕容宝议马价不谐,竟为燕人所留。 时慕容垂因年老,已不视事,拓跋觚入燕都,慕容垂一见之后,便命太子宝与之接洽,商议马价。慕容宝以觚年幼,竟逼其以低价与燕贸易。魏国副使进言不可,拓跋觚便不答允,慕容宝乃将觚禁足于国宾馆。 拓跋觚却也倔强,遂绝食。慕容宝惧,乃命人复与议价,稍提高马价,然仍低于民间以货物易马之价甚多,觚自仍不允。 宝计无所出,其太子东宫中为其所亲小人进言道:“魏王弟倔强,此番终不可以低价得马!陛下年老,为今之计,不如杀之,则陛下不得不允殿下率军伐魏。如是,殿下大军在握,三殿下与四殿下,便不敢觊觎大位哉!” 慕容麟与慕容农时皆封王,麟战功卓着,燕人誉为常山赵子龙在世,遂为慕容垂封为常山王;慕容农亦以战功,获封辽西王。常山郡在燕都中山城左近,辽西郡则燕国故都龙城所在,可见慕容垂对二子之爱重。二人复国之际,曾共同经营中山,因而甚相亲近,且皆掌兵,燕都将士服膺二人,甚于太子慕容宝。故宝日夜忧心,恐其父一朝崩逝,大位为麟、农二弟联手所夺。此亲近小人所言,正道出宝之所忧。于是慕容宝定计杀拓跋觚,于其饭食中下毒,魏王之弟遂死。 二 河北历经战乱,大战之后有大疫,燕都中山复有东归鲜卑与原有之人杂处,遂至瘟疫流行。拓跋觚死之翌日,已嗣爵为太原王之慕容恪长子楷,亦染疫而亡。 楷弟慕容绍本封荥阳公,后以慕容垂少弟宜都王慕容桓早卒无子,遂以绍过继为叔父之子,袭封宜都王。慕容垂之弟,于慕容皝诸子中排行第八的范阳王慕容德,甫自长子逃归邺城,便受命垂为大将军;复以迁都,遂以德为邺城留守,以绍为其副。至此楷染疫卒,前向曾奉旨入都的慕容绍,亦于中山染疫而不知;归至邺城,慕容德设宴为绍接风,亦因此而染疫病卧。不日楷卒,绍亦遂至不治。 消息传入燕宫,慕容垂大惊,叹息曰:“阿楷有乃父之资,阿绍亦才堪军旅,军兴复国以来,深孚众望,不意天不假年,竟皆一朝薨逝!今国中乏才,天不欲我慕容垂经营海内哉?” 慕容垂正呆坐,愁闷怅惘,低眉沉思之际,太子慕容宝忽亲自来见。垂只道是他出自堂兄弟之亲,复同历艰难,闻堂兄楷、绍兄弟卒,遂亲入宫来安慰老父,不意宝行礼毕,开口便道大事不妙。 慕容垂愕然,抬眼望向太子道:“阿楷、阿绍,不幸早死,邺城来报,汝八叔——亦病卧,确是大事不妙!然汝贵为太子,乃国储君,虽国失良将重臣,安得惊慌失措,前来向老父吊唁慰问,开口只道‘大事不妙’哉?!” 慕容宝尚不知慕容楷卒之事,闻言大惊道:“阿楷阿兄……竟……已……薨逝乎?!儿臣近来忧心国事,竟不知阿楷阿兄——及阿绍阿兄,竟皆已不幸!此诚儿臣大罪,竟不知阿楷阿兄染疾,不曾赴宅存问!却不知阿楷阿兄何疾?” 慕容垂见其本不知慕容楷逝世,乃怅然温言道:“不知者不罪。近来都中疫病流行,阿楷向来强健,自是染疫而薨!汝八叔,自亦是因染疫而病卧!汝近来究竟为何事,竟不能分身存问宗室?” 慕容宝道:“魏王珪既与陛下皇孙女联姻,其弟觚为谢恩来使,父皇命儿臣与议马价,不意觚冥顽不灵,竟欲以高价售予我马!儿臣几次三番,亲与之议价,其一口咬定,道马价乃其兄,与其国左右长史所定,分毫不能让利于我!因此之故,儿臣便留其于国宾馆,命人奉以好酒好饭,只待其感我之诚,终松口让利于我。不意……” 慕容垂道:“今马急需,不妨许其所要之价,不可因议价不谐,致代马不至。且都中疫病流行,军中马匹亦多死,若姚秦东向,晋军北伐,骏马乃军中奇缺之物,岂可惜财哉?却不意如何?” 慕容宝察言观色,嗫嚅道:“拓跋觚……唉!亦与阿楷阿兄一般——其居国宾馆数日,忽发恶疾,似疟疾又不似,延医诊治,皆道是都中疾疫流行,其已染疫!总是儿臣照顾不周,请父皇责罚!”言罢,慕容宝屈身跪下,拱手向父。 慕容垂大惊失色,瞠目视之道:“阿宝!汝——汝究竟能成何事?国势艰危,我欲与魏互市,本不惜财货以易其马!汝竟如此不达我意!且平身罢。如今魏使病体如何?” 慕容宝长跪不起,顿首于地,俯伏道:“魏使……魏使……” 慕容垂心中明了,却仍霍然站起,追问道:“汝道……魏使……亦已……染疫而卒乎?!” 慕容宝再次顿首于地,俯伏道:“儿臣虽延请都中名医会诊,然……皆道无力回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慕容垂颓然坐倒,戟指骂道:“若非汝爱惜财货,不允其价,魏使早已归国,又岂有如今之事?魏使若已归国,两国交好,代马便已大入我境内!汝究竟能成何事?早知汝如此不堪,阿麟曾率师助魏平叛,便命之与魏使接洽,恐早已成就好事!” 慕容宝闻言不快,抬首抗声道:“儿臣忝为太子储君,魏王珪以亲弟为来使,乃以方联姻,亲亲爱重我国之意!陛下若以诸子与之接洽,恐魏人以我慢待,而失两国欢好!” 慕容垂看向太子,颔首道:“汝言有理。”复恨恨道:“为父只恨王猛以金刀奸计,害死汝兄阿令!汝才不及弟,今却为嫡长,岂非天哉!呜呼!呜呼!天亡我哉?”言罢大捶坐榻。 慕容宝跪伏道:“儿臣忝为太子,不能忠君之事,遗陛下忧,罪该万死!今当引咎失位,系颈为罪虏,赴盛乐向魏王珪请罪,以弥补两国交谊之缺!” 慕容垂道:“罢了!魏使究竟乃染疫而卒,非我招待不周。汝此事所失,不在照应之不善,乃在不知轻重主次!往后国事所重者,尤当留心。” 慕容宝却道:“父皇居后宫颐养天年,以国事遗儿臣,儿臣实有负重托!便请辞太子储君之位,以付……三弟四弟,自是凭父皇所择!” 慕容垂默然。慕容宝复道:“儿臣以为,阿麟前向率师助魏平叛,却不及魏王珪于独孤刘显手中收复平城,乃掳掠牛马而归,实已失魏之欢心!故我伐河东王之时,魏王珪厉兵秣马于平城,隐隐有南下援救河东之意!父皇既看重我与魏之邦交,阿麟恐亦非储君之选!阿农于复国之际,实单刀赴会,招揽父皇旧部,大得众心,复与魏无龃龉,乃太子不二之选。” 慕容垂愠道:“汝此是何言?阿麟虽亦嫡子,有智计,统兵得法,昔日却有于北奔途中,单骑归邺卖父之事!阿农乃侧室所生,是为庶子,安得服众,堵天下攸攸之口?阿令既不得永年,汝为嫡长,乃是天然储君,今虽败事,又安得引咎辞位?自古无此,汝亦不得以吾年老,出此苦肉之计!” 慕容宝俯伏道:“父皇!儿臣感激涕零!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儿臣既处事不明,宜受责罚!且……” 慕容垂蹙眉道:“尚有何事?与魏易马之事,我当遣使送魏使柩归,好言抚慰魏主,答允其马价,此事汝不必再过问。” 慕容宝顿首于地道:“儿臣罪该万死!魏使方不治,儿臣一时惶急,以儿臣宫中为儿臣所亲小人言,惊恐失措……竟……竟未经父皇允许,已私自遣使入魏……” 慕容垂怒不可遏,以掌击案道:“汝——汝真气死我也!此非小事,安得不报我知?使我为石虎,汝今日死矣!” 慕容宝道:“昔日废帝,因桓温北伐至枋头,遂以中山妹婚配魏王珪祖父什翼犍,父皇痛心疾首!今父皇以儿臣之女,婚配魏王珪草原腥膻虎狼之辈,中国所谓蛮夷非类之伦,陛下却不惜之,可怜我女!儿臣亦人父,岂不自爱己女?今儿臣铸成大错,惟亲身以罪虏赴代北,向儿臣女婿请罪,以赎罪愆!” 慕容垂闻言黯然,乃道:“荒唐!自古岂有丈人自缚,请罪于女婿之理?再也休道此荒唐之言!汝之爱女,乃吾长孙女,正犹莺儿昔日之为废帝强为和亲公主!如今莺儿母女流落在南,生死未卜,实足忧心!虽以我为燕帝,正其名号为中山公主,又复何益?”言罢,慕容垂潸然泪下。 慕容宝见老父动情,乃相陪而哭。慕容垂默然良久,忽道:“汝所遣入魏之使,却是携何使命?” 慕容宝嗫嚅道:“儿臣误信侍从小人之言,其道魏使乃魏王珪之弟,其死非同小可……若遣使以其染疫卒之实情相告,恐魏王珪凭虎狼之性,不顾舅甥之谊,竟发兵攻我!则儿臣之罪愆,过于石宣,只宜自刎,以谢罪于陛下!此小人道,‘陛下看重与魏邦交,今事已至此,不妨遣使携重金、布帛入魏,以购代马,道魏使抱恙,故留我都中将养,嗣后大安,便遣使送之归国。’儿臣以为其言有理,遂依言办之,不曾请示父皇,罪该万死!”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丁) 一 燕使至盛乐,道慕容宝之意。拓跋珪闻言狐疑,忽厉声道:“吾弟已为汝国所害,却尚以谎言诓我!我昨梦吾弟对吾悲哭号泣,是已为汝国所害之证,慕容垂父子竟尚遣汝来诓骗我国,是欺我年少,以为大魏无人,不敢伐汝国乎?!” 燕使不意被他瞧破机关,大惊失色,嗫嚅不能辩解。燕凤道:“大王,兹事体大,须查明实情;梦寐之事,不可为凭。且遣使入燕,待真相大白,再作进止定夺!” 拓跋珪目眦欲裂,竟不看其恩师燕太傅,只瞪视燕使道:“汝速返国,为我告慕容垂父子,今汝国既害吾弟,兄弟至亲,吾唯此一弟,此仇,亦不共戴天!便告慕容垂父子,不日我将亲征伐燕,取慕容垂父子首级!” 燕凤大惊失色,作声不得,只暗道燕使去后,当急晤太师贺兰讷,或可使讷以舅父之尊,劝拓跋珪先查明实情,切勿冲动。燕使已被拓跋珪吓得瑟瑟发抖,遂狼狈奔出。燕凤便亦向面色通红、双目圆睁,却又沉静如水的拓跋珪告辞趋出,即赴贺兰讷宅。 二 须臾,贺兰讷与燕凤同至,却见魏王新婚王后慕容氏,正披发徒跣,跪伏于拓跋珪王座之下,声泪俱下,为其祖父慕容垂、父亲慕容宝求情,拓跋珪双目圆睁,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贺兰讷与燕凤来时途中,已商议妥对策。于是贺兰讷道:“大王且息雷霆之怒,今燕人如此,老臣亦以为,伐燕必矣!如此而不伐之,天下安有公理在?只王后无辜,不可使之披发徒跣,久久哭求,伤大王与王后夫妇之义!” 拓跋珪与慕容王后新婚燕尔,正如胶似漆,若非此番变故,如何便至于如此!此前拓跋珪已有二妾,后纳者为刘显之女,乃击败刘显,显死于战阵之后,俘虏其女,遂纳为妾;先纳为妾者,却是其姨母贺兰蕤! 原来拓跋珪甫随燕凤北归至贺兰部,其姨母丧偶之后孀居于娘家,拓跋珪一见便惊艳于其美貌,乃言于其母,道欲娶之为妻。其时草原辈分观念尚不强,拓跋珪之母贺兰芮虽受中原教育,然于此等风俗,亦是从众,只不过贺兰蕤已二度丧偶,可谓克夫,乃坚执不允。 拓跋珪执意求之,贺兰芮无奈,乃道:“为母丑话说前头,汝姨母美则美矣,究竟数年之间,已丧二夫,且皆无出,可谓不祥!日后汝若因此,而竟不得善终,勿谓我言之不预!” 拓跋珪笑道:“前二姨父庸碌之徒,无福消受国色耳。儿草原雄杰,今当复国称王,宜以此女为王后。且正以此结姻,与舅父亲上加亲,如何不美?姨母可怜,母亲亦当念之。” 拓跋珪此言,可谓大言炎炎,且大有心机,确是枭雄之人。毕竟拓跋珪本长孙他与紫貂之子,与长孙他续弦之妻贺兰芮并无血缘,故贺兰讷只是其名义之舅父!其若欲讷为其复国出死力,除非亲上加亲,如娶讷女为妻,然讷并无女儿。长兄如父,贺兰蕤既孀居在家,子弟女妹,弟亦如子,妹亦如女,故拓跋珪乃有此意,可谓心机深沉。贺兰芮也看出此层,虽担心其妹克夫,究竟拗不过儿子,也便答允。 草原风俗本有如此之事,家姊向其提起,贺兰蕤不觉有异,亦愿意。贺兰讷却也正在寻思,究竟以何方式,可将家族与其即将拥戴复国之新主,增添互信,建立同盟,其妹贺兰芮向其提亲,此门亲事,正中其下怀,于是一力赞成。 燕凤虽以为衡以人伦大大不妥,然其时他携拓跋珪至贺兰部投靠贺兰讷,若驳贺兰讷之意,恐复国无望。且草原婚姻不论辈分,贺兰讷既为拓跋珪名义之舅,其若有女,便是珪天然之妻,讷无女,乃出此下策。既以草原风俗并无不妥,燕凤也便听之任之,只以贺兰蕤乃丧偶寡妇,劝贺兰讷及贺兰芮勿以之为拓跋珪之妻,拓跋珪遂纳之为妾。 一年后,贺兰蕤为拓跋珪生下长子拓跋绍,拓跋珪及其母皆大喜,以为打破了贺兰蕤克夫无出之魔咒;珪且当即效法汉宫等级,封蕤为夫人。随即拓跋珪复纳刘显女为妾,生次子拓跋嗣,遂封刘氏为贵人。复一年后,已为魏王之拓跋珪,乃娶慕容宝之女为王后正妻。 拓跋珪与慕容王后大婚之后,倒也不忘旧情,与贺兰蕤、刘氏亦仍恩爱绸缪,大享齐人之福。鲜卑本无妾室,然拓跋珪长于长安,深受中原风俗影响,且代北亦已熟悉中原一妻多妾之俗,故魏王后宫之事,草原诸部人民只当是大王学自中原,然却并不效仿。 此番燕使来,拓跋珪瞧破燕人机关,猜到他唯一亲弟拓跋觚已死,当即怒不可遏,遂誓言伐燕。慕容王后得知,当即披发徒跣,向丈夫跪拜哭求,拓跋珪却丝毫不为所动。 燕凤请得贺兰讷至,拓跋珪已稍稍冷静,只不过不欲假以颜色,故对王后冷脸怒容相向。听罢舅父之言,拓跋珪便下座,扶起王后道:“卿何必如此?有罪者卿之父祖,与卿无涉。” 慕容王后泣道:“大王妾之夫君,燕帝妾之祖父,今大王誓言伐燕,取燕帝父子……即妾之父祖首级!妾如何无涉?使大王伐燕得胜,则妾为无父祖之人!使大王伐燕不胜,则妾为无君无夫之人!妾无论盼着大王与妾父祖孰胜,于妾身,皆是不容于天地!试问大王,妾当如何自处?大王执意伐燕,妾请以颈血,为大王祭军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言罢,慕容氏盈盈拜倒。拓跋珪到底年方十九,与王后复新婚燕尔,乃再次将之扶起,泣下道:“汝是世间好女子!此番汝父祖害吾弟,此仇不共戴天!我今亲征伐燕,若侥幸不死,生擒汝之父祖,亦必尊之为岳父、外祖,携回盛乐,以其首级,祭奠于吾弟亡灵之前!汝彼时必不欲生,我便与汝同死!” 慕容氏听罢此言,再度痛哭失声,悲不自胜,颤抖不已。拓跋珪将之紧紧拥住,亦泪流满面,慕容氏亦紧紧拥抱丈夫,终于昏厥过去。拓跋珪顺势坐倒,将其妻横抱膝上,号啕大哭。燕凤与贺兰讷看着,也不禁酸楚。 三 贺兰芮在殿后太后寝宫中,闻前殿其子哭声,虽其母子于拓跋珪幼时分离,为母者实早已不熟悉长子哭声,只不过母子至亲,忽闻前殿青年男子号啕之声,登时明白是拓跋珪在哭,于是即问侍女道:“大王何故号哭?!快扶我……去……去前殿!” 侍女闻言,不敢怠慢,便扶太后至前殿。贺兰芮一见儿子抱着昏厥的儿媳大哭,以为儿媳身染恶疾已死,便顿足骂道:“哀家早不欲汝娶汝姨母,汝竟执意娶之!今其虽生一子,却克死吾好儿媳哉!” 贺兰讷见其妹误会,正欲解释,拓跋珪却忽惊叫一声,诸人目光,自然皆转投之,讷便止住了话头。拓跋珪抬眼望向母亲道:“母亲勿忧!王后无恙。” 贺兰芮道:“汝不欲我悲伤,却以言语诓我!” 拓跋珪道:“中山大疫,王后父祖皆染疫,尤其王后之弟,竟不讳!故燕使来,王后闻讯,悲伤过度,竟至昏厥!燕太傅乃代北名医,母亲勿忧。” 燕凤自与妻女分离,一直精研医术以自娱,且救渡众生以祈福,故随身携带银针,每遇病人,便无偿为之疗治。见王后昏厥,燕凤早已在观察,以其气色断定须针刺某几处穴位。闻拓跋珪此语,燕凤便取出针包,至二人身侧,向拓跋珪拱手道:“大王,王后昏厥已将一刻,须急下针,否则恐有不测!” 拓跋珪自幼亦随燕凤学医,颇知医疗常识,不待其师吩咐,已将其妻轻轻放下在地,复扶其坐起,便不顾男女大防,解开其妻上衣褪下,将裸背对向其师。燕凤便盘腿坐下,凝神下针。 良久,慕容王后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贺兰芮面露欣喜,拓跋珪立刻为其妻合拢上衣,即拥之入怀。 四 不日,仍在邺城的老代王拓跋什翼犍之潜伏巨贾安同,为魏王拓跋珪送来消息,道王弟殿下已薨逝,燕人所谓抱恙之言,纯属掩饰。于是拓跋珪大怒,即传令发诸部兵,大集平城,择日东征伐燕。 慕容王后闻拓跋珪决意伐其父祖之国,吞金身亡。拓跋珪尚未自盛乐启程,得知王后自杀,奔入后宫,王后身尚温热,然已香消玉殒!拓跋珪又一场号啕大哭,道:“杀吾王后者,慕容垂父子也!”于是指天誓日曰:“天日昭昭!拓跋珪有生之年,与慕容垂父子不共戴天,不杀慕容垂、慕容宝二贼子,皇天殛之!”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戊) 一 拓跋珪当即便要将慕容王后尸身暂且棺殓,然不封盖,浮厝于后宫冰室中,待伐燕凯旋,将慕容垂父子首级祭奠于其灵及亡弟拓跋觚灵前,再将王后与觚一并下葬。燕凤谏曰:“王后激于大王欲伐燕,乃吞金;今既不幸,当速入土为安!以免王后亡灵,不得早入轮回,而沮大军。” 拓跋珪迷信鬼神,自不欲王后亡灵沮其大军伐燕不胜,遂下令为王后举哀,命宗室女眷入后宫临哭,以悼王后亡灵;复命三日之后,将王后下葬。 当此之时,燕军却已大举,几乎倾国而出!乃常山王慕容麟为南路主帅,统兵七万出飞狐陉,径向平城;太子慕容宝领大军十五万为北路主帅,取道军都陉,出翳螉塞西北行,进向盛乐。 原来燕使回到燕都中山城,报告太子慕容宝,宝得知诡计为拓跋珪看破,便复进宫面见其父慕容垂。慕容垂听明来意,知事已至此,一战不可免,当先下手为强。慕容垂知魏军由代北草原诸部大人率本部骑兵自携资粮,各为千人队集结而成,集结须一定时日,乃当机立断,遂以太子宝与第三子麟挂帅,火速发兵侵魏。 三日后,魏王拓跋珪将其妻慕容王后下葬,即赶赴平城。草原诸部骑兵集结尚未过半,因此前已通过燕使向燕宣战,拓跋珪恐燕人先行来伐,不禁忧心如焚。不得已,拓跋珪乃入居平城宫,且待诸部集结。 方一日,忽报代郡太守拓跋遵率郡兵,自郡城所在蔚县而来,拓跋珪闻讯大惊。拓跋珪并未召遵前来平城,而是命其坚守代郡,厉兵秣马,待大军东出至蔚县,乃率郡兵偕同大军伐燕。遵忽率郡兵来平城,自是蔚县所处魏燕边境前方有失!拓跋珪忙命快宣遵入见,宫门守卒领命而出。 须臾,拓跋遵入宫,果不出拓跋珪所料!慕容麟率步骑七万攻代郡城,遵拼死抵御,然麟军携中原云梯、攻城槌、抛石机诸利器,遵麾下郡兵寡少,复探知燕太子宝已率十五万大军,正进向盛乐,遵以众寡不敌,且军情紧急,遂开西门突围而出,闻魏王已至平城,乃来报告敌情。 拓跋珪蹙眉道:“燕人理亏,不意慕容垂父子倒打一耙,竟先发兵伐我!此所谓先发制人之策也。燕军势大不可当,若与之沙场对垒,恐为非计!不知燕太傅意下如何?” 燕凤道:“为今之计,当传令后发诸部,无须来平城,且皆西向,速赴五原集结。如是燕人若追我,我得入五原城,自可坚守。若燕军不及会师,单慕容麟一路追我至五原,则正好以逸待劳,一举击溃之!若不能,亦可渡河,入居上郡以守。” 拓跋珪道:“古语曰,‘哀兵必胜。’兵法云,‘忿兵必败’!今我激于弟杀妻死之仇,誓言伐燕,群下为我所动,恐成忿兵,则东出入燕境,劳师远征,将忧丧败!慕容宝、麟兄弟,自来送死,却是免了大军东出之劳。只大军未集,今平城兵才二万,慕容麟却统兵七万,况宝所领,更是十五万之众!若不弃此他顾,燕人取盛乐之后,两军合围平城,则死矣!燕太傅持重之计是也!” 既定计,拓跋珪雷厉风行,盛乐有太师贺兰讷与右长史许谦留守,贺兰部民亦大部受命守都城,故盛乐当可坚守旬日;太后贺兰芮与二妾室贺兰蕤、刘贵人,及蕤所生子绍、刘所生子嗣,皆在都中;慕容宝有大军十五万,旬日之后,盛乐必陷,若突围不成,母后、二妾、二子,皆将为燕人所虏,拓跋珪却也顾不得了!于是即命人传令后发诸部大人,命皆率本部人马齐赴五原。拓跋珪便与燕凤、拓跋遵、仪兄弟,率平城中已集结之二万骑兵,奔赴五原而去,只留新归附且自告奋勇、有意立功之并州西北境契胡酋长尔朱羽健,率其契胡武士千七百人守平城。 二 拓跋珪方入五原城,尔朱羽健率其战损疲弊、仅余五百之契胡武士,狼狈而至五原,告魏王平城已失!拓跋珪好言抚慰,道:“尔朱大人劳苦!此番迟滞燕军,可谓功高!大人且安歇,待慕容麟至,孤当身先士卒,与大人共杀此贼!” 此契胡尔朱部,乃与上党羯人同源而异支,皆出西域,自强汉经营西域以来,次第东迁,乃自河西而入并州,皆大抵不与汉人通婚,故仍皆高鼻深目,有若石勒、石虎。拓跋珪祖父什翼犍,可谓与石虎,有几为其所杀之仇,然珪虽年纪轻轻,却有曹操虽长子为张绣所杀,却仍受绣投诚,与之饮宴欢好之大度。况契胡尔朱部虽与上党羯人同源,毕竟不同支派,魏国正当用人之际,拓跋珪自幼听燕凤讲说前代,尤其汉末三国以来英雄豪杰故事,于魏武帝曹操,最是心许,因此草原豪杰基于自身利益,欲奉其为草原盟主而投效,正如拓跋珪大破柔然之后,草原诸部大人为其上金雕可汗之称号,珪皆欣然接受。燕凤亦以为其所辅佐,因过继而为代国故世子拓跋寔之子的门人弟子拓跋珪,颇有曹操风采,乃结束晋室中朝倾覆以来纷乱命世之才,乃倾尽才力如荀彧,一心辅弼扶助。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慕容麟所率步骑七万,已取平城而径向五原而来,乃是当务之急。拓跋珪虽好言抚慰尔朱羽健,复大言鼓舞士气,究竟诸部骑兵集结至五原人马,仍仅五万,若麟所率乘胜之师突至,尤其慕容宝所率攻盛乐之军,若取盛乐之后,亦乘胜西进,与麟军会师于五原,则魏国祚危矣!拓跋珪心跳惶恐,尔朱羽健告辞之后,乃急召燕凤与镇守五原之西部大人长孙陀,及拓跋遵、仪兄弟,与长孙嵩、肥堂兄弟问计。 燕凤闻召即至,长孙陀却除了正在其处之侄儿长孙嵩、儿子长孙肥,及拓跋翰二子遵、仪兄弟,尚携来新至五原之丘敦部大人丘敦武、库莫奚部大人奚斤,与没鹿回部大人没鹿回浑,及没狃于部大人没狃于立磾。 丘敦武本为丘敦部大人之子,代王拓跋什翼犍在时,武受召为代王侍从,遂随侍老代王,于参合陂立功。什翼犍返回其北都盛乐之后,丘敦部大人过世,武遂返部继位为大人。此番魏王拓跋珪广发军令,召诸部大人齐率骑兵赴五原,以抵抗燕军大举入侵;草原诸部此前,大抵因慕容宝主持燕国之政,而于互市中大受欺侮,遭受燕人压价,因此同仇敌忾,皆率骑兵赶赴五原。丘敦部大人之家族,本与魏王拓跋珪之家族,同出晋愍帝始封代王拓跋猗卢,故实为同一宗派,因此丘敦武闻令,即火速整军,率其部中骑兵,头一个奔赴至五原。 库莫奚部处上谷、辽西之间,中原称为奚人,关于其来历,历来说法不一,或以为即未入塞之乌桓,处库莫奚谷,故得名;或以为即契丹,因契丹之契,与奚音相近,莫衷一是。又道库莫奚者,库莫溪也,即西辽水上游,流经之地,正在传说中乌桓山一带,故奚人或即契丹,亦或即未入塞乌桓,总与同出东胡之鲜卑,属于同一系统。只慕容部虽亦鲜卑,且本在辽西,然其崛起辽东,辽水东西之地,自战国末年燕设二郡以来,华人多有,故属县皆农耕,慕容部民因此之故,便大抵脱离了游牧生活,却自汉人处习得开采铁矿与冶铁之技术,故慕容部兵锋大利,遂霸辽东西,征服高句丽及辽西强部段部,破逐宇文部,威震卢龙塞外。与辽西毗邻之库莫奚部,因段部之亡,尤其因宇文部之破散,心生恐惧,遂与代王部落拓跋部联姻结盟,共抗慕容部西进。奚斤昔日,亦以部大人之子为代王拓跋什翼犍之将,同历参合陂艰危,后亦返部继位为大人。因此什翼犍之孙拓跋珪牛川大会复国之际,奚斤便曾赴会。此番得魏王召唤,斤便弃其临近燕境之库莫奚谷牧场,疾驰而至五原。 没鹿回、没狃于二部,皆阴山草原强部,与太师贺兰讷之贺兰部毗邻而居,与贺兰部,与代王即今魏王之部拓跋部,皆数世为婚姻,乃拓跋、贺兰二部姻亲部落。传令者至长孙陀五原太守府中,陀正与丘敦武、没鹿回浑、没狃于立磾,及子侄长孙嵩、肥堂兄弟,与方至五原之魏王二堂弟拓跋遵、仪兄弟坐而论道,商议如何抗敌。传令者至,道魏王急召长孙大人率公子及五原公嵩入见,陀自然立刻起身。传令者向拓跋遵、仪兄弟拱手道:“代郡府君昆仲亦在,正好免了小人赴府上相请!大王亦急召代郡大人,与大人之弟,同赴行在!” 三 于是诸人偕同,即赴拓跋珪命人于五原城中旷地所搭设的毡帐之中。燕凤已先期而至,诸人向魏王拓跋珪行礼毕,复向燕太傅拱手为礼。拓跋珪示意不必多礼,燕凤则无论识与不识,一一拱手还礼,魏王便命诸人入座。 长孙陀连忙向魏王拓跋珪引见其所携来之四部大人,先是与拓跋氏同源之丘敦部大人丘敦武,及昔日与武一般,亦随拓跋什翼犍于参合陂同历艰危之库莫奚部大人奚斤。拓跋珪听燕凤讲说过昔日参合陂故事,故知此二人,乃道:“丘敦大人与奚大人乃亡祖忠臣,孤铭感于心!” 长孙陀复及没鹿回浑与没狃于立磾。没狃于立磾粗豪,闻陀介绍自己,乃起身拱手道:“臣虽非与大王同出一源,亦不曾随先王建功于参合陂,然昔日臣之父祖先人,亦追随大王先祖、历代代王,入雁门塞,救刘司空于晋阳,亦颇有功!” 拓跋珪哈哈大笑,道:“没狃于大人立磾,我早有听闻哉!草原皆称道没狃于大人,有汉金日磾、晋段匹磾之概,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唯卿姓氏太过繁复,不若去没狃二字,便如华人之姓于,便是于立磾,则真可与金日磾、段匹磾同俦矣!且奚大人本姓库莫奚,改姓为奚,当已有数代乎?”拓跋珪转向奚斤相询。 奚斤正欲作答,没狃于立磾一听大喜,当即拜伏叩首道:“臣谢大王赐姓!从今往后,臣与后嗣,便姓于也!”众人皆贺,于是没狃于立磾,便为于立磾,没狃于部大人,自此之后,皆姓于氏。 没鹿回浑以没狃于立磾得魏王赐姓,大为歆羡,乃亦拱手向魏王道:“臣没鹿回浑,亦请大王赐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拓跋珪沉吟片刻,亦不问太傅燕凤是否商议后再定改没鹿回氏为何氏,当即道:“没鹿回大人之姓氏,中有鹿字,中原有鹿姓,然我鲜卑,苍狼也,岂可姓狼食之鹿?故可改为江东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之陆。自今而后,没鹿回氏便为陆氏!爱卿以为如何?”说着,拓跋珪转向没鹿回浑。 没鹿回浑大喜,连道甚好,于是没鹿回浑便变成了陆浑。 燕凤贺毕于立磾、陆浑,忧形于色,道:“大王,诸位,今日事急矣!慕容麟已取得平城,所率步骑七万,正进向五原!燕太子慕容宝所率步骑十五万,则纵未取得盛乐,都城沦陷,亦将不远!此番燕军大举,可谓倾国而出!使其二路会师于五原,则不唯大王与诸位,便是大魏国祚,恐将于此倾覆!” 燕凤话未说完,长孙陀仍不改年轻时直爽脾气,然华言却纯正了许多,抢白道:“燕太傅此言差矣!昔日慕容垂送君妻中山公主,来我国和亲,其在参合陂之际,苻秦征北将军苻洛乘隙,率大军伐我,形势危殆,不亦终于化险为夷!今日事虽急于往日,我上下一心,岂惧慕容家二小贼哉?” 拓跋珪望向长孙陀,再度哈哈大笑,乃道:“叔父昔在参合陂,不但为亡祖假冒冉天王亡灵吓得半死,且遭孤亡母——唉!且遭孤亡母戏弄,使中山公主与孤亡母,双双逃出寝室!叔父勇则勇矣,然今日敌众我寡,须以智取,叔父且勿妄言无忧、大言不足惧!” 长孙陀面红耳赤,道:“为大王亡母戏弄者,乃是家兄……”一言既出,方觉不妥,因论血缘,拓跋珪既为长孙他之子,乃其亲侄,珪生身父母皆已亡故,二老相识之初,长孙他曾为珪生母紫貂戏弄,如今二人皆已仙逝,当众提及此事,自是不妥,于是长孙陀便止住不言。 拓跋珪于此等事颇豁达,道:“亡母自是冰雪聪明,复美丽无比,纵于天下女子之中,亦仅亚于中山公主而已!先父虽为英雄,亦如燕太傅一般,可谓——英雄难过美人关也!哈哈哈……” 长孙陀见他并不着恼,便也欣然,于是道:“无论如何,拓跋部民乃大王之民。我信丘敦大人,既与大王同出一源,皆晋室始封代王之后,自然大王军令一下,我部与丘敦部民,便为大王水里火里,奋勇于前!” 方由魏王拓跋珪赐姓之于立磾,不甘示弱,立刻道:“我没狃于部民,亦唯大王马首是瞻!” 诸人正议论间,尔朱羽健自帐外闯入,怒气冲冲地道:“大王!我闻大王召诸部大人会议,却不召臣前来!此乃大王以我新归附,不信我哉!大王既视我为外人,尔朱羽健这便告辞,回我并州西山去也!” 拓跋珪连忙起身,惊曰:“尔朱大人何出此言?孤以卿方守平城劳苦,战损疲弊,因使大人率所部休息,岂有疑卿忠心之理?且孤托先王南都平城于卿,南都与慕容麟军情形,卿最是清楚,孤与诸人会议毕,有不明白处,自当复召卿问询,岂有与卿见外之理?”于是拓跋珪命尔朱羽健入座。 羽健兀自气鼓鼓的,在平城与之一见如故的拓跋遵,便起身拉他坐到了一张坐垫上。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己) 一 尔朱羽健与燕凤亦于平城见过,彼此相识,既为拓跋遵拉了入座,便向拓跋珪拱手道:“臣无礼,冲撞了大王!尚请大王宥罪!” 拓跋珪摆手,示以无妨。羽健便转向燕凤,拱手道:“燕太傅别来无恙?” 燕凤微笑回礼道:“承尔朱大人鸿福,凤甚好!” 羽健复转向拓跋珪,仍拱手道:“禀大王,慕容麟军中,步卒居多,唯平城兵力寡少,且城小池浅,燕人颇携云梯、抛石机、攻城槌诸重器,故臣虽率所部戮力,仍失南都!今燕人将至五原,若仍以臣守平城之故技重施,恐不能办此贼!” 拓跋珪道:“依卿之意,如何,乃能办此贼?” 羽健道:“以臣之意,若出诸部骑兵于城外,大王与燕太傅乘中军麾盖车,以代郡拓跋府君昆仲率强弩步阵,扈卫大王御车,居诸部骑兵环卫之中。燕人势大,便于城外列阵以待,亦无可乘之机。大王不如镇之以静,待燕人到之日,便以此包裹步卒方阵之分部骑兵环卫之圆阵,与燕军对峙。彼时大王与燕太傅,居中调度指挥,以诸部骑兵反复冲撞燕军步阵,燕人步阵必溃,其骑兵亦必不能维持住步卒大阵阵脚!于是长孙大人及诸部大人率骑兵碾压之,不忧不克!” 拓跋珪拊掌道:“此计大妙!不意尔朱大人武人,战场智计,亦不输孙子、吴起!” 燕凤道:“此番燕人倾国而来,虽为无理伐我,然与我既已交恶,其狼子野心,乃欲以举国之力,图谋一举灭大魏哉!故慕容麟纵欲立功,燕廷庙算,必是其二路会师之后,乃围攻大王亲率之师于一地!尔朱大人此计虽妙,奈何盛乐一路,尚有慕容宝所率十五万军!故纵慕容麟先期突至,大王亦不可出城轻身犯险!今盛乐恐已陷,大王当急率臣等与大军,弃此五原城,速赴河上!使慕容麟于取得平城之后,复取五原,慕容宝必忌之,则其二路会师之后,谁率军追大王,犹为未知也。大王则可凭借黄河,将大军背水列阵,以逸待劳,此昔日韩信井陉之战,背水列阵,而一举大破赵军也!” 燕凤鉴于众寡不敌,实欲拓跋珪率师南渡黄河,入上郡以守。然魏王年轻气盛,若教其一味退走逃遁,必为其不喜,于是以古名将韩信井陉之战成例以说之。拓跋珪听罢,沉吟不语。 拓跋遵道:“若退守河上,燕人二路皆至,恐仍当南渡退守上郡!大军数万之众,一羊皮筏仅可浮渡数人,则须羊皮筏万只!仓促难办十万羊皮,人工亦无着落,则奈何?” 拓跋珪听罢燕凤之言,已知其所言有理,确是敌众我寡,不可逞匹夫之勇,故退守河上即黄河北岸,背水列阵以待,可为一计,却并不稳妥,堂弟拓跋遵虽仅为代郡太守一年,却颇练达军事,所言所忧,实有至理。于是魏王沉吟道:“燕太傅,今燕人乘胜,我为退却之师,恐纵背水列阵,诸部骑兵,虽听孤号令,毕竟归属于诸部大人,彼时若号令不严,恐皆作鸟兽散!若号令过严,孤复恐诸部大人不悦,以为孤不惜诸部丁壮人力!故背水一战,恐为非计。为今之计,只有先退守黄河,待燕人进止,再作南渡退守上郡之图。唯羊皮筏一时难办,不知燕太傅可有智计,为孤解忧?” 燕凤道:“近日天大寒,朔风劲吹,若不出臣所料,不日河套黄河,必将冰冻。则大军无须羊皮筏,便可踏冰过河!” 拓跋珪拊掌道:“果如太傅言,是天不亡大魏也!太傅,军中无戏言!今太傅既云河套黄河将冻,到时若无河冰,可使大军安然过河,燕军大至,人情惊骇,将杀太傅塞责!” 燕凤心中一凛,起身拱手于前,稽首于手背道:“大军至河上,而河冰不合,使大王不能率在座与大军安然过河,为大魏延续国祚者,臣愿肝脑涂地,以颈血衅战鼓!” 二 斥候报入,道盛乐已陷,慕容宝正率大军奔驰向五原而来;而慕容麟一路,已过美稷,离五原不远哉!拓跋珪当机立断,即起大军,号令诸部大人,命各率所部骑兵,弃守五原城,奔赴河上。 不意此数日,虽天确大寒,魏军至河上,黄河之中,却仍只有流凌,河冰未合!魏军上下,上自魏王拓跋珪,下到草原诸部骑兵,不禁大惊失色,忧惧在面。拓跋遵纵马至拓跋珪身侧,轻勒马缰停住坐骑,拱手禀道:“大王,燕太傅既有言,不妨问计!” 燕凤体弱,乘车在后,拓跋珪立命召燕太傅。燕凤闻召,便命赶车人快马加鞭,赶至行军前方。 见到魏王,燕凤下车,拱手行礼道:“不知大王急召臣何事?” 拓跋珪脸色阴沉,以马鞭指一指河冰未合的黄河道:“太傅!为之奈何?” 燕凤看一眼流凌甚急的黄河,计上心头,当即拱手道:“大王勿忧!今河已有碎冰为流凌,未及封冻而已,若大割芦苇、蒹葭之类河滨水草,投入河中,明晨河冰必合。” 拓跋珪将信将疑。长孙陀嚷嚷道:“大王!燕太傅所言有理!凡居水滨,皆知此理。臣在五原二十年,每年河冰合,皆自苇荡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拓跋珪抬眼望向彤云密布的苍天,大喜道:“天不亡大魏!孤看今晚有大风雪,则明晨河冰必合!唯‘兵者战胜之道,存亡之地,不可不察也’,今追兵在后,便急大割取苇荡水草,投入河中,俾明晨河冰必合!” 三 慕容宝闻其婿拓跋珪已弃守五原城,率军退守黄河而去,便不与已进占五原城之三弟慕容麟会师,便率军急追拓跋珪。时慕容麟进占五原城已三日,所以未率军急追拓跋珪,乃因魏王用燕凤献计,一面退却,一面散播谣言,道燕都中山有大变故,乃燕帝慕容垂已病危。慕容麟不知真假,寻思若父亲病危,当急返国,其次兄太子宝无能,毒杀拓跋觚之事,麟已从太子府中线人处得真相,此番伐魏,至此已获大胜,而和亲燕女慕容王后之死讯,尚未传入燕国,麟有意夺嫡,便寻思见好就收,急返国见父,透露太子宝毒杀拓跋觚之愚蠢、短视,复说以两国为姻亲之国,不宜赶尽杀绝。如是,慕容垂必失望于慕容宝;而麟若先期返国,亦正好乘宝率军伐魏在外,使垂可痛下决心易储。虽宝统十五万大军在魏境,毕竟慕容垂余威犹在,而宝有错在先,只须废其太子而封王,当不至激起兵变。 因此慕容麟进占五原城后,甫闻谣言,便有意急返国以夺嫡,穷追猛打拓跋珪,便不再为其所重,故麟一面命人回国打探消息,一面命麾下就地休整,逡巡三日,仍未西进。 慕容宝取盛乐之后,便即西进,途中闻慕容麟已连克平城、五原,不禁暗暗着急,因此不入五原城与弟会师,便急率大军猛追其婿拓跋珪。至河套北岸,慕容宝只见魏军人马踪迹犹新,马蹄杂沓,遍布河岸沙洲,河中一道河冰包裹芦苇、蒹葭而成的冰冻浮桥,直通向对岸,显然拓跋珪已率军南渡黄河而去! 慕容宝毒杀女婿拓跋珪之弟拓跋觚,伐魏可谓以杀觚胁迫其父而为之,因尚不知其女已自杀,父女至亲,若率军渡河追击女婿,宝亦恐女儿将来在魏宫中不好过,一时不禁进退两难。忽中山来人急报,道陛下病危。慕容宝闻讯大惊,便即返旆旋师。途中闻慕容麟已弃五原城,而先期率军急返国而去,宝不禁忧心如焚,命麾下昼夜兼程,务必全军先麟军返抵中山。 拓跋珪闻慕容宝率军至河套北岸而退走,复探知确是因其都中有变,故急返国,非诱敌之计,于是便起大军,率诸部骑兵北渡黄河,猛追宝所率燕军。 将至平城以东百里之参合陂,魏军探马报,道燕军昼夜行军,已疲累不堪,参合陂有甜湖水,燕军已扎营,今夜将宿陂西土台山下。拓跋珪大喜道:“此亡祖显灵矣!参合陂西土台山,不正是亡祖避暑之朝阳宫所在焉?燕太傅昔日随亡祖、先父在参合陂,亲历燕人以和亲阴谋暗算于我国,致使苻秦乘隙,其征北将军苻洛,几一举灭代!今慕容宝自入鬼门,吾可为吾弟、王后报仇矣!” 于是魏王命全军人衔枚、马勒口,兵分二路,分别进至参合陂南北之山下,而皆登上较高之南北山,以俯临陂西土台山下宿营之燕军。 四 翌晨,大雪过后晨光熹微,东方始露红,燕军营地一片寂静。魏军一部,已悄悄靠近燕营,此举不为斫营,却是燕凤所献打草惊蛇之计。 寂静中,忽一名燕军士卒大喊:“魏军斫营!魏军斫营!”燕军将士睡眼惺忪,一个个出了营帐,不及披挂,便有数十百人被魏军砍翻在地。燕军自统帅慕容宝以下,皆大惊失色,夺路而走。 慕容宝跨上名驹,猛挥鞭棰以策马,生怕落入魏军手中,为女婿拓跋珪生擒!亲卫骑兵扈从保护着太子,率先冲出营地,向东奔逃。 拓跋珪在南山上看着,哈哈大笑道:“慕容宝真非我敌也!观其奔逃之速,长腿将军耳!”言罢便要发兵前截后追。 燕凤道:“王后虽不幸,燕太子宝,毕竟乃大王岳父。今慕容麟已先期返国,若臣岳父——若慕容垂确已……则麟恐夺嫡取得大位!如是,麟与大王,并无翁婿之谊,后日邦交,恐无从修复!且大王欲伐燕,便当放宝归国继位,麟之才能远过于宝,今杀宝,则麟必以次序得立为太子,后日继位为燕帝,于大王伐燕甚不利!” 拓跋珪沉吟道:“太傅之言有理。便放过其主帅慕容宝,任其遁去,击杀在后者!” 魏王即命下令。燕凤谏道:“岂在多杀伤?大魏与燕,同为鲜卑之国,若燕人愿降,臣请大王受之!” 拓跋珪道:“燕军中甚多华人,当有可用之才士!且纵非才士,亦当为稼穑好把式,乃吾代北急须者。燕人愿降,自必受之。” 于是拓跋珪命人举烽火传令,南北齐动,居高临下,夹击燕军。燕军将士乱作一团,浑无行列,不能作有效战斗,加之披挂不及,很快便在魏军箭雨之下,死伤枕藉! 燕军诸将见主帅太子宝已逃之夭夭,亦不能组织起有效抵抗,皆斗志全无,欲带头弃械投降。慕容宝参军冯跋大怒,愤然道:“陛下兴倾国之师,以付吾等,命佐太子殿下伐魏。今伐魏大胜,下其南北二都,唯主上抱恙,殿下忧心如焚,故先行奔走返国。大军十五万,魏人倾国不过数万之师,奈何拱手予人?!” 燕将中亦颇多血性男子,听罢皆默然,于是齐推冯跋为主帅。跋于军中素有威望,一呼百应,燕军亦百战之师,竟临时组织起了有效抵抗!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庚) 一 因燕凤进谏,道当放燕太子慕容宝归国继位,否则若慕容垂病入膏肓,慕容麟已先期返国,将有夺嫡之事,于魏不利,魏王拓跋珪遂命放过先行奔命之慕容宝。于是宝为亲卫扈从骑兵保护,得以逃出生天。 慕容宝所率十五万燕军,之前攻克魏都盛乐,并未如何艰难,且追击魏王拓跋珪至五原黄河北岸,若珪不曾趁天气大寒而踏坚冰过河,或可完胜全歼魏人余众,却因国内消息至,道燕帝慕容垂病危,而宝弟麟已先期返国,遂上下忧急,狼狈东返。至参合陂遇魏军伏击,陡由大胜转为败逃,正如苻秦大军遭遇淝水之败一般,此数千扈从主帅慕容宝之燕军骑兵向东奔逃,一路闻朔风呼啸,而左右群山连绵不绝,身后营地中大军,犹在冯跋率领下与魏军厮杀,喊杀声震天,此辈扈从宝之亲卫骑兵,于此情境之中,皆恐魏军尚有埋伏,心中惴惴不安,遥望草木皆兵,只能埋头奔逃。一出谷地,许多华人士兵便开小差当了逃兵,遁入左近山中去也!慕容宝好不气恼,收拢残部,只得八百余人,皆鲜卑劲卒,遂率以狼狈奔返中山。 进得中山城,闻其父慕容垂已病愈,慕容宝稍稍心定,却恐此番伐魏终而丧师辱国,罪责难逃。入得东宫,宝思来想去,觉唯以得知阿麟已弃平城而兼程返国,因而以为国中有大变;时既已攻取魏人南北二都,拓跋珪逃遁,龟缩至黄河套内上郡之地,伐魏已然成功,闻国中有变,拳拳赤子之心,忧惧如焚,乃不顾未有圣旨而率大军返旆旋师,不意行至参合陂宿营,竟遭魏人埋伏突袭,以故全军死伤惨重,丧师辱国!“唯以此说词,或可求得父皇原宥!”宝暗暗思忖。 却说慕容麟率所部先期返国,入境至都城中山左近,闻其父慕容垂已病愈,其未得诏而旋师,乃是死罪,于是不敢入都,停驻于其封地常山,上书请罪。慕容垂得麟上书,知其竟不顾伐魏大计,闻流言便仓促率所部返国,晓其意欲夺嫡,想起昔日一家人自邺城出奔,麟竟中途返邺卖父!垂不禁怒不可遏,于是下旨褫夺麟常山王封爵,降为常山郡所属柏人县公,恩赐以其王府为公府,命居家待罪,所部将士皆归中山。 慕容宝还都之日,麟麾下将士已归至中山,由新失并州败归中山的荥阳王慕容农代领,以备不虞。宝不敢入宫,乃上书请罪。慕容垂看罢宝奏疏,一声长叹,将宝报告丧师辱国之奏弃之于地,扼腕道:“此番伐魏如此,皆由儿辈不济,竟遭大挫败!想我慕容垂何人,竟有宝此如豚如豕之太子,复有麟此枭獍食母恶逆无道之子!呜呼,天亡大燕哉!” 不日,冯跋与其同在军中之弟素弗,率其本为长乐郡大族家主所有之部曲,及随之奋战杀出重围的数千鲜卑骑兵,返抵中山;参合陂燕军十数万降人,皆为魏军堵住谷口而全体坑杀之噩耗,亦由一路风闻此讯而上书的冯跋,传入燕宫。慕容垂看罢冯跋奏疏,不禁抬手猛击桌案,向受召入宫的慕容宝怒道:“此番若非冯氏昆仲,汝所领十五万军,将全为长平之鬼!” 二 参合陂之战,本是燕军受魏军伏击,燕军主帅慕容宝既率先奔逃,将士因此皆无斗志,虽由深孚众望之冯跋率众抵挡一阵,终究魏军居高临下,有地利之便,于是跋与弟素弗,率其部曲及军中数千鲜卑悍勇骑兵,杀出重围,冲开谷口魏军封堵,逃出生天,剩余十数万燕军将士,则皆弃械投降。 因冯氏兄弟之不屈,率众奋勇搏杀,抵抗箭矢用尽便如猛虎下山冲向燕军的魏军,且冯氏兄弟竟得率数千人马,冲决谷口魏军封堵,而向东驰归,魏军以故死伤不少!拓跋珪于南山上望见,不禁双目欲裂,两眼血红,待十数万燕军弃械投降之后,珪不顾燕凤之前谏言,及其国正是用人之际,竟悍然下令,欲将俘虏全体射杀于谷中! 燕凤大惊,忙跪地谏道:“大王!大魏今龙兴代北,正是用人之际,方当以仁义收心天下,岂可杀俘?且此辈燕人,出自慕容部者实少,而河北华人居多。大王先前,亦以为河北华人乃稼穑能手,正好收为代北种地之民,奈何今得其降,却又杀之?且既败燕人大军于此,当急乘胜南下,取并州城晋阳,乃可据并州与河北相抗!” 拓跋珪双目血红,看向燕凤,沙哑着嗓子道:“太傅!卿岂不记得项羽新安杀俘之事?使彼时羽不杀章邯麾下十五万秦军降卒,而使之随入关中秦地,万一反侧,则羽将身死秦人之手,复安得灭秦而以西楚霸王号令天下哉?孤岂不知今方用人之秋,只此十数万燕军降卒,若收归军中,则不但众于我军,且天方大寒,吾国人尚衣食无着落,此辈何以为食哉!便此辈可自存,明年可率以伐燕乎?孤以为不可,慕容氏既结好河北人心,彼冯氏兄弟如太傅所言,必是出身河北大族长乐冯氏,本为华夏,却甘心为慕容氏驱驰,是河北华人心向燕国也!必也杀人立威,乃可使河北知吾有魏武手段,否则于我军征战中原大为不利!太傅所谓以仁义收心天下,毋乃太迂腐乎?今若将之放归,则慕容垂、宝父子,必以我为无胆,不敢大杀人以报吾弟及王后之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燕凤道:“英雄非杀人狂!项羽、孙策,皆以勇力好杀,而横行一时,终而或自刎乌江,或身死人手,岂非好杀之报哉?汉飞将军李广,一生受麾下拥戴,英名传播胡汉,然以破羌杀俘之故,终身不得封侯!非广无能也,几番征伐匈奴,皆以数奇而未有战功,何以故?广自以为所以数奇,乃因其早年率军破河湟羌之后,有杀俘事,因而是后征战皆数奇,乃以杀俘不祥,故而遭报!” 拓跋珪道:“太傅昔日教我,却非如此!广所以伐匈奴无功,非仅以数奇,亦因广精骑射,倚以为能,不习卫、霍以骑兵冲击,近战砍杀倚骑射为能匈奴骑兵之战术,故每战不胜,是以终身不得封侯!今太傅欲为燕人求情,却又道李广难封,乃以因果报应之故!鬼神茫昧,我不信也!” 燕凤固请之,复道:“大王今日执意杀俘,则臣迂腐无用,请就此挂冠而去,不污大王朝廷!” 拓跋珪作色道:“太傅此何言哉?孤方当征战中原,混一天下,所倚重者,莫过于太傅!太傅忘中山公主及令爱之在南乎?若天下分裂,秦、燕、晋犹为鼎足,大魏仍为中原视为边鄙之代国,纵孤卑词厚礼,以臣节为卿上书晋帝,求其送公主与令爱北返,恐江东亦视我为无物!若明年平河北,则大魏代燕与秦、晋鼎足矣,则赐以国书,晋帝安敢不从?” 燕凤拜伏稽首道:“臣谢大王厚意!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况今若杀此辈降人,恐日后大王征战之际,敌以大王有残忍好杀之名,而抵死不降,则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岂非大不利于征战哉?尚请大王三思!” 拓跋珪哈哈笑道:“《论语》有言,‘再思可也,何必三思!’今既国中乏食,复不可放之归,唯杀之而已矣!燕人营地尚有余粮,车牛可为用,河北马虽劣,亦尚可为国人之食。杀俘取其粮及牛马,乃不二之选!太傅不必复谏矣!” 燕凤仍道:“大王先世,草原皆道为汉陇西骑都尉李陵之后。陵,广孙也,而亦有将才,以五千庐江楚人劲悍之士,竟倚车厢阵而横行居延海外,大破匈奴右贤王部;单于因此惊怒,复闻卫律道陵为李广之孙,有意生得之,乃以十数万骑围之!陵力战而矢尽援绝,终而降敌,亦英雄也……” 拓跋珪不悦道:“太傅此何意?李陵固英雄也,然北国言土为拓,道后为跋,故吾拓跋氏,实为土后之意。昔黄帝以土德王,而长子昌意降处江水,后迁漠北,娶北狄女而生子,乃是我家始祖!陇西骑都尉李陵之后,乃昔日我家先王力微之赴邺朝魏武帝曹操,为示我家本是华夏族裔,乃以陵之后为其首领,居乌孙故地金山之阳者黠戛斯部,我家居北海时,与之实有联姻,故冒为李陵之后,实乃弃黄帝而祖李陵,可谓妄自菲薄,荒诞不经!” 燕凤道:“大王既华夏圣王之后,安可效仿旋起旋灭之项羽杀俘?自古杀俘,莫如白起长平之坑杀赵卒四十万,惨无人道!终而起为秦昭襄王赐死杜邮,不亦报应乎?起得秦王赐死之剑,捧而叹息曰,‘昔在长平,受命于人,竟为何事!今得赐死,不亦宜乎?’遂自刎。项羽新安杀俘,其数虽不及白起长平,然所杀者亦十数万,正是今日燕俘之数!大王今日执意杀俘,臣恐项羽乌江自刎之事,将复重演!” 拓跋珪抬手指参合陂湖西土台上行宫道:“昔日亡祖先王设计困慕容垂于此朝阳宫中,所为何事?正以慕容氏杀害冉天王,而先王受冉天王大恩,故以慕容儁、恪虽死,犹欲报复于解送冉天王至龙城之慕容垂!只因苻洛率军突至,使先王为冉天王报仇之大计未成,功亏一篑,令人扼腕叹息!此先王所遗于我者也!今我尚未报慕容垂与杀冉天王之旧仇,而垂、宝父子竟杀吾弟,王后复因此而死!如是而我不效仿魏武之屠徐州,则天下以我为不能报仇之懦弱无能之辈,笑我为不敢复仇迂腐愚蠢之人!” 燕凤仍欲谏阻,拓跋珪已挥动白虎旗发出指令,传令兵一见旗语,便传递指麾南北山二军,合围已放下兵器之燕军,并放箭屠杀。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辛) 一 魏王拓跋珪既下令屠杀燕俘,十数万弃械投降的燕军,尽为魏军围而射杀之,本就宅心仁厚,复于与妻女分离之后虔诚奉佛的燕凤看着,不禁心如刀绞,不知自己继已遁世、生死不明的父亲辅佐复国之拓跋珪,究竟是对是错了!虽魏王言辞剀切,且有至理,道有心为其迎回妻女,因而须灭燕凤岳父慕容垂之国,燕亡魏兴,与姚兴为国主之后秦,及立国南夏之东晋鼎足而三,乃可以一言而使江东晋帝送归中山公主慕容莺与其同燕凤所生之女元婴,否则燕凤妻女北返无日,安得有重聚之理!燕凤虽亟盼与妻女团圆重聚,然拓跋珪为灭燕进取中原,竟如此大杀人,燕凤不禁心中如堵,不忍再看燕军降卒被屠杀之惨状,震惧、懊悔、悲伤,种种情绪壅塞心中,几乎站立不住。 此役魏军乘燕军宿营,适天降大雪,燕军上下,皆以为魏军当收兵回其南北二都平城、盛乐,清晨突遭魏军自参合陂南北山居高临下袭击,遂狼狈奔散,溃不成军,乃大败亏输。燕军主帅燕太子慕容宝虽逃脱,复有宝参军冯跋率其本有部曲及数千鲜卑精骑溃围东出,余下十数万燕军将士,不得已乃弃械投降,却遭魏王拓跋珪下令堵住谷口,自南北山放箭屠杀。一时参合陂山谷,变成了人间地狱修罗场,惨状令人不忍目睹。 拓跋珪虽事后下令坑杀降俘,究竟魏国乏才,因此发起攻击之初,已命颇有见识之拓跋遵率精骑急进,突入了慕容宝所遗的主帅大帐。遵入燕军主帅大帐,正见慕容宝幕府中主簿等多人,皆聚于帐中,此辈文吏学士,见大兵突至,皆惊惧不已。于是遵命骑士,驱之皆至南山上,面见魏王。此辈慕容宝幕府中谋士文吏,正是魏所急需,拓跋珪得之大喜。 其中却有一人,乃是燕太史令晁崇,为汉景帝股肱之臣晁错之后。吴楚七国之乱发动时,吴王刘濞喊出“诛晁错,清君侧”之口号,以号召诸侯反汉。景帝为平息事端,乃诛晁错。可怜错以忠心汉室,竟于上朝之际,未经廷尉审讯,便衣朝衣而斩于东市,天下冤之。时吴军进展迅速,与景帝弟梁王刘武相持于睢阳,而汉军主帅周亚夫取以静制动之策,按兵不救,景帝以为大事去矣,乃仓促诛晁错,且灭错三族,以买好吴王。晁错家乡颍川人怜错无辜,乃隐藏错幼子,晁崇即错幼子之后。 此番燕军伐魏,燕帝慕容垂忧慕容宝军中无参谋良才,乃命善观天象以推定吉凶之太史令晁崇从征。慕容宝以行军疲乏,欲宿营参合陂,晁崇即进言曰:“此地虽有水源,却夹于两山之间,若魏军兼程急进,乘夜登山设伏,则大军将忧丧败!且臣前日夜观天象,天狼星大放光芒,而太白星极亮。天狼,战星也,近日必有大攻杀。白,西方之色,今魏人在西,而太白极亮,是魏势强也。太白星,金星也,五行金应西,主征伐刑杀,亦天象利于魏人之兆!今当不宿营而兼程东返,否则后果,臣不敢言!” 晁崇说罢,复跪拜求请,言辞剀切,至于声泪俱下,而慕容宝不听,遂有参合陂之大败。崇见魏王,不惊不惧,从容曰:“使吾主听吾之言,今大军已安然东返,安得于此见魏王殿下!” 拓跋珪大怒,道:“君纵有识,知进退,安知我必不能以吾草原精骑,急追汝主大军,使之穷蹙,迫入吾代北东境群山中谷地哉?若然者,亦是今日结局!且吾,国主也,君安得蔑称我为殿下?君以吾刀为不利乎!” 晁崇道:“我闻魏王受大燕河东王慕容永之封,故称大王为殿下,不亦宜乎?” 崇为河北名士,燕凤早闻其名,乃劝拓跋珪息怒且用之。魏王大笑曰:“魏武帝曹操,张绣杀其长子曹昂,魏武尚受绣降,且与之把酒言欢!我与晁太史往日无仇,近日无怨,安得不用之,而以一言杀乎?”于是拓跋珪礼待晁崇,仍以为太史令。 拓跋珪虽不听燕凤不杀燕俘之言,却认可乘胜南下攻并州城晋阳之议,于是即挥师南下。并州多有杂胡部落,本不安定,其诸酋长风闻燕军大败于参合,乃皆蠢动,至此见魏军南来,乃纷至魏王处投效。于是拓跋珪即率魏军及诸胡酋长人马,合围晋阳。 燕并州刺史慕容农,不意魏军竟能大败燕军大众于代北,正值冬日,城中粮草奇缺,乃率军出城与魏军决战。燕军已听闻参合陂之惨败,士气不振,甫列阵,即为魏军骑兵冲得七零八落,乃狼狈奔溃。慕容农率数千精骑杀出重围,遁归燕都中山。 二 却说秦帝姚兴,闻燕军倾国而出,大举伐魏,乃遣叔父大将军姚硕德,及弟征东将军姚绪,各率一军出潼关,取道河东,分屯柴壁、乾壁二坞堡,以窥视太原。魏王拓跋珪既大胜入侵之燕军,复大屠杀燕军降俘于参合陂,随即南下攻取并州城晋阳,天下震动,尤其二邻国燕与秦,皆耸动不已。燕帝慕容垂立命将率军赴境上,以防魏军乘胜东出太行。秦帝姚兴闻魏王拓跋珪于参合陂大胜燕军,且屠灭坑杀燕军降俘十数万,复已取得晋阳,不禁大惧,乃命正自河东二壁垒进向太原之秦军二路,立即返回河东,坚守柴壁与乾壁。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魏太原太守,即燕凤为苻秦雁门太守时,以燕凤前任拓跋窟咄之子任雁门都尉之拓跋那,其本受召在拓跋珪军中,魏取亦为太原郡治之晋阳后,即受命为太守。拓跋珪本已旋师北返,闻秦军正进向太原,乃即命代郡太守及平城令,速为大军补给,发粮草济太原,命拓跋遵即率军迎击秦军,以迟滞其突进,而自率大众随后。 道闻秦军已退,拓跋珪心定,至晋阳城外,见城上军容齐整,魏王不禁心许太守拓跋那。入城,得知城中粮草充足,拓跋珪大喜,不待代郡太守及平城令送粮草至,便命拓跋那征集民间牛车以运辎重粮草,且使之率新降之燕国太原郡兵从征,遂率军亲征秦军于河东柴、乾二壁垒。 魏军突至,数可七万,姚硕德、姚绪皆大惊失色,于是退入壁垒,以粮草不继,兵力不足,且步卒为主,难与骑兵为主之魏军对战,遂坚壁不出,以待援军。拓跋珪见秦军坚壁不出,不与之战,乃分兵围柴、乾二壁垒。 三 秦帝姚兴闻姚硕德、姚绪被围于河东柴、乾二壁,大惊且惧,于是御驾东出关中,亲率军援救被围之二路秦军。 不日,姚兴至柴壁救援姚硕德军,柴壁解围。拓跋珪遂集中兵力,全军围姚绪军于乾壁。 柴壁既解围,姚硕德军中将士,与乾壁被围之姚绪军中将士,互为父子兄弟,此刻硕德麾下既得救,便大大担忧乾壁围中姚绪麾下将士之安危。拓跋珪了知此情,便命全军将乾壁围之数匝,泼水难入,鸟飞不进。姚兴及姚硕德于柴壁望见,只能望而兴叹,无可奈何。 晁崇于参合陂亲见拓跋珪大杀俘,心中对魏王大大不齿,于其残忍好杀,深恶痛绝,乃有意投奔有仁主之名的秦帝姚兴。此番拓跋珪率魏军围秦军于乾壁,若魏军得胜,恐复有参合陂之事。于是崇有意阻止魏王长围乾壁以取胜,乃一面秘命其仆送投诚信至柴壁,一面进言拓跋珪曰: “大王,昨臣夜观天象,见月晕左角。《天文志》云,‘月晕左角,角虫多死。’角虫,牛也。今军中疾疫流行,辎重车牛,近日多有死者。今若长围乾壁,姚兴亲率援军屯于隔涧之柴壁,万一牛疫不绝,死病相继,车牛不能运粮草以济大军,于大军不利!使姚兴率军与姚绪军内外相攻,大军将忧丧败!不如撤围北返,以待来春,再议伐秦。” 拓跋珪闻言沉思,乃命晁崇退出,召燕凤相商。燕凤激愤于拓跋珪在参合陂大杀俘虏,颇不欲魏军再胜秦军,毕竟秦帝姚兴有仁名,迎鸠摩罗什入长安,虔诚奉佛,故凤对之心许,尤恐拓跋珪再胜秦军之后,复行屠戮杀俘之事,于是赞成晁崇之议,亦劝魏王撤围北返。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壬) 一 魏王拓跋珪听罢太傅燕凤之言,沉思良久,忽开口道“来人”,帐外卫士便入。拓跋珪道:“汝速赴太原郡兵辎重营宿处,视车牛是否有疫。若有,为我问养牛人,何人近日曾至牛棚。” 卫士领命而去。须臾,卫士归,拱手禀拓跋珪曰:“车牛确有半数染疫!近日晁太史曾至牛棚,且察看牛所食。” 拓跋珪面色阴沉,立命卫士率数人请晁崇,“晁太史若不肯来,便捉来!” 俄而,晁崇为卫士数人押解而至。燕凤大惊,拱手向拓跋珪道:“大王!晁太史纵曾赴牛棚,必是以观天象得‘月晕左角’之象,而《天文志》有‘月晕左角,角虫多死’之语,因此忧心牛病,故往看之!岂能以此,便疑晁太史为何不利大魏之事?” 拓跋珪冷冷道:“晁崇以孤为野蛮夷狄,不愿为我大魏之官,而心向燕、秦二中原之国!因此乃越职而至牛棚,恐有下毒之事!” 晁崇以为其贿赂养牛人于牛食中下毒之事,已东窗事发,因此甫入魏王大帐,已神色惶惧,只强自镇定而已。拓跋珪揣测崇必非一人为不善,车牛甚夥,食槽众多,崇纵曾至牛棚,安得轻易下毒于众牛?且养牛人亦不少,众目睽睽之下,崇亦不得下手!故今车牛多病,自是崇收买养牛人所为。于是拓跋珪一声暴喝,厉声道:“晁崇!今日姚绪军三万人,为我困于乾壁,秦主姚兴计无所出,因此秘使人予汝金宝,收买汝为不善于我军中,是否?汝不得狡辩,孤已尽知之!汝所为之事,当车裂以徇!汝志大,可惜机事不密,孤虽痛恨切齿,亦怜汝之志,却终究逃不过吾法眼慧心!” 晁崇知今日死矣,反而心下大安,乃从容曰:“大王欲以项羽、孙策、石虎、冉闵之勇悍,横行天下,不顾杀俘不祥,乃至于坑杀降俘十数万,为白起长平、项羽新安之事,是大不道也!罪臣是以不欲服膺用事于大王,宁不顾忠义,叛大王而投秦帝!今阴谋败露,救乾壁被围者不成,岂非天哉!唯引颈就戮而已!” 晁崇既自陈其罪,燕凤亦不得为之辩解,做声不得。拓跋珪一声令下,卫士便将晁崇押出,斩首于魏王大帐之外,并于旗杆之上,悬挂其首级示众。 二 拓跋珪激于晁崇欲投奔姚兴之谋,竟收买养牛人下毒于牛食之中,愤怒已极,当下不但命将崇枭首示众,且即下令:翌日猛攻乾壁,不可使姚绪军一人漏网。 翌日晨雾未散,魏军已潜师至于乾壁垒下。于是进攻牛角吹响,战鼓雷鸣,魏军士卒喊杀声震天,冲向搭上垒墙之云梯。秦军上下一齐大惊,慌忙抵御。幸姚绪多历战阵,临危不乱,指挥得法,秦军虽猝不及防,竟也以弓弩手辅以余众投石方式,仓促抵挡住了魏军攻势。 拓跋珪乃增兵,命外围魏军全部进逼,箭射垒上秦军,以优势兵力压制秦军之抵御。秦军渐渐不支,魏军太原郡兵以步卒为主,善于攻城,遂奋勇先登,攻上垒墙。秦军乃不得已持兵刃与魏军近战于垒墙之上,因魏军势大,其步卒在其垒下弓箭手掩护之下,鱼贯自数架云梯登垒,人数愈来愈众,遂压倒秦军作殊死抵抗者,秦军纷纷退入壁垒之中,凭坞堡中所建隔离诸联排房舍的低矮女儿墙以守。 柴壁垒墙上,自秦帝姚兴与大将军姚硕德以下,秦军将士眼睁睁看着被围困之乾壁为魏军攻破,其父子兄弟,多有在乾壁围中者,自然焦心如焚!然乾壁与柴壁隔着山涧,中间为拥有优势骑兵之魏军阻断,姚兴及姚硕德望而兴叹,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忽乾壁垒墙上一年少士卒,向柴壁垒墙上观望者高呼“阿兄救我”,继而乾壁垒墙之上,“阿父救我”、“阿兄救我”、“阿弟救我”、“阿叔救我”之声不绝。柴壁垒墙上秦军闻,个个忧心激愤,跃跃欲试。 姚硕德拱手向秦帝道:“陛下!今两壁将士,互为父子兄弟至亲,岂可作壁上观?情势如此,不可不救乾壁被围之众!否则将士伤心,后果……” 姚兴厉声道:“谁无父子兄弟?吾弟绪,亦在乾壁军中,朕岂不欲救之?然拓跋珪此举,明欲围点打援,今其虽猛攻乾壁,但仍以骑兵阻吾相救之路。吾若救之,不能过其骑兵封锁,则堕其计中矣!彼时不但不救乾壁将士,恐此柴壁之中将士,亦暴露于魏军精于骑射草原骑士弓弩之下,沦为被屠者!则其前向于参合陂大杀人以立威之事,恐将重演!今乾壁将士犹在抵抗,我当按兵不动,使魏人知惧,否则参合陂燕军之下场,便是今日我军两路之结局!” 姚硕德乃无言。因秦帝姚兴严禁赴援救之,柴壁垒上秦军将士,只能望着乾壁垒上之父子兄弟,痛哭流涕! 对面受攻乾壁垒上秦军将士,闻柴壁垒上父子兄弟哭声,又是愤怒,又是悲伤,于是与柴壁垒上父子兄弟相向而哭。一时秦军二壁之上,将士哭声大作,震动山谷,回声不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燕凤奔至拓跋珪马前,跪地谏道:“秦军此哀兵也,古语云哀兵必胜!大王不可催军严蹙之,否则困兽犹斗,姚兴或亦激于姚绪乃其弟,兄弟至亲,且两边秦军互为父子兄弟,自不堪败不相救。若柴壁秦军倾巢而出,则大军腹背受敌,将忧丧败!大王察之!” 拓跋珪道:“太傅宅心仁厚,毋乃太迂!今秦军一路被围受攻,一路慑于我军之威,不敢相救,此绝望之师也,非必胜哀兵明矣!太傅此刻,莫非——仍欲效晁崇,劝孤撤围北返哉?” 燕凤道:“秦军数万人父子兄弟相哭,令人心酸不忍闻!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今秦主便在柴壁,姚绪乃其弟,自不欲坐视!大王何不遣一介之使,赴柴壁与姚兴相商?无论命其退出河东,撤至黄河西岸,或责其纳贡钱帛,兴皆当无不允!奈何多杀伤两国将士?” 拓跋珪听罢,一言不发,良久,忽向一名传令兵道:“传我将令,尽屠垒中秦军,鸡犬不留!” 燕凤大惊,犹欲再谏,拓跋珪却已转身,居高临下,看向乾壁垒中。传令兵纵马擎旗,很快将魏王军令传达至乾壁前方。刹那间,本占优之魏军攻势转盛,近战砍杀秦军。秦军节节败退,龟缩至女儿墙后乃至房舍之中。 姚绪拔剑大呼:“困兽犹斗!男儿今日不敢死,魏军必屠戮我等如参合陂燕军!吾乃陛下亲弟,陛下便在柴壁;诸君父子兄弟,亦皆在柴壁!所以不救我等之难,以魏人势大,恐遭其围点打援故也!今诸君与我拼死抵御,牵制魏军大部,则陛下必遣使来救!若乾壁陷,则河东门户大开,魏人将乘胜渡河矣!诸君努力!姚绪誓死不降,愿与诸君同死社稷!” 秦军将士听罢姚绪之言,个个感奋,于是士气复振,虽是负隅顽抗,亦杀伤魏军甚多。然不久之后,秦军箭矢用尽,复以早饭未食,气力亦竭,近战遂非饱餐来攻之魏军对手,乃沦为魏军屠杀对象。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8章 参合陂魏王杀俘 中山城燕主出奔(癸) 一 魏军既受命于魏王拓跋珪,尽屠杀乾壁垒中秦军余众,唯秦军统帅征东将军姚绪,为亲兵拥卫,复得秦主姚兴自柴壁所遣援军救助,乃率百余精骑冲破魏军重围,逃出生天。拓跋珪大怒,立命追击姚绪,却为秦援军阻于柴壁之下,一时无可奈何。 姚兴于高于乾壁的柴壁垒墙之上,看着乾壁与柴、乾二坞堡之间的战场,满目皆是秦军死伤将士!虽其弟姚绪得救,姚绪麾下三万将士,几乎全如参合陂被俘燕军,尽遭魏军屠戮,姚兴虽是随其父姚苌创业之国主,见此惨状,亦不禁骇然而悲伤难抑。魏军虽未能逐得姚绪,却乘胜攻杀援救姚绪的秦军。秦军本欲守住柴壁山下之地,以利撤退,受魏军攻击之后,以强弱众寡不敌,不得已乃退入柴壁垒中,魏军遂复围柴壁。 秦主姚兴不禁大惧,忧形于色,大将军姚硕德及乾壁败军之将姚绪,亦皆一筹莫展。不意三日后,魏军忽撤围而去。姚兴初疑有诈,乃遣斥候侦察。翌日斥候回报,道魏军确已北返,兼程归向太原郡城晋阳,已出河东郡界而入平阳郡。 姚兴额手称庆道:“天佑大秦!使拓跋珪围我于此,甚乃生擒朕,太子幼弱,便是昔日刘曜洛阳之战败于石勒,关中汉赵遂亡,恐复重演!今魏人忽撤围北返,必是吾与柔然交好,且柔然去岁方受魏攻,意欲复仇,此番拓跋珪亲率军南来,柔然郁久闾可汗闻,必乘虚入塞,攻魏盛乐、平城,彼乃不得已而撤围北返哉!” 拓跋珪撤围北返之因,正是姚兴所猜测推知者。原来柔然可汗郁久闾离大寒不堪去年大败于魏,闻魏王珪率军南伐秦军于河东,乃即挥师入塞,攻魏都盛乐。盛乐因慕容宝闻国中有变而仓促撤军东返,留守主持魏都事务之太师贺兰讷,与其妹贺兰太后,及魏王二妃贺兰蕤、刘氏,皆安然无恙。闻柔然来犯,贺兰讷组织起有效抵抗,郁久闾离大寒攻城不克,望魏都兴叹,乃转而入长城,攻魏南都平城。南都留守立命飞骑,将平城受攻危急消息,南下送至河东魏王军中。 拓跋珪闻南都有警,尤恐河北燕帝慕容垂不堪参合陂之战大败亏输,十数万人被屠,垂非等闲之辈,燕人再度伐魏,乃是必然;若柔然入塞攻其北,燕入侵攻其东,则魏南北二都所在代北本部之地,将腹背受敌!届时关中秦帝姚兴激于乾壁之大败,自欲报仇,若魏困于柔然与燕,则秦军必将再度出河东北上太原,攻魏南面!拓跋珪想到此处,昔日其祖父之邦代国,为苻秦所灭之阴影,浮上心头,乃立命撤围北返。 二 拓跋珪归至太原,平城报柔然以久围城而不克,天忽又大雪,平地数尺,柔然人马不得食,郁久闾离大寒已率军北遁矣。珪大喜道:“使离大寒再围城半月,则平城必陷,城中无粮故也!幸柔然无知无识,去岁讨伐之时,孤率军烧其可汗牙帐,离大寒乃率众奔走;我闻时有人谏曰,‘小牛腿快,当使居前。’离大寒不以为然,道‘小牛为子,大牛为母,母尚不能速,子安得速?’遂使诸已生牛犊或在孕之大牛居前,此辈牸牛自不能速,故为我军追及,大获其牛马以归!柔然真可谓蠕蠕也!哈哈哈……” 原来彼时柔然脱离蒙昧未久,初民时代只知有母、不知有父之民族记忆尚深,故有大母神崇拜,以为为母者有神力,此种信仰造成心理定势,故以为已为母或在孕母牛,具有与大母神一般神力,奔跑当快于小牛犊。因此上年柔然可汗奔逃之际,竟驱母牛居前,牛行不速,牛群遂为魏军追及,皆为魏人所掠。事后郁久闾可汗亦懊悔不已。 平城警报既已解除,拓跋珪便不急于北返,仍欲乘胜伐秦,至少取得河东。燕凤二度目睹其杀俘与屠杀壁垒中敌军,前后近二十万众,心中已然绝望,乃向拓跋珪请辞所居官职。 燕凤道:“大王,臣自与妻女分离,而二人流落南夏,虽得苻宏照拂,当此战乱纷纭,亦不知存殁安否!以此骨肉分离,夫妻睽别,消息全无,臣乃信佛家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虔诚奉之,欲求福佑予妻女,常恐心中有凶恶之念!自大王幼为臣所奉而至长安,入国子学,濡染华夏经典,孔孟之学,彼时大王长成,亦似中原士大夫子弟!不意大王归国以来,尤其征战以来,忽残暴不仁之天性显露,乃于参合陂大杀燕俘,复于河东尽屠灭乾壁垒中秦军将士!此真可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也,毋乃杀戮太过!臣既奉佛,自不能见此而无感!且何人可见此而无感耶?此乃近二十万人命,非牛马鸡犬也!臣既不能谏阻大王,使大王铸成大错,且自昔有负先王命臣教导大王之父重托。臣既不能不使大王之父为无君无父之事,亦不能谏阻大王杀俘屠戮,罪该万死,无面目地下见先王也!臣既辅佐无功,不能使大王为圣君仁主,便是失职!故臣请辞太傅及左长史之职,以免贻误枢机,坏大王荡平四海之大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拓跋珪愕然,良久乃道:“太傅何出此言?且参合陂之事,孤已与太傅分说,乃痛心中山公主及卿女元婴流落在南,北归无日,若不大杀燕俘以震慑天下,江东晋帝,只仍以孤为代王,为其下臣,则一纸国书,恐未必能求得卿妻女返国!至于河东乾壁之事,姚兴乘燕人伐我,趁火打劫,兵出河东,取平阳,攻我晋阳,乃是与燕一般,无理入侵也!今大魏东有劲燕,西有强秦,北有柔然,腹背受敌,若不乘战胜之威大杀敌军,天下必以孤为无能荏弱之辈,则亡国倾覆如先王之时,将在不远之异日!太傅忍使妻女分离,独自辅佐孤北归复国,功高于天!历次庙算筹谋,尤其五原渡河之际,料天如神,可谓当世孔明!孤与太傅,亦不亚于刘先主之与武侯!况太傅之妻中山公主抚养孤长成,太傅自幼教导孤,孤乃能北归复国,遂有今日之盛!大魏之有今日,太傅实为第一功!自古名辅臣,无论姜太公、萧何,皆不可望太傅项背,唯张子房之辅汉高帝,诸葛武侯之佐蜀汉先后二主,两朝开济,可与太傅媲美!今太傅忽深深自责,以未能谏阻孤于参合陂及乾壁二度惨杀之事,而欲引咎辞位,此真令孤若失左右手——不,若失心膂也!且太傅辅佐三代,自先王及于亡父,下逮于孤,此忠此诚,武侯不若也!如何太傅以孤犯下过失,便欲弃孤而去?” 燕凤无言,只深深一揖以作别,便转身出门,拓跋珪立命人跟住。燕凤出太原太守府,径至南城之上,遥望南方,临风陨泪,忽于袖中出纸笔,将纸平铺城墙上,以唾液濡湿毛笔,奋笔疾书道: “爱妻莺及爱女元婴如晤: 阿莺,愚夫今日,痛感所辅非人——今魏王珪,大显露残暴不仁本性,竟于参合陂及河东乾壁,二度大杀降俘与被围之人!尤其参合陂为其屠戮者,乃卿家国河北之人!愚夫不能谏阻,深感愧疚痛苦,不能安枕!不意不过月余,珪竟复于河东乾壁,大杀关中秦帝姚兴之弟姚绪所率被围之军,屠戮甚惨,使人不忍目睹耳闻!此皆愚夫罪愆,设使当日不将之携入长安,为代国先王保存后嗣,便苻天王淝水大败之后,亦无人可以代王之孙,而于代北复国,则必无今日之事!愚夫深感不能存世,惟念卿及元婴在南,当此乱世,不知存殁安否,常望风陨泪,独自伤神!今凤既罪孽深重,唯一死以谢天下;殁后离魂,自当赴南,与卿及元婴,生死相依!” 燕凤书写完毕,受命相随者正欲上前,凤忽双手用力一撑城墙,纵身跳下了晋阳城。晋阳乃并州治所,城墙高峻,相随者大惊失色,立刻扑向城头去看,只见燕凤面朝黄土俯卧,鲜血已自其头侧流出! 三 却说河北燕帝慕容垂,自其太子慕容宝伐魏大败亏输,十数万人为魏军屠杀于参合陂之后,一直筹思对策。一则与魏王拓跋珪既已因太子宝无理杀其弟拓跋觚,复又大举伐之,拓跋珪既取得参合陂之大胜,自不肯善罢甘休,况其以其弟之死,早欲伐燕哉!二则慕容垂痛感年老,而其太子慕容宝实在不济事,若自身一朝崩逝,恐宝非其女婿拓跋珪对手,则淝水战后历经艰辛方取得之复国伟业,将丧于宝之手!于是年关甫过,慕容垂决意不待冬尽春来,便于草原牧草未萌、人畜乏食之际,亲率大军二度伐魏。 河北赵魏之地,毕竟乃战国秦汉以来富庶之区,媲美有鱼盐之利的齐地,与秦地关中巴蜀、楚地云梦江陵,无论人丁、物产,自汉兴以来,皆居天下之冠。故后汉光武帝刘秀、魏武帝曹操,皆以河北创业;羯人石勒、石虎,亦以占有河北称雄一时。至慕容氏败冉闵有河北幽冀二州,遂亦雄霸天下,苻秦与东晋,皆患前燕之强。前燕亡于秦相王猛之后,虽邺中四万户鲜卑被迁于关中,后秦主苻坚复命其庶长子丕率氐人镇守邺城,究竟河北鲜卑多有,故苻坚大败于淝水之后,慕容垂也便率其大抵为鲜卑人之麾下将士,北渡黄河归至故地,遂逐走苻丕,光复邺都,全有河北。 河北历石虎死后几番争战,先是据邺城称帝的魏帝华人冉闵,与据羯赵旧都襄国的石虎之子石祗,大战于邺城北面赵郡邯郸,复战于襄国,后又与慕容恪所率燕军,大战于中山魏昌之廉台。彼时诸胡族首领无论羌酋姚襄、鲜卑慕容氏及段氏,皆因冉闵出杀胡令,使河北胡族大遭屠戮,而同仇敌忾,联合攻冉。于是河北南部大受破坏,况石虎之时,因其极其残暴,河北已大受破坏哉!故慕容氏初有河北之日,河北已不复为天下首富之区。惟穷兵黩武之燕帝慕容儁死后,幼主慕容暐继位,初由儁弟恪辅政,恪文武全才,辅佐得法,遂使河北重现昔日繁荣。 苻秦灭前燕,河北未大破坏,且王猛、苻融、苻丕相继,以秦相、秦主之弟、秦主庶长子镇邺,尤其猛治理得法,河北生产与民生,实得恢复,且超过慕容恪主政前燕之时。唯慕容垂于淝水战后率师归国,因其复国为苻丕不许,遂于邺南大打出手,且有东晋刘牢之率北府兵北伐至于河北,丁零王翟斌据荥阳自立,攻略冀州治所信都,一时战乱纷纭,河北民生大受影响。然慕容垂定都中山之后,一面轻徭薄赋,与民休息;一面劝课农桑,发展生产,包括兴办官府丝织业,及鼓励种桑养蚕,发展城乡私人丝织业,故后燕因其本部河北的生产迅速恢复,而富庶甲于天下,非偏安江左一隅,尚不能节制、控御境内强藩荆州之东晋可比,亦非虽形胜却相对国小民贫的后秦、北魏可比。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二度伐魏既不可不行,且最好能尽快行之,否则以拓跋珪残暴天性,挟二度战胜强敌后燕、后秦之威,设使其休整大军之后,亲率军东出入侵河北,则后燕将陷入被动。于是慕容垂决意于此年岁末便亲征伐魏,欲倚河北人丁兴旺、物产丰盈之富源,再次入侵国小民贫且兵力不足之北魏。 四 燕凤既死,拓跋珪悲不自胜,得知消息,便奔赴晋阳城南门之下,抚尸恸哭号踊,连呼“穷矣”,忽一口鲜血喷出,竟至昏厥!从者自然立将魏王及燕太傅尸身,移入城中。魏王麾下将士闻燕太傅坠楼殒命,无不下泪。 数日后,拓跋珪命于晋阳西山,为其师燕太傅起高坟,立巨碑,上书“故大魏太傅燕子章之墓”,且命受召自盛乐而至的右长史许谦作祭文,勒刻于碑阴。下葬之日,拓跋珪复亲临哭之,仍悲不自胜,一路随灵柩膝行,直呼“苍天”。至墓地,魏王双膝已鲜血淋漓,后十日不能行路。魏王麾下俱缟素,齐出城送别燕太傅,皆悲泣。 葬罢燕凤,拓跋珪乃率右长史许谦,与麾下将士同归平城。方数日,忽代郡东鄙守御者报,道上谷飞狐陉燕军大入,乃燕帝慕容垂御驾亲征,全军可十万之众,慕容垂二能战之子慕容麟、慕容农,俱在军中! 拓跋珪不禁既惊且怒,惊的是燕人甫丧师十数万,却旋即复有十万之众以二度来犯,且慕容垂已届古稀之年,竟御驾亲征!怒的是前番燕军来犯,乃无理伐我,幸燕太傅有踏冰过河之计,使其至五原河北而不敢渡河往追,终而于参合陂罪有应得!拓跋珪忖道,“慕容垂虽年老,究竟征伐天下,戎马一生,今亲率军十万来犯,绝不可小觑之!当小心戒惧以对。”于是便召许谦,与一直从征的诸部大人尔朱羽健、丘敦武、奚斤、陆浑、于立磾等,及拓跋遵、仪兄弟等将,共商对敌之策。 许谦以慕容垂此番为报参合陂之仇而来,且统慕容麟、农二能战之子为大将,有兵十万,足可横行天下,当避其锋芒,仍以前次拓跋遵、尔朱羽健相继弃守代郡城与南都平城之诱敌深入计,使燕军一路西来,则粮道绵延千里,久之粮草必不继,届时其师老兵疲,便可伏击之。 拓跋珪拊掌道:“使燕太傅犹在,亦当进此计!”一言未终,魏王忆起昔日与其师恩同父子,而如今斯人已逝,不禁哽咽。 众皆默然。良久,许谦道:“大王节哀!今大敌在境,不容多悲戚。便请大王下令,命尔朱大人、拓跋代郡诸将,便率部转移,让平城予西来燕军,再作后图!” 拓跋珪振作精神,道:“许长史之言是也!”于是下令,命诸将各率所部,仍向五原退却转移,以待战机。 慕容垂率二子慕容麟、农各为方面大将,统十万大军,入飞狐陉一路西来,一战而轻取代郡城之后,继续西进,将至平城,竟未遇魏军。斥候侦察平城东百里之谷地,亦无伏兵,慕容垂不禁纳闷,旋即想到拓跋珪必是故伎重演,使诱敌深入之计。为免大军未决战便见参合陂两月前被屠者遗体——其中颇有与军中将士为父子兄弟者,尚未决战而使将士见父子兄弟惨死后遗体,恐不但不能激起将士复仇热望,反而因十数万人被屠之惨,使将士恐惧!于是慕容垂命全军绕过参合陂,自其南山之阳进向平城。 燕军至平城外,却惊见北魏南都静静悄悄,人影都无!原来拓跋珪不但命诸将各率所部向五原转移,城中人民不愿为即将到来的燕军俘虏,亦皆自愿随军转移,遂使平城成了一座空城。 慕容垂进平城,入住为拓跋珪用作王宫的汉故代郡太守府。此府年代久远复失修,本是汉高祖刘邦以其次兄刘仲为代王时王府,后刘仲败于匈奴失国,王府遂废。后代北恢复,刘邦封第四子刘恒为代王。吕后死后,周勃、陈平,及汉宗室朱虚侯刘章等,诛杀诸吕,迎代王入长安继位,即汉文帝。于是代国改代郡,初以平城为治所,后迁蔚县。 慕容垂在平城住了数日,斥候侦知拓跋珪已率军民转移至五原,于是禀报。慕容垂知追也没用,且其年事已高,不堪马上颠簸,亲征以来,已深感疲惫,且旧伤痼疾,皆有复发迹象!于是慕容垂命全军东返,取道参合陂祭奠亡灵。 至参合陂,只见数月前被屠者因冰雪覆盖,遗体尚未腐烂,惟已尸臭盈谷而已!燕军将士骑兵纷纷下马,步卒亦停驻,皆面朝死者肃立,有的双手合十,有的以手抚心,皆垂涕,一时队列尚整齐。 忽人群中一少年士卒冲出队列,奔向一名死者,口中大喊“阿父”,奔近死者便扑通跪倒,俯首尸身垂泪呼道:“阿父!……”死者自已不能答应,少年便仰天大哭,号泣不已。 慕容垂亦已艰难跨下马背,见少年士卒号哭,而众人皆哭,其心口一痛,一口鲜血便即喷出!慕容农立刻上前,扶住了老迈的、摇摇欲倒的父亲。慕容垂摆摆手道无妨,又道:“为死难者设祭!”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麟年长,慕容垂抱恙,本当由麟代祭,然麟既已因前番伐魏时犯下大错,而由本封常山王,被慕容垂贬封为柏人县公,而慕容农仍是荥阳王,故慕容垂命农代祭死难者。祭奠亡灵罢,燕军便全军东返,只能算是让魏王拓跋珪见识了其实力。 五 慕容垂未及回到中山,凯旋返程只到燕魏边境,即病体不支,一命呜呼,龙驭上宾而去。可怜一代乱世英雄! 好在慕容垂诸子之中,颇得军中众心者麟、农二子,皆在伐魏军中,而二人互不愿对方拥兵继位,于是偕率燕军归至中山。燕帝慕容垂既死,手握兵权之二皇子慕容麟与慕容农,皆无异议,燕太子慕容宝自然继位。 魏王拓跋珪闻慕容垂死,向许谦等喜道:“慕容垂既死,慕容宝无能,此即伐燕之时也!燕太傅在日,劝孤于参合陂放宝归国,道宝继位,较之慕容麟继位,有利于大魏!今继慕容垂为燕帝者,果为慕容宝,岂非天哉?燕太傅生前所谋,今当成真矣!”于是拓跋珪即与群臣商议伐燕。 只半月后,合草原诸部骑兵而成之魏军集结完毕。魏王拓跋珪一声令下,大军开拔,却并不向东出飞狐陉,而是取道参合陂以东分而向南的古道,南下至井陉西口,遂东出井陉道,径直攻向燕都中山。 魏军几乎全是轻骑兵,草原人马背为生,悍不畏死,且轻骑兵行动迅速,有若风飙。故慕容宝惊闻魏军入侵之后,虽也急命慕容农、麟二弟率军抵御,然燕军上年冬甫见过参合陂被屠者之惨状,未与魏军接战便已气沮。慕容农所率五万精兵,竟与魏军一触即溃,狼狈退入中山城。慕容麟见势不妙,便率军奔赴其封地柏人县,不日复公然率军攻夺了燕廷命官为太守之常山郡,意欲乘魏军攻围中山之际,以勤王名义率军救援,建立如其父慕容垂救国于危亡之不世功业,为夺取大位张本。 农败麟走,慕容宝六神无主,不知计之所出,立刻想到了前燕亡时,后主慕容暐率精骑护卫宗室及后宫妃嫔,欲北走归故都龙城之事!今事急矣,已无可用之人统兵作战,慕容宝焦头烂额,惶惶不可终日,只想着效仿慕容暐,赶紧亦率精骑护卫宗室及后宫妃嫔,出中山城北走,赴卢龙塞外故都龙城。 不日,魏军于燕都中山城外休整停当,魏王拓跋珪便亲率大军,开始攻围中山城。慕容宝大惧,立命慕容农率军抵御,不意农再次战败,率溃军退入城中。 慕容宝双手扶住四弟慕容农双肩,用力摇晃道:“阿农!今事急矣!计将安出?” 慕容农道:“将士气沮,不可再战!陛下万金之躯,不可留此危城之中!昔日后主暐,亦曾弃邺都北奔。社稷乃父皇所恢复,岂可不惜之?然今天亡大燕,非人力可救也!陛下可急率精骑护卫宗室及后宫妃嫔,乘夜出城北走,先至蓟城。若臣弟终使中山不守,则蓟城亦不可居,陛下自当出卢龙塞归故都龙城!” 慕容宝见四弟自告奋勇承担守卫都城之责,大感欣慰,乃立召中书令草诏,以慕容农为大司马,都督中外诸军事,一切从权,但求守住中山城。入夜,燕主慕容宝便以卫将军冯跋为统兵之将,自上马,率精骑三千,携宗室数十人及后宫妃嫔,出中山城北门,奔赴蓟城。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中山攻守魏军胜 燕主还北二国分(甲) 一 魏王拓跋珪亲率大军出井陉,击败慕容农抵御之师,进逼燕都中山之际,燕主慕容宝惶惶不可终日,遂以冯跋为将,率精骑三千,携其年幼子女数人,及宗室与妃嫔,自其都城出奔。 慕容宝成年之子唯慕容盛与慕容会,皆庶出,故不得立为太子。只皇后未有子,故盛以庶长子封长乐王,暂居都中。会则虽亦封弘农王,然弘农不在燕境内,故实为虚封,且不得居都中,被遣为故都龙城镇将;慕容宝恐其少不更事,乃命义子高云为其副。出奔之际,慕容宝本亦欲慕容盛同行,以自告奋勇承担留守大任的慕容农进言故,乃留皇长子盛于都中以安人心。 慕容宝一路北逃至幽州治所蓟城,方得喘息。时为燕幽州刺史者,乃慕容垂表弟兰汗,即为垂生第四子农之侧室兰氏之兄。慕容宝既不能坚守都城,仓惶出奔,且以兰汗外甥慕容农为留守;入蓟城后,宝虽对兰汗恭敬有加,称为舅父,兰汗却对之心下鄙夷,乃暗中谋划,欲袭杀之,取其所携黄金宝货。 不日,兰汗设宴,遣人持信笺赴当年慕容儁所建行宫,邀慕容宝赴其幽州刺史府饮酒。信中道:“陛下以索虏之故,风尘出都至鄙地投臣!老臣无能,亦当老而奋发,亲率幽州士卒,为陛下解中山之围!故陛下不妨屈尊暂留此地,待老臣点起兵马,不日南赴都城之难。分别在即,陛下远来疲惫,前数日老臣虽欲设酒宴为陛下压惊,然不忍打扰陛下休养,故隐忍至今。今日臣为向陛下辞行,特设薄宴,愿陛下不嫌北土无美食佳酿,体臣效忠之忱,屈玉趾驾临刺史府,俾臣奉陛下三觞,领旨为陛下南征!” 原来拓跋部与慕容部虽皆属鲜卑,建立代国与北魏之拓跋部,却与建立前后二燕国之慕容部发式不同。慕容部与宇文、段氏等东部鲜卑,皆剃光头顶前部,而将后部头发编成一条独辫,只慕容部入塞既久之后,便改变发式,从了中原不剃发,而总为头顶一个发髻的发式。然拓跋部虽亦入塞久矣,但代北胡化严重,便是华人,亦学拓跋部所属北部鲜卑将头发编成一圈小辫子的发式。故改变发式之后的慕容部鲜卑人,尤其是遭到魏王拓跋珪于参合陂大杀降俘之后,乃与南夏华人一般,蔑称拓跋部鲜卑人为索虏即索发之凶虏。 慕容宝看罢兰汗来信大喜,其扈从精骑统帅卫将军冯跋却道:“汗虽先帝表弟,于陛下为舅父之亲,然人心不可测,况当此纷纭扰攘之际哉!陛下不可不慎,不如遣人觇视之,再定进止。” 慕容宝觉冯跋之言有理,乃命人秘至刺史府侦察。须臾,所遣者回报,道刺史府外虽无异常,然府中院落古木参天,却白日无鸟鸣,恐有伏兵。 冯跋不待慕容宝开言,即道:“此必有伏兵哉!陛下当率臣等急出城,便出卢龙塞,赴故都龙城!” 慕容宝闻所遣者回报之言已大惊,复闻冯跋言,更加惊恐不已,乃命冯跋即刻整军,遂出行宫至于蓟城东门。守门军士见是皇帝车驾,不敢阻拦,于是慕容宝与冯跋,得以率自燕都中山出奔之人众,顺利出了蓟城。燕主既出,守门军士不敢怠慢,自然立刻报知刺史兰汗。 兰汗闻讯大惊,立刻点起兵马,亲率以追慕容宝,一追追到卢龙塞南口。遥见慕容宝车驾,兰汗扬声大呼:“陛下!老臣有意为陛下解都城之围,奈何陛下不信臣!竟以猜疑之故,轻于去就!如此,陛下置老臣于何地?先帝遗陛下河北,今陛下轻去国而就辽西故地,是弃社稷与邺都宗庙不顾也!老臣不忍陛下为不肖嗣主,是以来追陛下!惟祈陛下顾念先帝复国之劳,不弃河北社稷与邺都宗庙,率臣等南征索虏,解都城之围,车驾回銮,则陛下幸甚,大燕幸甚!” 慕容宝甫闻亦是羞惭,然见兰汗率大军而来,唯恐为其所擒,乃并不驻足答话,只命所率人众迅速进入卢龙塞隘口,遂出塞而去。兰汗自不罢休,乃不顾君臣名分,率军击败卢龙塞南口守军,仍追慕容宝。 至昌黎棘城,慕容宝虽幸而先入城,然兰汗亦率军继肿而至。以众寡不敌,恐兰汗遂发难,宝乃允汗留大军于城外,率五百亲兵入城觐见。兰汗以兵力占优,不惧宝有何后手,为表诚意与自卢龙塞斩关而出之忏悔,乃即率亲兵五百,衷甲入城觐见。 冯跋见事已至此,乃向慕容宝进言道:“陛下,兰汗有大军在城外,今虽允其率五百亲兵入城觐见,其必有防备,城外其军中,必有得力大将主持,故今其虽犹奉臣节,不可不防,亦不可轻易与之交恶!可讹言得报都城危急,行将陷于索虏之手!虏残贼也,去岁曾于参合陂屠杀我已降将士,故中山若陷,恐惨事重演!卿为幽州刺史,乃是地主,只因忧心都城就此陷落,乃仓促出城,欲赴故都起留守之师,率以南伐索虏,解中山之围。不及与尊驾说明告别,乃吾之失!陛下若如是言,兰汗必不敢深究陛下所以率臣等仓促出城之由,乃可两下相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宝闻言即道:“卿言是也!”于是命人请兰汗入棘城故宫中相见。 原来棘城本名大棘城,乃燕国始兴之祖慕容廆所居。廆受晋封为昌黎公,列为中国诸侯,乃慕容部立国之始,于是廆即以棘城为都,称为大棘城。廆生皝,晋室进其封号为昌黎王,仍居大棘城。皝生儁,江东晋室进其封号为燕王,乃迁都辽西龙城,以控带辽东、辽西,遂复大棘城旧名,仍称棘城,故棘城中有慕容廆、皝父子两代君主所居故宫。 兰汗入见,慕容宝便以冯跋所进言向其解释。兰汗既已逐得燕主,不欲就此撕破脸皮,宝既已入其掌握,不忧尚有灾祸,且燕主恭敬有加,虽其解释之言未必为真,究竟不失对待大臣之道。于是兰汗下拜曰:“陛下,老臣治下之幽州,有良将百员,劲卒十万,尤其幽州突骑,自汉光武帝以河北创业之时,便以为光武屡立奇功而闻名天下!汉末公孙瓒割据幽州,亦以突骑破乌桓,而创立其幽州基业。近世晋平北将军王浚、幽州刺史段匹磾,皆以幽州而为北方之雄!奈何陛下不信老臣,竟仓促于蓟城出走而至此地!河北幽冀定三州军民,闻陛下出塞,当作何想?必皆以为陛下不恤国难,将弃三州军民,独归故都!老臣以为,陛下今既已来至此地,此地复为先王所居之大棘城,先王昌黎公与昌黎王冢墓,便在往故都龙城途中之遏陉山,即文明皇帝为燕王时杀冉闵之地,若大燕列祖列宗有灵,必能护佑国祚!今陛下可出城赴遏陉山祭祀二代先王,而不赴故都龙城,以免塞内塞外、河北辽西,皆以为陛下将弃河北社稷不顾,便归龙城,忍使索虏得中原,不与之争,安心仍作燕王矣!” 慕容宝听罢,沉吟片刻,便道:“卿所言有理!三日后,朕便率卿等赴遏陉山祭祀二代先王,求先王神灵护佑大燕国祚,保都城不失!” 二 三日后,慕容宝率兰汗、冯跋及跋弟素弗等,领精骑二千,赴遏陉山祭祀慕容廆、皝二代先王。至廆、皝葬处,二墓皆在北山,为父者廆之墓在上,为子者皝之墓在下。南山尚有一大墓,却是冉闵之墓,与北山上燕国二代先王之墓相对,处臣位。 慕容宝亲奉酒食,祭罢二代先王,冯跋忽道:“冉闵虽败于太原王,获杀于此,究竟乃河北英雄!今索虏自代北攻围我河北都城中山,谶语有云,‘得中山者得天下。’先帝复国,遂弃邺都而居中山,乃灭丁零翟斌,及居长子之河东王,有河北与青兖二州及上党之地,雄霸中原,正应谶语!今中山危,冉闵生前,乃有项羽、孙策之勇,无敌于河北,便襄国之战大败于石只及姚襄、段部之后,犹于中山挫败刘显,声势复振,可谓能矣!昔文明皇帝命先帝杀冉闵之后,辽西五月不雨,赤地千里,文明皇帝乃命人赴此地,以太牢祭祀冉闵,增大其墓,上其尊号为悼武天王,天乃大雪!臣闻昔孙策渡江至吴郡,便祭项羽庙,乃百战百胜!今王师挫忸于索虏,士气不振,可趁此兼祭冉闵,以祈王师有战胜之威!” 慕容宝沉吟,兰汗进曰:“冯卫军所言有理!冉闵神威,闻于河北,至今幽冀定三州,仍传冉闵之名!况河北华人远多于我鲜卑,欲得华人之心,不妨祭之,以取悦冉闵之灵,助王师百战百胜!” 于是慕容宝乃命人刑白马,以祭冉闵。天忽转阴,进而彤云密布,天顶闷雷滚滚,闪电大作。众人自燕主慕容宝以下,皆心中震惧。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中山攻守魏军胜 燕主还北二国分(乙) 一 燕都中山为魏王拓跋珪亲率之步骑军围攻已月余,城中渐渐缺粮,救援却望穿双眼而不至,燕人上下一齐大沮丧。拓跋珪知城中困窘,乃亲登巢车,近城上呼曰:“燕军将士劳苦!慕容宝早已出城北遁,邺城亦已为吾攻围,河北州郡,大抵皆降。今贵城粮尽援绝,中山之陷,只在数日!君等河北华夷,非慕容家奴仆,奈何以身殉其都哉?今献城而降,诸君岂忧富贵?” 燕军诸将面面相觑,一人拱手呼道:“魏王雅意,吾等心领!然大王去冬于参合陂,屠戮我河北降卒十数万,此事甚惨!城中士卒小人,至今震惧不已;尤其父子兄弟有死于参合陂者,不免切齿于大王!非吾等疑大王,奈何麾下,皆有誓死不降之志哉!以故不敢奉命。” 上年参合陂之屠,虽有燕凤谏阻,拓跋珪却一意孤行,且其麾下一部落大人王建,实赞成其事。于是拓跋珪召王建登巢车至身侧,指城上怒目而视的燕军士卒道:“王建!以汝去冬胡言,今围困中山月余,而燕人不降,皆由汝杀俘之议!恨不杀汝塞责!” 中山城燕宫中,留守大司马慕容农,及燕主命留下镇国之庶长子慕容盛,叔侄二人召集大臣及大司马府长吏商议对策。君臣上下相对,虽众说纷纭,然自日中议至晡时,燕廷庙算,仍一筹莫展! 一时静默。慕容盛忽毅然从燕主大位旁设之宝座上站起,下殿走向大司马慕容农,握其手道:“今都城危矣,而救援不至!可救中山者,其惟三叔乎?” 慕容盛所称三叔,自是其父慕容宝之长弟慕容麟,时拥强兵据常山,离中山不远,乃唯一可解燕都之围者。慕容农虽忌惮慕容麟,然城陷在即,不容内忌兄弟,于是拱手道:“殿下所言甚是!只柏人公身在常山,虽离都不远,究竟索虏骑兵势大,今已将此城团团围住,往复驰走,前向来援州郡兵,皆为所破!常山兵可三万,大抵步卒,恐不能击破封锁哉!” 慕容盛道:“欲使三叔出死力,我当赴常山,否则都城必陷,何颜见君父哉!” 慕容农道:“今缒城而出甚险,且未必得至常山!殿下负镇国之重,不可冒险!” 慕容盛慨然道:“为今之计,惟有行此!否则粮尽援绝,困死城中,亦何益哉?吾意已决,有敢谏阻者斩!” 于是慕容农亦慑服,既佩且愧,乃即领命,便遣人侦察城外魏军长围薄弱处,使慕容盛可率劲卒乘夜缒城而出,潜出长围,赴常山向拥兵自重的慕容麟求援。 二 慕容盛乘夜率数十劲卒缒城而出,潜出魏军包围圈,于民间购得数十匹马,遂跨马奔赴常山。 慕容麟自慕容农初战失利,便率所领归封地柏人,旋以中山遭围,燕廷无暇他顾,乃复率军奔赴常山。常山本慕容麟封地,人民颇服膺之,太守不敢率郡兵抵御,于是降附。麟遂将常山郡兵收归麾下,得以拥兵自重于燕都左近,坐观燕魏成败,可随时伺机而动。 慕容盛方入常山郡,便见大道旁有大营,于是遣人往问。须臾,慕容麟骑马亲率数十人来见镇国皇子慕容盛,盛不禁大喜。 慕容麟下马,拜伏于道侧曰:“罪臣柏人公麟,不能协力荥阳王击退索虏,致虏围都,罪莫大焉!以常山穷蹙,乃半月聚粮,至今乃得率郡兵来援都城!不意殿下至此,有失远迎!” 慕容盛乃下马,伸双手扶起慕容麟道:“三叔!家国危难,疆埸多变,胜败乃兵家常事,岂容细辨何人之责?今都城将陷,小侄负镇国重任,忧惧彷徨,思当今可解都城之围者,唯叔父一人而已,乃来此求援于叔父!大燕存亡,只在叔父一举!小侄代父皇,将大燕社稷付托叔父!” 说罢,慕容盛便欲下拜,慕容麟自然立刻扶住。慕容盛便以镇国皇子之身代燕主宣旨,复柏人县公慕容麟常山王封号,命即率常山郡兵,赴援都城。慕容麟自然跪倒谢恩领旨。 不意慕容盛宣旨毕,便与慕容麟告别道:“叔父兵少,小侄当赴邺城,向叔祖大将军德求援!否则叔父麾下马少,恐寡不敌众,非但不能解都城之围,且将陷叔父于索虏长围之中,便非小侄来此本意!” 慕容麟虽有夺取大位之想,毕竟燕都陷落在即,若不能力挽狂澜建立抗敌护国功业,如何能得众心而登大宝!然其麾下确实兵少且乏马,若孤军急进以击魏军,可谓飞蛾扑火,自取灭亡。故万全之策,自是放任慕容盛赴邺请援,待慕容德率军来援都城,自可协力破魏军。 昔日淝水战后,慕容垂归河北复国,慕容宝庶长子慕容盛尚滞留长安,幸得其叔祖慕容德相携入慕容永东归军中,乃得至长子,遂遁归邺城,故盛与叔祖慕容德甚亲密。今都城危急,唯大将军慕容德拥重兵在邺,慕容盛亲赴求援,实为不二之选!慕容麟想着待慕容德率军赴援都城,与之两路会师,必能击破打退魏军围城之师;到时凯旋入都,自可捷足先登,挟持大司马慕容农,控制内外诸军,擒慕容德及慕容盛,登基便无妨碍。慕容麟一念至此,便不谏阻,只嘱咐慕容盛途中须谨慎,遂任由其赴邺。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于是慕容麟与慕容盛叔侄分手,慕容麟率军奔赴中山,慕容盛则率数百骑,南下赴邺。 三 慕容宝赴遏陉山祭罢二代先王及冉闵,归至棘城,欲率兰汗之兵入塞回援都城中山,却为兰汗所阻,遂暂居棘城。中山城中慕容农苦待救援,却无论谣传之燕主将率龙城兵回援,及慕容麟不日来援,皆久盼不至,遂坐困愁城,除巡视城防外,无所作为。 慕容盛至邺城北百里,闻拓跋遵正率魏军攻围邺城,不禁大惧。其麾下仅数百骑,若自魏军之后攻之,纵城中慕容德挥师与夹攻魏人,毕竟其麾下兵寡,可谓杯水车薪,只怕无济于事!慕容盛想着邺中兵多将广,必可撑持良久,不调其兵,若万一中山陷,邺犹可作冀州留都,或犹可保留国祚于邺都!一念至此,慕容盛也便不再冀望调邺中兵赴援都城,而即率麾下北返。 慕容盛归至中山城外,闻慕容麟已突袭魏军得手,击破封锁,却入长围中,幸得慕容农遣军出城接应,遂率军入城而去。慕容盛停于中山城外,遥望魏军虽以骑兵为主,却以步卒驻防,骑兵时时往复驰走于诸步卒驻防处之间,虽无鹿角工事,却也将中山城围得铁桶也似!慕容盛望都城兴叹良久,不得已乃率麾下骑兵北奔,欲出卢龙塞投其父皇慕容宝。 慕容麟既入都,仍入住其故宅常山王第,不日,却忽率军挟持大司马慕容农,竟于太极殿登基称帝。群臣本皆不附,然麟忽出其故宅地窖中暗藏之数百万斛粮,于是号令城中:听命者得食,不听命者驱逐出城。群臣与城中将士自然大抵惜命,于是慕容麟便坐稳了大位。 慕容麟为安定人心,仍以慕容农为大司马,且加录尚书事,政事一概委之。慕容麟于朝堂宣告群臣:“大司马、录尚书事荥阳王农,体自先帝,乃王室懿亲。今无道之主——朕不肖兄宝,以都城将遭索虏攻围之故,竟弃社稷北走,不顾先帝百战复国之河北国祚,安得复君临天下?朕不德,然体自先帝先皇后,不忍大燕社稷,竟此沦亡!乃不顾名义,不但不念宝之在北,亦不顾镇国皇子盛之在邺,慷慨担责,暂登大宝,为都城主持!异日魏军退走,朕自当——退位让贤于大司马荥阳王农!” 慕容农以庶出故,本无意于大位,也便安心辅政;军事则不复得过问,皆由慕容麟。 又历半月,慕容麟窥得城外魏军以围城久,渐渐疲惫,防卫松懈,乃于一日破晓之际,亲率大军,突袭了设于城西高敞之地的魏王营地。魏军被燕军打了个猝不及防,一时措手不及,营中大乱。慕容麟便率麾下砍杀魏军将士,魏军顿时大溃奔逃。 拓跋珪尚未晨起,燕军却已突入其大帐之中,不禁骇然,乃拔剑大呼“御敌”,跣足奔出帐外。亲卫自然奔赴,挺身御敌。拓跋珪得亲卫拥护,退至后山之上,乃命传令兵跨马擎旗下山,指挥诸部骑兵反攻。 诸部骑兵仓促上马,好在本是不披甲戴盔之轻骑兵,亦生性悍勇无畏,既为燕军突袭置于险地,所谓困兽犹斗;须臾复得魏王令旗指挥,魏人甫一上马,便各自为战,个个持刀砍向攻近的燕军。燕人骑兵虽是人披甲戴盔,甚至马亦具装之重骑兵,机动灵活之度,本不及魏军骑兵。况魏人营地依山而高敞,营帐密布,燕军重骑兵纵马冲突之时,更是施展不开,遂沦为兵力占优之魏军轻骑兵围攻乃至屠杀之对象! 慕容麟见势不妙,遂命鸣金收兵回城。燕军已落于下风,闻鸣金,自然骑兵调转马头,步卒旋踵,便自魏军营地退走,回入中山城中。 拓跋珪见形势反转,立命诸部大人率轻骑兵追杀燕军。许谦谏道:“此辈士卒,此刻受逼于慕容氏耳,遂强梁跋扈!不日大王平定河北幽冀定三州,此辈士卒,不但将为大王征战天下,且纵解甲,亦河北耕稼之民,岂可多杀伤哉?!” 拓跋珪双目血红,亦不看许谦,只恨恨道:“使我有天下,岂忧无民?便河北人死尽,移他处民实之可也!我闻‘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此辈既衔恨于我去冬屠参合陂之俘,今复逆天攻我,是所谓‘地狱无门自闯入’也!古人云,‘祸福无门,唯人自招。’河北人不识顺逆,我大军围城两月且不降,是求死也!便皆屠之,又何可惜?” 于是传令兵复跨马擎旗下山,号令诸部大人率麾下骑兵追逐砍杀燕军。一场大战,魏军最终反守为攻,转败为胜,杀敌万人。燕军大败,退入中山城中,从此军心大沮。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中山攻守魏军胜 燕主还北二国分(丙) 一 燕邺都留守、大将军慕容德,为魏王拓跋珪所遣大将拓跋遵率军攻围邺城久之,城中粮秣渐阙,人心不稳,渐渐不支,遂思突围。 一夜天将明,慕容德亲率守军,开邺城南门凤阳门而出。拓跋遵麾下不防燕军乘夜突围,阻击围堵不及,为燕军精骑冲开封锁,慕容德遂率军南走,至于黄河北岸。 拓跋遵不敢怠慢,乃亦亲率军追之。慕容德便于渡口夺民船,渡麾下过河。燕军渡河未毕,魏军已至,于是燕军转身抵御,双方厮杀。至午后晡时,燕军败,黄河北岸死伤者累累,然慕容德亦得以率残部渡河而去。 二 慕容德既率军至河南,心知所领为国中仅有劲旅,便思先取城以居,再图为国立功。时并州已几全入魏手,若欲反攻以拊魏人之背,当沿河西上取荥阳,进而北渡河内,入壶关取天下之脊上党,乃可居高临下,或进而取并州治所晋阳,或出井陉救援中山。于是慕容德乃率军进向荥阳。 欲取荥阳,须先取虎牢关。自慕容垂灭丁零王翟斌于荥阳之后,燕既定都中山,兵力皆集河北,荥阳遂无重兵。故不久之后,虎牢关便为晋军攻下,荥阳复入晋手。 东晋徐州刺史,自带徐州刺史之徐兖青三州都督谢玄因病南还之后,便为北府兵名将刘牢之。后晋廷以浙东五斗米教主孙恩造乱,调刘南下平乱,可堪徐州刺史之任者顿阙。 晋元帝的股肱重臣彭城刘傀之后刘该,于谢玄北伐至彭城时投诚,玄南还时,该亦随行,遂至建康。时晋帝司马曜与任司徒之其弟会稽王司马道子,主相争权,刘牢之受召南还后,仍隶帝党青兖二州刺史王恭麾下,司马道子不忿,便寻思用听命于己者为徐州刺史,遂以刘该出身彭城刘氏,自有部曲,于徐州有重名,乃操纵朝议,以该出任徐州刺史。 刘该骤得徐州刺史之授,回到彭城,心知乃相王司马道子之意,自然感激涕零。嗣后刘该坐镇彭城,虽息心于取河北,仍欲为江东晋廷经营河南,故取虎牢关之后,便遣戍荥阳有重兵。 慕容德率军至虎牢关下,见关城上重兵把守,复探知荥阳有晋军万人,强攻必难得手,便弃取荥阳之想,绕开虎牢关南行,进向颍川。不日,拓跋遵率军追击慕容德残部亦至荥阳境内,自晋军口中得知德已南走颍川,一时踌躇,不知追也不追,遂顿兵颍水北岸,遣信使赴中山,请命于魏王拓跋珪以定进止。 慕容德既追兵在后,自须取城以居,乃急攻颍川城。时东晋颍川守将,乃数年前失弘农之关中流民帅京兆冯彬,闻燕军名将慕容德率军来犯,因城中兵少粮缺,自然大急。以之前得荥阳晋将通报,道代北魏王拓跋珪堂弟拓跋遵率军追慕容德,已至颍水北岸,却顿兵不进。拓跋珪攻围燕都中山,惊走燕主慕容宝,及拓跋遵攻围邺城,守将慕容德复南走之消息,早已传遍河南,此堂兄弟二人,一时威震天下。冯彬乃命人送信予拓跋遵,邀其渡颍水进击慕容德。信中道: “将军钧鉴: 欣闻将军挥师而南,将逐得燕范阳王慕容德于鄙地颍川,仆虽无功于将军之功业,亦不胜欣喜!近闻将军顿兵颍上不进,不知何故耶? 慕容德残贼无畏,今不惧天威,竟攻仆于颍川城!仆本草民,然奉命天子及朝廷豫州使君守此城,不敢不勉力!然仆麾下兵寡,且乏食,慕容德率军二万余,苦无救援,城将陷矣! 将军贤兄虎步中原,将军神威震动赵魏!今使慕容德以残军取颍川,则将军昆仲荡平燕境之雄风,不得不稍偃,窃为将军不取。今鄙城中尚有兵八千,粮尚可支半月,若将军渡颍水继进,仆与将军夹击燕军,使慕容德为将军之虏,岂不大善?仆企望将军渡颍来取慕容德,夜以继日,不胜殷殷期盼之至!” 三 冯彬信使至颍水北岸魏军营地,道求见拓跋将军。营门守卫见是华人文士,便引入。 拓跋遵接信读毕,不禁皱眉道:“贵城主信中,称鄙国大王为身之兄,道‘将军贤兄’,此是何言语?既为两国,安得不称贵主,而称贤兄哉?贵城主如此不知礼义,便颍川为慕容德所取,吾亦不救!” 言罢,拓跋遵霍然站起,命将信使逐出,乃仍顿兵颍上,静待魏王拓跋珪军令。颍川城无救兵,遂为慕容德所破。冯彬突围出城,遁归东晋豫州治所寿阳,向豫州刺史请罪。 拓跋遵停颍上月余,终于得使者携回魏王拓跋珪发自中山军令。魏王命拓跋遵速率军北返,共攻燕都。遵乃连夜拔营,望北而去。 不久南征魏军归至河北,偕魏王亲统之师,再度合围中山城。城中粮尽援绝,慕容农计无所出,乃率军突围,遂复与魏军大战。 魏军虽出征数月,奈何大抵轻骑兵,且有副马可为食,占据河北州郡之后,复掠得衣食无数,故并无饥寒之弊。燕军被围两月余,早已身心疲惫,况此时春寒料峭,饥寒交迫哉!此役慕容农虽率燕军奋死而战,却终寡不敌众,弱不胜强,而至大败,慕容农亦战死。魏军遂进据燕都中山城。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不日,慕容德在颍川闻都城失陷,大惊失色,寻思颍川处四战之地,自身兵少将寡,若晋军自荥阳、彭城、寿阳来袭,皆不可凭城而守,乃与麾下将佐商议对策。一参军道:“颍川四面皆敌,非可久居也!今河北尽陷于索虏,河南司州,则秦晋分半;豫州之地,晋人势大;徐兖二州乃江东北府兵故里,刘该坐镇彭城,亦非可染指!今可居者,惟青州一地而已。当急北上据黎阳、枋头,东进而取青州!” 慕容德拊掌道:“参军之言是也!”遂定计。 兵贵神速,定计便行。慕容德即率军出颍川城北上,急攻黎阳而克之,复进据枋头。于是趁热打铁,德乃顺河东下,攻晋军防守薄弱之青州临时治所广固城。 晋青州守将急求援于徐州刺史刘该。该既分兵守荥阳等地,亦无力救之,只好为之求援于晋廷。 晋廷得青州危急之讯,一时以孙恩之乱未平,恩虽为刘牢之败于建康东面之江上,尚率其余众遁逃居郁洲,时时窥隅,仍为江东之患,自不能遣北府兵驰赴援救。幸那郁洲,在东海郡赣榆县云台山海上,近青州长广郡,而广固城正在长广郡之北。若遣舟师沿海岸而上,一则可震慑已损兵折将之孙恩,其或便自郁洲惊走,而逃于更远离海岸之海岛,江东戒严即可解除;且亦免其北上攻青州郡县。二则舟师沿海岸北上,可过郁洲而登陆长广郡之地,便可援救广固城。 于是晋廷定议,以横海将军孙处率舟师援青州。孙处得命即发,舟师过郁洲,孙恩果然惊走,率其众乘舟向东奔逃,终而南下归舟山诸岛而去,晋都建康乃得喘息,戒严解除。 将至长广郡海岸,孙处闻慕容德已率军攻围广固城,广固城虽坚,然兵少粮缺,非可久守,而其所率舟师途中遇暴风雨,粮食皆浸水,若仍赴援,乏食不可免!孙处思虑再三,为免无食致无功,反遭丧败,便以惊走孙恩为师出有功,遂归南徐州治所京口。 广固城既兵少粮缺,复无救援,晋军固守月余,城终陷于燕军。慕容德既得广固城,乃命师四出经略青州郡县,诸郡县皆降。东晋谢玄北伐仅收复之徐兖二州与青州河南之地,至此青州河南之地复陷没。慕容德复命将出师,攻陷大岘山以南之徐州琅琊郡,东抵海,南压东海郡,与东晋徐州毗邻抗衡,而兵力、富源皆胜之,乃可据青州立国。 四 中山城陷落,慕容麟率残军北走,为拓跋珪亲率军追及,麟乃调转马头迎战。拓跋遵遂挺槊上前,大战马上好手慕容麟。遵年少,然力大沉雄,麟败逃之将,已然破胆,遂一个不慎,为遵马槊刺中,落于马下,麾下抢救不及,遂死于魏军马蹄之下。 燕军主帅既死,遂大溃逃。魏军追亡逐北,至于蓟城,仍苦战力克之。城破之际,慕容盛乘乱率麾下出城,驰至卢龙塞,乃仓惶出塞而去。 至棘城下,慕容盛仰呼城上开门。城上守卒见是大皇子慕容盛,而其麾下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不禁大惊,乃报入。 慕容宝闻慕容盛率千余骑而至,知中山必已陷,不禁一声长叹,乃命开门延入。父子相见,宝与盛不禁抱头痛哭。兰汗自然宽慰之。 慕容盛妻乃兰汗少女,成婚有年。只盛随叔祖慕容德自长安,继而自长子东归至河北之际,慕容垂正好定都中山,遂以所得苻秦定州刺史苻定二女,赐慕容德;德已年老,乃以二苻氏女转赠盛。二女甚有宠于盛,故嗣后盛虽娶舅公兰汗少女,却并不恩爱。 盛与父亲抱头哭罢,自然拜见岳父。兰汗道:“今河北幽冀定三州皆失,魏军已抵卢龙塞,棘城亦非可安居矣!当急归龙城,仍可据辽东西为国!” 慕容宝道:“舅父之言是也!”乃当即定议,率军奔赴龙城。 不意慕容宝所命为龙城留守之次子慕容会,闻燕都中山城陷落,河北皆失,乃闭城不纳其父。慕容宝无奈,乃率军仍回棘城。 居月余,高云忽自龙城来归燕主慕容宝。宝大喜道:“朕有不肖子,却有好义儿!今年不死,犹可取龙城为辽东西之主!” 慕容宝既知龙城情形,知城中不附慕容会,乃率军急攻,遂克之。慕容会跨马迎战父兄,为慕容盛长槊挑落马下,死于战阵,燕主遂入故都龙城。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中山攻守魏军胜 燕主还北二国分(丁) 一 燕都中山受魏王拓跋珪亲率军攻围之际,燕陪都邺城亦受拓跋遵所率魏军攻,到底兵力不及都中,邺城遂先陷落。燕邺都留守大将军慕容德,既以不支而弃城南渡黄河,继而率军转战于荥阳、颍川,复弃颍川北上,取黎阳、枋头,乃顺河而下,攻东晋青州城广固。广固晋军兵少,粮秣亦缺,而救援不至,遂陷于慕容德。 不久中山亦陷,留守大司马慕容农,及篡位者慕容麟,皆相继死于战阵。魏王拓跋珪既入中山城,乃遣诸部大人奚斤、丘敦武、王建、陆浑、尔朱羽健等,率军攻燕幽州。 此前燕主慕容宝长子慕容盛,北奔欲投父皇,至幽州人困马乏,遂入州城,此时正在蓟城。幽州兵马早已随刺史兰汗,出塞追燕主而去,城中兵少,自不能坚守,不久亦陷。慕容盛不得已,乃率千余骑仍北奔,出卢龙塞至昌黎棘城,乃与其父会师一处。 时魏王拓跋珪,已尽得燕河北本部,即幽冀定三州;燕主慕容宝,则其后虽以义子高云来归,而与长子盛率兰汗之兵,荡平次子会之乱,归至故都龙城,唯余其家慕容氏龙兴之辽东西二郡,越鸭绿水尚有藩邦高句丽而已。本全有河北及塞外辽东西之地的后燕,至此虽未亡国,实已打回原形,仍为关外小国,只国主未易人,尚可称燕祚未亡耳! 黄河以南,慕容德既占据东晋青州城广固,广固城坚可守,而晋青州诸郡兵力寡弱,遂皆为德攻取,乃有立国之基。故至此时,后燕以其国人而言,已分而为二国哉!只慕容宝尚在,慕容德虽其青州基业乃自创,一时仍奉燕主正朔,未敢骤称尊号。 魏王拓跋珪既全有河北幽冀定三州,一时以出征久,亦无力乘胜追击燕主慕容宝于塞外,乃率军携俘获之燕宗室妃主,及燕廷群臣,凯旋代北。燕廷群臣之中,鲜卑人外,颇有大抵出身河北士族之华人,其中又以仍官居左仆射,且加少师之崔宏为首。 拓跋珪率军携燕俘过井陉,登太行,崔宏母已八十,宏斥退左右,亲扶之登岭。拓跋珪望见,道:“崔玄伯河北名士,官居宰辅,今有奴仆而不用,乃亲扶老母登岭!吾知孝道矣!”乃命人赏赐崔宏布帛二十匹。 二 归至南都平城,拓跋珪以已尽得河北之地,全有并州河东以北,蔚为中原大国矣,遂思称帝。不日,拓跋珪与群臣相商,众人皆推戴称贺。 崔宏已暂以客卿身份,与于北魏朝政,却道:“今大王扬威并、冀,全有河北,即天下属大魏,自在异日!然晋室仍居江东,大王先世受晋封爵为代王,欲以德服人,似不应仓促便登大宝。慕容氏称帝,而二度亡失河北,为天下笑,可谓殷鉴不远!苻永固横扫燕、代,纵擒凉、益,混一中国,犹未称帝,欲得志于江南,混一四海,乃登大宝,可谓有志者也!然其南伐,侵无罪之晋,遂丧败于寿春,亦可谓强梁者不得其死哉!今大王既劳师远征,全有河北,跨据并、冀,当修德养望,与民休息。异日扫平关中,灭羌秦,定吕氏,尽得凉、雍之后,自可从容称帝。今中国未一,姚兴仍据长安,吕纂犹以凉州为国,是称帝所以不宜也。粪土臣愚见,大王此刻登基,犹未为妥!” 拓跋珪哈哈大笑,道:“崔玄伯毋乃太迂!天下以力取,四海以戎征。今军兴以来,将士劳苦,岂混一中国之后,乃得封赏有功?昔魏武甫亡,魏文帝便代汉称帝,何以故?当时士族华胄,无论国老如颍川钟繇、琅琊王祥,有功者之子如颍川荀顗,为将者如太原王昶,尤其随魏武创业之谯沛旧人诸将,后来降附之青兖豪强臧霸之流,皆望封赏,故曹丕乃不及混一四海,而即登基代汉!使魏文不即行此,恐不但臧霸之流将轻于去就,便出自谯沛之诸曹、夏侯氏四方镇将,亦当不安!今日大魏,亦其时也,安得不遽登大位,以安人心?” 崔宏知不可劝,乃拜伏道:“粪土臣糊涂透顶,唯知安仁守义,不知当建正朔之急也,竟出荒唐之言!请陛下即加显戮,以儆效尤!” 拓跋珪道:“方欲以崔公为宰相,安得便戮之?哈哈哈……我闻崔公令子伯渊,与孤同龄,亦当屈尊委为中书郎、侍中亲近之职,岂可便杀其父?”言罢,复大笑。 拓跋珪不欲仍出塞以盛乐为都,乃以平城为都城,便命许谦择日,不日即登基称帝,改元皇始。于是设置百官,以实为其弟的长孙他之子长孙嵩为尚书令,以长史许谦为左仆射,以崔宏为右仆射,以儒者张衮为吏部尚书,另一儒者邓渊为中书侍郎,以崔宏之子崔浩为秘书郎。复封赏有功,以拓跋遵为赵王,拓跋仪为卫王,拓跋那为高凉王,追封弟拓跋觚为秦王;封太师贺兰讷为辅义王。又封长子拓跋绍为清河王,次子拓跋嗣为长乐王。 贺兰讷自以年老,且不敢居太师尊位,乃辞官致仕返部,仍居东木根城为贺兰部大人。其余诸部大人受职为太守、左右贤王、东西单于之类虚衔之后,亦各返部。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 燕主慕容宝虽以长子盛率兰汗之兵,平定了次子会之乱,入居故都龙城,却不能安枕。只因龙城之兵,属兰汗者居多,而汗以宝无能,早有觊觎之心。宝既于幽州,甫历汗欲宴上袭杀,仓促出塞,汗复率军追之,于汗狼子野心,自非不知!至此虽倚汗之人马,得平慕容会之乱,慕容宝之居龙城,正如汉献帝之在许昌,受制于曹操也。于是宝乃欲毒杀兰汗,以绝后患。 慕容宝谋于冯跋,道:“今欲除兰汗,朕可倚重者,唯卿与盛儿。不知卿高见如何?” 冯跋道:“皇长子乃汗女婿。陛下虽其君父,汗亦其妻父,虽人尽可为夫妻,究竟皇长子年少,或竟不能割舍儿女私情!且兹事体大,皇长子毕竟少不更事,汗不但其妻父而已,尤其掌城中大兵,实为魏武之在许昌也!机事唯恐不密,当使少人知。皇长子年少,行鸩之日,若使在场,恐有秦舞阳之恐惧颤栗,则事泄矣!故使之知,不若不使之知为妥!” 不日,宝乃邀汗赴宴。兰汗老谋深算,自不堕其彀中,竟伏兵宫外,即于宴上发难,擒住了燕主。 慕容宝仰天长叹,一时做声不得。兰汗道:“此乃陛下负我,非我负陛下!使老臣不随陛下至此,陛下恐死于逆子会之手,焉得复以毒酒鸩我哉?” 汗乃一声令下,其麾下一将,便端宝所赐汗饮之鸩酒,至宝面前呈上。宝无可奈何,不欲作刀下鬼,乃接过一饮而尽。冯跋寡不敌众,身受重伤,早已为众所制,亦莫可奈何。 兰汗既杀燕主慕容宝,便欲再杀冯跋。跋颇得慕容氏将士之心,不杀跋,汗篡位称帝野心,便难实现。 汗乃下令杀跋,其麾下军兵乃将跋押出,欲至门外斩首。汗出言止之道:“且慢!为我将之推出宫外,枭首旗杆示众,道是其谋反,袭杀主上!主上因而暴崩,故杀之正法,余人一无所问。” 军兵乃拥冯跋出。甫至宫外,忽见跋弟素弗,率一队兵突至,竟夺了其兄而去。素弗归入卫军府,闭门以守。 兰汗恐激起兵变,虽城中其兵为多,究竟皇长子慕容盛犹在,龙城兵与随燕主北来者,当此燕主驾崩之际,自唯盛马首是瞻,故不可使盛知其父死亡实情。冯跋乃燕主亲信,慕容盛自亦信之,此时汗若率众与冯素弗对峙,则必失人心。且冯跋未死,杀燕主之事,便将为慕容盛所知。于是汗乃命其麾下围住卫军府,不使与外通消息。 此日午间,慕容盛忽然心惊,便自其住处出,率数十人奔赴皇宫。皇宫已为兰汗麾下军兵团团围住,慕容盛至,厉声道:“我乃大皇子,谁敢阻我?” 兰汗麾下束手。盛遂闯入宫中,惊见其父瘫倒在地,便奔过抱起,大呼父皇。慕容宝已然气绝,慕容盛徒呼苍天。左右劝道:“主上暴崩,殿下当急索凶人!不可徒然悲伤哭泣,使元凶走脱!” 一语惊醒梦中人。慕容盛抹一把眼泪,即率众出至庭中,厉声问随入宫中之兰汗麾下道:“何人害主上?” 兰汗麾下守宫门之将,适才已闻汗命将冯跋推出宫外斩首示众所言,便道:“贼人乃卫将军冯跋!” 慕容盛双目血红,咆哮道:“冯跋安在?!” 那将道:“主公——兰幽州命将其推出宫外斩首示众,以正其罪,不意其弟素弗率众来救!今已为素弗救入卫军府去哉!” 慕容盛即率众奔赴卫军府。兰汗遥见是盛,便催马来迎,远远的便下马,拜伏路旁道:“殿下!老臣无能,使主上竟遭冯跋荼毒!今日不杀此贼,老臣死后,何面目见先帝与主上?”说罢老泪纵横,号啕不已。 慕容盛心里明白,知害其父者必非冯跋,而是此刻跪伏于地之老贼兰汗,只不过寡不敌众,当从长计议。于是慕容盛哭泣着下马,扶起兰汗道:“阿父不必自责!今既围住卫军府,当取冯氏二贼杀之!” 四 却说淝水战后,萧儁以功,获封武进县子,擢为南徐州长史,遂居京口。儁在京口,却有一门亲戚,乃是晋陵郡功曹刘翘。 刘翘出身徐州大族彭城刘氏,本籍彭城县绥舆里,乃汉高帝弟楚元王刘交之后,祖上与同为徐州大族之兰陵萧氏,同于永嘉、建兴之际南渡,遂皆至江东晋陵郡,一居丹徒县,一居武进县,为世交。萧儁南归后,即以其父萧整之族中名望,为武进诸萧公推为族长。刘翘时甫丧妻,弃幼子裕养于妻妹家,乃欲婚于世交萧氏,遂遣人至武进见萧儁。 儁无女,唯一早岁丧父之族侄女,名唤文寿,字曰淑子者,已及笄有年,而志气颇高,常道欲嫁徐州大族。儁乃为之主持,嫁予刘翘为继室。文寿知彭城刘氏为徐州大族,翘虽鳏夫,毕竟仕为郡功曹,乃许之,遂归刘氏,居于京口。 不日,文寿便接回刘翘亡妻所生子裕,待之如亲生。后生二子,长曰道邻,幼名道规。 文寿未嫁时,在武进有仰慕者晋陵孙无终,文寿归刘氏后,孙乃至广陵投军,遂入谢玄麾下。淝水决战之前,无终以随刘牢之取得洛涧大捷有功,擢为冠军将军。此前年已弱冠之刘裕,亦赴北府投军,至此遂入冠军将军孙无终麾下,为长随中兵,亲历淝水之战。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19章 中山攻守魏军胜 燕主还北二国分(戊) 一 后燕大将军、范阳王慕容德既攻取东晋青州城广固,复取青州诸郡,南压东晋徐州,北隔黄河与北魏新得之冀州为邻,一时竟安稳,可以青州为国矣! 何以故?只因东晋徐州刺史为流民帅彭城刘该,兵少力弱,唯自守耳,不能为晋廷反攻青州。河北冀州新入魏手,尚未安定,且魏主拓跋珪北返后,冀州刺史为持重之拓跋遵,亦只留心治民,不遑外侵,故慕容德于青州竟得安稳。 忽有海上往来辽东与青州之间商贾,自辽东携龙城消息至,道燕都风传燕主宝为卫将军冯跋所害,而有识者皆以为是兰汗所害;大皇子慕容盛却信汗言,以跋为弑君者,复以跋必有同谋,囚跋于廷尉狱,欲其招供;嗣后盛以翁婿之礼事汗如故。 慕容德闻龙城有此,叹曰:“先帝不幸,早丧令子!嗣主实不堪当国,今遭荼毒,不亦宜乎!阿盛我携之东归,斯人我所深知,其必有宏图远计!今阿盛囚跋而不杀,乃欲以后倚重也;仍以翁婿之礼事奉兰汗,是待时也,时机未至耳。高云实主龙城兵事,冯跋得将士之心。时机若至,阿盛必骤起发难,杀汗而倚高、冯夺汗之兵,则为嗣主也!” 历半月,有青州行商自辽东渡海归,道龙城兵变,两辽大都督高云与卫将军冯跋,率众杀幽州刺史兰汗,奉大皇子慕容盛继位矣。慕容德乃额手称庆。 不日龙城诏令自海上至,道主上不幸为兰汗所害,今大皇子已嗣位登基,大赦境内,文武均进位一等;后言:“今皇帝诏曰,大将军、范阳王德,年高德劭,为国耆老;朕欣闻王已掠得青州,即以青州增封王为使持节、都督青州诸军事,可署置郡县长吏,封子弟如周公故事。” 慕容德奉诏,即上表谢恩,却忧无子弟,无人可继其承奉青州基业,乃赠金命一精明行商赴秦都长安,访求自前燕后主慕容暐家族为苻坚屠灭之后,是否尚有幸免于难者。 月余后,行商自长安还,道其一弟尚有子在世,当年苻坚屠灭在长安之慕容氏家族,其弟媳以有孕下狱,后慕容冲攻长安急,苻坚大赦,其弟媳乃出狱,嫁一商贾公孙五楼。此受命于德之行商,于长安百般使钱暗中寻访,终于访得此慕容氏遗孽慕容超,于是返报慕容德。 慕容德大喜,乃命此行商再赴长安,无论如何,总要携慕容超赴广固,以承国祚。行商道:“公孙五楼贪,于大王之侄有父子之谊。今大王之侄年过十岁,亦不易轻信于臣,唯许五楼奉之东来,则妥矣!”慕容德许之。 后月余,此青州行商乃与公孙五楼,奉慕容超至广固。慕容德一见超,以其绝似乃弟,且臂戴昔年所赠此弟之有字金环,遂大欢喜,以之为子。 二 如是二三年倏忽而过,南北俱有大变故。南则桓玄率荆州兵东下篡晋,建号大楚,迁晋帝于浔阳,遂于建康登基称帝;旋复为萧儁族侄女文寿继子刘裕攻灭,已故晋孝武帝司马曜之子司马德宗复位,改年号曰义熙,晋祚得延。裕既建立兴复大功,遂以太尉执掌国政,改革弊政,一时江东风气为之一新。 刘裕义熙新政,首为继桓温庚戌土断之后,再次厉行土断,即将南渡中原流民之后土断为江东本土之民,以增加朝廷编户,开拓财源。于是豪强震惧,大族束手,皆出其荫户。 刘裕有一倚重之如孔明者,乃同为京口人之刘穆之。穆之字道民,本籍东莞郡,论来与籍贯彭城之刘裕,亦为徐州同乡。 桓玄代晋建楚之后,刘牢之受迫自杀,倔强不附桓氏之孙无终,亦为玄所害。刘裕于父死家贫之后投军,牢之乃其贵人,无终则裕视之为父,于是便有心反楚,遂不赴下邳太守之任,弃官归京口。 于是裕乃与北府旧人之中颇孚众望之刘毅,及本亦北府将,其时亦退居京口的刘牢之之甥何无忌等结盟;倚重其平孙恩之乱时所得之将吴兴沈田子、林子兄弟,及同在京口之北来豪杰,如苻秦亡时南渡之王猛之孙王镇恶,与青州南渡流民帅檀祗、檀道济叔侄诸人;复联络建康上游之豫州长史琅琊诸葛长民,及长沙太守萧鎋等,共谋反楚复晋大业。 于是裕受用于桓氏南徐州刺史为中兵参军,复命弟道邻,随同盟者孟昶赴广陵,仕为桓氏南兖州刺史属僚。不久反楚志士于京口、广陵同时发难,袭杀桓氏南徐、南兖二州刺史,遂掌握北府兵,进军桓玄驱逐晋帝所都之建康。 楚军于建康东当路之竹林寺筑垒,反桓义军攻之。楚军守垒者为名将吴甫之,其麾下皆荆州精锐,故义军苦攻之不下,而檀祗兄凭之战死,将士不禁气馁。 刘裕激励将士曰:“平乱军兴以来,对阵孙恩贼军,每有大将阵亡,如昔日吾之在海虞,而海盐令鲍陋死于战阵;在沪渎,吴国内史陈郡袁山松不讳,而是后皆大捷!今日凭之不幸,是大捷在即矣!诸君努力!” 说罢,刘裕身先士卒,双手执长刀冲入敌阵。将士感奋,群奔如猛虎,遂大败楚军,阵斩吴甫之。败讯传入建康,桓玄仓惶出逃,西上浔阳,复挟晋帝西归江陵,遂一蹶不振,不久即身杀国灭。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自刘裕于京口袭杀桓氏南徐州刺史起兵之日,刘穆之便如隐居待时之诸葛亮、王猛,以布衣起于垄亩,投军为掌书记之主簿,复为刘裕记室参军。裕一应军国大事,皆与穆之相商,言无不听,乃败楚军而灭桓玄,行义熙新政,遂至大成。 江东自永嘉南渡以来,士族豪门子弟平步青云,却优游无事,入仕不担职责,目无朝廷。至此因新政综核名实,裁汰袖手旁观之空谈清流名士官员与冗员,而官场风气大为改观。司徒琅琊王谧叹曰:“不意彭城刘德舆,及东莞刘道民,竟不但兴复大晋,刷新政治,亦过于桓宣武!” 北则慕容盛既杀岳父兰汗为父报仇,登基继位之后,自然废杀其妻,而专宠昔日慕容德所赠之苻氏姊妹娥皇、蕣英。二年后,娥皇难产死,盛哀不自胜,亲穿丧服一路徒跣为之送葬,悲哭号啕,过于为其父送葬之时! 至慕容盛登基第三年,仍专宠苻蕣英一人,而后宫无出。为讨美人欢心,盛乃至有周幽王千金买笑、烽火戏诸侯之举,遂携蕣英,率军攻高句丽,以博佳人一乐。 高句丽乃高云祖国,云于盛此举,自然不乐,而暗恨之。冯跋心知,乃与高云相结。 慕容盛伐高句丽凯旋,苻蕣英虽一路香车宝马雕鞍,似仍不耐军旅颠簸,归龙城之后,忽然染疾。盛惊恐万分,急命召集境内名医会诊,然究竟人力不能回天,蕣英亦随其姊娥皇之后,香消玉殒! 慕容盛便即疯狂,持剑于宫中奔走,见人见物,一顿乱砍,嚎叫彻夜;翌晨,遂命尽杀诸与于会诊名医。回入寝宫,盛见蕣英面目如生,忽思及自身尚未有子,乃大发狂痴,竟与尸身欢好,犹大呼:“阿英!汝竟与娥皇一般,不为我生子而卒乎?” 人死不能复生,无论慕容盛如何悲痛,苻蕣英总是不可还阳了。于是太史选定吉日,终于又要将一人,且是自苻娥皇死后,为燕主慕容盛唯一挚爱之人,埋入土中! 出殡之日,慕容盛披头散发,身穿斩衰,徒跣行歌于苻蕣英灵柩之后,且哭且唱,酸感行人。至郊外,送葬者将皇妃灵柩下至坟坑中,慕容盛忽大发狂,高叫“阿英未死”,命开棺验尸。 众人好不为难,纷纷劝慰,慕容盛只是不依。众人拗不过皇帝陛下,乃开棺。盛本拜伏于地,祈祷蕣英还阳,棺盖甫开,其见心心念念之人面目如生,立刻大呼:“阿英!阿英活哉!嘻嘻……阿英!阿英……”乃不待站起,爬行而前,以手撑地,腾跃入棺中。 闹了半天,慕容盛终于意兴阑珊,形神交瘁,乃自棺中爬出,不复回头,不待随从,便蹒跚学步般,踉跄着独自归向龙城。众人留下掩埋者,自然紧紧跟上。 至龙城南门外,慕容盛犹未清醒,仍大呼小叫,喊的念的都是“阿英”!众人至其身后,自然仰头向城上宣称“陛下车驾回銮”,命守卒开门。 忽城上闪现二人,正是高云、冯跋。高云向城下众人道:“嗣主继位以来,颇发狂易,有幽王之暗,无圣君之明!武成皇帝复国创业之基,先帝哀皇失之于河北,渺渺之身,复罹难于兰汗,亦可称报应也!嗣主能于半月之间,复齐襄公九世之仇,可谓先帝令子。然继位以来,嗣主唯宠溺苻氏姊妹,不理国政,轻于征伐,侵无罪高句丽,可为寒心!今嗣主大发狂,不类人伦,岂可复奉之为君哉?冯卫军为先帝股肱之臣,身乃先帝义子,岂忍见嗣主如此,将弃万民哉?因此乃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悖逆之事,废嗣主,而吾以先帝义子登位,以奉大燕社稷,国祚存亡,岂系于孤与卫军,乃系于诸君也!诸君意下如何?” 众人听罢,一时默然,继而欢声雷动,便有人跪下向高云叩拜,口称“吾皇万岁,大燕之福”。于是众人一齐拜倒,慕容盛看着,只嘻嘻傻笑。 高云乃道:“将废帝送入遏陉山悼武天王寺,严加看管,不可使先帝血脉有何闪失!” 于是后燕改姓易主,国祚告终,至此遂为北燕。慕容德闻高云篡位,乃自称燕帝,遂为南燕。后燕至此,分为二国。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伐南燕后院起火 征卢循岭表平定(甲) 一 数岁之后,南北燕复俱生变。北燕是本为高句丽王子之国主高云,为亲信侍卫所杀;高云乃以慕容宝义子名义登基,至此慕容氏既绝嗣,掌兵之华人冯跋平乱之后,遂代其故君为国主。南燕则国主慕容德病逝,其侄慕容超继位。 慕容超乃遗腹子,自幼于长安,与寡母及祖母,相依为命。后其母嫁商贾公孙五楼,方渐享殷实。伯父慕容德命人寻访,为继父携之东归后,乃为伯父立为太子,继位后于五楼之言,自无不听。 德遗诏为嗣主立有数辅政,皆忠恪。五楼本商贾,无治国才,以不及人,乃大妒贤嫉能,常于超前进馋。 超念母亲与祖母犹在长安,欲迎之东归,乃遣使后秦,请于姚兴。兴闻当年苻坚命随慕容垂赴邺城之乐师,以苻丕败走之际弃于邺,遂归慕容垂;垂不好音乐,迁都中山之际,乃将乐师赐予留守邺城之慕容德;德雅人深致,于邺出奔时,仍携乐师,以故此辈前秦宫廷乐师,遂至广固。慕容超来使请许其母及祖母归国,姚兴正忧其宫中无高明乐师,祭祀及宴会之时,乏古来丝竹管弦钟罄之雅乐,乃允超母及祖母归国,然须以苻坚之宫廷诸乐师交换。 慕容超得使者返报,以性喜音乐,不悦,谋于群臣。诸辅政皆以为,“陛下既有孝心,自当允秦主所请。岂可惜乐人,使太后长在异国?”于是超许以乐师予姚兴,换得其母及祖母东归。 翌年正旦朝会,南燕以乏乐师故,宫廷雅乐不设,只命人敲得几下钟罄,全无华夏中国气象!慕容超忆昔宫中雅乐,峨峨兮若高山,洋洋兮若江河,如今却寥落矣,心中郁闷不已,便懊悔起上年与后秦所作交换来。然事已至此,总不能送还其母及祖母,将前秦宫廷乐师换回,超便问计于群臣。 慕容超之母归国后,自以国主之母尊为太后,与公孙五楼自不能仍为夫妻,况五楼至广固便已复娶妻哉!但太后与五楼毕竟夫妻一场,慕容超与五楼本有父子之谊,五楼仕为太师,俨然仲父。 前秦乐师返长安后,超常因宴会时丝竹管弦不备而不乐,五楼揣摩上意,乃进言择民间聪颖青年男女入宫习乐舞。超即命五楼主其事,然青州历经汉末以来诸般战乱,早已非曹操纳卞夫人之时,其时青州颇有倡家,世代习乐舞,至此时丧乱之后,却寥落无倡家了!宫中既无乐师,纵有一二通乐理舞者,究竟不能按谱奏曲,于是上下一番劳碌,并无成功。 五楼见事不成,乃发扬其商贾善打听本色,打听得徐州以较安定繁荣故,尚有倡家,于是进言慕容超,道可发兵掠东晋徐州民,或可得倡家及民间善乐舞者。超苦宫中无乐舞久矣,遂发兵入晋境,掠得徐州青年男女数百以归,择聪颖者习乐舞,果然胜过青州人。超大喜,乃复遣军掠人。 此番燕军沿长广郡海滨入东晋徐州东海郡境内,恰遇十数年前自长安西行赴天竺求佛法的僧人法显。法显乘商船,自南天竺海上之狮子国归国,本欲在岭南交广登岸,然途遇暴风雨,迷失方向入大洋,遂漂流半载,方随风一路北上,竟至长广郡,见崂山方知已过江东,乃登岸。适遇燕军南侵,法显以为不义之师,虽燕将诚邀其赴都城广固,显仍辞谢,遂至彭城。 东晋徐州刺史刘该闻报燕军入境,却并不攻城,只于境内掠得男女青年数百便去,嗣后又入境掠人,而待边郡发兵,燕军已遁!而法显至彭城,便入楚台寺,此寺因项羽戏马台而得名,乃徐州第一大寺,有僧数百。法显说法数日,大大折服众僧,于是大得彭城僧俗拥戴朝拜。刘该闻,乃命人护送法显赴都城建康,且将燕军入寇报知朝廷。 二 刘该所遣人入都城建康,向晋廷报告罢燕军入寇,复向执政引见于天竺求法十数年的高僧法显。诸执政中尚书左仆射孟昶颇信佛法,乃执弟子礼,亲迎法显入居瓦官寺,使主持译场。 刘裕以太尉执掌晋政有年,忽闻燕军入寇徐州,不禁大怒,乃请孟昶赴太尉府商议。裕时居东晋开国丞相王导所筑并以为官署所在之东府城,孟昶得召,乃自建康台城中尚书省官署奔赴。刘裕见昶便道:“慕容超黄口小儿,地惟青州,竟敢侵我徐州,掠我人民!是而可忍,孰不可忍?” 孟道:“公举义旗,灭楚诛桓,兴复晋室,功高寰宇,威震殊俗!不意白虏慕容超,不畏公之神威,竟入寇徐州,掠我人民!此诚所谓,吊民伐罪之时也。自宣武败于枋头,北伐不行久矣!慕容超国小而暴,此孙皓也,当行天罚,灭此残贼!” 鲜卑慕容部人肤白,故敌国无论前秦、东晋,皆称之为白虏。刘裕亦早知慕容部此诨名,拍案道:“白虏无畏,当使之知惧!且白虏地惟青州一州,今大晋中兴,当扫清妖氛,光复神州!北伐便自白虏始,可矣!” 于是刘裕召集群僚会议,大抵皆以为当乘此徐州军民义愤之机,北伐南燕,灭此慕容氏残存之国。左将军何无忌道:“我闻辽东海上归来商贾云,燕主慕容宝义子高云废慕容盛,自称国主不久,便死小人之手!今辽东西之主,乃长乐冯跋。跋既华人,是白虏慕容氏已失其根本之地也,故往来辽东与江南之商贾,以其仍都龙城,称其地辽东西为黄龙国。故今窃据青州之慕容超,实为白虏仅剩之贼。今其入寇徐州,乃送死也!便不复入寇,徐州孤危,岂可坐视白虏长据青州哉?慕容超既有孙皓之暴,倒行逆施,此即北伐灭此朝食之时也!末将愿为先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主持太尉府庶务的右将军刘穆之道:“孙恩虽死,卢循犹据广州!此番北伐,亦不可不举。惟以压顶之势,一战而定青州,否则相持日久,恐岭南生变。卢循若乘大军北出,越五岭袭江、湘,则京西可忧,朝廷旰食矣!” 刘裕遂定计伐燕,以何无忌为前锋都督,统北府沈田子、臧熹、周盘龙三将,率骑兵万七千人先发至彭城;以横海将军孙处率舟师泛海北上,先至郁洲岛上,伺机赴长广郡登岸,策应陆上友军。大军则由刘裕亲率后继,乘舟携辎重粮草,入中渎水北上。 三 刘裕至彭城,刘该亲出城门相迎。叙及辈分,二人皆汉楚元王二十一世孙,裕乃呼该为阿兄。刘该连称不敢,仍称裕太尉公,裕乃以刘徐州相称,于是商议伐燕举措。 刘该慨然曰:“白虏侵我徐州,下官忝为刺史,守土有责,竟使贼人突袭,掠我民人而去,当受责而戴罪立功!今彭城带甲三万,足可作前锋,为太尉公大军先导!请太尉公成全!” 刘裕道:“使君亦道守土有责,岂可尽出为吾作先锋?且粮秣发自江南,中渎水运道艰涩,若有所不继,尚须徐州迎粮北上,以济粮前方,州兵不可尽出。” 刘该麾下徐州兵,大抵流民而来,战力非南徐州北府兵之匹,故刘裕命留守彭城,作济粮前方之运兵,可谓安排得当。刘该也便不逞强,领了运粮之责。 兵贵神速。晋军休整数日,便兵分东西两路,一路由沈田子、臧熹率师,沿海北上,进向长广、琅琊;一路由刘裕亲统,仍以何无忌率军为前锋,北出徐州,开赴燕晋边境。 刘裕统军入南燕境内,大军行于乡野,一路竟无燕军抵抗,如入无人之境!而青州华人百姓纷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刘裕喜道:“吾今日乃知,吊民伐罪,伐无道虏,是天下所望也!”乃召何无忌至大营商议如何进军。 何无忌至,见刘裕甚喜,乃道:“白虏既无抵抗,亦未坚壁清野,恐是诱敌之计,前方大岘山中,或有伏兵。大岘山绵亘二百里,非可绕行者;今驱大军入其隘口,行于不测谷底,万一遇伏,便为笼中鸟。不可不慎!” 刘裕道:“吾所忧者,正是白虏于大岘设伏。便无伏兵,彼守隘口,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我亦莫可奈何!今当乘虏似尚不知我大军已入境,急赴大岘,若能夺得此山,则灭燕必矣!” 何无忌道:“狭路相逢勇者胜。今行军既已至此,亦不容久淹留。当率军急进,免使沈、臧一路,独自长广海滨,绕大岘山而北,则成孤军矣!” 于是将帅达成一致,便率军急趋大岘山。至大岘山谷口,刘裕见并无燕军把守,不禁吁一口气,谓左右道:“白虏不知守此,今年灭燕必矣!”乃命全军隔行蒙盾,隔行引弓持满,留心两壁山上,疾行通过山谷。 不意无惊无险,燕军竟于其都城门户大岘山,亦不设防!晋军迅速通过山谷,出大岘关至平原,眼前豁然开朗。刘裕不禁心情大畅,举马鞭指天曰:“白虏于此亦不知设防,是天意亡之也!” 原来南燕主慕容超,并非不知东晋太尉刘裕正率大军来袭,本以辅政之一右仆射张纲进言,欲急发兵守大岘山。然太师公孙五楼自身才不堪军旅,恐大将领兵赴大岘山御敌,则军国大事非其所长,诸辅政便将左右燕主,使其大权旁落。 于是五楼进言燕主道:“晋军远来,粮道不继。若设伏大岘,守关隘谷口,其必不敢仰攻大岘关!则我挑衅徐州,引诱晋军北伐,图一举败其大军,挫其锐气,使刘裕有桓温枋头之败,从此不敢北望之规,岂非落空哉?” 慕容超闻言欣然道:“太师之言是也!若我设防大岘关,晋军便退矣!如何使其入大岘,于平原与我鲜卑精骑对冲,使江南吴人识代北骏马,知步卒不可抗骑兵,嗣后不敢北伐,乃为一劳永逸!晋军败退,我追亡逐北,则徐州可得,彭城可下也!”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伐南燕后院起火 征卢循岭表平定(乙) 一 刘裕既率军入大岘关,燕军斥候自然报入燕廷。燕主慕容超以为诱敌深入得计,正可于平原歼灭远道而来的晋军,于是便亲率骑兵四万,辅以步卒八万,迎击晋军。 刘裕早已命人探知燕主将率大军来与会战,乃命晋军严阵以待。不日两军相遇,即于平原排开战阵,双方骑兵对冲,而步阵皆持盾矛不动,一时胶着。半时辰后,因燕军骑兵势大,晋军骑兵转守势,步阵渐渐不支,阵脚开始松动。 慕容超正自矜持得意,忽东面一支大张晋字旗号的骑兵,冲向其步阵左翼,燕军步阵瞬间大溃。此支晋军,自是沈田子、臧熹所率沿海而进的偏师。正与晋军主力厮杀的燕军骑兵,本已占上风,忽闻后方喊杀声大起,皆江南口音,纷纷心惊,回头看去,只见晋军正冲散其后方步阵,不禁气为之沮,遂攻守易形,晋军主力骑兵转入反攻。 战至黄昏,燕军步骑一齐大溃,慕容超弃军先奔,遁还都城广固。此役燕军将士死伤遍野,南燕元气大伤,再不能出城与晋军作战。刘裕挥师追亡逐北,遂至广固城下,乃命围之。 不意慕容超已然破胆,见晋军围城,只命婴城固守,并不还击,一心待晋人粮草不济,师老兵疲而退去。历月余,双方相持,燕都之中渐缺粮,人心不稳起来。 公孙五楼进言燕主道:“陛下曾居长安,去岁亦与秦国交使。今遣使长安求援于姚兴,兴以唇亡齿寒故,必允发兵东来,救大燕急难!”慕容超以为为今之计,莫过于此,乃命善于外交辞令之右仆射张纲缒城而出,出使后秦。 晋军此前数次攻城,虽有云梯,将士用命,奈何广固城守者凭张纲为燕人所设计制造的守城器械,晋人皆未能克敌登城。刘裕好不心焦,此日乃命再攻城。 此番攻城仍不奏效。城上燕兵讥嘲晋军道:“此诸般神器,皆吾尚书右仆射张纲大人所设,非汝南蛮岛夷之辈,可知可克也!速速退去,免粮尽为饿殍哉!” 二 刘裕离京日久,正有昔日桓温北伐前燕,在枋头进退彷徨之恐惧,进恐不胜,徒增战损;退则折损威名,还朝之后,不足复使刘毅辈同俦服膺。且大军在外,若淹留久,必生变故。虽有刘穆之主持太尉府留事,若出身士族门阀如司徒琅琊王谧辈乘机架空其权,则桓温伐前燕时所忧王、谢之祸,或将发生于今日,刘裕如何不急!至此裕既知燕人守城器械乃张纲所造,便选健儿乘夜攀爬上城,入广固城中寻得张纲宅,欲挟持张纲,迫其说出守城诸器破解之道。 健儿归来,报知刘裕:“张纲已不在城中,已为虏主奉使长安,求援于姚兴矣!” 翌日夜深月明,慕容超以晋军久不攻城,好不得意,乃登城望城外晋军营地,横笛吹奏了一曲《折柳》。此曲乃相送思乡之曲,此夜月明星稀,远征在外淹留之晋人,本望月思乡,复闻此,真可谓“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了!于是晋军将士闻城上笛声,皆望明月,聆音低回,大有还乡之思。 夜深人静,刘裕于大帐中,亦闻城上笛声,乃出帐看。只见明亮月光下,将士多有驻足帐外观望聆听者,裕不禁心头一凉;抬头望城上,正见慕容超洋洋得意,仍旧风神潇洒地吹笛。超扫视城外晋人,复望向中军大帐,正与刘裕对视,乃吹笛转高亢,目露鄙夷轻视之意。 刘裕大怒,遂命军中擂鼓。一时战鼓雷鸣,鼓声大作,将城上燕主笛声压了下去。何无忌至旁道:“慕容超黄口小儿,亦学刘司空胡笳退敌,真可发一哂!今张纲既衔命使秦,可于其归途擒之,则此城守御之具,不忧不破!便纲不屈,巡城使城中知其已入我手,燕人必惧而气沮,则破城必矣!” 刘裕拊掌道:“卿言是也!”翌日,裕即遣将率五千人,于洛阳以东扼守大道,只待张纲回返。 不日受命者归报,道已擒得张纲。刘裕大喜,命押入帐,亲为松绑道:“卿华人士大夫,奈何为白虏造守御器,以妨王师?吾知卿不过以陷贼之故,不得已而为之!既往不咎,今卿欣然改悔,为国用命,岂不美哉?卿家人在城中,当为卿救出,卿可无忧!” 张纲乃将诸般守城器械之秘要,和盘托出。刘裕便依何无忌所言,遣人押纲巡城。城上燕军见张纲为晋人所擒,尽皆失色。 于是晋军全力攻城,燕人守御之器机密既为晋人了解,威力便大不如前,尽为张纲指导晋人克制,燕军遂不支,为敌攻上城头。晋将周盘龙有万夫莫当之勇,受命刘裕救张纲家眷,其本急欲立功,乃麾众先登,于城头砍翻数百燕兵。燕人纷纷后退,盘龙遂攻入城中,按张纲指地图所示,径奔赴之,说明来意,乃救得纲之家眷,趁燕人抵抗攻城晋军不备,复自城门杀出。 此役自晨间巳时战至晡时,燕军大败,不但都城失守,南燕自皇帝慕容超、太师公孙五楼以下,宗室妃主,皆为晋军俘虏。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三 刘裕正欲班师凯旋,忽八百里加急快马信使自建康至。裕开封,但见刘穆之信中道:“孙恩余孽卢循,昔太傅父子以桓玄在上游势大故,竟以为广州刺史!今乘大军北伐,竟与其妹婿始兴相徐道覆,伙同出师,越五岭北上。今卢已尽得荆州江南诸郡,而徐已尽得江州,正联袂东下,大军十数万,已过芜湖,京邑危矣!公伐白虏无论成败,皆当速返旆南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裕大惊失色,忙问详情。信使道:“卢之一路,取道湘粤间秦皇故道北出,不旬月间,便尽下桂阳、零陵、邵陵、湘东、衡阳、安成、武陵诸郡,隔长江与荆州城江陵相望,俨然杜弢第二矣!幸长沙有太守萧府君所统定南军,及苻辅国氐人部众,乃得坚守至今!徐之一路,则取道始兴郡东北越大庾岭,出至江州境内,便顺赣水而进,攻南康、豫章皆下,遂围江州城。浔阳坚守月余,今亦不守!卢既得荆州江南诸郡,本欲亲率舟师自巴陵西上,攻江陵取荆州江北之地,以成昔日桓玄之势。传闻徐道荆州朱使君兵微将寡不足虑,进言卢联袂东下攻京邑。于是二贼乃一自巴陵,一自浔阳,乘舟连军东下,今已过芜湖,京邑危在旦夕!” 刘裕既惊且怒,向诸将佐道:“昔日桓玄造乱,太傅不忧后患,乃即以孙恩死后,率其余众转战南下据番禺之卢循为广刺,以攻陷始兴郡之循妹婿徐道覆为始兴相!不意今吾率大军北伐在外,二贼竟乘北府兵出,荆州征西府、江州平南府兵力,亦补北伐大军,遂偷袭江荆二州!荆刺朱龄石虽宿将,究竟寡不敌众!幸吾舅父萧定南及苻宏在长沙,尚留一丝反攻余地!” 长沙太守萧鎋,乃主持嫁萧文寿予刘翘之南兰陵萧氏族长萧儁胞弟,故刘裕称为舅父。此时鎋虽已年老,其子副子正当而立盛年,颇主兵事,且苻坚太子苻宏亦率其氐人之众在长沙,故荆州江南诸郡唯长沙守住了城池。何无忌道:“京邑危如累卵,今幸白虏已平,当急返旆旋师,不使孙恩余党妖孽之辈,复犯京邑!”沈田子诸将及参军、幕僚,皆道当如是。 于是刘裕当机立断,命孙处率舟师先发,渡沈田子、林子兄弟所统江东善水战之兵,取道郁洲岛与东海郡陆地之间航道,航海而南,入长江口,直趋京邑北面,以与广陵及江南金城戍,互为掎角之势,免使贼军顺流而下攻京口,东西合围建康。不日,刘裕便起步骑大军,携南燕俘虏,返旆旋师,急趋南归。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伐南燕后院起火 征卢循岭表平定(丙) 一 是年暮春,刘裕出师北伐南燕,至初夏未归。窃据广州之孙恩余党卢循、徐道覆,探知晋军久围广固不克,南返无期,便乘岭南诸河水涨,各率军逆流至五岭孔道上陆,袭击桂阳、南康,皆得手。晋荆、江二州因抽调将士随刘裕北伐,兵力空虚,郡兵更兵少缺练;恰逢青黄不接,诸郡城粮不足,卢、徐乘胜攻之,诸郡兵大抵一触即溃,于是叛军竟于旬月之间,便取得二州大部! 嗣后卢循自巴陵,徐道覆自浔阳,各率军乘舟顺江,楼船百艘,舳舻千里,晋廷百官闻讯,自大惊惧。至刘裕破广固,卢、徐已联袂进至芜湖以下。 此日,卢、徐会于姑孰。卢循出身河北大族范阳卢氏,其家世奉天师道,南渡晚于王、谢、庾、桓诸族,故朝中无人,然其率宗族乡党南下,居于浙东海滨,亦家大业大。孝武帝即晋帝司马曜在位之末年,帝弟司马道子秉政而昏庸,政以贿成,官吏赃污狼藉,于是境内不宁,朝野思乱。孙恩乃徐州琅琊人,家族世奉天师道,其叔父泰,传闻以符水治病颇灵验,而颇有信徒,于是自称天师。 孙泰寓居钱塘,信徒既众,乃与当地号称数百岁不死之杜子恭,互相鼓吹,以妖言惑众,倾动朝野,江东官民多信之。司马道子将朝政付与群小,与其兄晋帝司马曜一般,整日醉生梦死,以为泰有不死之方,亦信奉之。终而杜称仙人而身死,泰亦以干预朝政遇杀。 正好道子遗落大权于其世子元显,为抗桓玄,元显发江东僮客即大族荫户以为兵,家中僮仆成群的南渡大族,如卢循为家主之范阳卢氏辈,三吴诸大族如吴郡四姓顾、陆、朱、张,吴兴三姓乌程丘氏、武康沈氏、长城陈氏辈,皆大怨望。尤其如乌程丘氏族长丘尪,武康沈氏族长沈穆夫等,皆孙泰信徒,举族从奉,闻泰诛死,已有为教主报仇意。 于是孙恩乘机挑动多有其叔父信徒之诸大族,复以兵凶战危,诳惑且纠合方为朝廷收归国有之僮客数万人,以为部曲,于浙东海滨起事。 卢循及三吴大族既皆怒朝廷夺其僮客,遂皆与恩同反,投身恩之麾下。丘尪、沈穆夫更是踊跃,偕率家兵攻占吴兴郡城,一郡皆陷。徐道覆出身徐州大族东海徐氏,其家亦世奉天师道,倾家财事孙恩,复为卢循妹婿,故恩起事之后,徐亦纠合部曲相随。 后沈穆夫为刘裕战败受招降,其族弟某仍与孙恩勾连,欲倚重恩之威势,夺穆夫族长之位,遂潜兵攻杀穆夫。穆夫三子渊子、田子、林子,率家兵奔刘裕相告,裕皆以为将。后穆夫三子攻杀其族叔,夷灭其家,以报父仇。 至恩终为北府兵追至海岛而粮尽,穷蹙蹈海而亡,卢、徐犹称恩不死,乃羽化登仙而去,于是率恩余众转战浙东而南,自海上袭击广州城番禺,俘刺史吴隐之,遂窃据广州之地。时道子父子兼掌朝权,而元显实架空其父。道子犹言当趁卢、徐自浙东败走,发舟师海上追之,元显却以为二人窃据广州非腹心之患,大患乃在建康上游雄踞荆、雍、江三州之桓玄,于是竟授卢循为广州刺史,而以徐道覆为始兴相!卢徐二人遂于岭南安居,且仍以孙恩之教门招揽盲信者补充部曲,遂至坐大。 卢、徐叛军过芜湖,未至姑孰之先,刘裕已自甫亡之南燕都城广固旋师,且报捷者八百里加急,已将大军即日南还消息,传入了建康朝中。因天师道徒众遍于士庶,便是朝中出身高门之士大夫,亦多有信奉者,故卢循于都中多有细作。此番卢、徐会于姑孰,正为得知刘裕已灭南燕凯旋,不日将归至江东,而特意商量对策。 卢循出身汉末大儒卢植之族范阳卢氏,家学渊源,颇有士大夫儒者习气,亦好附庸风雅,喜谈论;尤倾慕诸葛亮、羊祜风度,战场疆埸之间,缓带雍容,持麈尾扇指挥,然实迂阔不决,无军事才。此日卢与徐道覆,同至姑孰牛渚山脚桓温墓前,不禁慨叹:“桓宣武有霸王之资,英姿天挺,实孙仲谋、司马宣王之流亚也。其称道王处仲为可儿,自身虽终不做贼,桓玄亦其令子可儿!使往昔不有桓敬道在荆州,司马朗君安得即以你我,为州牧郡守哉?是桓氏与我,与你老兄,亦有缘作因,今不得无果!哈哈哈……” 徐道覆拱手曰:“阿兄客气!”乃即色转凝重,郑重道:“卢公!刘裕既灭慕容超,今携战胜之威凯旋,大军旋师急归,昼夜兼程,不须旬月,乃可忧者!” 卢循道:“我亦正忧此!今虽有岭表、荆、江,究竟江陵未下,朱龄石犹拊我大军之背!使刘裕急归至京邑,则我腹背受敌哉!吾之意,不若暂戍姑孰,以防下游;你我且率大军,仍西上袭江陵,得荆州全境之后,再议东伐。卿以为何如?” 徐道覆曰:“公此计大谬!今当昼夜兼程,一鼓作气,期于刘裕归至京邑之先而抵石头城,则朝廷夺气,建康无险可守,桓玄之业再成也!安得复西上攻江陵哉?使不能败朱龄石而全有荆州,彼时刘裕已归至京邑,则真腹背受敌矣!”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于是二人议定,扬帆直下新亭,便攻石头城,以取得昔日苏峻、桓玄叛乱先据石头城,然后威服朝廷之功。 二 刘裕归至广陵,闻孙处已戍金城垒,而刘穆之已遣将增兵守石头城,豫州刺史刘毅虽失芜湖、姑孰诸要地,仍率大军在合肥,窥视贼军,乃稍稍心定,仍命急渡大江。南兖州刺史为太尉麾下连夜征集民船,至晓办得大小舟船千余,于是大军渡江。 刘裕不待入台城皇宫觐见晋帝司马德宗,即先入东府城其太尉府中,见承担北伐留后重任的刘穆之。此前与裕一道首义起事反桓楚之尚书左仆射孟昶,因卢、徐贼军逼近京邑,痛悔朝议北伐出师与否之际,公卿自司徒王谧以下,大抵以为须从长计议,只他一人一力主张出师,遂使卢、徐乘隙,京邑有垒卵之危,深以为己罪责,竟仰药而亡。于是朝野惊惧,惶惶不可终日,皆以为贼军旦夕将至,司徒王谧诸公卿,已有迁都广陵以避贼锋芒之议! 刘裕闻孟昶自杀,不禁叹惋:“孟公方助我经纶朝政,不意竟以卢、徐贼军之逼,而仰药轻生!朝中乏才,今复失一股肱,使人神伤!”又道:“迁都岂为良计!昔苏峻乱后,京邑残破,石虎游魂临江,朝中亦有迁都之议!三吴大臣欲迁会稽,温忠武欲迁豫章,以王丞相持重,坚执不迁都,乃有大晋百年之运!且纵迁广陵,贼得江南,不能复攻江北哉?迁都自是非计!” 刘穆之道:“诚然,迁都非计。孟公逝者已矣!今贼军已过姑孰,不日将抵新亭,王敦、苏峻、桓玄之事,恐复重演!公当急处分!” 刘裕道:“我已命无忌统南徐州兵,守朱雀大航。为免城中不安,我当亲率余众,乘夜赴石头城,以备西来之贼!” 三 卢、徐叛军近十万人,且有其于巴陵大败荆州水师,所夺得建抛石楼橹之楼船巨舰百艘,艨艟斗舰无数,舳舻千里,布满江面。是以叛军自姑孰再扬帆直下,刘毅麾下奉命阻截之豫州水师将士见而心惊,几乎一触即溃,乃龟缩入巢湖,叛军遂东下。 是日黄昏,夕照在往昔周顗辈南渡名士曾于其地饮宴对泣的京西重地新亭瓦顶之际,徐道覆指挥麾下于长江南岸上陆,直趋新亭垒。晋军守垒者甚少,战不多时,城垒失守。入夜,叛军已据新亭,隔秦淮水入江之口与石头城对峙。司徒王谧闻新亭失守,不禁失色,叹曰:“周伯仁泉下有知,犹当与我隔秦淮对泣!” 叛军得新亭后,徐道覆见对岸石头城灯火微弱,似乎守者无多,且刘裕甫归,未必便已遣兵增戍,乃即乘小舟,命急摇橹,径至江滨卢循座船求见。卢惊曰:“卿日暮方攻战,取新亭垒!何不解甲安歇,乃仓促来此?” 徐道:“公雍容缓带,徐图进止,欲以仁义收江东之心耶?刘裕不忠桓玄,司马德宗不过傀儡,一汉献帝耳,其岂愿居人下者哉!公若不然者,今当再接再厉,便攻石头城!今刘裕已归,使其增戍石头,后日安得有今日机会?本当再接再厉,然下官麾下今暮攻新亭垒亦多有折损,且将士疲惫,恐攻石头不下,遗卢公忧!故不克解甲,乃星驰来见。愿请公乘夜发兵,便攻石头!” 卢循狐疑,心道:“刘裕既归至京邑,困兽犹斗,石头乃京西唯一坚城,其岂尚未入石头哉!道覆方乘胜,何不便攻石头,却来我处请兵?若道恐刘裕增戍,何不一鼓作气,试攻石头哉?今夜风起,江上浪涛甚大,莫非……”于是卢道:“来日方长,卿勿忧石头不下!此刻夜风已起,江上浪急,且逆风,岂是出攻之时?只卿在新亭,吾当乘风北赴蔡洲,以与卿军为掎角之势,纵刘裕增戍石头,不忧来日其城不下!” 徐道覆急曰:“公迟疑不决,今年事败矣!桓玄当日迟疑不杀刘裕,乃有其自江陵出奔欲入蜀,而为冯彬之族弟迁射杀于峡江舟中之事!公今日不听我言,后定悔不当初!” 卢循不悦道:“本同举事,纵卿不听我指挥,吾岂听命于卿哉?且月黑风高浪急,此刻攻城,乃致死之道也!若非骨肉至亲,吾当疑卿用心!” 徐见卢坚执,不肯即乘夜出兵攻石头城,乃顿足于地,愤愤郁悒而去。 是夜刘裕已入石头城,然兵力不及叛军三分之一,遂遣斥候于江上观望。斥候回报,道卢循率贼军大众赴蔡洲矣。刘裕心头大石落地,长吁一口气道:“卢循不乘徐道覆战胜得新亭之际,即发兵攻此城,后日京邑岂复有忧哉?今夜风向北吹,贼不敢逆风来攻,乃乘风北去,此天助我也!”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伐南燕后院起火 征卢循岭表平定(丁) 一 卢循既错失乘刘裕甫归,立足未稳之际,便连夜发兵攻石头城之良机,翌日风向仍北,自仍不出。至第三日,风向转南,卢循亲率大军赴石头城,却惊见城上守备森严,且张设楼橹抛石机,舰船不得靠近,不禁大惊失色,跌足叹曰:“不听吾妹婿城北徐公美言,失机之误,一至于斯!” 城头楼橹抛石机之类防御器械,乃石头城本来所无,晋军增戍之后,刘裕命张纲督人办理修造,一日便成。于是本就是垒石而成的石头城,更加固若金汤。 卢循见石头城无隙可乘,乃率师入秦淮水,溯流而上,欲绕过石头城转东,攻建康南门锁钥秦淮水上之朱雀大航。朱雀大航已有何无忌率南徐州北府兵精锐把守,无可忧者,刘裕也便目送贼军绕石头城而东,奔都城南门朱雀大航而去。 二 建康台城南面直抵秦淮北岸的朱雀门外,跨秦淮水的朱雀大航之上,并未设防,然作浮桥桥墩的船只已撤去大半,只余数艘以支撑桥面。纵如此,叛军船只亦不能自桥下过,更转向东入清溪,攻台城东面刘裕太尉府所在之东府城。卢循以为石头城虽已增戍,但裕未必亲至石头,当仍在东府,故绕开石头城之后,本以为朱雀大航为防陆上进攻,必已撤去,故欲继续绕过朱雀门,径攻东府以擒刘裕。至此见大航不得过,只好指挥部众强攻朱雀门。 何无忌所领兵精将广,且处有利地势,叛军一于船上与岸上之敌相对放箭,便落于下风。卢循见如此仰攻非计,便命撤军回返。 叛军回返,过石头城下建康人称为小江的秦淮水入江河段,卢循命船队分二路,一路傍石头城下过,一路靠远离城下一边行,互相照应,以备不虞。其时夜已深,卢循见城上黑灯瞎火,以其所部皆楼船巨舰,虽不及朱雀门城楼与石头城之高,如此分为二路,以备城上放箭,当可无虞。一开始倒也安静,叛军过城下一半,忽城上万箭齐发,将近城下一边船上叛军纷纷射倒。卢循大惊,立命放箭还射。叛军倒也机警,两路人众皆已迅速向城上仰射还击,但到底晋军居高临下,船上叛军仍不断中箭倒地。 刘裕于城上现身呼道:“卢循,刘裕在此!今日君便罢战降伏,犹可得原,长为江东之民。若不然者,刀剑无眼,利箭无情,休怪我居高临下,胜之不武!” 卢循仰视刘裕,傲然道:“孙天师叔侄,一以兵解为神,一已羽化登仙!我独何人,愿长为江东之民哉?天下有德者居之。晋室南渡以来,社稷已历百年,纵晋德已衰,桓氏有德,桓玄可为天子。汝既背叛桓氏,今复专执晋权,诚诸葛武侯指摘曹操所谓‘托名汉相,其实汉贼’也!我之起兵,乃勤王匡扶晋室,欲替天行道也,岂受汝晋贼招降哉?” 刘裕哈哈大笑,道:“君不愿长为江东民,便是欲作死鬼,那便怪不得刘寄奴心狠手毒哉!” 言罢,裕将右手一挥,立时便有无数火箭射向贼船。原来晋军早已预备,只不过将点燃油絮的箭头隐于城墙之后,见太尉下令,便抬箭立射。一时叛军船只,纷纷中箭燃烧。 叛军见座船着火,俱各大惊,一面救火,一面欲将座船驶离。不意船行愈速风愈大,风助火势,立时诸船火势大盛,大火自船帆与甲板,延烧至舰楼及桅杆。一时噼噼啪啪,材木燃烧之声大作!终而列缺霹雳,一艘巨舰的主桅倒了下去,发出轰然一声巨响,船上人众,自然纷纷跳下小江逃命,又纷纷为城上放箭所伤,死伤甚众,漂满江面。 卢循大惊失色,立命速速驶离。好容易逃出晋军火箭所及范围,归至蔡洲,卢循命主簿检点剩余。不久主簿回报,道无论舰船与人众,皆已损失将半。 卢循知其中必不但有战死者,亦自有凫水甚至驾船逃去者,不禁黯然神伤。此役叛军元气大伤,卢循再无勇气进攻都城,翌日便命人送信至新亭予徐道覆,以其身为广州刺史,乃身为始兴相之徐的上司口吻,命其弃新亭,与其联袂西归,仍攻荆州城江陵。 三 徐道覆得卢循下令来信,不禁目瞪口呆,虽其为卢妹婿,亦奉之为主公,却不意卢忽更迂腐之至,既已做贼,却又忽以晋室所授广州刺史向他下令!徐道覆又好气又好笑,只恨当日轻易攻下新亭,不曾一鼓作气便攻石头城,便刘裕已增戍,其时立足未稳,其麾下气势如虹,未必不能更胜一筹!因请卢循出兵而错失战机,如今悔之晚矣! 不得已,徐道覆亦只好弃新亭,便与卢循连军西归。幸姑孰虽守军微少,却未因叛军大众东下,而为龟缩入巢湖之豫州水师偕豫州兵攻取。于是卢循命徐道覆暂驻姑孰,自率所部先行扬帆西上芜湖而去。 原来豫州刺史刘毅并未侦知叛军大众已东下,故仍按兵合肥未动。及叛军西归,刘裕使朝廷下令命其阻击,毅方率军赴江北,且命水师入江,进向姑孰。 刘毅乘船南渡至临江之姑孰城下,既知卢循已率部西上,姑孰城中只有甫上岸未久的徐道覆所部,便挥师进攻。不意徐道覆入城二日,已有准备,以自京邑西上途中,已听闻刘裕以火攻大败卢循所部之事,至其受命卢暂驻姑孰,便有意效仿刘裕守城,以火箭对付江上乘船来犯之敌。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刘毅方欲挥师登岸,便为叛军放箭压制,不得已,只好暂时放弃上岸,命将船队驶离江岸至江心停泊。至日暮,姑孰城上叛军始终严阵以待,晋军无隙可乘,乃归江北埋灶做饭。食毕,天已入夜,刘毅复命麾下渡江,潜行赴南岸上陆。 徐道覆早就防着晋军这一手,便将刘裕战术如法炮制,晋军不及大部上岸,便为叛军射杀许多,船只亦纷纷中火箭燃烧。晋军鬼哭神号,残船败兵,狼狈奔还江北。 徐道覆复命下船追击。叛军气势如虹,一路追亡逐北,晋军乘船狼奔豕突,不敢靠岸,顺流东下逃窜而去。刘毅闻讯大惧,亦狼狈奔还合肥。 徐道覆又大胜一场,便乘胜攻克姑孰对岸横江戍,分兵驻守,将江南江北连成一气。 四 刘毅败讯传入建康,刘裕已归东府,闻之不禁叹息。幸斥候报叛军虽攻克江北横江戍,却并未东下,方解严未数日的京邑,无须复戒严。裕得知卢循所部已过姑孰西上,在姑孰及横江者,乃不足三万人之徐道覆所部,心中略安定。 然卢循西行一路之上,芜湖、浔阳、武昌、夏口、巴陵皆在其手,其西归目的,自仍是先前传闻所说,即其本欲先克江陵,取荆州全境,再东下攻京邑。刘裕知此,不禁忧上心头。 卢循此前以徐道覆言,乃弃江陵在后不顾,径自巴陵东下,而与徐偕攻都城;今其东征不遂而西归,实力犹存,自仍欲取江陵而得荆州全境。荆州刺史朱龄石兵少将寡,势必不能敌,故增兵荆州,乃当务之急。 恰好刘毅上表请罪,刘裕与刘穆之一番商议之后,便亲赴司徒府与王谧达成增援荆州共识,乃联名上书为荆州请援。奏入,大司马琅琊王司马德文命中书舍人草诏,赦刘毅败军丧师之罪,命其速率军陆上绕过横江戍西上,再征集民船,绕芜湖、浔阳、武昌、夏口、巴陵诸城而走,便诸城叛军挑衅,亦不与接战,乘舟径自西上江陵,增援荆州刺史朱龄石。诏旨又以左将军何无忌为江州刺史,持节都督江州诸军,率檀道济、沈林子为将,统南徐州北府兵一部西上攻姑孰、横江二城,胜之则西上攻浔阳,收复江州诸郡;若不敌,则不恋战,退守牛渚,下至石头城。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伐南燕后院起火 征卢循岭表平定(戊) 一 何无忌得诏旨以其为江州刺史,即率南彭城太守檀祗、太尉参军沈田子二人为主将,统南徐州北府兵一部西上,攻徐道覆所部占据的姑孰、横江,领命便发,昼夜兼程奔赴。翌日巳时风起,晋军抵姑孰城下。徐道覆见敌复来,便命以弩箭严防死守,不使晋军登岸。北府兵不得上岸,便于楼船上以楼橹抛石,攻敌城垒。 战至午时,叛军于城上以城小,遍受楼橹抛石所攻,纷纷中石,或为箭矢杀伤,渐不能支;檀祗遂率晋军于南面稍远处登岸,于陆上攻之。徐道覆便命闭门,坚守陆上受攻一面。 何无忌正于主舰上指挥登岸,忽背后矢如飞蝗,弩箭大起,将士俱大惊。无忌知必是江北横江戍敌军来犯,不禁亦失色,然仍促沈田子率其部曲速登江岸,占据于北来之敌有利地势。 沈田子率其部曲登岸毕,水师划手一时不知掉头迎敌与否,皆有惧色,一船竟不顾同袍,自行下驶东去。何无忌大怒,向身侧亲兵道:“取我苏武节来!” 亲兵闻言,立取来其江州都督旄节。无忌取节呼曰:“吾仗节都督江州诸军,可戮太守以下,将士有不听命遁逃者,杀无赦!” 船上诸将与之呼应,训斥部伍,人心乃定。于是何无忌指挥水师掉头,迎战敌军。晋军船上将士已无多,箭矢亦少,遂落于下风,战至半时辰后,不得已向下游退却。 何无忌制止不住,兀自高呼:“吾等挡得一时,岸上同袍便取姑孰矣!”然晋军水师不及徐道覆麾下训练有素,既已落败,不复能战,只一味退走。无忌持节,出至船头指挥,中箭落水而死! 檀祗、沈田子二将,尚攻姑孰城未下,敌军乘其同党已于江上占据上风,纷纷出城来战,众寡悬殊,晋军岸上亦落于下风。檀祗回头见己方船队下驶,而敌船自北大至,在前者敌众已纷纷登岸,不禁大惊,乃呼田子道:“沈参军,事急矣!再不退去,恐皆为俘虏矣!” 沈田子道:“未有何都督将令,不敢退!”乃仍率部拼杀。 檀祗道:“何都督座船亦下驶!何都督非不顾麾下者,吾恐……便退去后,都督与朝廷有罚,某一力承担!君曰友军已退,独木难支,岂恐不听将令之责乎?” 沈田子回头见何无忌座船果亦下驶,心头一沉,知恐大事不妙,而敌增援已至,乃偕檀祗率军,沿江岸向下游退去。 二 不日,刘毅亦自巴陵败归,虽乘下驶之势,冲开徐道覆水师封锁,却不能收复姑孰及横江,仍下驶,好歹将檀祗、沈田子军接上船,一齐东归。 刘裕得西上二路俱败,尤其何无忌战死消息,大惊失色,向刘穆之叹息道:“刘、何皆败,无忌不幸!今战损疲弊,计将安出?” 刘穆之道:“萧定南及苻辅国犹据长沙,王镇恶亦在武陵为龙阳令,各有部曲,荆州江南之地,犹可有为,当得与江陵共抗卢循。贼据广州为巢穴,今卢、徐皆在江上,当遣孙横海率舟师,于海上袭番禺。如是相持日久,贼进退失据,必然成擒!” 于是刘裕即与刘穆之议定,以孙处、沈林子率舟师,航海南下,攻卢循窟穴番禺;以朱龄石病,求东归,即以裕弟道规,率南兖州兵一部西上,代朱为荆州刺史。朝旨又以王镇恶为武陵太守,复诏苻宏西上武陵,与镇恶共守与江陵隔江之上明城;诏萧鎋率定南军兵出洞庭,袭巴陵。以徐道覆智计过人,兵力亦不弱于卢循,诏以南兖州刺史刘道邻率军西上,偕豫州刺史诸葛长民,抗徐东下。 濮阳吴隐之道助者,乃当世名士,本为广州刺史,受卢循攻,番禺不守,为卢所俘。后卢受命为广刺,为表忠诚,乃命人送吴归建康。至此隐之闻王师伐番禺,恐民众受妖贼蛊惑,或受迫与王师战,以致生灵涂炭,乃请与孙、沈同行,刘裕许之。 三 萧鎋得朝旨命令,即命其子副子率定南府兵先行,自率长沙郡兵随后,下湘水入洞庭,攻卢循所据巴陵城。卢以势大,且其北上以来,连破荆州江南诸郡,定南府兵并未敢出与作战,只守长沙而已,故归巴陵之后,防御皆在城东江上,唯恐建康出兵西援江陵,不意忽后背受敌,巴陵城为定南兵所攻。卢循城中兵少,乃弃城登舟,避于江上,萧副子遂率定南兵,入据巴陵城。 卢循失巴陵城中补给,不得已乃下驶东行,至浔阳投徐道覆。徐甫见卢,便怨道:“公在东之日,不听我言,不乘刘裕甫归未增戍石头,便乘胜攻之,贻误大好战机,致后日攻建康不克,复于石头城下大败!西归之后,既败刘毅,何不便西攻江陵?而停大军淹留于巴陵江上,使萧鎋乘隙得手!” 卢循知其一心待徐道覆西上,与其共攻江陵,以致保守失策,甚羞无言以对,只赧然道:“二度坐失战机,皆吾之过!今计将安出?” 徐道覆以其自承失策,乃持臣礼拱手对曰:“仆兵少,于姑孰战损疲弊,复无粮草,乃西归至此。今刘道规已率大军西上,江陵不可复攻。近闻刘裕已亲率军,舟发石头城下渚,萧鎋亦必东来,浔阳当湓江口要冲,而东临湖口,南阻彭蠡泽,若刘裕军入湖中,萧鎋攻我北,则为彼合围哉!今城中粮少,公麾下方败,士卒有饥色,当弃浔阳,南据豫章以守!便复失守,犹可溯赣水南归广州。”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卢循早有退意,便与徐道覆率军南下,入据豫章郡城。徐仍欲保有江州诸郡,便请命率舟师出屯城北湖滨之左里,卢自然许之。 不日消息传来,是萧鎋父子已率定南兵入据浔阳,而刘裕亦亲率军至浔阳。卢、徐乃紧急会晤,卢循遣军增戍左里,防晋军南下。 三日后,刘裕及萧副子率舟师抵左里城下,大军登岸攻城。徐道覆弃城,命麾下皆登舟,死守豫章城北湖面。刘裕亲率军追之,遂与徐道覆所部大战于左里与豫章之间湖上。 战至午后,战况一时胶着。徐道覆麾下水师训练有素,晋军水师精锐,已尽付孙处、沈林子率以攻番禺,刘裕所率,尚非徐道覆麾下对手,只兵力占优耳。刘裕大急,乃持大都督节杖出至船头,指挥将士猛攻。 晋军受到督促,一时攻势转盛。刘裕心情一振,手中节杖正自挥斥方遒,不意竟忽然断折,跌落湖中!左右尽皆失色。 刘裕大笑道:“昔与卢循夜战于石头城下,诸君所未见,吾节杖实亦甫出手,便因吾挥之过猛,断折跌入江中,只夜间天暗,众不知也。吾彼时以徒手指挥攻敌,竟大败卢循!今节杖复断折,是我军当大胜哉!”左右闻言乃安。 于是刘裕即弃去节柄,徒手指挥晋军猛攻,复命左右摇旗呐喊。战至晡时,徐军大溃,刘裕挥师上岸,进向豫章。 卢循闻徐道覆大败于湖上,胆落心惊,不待徐至豫章,便自顾自率军,弃城登舟,溯赣水南驶。徐道覆残部乘舟过豫州城外,徐见城上无守兵,而城门洞开,知卢循必已遁去,叹息一声,乃率部亦溯赣水而上,南归度岭,好容易追及卢循,遂偕至始兴。晋军尾随,自即收复江州诸郡。 四 卢、徐归至始兴,卢循垂头丧气,一心要将麾下付与徐道覆,披发入罗浮山修道去也!徐道覆虽对其遁逃不满,好歹卢以天师尊位得军中拥戴,自孙恩起事以来,孙、卢相继,皆以天师尊位统率大军,非处天师尊位者,纵为大将,得军中众心,亦不得专擅军事。于是徐道覆百般挽留,进而跪拜叩请道:“公为天师,今欲弃徒众,道覆亦先师孙公信徒至今,虽以公之委任,屡统大军,然岭南军中民间,皆奉公为主公,公安忍弃之?今将士犹数万,广州民信奉天师者众,安知不能自孙处手中,复夺得番禺?使广州城在手,安知不能坐断岭南,以经营海内哉!” 卢循为徐道覆言语所动,乃打消隐退之意,遂与徐商议,进取广州城番禺。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0章 伐南燕后院起火 征卢循岭表平定(己) 一 孙处、沈林子奉广州旧刺史吴隐之至番禺,虽城中卢循留守者仍与战不降,而城中大族家主率家兵反正,与晋军里应外合,一夕之间,孙、沈便轻取敌军,入据了广州城。吴隐之以朝命,复为刺史安民。 后月余,卢循偕徐道覆率军,泛舟浈水南下,攻围番禺。沈林子已自率其部,出城沿江西上,以绥靖西江上游。孙处麾下兵少,且皆水师,不擅守城,复无滚木擂石以压制叛军攻城,乃率众登舟,避于城外江上。吴隐之坚执不肯出城,遂留城中主持。 攻城叛军虽受城外晋军水师牵制,究竟城上乃吴隐之率民众在守,自不能持久,三日后,番禺复陷。时沈林子已自叛军手中收复高要郡城,且继续沿江西上,绥靖上游诸蛮僚俚峒皆服。此辈岭南土着山居水处之部落,自古称为百越,按四裔夷狄蛮戎,分布东北南西四方,百越属南蛮系统,亦属东夷后裔九黎系统,故源流非一,总归是东南渔猎之民。因其以山居者尤多,一山之上者称一峒,故广州官府称之为峒民;华人即自秦汉以来迁居岭南之汉人,则蔑称之为俚僚、獦獠。 沈林子闻广州城番禺复陷没于卢、徐贼军,大怒,立欲顺流而下,乃告谕诸峒酋长,嘱其保境安民,勿为贼人所误。诸垌民酋长见官军无船,乃献舟船数百,林子大喜,遂率麾下登舟,顺流而抵番禺西门,屯兵白鹅潭上,与孙处会攻卢、徐立足未稳之番禺。 适刘裕遣军自江州翻越大庾岭至始兴,亦泛舟浈水而下。不日晋军会师于番禺西门外,声威大振。十余日后,叛军粮尽,卢、徐率众出番禺城北门遁逃,官军收复番禺。 徐道覆欲归始兴,而北返受阻,不得已与卢循率残军溯江西上,攻高要郡城不克,反于西江上受诸峒船队围攻,乃弃舟登岸,狼狈西南行,越合浦而至交趾,遂自广州入交州境内。交趾乃交州首郡,郡城龙编即州治所在,刺史杜慧度早先已得朝廷传檄,知卢、徐已自江州败归广州,孙、沈二将正率师规复岭南,当防贼军奔逃越逸入境,早已严阵以待。 徐道覆激励将士猛攻交州城,不意杜慧度坚守有余裕,且以床弩于门内隔城壕与叛军对射。叛军弓箭射程不及床弩,颇为弩箭所伤。徐道覆跨马亲临指挥,为官军一挽强弓之神射手一箭射落马,跌入城壕之中。徐不习水性,复因甲胄在身,遂沉没溺死,叛军大溃。 卢循大惊失色,立命鸣金收兵,屯于城外。是夜,杜慧度复出兵斫营得手,杀伤甚众。叛军昏夜遇袭,自此之后,一夜数惊,不堪为战。卢不得已,乃率军掠得龙编津外渔民及商贾用以出海之海舶数十,乃乘船避于海上。慧度再接再厉,出水师追讨,闻卢循颇有财货,欲得其宝物,乃去信招降之。 卢循穷蹙,无计可施,遂有降意。其老父却不愿降,大言曰:“杜慧度非真出身京兆杜氏,乃杜元凯之后,实为冒充!我,晋司空刘越石从事中郎卢谌之孙也!我范阳卢氏,乃百年名族,今争霸不成,岂可降于杜慧度竖子!”说罢,卢循之父竟不顾老迈,自船上跳海而死。 卢循大恸,也便不复言降,欲继承父志,不辱范阳卢氏门风,乃命姬妾投海为其父殉葬,有不从者,循持剑手刃之!杜慧度见循座舰上诸多女子投水,知循已坚执不降,乃挥师进攻。 卢循见大势已去,不可挽回,挥剑斩杀最后一名姬妾,亦纵身一跃,跳入大海波涛之中。慧度遂一举击灭叛军大部,余者驾船逃遁。慧度亦不穷追,只命人将卢循投水而死的尸身捞起,斩首传送建康。至此卢、徐之乱平,岭表底定。 二 刘裕在江州,于豫章城北左里彭蠡泽上大捷,遂扭转局面。嗣后卢、徐向南遁逃,江州诸郡光复,无复战事。刘裕率大军归至浔阳,闻早有名士之目的陶侃曾孙陶潜,隐居于柴桑县庐山北麓之栗里原,欲请得此当世名士出山,乃领十数人亲往访之。 时方孟夏,未及燠热,渊明却正自茅庐中北窗下高卧。来人通报,道是太尉刘公亲临,欲见陶渊明先生。陶妻骇然,乃立入室告之。渊明鼾声如雷,充耳不闻。陶妻乃着手推之,渊明不醒。 陶妻出告之。刘裕颇知名士作派,乃径闯入,见土榻上一人仰卧,面色酡红,鼾声如雷,自是酒醉中。裕乃哈哈大笑,向榻拱手,将一揖而退。 榻上高卧者忽出言道:“尊者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 此乃嵇康问钟会语,刘裕亦知,乃引钟会当日答话道:“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 陶渊明道:“此地之南,匡庐山东林寺住持僧慧远,与彭城刘遗民,沛国刘瓛、刘琎兄弟,及瓛弟子豫章雷次宗、南阳刘子骥等,结莲社于山中,倡净土之教门,大有益于世道人心!尊者何不访之?” 刘裕拱手道:“谨闻教!”乃出草庐至原上,仰望南山匡庐,但见云雾缭绕,峰入苍冥,不禁心向往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忽一骑至,递上刘穆之予裕书信。裕展信读罢,不禁叹道:“俗务缠身,今日却无缘拜见慧远法师哉!我闻弥天释道安法师门下,颇有大德高僧,而远公居首。昔桓玄与远公书信往还,辩论僧人敬不敬王者,玄以为当敬,可谓妄自尊大!吾母笃信佛教,以为佛为举世所尊,而王者不过一国主,且僧为出家人,自可不敬王者。” 三 原来刘穆之来信,道益州自朱超石败姚苌取蜀东还,其参军谯纵代为镇蜀之后,逢桓玄篡逆,纵便以出身蜀地大族,其弟道福,且讹言其兄弟乃蜀汉时大儒谯周之后,以欺世盗名于成都,于是其兄弟以桓氏代晋建楚,出兵阻峡江,纵乃自称蜀王。信中又道:“今卢、徐之乱既平,公弟刘荆州东归,刘江州新西上江陵代为牧,而谯纵仍称蜀王,未有归顺意!今五斗米道妖贼既平,敬宣名父之子,虽以恩信牧江州,而未有军功;今其西上为荆州刺史,颇奋发,思为公建功,近日来书,道今年峡江水小流缓,而荆州得江州兵补充,兵强马壮,真乃天赐伐蜀之会!仆亦以为机不可失,故许为其请于公。公意以为如何?事机所集,倏忽即逝,尚祈公速归京邑,以议此事。” 原来卢循为萧鎋父子败于巴陵之后,不复西上攻江陵,便登舟下驶至浔阳与徐道覆会合,遂一齐为刘裕败于豫章而南遁,荆、江二州警报,遂因此双双解除。不意新至江陵为荆州刺史之裕弟道规,忽旧伤复发,不得已乃请东归。书信至建康,裕尚在浔阳,刘穆之乃书告裕。 裕许道规东归,遂以在浔阳为江州刺史者刘牢之之子敬宣,西上为荆州刺史。敬宣至江陵,便书寄刘穆之,托其为请于裕,道欲率军伐蜀。穆之以此,乃复有信至浔阳。 伐蜀事大,且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于是刘裕望庐山遥拜慧远法师,便掉头下栗里原,归浔阳城中与新任江州刺史刘毅告别,率大军东还建康。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伐谯纵刘敬宣败 易荆刺朱龄石成(甲) 一 刘裕归至建康,与公卿商议伐蜀。公卿大抵以为,刘敬宣既名父之子,昔日桓玄篡逆,其父牢之自缢,敬宣乃与姊夫高雅之,自广陵奔广固投慕容德;后德死,敬宣遂与雅之谋以青州归国,虽事不成,雅之死之,敬宣尚能率三千人南还,亦可谓将帅之材,故皆称可许敬宣率荆州兵以伐之。于是朝议以刘敬宣为征西将军,都督荆州及诸郡兵,即日西行伐蜀。 朝旨下达江陵,刘敬宣大喜。原来敬宣南归之后,以其父曾为刘裕府主长官,而颇得裕敬重,不但无功得拜江州刺史,甚而复迁天下雄州荆州为牧,心中自然感激不尽,却惆怅自身无有寸功,故乃有伐蜀之请。至此朝议许其请,敬宣自然欣喜振奋,于是大会荆州将佐,豪言三月灭蜀,即以谯纵十余年来所积财货,奖励三军,命厉兵秣马,即日出征。 二 不日,刘敬宣率荆州兵发自江陵。舟入西陵峡,江流即变窄,夹岸群山,江水澄碧而流急,船行便艰难。荆州士卒奋力划桨,虽无东风,却也逆流而上,数日之后,舰队驶入巫峡。 一入巫峡,水流稍缓,风光却愈益显出长江三峡风光之壮丽来,真可谓天下独绝!只见夹岸巫山层峦叠嶂,十二神女峰高耸入云,山巅云雾缭绕;而巫山猿啼声不住,母子猿攀缘在重山密林间,好奇地观望着江中舰船之上,那些奋力摇橹划桨的荆州人。 刘敬宣仰头见翠峰入云,扑面江风劲吹,不禁精神一爽,遂登舰首,持节振臂呼曰:“劳苦吾荆州将士!谯纵以益州参军反叛,割据蜀地有年!敬宣无德无才,赖太尉公错爱、亡父之荫,忝任荆州,而受大任于朝廷,敢不奋勉乎!” 敬宣顿一顿,拱手作四方揖道:“今王师讨逆,将士用命,谯贼闻风丧胆,不敢以铁索横江,或发兵封锁巫峡之口,以拒王师。是贼人亦有自觉,知自古做贼割据、分裂国家者,不得良死也!情势如此,敬宣虽无才德,赖大晋国家宗庙之灵,太尉公击灭青州慕容超,复灭卢循之余威,我荆州雄师昔日,随桓大司马西征成汉,而一举平灭,生擒李势,壮哉之余烈,伐此残贼,岂非可灭此而朝食哉!” 敬宣见诸船上将士皆拱手肃立,屏息以听,乃复清清嗓子,扬声道:“我荆州兵既灭李势,犹随桓宣武西征苻健,至于灞上;北伐姚襄,克于伊水!自元帝中兴以来,我荆州兵居功至伟,为南夏之冠!” 敬宣环视一周,复以痛心口吻道:“惜乎晚近以来,殷荆州不武,而桓玄以吾荆州,竟行篡逆之事!众人为逆玄裹挟,不得自由,朝廷亦深悯之!然国家不责,我荆州人岂无知耻之后勇哉!故前刘使君以太尉公之弟,临危受命来牧我州,彼时桓谦借力关中姚兴,实力犹强;而徐道覆为大敌,谯纵亦遣其弟道福据巴东,将出峡屯兵白帝城以伐我!我荆州将士翻然改悔,随刘使君勠力同心,终翦灭桓谦,大败徐道覆,而谯道福慑于军威,恐我州伐之,竟自巴东撤军西还!此番奉旨讨逆,我荆州雄师,必能如桓大司马之入蜀,一举平灭谯纵,凯旋班师!我荆州人努力!” 荆州将士于诸船一齐应声道:“谨遵将军教命!”一时人声震动峡中,惊得群猿于山间树上奔走。 敬宣道:“我闻桓宣武伐李势之役,舟入三峡,有兵士捕一小猿上船,母猿沿岸相随,奔走呼号,哀感人心,终而跳入船中,遂死!众人剖其腹视之,肠皆寸寸断!桓宣武闻,命黜捕猿者职,贬为贱奴。今我荆州伐蜀,亦仁义之师,若上岸埋灶造饭时,有如昔日捕猿者不仁之事,定罚不饶!” 众人一齐遵命答诺,敬宣乃举手中节杖,向前一挥。荆州士卒遂奋力划桨,于是诸舟并进。虽是逆流而上,船行艰难,然风光大好,令人心怀开畅,士卒呼号之声,震动峡中,舰队亦劈波斩浪,徐徐上行。 三 荆州船队且行且上,江流益窄。刘敬宣向身旁僚佐道:“此必已历巫峡,而入瞿塘哉!我闻瞿塘峡有滟滪堆,天下奇险。今观江流迅疾,恐有蹉跌,诸君可有良策?” 参军襄阳罗望生者,桓温征西大将军长史罗友之子,而桓玄荆州参军罗企生之弟也,亦荆州名士,深知荆、益二州情形,闻言道:“自古于荆州逆流入蜀,必于瞿塘滟滪堆,下船上人登岸拉纤引船,否则滩险流急,不免倾覆!军中正有吾荆州于九曲荆江引船有年之纤夫数百,可命下船登岸引船,必可无虞!” 敬宣乃下令,命诸船靠岸下锚,暂泊滟滪堆前两侧,分登两岸埋灶做饭。炊毕,敬宣登座舰船楼,宣喻将士道:“俗语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今吾西征至此,未遇敌兵,可知谯纵无备也。有道是,‘西行入巴蜀,三峡行舟难。过罢滟滪堆,险处不须看!’今大军已在滟滪堆前,不容不勉力上行!” 敬宣侧身指滟滪堆道:“此巨石正犹黄河砥柱,当江河流泻处,分水为二股,故自古号为天下奇险。幸吾荆州有善引船纤夫,亦在军中效力,今壮士于岸引船上行,便是西征第一功。荆州纤夫勉之!使平谯纵,上表朝廷为有功者请赏之际,必无遗漏,吾不食言!” 纤夫都管闻言出众拱手道:“谨遵使君将令!昔日吾宗族之中,父祖叔伯兄弟,皆随桓大司马西征,遂灭李势!李氏成汉,割据益州数代,而吾荆州雄师,于成都笮桥之役,一战灭之!今都督名父之子,而太尉公故人,吾州自殷荆州、逆玄以来,屡经变乱荼毒,惟太尉公主持大计以来,太尉公弟刘荆州莅任以来,荆州乃得为朝廷用命!今都督率军西征巴蜀,荆州上下用命,必能削平谯纵,克定西蜀!吾荆州纤夫虽非军人,必引大军楼船巨舰西上,过此滟滪堆,以尽绵薄!” 敬宣乃命纤夫下船。都管率众纤夫登岸,即命诸人贯纤绳于诸船首,努力引之。舰队于滟滪堆两侧徐徐通过,不久驶出三峡,夹岸巫山在后,眼前豁然开朗,将士一片欢腾。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伐谯纵刘敬宣败 易荆刺朱龄石成(乙) 一 刘敬宣既率荆州兵过三峡,乃急行军攻巴郡治所江州城。此巴郡城江州,因郡治江州县得名,虽不及浔阳之江州城城高池深,亦汉末三国以来益州东境,以巴郡为首,兼及巴西、巴东凡三郡之地的中心。蜀汉先主刘备病逝白帝城之际,托孤于诸葛亮、李严,后诸葛亮以丞相坐镇成都主持国政,李严便以护军将军于江州,都督巴郡为首等五郡,江州乃与成都,为益州之二都会。 谯纵于峡江未设防御,江州亦兵力薄弱,遂为刘敬宣所统荆州兵轻易攻克。敬宣于江州休整数日,料谯纵于其东境概未设防,必乃保存实力,以坚守益州西境诸重地,乃不敢分兵,径率大军北上,攻袭成都东门涪城。 至黄虎,一路未曾有大战之荆州兵,突然遇伏。原来谯纵虽本朱超石以奋威将军西征姚苌时参军,然并无军事才,称蜀王以来,军事一任其弟道福。自闻晋廷命刘敬宣率荆州兵来伐,谯纵便有降意,乃与道福相商。 谯道福道:“阿兄本朱奋威参军,以桓车骑突发疾病死江陵,朱奋威闻讯东归,乃得据益州为王,至今十数年矣!桓玄篡逆之时,阿兄不勤王,反受伪楚官职!刘太尉京口举义,攻灭伪楚,桓玄死之;阿兄尚与桓谦结盟,欲以掎角之势,与谦分割荆州!今太尉弟刘道规,虽以病离荆州,刘敬宣名父之子,以自青州南归后,无功而以故谊迭任江、荆二州,此来,方欲以荆州立功也!彼荆州将士用命,非可易与。阿兄今日欲保富贵,不可轻言降,必使敬宣挫败,知难而退,乃可上表朝廷请降。否则敬宣饿虎也,纵我请降,其觊觎成都财货,必受降而屠戮我辈,以取府库财物!使有其事,悔之晚矣!” 于是谯氏兄弟定计抵御,即以道福率十万人守黄虎,扼涪城往成都要冲。刘敬宣悬师深入,急欲决战,遂于黄虎遇伏,一战而败。 二 刘敬宣既败于黄虎,以粮草断绝,不能再战,乃不得已而旋师,退归江陵,即上表自请治罪。刘裕闻败讯大惊,以与刘牢之故谊,且荆州兵受损未重,败由粮草不继,乃不治其罪,仍以敬宣为江州刺史,加建威将军,而迁西阳太守朱龄石为荆州刺史。 敬宣回到浔阳,不复有建功立业之想,乃潜心治理江州,并搜罗隐逸,欲倚贤人为助。陶渊明仍在庐山下栗里原隐居,敬宣乃亲奉粟帛往迎。渊明感其诚,乃出任敬宣参军,敬宣深敬之,常与谈论时事。 一日,敬宣与渊明论及伐蜀之役,不禁扼腕叹息。渊明道:“伐蜀不难,须二路三路并进。否则孤军深入,蜀人守诸要津,攻其一处,其别处可赴援,总是难克!今朱荆州新任,疮痍未复,待来年,若使荆州为主,而使陈镇西率西府为一路,辅荆州兵并进,安得不克?” 陈镇西乃镇西将军陈达。西府为治所在历阳的南豫州军府,其兵历来与征西府之荆州兵,及南徐州北府兵并称。陈达之父陈逵,字林道,吴兴长城人,为前代名士,亦仕至镇西将军。逵有大志,曾于历阳大会僚佐,望牛渚山而叹:“孙伯符志业不遂!”一座皆惊。 当晋帝司马曜为人谋杀暴死,太子司马德宗继嗣初在位之时,执政相王司马道子不追查大行皇帝死因,不捕凶手,反乐得嗣主不慧,遂专擅朝政。北府都督王恭不满道子专权擅政,乃扬言“兴晋阳甲,以清君侧”,率军自京口兵压京邑。道子惧,乃杀恭指为奸佞之尚书令王国宝以塞责,恭不欲有犯阙之名,乃耀兵京郊而还。 豫州刺史庾楷乃庾亮之孙,本以嫉妒王恭为一时名士,而附从道子,恭扬言清君侧向建康进军,楷便率豫州兵,亦自寿阳驰赴,欲援相王。至合肥,楷闻道子杀国宝,大不忿,恐恭复指自身为奸佞,相王不武,必复为其弃车保帅,乃即退兵,复与荆州刺史桓玄相结以自保。 后王恭二度出兵逼京邑,道子子元显遣高雅之之父高素为说客,使以代恭为北府都督游说北府大将刘牢之。高素乃刘牢之亲家,牢之深信不疑,遂反王恭。恭即以牢之反叛,遭擒遇杀。于是元显志得意满,即以牢之为北府都督,使率北府兵讨伐上游强藩荆州。 荆州刺史桓玄大恐,乃去信以牢之欲袭寿阳,为相王报昔日退兵之仇,诓惑庾楷。楷惧,乃与桓玄同反,兵至姑孰江北。陈逵于历阳闻讯,即率西府兵袭取寿阳。楷闻讯大惊,即旋师回援,为逵所败而死。 桓玄已率荆州兵过浔阳,闻陈逵袭寿阳,即乘虚袭历阳而下之。逵闻历阳陷落,忧心如焚,即亦旋师,欲夺回其镇所。荆州兵以逸待劳,大败逵军,逵吐血而卒。闻西府兵败,陈逵且死,刘牢之大惧。桓玄乃招降牢之,牢之再度倒戈。 于是荆州兵与北府兵合军下京邑,桓玄遂杀道子父子而篡位。刘裕反正讨逆成功,司马德宗复位,乃褒奖忠臣,追封陈逵为长城县侯,以其子达嗣爵,后复以达为镇西将军。 刘敬宣闻陶渊明此言,抚掌叹曰:“君此言,可谓奕世良谋!想君曾祖长沙桓公,昔日与镇南将军刘弘同平张昌、石冰,嗣后刘弘绥靖江北,君曾祖乃平杜弢于江南长沙,不亦以数路平贼哉!” 渊明道:“下官曾祖之平杜弢,亦得专擅于荆州江南用兵哉,否则不得建功!今陈镇西名望尚轻,朝廷若能委任朱荆州以全权伐蜀,而以西府为偏师,自无往不克。” 敬宣大喜道:“君言是也!”于是敬宣即上书晋廷,提议以朱龄石为帅,使率荆州兵伐蜀,而以陈达率西府兵为辅。 敬宣书中复道:“若荆州粮草不足,臣愿率州兵为运兵,为大军千里馈粮。如此兵出数路,必能擒谯纵而克复巴蜀!” 刘裕亦与刘穆之商议再伐蜀久矣。得敬宣上书,穆之欣然曰:“此所谓有识所见略同。我亦以为,伐蜀当遣大军,数路并进,使粮草无缺,必能战胜攻取!”于是二人定计,来年使朱龄石挂帅伐蜀,以陈达为副,以刘敬宣为运粮都督。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21章 伐谯纵刘敬宣败 易荆刺朱龄石成(丙) 一 朱龄石既受命,乃与陈达、刘敬宣书信往还相商。敬宣遂以陶渊明为信使,使出使江陵,且赴历阳联络。于是渊明乃乘舟奔走于大江上下,自浔阳西上江陵,或东至历阳,颇受在途之苦,而大得荆州与南豫州士大夫赞誉。 历数月,三方准备停当,遂出兵。谯道福以前次刘敬宣来伐,乃径自成都以东河流即外水趋涪城,遂以轻兵急进,粮草不继,师老兵疲,而遇伏败于黄虎,此番朱龄石挂帅来伐,必不走老路,遂于内水即成都以南河流设重兵防守,而虚外水防御,欲诱敌深入而歼之。朱龄石与陈达偕率军至江州,将分兵,陈达自请兵攻涪城。朱恐外水有大军,不许,陈达固请,乃许之,仍命遇敌若众,不可恋战,当徐徐退守,遣使请兵增援。 于是二帅分兵,朱龄石率荆州兵向内水,而陈达率西府兵向外水。不日捷报传入朱龄石军中,道陈达攻克涪城,已进向成都。朱龄石大喜,即猛攻内水诸戍,虽谯道福设有重兵,然诸戍闻涪城已失,士无战心,遂纷纷失守。朱龄石遂与陈达,会师于成都城下。 二 谯纵闻晋廷讨伐之师至成都城外,而其弟道福尚在外,大恐,即欲携子女奔西山相避。纵一女曰:“叔父尚在外抵御,阿父何以不武?益州带甲百万,刘先主以此创业,诸葛丞相以此六出祁山北伐,而魏人束手!今敌尚在城外,叔父且统大军在外,阿父若开府库,赏将士以布帛,谁不感念奋发!诚能如此,不日内外夹击荆州来犯之敌,岂非易与?便不能取胜,彼师老兵疲,粮草不继,将为饿殍,安得不退?” 谯纵道:“汝女子何知?朱龄石荆州宿将,非刘敬宣之有名无实!陈达亦名父之子,初生牛犊,乃不怕猛虎!今非荆州一州伐我,乃朝廷征西、镇西二府偕出兵来讨,汝叔虽宿将,究竟猛虎不敌群狐!今不速出,使城破,汝辈无遗类!尚安可待汝叔来援!便其至城外攻敌,敌众我寡,所谓杯水车薪,无济无事!唯出奔西山,隐姓埋名,学范贤作逸民,或可偷活于世!否则我本晋臣,乘时反叛割据,岂容存活哉!” 范贤乃李雄据蜀时隐居西山之道士范长生,本南阳人,晋武帝时学道于青城山。惠帝时李雄之父李特率秦、雍二州流民入蜀,遂开割据。长生时居成都西山,有地数百顷,西山下百姓皆耕其田,李特、李雄父子敬事之,尊为范贤。 于是谯纵命亲兵开道,即携子女欲出宫。其女道:“儿虽女身,志比男儿!使叔父率军回援成都,而阿父已尽携儿等出奔,则叔父军中无食,失作战依凭!儿愿秉阿父旨意留守,散玉帛激励将士,必能凭城坚守,以待叔父!阿父昔日不反正归降朝廷,今有弟御敌,而欲弃窟穴,使王师得阿父,安得逃乎凶杀都市之戮?若坚守城池如白帝,便遇杀,不胜蜀汉后主乎!” 白帝乃王莽末年据蜀于成都称帝之公孙述。谯纵参军事出身,据蜀有年,于此益州尽人皆知掌故,自非不知,见其女不肯走,乃从其意,命人写王命一纸用印,付以府库钥匙,遂留此女,便率亲兵携子女出城,奔赴西山。 三 谯纵虽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女,城中将士与百姓得了纵女赏赐,亦拼死守城,然到底晋廷荆州及南豫州兵雄将广,蜀中子弟寡不敌众!谯道福已历数败,当其率残军回援赶至成都城外,城池已然失陷,晋军大掠城中,只见四处火光冲天,而百姓哀号惨呼之声不绝! 道福闻其兄已出奔西山,便率军往寻,正欲上山,便见谯纵率亲兵护着子女自山上下来。道福迎住,径上前扣住马辔曰:“我闻兄不待我归,以朝廷军逼,便弃城而走!今成都已失,州人涂炭,兄欲安所归?” 谯纵羞赧不能言,久久乃嗫嚅道:“我闻城破,西山不远,恐非藏身之所……秦主姚兴曾授我官号,今当北走投之……” 道福亦不忍,乃道:“犍为尚在我手,为今之计,唯急南走投之!若北走,仍在成都近处,不及至绵竹,便恐为朱龄石所得,则斩于都市矣!” 于是谯纵乃随其弟南走向犍为。至岷江津渡,纵下马,望急流涕泣,忽道:“我不能至犍为矣!便归成都,请降于朱龄石便了,无为草间求活!” 道福固谏,纵不听,不肯登舟。道福恐留津渡为晋军所得,不得已乃欲奉纵东走。纵乘道福不备,投江而死。 道福大恸,不及悲,晋军已至,陈达遂擒道福及纵子女。达命打捞纵尸身不得,乃率军归至成都,献道福及纵子女予主帅朱龄石。朱、陈二帅班师,各归本镇,遣人献道福及纵子女于建康,至此蜀平。 喜欢殷红雪白请大家收藏:()殷红雪白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