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害权臣归来后(双重生)》
1. 我与他两厢安好
惊雷乍动,撕扯乌云,劈下一声巨大的轰鸣,大雨倾盆而至。
耳畔传来吱呀一声。白洎殷指间一缩,下意识转头看去。狂风已破窗而入。
接踵而至的是一道迅疾的脚步声。
“大人,叛军攻城了!”
一道紫色的身影已快速跨入房门,在看到白洎殷的一瞬匆忙俯身行下一礼。
白洎殷目光微颤。
终于还是到这一步了么?
教会势力被一朝换洗,她犹记得毒药未能毙命,自己拿着匕首亲手割开老教主的喉管时,鲜血喷洒在手上那股令人汗毛倒竖的触感,还有老教主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怕是也没想到,自己养在身边的傀儡,有一天也会挣脱桎梏,联合皇室反杀操纵者。
她夺了老教主的位,接踵而至的是帝王被拉下皇位。
他们这对“姐弟”,哪怕早就反目,可干起事情来竟还是这般出奇的同步。
她目光微颤,定了定神,“可有见到为首之人?”
“是七皇子。”
她尾音未尽,窗外又是“轰”的一声。
惊雷过后,恍惚间,白洎殷觉得兵戈声似是逼近了。
“他竟亲自来了么?”
玉珏站在白洎殷身后,见白洎殷心不在焉,连忙出声提醒:“大人。”
白洎殷思绪被这一声唤回,抓着玉珠的手下意识得收紧,“吩咐下去,关闭大门,所有教会中人让开道路,让王师过去。”
王师。
“大人?”那候在屋外负责传报的信女听到声音目光微怔,她似乎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垂着首想再确认一遍,下一秒眼前一晃,一道白色的衣摆已从身侧飘过。
白洎殷不知何时从屋子里走出来了。
白洎殷望着天边粘连坠下的雨珠,思绪已经散开,“他们此番来势汹汹,明显是冲着宫里去的。可自古江山改朝换代,刀光剑影,又岂是我们能左右的?帮我带句话给他,就说喻宁宫不参与这件事。我与他两厢安好,各自无事。”
她前半段看似是解释给旁人听的,却又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里面的意思要深挖下去,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在这个关头,即便是不阻拦,在外人眼里看来,也几乎是与“助纣为虐”无异了。
她做到这个份上,是在讨好,希望那人可以顾及一些情面。回头莫要再来清算。
“是。”形势危急,那信女领了命快速转身出去传信了。
乌云呈压倒之势笼罩在皇城上方。
黑幕下,一人骑在马上。
冰冷的雨水顺着银寒的盔甲坠在地上。
身后的大军攻破城门,黑压压的围了进来。
少年的视线牢牢锁在了皇宫的方向,似是想透过那里,在看什么人。
下一秒,一道紫色的身影兀的出现在了视线里。
他目光动了动,眼底闪过一抹戏谑。
那信女一路奔来,白洎殷命令下达的紧,她一刻也不敢停。她心知这个关头,任何一句意思没传达明白抑或是传达不及时,都是要命的大事。
她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见到了人。那信女长舒一口气,正要上前,不防一步还未跨出去,身前寒光一闪,刀刃已架在了脖子上。
脖颈传来刺痛,鲜血渗了出来。
她脸一白,整个人跌跪在地上。她惊恐地抬起眸子,却触碰到一道冰寒彻骨的眼神,隐隐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却不由得让人汗毛倒竖。
冰冷的刀刃还贴在她的脖子上,她脖子几近僵硬,分毫不敢动,只能用惊惧的目光看着那战马上的人。
“喻宁宫的人,怎么这个关头跑出来了?”
这道声音极为温和,甚至染上了一股淡淡的关切意味,在这肃杀的氛围里便显得尤为诡异。
“......是我家主子让我来传话给七殿下。”
她传过来的话里不知是哪个字拉动了顾扶砚的思绪,夜色朦胧间这位浑身散发着那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息的大人物似是目光动了动,眼底的那股寒意消下去了些。
顾扶砚抬了抬手,左右收到示意,把刀收了回去。
那信女如蒙大赦,喘出一口气来。看来这位或许还是念着旧情的,如此便好办了。
“我家主子同您说,喻宁宫不参与此事,希望能够与您两厢安好,各自无事。”
“是吗?”
那信女只觉得那道声音透着一抹笑意,可当他抬头,却见顾扶砚的眼神冰冷至极。她打了个寒战,不知道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可我偏偏要互相折磨,纠缠到死。”
空中又是一道惊雷轰响,压住了尾音。
唯独一个死字,在这个雨夜分外明显。
那信女眼底闪过一丝惊恐,等她后知后觉到什么却已经迟了,她两边胳膊被人制住。
挣扎之际,耳畔传来马蹄声几乎让她条件反射般的转过了头。
马上下来一人,迅速的行了一礼。
“殿下,皇宫已经清理干净了。是直接入宫么?”
那信女听到声音勉强拉回一丝神智,却见鲜红的血珠顺着来人手里的刀刃往下坠,那人衣服上的血迹与雨水混在一起,血腥在空气中四散开来,争先恐后的朝着鼻子里灌。
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已不敢再去想如今宫里是个什么样子了。
真的要变天了。
可下一秒,上面轻轻飘下来的声音让她整个人如坠冰窟。
那位的视线已经朝着一个熟悉的方向打去。
“不。去喻宁宫。”
她僵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看着策马扬长而去的那道人影,她方终于回过神来,嘶声力竭在后面喊道:“喻宁宫不会阻拦殿下的路,还望殿下顾惜旧情!”
旧情。
顾扶砚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流露出一抹笑意来,戾气横生。
“玉珏,你看看,如今是什么时辰了?”
“约摸着二更天了。大人先歇下吧,那边属下替您留意着。”
白洎殷望着窗牖,雨声不知何时似乎小下去了一些。
她声音透着一丝疲倦:“人还没回来么?”
玉珏动了动唇,正要开口,下一秒一道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大人,叛军朝着喻宁宫过来了。”
“砰!”
玉盏砸在地上登时四分五裂,茶水四溅,与此同时屋外再次惊起一声雷动,白光惊昼,寒芒穿透牖页,照映在房内一张苍白的脸上。
白洎殷目光颤了颤,巨大的撞击声将她的思绪强行拉回。
她如有所感地站起身。
玉珏见状快速起身搀扶,顺着她的步子一步步走到屋外的长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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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混着血腥气在空气中氤氲开来。黑暗里火光冲天,惊雨顺着屋檐汇成一条条长流淌到地面上,融成血水。
黑暗里,她顺着阁楼朝下望去,却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形。
二人双目对上。
纵使是看不清晰,她始终觉得那人的视线牢牢的注视着这边,那眼神分明是在笑,可却让人无端的发寒。
他知道她在里面,他在等她。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白洎殷指尖一蜷,面色有些发白。
“姑娘。”玉珏面色微变,轻轻触了一下白洎殷的手。
白洎殷收到指尖传来的温度,缓过神来,勉强朝她露出一抹笑来,整个人好似又恢复回了素日里那副处事不惊的样子。
漆黑的天空蒙山了一股诡异的赤红,暴雨击打着地面,和金戈声混杂在一起。
她向前走出两步,屋檐勉强遮蔽住雨水。
顺着飞檐,白洎殷抬头望去,似是留意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喃喃出一句。
“玉珏,要变天了。”
黑暗里,两边的人已剑拔弩张的对上。
“七殿下,当年老教主要杀您,可如今老教主已死。真要说来,我喻宁宫也算是替您除掉奸佞了。如今我们有意避开风头不参与朝政,也并未得罪您。您今夜就这么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出声之人身披坚执锐站在禁卫的最前端,堪堪压住了场面。
他抬眸看着顾扶砚,眼底戒备不减,却分毫未见慌乱。
这便是喻宁宫的禁卫首领。
“你们?”顾扶砚咀嚼着这两个字,笑了,“我与阿姐朝夕相处那么多年,如今久别重逢,自然是要叙叙旧的。”
叶迁听到这个称呼,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顾扶砚身后的大军,开口,“要叙旧,自然是可以。只是如今夜已深,大人应是睡下了,七殿下若是要叙旧,不如明早焚香沐浴上门,我喻宁宫必以礼相待。”
“何必改日?本王在外面的每一日,都有好好感念阿姐的情谊。”他在说到“好好”两个字的时候,语气里闪过一抹戏谑的意味来,“只是如今看来,阿姐似乎要睡得踏实许多。我今日得空,便在这里等着她。”
他话尽之时,目光有意无意地朝阁楼上轻轻掠过。
但足以让人心惊肉跳。
叶迁听到此话,面色已凝了下来。
“七殿下,我家大人......”
不防他话未说完,下一秒面前的士兵已经逼了上来。
他目色一凛,抬起头,却见顾扶砚眼底早就没了耐心。
他心下一沉,这是要动手了。
似是为了印证这个念头,下一秒,黑暗中无数道寒光闪过,箭矢如雨点般打下。
与此同时利刃传来碰撞一声。
叶迁腰间刀刃出鞘,无数兵器相击的声音接踵而至,噪鸣声排山倒海的淹没了殿前的石阶,汹涌地灌入殿门。鲜血染红了石阶。
下一瞬,一道清婉的声音自殿内响起。
“住手。”
顾扶砚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他顺着声音看去。
黑暗里,有一道身影一点点走近在视线里。
白衣似雪。
白洎殷步伐极稳,却是硬着头皮与外面那人的视线对上。
耳畔兵戈声戛然而止。
2. 叙旧
刀刃坠地一声,白洎殷被这声音激的打了个寒战。回过视线却见叶迁被扣住双臂押在地上。
一只黑色的靴子辗在他的脸上。
交错的脚步声从石阶下传来。
黑压压的士兵手执利器涌了上来,占据在殿门两侧。
白洎殷目光一惊,却见那人放过了叶迁可怜的脑袋。
黑暗里走上来一人。
他脱了甲胄,一身玄色的衣袍垂下,黑色的长靴沾着雨水,在潮湿的地上粘连出一片深红的印记。
玉珏当即拦在了白洎殷身前,“放肆!教神重地,岂容你擅闯!”
那头低低传来笑声,“怎么,我来找我阿姐叙旧,也不行么?”
白洎殷被那两个字激的头皮发麻,她冰凉的手指轻轻拍了一下玉珏的肩膀,示意她退下。
她大脑空白,半晌,也只能问出一句,“你想怎么叙?”
顾扶砚笑了一下。下一秒,身侧传来动静。
白洎殷心下一惊,循声看去,却见玉珏被人制住,她双臂被人用力折在后面,面上苍白一片。
这教会里的教士不比在战场上磨出来的糙老爷们,哪里能经得住这样对待?!
“你做什么?!”
那道黑影已逼至身前。
白洎殷强忍住退意,同面前的人对上。
她带大的孩子,还能当着她的面把天给翻了吗?
不防下一秒,她脖子被人掐住。巨大的力道逼的她整个人向后退了两步,后背被大力撞在被雨水打湿的护栏上,那阵细密的凉意很快被火辣辣的钝痛取代。白洎殷面色发白,脖颈上传来的力道让她险些喘不上气。
“大人!”
玉珏面色大变。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她觉得自己的手臂几乎要生生被人给折断。
那张脸凑到她耳边,“你知道吗,你的脸色,很难看。”
她后背死死抵在围栏上,才勉强维持住身形。她动了动唇,半晌,她说:“放过我。”
她从来不是要脸的人。
“你说什么?”
不知白洎殷是不是听错了,她觉得这次这一声带着一股笑意。
但却莫名让人心底发凉。
她一时想不出来笑点在哪里,莫名的有点不敢再开口了。
玉珏厉声道:“当年事情败露,老教主要杀你,皇帝要舍弃废子,若不是主教以假死药救你,你早就死了!如今你却要恩将仇报!”
白洎殷记得,那天的雨下得很大,恍如今夜。阴冷的地牢潮湿一片,腐烂的气味充斥其间,要烂到人的骨头里。
是她亲手把毒酒端到顾扶砚面前。
顾扶砚看到来人,目光动了一动。
“阿姐,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白洎殷没说话,将那杯酒轻轻放在了顾扶砚身侧的地上。
“喝了它,你我的情谊就算是结束了。从此我们各走各的。”
顾扶砚手指一蜷,“那封信,是你给教主的?”
那封信记载了皇帝要顾扶砚做的一切,也成了他的催命符。
“是我。”
“为什么?”
她语调很轻很淡,“没有为什么,立场不同。我自幼就在教会长大,不能任由你胡来。”
顾扶砚做的事,老教主不可能毫无察觉。他已经派人去监视顾扶砚了。与其让那人慢慢查出来,在白洎殷难以掌控的地方动手。不如白洎殷亲手把人供出来,占据主动的同时博得信任,她想活。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概率,她都不敢赌。她很清楚,顾扶砚是她从冷宫救下的,如果他出了事被人查出来,那她白洎殷也得跟着完蛋。
“你......不想出去?”
白洎殷目光动了动,“不想。”
她语气没有一丝起伏,甚至冷漠的不带一丝情绪。
“好。”顾扶砚笑了,他看着白洎殷,“我早该想到,其实我与阿姐这些年朝夕相伴的情谊,远不如阿姐所谓的教会来的重要。”
身后传来细簌的响声,如果不仔细听,那点细微的声音几乎要被雨声盖过去。
“是。”
“好一个大义灭亲。司祭大人还当真是忠心耿耿啊。”顾扶砚已站起身。他苍白的手指拿起那杯酒,“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白洎殷已转过身,“一路走好......”她话音一顿,轻声道:“别回头。”
好一个一路走好。
顾时砚笑了,可这笑容里却染上了一抹讽刺的意味。
下一瞬,惊雷轰鸣一声,在漆黑的牢房内闪过一瞬白光。
白洎殷被一道大力扯过,她心下一惊,双唇已被人堵住。她后脑勺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扣住,牙关被人撬开,呼吸被尽数夺去。有一瞬间,白洎殷觉得地牢外的惊雷实实在在的劈在了自己的身上。
黑暗里,唯有交缠在一起的呼吸声分外明显。
她大脑空白一片,连对方是什么时候把那杯毒酒喝下去都不知道。直到她看到顾扶砚嘴角渗出的那抹猩红的血迹,白洎殷眼底的那抹惊惧被一抹复杂取代。
顾扶砚在笑,只是那笑,破碎、瘆人。
她向后退了两步,终于,她转身,离去。
她没有什么苦衷。顾扶砚也不是傻的,后面绝对也能反应过来那是白洎殷给她留的脱身之法了。他有去找过白洎殷,可白洎殷是怎么说的呢?
她说,你我缘分已尽,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惜命。她知道顾扶砚要做的事很危险,白洎殷自认为做到这个份儿上,已是仁至义尽了。她自私,畏首畏尾,却也决绝得很。
“是啊,我记得。你知道我是因为什么选择和顾承胤合作。我好像做了很多,可对你来说,却又好像什么也没做。你是多么绝情得一个人啊,任何阻拦到你的东西,你都会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
是吗?好像是的。
可怜她本以为自己在最后关头终于站对了队伍。谁知道顾扶砚杀回来了。
机关算尽一场空,世事无常百事匆。
造化弄人。
白洎殷警惕的看着他,没说话。
“我们玩个游戏吧。”
顾扶砚似是见她许久不说话,便就突然放开了她。
白洎殷悬着的心还没放下来,一只手却已经抚上了她的后颈。
白洎殷强压下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她看着他,没说话。
傻子也知道,这种关头,敌人要和你说玩个游戏,肯定不是想调节气氛。
下一秒,耳边响起的声音让她浑身血液逆流。
“玉珏陪了你这么久。我很好奇,如果今天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会怎么选?”
你也会毫不留情的把人一脚踹开么?
她被陡然放开,手中被塞进一物。那是一把开了刃的匕首。在烛影下泛着寒光。
白洎殷目光一颤。
顾扶砚的语气显然不是在和她打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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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目光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人,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她拿着刀的手在抖。
她僵硬的转头,却见玉珏的眼神透着决绝。
她被扣在地上,可却字字分明。
她说:“我愿意死,但求换大人一命。”
白洎殷呼吸一窒,连带着语调都不自觉的有些发颤,她扭过头看着顾扶砚。
“不能都活吗?”
“不。”顾扶砚笑了,他站在白洎殷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逼着她往前,“那样就没意思了。我想看你做选择。”
闷热的风在暴雨里游走,夹着一股潮湿的气息在狭窄的过道弥漫开来。白洎殷抓着匕首的那只手心已一片粘腻,冷汗打湿了她的后背。她死死定住了脚,不敢再动。
可顾扶砚却不是个好耐心的,他又笑了,只是这一声里寒意更甚,“这么不好抉择么?我还以为阿姐是有多决绝啊。”他自嘲般的一笑:“原来只是对我一个人的。”
下一秒,他已变了语气,“我数三秒钟,不然就我替你选了,嗯?”
“三。”
白洎殷面色发白。
她竭力稳住思绪,却见玉珏被人死死制住,却再没挣扎。她轻轻朝白洎殷摇头。
她说,她愿意死。
“二。”
白洎殷抓着匕首的手因为用力而有些颤抖,她终于朝着那边挪出一步。
就是这一步,她肩膀上的那两只手放开了她,那催命符一般的倒计时也结束了。
紫色的电光划破天际,巨大的轰响接踵而至。白洎殷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带的浑身一颤。
下一秒,她目色一凛。匕首反射出寒芒映在人面上,刀锋已经架在了顾时砚的脖颈上。
她面无人色。一双手止不住的在抖,那刀削铁如泥,划开皮肉,渗出一抹殷红的血迹。
她已不敢再去看那人的面色。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大的胆子,可能是她手刃老教主的那一次给她打了一剂预防针。
她觉得那真是教神提早给她上了一课。
白洎殷感觉后脑勺阵阵发麻,她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连张了几次口,才终于发出一个音节来,“放......放我们走。”
身后低低的传来笑声。
她感觉手里的刀都快要抓不住了,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右手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你要杀我?”
“不......不敢,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咱们大路......”
顾扶砚却早已没了耐心。
下一秒,耳边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杀了。”
他手底下的人听到这声指令,手里的刀瞬间出鞘。
那道金属与刀鞘摩擦的声音激的白洎殷浑身一颤,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抽回了拿着匕首的手要扑过去拦。
岂料她一步刚跨出去,一只手大力抓住了她原先拿着匕首的那只手,剧烈地疼痛让她的手下意识的一松。利刃砸在地上发出撞击一声。
一只铁箍般的手臂拦过她的腰,她双脚离地,整个人被顾扶砚带到了肩上。他一只手揽过白洎殷的双腿,大步朝殿内走去。
就在刀锋逼近玉珏的脑袋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之时,手持刀刃的人只听到上头再度飘来指令。
“押下去。”
“是。”
白洎殷面色发白,生硬的骨头硌在腹上,颠的她一阵眼冒金星。
3. 骗子
身后的房门被“砰”的一声关上,白洎殷的心霎时间跌落到了谷底。
她整个人被摔到床上,一双手被一只手掌制住。那道黑色的身影已压了上来。
她一张脸面无人色,她扑腾着一双腿死命挣扎,却被一只手给顺势分开。
“不不不......你换个方式!”
身上的力道压的她几乎透不过气。她下颌被一只手捏住,痛的她几乎要把眼泪飙出来。
那双眼睛沉沉的看着她,只是眼底透着一股戏谑,“你想活?”
废话啊总不能是想死吧。
她说不出话来,眼含热泪,警惕的看着对方,试探性地点了点头。她不敢再做多余的动作,生怕对方会错了意。
光影模糊里,她好似见到那双令人生畏的脸笑了一下,一道冰冷的唇覆了上来,她呼吸已被尽数夺去。
模糊间,白洎殷好似见到墙壁上那座神像,一点点转过眼珠,悲悯地看着她。
风雨已停,落下一地潮湿。
她面色潮红,下巴兀的被冰凉的手指给捏住,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那人离太得近,恍惚间,她好似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白洎殷大脑混沌一片。
“你是不是很想杀我?”
她思绪四散,只当顾扶砚问她想不想活。
迷糊间,她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
她觉得捏着下巴的那只手好似又收紧了几分。下一秒,她似是想到什么,整个人晴天霹雳般的惊醒过来。
神啊她说了什么?
她下颌被人捏住,艰难的想要摇头。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一片干涩。
那人定定的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来。
“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在冷宫救下我?”
白洎殷最怕这人冲她笑,她整个人怵极了,下意识的想往后退。不防刚一动,腰上传来一片酸软。她两条腿因为疼痛止不住的发颤,眼泪被逼出了眼眶。
她几乎是当机立断的摇了摇头。
下一秒,身前的人轻笑出声,这笑声在死寂的夜晚透着诡异。
白洎殷心下发颤,那道捏着她下颌的力道却陡然一松。她一颗心还没放下去,谁知下一秒,她后颈被人抓住。
那张脸已猛的凑到了耳边,“骗子。”
白洎殷眼底闪过慌乱。
“我没……唔……”她双唇被人含住,只能挤出几个含糊不清的音节。
身上的那道力气逼的她快要支撑不住,她双臂绕过身上那人的后颈,死死勾住唯一的支撑点。
“疼……。”
她咬住下唇,竭力把那羞耻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你叫我什么?”
恍惚间,她终于喘出一口气。冰冷的呼吸灌了进来,她动了动唇,终于发出声。
“......子...子昭......”
眼泪混着音节一道涌了出来。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泪水顺着眼眶往外涌,她终于发出一个“嗯”字。
顾扶砚笑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轻轻的放开了她。
那只冰冷的手抚上了她的面颊,指尖的茧磨在脸上,逼的她起了一阵战栗。她面上的泪痕被那只手轻轻擦去。
她身上一凉,外袍盖了上来,她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温池的水晕开一片暖云烟暖,丝丝缠绕在池子上方。朦胧间,她感觉到一只手臂绕上了她的脖子。
耳边传来声音,似是轻声呢喃。
“明明是你亲手把我捡回来,又怎么能把我丢弃?你既然要利用我,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利用下去?”
思绪散开。
白洎殷犹记得,那年冬天最是寒冷。积雪漫过了脚踝,寒风一刮,能削进人的骨头里。
出了殿,天已大亮。
外面坐着一顶轿子,白纱垂下。
女子穿着月白色的纱裙,清冷的嗓音打破了素白天地间的寂静。
“今天是入宫的日子了吧。”
“是。”
白洎殷轻轻点了点头。每年这个时候,喻宁宫的祭司都要按例入宫,向皇帝奏事。
廊腰缦回,轿子在宫门口停了下来。玉珏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牌子,轿子再次行进起来。
有人轻轻掀开了纱。她一步步走上殿。
白洎殷是五岁那年被老教主捡到的。他让她做教会的祭司,给她吃食居所,给她加上华美的衣裙,云霞满身,沉沉的压在她的身上。从此她就只是教会的祭司。
风调雨顺之年,她是祈天引愿的祭司。但如果有一天天下大乱了,她就是灾星。触怒天神之人,会被狱火焚身,以平天怒。
她记得,上一任祭司就是这么死的。而她偏偏运气好的很,刚上去没几日,洪灾就退了。
如果不是白洎殷五岁之前都过着沿街乞讨的日子,她差点就要以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福星了。
可她还是难以安睡。每当外边一有风吹草动,她就会格外的心惊胆战。
或许是因为她知道有一把刀悬在自己的脖子上,随时随地都有落下来的可能。所以白洎殷这些年格外的惜命。
等再次从大殿出来,天已微微昏暗下来了。白洎殷抬头能望见灰蒙蒙的天空,她站在玉石阶最高处,傍晚的风夹着冷气,扬起发丝。空中飘下雪来。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玉珏打开伞,遮住白洎殷,顺着阶梯往下走。
路上朱红瓦墙印着梅花,红的刺眼。回头承亓宫已不见。
她终于出声,“玉珏,我刚刚在殿上,言行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大人放心。玉珏观您从容镇静,举止端正,条分缕析,已是极好。”
白洎殷听了这话,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来。
二人再一抬眸,却见远处遥遥的停着一顶轿辇。白洎殷神色淡淡的,眼里哪里还有笑意?
她移步缓缓的走上前。
“司祭”。姝年在轿旁侯着。她是老教主身边的老人了。
白洎殷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径直上了轿辇。
廊腰缦回,轿子稳稳行进。下一秒,耳边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跑?跑到哪里去?胆子大了,还敢乱跑,都给我摁住他!”
紧接着,轿子陡然一停。白洎殷身形被带着一晃。
姝年厉声呵斥:“放肆!你是哪个宫的?知道这里头坐着是谁么,竟敢随意冲撞?!”
透过轿帘,白洎殷隐隐能看见一道瘦弱的人影被一群人制住。
顾扶砚咬牙挣扎,手臂却被人大力撕扯,他跪在地上,双目赤红,一双眼里戾气翻涌。
姝年被这目光吓的不由得退后了两步。
下一秒,轿帘被一只纤若柔夷般的手指给掀开,一把伞已遮在了头顶。
制着顾扶砚的三个人一抬头,待看清那张脸后。手一软,忙不迭的跪了下来。
“司祭恕罪……司祭恕罪,奴才不是有意冲撞,都怪……都怪这东西实在可恨,手脚不干净……”。那太监低着头,拿翘着兰花指的手指着地上。
白洎殷却没说话。那太监感觉到头顶上一道目光注视着这边,他心里直打鼓。
那孩子似是痛极,蜷缩在地上。宽大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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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套在皮包骨上,唯一露出来的几块皮肤都是淤青,一只手却死死拽着什么,露出半截穗子。
玉珏面色微沉。这宫里出现这些事情已经不稀奇了,尤其是在人前看不到的地方,往往是蛇虫蛇蚁横行的地方。但这孩子才这么小,这些人竟然也下得去手。
“不知他是犯了什么错?”
下一秒,头顶婉婉得飘下一句声音。
那太监趁着刚才早已打好腹稿,如今早已对答流利,“他偷了奴才的玉佩,那是奴才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东西,奴才怒从心起,只是想教育教育他,毕竟这……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就是这样,司祭明查。”
话落他还不忘谄媚一笑。
“是吗?”白洎殷声线发凉,却是眉眼含笑。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玉佩,我能不能看看?”
那太监两袖清风,闻声快速匐到顾扶砚旁边,张开五爪就要去掰顾扶砚的手。岂料那玉佩被顾扶砚拽的死紧,他面红耳赤,竟丝毫动弹不得。
那太监发了狠,“贱坯子,松手!抢东西还有理了?!”
他身后那几名太监见情况不妙一窝蜂涌上前去帮忙。
眼见顾扶砚渐渐支撑不住。
“算了。”
这道声音刚刚落下。那玉佩终于被人大力一扯,夺了过去。
那太监躬着肥胖的身子,把那玉佩双手递了过来。
岂料他刚一伸手,却触到玉珏射下来的那双冰冷的眼神。
他心里直发毛,直到玉珏接过玉佩后转移了视线,他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他定了定神,瞄了眼白洎殷的面色,却又摸不透这位深居简出的喻宁宫祭司眼下是个什么意思。他心跳如擂鼓,一双手已经冻僵。雪点落在他肩头,竟也一点不觉得冷。
岂料白洎殷只看了眼坠子,随即顺手将上面的绶套在无名指上。细白的掌心向外,玉佩就着惯性顺势一晃。
岂料就是这一瞬,原先还动弹不得的孩子突然如疯狼般扑了上来。
姝年面色一变,电光火石间闪身上前,已把人给架住。
十四五岁的孩子,力气却大得很。
“大胆!也不看看你面前站的是谁!”姝年喝道。
那太监依旧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几乎要笑僵了脸,又见着着阵仗,心下暗暗有了股幸灾乐祸的意味来。他正暗暗思忖着回头要怎么好好的报复这小杂种。
是饿上几餐,抑或是打一顿?
不防下一秒,头顶砸下冰冷的声音让他面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
玉珏收到白洎殷眼色,已经开口,“来人,把这几个以下犯上的奴才拿下!”
她声音透着果决的冷意。
那三人如坠冰窟,浑身一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喊冤枉。
“冤枉?”白洎殷出声了。
她缓缓走上前,“这玉佩上赫然印着清河崔氏的姓,我竟不知,几个奴才,竟也成崔氏的人了?不如今日就去认祖归宗,好让你们早日解脱?”
“崔......崔氏?”那三人面色大变。
清河崔氏是顾扶砚的外家。
死定了。
他们竟然没注意到,那玉佩上印了字。
顾扶砚似是没料到这一出,他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白洎殷。
“大人饶命啊,奴才许是看错了,是奴才眼拙!大人饶命!”
那三人嘶声求饶,却连白洎殷一个眼神也没分到就被两个膀大腰圆的侍卫给提了拖了下去。
喻宁宫的侍卫可不仅仅是花架子。
白洎殷移过视线,却触到一双阴冷的眸子。
4. 冷宫初见
她后颈有些发凉,却还是道:“姝年,你先放开他。
姝年余光冷冷地看了一眼顾扶砚,“是。”
桎梏已松,顾扶砚却没有再次扑上来。也不知是挣扎的没有力气了,还是意识到白洎殷没有恶意。
抑或是,他知道自己眼下根本不可能近的了白洎殷的身。他如同一只狼看着自己的猎物般,在伺机而动。
白洎殷压下心底异样,下一秒勾唇一笑。那玉佩自袖间滑出,精准的套在了她的指上。
温润的白玉在碎琼覆盖的天地间好似染上了一抹柔和的光。
“想要这个?”
顾扶砚压下眼底的寒意,“给我。”
白洎殷套着那玉佩的手被这一声带的微不可察的一颤。她强忍住把手收回来的欲望,心底有点不悦起来。
要真被一个看起来比自己小了整整三岁的孩子给吓住,她以后还怎么管理手底下的人?
“我帮了你,你怎么回报我?”
顾扶砚目光沉了沉。
半晌,他开口,“你想要什么?”
白洎殷却走到了顾扶砚面前,缓缓弯下了腰,“叫阿姐。”
“司祭,这不合礼数,而且这孩子实在太脏了。”姝年想劝。
可白洎殷却勾了勾唇,好似铁定心似的要认下这个“义弟”。
不防顾扶砚却只是定定的看着她,没说话。
她恶劣的开口,“不想要玉佩了吗?你叫,我就给你。不叫,就不给了。”
顾扶砚宽大的衣袖下的拳头陡然捏紧,他面色发寒。那眼神看着众人心底俱是一惊。
这孩子,只怕不是省油的灯。
姝年开口还要劝,谁知还没开口,那头不情不愿的响起声音。
“阿姐。”
白洎殷听到声音,移过目光看向他。便见那孩子站在那里,寒着脸,袖子里的一双拳头握的死紧。
十四五岁的孩子声带还未发育完全,明明是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喊这一声却莫名透着几分稚气。
“噗。”
下一秒空气里传来一声笑声。这一声如冰雪消融般,直接化开了那股冻在方寸间的寒气。
她似是心情大好,“言出必行。”
她伸手,将那玉佩递还回去。离得近了,就会发现,那玉佩上除了印着一个繁复的图腾,哪里有所谓的姓氏?
“走吧。”白洎殷道。
左右已有人掀开轿帘。
“你为什么帮我?”
他和白洎殷无亲无故,白洎殷为什么帮他?
只是觉得有趣?还是施舍?
顾扶砚见白洎殷脚步一顿。
须臾,那边飘下一句,“因为我夜观天象,见天降紫微星于此,料你将来必成大事,故特来结善缘。”
顾扶砚已经做好了对方会回答“只是觉得好玩罢了”,亦或者是想要什么回报之类的答复,却万万没想到白洎殷会这么回他。
“大人。”
太不修边幅了。
玉珏也看不下去了,她终于没忍住,出声提醒。
顾扶砚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白洎殷明显是在戏弄他,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觉得眼前这个人的戏弄和这冷宫里的人都不一样。
虽然他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
这个想法一出来,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要出去!
他心跳的极快,等再度抬眼,便见轿子已经被抬起来了。
那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强忍住疼痛迈开步子追了上去:“你带我走吧。”
小福字死了,还会有小德子,小贵子。
顾扶砚很清楚,如果他出不去,这样的日子永远不会结束。
他记得母妃是怎么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冷宫里发着高烧被强逼着洗完一池的衣裳,最后连一副药都讨不到,身体一点一点僵硬在雪地里的。
也记得这些人是怎么折辱,欺压他的。
可是他活下来了。有一天,他要坐到最高处,一片一片的削下这些人的肉。用这些人的血,祭奠他的来时路。
“带你走?”白洎殷这回没了玩笑的姿态,只是眼底到底染上了几分戏谑,她坐在轿子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我有什么好处?”
那孩子浑身上下瘦弱无比,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留着天子血脉的缘故,气势却半分未输,“你说过,我是紫微星降世,此生我若是有大作为,必报今日恩情。”
他说得极为认真。
“噗。”
白洎殷似是没料到顾扶砚会这么说,她先是一愣,再次笑出声来。
下一秒,她敛了笑意,似是在思考。
顾扶砚袖中的手微微捏紧。
不知过了多久,白洎殷开口,“如果你和我走,可能会终其一生受人桎梏,形如傀儡,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顾扶砚灼灼的看着白洎殷,好似看到了一瞬希望,他眼底光华跃动。
他要出去。
姝年出声提醒:“大人,莫要惹麻烦。”
白洎殷收回目光,瞥了一眼姝年,“此乃神喻,我自会和主教交代。”
她对顾扶砚道:“你要跟着我,就自己跟上来,懂了?”
她做到这样已是仁至义尽,即使她知道顾扶砚身上有伤。如果他今日跟不上的话,或许教会里的生活并不适合他。
顾扶砚应声:“好。”
轿辇再度行进起来。
一行人回了喻宁宫,白洎殷安顿完顾扶砚,便再度出门了。
夜晚,顶层的风似乎要格外凉些,丝丝缕缕地往脖子里灌。
屋檐挂着的红灯笼轻轻摇晃着。
房门被打开。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尊瓷白的神像。那尊神像的脑袋几乎要顶到天花板,案上的烛火跟着气流跳跃了几下。
黑影沉沉的投了下来,覆在了房内那人的身上。
天色已昏暗下来。
“我听说,你从外面带了个人回来?”老教主闭着眼睛,面上看不清情绪。
姝年站在他身后。
“是。”白洎殷低着头,掌心渗出一片粘腻。
神像下的那个人缓缓睁开了眼,他面上好似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可声线却是发寒,“怎么突然慈悲心肠起来了?”
“他......他是七皇子。”
昏暗里,传来一道不带温度的声音。
“冷宫里,没有七皇子。”
“可他到底还是皇帝的血脉。”白洎殷将声音放的轻了些,“或许我们可以扶持他。”
她点到为止,可在场的人却听懂了。
老教主眼底闪过一丝沉色。教会在皇帝手底下匍匐了这么多年,也是该让着权力的轮盘,好好的转一下了。
他笑了,只是这一次,笑声却透着一股寒意,可又似是被取悦。
白洎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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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皮有些发麻。
“既然想留,就把人留下吧。人是你带回来的,看好了,懂了?”
她浑身一颤,低头道:“是,我一定看好他。”
白洎殷回到宫里,却听说顾扶砚发了烧。
这么点大的孩子,在风雪里受了冻又挨了打,加上身子骨又是这副样子,自是熬不过去的。
左右上前来将白洎殷的披风褪下。
白洎殷微微侧过头。
“请了医师了么?”
“您迟迟没回来,奴婢不好自作主张......”
“去叫。”
“是。”
顾扶砚被人安排在偏殿。等白洎殷到时,大夫已经交代完事宜了。
众人见到来人,正要行礼,却被白洎殷抬手止住了动作,她轻轻挥了挥手,左右屏蔽。
白洎殷缓缓走到床前,却见孩子一张脸烧得通红。他衣服已经被人换过,只是眼下好似被梦魇缠住,眉头紧锁,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白洎殷见到他这样子,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她伸出一只手,搭在了顾扶砚的脉搏上。
她好似又想起被老教主捡到的那天。
那天她还饿着肚子。
实在是太饿了,她只能去偷那摊子上的饼子。可却跑慢了,被人追上,挨了好一顿打。她第一时间不是护着自己的头,而是蜷缩着身子死死护着胸前的那块烧饼,后来那些人消了气,她才终于挨过一劫。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掰,也舍不得把它一股气全都吃完,毕竟这一顿,是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
岂料刚要缩回角落,却见她平日待的角落,今日莫名多出了几个人。
她瞳孔猛的一缩,因为疼痛而颤抖的身体更是在一瞬间向身后踉跄了几步。
那几个人衣衫破烂,是这一代有名的叫花子。这些人生的比她高大,看见了她手里的馒头。
于是便如饿死鬼投胎一般,几个人乌压压的上来就要抢。
明明她已经双手把东西奉上了,可这些人还是不肯放过她。仿佛把她打一顿,他们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一样。
这似乎成了他们黑暗的生活里唯一能讨到的一点乐子。
她就要冻死在那个雪夜里。
本该是很冷的一个晚上,可她莫名的却觉得整个人好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
是谁在她旁边烤火吗?
她想让那人把火烧的小一点,再烤就要热死人了。可是她喉咙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是老教主把她捡回去,救了她一命。
他说,这是神意,是缘分。
可白洎殷知道,这世上再没有比她还好拿捏的人了。她没有身世,没有亲人。甚至只要给她一碗白粥,或是一个馒头,她就会对这个人言听计从。
白洎殷拉回思绪,轻轻掖了掖顾扶砚的被角。
她再清楚不过眼下顾扶砚是个什么感觉了。
只是她声线却不大见波澜,“要喝水么?”
迷糊间,床上那人好似听懂了一般,轻轻“嗯”了一声。
白洎殷笑了一笑,转身去拿杯子了。
她伸手触了一下茶壶,指尖传来温度。
她心绪稍定。
这些人虽不敢自作主张,但到底还是给顾扶砚备了热水。
白洎殷拿了茶杯,一只手将衣摆轻轻一提,随即坐到床边。
一只手穿过顾扶砚的后背把人轻轻扶了起来。
5. 授诗书
等真的触碰到顾扶砚的一瞬间,那阵骨头硌在手臂上传来的不适让白洎殷不由得暗暗心惊。
这孩子很轻,很瘦,甚至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明明像是一层纸片,风一吹就散了,可却偏偏活下来了。
白洎殷保证,这绝对是她这么多年来善心大发发的最大的一次。
即使她的目的并不存粹,但不能否认的是,有一瞬间她确实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许是因为她在顾扶砚的身上,好似也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寂静的夜晚,几缕经文丝丝环绕在床边,指引着沉睡的人步入梦乡。
等顾扶砚醒来时,便觉得四周被一股淡淡的馨香缠绕着。
那味道似是梅香,又说不上来。
他强撑着床板坐起身,一转头便见到这么一副情景。
少女趴在床边,一张脸睡得通红。羽扇般的睫毛偶尔扑了两下,瀑布般的长发盖住了光洁的后颈,隐隐露出几块白皙。
他的手指微不可察的一蜷,眼底闪过一抹异色。
直到房门被敲响,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白洎殷抬起头,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却见顾扶砚已经坐起,一双眼睛牢牢地注视着她。
白洎殷动作一僵,转身去开门了。
婢女端了食盒,先是向白洎殷行下一礼,紧接着将食盒轻轻搁在桌上。把里面的饭菜依次取了出来。
白洎殷见着那上面泛着的油光,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大病初愈又饿了太久的人,真把这些东西吃下去也是要命了。
白洎殷问:“有粥么?”
那侍女柔声道:“回大人,厨房备了的。”
“端了白粥来。”
那婢女面上微微疑惑,但还是恭敬道:“是。”
白洎殷看了一眼顾扶砚,眼底闪过一丝促狭。她转过头,自顾自的动了筷子,没再去管他。
她余光能感觉到床上一道目光一直注视的这边。可看得却不是食物。
直到那婢女去而复返,“大人,粥。”
白洎殷轻轻搁了筷子,“端给他吧。”
“是。”
等人都走光了,白洎殷回头去看顾扶砚。却见这孩子明明很饿,却还是颇为涵养的拿着勺子小口小口的舀。
那模样看起来极为乖巧,哪里还能看出初见时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白洎殷勾了勾唇,走近了些。
顾扶砚似是注意到来人动作,他已经停下了手里动作,抬起目光看着她。
白洎殷款款坐到凳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床上那人安静了一阵。
半晌,他还是启唇。
“顾扶砚。”
那日白洎殷能张口就指出那没有字的玉佩是崔氏的东西,就说明白洎殷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顾扶砚知道白洎殷是在和他兜圈子,但他并没有戳破。
“多大了?”
他声音有些低哑。
“十五。”
“还没有字?”
“没有。”
白洎殷笑了,“你既认我做义姐,那我就给你取一个,如何?”
若能得喻宁宫的祭司亲自给人取字,在世人眼里是天大的福祉了。
可顾扶砚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垂着眸子,没说话。
白洎殷见他这样,面上倒没有多大的不悦,她笑了一下,婉婉开口,“①始翳覆护,扶而立之。敢忘昭答,牲分酒酾。就叫子昭吧。”
房内寂静了片刻。
“多谢......阿姐赐名。”
他僵硬了许久,才终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把那两个字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白洎殷见着他这样子,眼底简直快要压不住笑意。她一时间捉弄心肆起。恰巧婢女又端了药上来。
顾扶砚接过碗,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汁,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白洎殷却好似看出他的心思似的,“我要是要杀你,何苦大费周章把你救回来?”
顾扶砚把这话听进去了,他垂下眸子,将那碗药枝一饮而尽。
苦涩之气在方寸之间蔓延开来。
白洎殷先前让婢女把昨日剩下的一串葡萄拿来。她移过目光,便见桌子上新摆上了一只果盘,她站起了身。
顾扶砚轻轻搁下碗,面上不可避免的被那苦辛味晕上几分不适。抬眸却见到一节皓腕,再往前,便见几根青葱般的玉指捻了一颗紫色的葡萄递至眼前。
顾扶砚再小一点的那会,母妃受宠,风光无限。他过过那锦衣玉食的日子,所以对冬日里有葡萄并不感觉奇怪。但他眼下看着白洎殷,面上不可避免的染上几分奇怪的意味来。
白洎殷却好似看出他在想什么,笑了一下,“吃颗葡萄压压味道。”
顾扶砚目光微不可察的僵了一下,他伸手接过那葡萄。
果衣被咬破,可充斥味蕾的不是甜味。
酸涩的汁水在口中肆意弥漫开来。顾扶砚这回可没做过心理准备,他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难得的看向白洎殷的眼神已带上了些许怒意。
谁知白洎殷却好似全然没注意到似的,一张脸憋笑憋的隐隐抽搐。
白洎殷一本正经说教:“葡萄原本不属于这个时节,人们若是不合时宜定要吃它,结果必然大失所望。”
顾扶砚目光动了动,似是在思考白洎殷说的话。
下一秒,一只手轻轻捏上了他的脸。
“太可爱了哈哈哈......”
顾扶砚脸陡的一黑。
白洎殷笑了好一会儿,才舍得把人给放开。
突然觉得,拉个人来作伴的感觉好像也不错。
她压下笑意,“你好好休息,我晚些的时候会过来。”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日,后来每次回来,白洎殷总会给他带些小玩意。有时是一个拨浪鼓,有时又是一些糕点果馔之类的。
顾扶砚一开始还会客套的装一下。后来不知怎的渐渐有点熟了,他难免有些扶额,“阿姐,我不是小孩子了。”
白洎殷本来觉得,这样子算是在弥补他们二人童年的缺憾了,谁知道对方竟然不喜欢。
她抬手,轻轻弹了一下对方脑门,一本正经教育道:“多大你在我眼里也是孩子。”
后来等顾扶砚身体渐渐恢复了些,白洎殷偶尔得了空,私下里便会偷偷去教他课业。
老教主需要的只是一个傀儡,白洎殷入了教会的便也就罢了。但像顾扶砚这样的,他绝不会允许白洎殷去请个先生来教他。
白洎殷原本也是不太在意这些的,直到有一次跟他提了两句,她发现小屁孩难得的兴致高了些,白洎殷便也就愿意多讲了几句。后面索性得了空就来讲授一些知识点,虽说七零八碎大多不太系统,但胜在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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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白洎殷下了早会,想着顺道去看看顾扶砚身体是否好些,却见人已经下了床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洎殷下了教辇,便见屋内那道视线已经转向她了。
她被玉珏搀着走进屋,自然地在顾扶砚对面坐下。
顾扶砚见到她,眼底倒没有太多意外。
“看气色似是好些了。”
她伸出一只手,指腹搭在顾扶砚脉搏上。怎料刚刚碰到那节瘦小的手腕,却见对方的指尖微微一缩,但到底没有把手收回去。
白洎殷把这些微小的变化尽收眼底,眼底染上了一抹笑意。
还是养得熟的。
白洎殷将手收回,轻置在膝盖上。
“是好些了,再过两三日应该就能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几日还是要注意休息。”
“阿姐会这些?”
白洎殷眼底染上一抹促狭的笑来,“巫医不分,你忘了吗?”
顾扶砚却已倒了杯茶递过来,“可我见阿姐是真的会呢。”
白洎殷一眼把对方心思看穿,她勾了勾唇,“想学?”
“可以吗?”
“那你可得想好拜师礼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顾扶砚也摸出来他的这位“阿姐”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有时候虽然爱戏弄人,但却不带恶意。
他闻言也笑,只是这一声倒是染上了一抹幽怨的意味,“阿姐怎么还要拜师礼呢。”
白洎殷倒是难得见顾扶砚笑,他发现这孩子这几日气色好了些,加上身上的衣服衬显气色,离得近了,这模样还真是不差。若是将来在长大些,不知又要迷倒多少姑娘了。
她见到他这样子,眼底笑意更甚,“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她话落,忽觉顾扶砚眼底目光似是黯淡了些,虽然只是一瞬,却被她眼尖地捕捉到了。
她自觉说错话,忙道:“你想学的话我就教。”
谁知这话初来,对方并没有预料之内的高兴起来。
他垂着目光,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那头传来声音。
“我们不是亲姐弟,所以阿姐会抛弃我么?”
白洎殷一抬眸,和对方视线对上,却在对方冷静的眸子里难得的发现了一丝隐忍的小心翼翼。
她最怕人这样,这远比一个人围着她一哭二闹三上吊更要让她来得动容。
她目光动了动,心底生出一丝不忍来。
“不会。不是亲的,甚似亲的。你看那帝王家里兄弟......”她话说一半,轻咳了一声,没说下去,“你能懂我意思吧?”
这一声把房间里那股沉闷的气氛直接打散了。
顾扶砚似是竭力忍住笑意,喉咙里轻轻发出一声“嗯。”
“教是能教。对了......”她似是想到什么,问:“你识字吗?若是认识的话,平日我不在,可以拿些书来给你解解闷。”
白洎殷觉得自己简直要活成老母亲了。白日里出去干活,出门前还要叮嘱一句,“我在锅里留了吃的,饿了的话自己拿。”
可不就是长姐如母么。
顾扶砚眼底染上笑来,“是认得一些,但不全。”
“那我可要考考你。”白洎殷笑着便去拿纸。案上砚台毛笔倒是不缺。待她把纸拿过,又去磨那砚。
柔般的手指被那墨条衬着,显得愈发白皙起来。
6. 维护
顾扶砚见状,起身绕到桌案前坐下了。
写什么好呢?白洎殷凝神思考了一阵。
“就写顾子昭,如何?”她话落,已将毛笔双手递了过去。
顾扶砚温声道:“好。”
他接过毛笔,笔尖沾了墨,触到白纸,几经游走,一笔而成。
待最后一笔结束,白洎殷笑道:“好字。”
这一声是真心的。端正下不显秀气,反观笔锋暗含凌厉,倒还真是字如其人。
“阿姐见笑了,许久没有碰过笔,生疏了。”
白洎殷暗暗心惊。一是惊叹这孩子的天赋与能力,但更多的是惊于他心志的坚毅。
在那样的环境下这么多年,却分毫未受影响。礼仪教化似是刻在他骨子里的,在那样的地方,竟也能够把这些东西都保存下来。
见微知著。
此子将来,不可估量。
白洎殷心绪飞转。若是顾扶砚将来真的做了皇帝,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是不是就说明,或许将来有一天,她其实是可以在教会全身而退的。但几百年下来,从未有一个喻宁宫祭司是得以善终的。
她能开这个先例么?她有点不敢想。
但至少有希望不是么?
“怎会?我观你行笔,这方面的功夫当是没落下的。不过嘛......”白洎殷笑了一下,道:“你再写一句。”
“阿姐想我写什么?”
“就写始翳覆护,扶而立之。”
顾扶砚闻言,再度落笔。
待顾扶砚抬起笔,白洎殷靠近将纸上内容看过,却见对方写的是:始义覆护,扶而立之。
白洎殷笑道:“翳错了。”
顾扶砚仰头:“阿姐教我。”
白洎殷原本是站在后面的,闻声索性弯下腰,把毛笔从顾扶砚手里拿过。
少女的长发不可避免地垂下一簇,伴随着弯腰的动作调皮地贴上了顾扶砚的脖子,有些痒。二人离得近了,这回那股梅花的清香更明显了些。顾扶砚后背一僵,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来。
“会了吗?”
待顾扶砚回过神,才兀然发现纸上不知何时已赫然多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字来。
那字迹清雅秀丽,明明与纸上其余的字迹都大相径庭,却莫名的毫无违和感,反倒给人一种类似于刚柔相济的感觉。
他正要出声。
白洎殷见他半晌未答,只当他是未看懂,笑道:“是有些难,来,我教你。”
他低下头,毛笔再次被递至手心。
一只手已轻轻覆上了他的手背。那手极为柔软,一股暖意顺着手背流遍全身。他目光颤了颤,下意识想要把手抽回来。
毛笔却已触到纸面。
“别动,你这样我没法教了。”
顾扶砚闻声手上动作赫然一停。
白洎殷目光专注,不出多时,一个隽秀的字已赫然出现在纸上。
出自顾扶砚的手,却不是他的字。
“其实这个字也好写,左边是个医术的医,右边是个反文旁,下面是一个羽毛的羽。有个巧妙的记法。”
这个方法还是白洎殷刚刚在教人写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
“是什么?”
“阿姐授你诗文,教你医术。这两样也是阿姐想为你打造的羽翼。希望你不做翅膀下的雏鸟桎梏一生,而是做雄鹰去翱翔于天地。”
白洎殷在说这话时,连带着眼睛有些亮亮的。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在说这话的一瞬间,竟真的起了一种,即使她自己飞不出去,也想让顾扶砚去替她飞出去,好好看看外面的天地的想法。
顾扶砚目光兀的怔住了。
他看着那个字,一瞬间,他只觉得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流遍四肢百骸。
“是。”他转过头,眼底含着笑意,同白洎殷对视上,“阿姐,我记住了。”
几日下来,她发现顾扶砚悟性很高,而且幼时是上过学堂的,加上自己肯学,学东西什么的都很快。长此以往,白洎殷倒也乐在其中。
那日清晨,白洎殷照例来顾扶砚这边叮嘱了几句。
岂料白洎殷前脚刚走,等主持完仪式上了轿,便收到侍女匆忙来禀。
“大人,不好了!您宫里那位今日和前来送晚膳的侍女起了争执,惊扰了主教他老人家,主教大怒......”
白洎殷听罢面色一白,立马着人加快步子,再后面的事,她就没听到了。等她赶到时,便见到台上居高临下的坐着一人。
底下押着一群人,顾扶砚便在里面。
头顶传来一道粗哑的声音,“你来的正好,看看你带回来的人。”
白洎殷来时也大概听到了点风声,大概是教会里的人本就对宫里那帮人抱有偏见,毕竟这几年皇帝隐隐有了想要打压他们的意思。如今柿子挑软的捏,便只能朝顾扶砚动手。
岂料本也就是说了几句刻薄尖酸的话,又扯到他母亲身上去。
毕竟谁不知道,顾扶砚的母妃,当初是和人私通,才被废去的。
谁知就是这几句,刚好戳中了顾扶砚的痛点,最后直接打起来了。
可顾扶砚应当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如果不是对方是在太过分,他不至于如此分不清轻重。
偏偏这几个侍女,又都是她宫里的人。
白洎殷看到老教主手底下黑压压的卫兵就只觉得冷汗直留,她强行维持住镇静,苍白的面上扯出一抹笑来,整个人已经跪了下去,“此事是洎殷御下不严,惊扰了您清净。洎殷甘愿受罚。”
顾扶砚一双手被人制住,眼里的赤红在这一瞬间褪去,他似是没料到白洎殷会这么说,闻声定定的看着眼前之人,眼底闪过一抹错愕的意味。
“你是要替他受罚了?”
白洎殷目光一颤,又想到只要不是大错,老教主横竖不会杀了她。可这事要真的落到顾扶砚头上,那就不一定了。
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或许是“长姐”这个名头,能赋予人与生俱来的责任。
她咬了咬牙,心一横。
“人是我带回来的,是我没管教好,忘了说规矩。”
“行啊。”老教主笑了,他轻轻搁下手里的茶,“戒鞭三十,打吧。”
喻宁宫的戒鞭不是说着玩的,一鞭子下去能让人三魂没了七魄。白洎殷目前受过最重的刑法,也就是三十鞭了。
白洎殷一时有点后悔自己手欠,没事干嘛捡人回来。
他身后的卫兵领了令,便提了戒鞭上来。
白洎殷见着那东西,便只觉得牙关打颤。
天渐渐昏暗下来了。身后的人看着这边,黑暗模糊了他们脸上的情绪。冷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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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便让人觉得遍体生寒。
白洎殷咬了块帕子在嘴里,牙关死死咬着。
黑暗里,场面寂静的唯有鞭子划破皮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
血腥味在方寸间弥漫开来。
顾扶砚的那张脸上染上了一抹异色,他看着那边,袖中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白洎殷跪在那里,身体因为失血过多止不住的颤栗,却死死咬着牙没有哼出一声。
有一瞬间,他好似又看到了那个冬天,母妃为了给他偷一个馒头,倒在雪地里的样子。
下一瞬,场上响起了一道声音。
“此事与阿姐无关,要打就打我!”
白洎殷目光怔了怔,强撑着的身子在听到这一声后兀的一晃。
顾扶砚只见那个无比“恶劣”的人,因为疼痛渗出汗来,发丝就着汗水贴在额间,却依旧无比清晰的,朝着自己露出了一个笑来。
冬阳化雪。
“你想要什么?”
“叫阿姐。”“不想要玉佩了吗?你叫,我就给你。不叫,就不给了。”
“如果你和我走,可能会终其一生受人桎梏,形如傀儡,你还愿意吗?”
“阿姐。”
白洎殷听到这一声,终于回过头。
顾扶砚目色赤红。
双目对视的一瞬间,白洎殷想,以后,除了玉珏,就只剩下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
原来一句“阿姐”,分量这么重。
裘竹终于喊了停,身后黑压压的卫兵如洪水般涌进院里,又随着他离去的身影在一瞬间散去。
他临走前,飘下一句,“记着她今天是为谁受了这一遭。”
事后白洎殷便反应过来,裘竹是用她演了一出苦肉戏,他要顾扶砚从此乖乖听话,也是在利用一出“姐弟情深”从此让顾扶砚死心塌地的跟着教会。
白洎殷是被人扶着回去的,她起身时,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
她后背粘腻一片,分不出那是汗还是血,冷风一吹,便只觉得一股寒意传遍全身。
她浑身冷的发抖,直到一块温暖的东西裹住了她。
恍惚间,她听到耳边传来声音,“对不起。”
这孩子是念着她的好的,好在她一番心血也没白费。白洎殷动了动唇,想说这不是你的错。却只觉得喉咙一哽,浑身都痛的很。
“阿姐。”
白洎殷听到这一声,猛地惊醒过来。
午间的光透过窗户,在镜子上折射出点点光斑。
白洎殷强撑着起身,却发现浑身酸痛无比。她伸出一节手臂,却见白皙的手腕上,几道红痕横亘在上面。
突兀,刺眼。
她坐在那里,眼底闪过一抹呆怔。
神啊,她到底做什么?
白洎殷的思绪是被一道光亮扯回来的,见到光的瞬间她下意识打了个寒战,整个人就要往被子里缩。抬眸却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白洎殷动作一僵,警惕的盯着来人。
一眨眼的功夫,那道漆黑的身影已逆着屋外的光一点点走近。
顾扶砚走到桌子前,将手里的东西放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慢条斯理的将盒子里的粥菜一碟接着一碟拿了出来。
她看着那道身影一点一点逼进。一道黑夜黑压压的投了上来,把她整个人逼至墙角。
7. 神像
床被压下去一块,身侧多了一道修长的人影。
那只手的主人已舀了一勺粥递至嘴边。
粥冒着热气,白洎殷莫名有点想吐。她瑟缩了一下,别开了头。
那人缓缓启唇,“不想吃?”
这一声相较于昨天,已经缓和了许多,那股瘆人的气息也好似给压下去不少。
白洎殷看了他一眼,将头埋进膝盖里,才好似终于彻底隔绝了那道视线。
“滚出去。”
她话落,一只手轻轻抚上她的头顶,阵阵发麻。她身形颤了一下,还是没把头抬起来。
不防下一秒,头顶传来声音:“你饿几顿,玉珏便饿几顿。主子没动筷,她也不必吃了。”
那只埋在膝头的脸在听到这一句的一瞬间猛地抬了起来,“你把她怎么了?”
顾扶砚轻声笑了一下,道:“阿姐若是乖乖待着,不要耍小聪明轻举妄动,她自然是没事。可你若是还总是同外人通信,我就不能保证了。”
他什么都知道。
白洎殷面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她双目赤红,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顾扶砚。
她会提早盘算是必然的。
早在顾扶砚远在城外的时候,她就提早留了亲信在外联络,若有不测,只待里应外合寻得脱身之法。
她刚刚夺了教权,如果贸然扔下一切拔腿就跑,那她连同自己在教中的那点根基,必然会被教中另外几股反动势力反杀个干净。
可是她没想到,顾扶砚竟然真的就这么不留情面。原先的下下策如今被她提上来成了保命的最后一根稻草,可如今这根稻草也给人铲除了个干净。
她一把夺过那粥,将里面的汤水一股气灌了下去。不防喝的急了,她整个人剧烈的咳嗽起来,泪花被逼了出来,最后珠子练成了线,顺着面颊滑下。
玉碗被人端过,一双修长的手已拿了帕子,一点一点擦拭着她的脸。这一动作轻柔极了,竟要给人一种时光好似又回到了两个人还没决裂前的错觉。
她缓过神,抬手还要去拿那粥,怎料还没碰到碗沿,那碗已经被人拿开。
眼泪含在了眼眶里,她竭力抬起目光看着他,不妨那人再度启唇,“好好吃。”
这一声倒没有多少不耐烦,倒像是极为好耐心似的在同她讲话。
白洎殷不确定顾扶砚这份耐心还能维系多久,可她已经没心思去想这些。
“我吃过了,撤了。”
她话音刚落,舀了粥的勺子再次递到了嘴边。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我让你撤了,听不......呜......”
她双唇被人堵住,粥食顺着口齿灌了进来。她后脑勺被一只手极为有力的扣住,挟裹着不容反抗的意味。她背后是冰冷的墙壁,整个人退无可退。
直到米汤顺着喉咙灌了下去,他依旧没放过她。
她只觉得牙关被撬开,方寸间,呼吸尽数乱成一片。昨夜那段可怕的记忆再度涌了上来,她眼底闪过一抹惧色,没再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她齿间终于一松,空气灌了进来。
她眼底惊惧未消,下巴被人抬起,“你如果不好好吃的话,我不介意换个方式喂你。”
直到白洎殷睁着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他,试探性地点了点头。
顾扶砚才终于满意了似的放开了她。
后面的粥都是一勺一勺喂进来的,半碗粥硬生生拖了数倍的时间才吃完。
白洎殷只见那人温柔的朝她露出一个笑来,抬手轻轻擦掉了她嘴角的汤汁。
拇指磨砂过唇角,激起一片颤栗。
就在顾扶砚要起身的一瞬间,白洎殷似是突然想到什么,快速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对方动作一顿,回过头来,双目对视的一瞬间,白洎殷手指快速的往回一缩。
那人笑了一下,坐回床边,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她头顶的碎发,“怎么了?”
那语气当真是温柔至极。
她头皮一麻,强忍住惧意,“她在哪?”
“我以前以为你是个冷心绝情的,如今看来只是对我一个人的。”
白洎殷听到这话当即觉得心头一跳,她动了动唇,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放心,她很好。只要你好好呆着。”
白洎殷的心却在听到这一句后跌落到了谷底。
等那道人影走的远了,房间又恢复到了死寂。
她看着窗牖隐隐透进的几束日光,约摸着如今已是正午了。
她不敢推开屋门出去,她猜楼下一定被重兵层层把守着。
真要亲眼见到那副场景,想来场面也是够糟心的。
天渐渐昏暗下来,傍晚的时候有人来送过饭。房门短暂的被打开了一瞬,又被紧紧合上。
她扶着床沿起身,身上传来的疼痛被这一番动作带起,尤为明显。
她忍住不适缓缓挪到桌前坐下。
食盒被打开,映入眼帘的食物色泽极为诱人。
食物的气味飘了出来,熏的白洎殷有点想吐。
她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她心跳的极快,指尖冰凉一片。
她一点点挪过头去,明黄色的烛光映在神像的脸上。
恍惚间,她好似在那张悲悯的眼睛里寻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那眼神透着一股诡异。
白洎殷深吸一口气,只当自己是恍惚了。可再去看时,便只觉得那股异样更明显了些。
她咬了咬牙,站起身,面上却无半分异样。她尽量让自己的步伐走稳,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走到神像前,弯下腰,将台下的一个抽屉打开。那里面赫然放着的是一个火折子。
她将东西取出,熟练地甩了两下。
火苗燃起。她借着上面的火苗点燃了台子上的灯烛。
以往一点就着的蜡烛,今日不知怎的一连点了好几次都燃不着。
她的面色一点点苍白起来。手心早已被汗水打湿。
所幸下一秒,一道火苗终于从拉住顶端燃气。
明黄色的火光映在她的眼中。
白洎殷双手合十,轻轻闭上了眼。
等再度睁眼时,她抬起头,只见那神像眼中依旧挂着那抹悲悯的笑意。
白洎殷呼出一口气,她身心俱疲,转过身想坐会儿。
她一步刚迈出去,只听窗牖“吱呀”一声被风撞开。晚风擦着鬓角的发丝而过,紧接着照在头顶的那一片光亮陡的暗了下来。
白洎殷瞳孔猛地一缩,几乎是在一瞬间转过了头,便见适才好不容易点起的灯烛不知何时已经灭掉了。
她大脑“嗡”的一声,面上血色尽无。
她浑身僵硬的抬起目光,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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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神像眼底那股诡异的笑意更甚。
白洎殷觉得腿一软,朝身后踉跄了几步。
她死死仰视着那神像,直到双目几近失焦。
下一秒,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陡然炸开,她迅速调转了方向,朝着屋外冲去。
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她出了一身冷汗,冰凉的风迎面裹来,遍体生寒,可她却浑然未觉。
白洎殷穿过长廊,就在要冲下楼梯的一瞬间,她迎面撞上一堵温热的墙。
熟悉的味道萦绕在四周,传遍四肢百骸,挥之不去。
她后背已贴上了一双手,掌心传来的力道将她牢牢桎梏在他怀中。
头顶再度传来熟悉的声音。
“到哪里去?”
白洎殷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她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
下一秒一只手从她的膝窝穿过,她整个人被一双有力的手横抱起。
她声音颤抖:“不不不......你放我下来!我不回去!”
可对方却好似浑然未听到一般,一双腿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半掩着的房门被打开,暖意铺面而来,可她浑身愈发冰冷。
她被放在床上。
白洎殷浑身一僵,整个人几乎是在一瞬间摆脱桎梏就要下去。却被一只手大力往回一拉,她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跑哪里去,嗯?”
他语气里笑意更甚。
可白洎殷却只觉得整个人血液都凝固了。她听出来了,他生气了。
白洎殷竭力维持住面色的镇静,她忍住俱意,和面前的人对视。
“我出去透透风。”
“透风?”顾扶砚笑了一下:“今日已晚。我明日带你去,如何?”
白洎殷当即想说不必了,可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
若真要拒绝,回头让他发现自己再骗他,那就更麻烦了。
白洎殷深吸一口气,平稳了一下情绪,回过视线看着他,眼底还带着几分似是生气,又好似讥讽的笑来。
“好啊。”
原来人在惧极的时候也会生气。
顾扶砚听到这一声,似是终于满意了一般。他站起身,连带着四周的空气都在一瞬间流动开来。
顾扶砚走到桌前。
白洎殷心底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
果然下一秒,那头传来声音。
“你没好好吃饭?”
白洎殷反应极快,她当即下了床,开口:“刚刚没胃口,现在有了。”
她正要去拿筷子,下一秒她手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抓住。
她目光一颤,没敢抬头。
“凉了,我让人端新的来吧。”
“不必了,我不喜欢浪费。”
“热一下总要的。”他话落,便不由分说地朝着屋外吩咐了一声。
侯在外面的侍女听到吩咐,低着头进屋,利落地把桌上的东西收拾了端了出去。
白洎殷盯着桌面,没说话。
顾扶砚问:“呆久了可会觉得无聊?”
白洎殷没有选择回答这个问题,她转过头看着他,问:“你准备关我多久?”
“等你不会走的时候。”
白洎殷有些气笑。
这个答复和没答有什么区别?
她定定的看着顾扶砚,开口:“不会有那么一天。”
8. 威胁
“那也没办法了。”
“顾子昭。”白洎殷加重了语气:“你非要如此?”
“是。”
“当年的事,没有规定我一定要帮你吧,你为何一定要与我过不去?”
白洎殷不明白。
“我并未与你过不去。可是阿姐,是你先来招惹我。怎么办,我这个人便是如此。”
顾扶砚看着她,“要么就不要来招惹,若是招惹了,便不许中途而弃。”
白洎殷呼吸陡然一窒,一股无力感卷了上来,连带着眼眶有些泛红。
她转过头看着桌面。喉咙哽咽一阵,半晌无言。
“至少不要牵连玉珏他们。”
“他们?”顾扶砚笑了。
白洎殷觉得下颌一痛,一只冰冷的手将她的头转过去强行对视。
“他们是指谁,你是问叶迁么?”
她触到那目光,当即觉得遍体生寒,说不出话。
她别过头,连带着掉落的还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屋外传来叩门声。那侍女进了屋门便隐隐察觉出气氛不对来。她忙将头埋的更低,先是欠身行礼,随即将菜肴依次摆在桌上,全程没发出一点声音。
房门再度合上。
一只筷子夹了一只水晶虾饺递至面前的碗里,“先吃饭吧。”
白洎殷一把拿过桌上的筷子把碗里那只饺子夹了放进嘴里就要起身,一步还没跨出去,手臂传来力道,她心下一惊,整个人跌坐到一双腿上,她腰被一双手箍住。
耳边传来声音,“饭没吃,到哪里去?”
二人离得近了,白洎殷强忍住头皮发麻,“刚刚吃了,我有些累了。”
顾扶砚并不买帐,这一次,他终于凉了声音,“把人带过来。”
白洎殷浑身一颤,一股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下一秒,房门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押了上来。
宽大的囚服松松垮垮地套在他的身上,他浑身似是清理过了,除了指甲处有几点干涸的血迹,以及手脚腕出被镣铐磨破渗出的红色外,身上未见半点血污。
白洎殷目光一怔,轻声道:“叶迁。”
“大人。”
叶迁听到白洎殷的声音,目光动了动,几乎是一瞬间抬起了头。
双目对视,白洎殷就要站起身,岂料身后人似是预料到她会动一样,加重了力道,她面上一白,动弹不得。
“顾扶砚,你有病吗?!当时你要进城,我已经让教会暂避锋芒,我也让我手下的人去传话了,你聋了吗?!是你硬要闯进来,叶迁才会带近卫拦你。但凡是个正常人,看到一堆人带着刀上门都会想办法防卫的吧?!你何必迁怒旁人?!早知如此,我当初......”
她目色赤红,下一刻她双唇被人咬住,剩下的话被堵了回去。她呼吸已被人尽数夺去。
叶迁面上血色褪尽,作势就要起身,却被身后人死死制住。一块白布被塞入他口中。
四周陷入死寂,唯有交缠的呼吸声萦绕在房中。
不知过了多久。
“啪!”
一声脆响打破了空气里的凝固,那些侍卫惊恐抬起头,便见白洎殷一巴掌甩在了顾扶砚的脸上。这一巴掌力道之狠,竟是将顾扶砚的头都打得偏了过去。
她手心传来的麻意将她的理智唤回。她面色苍白,手颤抖着说不出话。她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得朝后面靠去,全凭顾扶砚缠在她腰上的手死死扣住才不至于跌下去。
她打了个激灵,已把右手背到身后。
她怕下一秒顾扶砚将她的手砍下来。
明明是夏天,四周空气冰冷到了极点,所有人俱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叶迁死死盯着顾扶砚,一双眼底是藏不住的杀意。
烛光昏暗里,那人面色晦暗,看不清喜怒。
他伸手抓住白洎殷的手,冰冷的温度传遍全身。
白洎殷面色一白,几乎是脱口而出:“对不起!”
然而对方只是看着她通红的掌心。“你也就这个时候,同我说的话多了些了。”顾扶砚凉凉扫了一眼地上的人,随即附到白洎殷耳边,低声道:“阿姐若是不听话,我就把他的肉一片一片切下来,喂鬣狗,你可要想好了。”
白洎殷瞳孔一缩,一股寒意顺着后背爬了上来。
她把剩下的话尽数咽回到肚子里嚼了个稀巴烂。顾扶砚将她抱起放回到椅子上。她快速拿过桌上的筷子。
顾扶砚冷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左右收到眼神,麻溜地把人拖了下去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白洎殷低头扒饭,旁边传来含着笑意的声音:“慢点吃。”
她听到这一声陡然一呛,剧烈咳嗽起来。
一只手已拍上了她的后背。
她浑身僵硬,强忍住喉咙的痒意,接过了顾扶砚盛过来的一碗汤。
一顿饭吃的极为艰难。用完饭,顾扶砚又叮嘱了两句,白洎殷才送走了这尊大神。
她熄了灯,躺在床上,半夜迷糊间只觉得后背传来一阵寒意,她腰被人环住,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白洎殷身体一僵,分毫不敢动,只能躺着装睡。
却听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她被这一下带起了一阵鸡皮疙瘩。所幸对方只是抱着自己,并未做出什么别的事。
天还有些蒙蒙亮的时候,旁边已没了那道身影。房门被推开。
屋子一下子亮了起来。
喻宁宫的侍女鱼贯而入。
白洎殷披着头发从床上坐起,她恍惚了一下。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自己还是喻宁宫祭司的时候。
她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披在肩上的发瀑被人绾起。
她知道这是顾扶砚的吩咐。
她一时猜不到对方要做什么,一时有些坐立不安。
她目光盯着面前的梳妆台,大脑疯狂想着对策。回过神,便见两束细细的麻花如同蝴蝶的翅膀般被别在左右两边。
发冠坠着流苏,压在头顶上。剩下的发瀑一泻而下。
她额上被细细勾了一个花钿。
和宫里的妃子额头上的不同。
喻宁宫的染料是青蓝色的。
她余光一转,似是瞥到什么,面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镜子里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
那人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银色的线在上方勾勒出龙纹,一块白玉坠在腰间,随着他的步子轻轻晃动。
平白的褪去了几分少年气,反而多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左右见到来人,忙得行礼。
他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继续。
“你要带我去哪里?”
白洎殷终于没忍住问出声。
顾扶砚勾了勾唇,他伸手理了理白洎殷两侧的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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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答复。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异样来,“我不想去。”
对方依旧没说话。
她有些急了,回过头去看向身后的人,再次重复:“我不想去!”
顾扶砚触到她眼神,笑道:“听到了。”
?
待最后一束头发编完。身后的人停了动作。
她们收到顾扶砚示意,退了出去。
“走吧。”他伸手拉上白洎殷的手。
那股冰凉激的白洎殷打了个寒颤,她知道对方不是在和她商量。
白洎殷压下心底的那股不适,站起身。
过去的顾扶砚并不会强迫她。
时隔三日,她下了阁楼,才终于接触到一点流动的空气。
清晨的日光还不是很明显,天空灰蒙蒙的。
她被旁边的人“带着”上了轿子。
轿帘被掀开,一股竹木的味道扑面而来。
狭窄的空间里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心跳的极快,心底那股不安更甚。她往旁边挪了挪,几乎是要贴到车壁上。谁知刚一动作,旁边一道力气将她一捞。那股让人不安的气息再度裹了上来。
“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白洎殷全身都在抗拒。她压抑着心底那股不适。“没有。”
白洎殷还没来的及反应,下一秒她双唇被人堵住,呼吸已被人尽数夺去。
白洎殷眼底闪过慌乱,她浑身僵硬,作势就要把人推开,奈何双手被人死死摁住。
她脖子传来一阵刺痛。
牙齿咬破了白皙的皮肉,留下一道殷红的痕迹来。
她眼底闪过晶莹,张了张口要出声,双唇再度被人堵住。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终于放过了她。
她呼吸乱成一片,身体因为缺氧提不起半分力气。
抬眼便见那人眼含笑意的看着她,指腹轻轻擦干了她唇角的晶莹,连带着沾上看一抹红色。
她面上一片滚烫,几乎是在一瞬间逃开了视线。
她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口脂必然是花的不成样子了。
帘子被掀开一角。
她终于忍不住出声:“你要带我去哪里?”
下一秒,轿子停止了晃动。
轿帘被掀开,一抹亮光透了进来,把里面的情状照了个分毫毕现。
漓风见到轿内场景,动作一僵,在触到顾扶砚眼神的一瞬间手快速一松,帘子再度垂了下去。
白洎殷别过视线,几乎是在一瞬间跳出了轿子。
紧接着,轿内不紧不慢又走出一道人影来。他一身玄色垂地,半分未见凌乱。
白洎殷朝着金殿的方向看去,心绪百转。
按理来说,今天是顾扶砚攻占皇城后第一次上朝。如今他名为代掌朝政,但明眼人都知道,当今的皇帝年幼痴傻,早就被顾扶砚架空了。
只是白洎殷想不明白,顾扶砚为什么一定要她来。
需要教会承认?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她推翻了。
不太像。
那天晚上,他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说安就安了。
他会需要这些么?
白洎殷还没想出头绪来,人已经到了殿前。
朝内看去,便见两侧已经站满了大臣。
尽管已经有意克制,但是她依然能感觉到有无数道目光偷偷的朝这边看。
9. 血洗
白洎殷深吸一口气,强压住心底的不适,路过的时候凉凉地扫了一眼这些人。
那几个老骨头见到这眼神,莫名的觉得后背直泛凉意。又想到旁边的顾扶砚,当即低着头不敢再看了。
顾扶砚带着白洎殷穿过两边的大臣,一路走到了台上。
顾扶砚温声开口:“坐。”
白洎殷闻声一愣,她看了一眼那金銮座,有些抗拒。
“我坐下面。”
顾扶砚看着她,眼底透着一股意味不明的笑意:“你确定?”
白洎殷看到他眼神,一时间摸不准对方是个什么意思,有点不敢应了。
她原本不想坐到这鬼地方来,但想起适才马车上那可怕事,若是真要在这个地方再上演一遍,那怕是还能再可怕几分。
她朝台下扫了一眼,当即毫不客气地朝着那把金椅正中间的位置坐下了。
玄色的衣摆如莲花般绽开,银色的丝线勾勒其间。她从前在人前穿的都是浅色衣裳,今日褪去几分神性,却染上几分邪气。给人一种冲击性的美感。
喻宁宫和皇宫里这帮人斗了这么些年,如今让喻宁宫主教坐到这个位置,她不用看都知道,这帮老骨头面上一定难看的要死。
想到这里,她这几日来的烦闷终于散去了一点。
果然下一秒,台下传来声音。
“王爷,这样恐怕不合规矩。”
“是啊,喻宁宫的人,怎么能坐到这里来?!简直荒唐!”
顾扶砚却好似浑然未听到般。
他站在一旁,目光牢牢的锁在椅子上的人身上,似是有点意识到她在想什么,眼底不自觉地染上一层笑意来。
白洎殷抬起目光,触到对方眼神。
她目光微颤。
原本一时气愤,没想给他留位置。可眼下下面还在吵,她实在没心思再起争端。
她收回目光,朝边上移了移。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边上传来温度,那人已经坐下。
等再看向台下时,顾扶砚眼底哪还有笑意?
那老臣胡子一大把,眼下跪在那里,面色铁青。他似是感觉到台上扫下来冰冷的目光,后脊有点僵硬,可依旧没有半点要退缩的意思。
金龙盘踞在大殿上方,一双龙目死死注视着台下,将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顾扶砚没说话,殿上一时也没人敢开口。整个朝堂陷入死寂。
白洎殷看着台下那人,面上倒是没有多大起伏。
下一秒,一声轻笑终于打断了死一般的寂静。
“怎么?教权皇权争夺了这么多年,今日能和谐共处了,诸位倒是不高兴了。是嫌两边没能斗得你死我活,不好浑水摸鱼了?”
此言一出,堂下当即跪了一片,声音排山倒海的涌了上来,“王爷息怒。”
白洎殷垂着眸子,眼底染上一层淡淡的笑意。
好一个偷换概念。
那大臣面色铁青,大脑疯狂想着应对。
“陛下,臣万万没有此意,只是和睦是一回事,但帝位事关重大,还是要能者居之。”
他这话明显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
这种东西白洎殷都听出来了,顾扶砚又怎会听不出?
满殿的大臣跪在那里,一时竟也没有一人出来反驳。
毕竟谁不知道,先帝早已立过储君,只是这个人不是顾扶砚罢了。他如今的权力,是靠血洗夺来的。
但白洎殷还是敏锐地捕捉到台下一人在听到这一声后眼底闪过的一抹冷意。
她打量着台下,便发现此人生的极为魁梧,看着已经年过不惑之年了。
白洎殷认得那人。
崔事安,顾扶砚的外家。
顾扶砚起兵上位,离不开他的鼎力相助。
场上一时安静的可怕。白洎殷有点如坐针毡起来。
她悄悄观察顾扶砚神情,却并未在对方面上看到半分不悦。
她暗暗松了口气。
岂料下一秒,旁边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
“那不知王大人觉得,这帝位由谁来坐更合适?”
“陛下病危前,早有下诏,立大皇子为储君。”
“储君?”顾扶砚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染上笑意。
他拍了怕手,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白洎殷循声抬起目光,下一秒她面色一白,一股恶寒席卷至全身。她几乎是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低下了头。
她极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白洎殷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当时她说她想坐下面的时候,顾扶砚似笑非笑地问出那句:“你确定?”了。
那侍卫走近了,先是一拱手。他手里提着的东西伴着他动作一甩。
原本跪着的大臣如有所感的回过头,这一回头他面上血色尽数褪尽。
只见那侍卫手里赫然提着的一个血淋淋的人头。
那人头的头发被那侍卫揪着,整颗头颅悬在空中。
这画面当真诡异至极。
王景眼睛发直,在看清那张脸后跌坐在地上。
“路将军。”
“那不是路将军么?”
殿上的气氛霎时被一股焦躁与恐惧所取代。
顾扶砚笑了笑。
王景僵硬地把脖子扭了回来,眼前一花,上头飘下一张白纸来,宛如一张冥币。
边上的人远远看了,虽看不清上面的字迹,但观上面几片红色的印记,也能猜到那上面写了什么。
那是一张以路岩为首的状纸。
至于谋划的,自然是拥护储君的事。
白洎殷暗暗心惊。
如今路岩已死,看来是事情败露,要秋后算账了。
她对这种事倒是不甚奇怪,但真要亲眼见了,难免心慌。
毕竟要说当年最早对顾扶砚下手的,是喻宁宫。
她不能确定顾扶砚是不是在杀鸡儆猴。
虽然她很不想被当成猴子。
顾扶砚眼底含着笑意,凉凉的在众人面上扫过。
他愈是笑,他们的面色就愈是惨白。
白洎殷暗暗观察众人面色,有惊慌的,有恐惧的,也有绝望的。虽也不乏坦荡的。
谁有问题谁没问题,坐在这个位置上往下看,全都一览无余。
下一秒,只听扑通一声。那头颅被扔到了那尊巨大的酒罍里,酒水四溅。
鲜血染红了酒水,那股诡异的味道在空气里四散开来。
白洎殷只觉得那人头好像离自己近了些,她咬着牙,竭力屏住了呼吸。
“诸位。今日本王能坐到这个位置,还是离不开诸位的扶持。朝事繁杂,仅靠本王一个人,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日后还是要多多仰仗诸位。今日喝了这杯酒,旧事便过去了,本王不追究。”
他话尽,意思却没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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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显,这是一句威胁。
若是不喝,那就是对他有意见,下场便有如路岩。
后面的人收到旨意,提起酒勺在里面搅了搅。
白洎殷低着头,耳边酒水碰撞的声音挥之不去。
酒水被舀出,一杯杯端到众人手里。
有人拧了拧眉,咬咬牙屏住呼吸,倒也就灌下去了。
偏偏就有死杠到底的,怀着对先帝的一根忠骨,当即就把杯子砸了。
酒水砰的一声四溅开来。
白洎殷心下一惊,朝下方看去。便见王景脸上那股死人气不知道什么时候褪去了。他腾的一下从地上爬起,吹胡子瞪眼指着台上的人,怒斥:“若是让先帝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如此暴戾的性子,陛下泉下有知,必然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不会放过我?”顾扶砚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挑了挑眉:“那就让他来找我啊。”
这人都死了怎么来找?!总不能挖坟鞭尸吧?!
王景面听到这话已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他面色铁青,当即调转了鞋尖。他眼底闪过一抹决绝。
白洎殷面色微变。
果然下一秒,便见王景腰一弯,朝着大殿上的柱子撞去。
“拦下他。”耳边凉凉传来声音。
等缓过神来,便见王景已被人拉住。
王景死死盯着顾扶砚,那眼神恨的要滴出血来。
“本王让你死了么?拖下去,好好伺候。”
他话音刚落,王景已经被两边上前的人拖了下去。
殿外传来惨叫。
这惨叫声似是激起了某些人的血性一般。
只听砰的一声撞击,竟是又有人站了出来。
他动了动唇,就要开口。
“拖下去。”
这回顾扶砚连让人开口的机会都没给。
身旁冰冷的气息逼的白洎殷直打寒战。她早就没了看戏的心思。
屋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白洎殷下意识闭了闭眼,想要把那挥之不去的惨叫隔绝开来。
就着这声音,顾扶砚笑了笑,继续问:“还有谁想去陪他们?干脆一并站出来。”
这回下面终于没声音了。冰冷的大殿安静的连针落地的细微声音都可闻。众人俱是屏住了呼吸。
怎知下一秒,一道极为突兀的撞击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白洎殷被这一声吓得浑身一颤,抬眸望去,却见那打翻酒盏的人跪在台下,抖如筛糠,面色比自己还差。
她见到那人目光先是一怔。
于京泽。
这人她认识。当年雒伊和我朝起了战争,后来地方闹饥荒。事关重大,于是喻宁宫这边便派了人组织相应的祭祀,而朝堂那边则派了人去赈灾派粮,其中就有他。
谁曾料到,赈灾粮失窃。当时朝中因为皇帝要征收教会手里的转运券做国家建设。其实转运券,换个通俗点的话来讲就是银票,百姓上供给教会的银票。
喻宁宫传说,天地大劫时,有一名司命神官用手里的司命簿做容器开天地,方有了他们如今脚下的土地。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条无形气运线,只要转运券交得够,就能逆天改命,来世必如吉星高照。
这种东西白洎殷向来是将信将疑。因为她这些年亲眼见到裘竹是怎么拿那些钱挥霍的。百姓们若是知道自己的钱上供来都被这种人中饱私囊了,怕是要把教会给掀翻了。
10. 讨好
涉及利益,教会这边必然不同意,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于是当场便有人来攀咬教会,说是他们当中有人浑水摸鱼,偷了赈灾银两。
而当时的度支郎中便是于京泽,是他及时查清了此事,方还了教会清白,也及时给白洎殷解决了一个大麻烦。白洎殷这些年一直记得这件事。
于京泽只觉得在场的目光一时间全都聚了过来,他浑身抖得和筛子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洎殷放在膝上的手指微不可察一僵,于京泽此人白洎殷相处过,是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来的,今日怎得吃错药了不知道暂避锋芒的道理。她生怕于京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一命呜呼,犹豫着是否出声调和。
她想替他解围,可若是于京泽真的自己要找死,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他。
空气凝固得让人几近窒息,只见他低着头,颤颤巍巍的举起一根手指。
在场众人俱是屏住了呼吸,当然也不乏有几个老臣用充满期待地眼神余光观察着这边,有些人目光里甚至染上了一股炽热的崇敬之意。
白洎殷动了动唇,余光偷偷瞥了眼旁边的人的面色。却见顾扶砚只是挑了挑眉,好整以暇的望着地面上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杀还是不杀?
台下于京泽声音发颤,他动了动唇,终于发出一个音来。
“再来......一杯。”
白洎殷:“。。。”
台下众人:“。。。”
白洎殷浑身一松,终于喘出一口气。她收回目光,只见顾扶砚看了一眼漓风,漓风心领神会。又去旁边倒了一杯酒水过来。只是这回的酒水不同,是从另外一个干净的壶里流出来的。
白洎殷指尖微微回暖。
他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于京泽劫后余生,见到那递来的酒水,忙不迭颤声高呼一声万岁,想也不想就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整只手都在抖,可酒水却一滴没洒出来。
众人再看向他时,眼底那股崇敬之意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了。但白洎殷的眼中却染上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敬佩。
她看着地上那张惨白的脸,陡然升起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情。
再收回视线,便见这帮人手里死死抓着那酒樽,眼底尽是纠结的意味。
顾扶砚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他今日似是极有耐心,并未出声催促。
可无形之中却好似有一张大网沉沉得笼罩在大殿上。
所有人只有顺从和死亡两个选择。
这帮人顶着这头压力,几秒过后俱是一闭眼,将那酒水灌了下去。
顾扶砚眼底终于流出笑意。
“那今后,本王便需要仰赖诸位大人了。”
这话刚出来,白洎殷便听到台下和下饺子似的响起一道接一道“扑通”声响。
她定了定神,台下已经跪了一片。
众人忙道不敢。
“既然如此,诸位还有什么事吗?”
四周骤然鸦雀无声。直到一名官员手执象笏站了出来。
此人白洎殷也认得,户部尚书,刘问。
“陛下,今日正好主教大人也在,臣便一并说了。这几年起了饥荒,又逢瘟疫,朝廷入不敷出。然百姓用于转运券上的钱财却越来越多,致使朝廷收税负担加重。先帝在世时,有心将将转运券分出一些来投入实际建设中去,只是老教主未能同意。我想若是先神降世,必然也不愿意见到民生疾苦的,主教以为呢?”
白洎殷倒是没预料到枪口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毕竟当时这件事一直是裘竹在应对。她心绪飞转,正要出声。
一道慵懒的声音响起:“国库透支,刘大人不想着如何反省自身,从内部出发应对,最先想的是怎么从别的地方捞钱,如何增收税款?若满朝文武解决问题都是靠着这个思路,不知本王还要你这户部尚书有何用?还要你们这帮酒囊饭袋有何用?”
他说这话时,眉眼里是含笑的。明明是反问的语气,可没有人敢真的把他这话当作商量。
殿下一时又跪一片:“王爷息怒!”
白洎殷原先在喻宁宫,虽然不喜欢这帮人,但不能否认里面一些老臣也算是肱骨之臣了,一把年纪骨质疏松,一早上这番折腾想来也是够呛。
刘问听到这话,面上青白交错一片,他正心绪飞转,想着应对,却听头顶再度飘下声音:“银库亏空,本王前些时日也好奇的很这钱都到哪里去了,于是便暗中派人去查,结果这一查便发现,前年原本用于储备军粮的五十万两白银,地方官府并未接收记录。后来经过彻查,诸位猜这钱都去哪里了呢?”
顾扶砚靠在銮座上,一双狭长的凤眸上挑,在众人面上扫过。
场上没人敢答,有人已听出顾扶砚弦外之音,下意识的眯了眯眼。
刘问额头早已渗出汗来。他浑身颤抖,就快支撑不住。
“原来,这笔巨款竟被暗中转入多个以虚假商号开设的钱庄账户,最终流到了你刘问的口袋里。诸多类似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怎么,还需要本王一件一件点出来么?”
完了,彻底完了。
刘问面色一白,整个人已瘫软在地。他眼睛有些发直。
这些事先帝在时从未查出来,可他顾扶砚才执政几天?他究竟是如何发现的?
他浑身颤抖,早知如此,他便不把主意打到白洎殷身上了。他只当白洎殷一届弱女子,如今裘竹已死,她还不是任人拿捏。他本想借此时机,一点一点榨干教会。可万万没想到,却给了顾扶砚一个处置自己的话头。如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户部哭穷,却不知你刘问却是有钱的很啊。与其想着怎么搜刮转运券,本王还是更想看看你府邸究竟能榨出多少银两。”
头顶森森传来声音。
“拖下去。”
“冤枉啊!微臣知罪,微臣愿掏出全部家当,求王爷恕罪!”
左右触到顾扶砚眼神,利落的上前把人手臂一扯拉出了大殿。
场上霎时又恢复了死寂。
“诸位还有什么事吗?”
白洎殷面色发白,却还是硬着头皮道:“贪官已除,王爷英明。”
顾扶砚微微侧目。
白洎殷快速奉承道:“裘竹在时,蛀虫未除,若是天神知道转运券最终都落到这帮人的口袋里,必然不会同意。如今王爷乃神武圣哲,本宫主相信转运券必能用于正途上。是以教会愿意为北昭尽绵薄之力。”
顾扶砚声音含笑:“阿姐愿意帮我,自然是好。”
但凡有点眼力见的都能看出这局势是怎么回事了。传闻说当年白洎殷“大义灭亲”,这对姐弟早已决裂。如今看来,传闻不尽属实。
此言一出,台下当即高呼:“主教心怀大义,怜悯众生,实乃神女降世;王爷明察秋毫,执法如山,德配天地。”
白洎殷不知道人是什么时候走光的,等回过神来,她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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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捏住。
她实打实的打了个激灵,手心已被冷汗打湿,蹭出一片粘腻来。
下一刻唇上传来一片柔软。
只是这一次对方只是在她唇上轻轻印了一下,并未再做旁的。
白洎殷后背有些僵硬,双唇已经分开。
耳边传来警告:“不许乱跑。”
白洎殷回想起昨夜的事来,她浑身一颤,极为乖巧地点了点头。
顾扶砚这才露出笑来:“眼下户部一职空缺,阿姐想让谁做户部尚书?”
白洎殷觉得眼前的人陌生的很,一时捏不准顾扶砚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试探?
没必要吧。
她张了张口,正准备套出那句平生摸爬滚打见风使舵第一万金油:我不参政事,对诸事了解不如你,你选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却听顾扶砚开口:“我想听阿姐的意愿,只要是阿姐选的,都可以。”
这种时候倒是来听她的意愿了。
白洎殷试探性的开口:“你观于京泽如何?”
顾扶砚闻声笑了笑:“我就知道阿姐想选他。”
白洎殷思绪纷乱,正想着如何应对,便见身前的人朝她露出一个笑来,“走吧。”
就这样一连过了几日,阁楼下有守卫层层把手,白洎殷出不去。每日除了吃饭睡觉,便只能对着墙壁发呆。
她想出去,她想知道玉珏她们如何了。她暗暗庆幸,还好当时琉书南下采药未归,否则怕是也难逃一劫。
直到一日灯烛熄灭,白洎殷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身侧再度传来动静。
腰被环住,白洎殷手心渗出粘腻的汗来。她转过身,昏暗里,她伸手抱住身侧的人,抬起头,唇瓣轻轻覆在他唇上。
顾扶砚似是没料到白洎殷会突然凑上来,他目光明显一怔,紧接着一只手扣住白洎殷的后脑勺,舌尖一点一点抵入牙关。寂静的房内,唯有彼此呼吸交缠声分外明显。
白洎殷呼吸散乱,有些招架不住,抬手要将人推开。
双唇分开,一只手已绕上了她的衣带。
白洎殷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想出去。”
旁边传来一阵轻笑。身前一片滚烫。
“阿姐在和我谈条件吗?”
白洎殷突然后悔了,她忍住俱意道:“是。”
下一刻一只手臂缠过她的腰间将她带入怀里:“你觉得我动不了你?”
四周温度升高。
“没......没有。”白洎殷朝身后缩了缩。
旁边的人却像是松了口:“阿姐想去哪里?”
“我不乱跑,我只是想出屋子,你把楼下守卫撤了。”
顾扶砚笑了:“可以。”
白洎殷心绪稍定。下一刻衣带一松,她双唇再度被人堵住。
一夜无梦。
天还有些蒙蒙亮的时候,身侧的人已经起身。顾扶砚有意放轻了声音,但白洎殷还是醒了。
她揉了揉微红的眼眶,欲转个身,却被一双手环住。
顾扶砚在她额上映下一吻。
“我晚些时候过来,不许乱跑。”
白洎殷闭着眼,抓着被子的手微微收紧,面上却点了点头。
耳畔的“细簌”声尽数远去。
直到四周再度恢复安静,白洎殷呼出一口气。她睁开眼,一双眼底俱是清明。又过了半晌,她确定人已走远。白洎殷咬了咬牙,撑着床起身。
11. 出逃
房门被打开。屋内的燥热被灌入的空气尽数吹散。白洎殷顺着栏杆朝下望去,便见原先黑压压围在楼下的守卫不知何时已经撤掉了。
天渐渐昏暗下来。
火光燃起,房间又恢复了光亮。白洎殷抬起目光,眼中倒映着的,赫然是那尊神像。
不知过了多久,她收回目光站起身。
她摁下机关,暗格弹出,里面叠着一张白纸。
白洎殷后背已被冷汗打湿,她有些心悸地看了一眼窗外,转而快速把图纸摊开。
这上面赫然画着的,是如今喻宁宫的防卫巡逻图。
她深吸一口气,确定无人后,将那上面的图文一目十行的扫过。
如今喻宁宫的守卫早就被顾扶砚不动声色得换了一批,路线是否还是那个路线,她不能保证。
白洎殷目光凛了凛,快速将图纸收回袖中。
怎知刚一抬头,余光瞥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她心跳的飞快,待再一定神,便见那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心知是自己太紧张眼花了。
白洎殷强行定了定神,将心底那股异样压了下去。
她轻轻将手贴在大门上,轻轻推开了一小条缝隙,侧身挤了出去。
白洎殷不敢打灯,摸着漆黑的楼道一步步顺着台阶往下。
空气里铺面而来的是木头受潮腐烂的味道。
不知摸了多久,面前豁然开朗起来。
夜色朦胧下,一道瘦小的身影遁入黑暗中。
白洎殷顺着刻在大脑中的路线,一路摸到了外围。她松了一口气,路线没换。整个喻宁宫,要说最复杂的,倒不一定是那些经文,而是布防图。
喻宁宫这些年要防着宫里,两边关系恶化,裘竹的那条老命更是倍受威胁,这布防走势是几代人研究出来的,极为巧妙,轻易不会换。
顾扶砚如今能光明正大攻入喻宁宫,这布防,想来凭他的手段早就摸了个干净了。白洎殷在老主教旁边摸爬滚打了这些年,也才知道图纸的藏身地。
如今内围已出,她人至外围。
白洎殷面上传来细密的凉意。天空竟飘下雨来。她深吸一口气,她留意了一眼四周,脚下生风。
只要绕过这一片,她就能离开这个吃人地方,这个桎梏了她近十年的地方。白洎殷这几日暗中打探过玉珏的下落,那地方防守不严。她昨夜偷了令牌,等这边绕过去,她就把玉珏救出来。
从此天高海阔,再不管这九重天上的是是非非。至于其它的,以后再说。
下一秒耳边传来脚步声,她余光一瞥,便见火光将转角的墙壁映的通红,她面色一白,迅速遁入墙角后面。
漓风眯了眯眼,“什么人?”
他适才看到一块衣摆从墙角闪过。
白洎殷蜷在角落,她脑袋埋到膝盖里,连呼吸都屏住了。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耳边的脚步声一点一点逼近。
雨渐渐大了起来,坠在青石板上发出声响。
漓风手里提着火把,下一秒他余光瞥见一道玄色的衣袍从身侧掠过。
他看清来人,拱手就要行礼,却触到顾扶砚眼神。
他怔了一下,再把目光看向漆黑的角落,当即心领神会过来。
他一拱手,带着身后的守卫朝反方向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道催命般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等白洎殷缓过神,突然觉得那脚步声似是又离远了些。
她松了一口气,突然发觉膝盖不知何时已被泪水打湿了。
头顶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她全身湿透,冷风一吹,她打了个寒战。
雨水混着泥土的气味在空气中散发开来。
她喘过气来,忽觉空气里不知何时多了一股雪松的气味。
脑中似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她面色一白,抬起了头,便见面前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身影,正撑着伞看着她。
顾扶砚抓着那伞柄,蹲下身。
四目相对。
“这么晚了,到哪里去?”
白洎殷浑身一颤,她往后面缩了缩,惊觉身后是冰冷的石墙,她早已退无可退。
“散心。”
“散心?”顾扶砚笑了。
他眼尾上挑,一双含情眼染上了一抹笑意,在烛光照映下透着几分妖冶,却泛着前所未有的凉意。
“嗯......”
白洎殷头皮一麻,眼睛有些发直。
面前的人却没说话了。下一刻雨伞坠地,伞面来回滚动着。
她后背传来温度,整个人已经被一双臂弯捞进怀中。一只手抄过她的膝弯,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雨似乎小下去了些,雨丝细细密密地直往衣领里钻。
房门被吱呀一声踹开。
白洎殷被这一身拉回思绪,却只觉得跌入地狱。她人被放至床上。下意识朝角落缩了缩。
一双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臂。
她面色一白,图纸被那双冰冷的手掌极为灵巧的抽出。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扑上去要将东西夺过。
怎知这一下却扑了个空,对方将手往后移了移,另外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
泛黄的纸在他手里晃了两下。
顾扶砚视线牢牢锁在她身上,细看似是还带着几分笑意,只是那笑容极淡,看得人心底发寒。
白洎殷浑身一颤,颤抖着爬下床就要往外面跑。手腕传来刺痛,她被大力往回一扯。
面前那道身影已经欺压上来。
她心底一惊,下意识想要讲话,双唇被人堵住。
那股贴在身上的凉意顺着白皙的肌肤褪下,她腰间被一道温热的手掌牢牢桎梏。
她打了个寒战,挣扎地要把人推开,却半分动弹不得。
纱帘滑下,模糊了后面的光景。
狭小的空间里,温度缓缓升了上去。
“疼……呜……”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
空气氤氲出一片潮湿的气息。
白洎殷双目被眼泪模糊的几近看不清。她眼角留着一抹残红,耳边传来声音。
“为什么要走?”
她死死咬着下唇,回过眸子看着他,未答。
二人贴的极近,耳边传来气流。这一次对方几乎是贴着她开口:“你当年说过,不会抛下我的。骗子。”
她脖子传来一阵刺痛,离得近了,便可见那里渗出一抹殷红。
顾扶砚松了口,空气里响起细碎的铃声,脚腕传来一阵凉意。
她没有挣扎,疲倦的移过通红的眼睛,透过朦胧的纱帐,她似是又见到了神像的脸在悲悯地看着她。
她移过眼神,却见顾扶砚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她了。
一双手抓在她腕上,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下一秒桎梏住她的那道力道已经松开。
她被打横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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纱帘被掀开。那人抱着她,一步,两步。
不知过了多久,顾扶砚停下脚步。
白洎殷疲惫的移过视线,便见面前赫然屹立着的,是那尊神像。
她被轻轻放到垫子上。
身下的那片粘腻逼的她直泛恶心。
下一秒她手中被塞进一物。
白洎殷低头看去,便见手里赫然多出的,正是前日燃到一半熄灭了的那根蜡烛。
她面色一变,下意识就要松手,一只手掌已经包裹了上来。
“你做什么?!”
“阿姐信不信,你我的姻缘,是上天注定。”
白洎殷看着那双眼睛。
她不信。
顾扶砚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他笑了一下,另外一只手却拿着火折子。
那折子被他甩了两下,火苗瞬间燃起。
白洎殷死死盯着她手中的蜡烛,直到火苗靠近。
明黄色的火光在触碰到烛芯的一瞬间,烛光相接,蜡烛燃起光亮。
顾扶砚眼底映着火光,眼中的炽热毫不掩饰。他手指巧妙的撬开她五指与掌心的空隙,将那蜡烛拿了过去。
顾扶砚弯下腰,烛台被轻轻搁在了像前。
火苗伴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两下。烛台的位置设置的极为巧妙,烛光在神像头顶的那一小块藻井晕开,神像好似伴着光亮起的瞬间活了过来。
白洎殷目光怔了怔。
顾扶砚却笑了,他走近了,轻轻擦了擦白洎殷眼角的泪痕,耳边的声音透着一股蛊惑的意味。
“你瞧。教会和朝廷斗了这么多年,若是有一朝教权和皇权能修好,我想天神必然也是极为乐意见到的,你说呢?”
透着朦胧的光线,空气似乎染上了一股诡谲的气氛。
白洎殷浑身僵硬说不出话,她大脑一片混乱,似是信了七八分。
一双手却已缠上她的后颈,她双唇覆上一片冰凉。原本松松垮垮系在腰间的系带被扯开,指上的茧磨过腰间,激起一片颤栗。
或许是因为白洎殷信了,又或许是没有力气了,这一次白洎殷没有抵抗。
舌尖抵入牙关,将人的呼吸尽数夺去。
就在白洎殷要支撑不住的时候,一只手将她拦腰揉进怀里。
眼角泪痕未干,迷糊间,她听到耳边传来声音。
“阿姐,我们成婚吧。”
“嗯。”
顾扶砚目光一怔,似是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阿姐,你说什么?”
可这回白洎殷似是睡着了,并没有回他。
顾扶砚怔了半晌,看着怀中,眼底俱是温柔。
白洎殷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掀开帘帐,便见床边的凳子上整齐地叠着一套衣物,是她惯穿的月白色。只是细看便可发现,那颜色虽然素,但和普通的白色不同,里面多加了一抹蓝色,而今日这衣裙上的颜色极淡。白洎殷见过这种染料。有一年祭天仪式,裘竹身上的衣服用的就是这种。
这种颜色要在日光下才能显现出来。阳光一照,衣裳上便晕开一层柔和的流光。平日里不细看,很难察觉。
大袖用银纹勾了边,上面的暗纹更是精巧,青鸾鸟会随着主人的动作缓缓展开双翼,待主人收了动作,它亦将翅膀收回,极具灵性。
白洎殷穿上衣服下了床,坐到桌子边。
她刚拿起筷子,门外响起脚步声。
12. 答应
白洎殷不用抬头便知道来人了。光透进来的一瞬间,她转头露出笑来:“你怎么来了?”
顾扶砚步伐一顿,眼中闪过一抹错愕。下一秒,那抹错愕很快被一丝欣喜的意味取代。
他快步走到白洎殷身侧。见白洎殷手里还拿着筷子,便伸手将食盒里的饭菜一碟子一碟子端了出来。
“这道樱桃肉,甜而不腻,阿姐以往最喜欢吃了,尝尝。”
白洎殷低头看了眼碗里多出来的那块沾着糖汁的酥肉,抬起目光,便见顾扶砚眼底染笑看着她。
她挂上笑,回过头拿起筷子,将那块肉夹起,放入口中,嚼了两口,咽了下去。
“如何?”
她目光未抬,眼底依旧挂着笑意:“自然是好吃的。”
这回倒是顾扶砚没说话了。
白洎殷咽下米饭,抬手夹向面前距离自己最近的那道青菜,顾扶砚已伸手将东西夹了过来。
白洎殷看着碗里的那抹绿色,依旧夹起放入口中。
她没说话,似是在等着什么。
终于,旁边再次出声。只是这一回,那声音染上了些许试探的意味。
“你可记得,昨天晚上你说了什么?”
白洎殷低着头,她手上动作未停,似是并未多大在意,“我昨天晚上说了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顾扶砚眼中的光亮似是黯下去了一些。
但他目光依旧未收回,半晌,他再次开口:“阿姐说愿意与我成婚,可记得?”
白洎殷已放下筷子。
空气沉寂了半晌。
“记得。”她启唇。
在这句话说出口的一瞬间,顾扶砚目光一怔,他似是有些不确定,再度开口问她。
“你愿意?”
白洎殷回眸直视他:“嗯。”
顾扶砚心跳的飞快,他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还未回过神再说些什么,旁边的人再度传来声音。
“只是我有三个条件。”
顾扶砚心底闪过忐忑,他手僵了一瞬,但依旧道:“你说。”
“第一,你不能再限制我的自由。”
顾扶砚沉默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
他轻声应道:“好。”
白洎殷笑了。
“第二,你要把玉珏放回来,她还得给我陪嫁呢。”
顾扶砚的眼神在听到这一声后兀的一亮,他眼底的疑虑已散去大半。他几乎是在一瞬间接道:“好。”
“至于第三件,我之后再和你说。”
她话落身上一紧,整个人已被人抱住。
“若阿姐愿意与我成婚,莫说三件,便是千万件我也答应。”
白洎殷笑了:“我没那么多事要你做。咳咳......”
顾扶砚见状面色微变,一只手已探上白洎殷脉搏。
“可是残毒?”
白洎殷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没有。被口水呛到了而已,毒早就解了。”
原来从白洎殷成为喻宁宫祭司的那一日起,裘竹就给她服下了一种药。每隔一个月,药效就会发作一次,除非在那之前服下裘竹给的解药,否则五脏六腑就会如万蚁啃食般,无休无止,直到活活痛死。
当年两人关系还没破裂时,顾扶砚暗中为白洎殷寻到一位神医,加上白洎殷自己也略通一些医术,忙活了大半个月,最后终于把毒给解了。否则白洎殷也不敢说杀就把裘竹杀了。
顾扶砚动了动唇,正要开口,屋外响起催促声。
“陛下,张大人求见。”
顾扶砚动作一顿,松开了白洎殷。他眼底俱是温柔,“阿姐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你。”
他起身到了门后,手已经触到执手。下一秒似是想到什么,转过身。
白洎殷依旧坐在那。
他说:“定个日子吧。”
白洎殷眼底含笑,看着他:“都好。”
“洎殷占天祈愿向来是拿手的,日子便由你来定好不好?”
白洎殷看着门后男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那双在朝堂上冰冷一片的眼睛这一瞬染上一抹炽热。她勾唇笑道:“好啊。”
*
“殿下,人找到了,杀吗?”
顾扶砚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只是笑中尽显杀意。
“果真没死。”
当时顾时锦火烧寝宫诈死逃脱,却不想顾扶砚早留有后手。就在他靠着伪造的身份抵达城门口之时,被顾扶砚手底下的人拿下。
他薄唇轻启,正要开口,下一秒似是想到什么,眼底寒意褪去,转而被一抹柔和取代。
“不杀,打断了手脚关好了。下个月是我与阿姐的大婚,阿姐不喜杀戮,若是让他的血脏了婚宴就不好了。”
眼底闪过一抹错愕,接踵而至的是喜色:“是!”
白洎殷不知在凳子上坐了多久,待她扭过头,便见那根蜡烛还在燃烧着,透着光亮。
昨夜的一切还历历在目。
她眼底闪过一抹讥讽,缓缓站起了身。
“啪。”
原本燃着的烛光被兀的压灭,一缕青烟升起,青烟后是一双冰冷至极的眼神。
这位点了一辈子即时烛的喻宁宫神女,这一次亲手掐灭了手里的蜡烛。
“姑娘,姑娘是我。”
屋外传来焦急的声音。
是玉珏的声音。
玉珏陪在白洎殷身边近十年,她第一次听到玉珏用这样的语气喊她。
门被打开,里面露出一张笑颜。
“你来啦。”
玉珏眼底闪过一抹呆怔。
“他把奴婢放出来了。玉珏听说您要和他成婚,是真的吗?”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嗯。”
“可是姑娘......”
她话未说完,已被人打断。
“我与他相伴这么多年,何必你死我活呢?如今这个局面,不是很好吗?两边斗了几百年,早该消停了。”
她谈话间,已自然的把玉珏带到了屋内。
房门被掩上,将夜色关在了屋外。
玉珏眼底凝重的意味未减,下一秒她人已经跪下。
“是奴婢无能,未能保护好姑娘。”
白洎殷见她这样先是一怔,随即哑然失笑道:“这本来不是你的错,何况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
她谈话间,已抬手要去扶地上的人。
怎知下一秒,玉珏抬手将白洎殷向下轻轻一拉,白洎殷目光微怔,但还是顺着玉珏的动作轻轻蹲下身。
双目对视的一瞬间,一切都已了然。
玉珏压低了声音,“奴婢知道姑娘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姑娘想离开这鬼地方,想了近十年,如今就要走了,怎么甘心?姑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赴汤蹈火,绝无二话!”
白洎殷目光动了动,她起身的同时伸手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手臂上的衣袖顺着动作滑上去一块。
玉珏余光下意识往旁边一瞥,怎知就是这一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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兀的僵住了。
只见白洎殷原本白皙的手臂上平白添了几道红痕,手腕隐隐透着青紫。
“姑...姑娘......”
白洎殷顺着她的视线低头,她收回手,将袖子拉下,面上却不见半分异样。
她轻声:“无事。”
玉珏听完这一句,眼底惊俱与心疼交织在眼里,她张了张唇,有些话就要脱口而出。
“坐吧。”
白洎殷已经坐下了。
玉珏呆怔了半晌,终是没问出声。
白洎殷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沾了墨水,在纸上留下字迹。
她眼底含笑,出声:“我挑了日子,这么多年你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出嫁那天,你怕是也得给我当陪嫁。”
玉珏眼眶微红,可她话声依旧有力:“奴婢求之不得。”
白洎殷停了手上动作。
字迹放干,她深吸一口气,余光警惕的看了一眼窗外,下一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岸上的纸条揉进手心放到了玉珏手中。
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个时候,玉珏才发现,白洎殷的手是多么的凉。
她一直是最怕死的,最胆小的。
这样一个人,花了多么大的气力和果决,才干出把上一任教主除掉这么惊世骇俗的事。
明明就差一步,就差一步!
耳边传来极低的声音。
“去找钟陵,把东西给他,他会知道这么做。”
钟陵。玉珏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玉珏在熟悉不过了,此人原本是裘竹的助教。
当时裘竹的助教有两位,一人是姝年,而另一位,就是钟陵。
只不过最后,钟陵倒戈了。他与白洎殷里应外合,毒杀了裘竹。
此人行径并不算光明磊落,但足够心狠,做事干净。
该出手就出手,这点非常合白洎殷胃口。
玉珏抬起目光,二人视线碰上。
她已了然。
白洎殷收回视线,她眼底的波涛已平。
“夜深了,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吧。”
“大人早些休息,奴婢告退。”
黑暗里,一道黑影掠过。
下一秒房门被一双手轻轻推开。
玉珏走到屋外,转身却见白洎殷的侧颜,她仍旧坐在那里,侧头盯着壁后那尊神像,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寂凉。
房门与玉珏眼底的情绪一道合上。
房门被推开。午后的阳光洒进窗牖,白光映在木制的地板上,散开一小块光晕。
一股冷香氤氲在空气里。
房内无人,白洎殷去主持晨会还未回来。
下一瞬,一只黑靴跨入屋内。
仔细一看,便见那靴子上绣着银纹,乍一看似是某中图腾。银线在跨进房间的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顾扶砚背着日光走到柜前。
上面赫然摆着几个瓶罐,再往上一格,便见到一沓白纸。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那白纸取下。
一张......
两张......
不知过了多久,那只手终于停了。
顾扶砚目光一怔,眼底染上一抹异色。
那双手再度动了起来。
一张...两张......
少了一张。
顾扶砚看着冰冷的柜子,眼底染上一层凉凉的笑意。
“漓风。”
13. 永结同心
一道黑影自窗外一闪而过。
等再见时,便见一人已单膝触地。
漓风拱手:“殿下。”
顾扶砚盯着窗外,目色有些发寒。
“这几日盯着玉珏。看她有没有去见什么人,做什么事。”
“是。”
白洎殷刚走到门口,便见桌案前坐着一道玄色的身影。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僵,一双视线已经看了过来。
白洎殷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你怎么来了?”
她神色如常地在顾扶砚旁边坐下。
一双修长的手打开了食盒。
那人眼底含笑的把一块淡黄色的糕点递了过来。
“带了点心,阿姐以前最喜欢这个了,尝尝?”
白洎殷应声接过,笑道:“好。”
栗子糕递至唇边。
旁边的人目光淡淡的,看不出情绪:“阿姐昨夜都和玉珏聊了些什么?”
白洎殷轻轻咬下手里的东西,嘴里慢慢咀嚼着。
待那股甜腻的味道完全咽下去了,她神色如常的开口:“也没聊什么,她在我身边呆久了,担心我会过得不好,我和她说哪能呢?我和你是一块长大的。”
闻声,顾扶砚目光动了动,眼底染上笑意。
他抬手轻轻拿起一块糕点递至白洎殷唇边。
白洎殷半侧过头,她视线稍稍侧开一瞬,注意到屋外站着一道人影。
她目光微凝,但也只是一瞬,那抹异色已被掩藏得无影无踪。
“好吃吗?”
白洎殷笑了笑,“还行。”
顾扶砚危险的眼尾轻轻挑起:“只是还行?”
白洎殷笑道:“你天天带这些,吃多了就腻了。”
顾扶砚闻言一笑,将剩下的半块糕点送入口中,那上面还留着一小排齿印。
白洎殷看到这一幕目光明显怔了一下,随后笑道:“你先回去吧,我叫了玉珏来陪我。”
“我陪你不好吗?”
白洎殷倒茶的手微微一蜷,却见顾扶砚眼底含笑地看着自己。
她有些僵硬地将倒好的茶水递给顾扶砚。
“没有不好,只是你不是要忙嘛?而且要算日子来着,玉珏自来擅长这个。我第一次给自己算这种事,我怕把握不好,想让玉珏来把把关。这种东西若是有外行的人看着,容易导致结果不准。”
白洎殷有两位贴身侍女,一人就是玉珏,她擅长卜算,另一人叫琉书,擅长制毒炼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白洎殷成了主教以后,这二人会是新一任助教。
顾扶砚抬手理了理白洎殷鬓角的碎发,“好,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玉珏见顾扶砚出来,欠身行了一礼。
房门被轻轻合上。
顾扶砚出了屋子却没有立即离开,一双眼底晕着的烛光,在无边的夜幕下透着一股冷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冷寂被一抹自嘲取代。他终于移开步子走下楼梯。
顾扶砚没有点灯,明明是夏天,房间里却散着一股寒意。
“殿下。”一道黑影自屋门闪入。
顾扶砚坐在桌前,转头看着漓风:“有结果了。”
这是一句陈述句。
漓风站起身,却未说话。
杯盏被放在桌面上,发出一声碰撞。那声音不大,却在死寂的屋内显得尤为突兀。下一秒桌案前的人抬起目光,凉凉地看着一侧站着的人。
“主子料的不错,玉珏去找钟陵了。”
上面的那双视线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变得冰冷无比。
桌案上,一双苍白的手伸了过来,将染了字的白纸喂到火前,静静地烧着。
纸张在沾到火光的一瞬间,火苗迅速缠了上来,直至将其燃至灰烬。
再沿着余烬一点一点往上。
火光映着一双笑眼,可那笑却半分不达眼底。
“我知道,她总能在绝境里找到出路。我小看了阿姐的本事。”
“殿下,杀吗?”
“杀?”顾扶砚笑了,“既然是阿姐想要的,我自然会给。但本王想要一盏灯笼,做我与阿姐的花烛。”
他侧过头,冰冷的眼底哪里还有笑意?
“懂了?”
漓风迅速拱手,“属下明白。”
白洎殷与玉珏面对面坐着。
“姑娘,他给了奴婢这个。”
白洎殷看了一眼玉珏手里的纸包,抬手接过。
“迷魂药?”
“是,他是这么说的。”
白洎殷的手指灵巧地将那纸包打开,一股苦涩的气味在空气里散发开来。她看了一眼里面那粉末状的东西,凝着神色,似是在想什么。
玉珏见她这般,不敢出声打搅。
半晌,白洎殷将那纸包按着原来的路数折了回去。
“琉书还没回来么?”
“她前几日传来消息,如今在半路了,应该要不了五日。”
白洎殷点了点头,“她若是回来,让她来见我。”
“姑娘可是信不过钟陵?”
“钟陵能倒戈向我,不是为情,是为利。他不生异心,我不信。”
“您是担心他会在药里下毒?”
白洎殷轻轻了一口茶,“不无可能。”
“奴婢明白了。”
*
夜寂之时,假山后隐隐冒出一道娓娓的女声。
“不知钟大人叫我过来,有何吩咐?”
“这番顾扶砚血洗皇宫,围剿喻宁宫,你这出门采药,倒是出的巧了?”
琉书面色微变:“我不是很明白钟大人的意思呢。”
“不明白没关系,你主子要做什么你能明白就行了。”
琉书问:“大人何意?”
“你可知,你家主子要和顾扶砚成亲的事?”
琉书声音透着几分得意和窃喜:“自然。”
钟陵压低了声音,“那你可知,你主子暗中让我为她寻了一包迷魂药?”
琉书闻言面色一惊:“这是为何?!”
“不明白么?成亲是假,脱身是真,你在白洎殷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她这么做有什么后果吧?退一万步,就算她逃脱了,那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该怎么办?你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眼看临门一脚了,不甘心就这么收尾吧?”
琉书脸色发白,眼底闪过一抹愤恨。“求大人指点迷津。”
“好说。我将迷魂药换成了毒药。只是白洎殷信不过我怕是,她自己行动受限又没有工具验,你觉得这种时候她会找谁帮忙呢?届时怎么说,不需要我多说吧。”
琉书交叠在身前的手已经渗出汗来,“你......你要弑君?”
钟陵却不甚在意。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借刀杀人,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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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的又岂是你我?此事若成,白洎殷那怂包,逃还来不及,哪里会找你我麻烦?届时我趁机夺位,一举收教权皇权为一体,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事若是败,白洎殷百口莫辩,自有人顶罪,何须害怕?”
琉书眼底的顾及在听完最后一句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她眼底闪过一抹狠意。
“枉我忍辱负重在她白洎殷身边用心侍奉了这么多年。却不想她大难临头只顾着自己逃跑,全然没想过别人。是她白洎殷先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大人放心,琉书心里有数。”
钟陵笑道:“那便恭候佳音了。”
转眼过了一个月。这次婚期虽说定的很急,但很多东西的准备却半分不见潦草。
比如那婚服,上面的刺绣集了整个国家最厉害的绣娘赶了半个多月绣成的。
纹路精细,针脚严密。
侍候的侍女在旁笑道:“王爷这般记挂大人,大人实在是好福气。”
那侍女话落,却见白洎殷只是看着手里的婚服,面上虽挂着笑,可那笑意好似隔了一层,不达眼底似的。
她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见此情状当即闭了嘴。
却听白洎殷扭过头,面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笑意:“是啊。”
那侍女压下心底的异样,她快速收了心思,伸手将白洎殷从床上扶起。
一番收拾过后,竟是三四个时辰都过去了。
屋外停着大红的轿辇,玉珏在屋外候着。
待听到动静循声抬起目光,目光微怔,便见屋内走出一道极为明艳的身影。
白洎殷换上了那身大红色的喜服,喜帕遮住了她的面容,却只见几缕流苏顺着衣角垂下,隐隐遮住了鞋子,又随着主人迈步,轻轻摇曳着,极为庄重,步步生莲。
婚服华重,需要由人拖着,待下了楼梯,衣裙便如明霞般在身后铺展开来。
白洎殷当祭司那几年,裘竹对她的体态礼仪方面的要求极为严苛。
那衣服虽重,可披在她身上却半分不显繁琐,反倒更显端庄华丽。
她压下心底的思绪,上前牵过白洎殷的手,将人扶上了花轿。
轿辇一路摇晃,耳边乐声不绝于耳。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停止了晃动。
透过喜帕,便见帘外伸进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白洎殷看着那双手,目光怔了怔,她思绪飘转。
轿外,四周围已经隐隐起了异样的气息。
那侍女有眼力见的正要出声催促,却接触到顾扶砚眼神。
她浑身一颤,低头退回到原地。
白洎殷自是不知道外面情况,她只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极为好耐心的在等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柔荑般的手终于覆了上去。
轿内走出一人。
喜帕遮住了视线,白洎殷看不清路。忽觉抓着自己的那只温热的手掌轻轻用力,似是在安抚。
白洎殷目光微怔,她垂下眸子,压下眼底的异样。
二人携手入殿。
“吉时已至,行沃盥之礼。清水净手,去杂存洁,寓意新人自此以后,心无杂念,携手前行。”
白洎殷感觉到有人走近,她垂下目光,将手放入面前端来的清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再度响起声音。
“同牢合卺,新人共食一牲之肉,饮合卺之酒。自此,夫妻二人同甘共苦,永结同心。”
14. 毒酒
一只葫芦被切成两半,用红绳连在一起。
她轻轻将喜帕掀起一角,酒精味散发出来,记忆力那只带血的头颅再度浮现在眼前。
白洎殷手微不可查的一颤,酒水被她下意识灌了下去。
怎知这一下灌的急了,那股气味从喉咙呛到鼻子,充斥在四周挥之不去。她浑身一软,向后倒去,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
耳边隐隐传来笑声。
那礼生生了一张巧嘴,笑着打圆场道:“大喜的日子,新娘子许是太紧张了。”
白洎殷浑身有些发颤,一双手轻轻拍上了她的背,耳边传来温柔到极致的声音。
“慢慢来,不急。”
她浑身一僵,已经停了咳嗽。喜帕下映着一张苍白的脸,一双眼睛挂着泪光。耳边再度响起声音。
“解缨结发——”
......
“执手盟誓,新人相对而立,执手而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此生相伴,风雨同舟。”
“礼成——”
……
白洎殷是被玉珏搀扶着回去的。
她视线受到限制,胸口无端的发闷。
玉珏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安慰,“姑娘别怕,奴婢都已经处理好了,今日过后,您便能离开这四方囚笼了。”
白洎殷收回思绪,轻声道:“琉书验过了?”
“是,姑娘放心,那东西只是蒙汗药,不会有问题。”
白洎殷闭了闭眼,心绪稍定:“好。”
玉珏出声提醒:“姑娘,门槛。”
她进了殿门,在床边坐下。
左右没了声响,她手指冰凉一片。四周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在跨进殿门的一瞬间,她甚至有想过或许顾扶砚是对的,或许这一切都是神意,不如就认了。都到这一步了,就算了吧。
可直到她坐下,头顶的红布遮蔽了她的双眼,四周那股压抑的气息让她快要喘不过气,她知道,自己绝无可能就这样过一辈子。
“王爷。”
屋外传来人声。
房门似是被人推开,脚步声近了。
白洎殷垂下目光,透过喜帕的下方空隙,她见到了一双红靴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收紧。
终于,那双脚停了。
周遭骤然一亮,空气流通起来。
白洎殷抬起目光,便见一双目光极为专注地看着她,手里赫然拿着的,是那块喜帕。
顾扶砚温声道:“阿姐饿了吧,我让厨房备了吃的。”
白洎殷摇了摇头,她起身笑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咱们喝一杯。”
怎知话音刚落,一步还没迈出,腕上传来力道,她被带着向后踉跄了两步,跌进一个温热的怀中。
头顶轻声传来声音。
“不急,先吃了东西。”
白洎殷压下眼底的慌乱:“好。”
耳边再度传来脚步声,侍女提了食盒跨进殿门,见二人新婚燕尔,面色微微泛红。她先是行下一礼,随后把手里东西放下,快速欠身退了出去。
白洎殷已被边上的人带到桌前。
“阿姐先前不是嫌栗子糕吃腻了,我让他们做了新的,他们管这个叫......”顾扶砚看着白洎殷,温柔的眼底俱是笑意,“玉绒糕,尝尝。”
“好。”白洎殷看了一眼顾扶砚,伸手将那块点心接过。
冰皮包裹着的皮被咬破,里面的红糖流心化出。
若是在以前,白洎殷必然会目光一亮,细细品尝一番。
可今日她只是把那糕点咬了一口,并未尝出什么味道。反而面上挂着的笑容比以前更明显了。
“好吃吗?”
白洎殷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好吃。”
“别噎着了。”顾扶砚递了茶水来。
天气渐渐转凉了,但白洎殷身上披着厚重的喜服,半分未感觉到寒意,反而起了一身薄汗。
她喝着茶,一张帕子擦拭上她的额头,那双手的主人动作极为细心。抬眸便触到一双温柔的眉眼。
白洎殷目光怔了怔,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二人还在瑶华苑的时候。她压下心底异样,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紧接着放下手里的杯盏,下一秒露出笑来。
“你我喝一杯吧。”
她说罢已经起身。
顾扶砚目光动了动,眼底闪过一抹微不可察异样,却并未出声阻止。
转眼白洎殷已走到靠着墙壁的那张长桌前,她讲托盘端起,余光一瞥,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只亮着的灯笼。
那只灯笼不知从何时起就一只摆在那里了,只是她一直未曾注意。
许是因为心绪不宁,白洎殷目光在灯笼上定了定,只见那灯笼皮上印着丝丝纹路,乍一看好似人的肌理。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白洎殷脑袋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连带着她端着酒水的手一颤。
她强忍住头皮发麻,抬眼再看,便见那灯笼上好似还有一块暗红色的印记,乍一看好似人的胎记。
她目光发颤,身后炸来声音。
“还没好吗?”
那声音透着笑意。
白洎殷压下眼底的惊俱,待再次转身,她脸上勉强扯出笑来。
她强忍住头皮发麻,与那人对视上。
一步......
两步......
托盘被尽量平稳的放在桌上,怎知她刚松一口气,腿上一软,整个人向后跌去。
面前红衣一闪,她已被人扶住。
她低着头,目光躲闪了一下,快速抽回手坐回到凳子上。
等顾扶砚坐回到凳子上,白洎殷眼底再度挂上了那抹笑,澄澈的酒水流出。她将盛了酒的杯子轻轻端到顾扶砚面前。
她抬手又要去倒一杯,手已被人抓住。
她浑身一颤,抬起目光却见到一双含着笑意的眸子。
“阿姐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白洎殷面色兀的一白,眼前的情景和记忆再度交叠。
阿姐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这个念头出来的一瞬间,白洎殷心底陡的一凉,一双手早已没了温度。下一秒对方松开了她,几根手指轻轻捏着那只酒杯。
白洎殷看着那只酒杯,突然觉得对方好像拿捏着的是自己。她心底那股不安更甚。
半晌,她强行扯回思绪,又倒了一杯酒。
酒水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顾扶砚手里的那只杯子。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已经将手中的杯子举起。
“今夜是你我的新婚夜,敬你我相识相知。也敬你大权得握,夙愿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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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一过,你我前尘尽散,形同陌路,此生不复相见。
顾扶砚抬起目光看她,“阿姐知道我的夙愿是什么吗?”
白洎殷目光颤了颤,半晌不知如何作答。
顾扶砚见她这般,并不逼迫,他笑道:“阿姐不喝交杯酒么?”
白洎殷陡然抬起目光看他,面上血色已尽数褪尽。
他是已经知道了么?
她强忍住纷乱的思绪,动了动唇,正要开口,下一秒对面传来声音。
“逗阿姐的,阿姐想怎么喝就怎么喝。”
白洎殷目光一怔,她眼底闪过一抹难以置信,定定的看着顾扶砚。对方已端起酒杯。
“阿姐希望我喝吗?”
这话问的极为奇怪。
白洎殷强压住心底的纷乱,她不敢大意,只道:“今夜是你我二人的新婚夜,这杯酒有特殊的含义,自然是要喝的。只是......”她话音一顿,扯出一抹笑意,开口:“你若是实在不想喝也没关系,毕竟今日席间......”
“阿姐只需要告诉我,想,抑或是不想,便可以了。”
白洎殷压下心底异样,警惕地看了一眼顾扶砚,启唇轻轻吐出一个字。
“想。”
她已经竭力掩饰自己的害怕了,可还是会下意识得看向对方面色。因为她实在猜不出顾扶砚的心思。
“好。”顾扶砚笑了。
下一瞬,白洎殷只觉得手里的杯子被轻轻碰了一下,顾扶砚已将手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白洎殷只觉得一口气兀的一松,随后将酒水递至唇边。
那边再度传来声音。
“今日是我此生最高兴的一天,此生能遇到阿姐,我很高兴。”
酒意微微上来,白洎殷不知为何顾扶砚突然说这个,所幸如今事情完成了一半,她轻松的随口周旋,“阿姐也很高兴。”
“阿姐可曾在意过我?”他话音微顿,似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哪怕心里只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白洎殷不知怎得大脑忽然有些乱,她一时不知该怎么答,便只道:“你我也算是一起长大......”她动了动唇,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所幸约摸着药效也快发作了,她笑了一下,道:“今日大喜的日子,若是没有的话我也不会与你成亲了是吧。”
“是吗?”顾扶砚垂了垂眸,眼底闪过一抹暗色。
下一瞬,酒杯坠地,四分五裂。他似是再也忍受不住五脏六腑传来的刺痛,整个人向后倒去。
耳边传来白洎殷冰冷的声音。
“第三件事,不要怨我。”
白洎殷见酒杯坠地,只当是药效发作,可怎知刚一站起,地上一抹鲜红极为刺目。
她大脑一白,脑中嗡的一声,一个念头如晴天霹雳般在脑中炸开。
她浑身颤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地上传来声音。
“我很在意阿姐,很在意......很在意...是阿姐把我救回来...把我从地狱拉回来,教我诗书,传我医术。可也是阿姐亲手把我推了回去,我没怨过你......”
“别说了……别说了……”白洎殷哽声,“我去叫太医。”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转过了身,可一步还没跨出去,身后再度传来声音。
“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阿姐。”
15. 复仇
她浑身一颤,好似有什么东西阻塞在喉咙里。半晌,她才终于发出一句完整的声音:“对不起。”
万籁俱寂。
泪光模糊了大红的喜烛,她浑身僵硬,四周没了声音。
好安静,好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玉珏推开门的一瞬间,便见白洎殷满脸泪痕僵在原地。屋子里那道红色的身影似是注意到来人,目光木木地看了过来。
玉珏心下一惊,连忙上前扶住白洎殷,正要出声询问,却见地上一人倒在血泊里。她快速上前蹲下身,伸手探至顾扶砚脉搏处,这一探让她心狠狠一沉。
没心跳了。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扭过了头,却见白洎殷不知何时已转过了身子看着她。玉珏动了动唇,最后还是向白洎殷摇了摇头。
回天乏术了。
白洎殷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她浑身一软,向一侧跌去。
玉珏面色大变,在白洎殷就要倒地的一瞬间迅速上前将人扶住。
“姑娘节哀。”
白洎殷回过眸子看着她,双目赤红,“为什么......”她哽声:“你不是说那只是迷魂药吗?为什么会有毒?”
玉珏目光一怔:“姑娘。”
二人双目对视,白洎殷已回过神来,她向前踉跄几步,笑道:“是我太蠢。”
“姑娘,人心隔肚皮,此事并非是你的错。奴婢与琉书伺候您多年,何曾料到她会突然叛主?此事防不胜防。逝者已矣,姑娘当务之急,还是快快随奴婢离开。”
是啊,都结束了,她可以离开了。
可是真的结束了吗?
玉珏见白洎殷似是终于回过了一丝神智,继续安慰:“何况当时也是顾扶砚让人围剿咱们,教会里那么多人因他丧命,如今这一切也算是天道轮回了。您本意也不是要杀他,这件事与您无关,若是让人发现,届时您受到牵连,便走不了了。”
白洎殷眼底闪过复杂,她看着地上的那道身影,好似魔怔了一般,她朝着顾扶砚一点一点靠近,蹲下了身。
一双手交叠在一处。
“如果你和我走,可能会终其一生受人桎梏,形如傀儡,你还愿意吗?”
“我愿意。”
......
“我很在意阿姐,很在意......很在意...是阿姐把我救回来...帮我从地狱拉回来,教我诗书,传我医术。可也是阿姐亲手把我推了回去,我没怨过你......”
“但是如果再来一次,我希望从来没有遇见过......阿姐。”
......
“阿姐可曾在意过我?”
“哪怕心里只有一点点我的位置?”
轰!
窗外炸起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至。
“姑娘!”
她已被一道大力拉起,“姑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白洎殷回过神的眼底俱是泪痕。玉珏见她这般,心狠狠一揪,满眼都是心疼。但眼下不是伤情的时候。
玉珏出声:“背后的人是想借姑娘的手除掉七皇子好借机上位,若是姑娘此时再不走,便白白折了他的一条命。您若是被抓,真正的凶手却踩着你们的尸骨上位,岂不是正中他们下怀?!”
白洎殷闻声,兀的一笑。这一声里俱是讽刺。
玉珏心底一沉,还要再劝。
白洎殷却好似想通了一般:“好。”
房门再次被打开,两道身影就着夜色消失在黑暗里。
城外备了马车,二人顺着小路一路绕出宫外,竟也无人来追。
待白洎殷上了马车,玉珏一挥马辔,马车飞驰出去,在泥泞的道路上留下了一道压痕。
车马晃动,奔入夜色中。
周遭一片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玉珏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异样,她警惕的朝四周看了一眼,却未见半分异常。可心底那抹异样愈发浓重起来。
她还要再看,车内响起一道熟悉的女声。
“停车。”
玉珏闻声快速拉紧了缰绳,她掀开轿帘。
“姑娘,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白洎殷抬起目光,定定的看着她。半晌,她启唇,字字分明。
“我不走了。”
“姑娘?”玉珏目光一怔。
“你说得对,无论我走了,还是死了,都是为他人做嫁衣。我白洎殷机关算尽,何曾料到最后会栽在钟陵手里。最后我只能苟且偷生躲躲藏藏过完下半辈子,而害我们的人坐收渔利大权在握风光无限。”
“姑娘。”玉珏出声,“姑娘只是因为咽不下这口气?”
白洎殷是最怕死的,也是最能忍的。她这么多年在裘竹身边摸爬滚打,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人,最后一举夺权逆天改命?
她就是那种只要能活命,能当场跪下叫爹的人。
她不会做出那么沉不住气的事来。
白洎殷目光微怔,她抬起目光,双目对视的一瞬间,玉珏已心下了然。她们从出来到现在,一切都进行的太顺利了不是吗?
究竟是那帮人太蠢没发现,还是有意为之,她们心里都有答案了。
“阿姐只需要告诉我,想,抑或是不想,便可以了。”
顾扶砚早就知道那是一杯毒酒了,可他还是喝了下去。
白洎殷不能否认,大军围城的那一日,她怕过,恨过。
可明明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她应该是最了解他的人。
他们做不出真正伤害彼此的事情。
“我白洎殷怕死,可我不想这么活着。我不是一个高尚的人,但至少我还是一个有感情的人。我欠他一条命,我还给他。玉珏,我此去可能凶多吉少,你一路陪我至今,又受了无妄之灾,我......”白洎殷眼底闪过泪光,却是笑着说:“我对不起你,也谢谢你。”
如果今夜有人来追,她会竭尽全力逃出去。
可是没有。
顾扶砚比她聪明,他很清楚那是一杯毒酒,但他还是心甘情愿地喝下去了。如果今天那个人不是她,顾扶砚绝无可能甘愿赴死。
白洎殷不敢想,那是何等的绝望?
所以她不走了。
玉珏陡的落下泪来,“姑娘,玉珏此生跟你,不后悔。姑娘要做什么便做吧,玉珏说过,生死不弃。”
“好玉珏。”
昏暗的林中透着死寂,而另一侧,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的宴席春光融融。
钟陵坐在台上,看着下方舞姿曼妙,他眯了眯眼,那神情光景亦发不堪难看了。
下一秒,一人从边角处一路小跑至钟陵身后,附身过去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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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钟陵听完面色大喜,拍了拍手掌。
“好啊,死了好,死了好。那白洎殷呢?那帮人没找她麻烦?”
那人也疑惑。“不知。不但没追,还一点风声都没有,倒像是把事情压下来了一样。”
“出了这么大的事,压消息是必然的。”钟陵眯了眯眼,“只是让这白洎殷跑了,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大人莫担心,白洎殷此人最是贪生怕死,何况她眼下必然是恨极了顾扶砚,把人弄死又如何?说不好还正合她意呢。退一万步,就算她顾惜旧情,就凭她那性子,哪里还敢跑来送死?”
“哈哈哈。”钟陵眼底阴毒更甚,“是啊,凭她那窝囊的性子,出了这种事必然是溜得比兔子还快,这辈子怕是都得当缩头乌龟不敢露头了。”
思及此,他愈发放心起来,转头又陶醉在舞乐声里了。谁知正看得入神,耳边炸起一道清冷的女声。
“聊什么,在说我么?”
钟陵面色骤变,待抬眼看去,便见殿外走进一道清丽的身影。那人将手一松,伞坠在地上滚了两圈。
来人除了白洎殷还能是谁?
白洎殷脱了喜服,换上了一身白色的衣裳。那个款式素得很,但细看便发现,上面的绣纹繁复。她腕上露出一截玉珠手钏,乍一看去霎是清冷。一举一动尽显仪态,平白让人不敢起分毫亵渎的心思了。
只见她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笑道:“好热闹啊。”只是这笑容里寒意横生。
钟陵收了眼底的惊意,整个人已经站了起来,面上挂上那股谄媚的笑来:“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
他摆了摆手,四周舞乐已停。他低下目光压下眼底的冷意,随及猫着腰上前把白洎殷扶到了主位上。
左右屏蔽。
白洎殷看了一眼忙活着给她倒酒的钟陵,笑道:“钟大人不准备给本宫主一个解释么?”
钟陵似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道:“大人此话何意呀?小的听不懂。”
他竟是摆明了要装傻。
白洎殷笑了。她也不恼,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个黄纸包来,看模样与钟陵给她的那个别无二致。钟陵面色僵了僵,那边再度传来声音。
“听不懂没关系,东西,你认得就行了。”
“小的……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钟陵就不信了,这四周都是他的人,白洎殷真的敢不要命替那死人出气不成?
“不明白?那你可知,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小的不知。”
白洎殷笑了。青葱般的玉指打开了纸包,露出里面的白末来。
这东西剧毒无比,可不是闹着玩的。钟陵只得死死盯着白洎殷动作,下一秒,只见白洎殷一抬手,将里面的白末全部倒入面前的酒杯里,一点不剩。
钟陵心下大骇,只听白洎殷道:“喝了它。”
“呃...不知大人在里面放了什么?”
这回轮到白洎殷面露疑惑来。
“你给我的东西啊。”
钟陵目光一寒:“小的……不曾给过大人什么东西?”
“不记得了没关系。那本宫主现在告诉你,这是糖霜,喝吧。”
钟陵面色一白,未动。
“怎么?你不喝,可是担心本宫主在里面下毒?”
“不敢,不敢。”
16. 两伤
“噗。”白洎殷突然笑出声来,“逗你的,你给本宫主立了大功了。”
她往后一靠,慵懒道:“眼下宫里压着消息,他们群龙无首,此时动手,正是本宫主一雪前耻的好时机。等二权合并,你便是本宫的首席大臣,喝吧。”
钟陵面色苍白,未动。不到必要的时候,他不敢和白洎殷撕破脸。
白洎殷面色有些嫌弃,“看你这疑神疑鬼的样子。这是我像天神求的福药,大事将成,喝下它,可保你我今后荣华富贵,高枕无忧。”她说话间,伸手取下另一只空杯,将一半的酒水匀了过去。
“钟大人,请?”
钟陵目光微动。下一秒,白洎殷已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白洎殷提着酒杯杯口朝下晃了晃,“如此,大人可安心了?”
钟陵见状,心底的疑虑已消了大半。白洎殷怕死是出了名的,总不能大半夜为了那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跑来和他同归于尽。
若是天神的福祉,便也就说得通了。
毕竟白洎殷自小在教会长大,早就对这些东西坚信不疑了,断不会拿这种东西开玩笑。
思及此,他面上再度露出笑来,“谢大人。”他说罢两只手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喝得一干二净,竟是一滴也没剩下。
白洎殷垂了垂目光,压下眼底冷笑,她人已站起身。
“大人慢走。小的送您吧。”
“不必了,本宫主看你也快上路了,还是想想怎么送自己吧。”
钟陵听了这话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再一抬眼,便见白洎殷已经走远了。
他“忒”了一声,口水飞溅。怎知一口气送出来,下一秒觉得心跳陡然加速。紧接着耳边“嗡”的一身,五脏六腑传来撕裂般剧痛。
待他反应过来,面上血色已褪尽。喉咙泛起一阵猩甜,口中滑下粘腻。
屋外,玉珏见到白洎殷,悬着的心陡然放下。
“姑娘,您终于出来了。”
一道来的还有漓风带来的暗卫。
白洎殷看了一眼漓风,轻声道:“去收尾吧。”
漓风听到这话,并未搭理白洎殷,只是朝身后做了个手势。
金戈声从他背后涌出来,霎时间包裹了大殿。
白洎殷对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并不意外,面上未见半点生气。
玉珏见事情了解,并不想和这些人多做纠缠,她已经扶住了她的手。“姑娘,走吧。”
白洎殷点了点头,却觉得五脏六腑撕裂般的疼痛蔓延至心口,她晃了晃神。下一刻终于支撑不住,向后倒去。
“姑娘!”玉珏面色大变,几乎是在一瞬间跪了出去将白洎殷接住,她顾不上膝盖上的刺痛,只见到白洎殷嘴角渗出的那抹鲜红。
玉珏彻底慌了神。漓风见状亦是一惊。
她有些费力地偏头看向漓风。
以往极为简单的一个动作,这一次却要用尽全力。
她缓缓道:“我和你家主子……两清了。”
玉珏这才反应过来,她双目赤红,焦急大喊:“太医……叫太医!”
漓风眼底情绪复杂,毕竟这些年主子和这位喻宁宫祭司的情义他是能感觉得到的。可今日亲眼见到,他才觉得震撼,也明白过来为什么主子明知真相,依旧再三叮嘱不要为难她。
“玉珏......”
“姑娘,姑娘我在,玉珏在。”玉珏笑着拉着白洎殷的手,似是安慰,可一双眼底俱是泪光。
“我写了一道喻旨,等我死后,你会是新一任主教。你若是不喜欢......我在我们原来住的地方,床下...你知道的,我留了一笔钱财。你带着它,从此天高海阔...你替我看看......”
“不要,玉珏不要。姑娘,玉珏此生只跟你,姑娘说过的,我们去江南,去大漠,去......姑娘,玉珏想和你一起看。”
玉珏在她身边这些年,无论遇到多大的事情,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也从来不会说“我想”这个词。
白洎殷目光微颤,胸口那股刺痛让她快要呼吸不上来。她头一遭感觉到死亡将近。
“玉珏...我好怕...我后悔了......”
泪水与口中渗出粘稠的血迹一道滑下。
“我想回家......”
白洎殷没有家,自她有记忆起就没有过。可不知为何,这一次她脑中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欲望,她想回家。
“姑娘,玉珏带你回家。姑娘别怕......”
她说:“不要为我……难过……”
她张了张唇,血泊里,卮言未尽。
余泪与手臂一道滑下,耳边再没了声音。
“姑娘......姑娘你别这样,你别吓我。不要离开玉珏......”
声泪俱下。
雕栏玉砌,丧幡静静飘荡。
堂内,灵台前置着四个垫子,大臣们身着缟素,上前祭奠的人过了一排又一排。四周隐隐传来哀靡之音。
玉珏在灵堂跪了一夜,她目光怔怔的,已经哭不出来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步伐很轻,但在黑夜寂静里格外明显。
“你来做什么?”玉珏身音冷的陌生。
琉书闻声脚步一僵,下一刻已经跪了下去。
“我.......骗了大人,我对不起她。”
玉珏转过眸子,赤红的眼底俱是寒意:“收起你那副装腔作势的样子,我怕脏了大人的轮回路。”
琉书面色一白:“对不起。可是玉珏你相信我,我原本想杀的只有顾扶砚一人,他那样对大人。可是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最终这个样子。”
玉珏听完只觉得恶心:“要弄死人的法子有千百种,但你还是选择隐瞒!你为什么要瞒?因为你知道大人不想这么做。琉书啊琉书,可怜我们被你这副纯良无害的样子欺骗了这么多年。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琉书慌了神,只一个劲的摇头。
“不是的,我只是气不过......”
“钟陵给了你什么好处?”
琉书闻声兀的一怔。灵堂再次恢复死寂。
下一刻,“啪”的一声脆响。
琉书难以置信的抬起头,便见玉珏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了。
脸颊火辣辣的传来刺痛,上头冰冷的砸下声音:“恶心。”
“恶心?我恶心?!难道非得像你一样沦为阶下囚才算忠心吗?”琉书几乎是在一瞬间站了起来:“我本来走到今天,只差一步,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顾扶砚?!我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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洎殷扮什么姐弟情深?!凭什么她们的情谊要把我给扯进去?!”
玉珏看了一眼白洎殷的灵位,一把将琉书扯了出去。
“你有本事啊琉书,主子风光无限的时候,你便费尽心思讨好。主子落魄了,你便毫不犹豫另攀高枝了。我知道你这种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后悔,但我不知道如果我告诉你,当初你坚持下去的话主教一位本是你的,你会不会后悔?”
琉书目光一颤,赤红的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你什么意思?”
玉珏没有理她,她拂袖而过,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没有分给她。
“你把话说清楚,你什么意思?!”琉书一把扯住玉珏的手臂。
玉珏一双眼神冰冷至极,“你今夜来找我,是知道主教牌在我手里了吧。”
心思被道破,琉书眼底闪过一抹心虚。下一瞬,玉珏的话直接要将她打入地狱。
“你以为大人真的稀罕做什么主教吗?她早就备好了钱财。”
玉珏没有争那个位置的心思,假如当时不是顾扶砚半路杀出来,那个位置原本就是给琉书留的。
“你什么意思?!你别走,你说清楚。”
“拖走。”玉珏闭上眼,将眸中的疲惫尽数压下。
左右闻声迅速上前,把如同八爪鱼一样抓在玉珏身上的琉书拖了下去。
玉珏睁开眼,便见一缕晚风化了形,穿过丧幡。烛火摇曳,照映出一张笑颜。
“大人,玉珏来陪你了。”
乞儿马医,误坠繁华,桎梏半生。
一着不慎,为人做嫁
一命两伤,造化弄人。
白洎殷想,或许她早就该死了,死在那个雪夜里。
好疼......
她浑身一颤,却见四周漆黑一片,压抑的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几乎是在一瞬间坐起,却惊觉五脏六腑那股让她痛到害怕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
她喘了一口气,透过熟悉的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她只觉得周遭无比熟悉。
这是喻宁宫,瑶华苑。她的寝殿。
她没有死,是被救回来了?
白洎殷目光微怔,是因为她只喝了一半的缘故吗?
没有理由啊,这种毒药穿肠,她能够非常清晰的感觉到那种濒死的感觉。
玉珏上何处寻了这么厉害的医师?
白洎殷恍惚了几下,将灯烛点亮。四周的一起陡然清晰了起来。
白洎殷头皮骤然一麻。这周围的一切,无论是东西摆放,还是衣裳的折叠都太熟悉了。
白洎殷除掉裘竹后,便住到阁楼里去了,相应的所有的东西也都搬走了,可如今为何......?
她压下心底的异样,怎料余光一瞥,待看清桌上的东西,她浑身一软,面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尽。
那引入眼帘的赫然是五个倒扣在桌上的茶杯。
五个茶杯,完好无缺。
这套茶具是有一年雒伊人来求教送来的,样式极为特殊,她很喜欢。只是不巧顾扶砚围城那日被她打碎了一只,五只变四只,她嫌数字不吉利,便收起来了。
可眼下为何五只茶盏,完好无缺,都在这里。
白洎殷思绪纷乱,几乎是在一瞬间推开房门跑了出去。却迎面撞上一人。
17. 琉书
“大人?您大半夜的去哪里?”
是玉珏的声音。
玉珏见白洎殷身上还穿着雪白的里衣,吓了一跳,她看了一眼四周,所幸四下无人,忙把人带到了屋内。
白洎殷见到来人一瞬间如乳燕投林,虽然面上未表现半分。她几乎脱口问道:“玉珏?我桌上杯子哪来的?”
这话问的奇怪。
玉珏皱了皱眉:“大人问的是什么杯子?”
白洎殷指着桌上,她语速微快。
“这只。”
玉珏是何等心细,隐隐察觉到不对起来。
“这不是雒伊的使臣进贡的吗?您怎么了?”
“大人,您脸色不对太好,是不是生病了?”
白洎殷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她向后踉跄了两步,撞到桌子上。桌上杯盏晃动,发出响声。
“大人,您没事吧?”
白洎殷张了张口,如果到现在她还察觉不到点什么就是傻子了。
太不对劲了,如果她是被救了,为何从刚才到现在,玉珏给她的反应却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强稳住思绪,摇了摇头,笑道:“没事,我刚刚做了噩梦,被魇住了许是。”
玉珏听完心绪稍定,把人扶到桌前坐下,倒了杯茶过来。
“姑娘别怕,玉珏在这。”
白洎殷鼻子突然一酸,她心绪飞转,接过茶水却并未喝,状若无意开口:“玉珏,我有些忘记今年是哪年了,我想算个日子。”
“宁和十六年,冬月二十。”
轰。
白洎殷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宁和十六年,是教会和宫里关系突转直下的转折点,也是白洎殷把顾扶砚从冷宫带回来的那一年。
是时光回溯了,还是她重生了?
还是说,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可为何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不!不是梦。
白洎殷想不通。
“姑娘,您许是太累了,玉珏扶您去休息吧。”
白洎殷心绪杂乱,没管玉珏说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由着玉珏搀扶地到床上坐着了。
“姑娘再小睡一会儿,奴婢一会儿叮嘱着她们,迟些来叫您。”
“好。”
玉珏看着白洎殷躺回被窝,将灯烛熄灭了,掩上房门出去。
白洎殷盯着床边垂下的帏布,许久方消化完这个事实。
今日是冬至的前一天。
也就是她捡回顾扶砚的前一天。
命运让她回到这一天,究竟是有意安排,还是巧合?
直到天蒙蒙亮起。屋外响起的敲门声将她的思路打断。
白洎殷回过神来。她知道这是到了要主持早会的时间了。
“进。”
屋外的侍女推开房门,便见白洎殷不知何时已经坐在床上了。她们先前听玉珏叮嘱,说大人今日身体不适,眼下俱是放轻了动作,生怕吵到她。
到了浴池,便见白雾氤氲在水上。她褪了衣裳走到池子里,暖池的水温让她的身体逐渐回暖过来。
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水温,以及熏香的味道。一切都很真实。
无论是重生也好,是死前的走马灯也罢,至少她能清楚的感受到这个世界。
或许这是上天给她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至于真相究竟是什么,或许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洗漱过后,已有侍女上前来未她绾发。
青丝如瀑,一只发冠压顶,流苏垂下.她定了定神,便见到镜中容颜,她十八岁那年的装束。直至清晨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斜映在镜前,若莹莹明星。
走到屋外,侍女搀扶着她上了轿辇。
透过朦胧摇曳的垂纱,隐隐可见外面透进几缕光亮。
前一世,一直到后期她夺位往前数两年,其实还算安宁。直到后来,东南起了一场瘟疫,死了很多人,恰逢天灾横行,全靠对教会的那点信仰维持着,才没有爆发什么内乱,然统治摇摇欲坠,这才有了顾扶砚顺势起兵造反一事。
重来一世,她是走前世没走完的路,和钟陵里应外合杀了裘竹,还是走一条新的路?
当时她会夺权,其实大部分是刀架在脖子上,多少有点狗急跳墙的意味在里面。
虽然她不是狗。
如今真要让那局势重新上演一次,说实话她有点没勇气了。进棺材这种东西没有说一回生二回熟的。对于白洎殷这种本来就怕死的人,突然死一次捡回一条命,她只会更惜命。
若是走第二条路,那需要借皇室的力。
找谁比较稳妥也是一个问题。
顾扶砚,这个名字一出来,白洎殷便觉得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
她迅速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还有一个人,大皇子顾时锦,顾扶砚的长兄。
此人她倒是并未有过多交集,只是前世听说当时顾扶砚围城,顾时锦放火自焚了。后来一段时间,顾扶砚好像在暗中搜寻他的下落。
假如这一世她没有把顾扶砚从冷宫带出来,或许很多事情就不会发生。
前尘尽散,她和那人两清了。此生她不愿意再与他有交集。
但如果要她转头和顾扶砚的仇家合作,她其实心里还是有些芥蒂。
还有一个问题,她想要知道除了自己,还有谁有那段记忆?
顾扶砚有么?钟陵有么?裘竹有么?她对未知的东西有一种本能的不安。
此事需得找个时机试探一下。
她思绪飞转,轿子已停止了晃动。下一瞬,帏纱被人打开,阳光映在白洎殷脸上。
侍女已伸出一只手,将白洎殷扶下了轿子。
待进了殿,四周陡的安静下来。
脚下的地是用烧瓷铺成的,极为光滑透亮。
白洎殷看了一眼头顶的神像,随即领着身后穿着白色衣袍的教众做了个虔诚的手势。
经声缓缓诵出,萦绕在第一个清晨。
夜晚,白洎殷斜靠在竹塌软枕间,门口传来两声不轻不重的叩响。
白洎殷将手里的卷轴放下,压下眼底的凉意。
“进。”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是一个女子,她身上穿的是和玉珏一样的紫衣。
裙摆的暗纹随着她步伐步步摇曳。腰上别出心裁地挂了一只细小的铃铛,行进间似有暗香流出,却又闻不真切,让人不由得想靠进了。
琉书走近了,双手递来一物:“奴婢听玉珏说您今早做了噩梦,奴婢想您许是太累了,便自作主张配了一份香囊给您,这熏香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您试试。”
白洎殷虽然会一点医术,但通常不会因为这些芝麻蒜皮的小病专门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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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药。前世便是如此。有一次她不小心被一张新进来的竹席边上的毛刺划了一道口子,原本没放在心上。怎知琉书见了,从袖中取出一只药瓶给她。
那时的琉书还只是最底层的侍女。
琉书说她平日里干粗活,有时哪里磕碰了,或者是划到了,便随身带着一瓶伤药。那伤药是她自己配的,虽然用的药材都不是金贵药,但是效果很好。
当时玉珏见白洎殷点了头,便把瓶子接过,取了一点涂在手上,确认过东西没有问题后才递给白洎殷。
白洎殷便用小指挖了米粒大小化在手心,涂在伤处。随后只觉得清清凉凉,等那股凉意过去,惊喜的发现果真不疼了。
当时她心下微暖,又想到这姑娘这般心细手巧,便多留了个心,暗地里观察了她几日。结果发现这姑娘甚是勤劳能干,而且任劳任怨。她就把人提拔在身边。
上辈子琉书和玉珏跟着她,一直是忠心耿耿,从未有过半分埋怨。她每次有了好处,也是第一时间都是和二人分享。
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后会欺骗自己的,正是自己最信任的人。
直到今天,白洎殷终于想明白了。
无论是那年的送药,还是后来勾结钟陵,她的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向上爬。
其实从顾扶砚进京前,她突然离京寻药便有征兆了。她不是去寻药,而是避祸去了。
后来白洎殷通信钟陵,以主教之位做筹码,想要求一副无色无味的迷魂药,然后在新婚夜得脱身之法。
没有了主教之位的白洎殷对于琉书而言,便再没有了利用价值。
琉书要另谋出路,白洎殷不怪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道理,白洎殷比所有人都懂。可她千不该万不该起了叛主的心思。
白洎殷目色微寒。
琉书双手还维持着递东西的姿势,见白洎殷未应,只当是她太累了,又不敢出声催促,只能维持着那个动作。
终于,那头传来声音:“有心了,放着吧。”
琉书压下心底的异样,将东西放在桌上。随后走到白洎殷身侧,双手在白洎殷肩上力道适中地捏了起来。
鼻翼萦绕着淡淡的馨香,忽觉疲惫一扫而空。那熟悉的气味把白洎殷的记忆拉回到从前,可惜很多东西已是物是人非。
她从前只当是琉书贴心,有几次开玩笑说谁要能娶到琉书做媳妇真是这辈子的福分了,便是转运券也求不来的。偶尔两相对比,她还总拿这件事打趣玉珏。那时三人关系真的很好。
可是贴心这种东西,或许在琉书眼里早已被另一个词代替——忍辱负重。
“琉书,你跟在我身边伺候这么久,可会觉得委屈?”
白洎殷感觉捏在自己肩上的力道一顿,身侧传来声音。
“大人哪儿的话,能伺候姑娘,是琉书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白洎殷意味不明道:“琉书,你知道上一任喻宁宫祭司是怎么死的吗?”
“奴婢知道。”琉书有些不明所以,她试探道:“大人怎得突然说起这个?”
白洎殷笑了一下,她伸手将肩上的那只手不轻不重的抓住,转而把人拉至身前。双目对视:“我的命由不得我自己,全凭天意。跟着我这样的主子,若是有朝一日我身死,你是要陪葬的,你怕吗?”
前半句不假,可到了后半句便是试探了,来自上位者的试探。
18. 冷宫重逢
是否要陪葬,只是白洎殷一句话的事。白洎殷突然觉得有点好笑。她自己的命做不了主,偏偏能拿捏别人的性命。
听到这一声,琉书目光里的异样一闪而过。纵使她掩饰的极好,但还是被白洎殷捕捉到了。
琉书道:“大人莫要说这丧气话。大人做喻宁宫的祭司,必会天下太平的。”
白洎殷眼底笑意发寒:“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比我还会讲话呢?”
“大......大人。”琉书察言观色最是在行,眼下完全没想到白洎殷会突然变脸,她面上笑容一僵,慌忙就要跪下,却被白洎殷拖住了手肘。
“我记得我提拔你时,你还只是一个洒扫的侍女。当时她们因为你给我药的事欺负你,我出言替你解围。你还记得吗?”
琉书面色惶恐:“奴婢不敢忘。”
白洎殷闭了闭眼,压下眼底的疲惫:“你去吧。”
琉书想不出自己哪里做错了,一张脸逐渐转的苍白。白洎殷向来好说话,今日怎会突然态度大变?
“大人早些歇息,若是有需要随时传唤奴婢,奴婢告退。”
她目光低垂,退出了屋子。
白洎殷将视线收回。
一只柔荑般的手指伸过,将桌上的香囊拿起。这只香囊绣面极为精致,针脚细腻。却偏偏缀了几颗珍珠上去,若是放在枕边,难免硌得慌。
下一瞬,香囊上的珠子和桌面撞击一声,那只精美的香囊滑至桌边。
第二日,白洎殷坐上了前往皇宫的轿子。
轿子停下,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巍峨的金殿,白色的积雪与红墙相映,远处几只朱砂梅斜出寒枝。
四方的宫殿宛如一张囚笼将人包裹缠绕。
白洎殷呼吸一窒,下一秒殿门被打开,殿内传来一声通传。
“请,喻宁宫祭司觐见!”
玉珏收了伞,白洎殷走进殿中,铺面而来的是一阵夹杂着龙涎香的暖意,她抬起目光,便见金椅上赫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帝王年过四十,两鬓俱是斑白。他那张横亘着褶皱的额头下,一双眼睛同顾扶砚有五成相似。
自白洎殷进殿的一瞬间起,顾玄裔一双如鹰般的眼睛便牢牢的锁在了台下那道人影上。
白洎殷面上却半分未见慌乱。等距离差不多了,白洎殷抬手行礼,“喻宁宫祭司白洎殷,见过陛下。”
神女不跪于皇权,只叩拜天神。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
“免礼。赐坐。”
“谢陛下。”
待白洎殷坐下,上方再度传来声音。
“这一年喻宁宫诸多事宜,进行的可还顺利?”
她拱手:“回陛下,一切安好。陛下这些年治理有方,天神乐见,风调雨顺,诸事顺遂。百姓安居乐业,我喻宁宫便能少办几场祭礼。”
相较前一世,她这次可以说是显得从容不迫了。这个措辞她她都快要刻在脑子里了。
“哈哈哈。好啊。”顾玄裔听完这话,面上有了几分愉悦,他话音一转。
“只是这国家安定,不仅是朕治理有方,也有你们喻宁宫每年进收转运券,上供天神的功劳。你既然说这些年风调雨顺,那百姓必是感谢诸天神灵。祭礼的次数减少了,那想来也可以存下不少转运券。朕认为,若是能将转运券匀一些用于国家建设,造福百姓,岂非利国利民?”
来了。
前世顾玄裔也是这样,把主意打到了转运券身上。当时白洎殷听完便心里一咯噔。她一边不敢和皇帝硬着来,一边又要怕回头事情传到裘竹那里迁怒于她,便只能在中间当溜溜球,委婉表示这种东西她无法决定,需要先和教主商量。
也就是皇帝的这个念头,导致双方几近撕破脸皮。
她是教会的人,有些时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明白。但若是能多条出路......
白洎殷闻声,抬起目光道:“若是能为百姓造福,喻宁宫自是愿意。只是洎殷无权管事,此事待洎殷禀报给主教,再行交涉,陛下以为如何?”
顾玄裔见白洎殷是个看得清局势的,当即“哈哈”一笑:“好啊,那此事便交给祭司了。冯喜,还不送送祭司。”
“是。”那手执拂尘的太监听到吩咐,立刻哈着腰上前,伸手道:“大人,请。”
白洎殷被送至殿外,便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站在屋外的碎琼乱玉里等着她了。
她朝玉珏露出一抹笑来。玉珏不知白洎殷心思,见到来人,便撑着伞上前,遮过白洎殷头顶。
她一只手把斗篷抖开了盖在白洎殷身上,轻轻拢了拢,全程未发一言。
白洎殷伸手捏了捏玉珏的手,笑道:“走吧。”
离得远了,玉珏低声:“姑娘今日在里面的时间似乎比往年久了些,可能应付的来?”
白洎殷笑着安慰:“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白洎殷早已把玉珏当姐姐看待。
玉珏点了点头,姑娘长大了,果真是能独当一面了。
白洎殷上了轿,下一刻似是想到什么,掀开了帘子。
姝年见状询问:“大人可是有何吩咐?”
“今年绕一条路走吧。”
“是。”姝年听白洎殷命令,只是皱了皱眉,但并未问缘由。她看了一眼抬轿的侍女:“都听到了。”
身穿素衣的侍女听到命令,低下头,用恰到好处的音量应道:“是。”
轿辇再度行进起来。
行至转角,白洎殷松了一口气。她思绪飞散。
这一世她有意避开,或许两人此生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下一刻轿辇陡的一晃,白洎殷坐在里面神游,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她心下微惊,一只手扶住一侧的扶手堪堪维持住身形。
四周已经跪了一片。
帘子被掀开。
玉珏面色未变,眼底却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忧心:“大人,您没事吧?”
白洎殷正要摇头,下一刻一道声音轰然炸起。
“司祭恕罪……司祭恕罪,奴才不是有意冲撞,都怪……都怪这东西实在可恨,手脚不干净……”。
白洎殷听到声音,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压下让仪仗折回去的冲动,有些艰难的回过头。
视线跟着移了过去,果真触上一双熟悉的眸子。明明已做好思想准备,可再次看到这张脸,她还是会觉得心好似被一根细针刺了一下。
白洎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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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扶砚:“。。。”
姝年冷声:“放肆,喻宁宫祭司再次,由得你们冲撞?!”
白洎殷扫了一眼那几名太监,还是这几张熟悉的脸。
她心绪百转。
为何明明换了一条路,还是会和顾扶砚碰上?是重来一世,凑巧变了,还是顾扶砚同样带着前世的记忆,同样也想绕开她?
白洎殷没开口,众人一时也都站在原处不敢动。
白洎殷咬了咬牙,再次把目光抛向顾扶砚,却见对方被桎梏住了手脚,只是看着面前的空地。他似是受了重伤挣扎不动了。
原先是不想撞上,不想管。可如今偏偏撞上了,要见死不救么?
白洎殷压下心底的疑虑,被玉珏搀扶着下了轿。
“既知冲撞,该当何罪?”
此话一出,那几名太监当场白了脸色。他们不知道这位喻宁宫的祭司是个什么脾性,只见一张容貌惊为天人,应当是个好说话的,却不想对方并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打算。
姝年眼底难得的闪过一抹讶异,她似是也没料到白洎殷会追究。但还是应道:“轻则杖责,重则充军斩首。”
“奴才知罪!奴才知罪!”那几名太监听完当场就吓蒙了,连连以头抢地。
白洎殷无心和这帮人纠缠,也没有卖人情给顾扶砚的打算,她转头看了一眼玉珏。玉珏当即会意,开口:“你们该庆幸,今日是我家大人慈悲心肠,是以杖责五十以儆效尤,权当是个警告。可来日若是冲撞了别人,便没这么好运了,懂了?”
杖责五十,能要他们半条命。若是来日残了废了,在这深宫大院里也如死人无异了。可白洎殷到底没直接要他们的命。
于是乎这些人庆幸得面色如丧考妣,还不忘磕头高呼一声:“谢大人饶恕!”
身穿银寒甲胄的侍卫迅速上前,将这几个倒霉蛋拉走了。
场上再度陷入安静。顾扶砚脱离了桎梏却并没有离开,白洎殷站在那里低头看他,却触到一双意味深长的眼神。
白洎殷心头顿时警铃大作。她定了定神,等再看时,却见顾扶砚只是小小一只蜷在那里,乖巧可怜,并无杀伤力。
白洎殷朝着顾扶砚走了两步,却不敢离太近。
白洎殷问:“你可知我是谁?”
这话没头没尾,在旁人听来只会觉得奇怪。
顾扶砚支撑着站起身,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知,与不知,有什么干系?”
白洎殷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答复倒有点像他和顾扶砚初见时他那副六亲不认的性子。但只这个还远远不够,她故意把话说得临摹两可:“因为我见着你,好似有点似曾相识?”
这个问法有两个好处。她表面是在试探顾扶砚,但同时也很好的掩饰了她会突然找顾扶砚问话这一举措的异常性。觉得似曾相识,但没见过,表示她自己其实是没记忆的,自己也摸不准。
顾扶砚却说:“可我并未见过大人呢,您许是记错了?”
“是吗?”白洎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我也不知我这几日怎么了,见到你便有一种熟悉感。我想我们也是没见过的。”
白洎殷收回目光,转身:“走吧。”
19. 撞破
“是。”
轿辇再度行进起来。白洎殷想,这一世她并未插手顾扶砚的事,顾扶砚也没要求她将他带离冷宫。顾扶砚既然都说没见过她了,那么无论真假,总归是不会再产生交集了。
横竖恩怨两清了。
她呼出一口气,忽然觉得好像轻松了些。
而在身后,顾扶砚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少年的目光牢牢锁在朦胧纱帘后坐着的那道熟悉的背影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瘦弱的少年一双眸子情绪翻涌,似是在隐忍克制着什么。
白洎殷回到喻宁宫后,照例去了阁楼找了一趟裘竹。看到熟悉的屋内布置,白洎殷只觉得无形之中好似有一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神像下,那张布满褶皱的脸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同站在旁边的,还有姝年和钟陵。
回想前世,裘竹之所以会选她做祭司而不是选别人,是因为她这张脸。这一点是白洎殷后来看到裘竹房中一名女子的画像才偶然得知的。
那女子的那张脸与她有七八分相似。
后来裘竹要死了,神志不清之时,将她认成了那名女子,白洎殷才知道,那曾是裘竹爱慕之人,可看情况,那名女子并不爱他。这些年裘竹竭力控制她,是把她当做那名女子的替身了。
好不容易弄死的人,如今竟然又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她面前了,真是倒楣又晦气。
白洎殷在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不敢透露半分。
“主教。”她恭敬行礼。
“嗯。你今日进宫,都说了些什么?”
“洎殷前来正是为此事。”白洎殷正肃神色:“听皇帝的意思,是把主意打到转运券身上去了。”
“他还真敢想。”裘竹眯了眯眼,意味不明。
但白洎殷知道,这是裘竹生气了的表现。
再一抬头,便见裘竹已经把视线移到了她身上。
“你怎么回的?”
白洎殷不着痕迹地把话润色了一下:“洎殷说转运券入了喻宁宫,便已经是天神的东西了,喻宁宫怕是无权处置,若是要强行转移它处,怕是会触怒天神,此事还是需要等洎殷回去同大人知会。”
“你是这么说的?”
白洎殷闻声面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在别人看不到的高处,这位对外只跪天神的喻宁宫祭司,此刻已经跪下身去。
“洎殷知错。”白洎殷简直要骂娘了。好不容易把裘竹弄死,如今重来一次,又得夹着尾巴担惊受怕过日子了。
裘竹笑了:“你有什么错?”
“......财不外露,洎殷不该提转运券的事。”她分毫不提自己把皮球踢给裘竹的事。
“起来吧。”裘竹已站起身,他背过身子,抬头看着那尊巨大的神像:“皇帝要喻宁宫奏事,你奉命行事,何罪之有?”
姝年道:“大人,这帮人怕是已觊觎转运券很久了,需得想办法应对。”
皇帝如果要硬来,他们怕是麻烦。
“穷疯了啊。”裘竹看了眼白洎殷:“你先下去吧。”
白洎殷浑身都僵硬了,终于等来这一句,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不见悲喜的样子。
“洎殷告退。”
跨出房门,夜晚的空气终于流通了些。冷风丝丝缕缕的往衣襟里灌,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黑幕空荡荡的。
背后房内的闷热气息如同火一般烤在她的背上,她收回目光,已经走下了阁楼。
“大人,皇宫里那帮人不达目的必不罢休,眼下要把主意打道转运券上,该如何应对?”
房中寂静无声。
昏暗里,那尊神像手中的银镜倒映出一双眼睛,杀气闪过。
“钟陵,你怎么想?”
钟陵看了一眼窗外,低声道:“既然掌控不了,那便除掉。”
“够狠。”裘竹口中吐出这两个字,可一双眼底是阴冷的笑意。
他同意了。
“马上就是除夕了吧,让人做干净点,别留下什么痕迹。”
每年除夕,会有一场大型的祭祀,届时所有掌权者都会到场。
“是。”
*
喻宁宫里有一条水月河,冬日河水结冰,教会里愿意苦修的侍女就会在夜晚温度最低的时候,将冰面凿开一道口子,就着冷水洗衣,可洗心涤虑。
河边,那侍女穿着素色的白衣,双手在水中泡的通红,丝毫未注意到有人过来。
头顶冰冷的传来声音:“你倒是勤快。”
尘音浑身一僵,一抬头便见到一张清丽的脸,正是琉书。
“琉书姐姐。”她抽回手,俯低了身子。
琉书闻声一笑,她蹲下身,一手捏过那侍女的下巴,修长的指甲抚过她的脸颊,激起一片颤栗。
“这是司祭大人的衣服吧?怎得这般用功?我前些日子整理衣服,见有一处勾破,等过了几日寻来针去缝,却见已经补好了。我一看便是你的手笔,整个喻宁宫怕是也找不到一个针线功夫比你还好的了,就连我也自愧不如。”
尘音不是傻的,自然听出对方不是真心夸赞。可是琉书向来好脾气,她想不通自己是何处惹她不高兴才会引来针对,当即一磕头:“尘音只是见衣服破了顺手缝的,不曾想缝的不好,让大人不高兴了。尘音知错!”
琉书闻声一笑,她站起身。下一瞬,一双绣鞋重重碾过尘音放在地上的手。
十指连心,尘音面色一白,手上钻心的痛,她已带了哭腔:“尘音知错,求姐姐饶过尘音这一回!”
上面冰冷的传来声音:“凌云是你师父吧。我记得我当年也是这么求她的。”
当年琉书给白洎殷送药的事被凌云知道后,这位喻宁宫里的老人便带着手底下的侍女将她团团围住,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碾过。
“姐......姐姐...”尘音目光一怔,眼泪止在眶中欲落不落。
琉书见到她这副样子更是厌恶,她冷嗤:“多可怜啊。”
琉书收回脚,似是有些懊恼自己的失态。
“既然你这般刻苦,不如就在此洗一夜的衣裳吧。”
“不不不......”尘音跪着身子向前挪着,一双手拽紧了琉书的裙角:“当年的事尘音并不知情,姐姐便看在尘音这些年还算老实本分的分上,放过尘音吧。”
琉书闻言却只是一笑:“今夜的事,你若是敢说出去,便不只是洗衣服这么简单了,懂了?记得,不许偷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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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冰刺骨,若是真要将手泡上一夜,怕是要废了。
“琉书姐姐,我知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琉书有些嫌恶的将裙子抽回,怎知一转身,却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
白洎殷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站在那了。
昏暗里,琉书的脸渐渐变的苍白。
“大......大人...”琉书忙的行礼。
玉珏跟在白洎殷身侧,手中提着灯笼。离得近了,她眸子里的寒意扫在琉书身上,竟要比这冬夜里的寒风,还要刺骨几分。
玉珏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人,眼底俱是复杂。
尘音见到白洎殷,好似看到了救星,忙不迭的朝着她磕头。可先前琉书对她说得话还如同魔鬼般萦绕在耳边。她不敢说。
“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白洎殷笑了:“你们继续。”
琉书浑身一颤,一只膝盖先一步触地,整个人已经跪了下去。
“大人,不是那样的。奴婢只是见她干活不专心,提点两句。妹妹可以作证。”
尘音触到琉书眼神,咬了咬牙想息事宁人。却被上头出声打断。
“你先回去吧。”
尘音闻声一愣,她抬起目光极为感激得看了一眼白洎殷,起身快速离开了。她跑出两步,似是想起衣服未拿,又低着头折回来将盆子一抱。
期间琉书已面无人色。
“你还记得当初我是怎么替你解围的吗?”
“大人......琉书没忘,琉书这些年一直记在心里。”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失望。自她回来后,琉书的每一步动作,都精准无误地踩进了她的雷区。这样的人,她万万不敢再留在身边了。
也许那日白洎殷没有提那么一句,就不会唤起琉书的回忆,也就没有今夜的事了。
“你想我怎么处置你呢?”白洎殷飘下这么一句,月白的裙摆冷冰冰地掠过她。
琉书慌乱之下只能将艾艾求助的目光投向玉珏,却只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神。
琉书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脱离般的跌坐在地上,她的心已跌落谷底。
白洎殷这一句话,比下了死刑还可怕。她宁可白洎殷骂她两句,甚至罚她几顿板子,她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她知道,她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大人,容奴婢多问一句,您想如何处置她?”
白洎殷步伐微顿,但也只是一瞬,她温声:“你想我如何处置她?”
玉珏目光凝了凝:“奴婢不知。可奴婢总觉得不安心。琉书与我共事服侍您了五年,她从前明明不是这样。为何会性情大变?”
“性情这种东西,又岂是朝夕间说变就变的。现在想想,她与我初见那日,有些东西就太巧了不是吗?”白洎殷耐心道:“当时那批席子虽是新的,可每年进贡的竹席都要层层筛查,为何偏偏那年的起了毛刺?我当时虽被刺到,可并未声张,她竟是如此心细,凑巧在我旁边,又凑巧看到了?至于随身带着伤药这种事,我想我不必多说,你应当也能明白了。”
玉珏的神色到最后已是越听越凝重,“琉书城府这般深,若是如此,只怕不敢再将她留在身边。”
20. 仇怨
白洎殷哪里会听不出玉珏的弦外之音。她笑道:“你想替她求情?”
玉珏:“瞒不过大人。”
她总觉得自那夜起姑娘好似变了许多,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变了。许是能独当一面,处事不惊了吧。
白洎殷调侃她:“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刚才看琉书时眼神冰冷,可如今到了背后,又难免顾惜情谊,吃力不讨好。”
玉珏正色:“她敢欺主,奴婢当时确实是生气的。”
但毕竟这么多年的情意在。
“她如今这样,确实罪不至死。可以她的性子,如今自认为失了主子的心,永无出头之日,必然不甘心。她若是安心呆着,我不动她。”
可她会吗?
白洎殷一笑:“可她太厉害,若是再动了歪心思,将把柄送上来,不管有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未雨绸缪,我不会再留情。”
她一朝被蛇咬,这已是仁至义尽。她不希望让仇恨占据这来之不易的一世,但如果对方要撞到刀口上来,有些东西也只是顺手的事。
玉珏面色凝重:“奴婢明白,她若是真的起了不安分的心,奴婢第一个不会饶她。”
白洎殷笑了,她轻轻拍了拍玉珏的手。
移过视线。水月河绵延而去,将两宫相连。在手中灯火照不到的角落,污泥浊水暗滋生长。
昏暗里,血腥味与屎尿混杂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一缕月光照在门板的蛛网上,门后隐隐传出呻.吟声。
腐烂的床板吱呀作响,木头浸泡在鲜血里。床上地上横七竖八趴着的赫然是白日那三名太监。
喻宁宫的刑杖不比某些花架子,三十杖下来,足以让人动弹不得。三十杖结束,几人滚下刑凳,一路摸到了这地方。
没有药,甚至连一口能喝的水也没有。夜晚气温骤降,更是刺骨。失血过多,如果撑不过去,就只能静静等死。
趴在床板上的人恍惚间被屋外“吱呀”一声拉回了神智,月光打了进来。一道脚步声一点一点靠近。那脚步声很慢,踩在木板上发出声响。一下,两下。
终于,一道熟悉又陌生的人影出现在视线里。
紧接着,头顶一道目光凉凉地扫在他们身上,可仅一眼,便让他们觉得好似被一只毒蛇盯上一般,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你......你怎么来了?!你这杂碎,竟然还敢过来,不怕我们几个把你撕了?!”小顺子被那道目光盯的有些发怵,可语气依旧凶狠。
毕竟他们已经欺压了顾扶砚这么久了,自然还是下意识地把他当作那个任人揉捏的小杂种。
顾扶砚却只是歪了歪头,那眼神绝不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会有的。他走近了,地上两人下意识朝后壁缩了缩。
顾扶砚却连一个眼神也没分给他们。
“你......你要做什么?!”床上那太监咽了咽口水,挣扎得就要起身,怎知这一下把伤口再度撕裂。下一秒一股撕裂灵魂的疼痛从后背传遍四肢百骸,杀猪般的惨叫声惊得破屋外的竹林里鸟兽四散。
角落二人惊惧得把视线移过去,却见顾扶砚一只脚已踩在小顺子的背上。
他嘶声大喊:“两个蠢货,还不来......呜呜呜......”
可话未能说完,不防一张嘴已被一块不知从何处找来的破布堵住。
那二人伤势还没好,这会又被顾扶砚那双可怕的眼神凉凉一扫,哪里敢出头?俱是瑟缩了一下脖子,缩回角落了。
“嘘——”顾扶砚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脚下的力道几乎要将他的脊背踩断。
血泪齐流。
“呜呜呜......”榻上的人一阵呜咽,早已没了一开始的狠劲。他这种人欺软怕硬惯了,见到这阵势只能用目光连连磕头。
可眼前的人是魔鬼,这目光又怎么可能磕进对方心里?
顾扶砚袖中滑出一块碎瓷片,刹那间,惨叫声充斥在昏暗的破屋里。不知过了多久,惨叫声渐渐消下去了。
顾扶砚走出屋外,一串钥匙在他手里发出呜咽般的碰撞声。他嫌恶得擦了擦手中的血。
第一缕日光照入屋内,映在几根白骨上。地面上的血肉模糊成了一滩烂泥,腐烂在无人问津的清晨。
今年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雪,转眼已是除夕。
每年这个时候,都是喻宁宫最忙的时候。百姓会到各地所在的教堂排着队交转运券,为来年求个好兆头。
宴席上,觥筹交错。通明的灯火点缀长夜,乐音缭绕。舞女身穿流仙纱裙,跟随着音律将手中的水袖甩起,暗香流动,平白起了一身薄汗。本该是寒冷的时候,却被这热闹的气氛带起一丝暖意。
裘竹坐在宴席第一位,白洎殷照例站在他身后。她出来前玉珏悄悄给她拿了两块糕点垫了垫肚子,否则高低得饿晕在原地。
让人干活不给人吃饭,这叫什么事?!
正肺腑着,便见一块糕点已递至面前。是裘竹递过来的。
倒忘了有这茬了。她压下眼底那股恶寒,柔声道:“多谢主教。”
可东西接过,却是半口没吃。
她趁着把糕点收进袖子里的功夫,悄悄往台上瞥去,心里一咯噔,便见顾玄裔不知何时已经看向这边了。
“主教,这几年喻宁宫祭祀颇有成效,百姓安居乐业。今年除夕,地方收上来的转运券,应当不少吧?”
顾玄裔语气相当客气。
裘竹哈哈一笑,那态度比平时对上自己不知要好多少倍。
“陛下过誉了。喻宁宫忙碌些,倒也没什么。这转运券收上来,也是为来年祭祀做准备。百姓心诚,天神必会保佑我北昭来年风调雨顺,四方安定的。”
这话可以说得是相当不要脸了。
后面的大臣心里门儿清,有几个看似盯着面前的菜肴,实则已战术性地摸起了胡子。
顾玄裔却好似没听懂一般,接道:“祭祀自然是好事。只是依朕的意思,这几年都未遇到什么大的灾难,那么转运券必是积攒下来不少。但正所谓‘自助者,天方助之’,要想国运昌盛,全靠祭祀不行,还是需要实实在在的施行良政。主教心系百姓,慈悲心肠,不知是否愿意帮忙?”
皇帝话说完,扫了一眼台下。众人接到眼神,纷纷应和:“是啊,是啊。毕竟这税收不比转运券收的多。”
“与其存在那里,倒不如让金钱流通起来。否则全积在一处,市面上的钱不就越来越少了吗?再者说,金钱不流动,如何促进消费?长此以往,恐生弊端。”
白洎殷站在裘竹背后当背景板。前世这两只老姜也是这么有来有往,如今再看一次这场面,便发现——依旧精彩。她听到那声音,不用看便知道说话的是谁了。前世这户部尚书这倒霉蛋贪污一事被顾扶砚查到一事,如今还历历在目。
裘竹目光沉了沉,但面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若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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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世道安定,裘竹必愿倾尽毕生。但此事自开朝以来从未有过,还是需要我来日开祭坛做法,问过诸天神灵。”
此话一出,场上俱是唏嘘。
顾玄裔目光微寒,却是用开玩笑的语气开口:“何须多此一举?朕相信百姓信赖的神灵,功德无量,必是乐见天下安定的,若是能宽舍一些用于造福生灵,必然是愿意的,诸位以为呢?”
台下立马就有人跳出声来奉承:“陛下所言极是。”
后面半场宴席,裘竹都是冷着目光坐下去的。白洎殷知道,裘竹估计心里面早就把皇帝大卸八块了。
宴席到了尾声。觥筹声渐渐小下去了,下一瞬,只听一声钟鸣激起,喤喤声波荡而来,原本热闹的大殿霎时变得寂静无声。
这钟声自长乐阁传来,是用来提示祭祀的时间到了的。
每年这个时候,皇帝会带头进行游行。即为首者手抬司命神官的牌位,喻宁宫中人举彩旗,灯笼,奏鼓乐,从太和殿开始,绕着皇宫行进一圈,最后回到太和殿,算是结束。
顾玄裔绕过桌案,赤舄踩在石阶上。帝王一步步走出大殿,金辇已在外面等候多时。
后面一顶形制略小的,便是给裘竹的。
白洎殷坐的那一顶则略有不同,这只轿子中间是一个平面,没有座位,只在中间放了一张垫子。左右各有一个护栏,四周垂下一层白纱,把里面遮住。白洎殷只需要像吉祥物一样盘腿坐在里面便好了。
大臣们在冷风里站了半晌,直到又是一道旷远的钟声从远处荡来,鸟兽的黑翼划破夜空,冯喜夹着嗓子扯出一句:“起轿——”,鼓乐声在一瞬间将宁静的夜幕一扫而过,轿子晃动起来。
晚风掀动层层垂纱,把困意压了下去。饥饿感卷了上来。
白洎殷幼时在乞丐堆里度过,吃了上顿没下顿,大概是因为有阴影在,以至于肚子一饿便觉得心神不宁。
仪仗绕过一座高墙,磬筦将将,乐声在短暂的停歇后再度炸开。
下一刻,冲天的火光占据了视线。
“陛下,不好了,故落宫走水了!”
故落宫,便是冷宫。
“陛下,莫要再往前了。”
白洎殷视线在来禀的宫人身上扫过,交叠在腿上的手下意识得拽紧了衣裙。
前世她不记得有这一出,为何两世会产生这样的变化。会是谁做的?
裘竹却出声提醒:“陛下,自开朝以来便没有祭祀到一半中途而返的,此番要折回去,只怕不是吉兆啊。”
“这......”乐声已停,后面的窃窃声愈发明显起来。
皇帝拧了拧眉,一旁的宫人见状出声调和。
“陛下,奴才看了,着火的地方在内围,只是烟大了些。火势不大,等咱们到时,想来火已经灭了。”
本来那地方冷清,要是放在以往,必不会那么快有人注意。所幸今日是除夕。
四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皇帝做决策。
不知过了多久。
顾玄裔看了一眼冯喜,“继续吧。”
“起轿——”
又是一声传话,乐声将尾音淹没,轿子再度行进起来。
下一瞬,一道黑色的身影窜到了大道上。
“什么人?!”
白洎殷循声望去,下一秒目光一怔。只见昏暗里,一道细瘦的身影单膝跪地,一手撑在地上。他似是受了伤,刚从火里逃出来。
21. 救他
顾玄裔眯了眯眼,却触到一双星眸。双目对视的一瞬,帝王浑浊的眼睛似是闪过一抹光亮。
像,太像了。
二人对上,顾扶砚眼底分毫未见俱意。
这对父子隔了八年再度相见。火光映目间,平白撞出一道凌厉的气势。
“放肆,你可知这是谁?还不参拜。”
皇帝抬了抬手,止住了侍卫动作。皇帝一双鹰目锁住了那道身影。
只见顾扶砚一掀衣摆,跪下身。
“叩见陛下。”
他腰间的玉佩轻轻碰撞了一声,恰好被一双视线捕捉到了。崔事安从刚才起,就一直看着他了。
皇帝点了点头,他锐利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满意之色。他收回视线,抬手示意了一下,轿子就要抬起。
火光中寒芒一闪,杀气骤起。一道箭矢破空而来直逼帝王。
众人面色大变,来不及反应。
电光火石间,箭矢穿肩而过。帝王目光一凛,只见鲜血坠在明黄色的衣袍上,却不是自己的。
他眼中俱是惊诧。
“有刺客!”
白洎殷还未反应,便见顾扶砚不知何时已经拦在皇帝身前了。箭矢没入肩膀,昏暗里,她只见到一张苍白的侧颜。
下一瞬,那张脸转了过来,一双赤红的眼穿透人群,牢牢锁了过来。昏暗里,他似是笑了一下,那笑容透着几分疯意。
四周陷入混乱。近卫已拔出刀刃。
不出多时,暗卫拖来一具尸体,正是那放箭之人。
“陛下,臣抓住他来不及阻止,自尽了。”
皇帝目光一寒,眼中的杀气蔓延开来。而顾扶砚似是终于支撑不住,向地上倒去。皇帝见此情形,眼底那股寒意在一瞬间散去,他迅速将人扶住:“传太医!都愣着干嘛?!”
那宫人听到这雷霆怒喝,迅速跑去传令了。
鲜血越流越多,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时,旁边突然哎呦了一声打破了死寂。冯喜:“陛下,他这样子似是中毒,真要等人来,怕是迟了。”
皇帝沉色瞥了一眼白洎殷:“朕记得历代喻宁宫祭司都通一些医术,这祭祀大典不宜见血,神使慈悲心肠,不知可否下轿一助。”
白洎殷原本看着地上的人面色有些发白,被这一声叫回了神。她定了定神:“自然。”
众人只见那仙人一般的人物飘下了轿。
白洎殷走上前去,玉珏极为默契得提着灯从队伍后面上来。待靠得近了,二人看到伤口渗出的血,面色俱是一变。白洎殷已伸手搭上了顾扶砚的脉搏。
她眉头蹙起,这毒她太熟悉了。
头顶传来声音:“如何?”
白洎殷没回。她盯着那伤口,“陛下,箭头有些深,需要匕首。”
众人听完心里一紧,顾玄裔开口:“给她。”
先前那暗卫上前,将袖中匕首递了过去。白洎殷将匕首拔出,放到火上烤了一阵。她看了一眼顾扶砚面色,拧眉道:“可能有些痛,你忍着些。”
刀刃扎入皮肉,黑色的鲜血涌了出来,地上传来一声闷哼,却是未叫一声。
条件有限,没有镊子一类的东西。所幸箭头没刺穿骨头,还算好取。她凝着神,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素白的衣摆早已被血水染红,绣面上的青鸾浴在血中,透着一股诡异。
顾扶砚似是在忍耐着什么,意识模糊间一把抓住了白洎殷执刀的手。
白洎殷面色微变,轻斥道:“别动。”
地上的人似是听到了这一声,他拽紧白洎殷的手松了一些,但却没有放开,看样子还有些委屈。
白洎殷压下心底的异样,用力将箭矢拔出,紧接着看了一眼顾扶砚,一只手已按在了顾扶砚的伤口上。
黑血涌出。
趁着空隙,她侧目朝宫道尽头看去。人还没来么?
耳边已传来窃窃声。
“这个样子,太医再不来怕是就要死了吧。”
“呸呸,喻宁宫的祭司出手,怎么会死人?”
白洎殷有点无语,她要是那么厉害,还有太医院的活路吗?
她无奈收回思绪,昏暗里,那张惨白的脸上,顾扶砚的眼睫似是轻轻颤了一下。
抓在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她手上一僵,凝着面色似是在思考什么。下一瞬她迅速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个瓷瓶,瓶身倾斜,一颗红色的药丸滚落掌心。
玉珏来不及阻止,白洎殷已将那颗药丸塞进了顾扶砚口中。
她面色微变:“大人,你......”
“太医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白洎殷已站起了身。她抬起目光,触到轿上裘竹冰冷的眼神,白洎殷目光一颤,收回了视线。
她坐回轿子上,便见太医已熟练的给顾扶砚处理起伤口了。
裘竹出声提醒:“陛下,再耽搁怕是要误了时辰了。”
皇帝冷声:“葛容!”
“臣在。”
“朕限你两日内调派人手查出刺客,否则你这项上人头也不必留着了,懂了?”
那名唤葛容的近卫首领一低头:“是!”
“陛......陛下,这人要安置在何处?”那太医一把年纪,跪在地上拱手问。
“带到偏殿吧。”
“是。”
仪仗再度行进起来。
队伍后面隐隐传来小声交谈。
“你看那人是谁?”
“不知,看着年纪不大,应该是哪位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所出。”
“我知道,他那双眼睛,和当年的端贵妃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舍命护驾,陛下让他入偏殿,看样子是要复位了。”
“不无可能,欸,要说起来,这崔将军也算他的外公了。”
此言一出,众人眼底俱是闪过一抹精光。立马有人上去奉承:“崔将军在外浴血奋战,保家卫国,适才那少年也不愧流着一门忠烈的血,不畏生死舍命护主,实是令人敬佩啊。”
昏暗里,崔事安并未因为这话生出喜色,反而凝着神似是在思考什么。
那声音不大,被锣鼓声盖了下去。但白洎殷耳朵尖,还是听到了。她手指轻轻蜷了一下,压下了思绪。
今年的祭祀尤为波折,等到结束的时候,已是寅时了。这次出来,白洎殷只带了玉珏一人。
从刚才起,玉珏蹙起的眉头便没松开。一直等回了瑶华苑,玉珏快速将房门合上,走向白洎殷。
“大人,您为何要把解药给一个不相干的人?给了他您怎么办?”
今日刚好是月末,解药是出来之前裘竹刚给她的。适才白洎殷一摸顾扶砚脉象便知道,毒是喻宁宫下的。两种药相似,成分基本重合。但唯一不同的就是,白洎殷被下的是慢性毒,而顾扶砚的那种,几乎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若是再晚一分,人怕是就悬了。
白洎殷安抚似的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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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玉珏的手,顺着她的肩膀往后看去,只见窗户上映着一道黑影。
她勾了勾唇:“你放心,此事我会和主教解释的。只是今日,我观那少年敢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皇帝的命,皇帝念着他,说不好能飞上枝头呢?我这也算是做个人情已备来日了。”
“可就算如此,他母妃大概早就没了,他今日风头太盛,又没有靠山,孤身一人进了那吃人的宫中,怕是不出半月便要死于非命了。”
“谁说他没有靠山了?你可知他外家是谁?”
“是谁?”
白洎殷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吐出三个字。
“崔事安。”
玉珏一惊,正要开口,被一道敲门声打断。
“大人,主教派姝年姐姐来传话,说让您过去呢。”
玉珏面色微变,压低了声音:“大人,可有想好应对。”
白洎殷料到有这么一遭,但眼下难免还是有点害怕。她定了定神,安慰道:“无事,他横竖不会杀了我。我肚子有些饿了,你给我备点吃的吧,等我回来。”
“是。奴婢去吩咐厨房,等您回来。”
房门被打开,白洎殷走了出去。琉书在触到白洎殷眼神的一瞬间,快速把头低了下去。
二人错开,白洎殷到了阁楼。
“主教。”
裘竹坐在垫子上,听到声音,一双眼睛沉沉得扫了过来。白洎殷被这眼神看得心底一凉。
下一瞬,裘竹已经站起身。
“你今夜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是在这个位置坐的久了,真的以为自己是神女降世了?”
他声音不大,可却莫名得瘆人。白洎殷已跪了下去:“洎殷不敢忘记自己的本分,但洎殷对天发誓,今夜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主教的大计。”
裘竹眯了眯眼。下一刻,身后的大门“砰”得一声被人关起,白洎殷打了个激灵,头顶传来声音:“我竟不知,我有什么大计?”
“您在箭矢上涂了毒,可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数。那毒药特殊,若是不及时解开,只怕大事不成,被太医查出来,皇帝会顺藤摸瓜查到教会,授人以柄,此为其一。今日皇帝指名要我救治,怕是已经猜到什么,若是人在我手里死了,我的名誉事小,然祭礼上见了血,只怕会引起混乱,影响教会威信,此为其二。其三,洎殷那日从宫里回来,曾见过那个少年,她外家是崔家,姝年可以作证。今日一遭,或许这宫里的局势该变了,洎殷此举,或许可卖给他一个人情,来日为我们所用。”
裘竹凝着神,似是在思考白洎殷话中的真伪。半晌,他面色稍稍缓和:“做得好,起来吧。”
高处抛下一物。白洎殷抓住那瓷瓶,勉强站稳了身子。
“您若是无事的话,洎殷告退。”
她见裘竹没反对,暗暗松了一口气。怎料刚转过身,身后再度传来声音。
“站着。”
白洎殷脊背有些发僵,这大爷又要做什么?
她转过身,却听那边传来警告。
“不要以为你的一些小聪明我不知道,若是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小动作,不要怪我不留情面。这世上折磨人的法子有千百种,并不只有死亡,懂了?”
白洎殷面色微变。“是。”
裘竹这才面露满意之色。“你这些年为了教会的事务,也算用了心思。这几日便放个假吧。若是缺什么,和姝年说。”
白洎殷:“。。。”
“是。”
22. 复位
白洎殷忘记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了。等看不清路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把灯笼落下了。所幸这条路她两世加起来走了十来年,闭着眼都能走了。
她暗叹一句倒霉,就要摸着黑向前,身后传来声音。
“大人。”
白洎殷听到声音下意识转头,便见玉珏手里提着灯笼,不知道在冷风里站了多久了。她提着灯走了过来,面上忧色不减,“您怎得没带灯笼?”
白洎殷被问的莫名有点心虚,含混了一句:“忘记了。”
她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
玉珏摸到了她冰凉的手。她看了一眼四周,等二人走远了,她低声:“姑娘受苦了。”
“没事,习惯了。欸......这是什么?”白洎殷一转头,便见玉珏从袖子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白洎殷目光一亮:“大老远就闻到味道了。”
玉珏笑了,她连忙将纸包打开递了过去。肉饼的香味在空气中散发出来。饼有些凉了,饼皮用油炸过,油香夹着一点咸味,一口下去,还能尝到夹在里面的肉末。
白洎殷简直要当场哭出来了:“亲娘,还是你好。”
玉珏闻声面色当场变了好几变,差点就要捂住白洎殷的嘴,“傻姑娘,快别乱叫!”
白洎殷早就被手里的饼迷得七荤八素,哪里还能听进去什么?四下无人,不出片刻,那只肉饼已经被风卷残云了干净。白洎殷胃里服服帖帖,感觉身体都回暖过来了。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得照进殿内,光束散开空气里的粉尘。
“醒了,终于醒了!”太医忙活了一晚上,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眼下终于要松下一口气,一低头却撞上一双冷若寒霜的眸子。
那眼神冰冷的可怕,竟叫人忘了呼吸。待他要再看,却发现顾扶砚眼底的那股寒意早就散的无影无踪了,好似刚刚的一切都是他的错觉。眼看顾扶砚就要坐起身,太医连忙制止。
“小主子别动,您伤口未痊愈,再动怕是刚好的伤口又要崩开了。”
眼看洁白的纱布再度被鲜血染红,那太医心下一惊,却见顾扶砚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真是怪人。
顾扶砚靠在床上,压下眼底的戒备,用温和的语气问:“这是何处?”
那太医恭敬道:“此处为乾清宫偏殿,臣为您换药。”
顾扶砚点了点头,由着太医上手将绷带解开。
“贼人歹毒,在箭矢上涂了毒。此次多亏喻宁宫那位祭司大人,在危机关头及时给您服了药,暂时止住了毒素扩散,才给了咱们争取了救治时间。”
绷带沾着血痂一道被撕了下来,不知是不是因为痛的,顾扶砚指尖一蜷,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药?什么样子的?”
“一粒药丸,没看清颜色,好像是黑的,又好像是红的。”他收回手,将器械一件件收回到药箱里,“您重伤未愈,还是需要好好静养。您若是有需要便传唤微臣。”
“......多谢。”
李文元似是没料到顾扶砚会道谢,先是一怔,拱手道:“臣分内之事。”
他前脚就要迈出房门,下一秒屋外传来一声传唤:“陛下驾到!”
远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走近了,带起跪拜声一片。顾扶砚作势就要起身,被一道威严的嗓音拦住了动作。
“既然伤未好,就不必行礼了。”
“谢陛下。”
皇帝朝太医道:“伤势如何了?”
“回陛下,暂时稳定下来了,只是那毒太过霸道,随时有复发的可能,还需要观察。”
“用最好的药,务必好好医治,懂了?”
“臣定竭尽所能。”
那太医说完这一句便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感觉如何?”
顾扶砚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回陛下,好多了。”
顾玄裔面露满意:“有血性,不愧是朕的血脉。朕想起,你母妃当年,也是个坚韧的性子,可惜了。”
顾扶砚垂着的眸子闪过一抹冷意,但很快又消失无踪。
只听皇帝再度开口:“昨夜若是没有你舍命护驾,今日恐怕躺在这里的就是朕了。想要什么嘉奖?”
“这是儿臣分内之事,父皇今日能来看儿臣,儿臣已心满意足。”
皇帝叹了口气:“是朕这些年都没去看你,你母妃......当年可还安好?”
“母妃在第三年的时候大病一场......去世了。”
“朕知道。”旧人重提,顾玄裔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难得的闪过一抹遗憾。当年顾扶砚的母妃被人诬陷毒害皇嗣被打入冷宫,多年后真相大白,皇帝想恢复崔玉宣的位份,却得知她身死的消息。
“你是个好孩子,在冷宫这么多年,朕以为你会恨父皇。以后便搬出冷宫吧,朕会给你安排新的宫殿。”
“父皇是君,自有您的道理,儿臣只需做好分内之事。”顾扶砚话音一顿:“只是究竟何人如此大胆,敢公然在祭礼上行刺?”
皇帝的眼底骤然凝出一股杀意,“一帮故弄玄虚之人,养的太肥,就敢怀谋逆作乱之心。”
顾扶砚没说话,似是在思考皇帝话里的深意。下一秒,他似是想到什么,出声:“父皇,儿臣或许有一计可帮到父皇。”
顾玄裔对自己这个自小在冷宫里长大的儿子自然不抱希望,听到这话,漫不经心笑道:“你有什么办法?”
顾扶砚似是还未痊愈,突然咳嗽,待平复下来,他转过头徐徐道:
“故落宫突然着火,此次若不是儿臣反应及时,只怕就葬身火海了。这火着的蹊跷,但毕竟是在祭礼上烧起来的。这不是个好兆头,若是要安定人心,或许可让那些人帮助重修宫殿,辞旧迎新。”
至于怎么帮助,便不必多说了。
此言一出,皇帝眼底那股漫不经心尽数散去,待思考完其中玄妙,他眼底闪过一抹异光:“好!好啊,不亏是朕的儿子。”他伸手拍了拍顾扶砚的肩膀:“你好好休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父皇慢走。”
等皇帝走远,顾扶砚目色一点点冷了下来,哪还有那副孱弱的病色?
白洎殷处理完教中事务回房的时候,太阳已西斜而下。
她在架子上取了本书,坐到凳子上歇着了。
书页被翻开,思绪却已飘远。
前世并没有故落宫着火这一步,这一世她没有带顾扶砚出来,这是目前白洎殷回来产生的第一个变数。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冷宫着火与顾扶砚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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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如今形式,这或许是他脱离冷宫的一种方式。即使没有她,有些东西该来的还是会来。
可是顾扶砚又是怎么知道有刺客的事?是碰巧么?还是说......
似是想到某种可能,白洎殷拽着纸页的手指因用力而有些发白。此事还需找个机会试探一番不可。
她发现前世即使她和这个人相处了四年,即使她以为她对这个人已经足够了解,但现实都会给她当头一棒。昨夜那几个朝臣说得不错,若是以顾扶砚的心计,来日或有本事与顾时锦一争。若是他真的记得前世的事,若是二人避不开打交道,平心而论,他二人又该如何相处?
她想不出。
她聚了聚神,收回思绪在纸上。却好似看到了什么,目光一怔。
她先前心不在焉,随便翻了一页,却见那页纸上一句话被红色的笔墨标注出来,分外明显。
始翳覆护,扶而立之。敢忘昭答,牲分酒酾。
原来翳是这么写的么。
旧事上涌,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白洎殷将书本往桌上一扔,作势要去倒茶。因为她这里平时根本没人来做客,加上宝贝茶具失而复得,白洎殷便让玉珏将剩下几只茶盏收到柜子里了,只在桌子上留了一只,毕竟平时也用不到。
却不想刚把倒扣在桌上的那只茶盏翻了过来,余光一瞥,便见一颗红色的药丸滚了出来。那药丸有些眼熟。
白洎殷愣了一下。这不是裘竹给她的解药吗?她明明记得自己前几日就把解药吃下去了,哪里又来了一颗?
这是什么时候盖在这里的,为何她毫无印象?
她还未能摸清头绪,一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思路。白洎殷垂了垂目光,将那颗药丸用帕子包了起来。
“进。”
“大人。”
敲门之人正是琉书。
白洎殷好似没料到琉书会来似的,淡声道:“你怎么来了?”
却见琉书突然跪了下去,“姑娘,奴婢自知做错了事,愧对姑娘这些年教养之恩。奴婢这些日子里没有一日不在诚心悔过。”她哽声道:“奴婢不该欺瞒您,可是当年奴婢是被欺压的没办法了,奴婢气不过。”
“气不过?”白洎殷笑了,这一套对她早就没用了。
“当年凌云带人欺负你,我也把她逐出了喻宁宫。可尘音与你并无瓜葛,我实在是想不通,你究竟是气不过,还是担心我对尘音另眼相待,担心她与你争宠?”
“琉书绝无此心。大人明鉴。”她说罢重重朝地上磕了一个头。
白洎殷却是看都不想看一眼。她收了眼底的冷色,倒了一杯茶,“你是掐着点知道我刚回来,就迫不及待地来找我了,有什么话,说吧。”
这话的意思相当于,我猜到你有事相求了,请开始你的表演。白洎殷这话一出来,琉书的脸顷刻间变得青白交错起来。
她咬了咬牙,平白蓄出几滴泪光,模样看起来颇为可怜。
“除夕祭典半路被破坏,奴婢担心朝堂那边有人借题发挥。您当时情急之下被迫下场救人,奴婢当心此人若是事后恢复不好,您会落人口实。奴婢略通医术,又是您身边的人。若是奴婢出面去照顾那位七皇子,不仅能堵住悠悠众口,还能让人觉得您慈悲心肠,再也揪不出错来。”
23. 你是要易主了?
白洎殷第一次有一种无语到想笑的感觉。她是在喝茶,才没有笑出声来。
她抬起目光,却见玉珏不知何时已经在屋外候着了。
那头白洎殷憋笑憋得痛苦,这边琉书跪在地上,见白洎殷半晌不说话,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心眼儿。
终于,上面传来声音:“看来你还真是为我好啊。念在你一片忠心,便去吧。喻宁宫到皇宫到底有些路,我送送你,算是全了你我多年情谊了。”
琉书闻言一喜,也没感觉到白洎殷话里有哪里不对,便道:“谢谢大人。奴婢自己去便好,大人早些休息。”
她说罢起身,却撞到早早站在屋外的玉珏。她不知怎得被那眼神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得低下了头,“玉珏姐姐。”
她没等到玉珏回应,便只能快速离开了。
“大人,您明知道她心思不单纯,为何还让她离开?”
“珍珠再漂亮,若是放在枕边,难免膈应,倒不如扔远些。”白洎殷今日心情还算可以,她将杯盏放下,“坐。究竟是何人放火,朝廷那边可有人查出?”
“这次火起得蹊跷,冷宫那边又荒凉的很,暂无头绪,只猜是哪个疯了的妃子失手点的。只是在废墟里找到了三具尸骨。”
“尸骨?”白洎殷愣了一下。她从怀里取出帕子想将杯口擦一下倒杯茶水给玉珏,却突然想起来帕子被她用来包药丸了。
她起身去柜子里拿了只以前吃完药留下的空瓶,把药丸放了进去。
“何人的尸骨?”
“好像是三名太监。”玉珏看到熟悉的药丸,皱了皱眉:“大人,您没吃药吗?”
这话问的有歧义。白洎殷思绪还停留在三名太监,又被这话噎了一下,还是实诚道:“吃了,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一颗,我也奇怪呢。总不能是上一颗药丸繁殖的吧。”
玉珏向来谨慎,眉头又要皱起来,却见白洎殷用自己的杯子倒了杯水过来。
玉珏已经对白洎殷这样习惯了,但还是道:“姑娘。”
白洎殷思绪飞转,顺口应道:“喝吧,擦过了。”
三名太监。
下一秒她似是想到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五十杖是不少,但也不至于直接要了那三名太监的命。此事怕是和那个人脱不了干系。
“姑娘,您怎么了?”
白洎殷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
“没事。你先下去吧。”
玉珏极为明事理得点了点头,“您有事唤奴婢。”
“好。”
寒风卷过楼顶下的灯笼,灯身静静晃动着。下一刻,微乱的步伐踩在木板上发出声响。
门内传来低哑的声音:“何事惊慌?”
钟陵道:“除夕祭礼突然起火,祭祀中断,纵火者又迟迟没找到。这几日外面隐隐有了不好的风声,说教会敛财太过,才会招来祸事。”
裘竹眯了眯眼:“这帮人还真是不择手段啊。”
钟陵将头低的更低:“宫里传来消息,说故落宫的房子着的不是时候,若是能得教会里沾了福气的转运券去修补新殿,或许是个好兆头。”
裘竹的眼睛在听到这一声后骤然睁开,杀意在方寸之间横生:“好手段啊。先是放出消息说喻宁宫染了不祥之气,再抛出一条橄榄枝说能开好兆头。我若是不同意,便坐实了敛财不祥的流言,我若是同意,便是给转运券流向皇宫开了条路子。这么好的计策,我很好奇是谁给顾玄裔提的?”
“属下去查,查出是那日祭司在祭典上救的那个人。”他话音一顿,“主教,他们要一千万两白银。”
“一千万两。”裘竹笑了:“那也要看这帮人吃不吃得下了。”
裘竹拨了拨香灰:“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做了。叫白洎殷过来。”
“是。”
白洎殷刚刚把衣服好要睡了,这会突然收到传唤。只能压下一脑门子官司火速穿戴完往阁楼这边赶。
“主教。”白洎殷拱手,她来得路上对某些事情已略有耳闻。
“你那日救的人,还当真是厉害。一醒来便给皇帝提了个好计策,要从喻宁宫拨修缮款,狮子大开口一千万两。你觉得,如今这个形势该怎么办?”
白洎殷知道裘竹说的是顾扶砚。片刻后,她反应出里面的玄妙来,她垂眸思考了一阵,启唇:“①斗两主,观祸败。”
裘竹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如果按照您说的,那这个七皇子确实是个厉害人物,他外祖父是平西将军崔事安,有这样的背景,您以为,比起那大皇子,如何?”
“你想看他们斗?”
“如今看来,这两个都不是个简单角色。我看这七皇子出冷宫一事,未必不是提前安排。这样的人,够狠。不如静观其变,再从中选一个傀儡扶持他上位,从此两宫还不是您说了算?”
白洎殷这些年在裘竹手里混过来,能不着痕迹溜须拍马的本事自然不必多说。
裘竹听到最后一句话,面色稍稍缓和,他点了点头:“只是怕这两个人都不肯听我们的话啊。准备一下,过几日便由你去交涉修缮款的事。我想你不蠢,具体怎么做,不用我多说吧?此事若是没干好,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白洎殷面色微白:“您放心,洎殷明白。”
明白个鬼!
顾扶砚如今已从冷宫出来。她暗暗祈祷回头谈判不要和某个人对上。
眨眼琉书带着白洎殷的手书,成功入了木栖宫。毕竟能让天神脚边的人来照顾一个病人,寓意总是好的。木栖宫是皇帝给顾扶砚安排的新寝殿。
琉书交接完事务,拿着药刚到殿门前,却见一人坐在凳子上。世人皆传这位七皇子的眼睛像他的母妃。明明浑身带着一股武将世家的凌冽,偏偏生了一双含情眼。
光风霁月,可病容透着苍白,衬得这个人愈发温润起来。琉书出了神,一个念头在心中埋下了种子。
却不料少年在注意到脚步声的一瞬间迅速将目光射了过来,一双眼底俱是冰冷。
琉书心下一惊,下意识朝后面退了两步,面上血色褪尽,等再看时,却见顾扶砚眼底的寒意早已消失无踪,转而被一抹不易察觉的错愕取代。
她下意识得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脸上挂上笑来:“殿下。奴婢是喻宁宫祭司身边的侍女,那日主子救了您,奴婢特来照顾您。”
顾扶砚收了思绪,淡声道:“我这边不需要人。”
琉书是个有眼力见的,只当顾扶砚性格孤僻不喜欢人亲近,于是道:“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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婢略通医术,将伤药给您便离开。”
里面的人没说话,似是在思考。半晌,房内终于传出声音。
“进来吧。”
琉书心下一松,眉眼染上一抹喜色:“是。”
待人进了屋,顾扶砚似是不经意道:“你家主子让你过来的?”
“您当时是我家主子接手治的,奴婢担心您恢复的不好,便主动请命过来侍奉。”
顾扶砚眼底闪过一抹冰冷,可再看向琉书时,那股冰冷已被一股戏谑取代。
“你是要易主了?”
琉书触到这眼神动作一僵,她心底隐隐闪过一抹异样,却又不知具体哪里有问题。下一秒已神色如常:“殿下若是不嫌弃,奴婢愿意在您身边侍奉。”
“你家主子舍得?”
琉书一噎,但还是道:“若是能借此促进两宫和睦,我家主子自然是乐意的。”
“是吗?”顾扶砚眼里是含着笑的,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是......是的。殿下您伤口裂开了,奴婢给您换药吧。”
顾扶砚今日穿着玄色的衣袍,血渗出来本不明显。可琉书还是闻到了方寸间的血腥气。她说罢便将手伸向顾扶砚的衣襟,却被顾扶砚避开。
那头砸来声音:“滚。”
琉书被吓得浑身一颤,已经跪了下去。她根本没想到这冷宫出来的人是个这么难伺候的,这些年哪怕是白洎殷最生气的时候,也没这么对过她。顾扶砚却勾唇一笑,明明是极美的一个画面,却让人心底发寒。
“听不懂话?”
“听......听得懂。”琉书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天灵盖灌了进去。她哆嗦得站起身,连礼都忘了行逃也似得离开了屋子。
烛火被关门裹来的气流骤然熄灭了一盏,原本明亮的屋子顿时暗了大半,昏暗里寒气横生。白玉杯不知何时碎裂,鲜血顺着手指滴答滴答得往下坠。
火光里,一双眸子死死盯着那唯一一盏灯烛,克制而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敲门声打散了压抑的气流。屋外传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殿下,奴才来传陛下口谕。”
火光明灭,映着一张晦暗的脸:“进来吧。”
冯喜推开门,待看清屋内的场景,整个人都惊了一下。只见顾扶砚的手不知被什么割伤了,鲜血染得一片狰狞。
“您……您没事吧。”
顾扶砚神色已恢复正常。“无事。劳公公亲自跑一趟,父皇可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办?”
冯喜这才想起自己是干什么来的,他压下心底的异样,走近了道:“您那日算是立了大功了,陛下让奴婢传话,说后日喻宁宫会让人来交涉关于交接修缮款的事情,此计是您提出来的,由您去最合适。”
皇帝这一步,摆明了是想让顾扶砚和教会生隙。毕竟当时顾扶砚的命是喻宁宫拉回来的,皇帝多疑,自是要让他们断个干净。但同时,他也是想看看顾扶砚的能力,有意利用这个儿子。这只是入门。
正常人若是受此重任,必然大喜过望。毕竟能得皇帝重用,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可顾扶砚却面色淡淡,看不出多少情绪,他站起身,“劳烦公公传话,儿臣必不负父皇所托,将此事办成。”
24. 嫌疑
仅短短两句交谈,冯喜便有一种预感,眼前这个七皇子是个稳妥厉害的人物,假以时日甚至有与其它几个皇子一争的能力。
他眉眼带着谄媚的笑容:“好,那此事便交给殿下了。”
“公公,我送送您吧。”
冯喜忙道:“殿下您留步,您重伤未愈,还需静养,不宜见风。奴婢这就去回话,先告退了。”
“公公慢走。”
翌日一早,白洎殷照例沐浴穿戴,到教堂主持早会。诵经声绵延一半,却被不速之客打断。
“祭司大人,陛下有请。”
白洎殷原本站在最前面是背对着大门的,听到这声熟悉的语调转过身。便见外面黑压压的站了两排人,为首者手里拿着一个白毛拂尘,正是冯喜。
冯喜话音刚落,下一秒只见殿内无数道目光直勾勾的转了过来。这些早会上到一半的教徒好似见到了什么不速之客,瞳孔里散发出阴翳,在火光的照射下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白洎殷只一眼便知道这帮人来者不善。她走出大殿,面上已挂上得体的微笑:“什么事劳烦冯喜公公亲自来跑一趟?”
这帮人要都是鬼,那白洎殷这个“鬼头子”反而还看起来有几分正常。
冯喜压下心悸,“是这样,除夕夜里陛下遇刺。贼首尚未找到,恰巧祭司大人那日是第一时间救治七殿下的,或许能从毒源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眼下有几句话来,想要问问司祭大人。”
他这话说的巧,说是问话,却没有直接或间接说事情和白洎殷或者是教会有关。反而让人挑不出错。
白洎殷扫了一眼冯喜带来的人,这些人一个个都配着剑,她料到这些应该是皇宫禁卫。如果真的要打,凭这十几个人肯定是没法和喻宁宫的禁卫军抗衡的。不为打架,那就是为了施压。
姝年眉头蹙了一瞬,已从里面走了出来。
“大人。”
白洎殷与姝年对视一眼,笑道:“陛下传话自然是要去的,只是早会主持到一半,断断没有中途结束的道理,烦请公公稍等片刻,容这边结束,我便去面见陛下。”
纵然白洎殷有心去也没有用,她代表的是教会。按照如今的形势,两宫关系已然微妙。白洎殷是教会的门面,若是说传就把人传去,折的是教会的脊梁骨。
冯喜的笑容骤然冷了下来。
“杂家是能等得起,可要见您的是陛下,九五之尊,也要看陛下等不等得起了。”
白洎殷这张用来拍马屁的嘴,第一次用在了跟人辩论上。
“我自是不敢让九五之尊来等,但洎殷这一去,等的就是教神了,您以为呢?”
这话的意思相当于,皇帝和天神,你觉得哪个更尊贵?
冯喜面色微变:“您的意思是,今日陛下是非等不可了?”
白洎殷面色未变,极为明理道:“不是洎殷有心想让陛下等,实在是公公来得不巧。若确实是着急,洎殷可以将那日的诊断记录写在纸上,给您带回去给陛下,诸位想怎么查就怎么查,若是还要口供,等洎殷下了早会,第一时间便去面圣。若是您还是愿意等的话,那我会给公公安排偏殿休息,公公想等多久便等多久。”
冯喜听到这段话,面上闪过怒气。但很快那股怒气就被一股寒意取代了。他冷着脸似是在思考。须臾,冯喜笑道:“如此,那便有劳大人先写个记录,杂家好去交差了。”
白洎殷笑道:“应该的。”
姝年留在原地和冯喜交涉,白洎殷走回殿内取了纸笔,坐在案前细细将记录写了,经姝年手递给冯喜。
“如此,杂家就不打扰了。”
白洎殷微微颔首:“公公慢走。”
冯喜转过身的一瞬,声音跟着染上了一股寒意:“走。”
白洎殷已把目光移向姝年。
身侧的人道:“此事待属下禀过主教。”
姝年是裘竹的人,白洎殷能不给冯喜面子,但对上姝年还是要老实点。
白洎殷应道:“麻烦姑姑了。”
后面半场,白洎殷回去继续带早会,姝年则去了阁楼那边找裘竹。
承亓宫,此刻左右两侧站着数名大臣。
冯喜入了殿,俯身到顾玄裔身侧,低声说了什么。
皇帝目色骤然一冷。
台下见到顾玄裔面色,心底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台上寒声,“东西呢?”
冯喜闻声,忙将袖子里的东西摸出来,展平了递上去。
皇帝一目十行扫过纸上内容,冷笑道:“朕竟不知,如今喻宁宫有这么大的面子,谁给的?!”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骤然拔高,桌案上的东西劈里啪啦扫到地上散了一地。
“陛下息怒。”台下颤颤巍巍跪了一片,冯喜也劝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顾时锦原本站在下面,见皇帝咳嗽,也是拱手:“父皇息怒。”
刘问见机快速道:“陛下,刺客一事与他喻宁宫必然脱不了干系,否则那么冷僻的毒,宫里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出来,她白洎殷只是把了个脉,就能掏出解药,解药还正好在身上。要说那毒药她不知道,谁信?!”
这话一出来,如同一条导火索,瞬间将台下点燃了。
“就是,她白洎殷缩着脖子不敢来,怕是喻宁宫做贼心虚。”
另外一名老臣唾沫横飞,“如今他喻宁宫是愈发的猖狂了,用着喻宁宫禁卫,美名其曰保护神灵清静,这几年规制是一点点扩大,布防是越来越复杂,至于所收转运券,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吧?!胆子就是一点点养肥的!”
台下叽叽喳喳吵了一圈,最后骂得愈发不堪入耳起来。
“我看这裘竹就是打着神灵的名号,实则大肆敛财,发展势力!你们听说没,当年天灾横祸,白愔祭司献祭火海,如今这个白洎殷,是裘竹在乞丐堆里捡回来的。”
“果真?!这么烂得命,也配做喻宁宫的祭司?他裘竹鱼目混珠滥竽充数,难怪除夕祭祀起了火,怕是天神降灾给出的警告。”
“一个乞丐,披了个衣服就当自己变祥瑞了?!如今在那里耀武扬威,借的还不是喻宁宫的势?!裘竹把她收养,还真是捡回来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啊。”
“要我说,这二人搞不好还有......”
那人话没说完,下一瞬一道突如其来的通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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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尾音打断。
白洎殷从早会下来,换了一身古纹云锦裙,身上披着一件雪狐披风,花冠压在头上,流苏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华丽典雅极了,很难将这样的人同乞丐联系在一起。
先前说话的几人见到来人浑身一震,感觉无形中好似有一道巴掌甩在了脸上,火辣辣的疼。
喻宁宫的侍从来了近二十个,此刻占据在殿门外。白洎殷已走入殿内,姝年跟在她身后。
白洎殷行礼:“参见陛下。”
她虽是在行礼,可脑袋都没低,怎么看怎么像是来砸场子的。姝年亦是携手行礼。
皇帝冷冷地看着台下的人,笑道:“祭司大人好大的脸啊,让满朝文武等了你这么久。”
其实不算满朝,今日议事,只来了十几名比较重要的官员。
白洎殷扫了一眼“文武百官”。有几人似是没料到她突然出现,此刻心虚得低着头不敢看她。但更多人冷着脸看了过来,那眼神围聚在她身上,似是见到妖女走狗,恨不得当场把她一把火烧死。
白洎殷面上闪过一抹惶恐来:“怎......怎么,可是冯喜公公没把话带到?洎殷知罪。”
顾玄裔眼底杀意毕露:“放肆!你喻宁宫究竟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你白洎殷好大的胆子!是想谋反吗?!”
姝年道:“陛下。喻宁宫并没有对陛下不敬的意思,只是早会与祭礼同样重要。那日故落宫着火,陛下为了祭祀能举行下去,为了国运,尚且冒着龙体安危继续游行。今日同理,祭司大人愿意冒着被您责罚的风险,依旧将早会上完,一结束便立刻赶来。如此尽职尽责,万万不敢担下谋反这么大的罪名。”
这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险些逼得人哑口无言。
“呵。”顾玄裔冷笑,“起来吧。祭司可知朕今日为何叫你过来?”
重头戏都在后面,他自然没必要为了这种事情浪费时间。
白洎殷乖巧道:“洎殷听说陛下想要从毒源下手,是以传洎殷来问话。”
“只是有一事朕十分好奇,那日箭矢上涂的毒极为罕见,太医院数十名太医都查不出来那毒,你是怎么一摸脉搏就知道是什么毒的?又是怎么做到随身带着解药的?”
白洎殷微微奇怪:“洎殷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毒,只是对症下药罢了。至于解药,陛下说得可是那颗红色的药丸?”
帝王冷冷看着她,似是想看她还能耍什么花样来。
白洎殷笑道:“那并非什么解药,只是一颗救命丹。那救命丹用了十几种珍惜草药,又放在神像前受灵气洗礼,里面的成分就连洎殷也没有弄清楚。只是历代喻宁宫的祭司身上都会备一颗,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所谓的解毒功效,也不过是里面的几味药刚好能抑制毒素罢了,并不能解毒,否则事后太医们就不必一番忙活了。”
刘问冷笑: “好一个巧舌如簧,下官竟然不知,天下还有如此奇药。”
白洎殷奇了:“刘大人不通医术,为何一口咬死是我?何况没见过,也只能说是大人你见识有限,可你如果硬要说没见过就是没有,那恕洎殷无从力辩驳。”
刘问面色一变:“你......!”
25. 合作
“够了!”皇帝厉声打断。
刘问面色一白,忙不迭得拱手转了回去。
先前一直站在旁边的顾时锦突然出声了,他笑道:“祭司别急,今日父皇宣你来此,也不过是想探个真相罢了。”
他说罢面向顾玄胤“父皇,不如这样。既然祭司大人能说出丹药的来历,那不知祭司今日是否将那药丸带在身上?不如就请太医院查一下里面的成分,也好还喻宁宫清白。”
这还是白洎殷第一次正式和顾时锦讲话,前世大皇子能和顾扶砚斗到最后,必然不容小觑。白洎殷正色打量了一眼这个人。
这对兄弟天差地别。同样是皇子,给人的感觉却大相径庭。前世她与顾扶砚相处,顾扶砚高兴时会与人亲近,话格外多些。偶尔有点委屈的情绪也半真半假,偏偏让人狠不下心。但面对旁人,顾扶砚明显就冷的有些瘆人了。
他若是生气了,也会笑,只是笑容发寒,上一秒还在笑,保不齐下一秒就动手把你凌迟了,让人毫无准备,头皮发麻。
但顾时锦却不一样,这位大皇子,对谁都是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讲起话来滴水不漏。但白洎殷知道,这种人最是绵里藏针。看起来不危险,但却是属于惯会借刀杀人的一类人。
能要人性命,却不会把血溅到自己身上。待风波结束,他还是那副一尘不染的样子。
就这一世看来,这个人是敌是友还尚未分明。
白洎殷笑道:“自然可以,只是查验需要时间,有个更快的办法。”
“哦?”顾时锦来了兴趣,他笑道:“你说。”
“只需把太医叫来替我把个脉就知道了。”
刘问冷嗤:“故弄玄虚。”
顾玄裔眯了眯眼。
“传李文元。”
这次皇帝喊的急,李文元收到通传,几乎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等到时还喘着粗气。
冷风吹得他鼻涕直流。他深吸一口气,弯腰行礼:“参见陛下。”
头顶传来声音。“去吧,好好给白祭司看看。”
“是。”
李文元转过头,只见白洎殷坐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李文元快速上前,取出一块帕子垫在白洎殷手腕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帝王逐渐失去了耐心。
“如何?”
李文元皱了皱眉,“大人的脉象,有些奇怪。”
顾玄裔面色微沉:“奇怪?”
白洎殷不知何时已站起身。
“喻宁宫历代祭司游走在大大小小祭祀之间,要驱邪避恶,长此以往邪气入体,是以需要定期服用那种丹药。适才李太医摸我脉象,可是中毒之兆?”
李文元原本凝着神想不出头绪,听到这句话眼睛骤然亮起,连连点头,“是了,若是慢性毒药,是这种征兆。”
姝年见机,快速道:“陛下,历代喻宁宫祭司皆不得善终。无论因何而死,都是为国运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如此之人,如何能被说成是反贼?”
“这......这...”先前还骂白洎殷是乞丐变凤凰的几人似是没料到这个结果,当场傻眼了。即使白洎殷这个解释有些离奇,可除了这个,他们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白洎殷中的慢性毒了。毕竟那可是喻宁宫祭司,谁能有能力朝她下毒。何况还是她本人知道的情况下?
他们只当祭司一职位高权重,却不想还是个高危职业。只是在那样的环境里都没死,恐怕还真有神力护体。一想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众人面色俱是一白,生怕触怒天神。
“洎殷对那日箭矢上的毒的确一无所知,情急之下只是觉得受灵气洗礼过的丹药或许会有用,还望陛下明鉴。”
高台上,顾玄裔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他冷着脸看着白洎殷,大殿寂静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笑声打破了殿内沉寂,“好啊。祭司这些年也算是劳苦功高了。今夜有劳祭司跑一趟了。朕也乏了,都散了吧。”
“陛下......”刘问似是不甘心就这么放白洎殷走,还要说什么,却不料皇帝俱是杀意的眼神冷冷得扫了下来。刘问到了嘴边的话又堪堪咽了回去。
“是。”白洎殷又是一拱手,她扫了一眼殿上众人难看到了极点的脸,朝刘问挑衅似的勾了勾唇。
她余光看了一眼顾时锦,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只见在无人注意的地方,顾时锦垂在身侧的手做了个手势。
白洎殷目光没有在顾时锦身上多做停留,她与顾时锦对视了一眼,离开了大殿。
只是细看便能发现,顾时锦脸上还残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陛下,这白洎殷分明就有问题,就算她没有问题,此事与教会必然脱不了干系。这世上若真有那么神的药,那还要太医院有何用?”
李文元面色微变。
顾玄裔额头上阴云密布,他冷笑:“朕不知道么?!难道你有证据?!朕让你们这帮酒囊饭袋去查,一个刺客,这么多天都查不出来?!是不是要等朕死了你们才查得出来?!这么一帮人围在这里,连个白洎殷都解决不了!朕要你们有何用?!朕恨不得把你们全部杀光!”
众人许久没见皇帝发这么大的火,此刻听到最后一句,几乎是在一瞬间将膝盖砸在地上:“陛下息怒。”
“息怒,息怒!除了这个你们还会说什么?!”
“父皇,这白洎殷是个厉害人物。可她今日在殿上能言善辩,说到底还是喻宁宫给的底气。裘竹狼子野心,这些年更是打着教会的名义征敛财势,怕是再留不得。”
金銮座上,帝王眯眼点了点头。
白洎殷回到瑶华苑,却没有立刻躺下。灯烛熄灭,夜半之时,她把留言压在了杯下,去了一趟长乐阁。万一玉珏来找,看到纸条也不至于慌神。
沿着小路上去,便见最高处赫然垂挂着一口钟,再往上看,只见皓月当空。就着月光,一道修长的人影负手站在钟边。
那人似是听到脚步,转过了身。他面上微微讶异:“祭司如何也在这?”
白洎殷心下警惕不减,面上却不见半分异样,她淡淡道:“我以为,大皇子殿下适才在殿上做出手势,是约我过来。”
顾时锦做的那个手势,是祭典敲钟前必做的手势。这一处地方人迹罕至,丑时到卯时这个时段无人看守。
顾时锦笑道:“祭司比我想象中的,似乎聪明许多?”
白洎殷却并没有把这句看似夸奖的话听进去,她出声:“我想殿下深夜约我前来,不是说这些的吧?”
毕竟以他们两个的身份,若是私下见面被人发现,怕是有大麻烦了。
“你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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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这附近都是我的人,不会被人发现。”
白洎殷有些无语。难道都是你的人我就不用担心了吗?你是什么很值得我信任的人吗?
“我该相信殿下吗?”
顾时锦闻言并不生气,他笑了一下,道:“你身上的毒,是裘竹给你下的吧?”
白洎殷心下微惊,此人竟心细至此。
下一秒她已神色如常:“殿下说笑了。”
“别害怕,我能查到你的身世,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么?还是说,你比较想离开喻宁宫?”
白洎殷头皮都要炸开了,她下意识朝身后退了两步,同眼前这个人保持了距离。她有记忆起就在流浪。四岁以前的记忆她完全没有了。可她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
“我的身世?你能告诉我?”
“难查,但不代表就查不到。祭司想知道吗?”
白洎殷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启唇:“条件。”
顾时锦勾唇:“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省力。祭司放心,只是让你帮些小忙罢了。本王既然能查出你的身世,就能找到你所中毒的解药。事成之后,我会给你打点好一切,至于你要去哪里,没人会阻止你。”
“你想要什么?裘竹的命?”
顾时锦笑了,他伸出一只手拍在白洎殷肩上:“你不想吗?”
白洎殷面色发白,半晌,她吐出两个字:“可以。”
“那接下来的路,就请祭司大人多多关照了?”
白洎殷警惕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个人:“不敢。天色已晚,为了不惹人怀疑,洎殷就先告退了。”
顾时锦浅笑道:“祭司慢走。”
他话落,白洎殷已转身下了山。直到那道背影一步步消失在视线里。
顾时锦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有趣。”
呈枫见顾时锦负手站在原地,试探性得出声:“殿下,走吗?”
“走啊。”
今夜惊心动魄一番折腾,见了皇帝老子又见了他儿子,白洎殷简直心力交瘁,几乎是沾床就睡。第二天是被敲门声吵醒的。
“大人可起了?”
是玉珏的声音。
房门打开,透进一点点光亮。
玉珏见到白洎殷眼底的乌青,皱眉道:“大人昨夜几点睡的?以往敲第一声门便醒了,今日叫了好几声。”
白洎殷面上闪过一抹心虚,“应该是太累了,回头吃点好的就行了。”
玉珏原本还有些担心,在听到最后一句时她面上那股担忧已经被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让开道路让端着东西的侍女进屋。
她叮嘱道:“大人,宫里派了人,地点定在白令堂。”
白洎殷乖巧地在梳妆台前坐好,有些迟疑地问道:“他们派了谁过来?”
玉珏摇了摇头:“尚且不知。大人万事小心。”
“不知?”白洎殷微微蹙了蹙眉。竟然不知么。
后面的话白洎殷几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一直到轿辇在白令堂停下,白洎殷打了一路腹稿,却在见到堂内之人的一瞬间荡然无存了。
顾扶砚今日难得地换上了一身白色的锦袍。少年尚未及冠,只用一根白玉簪将头发束起。他似是注意到这边动静,放下了手里的杯盏,一双视线淡淡地看了过来。
26. 谈判
那目光虽淡,但在长长的眼睫下,波涛汹涌着几分危险气。那股危险不似前世那般锐利,却好似一张大网,沉沉包裹上来,让人避无可避。
白洎殷第一次起了想要打退堂鼓的念头。可姝年却并不给她机会,她见白洎殷未动,已经出声提醒。
“大人……大人?”
白洎殷颤了一下,回过神。
“您今日有些心不在焉?”
白洎殷知道姝年是来干嘛的。今日要谈判的内容事关重大,裘竹派姝年在旁边盯着,就是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她当即道:“没事,我在想对策。”
姝年不疑有他点了点头。毕竟这么多年下来,白洎殷的业务能力一直很让人放心,便是死去的白愔也不如她。
白洎殷回过目光,却在顾扶砚一双凤眸之下发现了一抹不易察觉地笑意。
她屏退了左右,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双目对视,白洎殷率先微笑道:“七殿下。”
“祭司大人。”
这声音是不带情绪的,可白洎殷不知为何,大人这两个字绕到顾扶砚嘴边,透着几分玩味。
白洎殷盯着顾扶砚,没说话。
“大人为何一直盯着我看?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白洎殷骤然回过神来,她压下思绪,暗骂今日已经走神了两次。
“没有。”
白洎殷走到顾扶砚对面落座。
这白令堂位于两宫之间,历代有什么谈判,大部分会在此地举行。建筑不大,堂内摆设极为简陋,只有一张红木桌子靠在最里侧的墙上,桌子上方挂着一张壁画。
堂下两侧各放有一张长凳。
“那日之事,还要多谢大人相救。否则今日我怕是不能坐在祭司对面了。”
白洎殷眼睛不由自主地往外面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又摸不准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可能如果我没救你,或许我今天不用跑这一趟?”
这是实话。
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扶砚捏着茶盏的指节有些发白,他眼底闪过一抹嘲弄:“大人一直朝着外面看,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办,急着要走?”
白洎殷收回视线看向顾扶砚,面色有些复杂。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吧。
她定了定神,稳住心绪:“这样,我们明人不说暗话。祭典着火确实不吉利,我喻宁宫为了能讨个好兆头,安定民心,自然愿意参与重修宫殿。不知你们想把宫殿建在哪里?此事我喻宁宫会派人去修。”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要钱没有。想要宫殿,那咱们就加派人手给你建,只是届时一帮教会的人跑到你宫里去修殿,就看你们敢不敢放下心了。
顾扶砚挑了挑眉:“听祭司的意思,是想出力了?”
白洎殷笑道:“都是建,谁来建不是建,殿下说呢?”
皇宫那位要贱,她喻宁宫只会更贱。
这话几乎是把裘竹和顾玄裔一起骂进去了。
“那不知喻宁宫建出来的宫殿,可是有什么区别?”
这话引导性极强,可白洎殷显然还没意识到。她笑着解释:“那地方能着起来,说明是有邪祟作怪。普通的工匠怕是镇不住。”
这话内涵感满满,顾扶砚也就不留情面了。
“祭司既然这么说了。东郊三十里有一座山,上面要求按照阿房宫的规制。”
白洎殷抬眸看他,心中警铃大作:“不是修故落宫吗?”
顾扶砚笑了:“自然不是。祭司也说了,既然火会在故落宫着起来,那只能说那地方风水不好。眼下换个地方,建的也是行宫。那地方和故落宫相对,规制也比故落宫大,自然什么邪祟也给镇下去了,祭司说呢?”
白洎殷心绪微乱,有些说不出话来。是有这种说法。
不等她想出对策,那头催命一样再度传来声音。
“何况宫殿修在城外,那么大的阵仗,想来什么谣言也破了?还是说,喻宁宫不愿意出钱?”
今日顾扶砚虽然是谈判,但皇权永远压教权一头。喻宁宫唯一能用来谈判的只有一个“理”字。但是另一方面,皇帝再看喻宁宫不顺眼,也不敢贸然把喻宁宫给灭了。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神仙的灵气要靠香火维系。
喻宁宫能存活几百年,靠的也是百姓的信仰。
假如在百信面前不得理,那喻宁宫便没有了回纥的余地。如今谣言四起,喻宁宫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并非不愿意,只是金额数目庞大。”
“这就很奇怪了,喻宁宫这些年收了这么多转运券,如今竟然连建一座宫殿的钱都没有?不知这钱都去哪里了?是全都用在大大小小的祭祀上了呢?还是被人私吞了?或许皇宫有必要派人好好替喻宁宫查一下账了?”
顾扶砚一个夺命连环五连问逼得白洎殷有点抬不起头来。真要让人来查还得了。前世刘问怎么死的白洎殷还没忘。这件事要是查出来,他裘竹死不死白洎殷不知道,可是她白洎殷是必死无疑了。
毕竟连账簿都是要过她手的。顶罪这种事,没人会比她更合适了。
白洎殷面色有些发白,看向顾扶砚的眼神都有些咬牙切齿起来。所幸下一秒,她面上再次挂上得体的笑来:“不是说拿不出来。只是事关重大,还是需要问过神灵,算好日子。”
“祭司大人。”
白洎殷心头一跳,再看向顾扶砚,却见对方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
白洎殷强忍住夺门而出的欲望,低着头商量对策。可顾扶砚这厮却并不给她机会,一张纸已颇为贴心地递到了面前。
他语气霎是温和:“大人若是没有什么意见的话,便签字画押吧。”
白洎殷面色微变。那头视线压了过来。白洎殷手心渗出一片粘腻,拇指触碰到印泥,白皙的指尖顿时晕开一抹殷红。
她目光在纸上扫过,里面的内容让白洎殷面色变了好几变。
那人含笑看她:“可是内容有什么问题?”
没有就怪了。她今天敢在这里把东西签了,回去她就要血溅当场了。白洎殷内心叫苦不迭,都是打工人,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
可是她该怎么说?白洎殷有些惆怅。若是前世两个人没决裂前,顾扶砚一直是说一不二的,哪里会像如今这样咄咄相逼?
白洎殷心虚地看了一眼顾扶砚,随后把手里的红印在红木上蹭了两下。明明应该是很粗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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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动作,可由白洎殷做出来却甚是优雅,只是这行径透着几分无赖。
顾扶砚没说话,只是挑眉看着她。
白洎殷轻咳了一声,试探道:“是这样,这么大的数额我没办法当场签,可否等我回去和主教商量一下?”
“喻宁宫派人来谈判,竟派了一个不能管事的来吗?”
“不是。”白洎殷有些欲哭无泪,“七殿下,那日我也算救过你。今日可否通融通融,让我回去和主教商量一下。”
白洎殷就是这样,能诡辩就诡辩。诡辩不过就软下态度谈交情。只要能活着,用什么手段并不重要。
顾扶砚却并不买帐,他笑意不打眼底:“你觉得呢?”
白洎殷低了半日头,须臾,她已收了脸上那股丧气,面上挂上一抹笑来。她皮肤白皙,生得一双含情眼,笑起来时褪去了平时的清冷气,很好看,属于会让人第一眼就放松警惕心生好感的那种。
可顾扶砚依旧只是挑了挑眉。
白洎殷压低了声音,凑近了些:“是这样,今日谈判失败,但只要东西不是经我手签的,裘竹也怪不到我头上,毕竟有些东西确实是应该的。但这么大的数目我要是敢当场签了,我接下怕是得到阴曹地府给裘竹打工还债了。我除夕夜也算救过殿下,您今日能不能放过我。咱们今后就算两清了。”
她已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了,再不同意她就只能当场撞死了。
她话落,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观察顾扶砚面色。却见对方轻轻吹开茶水浮沫,并没有什么表示。
?
什么意思?默认了吗?
白洎殷收回目光,手腕上的玉珠手钏都要给她搓平了,旁边的人还是没说话。她只得又看了一眼一旁不紧不慢喝茶的人,对方却依旧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她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起身,放低了脚步朝着外面走去。怎知还没出殿门,两道人影已一左一右挡住了去路。
白洎殷面色有些苍白,回头却见顾扶砚不知何时已经将手里的杯盏放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把目光移向门口那两名侍卫,那二人收到眼神,让开了道路。白洎殷如蒙大赦,她心下一喜,道了一声“多谢”就要离开。
“等等。”
白洎殷心底一咯噔,有些僵硬地扭过脖子。那人已经走近。
“只是我有一句话需要提醒大人。”
他嗓音甚是好听,可入了白洎殷耳朵里却像是催命。
她伸手接过顾扶砚的茶水,笑得有些勉强:“你说。”
“这些年喻宁宫风头太过,既然陛下已经将主意打到了转运券上,那就不可能轻易改变心意。毕竟这是一块肥肉,有的道理我想不必我多说,祭司也能明白。你若是想让这样的事发生的少一点,便劝劝主教,眼下正是处于风口浪尖上,暂时性的让利还有回纥的时间。否则来日要施政收税,按照喻宁宫如今在北昭各地的规模,也不是一笔小数目。但下次,来的人就不一定是我了。”
白洎殷看向顾扶砚的眼神先是错愕,她似是没想到顾扶砚会在这个关头好心提醒她。但这抹错愕很快被凝重所取代。因为顾扶砚说的是事实。
她微微颔首,正色道:“多谢七殿下。”
27. 西北
“还有,大人的侍女不准备带回去了吗?”
白洎殷有了心事,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顾扶砚说的这个“侍女”指得是谁,半晌,她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琉书。
“她心不在我这,既然她想跟着你,我也没有强人所难的道理。”
顾扶砚不是傻子,怎么会听不懂白洎殷的弦外之音。
他笑道:“烂摊子甩给我,不合适吧?”
白洎殷仔细想了想这话,觉得也是。
人毕竟是喻宁宫的,打狗也要看主人。要使唤又不敢太过,回头若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又不能直接处置了。何况皇宫又不缺侍女。属实是找了个大爷供着。
想到这里,白洎殷莞尔:“她既然已经出了喻宁宫,便不是我的人了。从此到哪里做什么都与我无关。您看着处置便可。只是我的意思是,忠臣不事二君,殿下以为呢?”
顾扶砚眉毛轻挑,“祭司慎言。”
白洎殷知道他听懂了,便收回目光不再纠缠,转身离开。
午间的阳光落下点温度。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身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的意味。
白洎殷回了喻宁宫,一路直往阁楼上去。
门被打开,裘竹今日难得的没有在打坐。他坐在那把熟悉的紫檀木椅上,似是等候白洎殷很久了。
白洎殷走上前去:“主教。”
“谈的如何了?”裘竹拢袖递了杯茶水过来。
白洎殷现在对茶产生了阴影,看到那杯盏便觉得眉头狂跳,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谢谢大人。”
裘竹却的关注点却并不在这。
“有结果了?”
白洎殷端着茶水跪下:“洎殷无用。”
“罢了,这也不是你的错。皇帝如今是铁定了心要把心思打到喻宁宫身上。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字签了吗?”
“还没。洎殷不敢贸然应下,只得回来先和您商量。”
“哦?”裘竹笑了:“对面竟然肯放你回来么?”
白洎殷摸不准裘竹是什么意思,只得道:“木已成舟,想来对方是觉得拘着我也没用,不想闹得太难看。”
“可我怎么觉得,这位七皇子是念着你的救命之恩呢?”
白洎殷大脑飞速运转了两日,回头还得对上这么个难伺候的老东西,到现在还能保持不精神崩溃,她都佩服她自己。
白洎殷强笑道:“那不是正好么?他念着洎殷,不就是念着喻宁宫么?”
这话说完,头顶没了声音。后脑勺好似有一道视线凉凉地扫了过来。等再听到声音时,脚步声已经离远了。白洎殷警惕地回过头,身后果然已经没人。
手里的茶水渐渐变得冰冷,她不敢起身,也不敢把手里的东西放下。面前烛光晃过。她心底把裘竹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白洎殷估摸着现在已经三更天了。
茶水倒映出一双幽怨的眼神。房门大开,阴风一阵一阵地打在后背上。她手脚冰凉一片,唯独那只早就凉透了的玉盏沾染了一点手指的温度。膝盖痛的不行,她要在这里跪倒天亮。
白洎殷暗暗庆幸明天休沐,否则她非猝死不可。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起了一阵风,将屋内的灯烛尽数熄灭。四周温度在一瞬间降了下来。四周漆黑一片,白洎殷面色有些发白。她抬起头,便见那尊神像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她。
白洎殷手一抖,手里的杯子砸在地面上。
白洎殷:“。。。”
她咽了咽口水,快速将杯子捡起,与此同时警惕地朝外面看了一眼。
确定没人过来后,她慢慢挪起身,就着门外透进来的那点可怜的月光,她拿着手里的杯子一瘸一拐地朝着桌台走去。
趁着倒水的功夫,白洎殷揉了揉刺痛的膝盖。紧接着又欲盖弥彰地把茶壶端到了原位。端着茶水原封不动地跪了回去。
应该不会发现的吧?
天亮的时候,耳边再度传来脚步声。白洎殷“尸体”已经僵硬了。
头顶传来声音,“你昨夜没走吗?”
那声音并不见波澜,好似还嫌她挡住了路。
白洎殷忍着剧痛出声:“洎殷办事不利,不敢起身。”
头顶的人笑了,他似是很满意:“说了不怪你自然就是不怪你,东西放着,别跪着了,回去吧。”
“是。”
白洎殷站起身,脚像是被木化了一般,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她只能凭着经验走,仪态如常,倒叫人看不出异样,只是走得比平时慢了些。
她将手伸入袖中灵活地将那张顾扶砚给的契约抽出。
那宣纸用了特殊的材料,比平常的名宣厚一些,又比羊皮卷轻,好上字。在袖子里放了一天,竟也不见褶皱。
等她把东西放到桌上,终于离开房间。
玉珏见白洎殷昨晚没回来,也在白洎殷门外等了一夜。一直到一张如丧考妣的脸飘进视线里。玉珏吓了一跳,忙上前将白洎殷扶过:“主教罚您了?”
白洎殷声音有些沙哑,“事情没谈成,正常。”
玉珏心下了然,忙扶着白洎殷在床边坐下。房门被反锁上。她熟练地去柜子里取了两只瓷瓶。
裤腿被卷起,膝盖上的伤痕触目惊心。
玉珏快速将瓶子打开,“大人,可能有些痛,您忍着些。”
白洎殷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一晚上都跪下来了,她还差这一时半会儿?
她似是有感而发,“你说,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此言一出,膝盖上涂药的手似是顿了一下。她一低头,便见玉珏正看着她。
“姑娘可是想离开了?”
“想啊,我要跑了,你跑不跑?”
她说着最怯懦的话,可眼底锐利的杀意已经闪过。前世她将匕首精准划过裘竹的颈动脉时,也是这个眼神。
玉珏正色道:“姑娘在哪,玉珏就在哪。玉珏没有亲人了,玉珏在姑娘身边侍候了半辈子,来日便是下了阴曹地府,也是要和姑娘一起的。”
玉珏说得认真。
攸忽间,白洎殷觉得心里有一股暖流化开,可细细反应过来,又觉得有一把尖刀刺进心里,化出来的是温热的血水。
前世她身死后,玉珏如何了呢?
她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鬼使神差地触上了玉珏的脸颊,地上一双视线怔怔看她。
白洎殷有些狼狈地扭过头,她吸了吸鼻子,“呸呸呸,你怎么说这种话?你放心,我要是要跑了,拖也要把你拖走。”
玉珏闻言一笑,继续给白洎殷上药了。
承亓宫。
外头风霜肆虐,唯独大殿上氤氲着一股暖意,夹杂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儿臣参见父皇。”
帝王前几日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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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此刻面色发白如同碳灰,听到声音,轮过眼珠子看向殿下的人,面上恢复了笑容:“谈的不错。”
只是这笑容里有多少真情实感就不得而知了。
“儿臣应尽之责。”
今日崔事安也在,左右大臣见机奉承道:“七皇子不愧是陛下所出,人中龙凤,便是比起大皇子也不见得逊色。”
这话一出来,殿上当即有人变了脸色。可顾玄裔却好似浑然未觉:“要说起来,扶砚的母妃亦是将军的千金。”
他伸出手指虚虚点了点顾扶砚:“还真是颇得你母妃真传。”
崔事安闻言,当即拱手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本是为臣子应尽之责。崔家必尽心尽力,为陛下披肝沥胆!”
“好啊。”皇帝似是心情大好,转而他又想到什么,眉眼闪过一抹阴翳,“只是朕听说,这几日西北不太平。”
“是啊,这帮荒漠的秃子,一过完冬天就不安生。”
西北雒伊那块地方资源匮乏,尤其是到了冬天,粮食紧缺。等回头活不下去了,便想着向毗邻扩张土地。如今小打小闹,显然是在探听虚实。等真到了秋天,水草将他们的马匹养的膘肥体壮,怕是就要坐不住了。
崔事安拱手:“陛下,微臣愿往西北,为国分忧。”
皇帝点了点头:“该是你去的,崔家世代镇守西北,想来满朝文武也找不到一个人比你还合适的了。对了,你此去,让七皇子同行吧。”
这话可就耐人寻味了。场上众人心思各异。自古帝王多疑,可顾玄裔好似从不避讳自己的儿子和大臣走的太近。他需要一个真正有实力的后继者来和喻宁宫抵抗,抑或是收买。
原先他的几个儿子中,便也只有大皇子算是出类拔萃的了。可这些年,到底还是让大皇子太安逸了些。
“石以砥焉,化钝为利”。顾扶砚的存在,便如同一块磨刀石。
他不怕他们斗,反而怕他们不斗。
何况有些得罪人的活,顾时锦不便做,那正好让顾扶砚去做。
此话一出,立马有人跳了出来:“陛下,七皇子尚且年少,边境苦寒,危险重重,还望陛下三思啊。”
皇帝却笑了:“说到底也十六了,朕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横刀策马,跟着先帝收复东南了。砚儿,你以为呢。”
顾扶砚俯身:“儿臣愿意前往西北,为父皇分忧。”
“好啊。”皇帝对这个儿子愈发满意了起来。他点了点头,“平西将军崔事安听令!命你与七皇子三日后整军出征,前往西北抗敌。”
“儿臣遵旨!”
“臣遵旨!”
午后的宫道上,日光倾斜洒落,紫藤顺着长廊蜿蜒而上。
廊腰缦澹澹之河,曲径通重重之阁。
“刘大人,依你见,陛下今日是个什么意思?”
出声那人乃是户部一名属官,此刻弯着腰落了刘问半步。
刘问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玉不琢不成器,陛下这是有意让顾扶砚和大殿下一争。”
“那......”陈生面色微变。
“那日若是没有白洎殷,何至于有这么多麻烦事?这七皇子绝非你我看到这般简单,你觉得那日为何就那么巧?刚刚好冷宫起火,又刚好陛下遇刺,而他还刚好替圣上挡下一箭?”
陈生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围,低声道:“难不成还真有预知能力?”
28. 遇刺
“预知能力?”刘问笑了:“这件事和喻宁宫脱不了干系。本官前段时日派人去查,这一查查出来一桩趣事。”
陈生屏住了呼吸:“是什么?”
“白洎殷去宫里奏事那日,在宫里惩治了几个宫人。当时表面是说那几人冲撞了贵人,可实际上,据本官所知,那几人没少欺辱咱们这位七皇子。”
陈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他看了一眼四周,压低了声音:“这一切都是白洎殷和他串通好的。表面是喻宁宫派出刺客,但实际上白洎殷已暗中串通了顾扶砚,并事先准备好解药,为得就是借喻宁宫的手,扶持顾扶砚上位。好计策!好心计!”
刘问眯了眯眼:“本以为喻宁宫最难对付的是裘竹,但如今看来,这白洎殷只怕也不是省油的灯。”
陈生面色有些发白:“始料未及,如今看来,可如何是好?这顾扶砚有崔家做靠山不说,居然还勾结了喻宁宫。”
刘问本也想到这一层,如今被陈生直接点了出来,更是目光阴毒。他凝神思考了半日,朝陈生招了招手。
陈生见状连忙附耳过去,待听刘问说完,他脸色已白的不能再看了。
“这这这......”
刘问见他窝囊样,连连冷笑:“便看敢不敢做了?”
另一边,崔事安与顾扶砚出了大殿,这一对祖孙时隔多年,今日还是第一次正式交谈。
“你母妃当年......过得如何?”
旧事重提,可顾扶砚却好似早已被凌迟到麻木了一般,眼底不见分毫波澜。
只道:“进了那样的地方,如何能好呢?”
或许是后来真相大白,皇帝自知有愧,这两年对崔家愈发重用。但这一切都是用一条鲜活的生命换来的。
崔事安想到自己的女儿,再看着顾扶砚那双与崔玉宣有七八分相似的眉眼,目光难得的染上一抹慈爱。
“后来我有想过把你从冷宫接出来,却不知找怎样的理由。毕竟这两年崔家尚在风口浪尖。”
人都死了,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顾扶砚身如松柏,微微颔首:“孙儿明白。”
崔事安见他这般明事理,满意之余多少还是有些愧疚。
“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派人来找祖父。”
顾扶砚垂下的眸子闪过戏谑,可再看向崔事安时,他已神色如常。
“多谢祖父。”
白洎殷下了早会,回到瑶华苑。怎知刚到门口,耳边传来“细簌”响声。她如有所感地低下头,果然见一块“石子”自脚边滚落。白洎殷目光微凝,她看了一眼四周,不动声色得将那“石子”捡起藏于袖中,携入屋内。
“石子”被展开,便发现那哪里是什么石子?而是一张青灰色的纸条,金色的墨水在上面提示了几个关键词。
子时三刻,长乐阁。
子时,万籁俱寂。一盏红灯笼在亭下静静摇曳着。
“不知大殿下深夜约洎殷来此,是为何事?”
顾时锦听到熟悉的声音,面上挂上一抹温润的笑来。他朝白洎殷走近几步,却见对方下意识朝后面退了两步,拉开距离。
顾时锦见她这样,并不生气,语气愈发亲切起来,“是有一件事,本王想麻烦祭司大人。”
白洎殷心下警惕,但面上却未见异样:“殿下请说。”
你先说,但我做不做就不一定了。
顾时锦能走到今日,其城府可见一斑,又怎会听不出白洎殷的弦外之音?
他面上笑容愈发温和,像是浮了一层云雾似的。
“平西将军出征在即,想来几月后便需要祭司去西北主持祭祀,届时我有几个人想让祭司一并带上,协同帮助。”
两边交战,行祭祀之礼以祭英魂,这是北昭惯例。至于带什么人,最后是需要白洎殷核查的。听顾时锦的意思,是想要在喻宁宫派出的队伍里安人。
他想做什么?
白洎殷似是不解:“大殿下这是何意?”
顾时锦知道白洎殷在装傻,可他并未拆穿,而是笑道:“祭司不必紧张,只是让他们帮本王做些事罢了。”
“殿下。”白洎殷笑了,只是笑容有几分无语,“这人是我点的,出了事情也是我负责。殿下要合作,也要拿出点诚意来吧?”
她话落,却见顾时锦弯下了腰,那张含着笑意的脸骤然逼近,她头皮瞬间麻了一片。
“别紧张,并不是大事。事情若成,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自然祸不到你身上。可你若是生别的心思,我不能保证。”
白洎殷瞳孔猛地一缩。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顾时锦见白洎殷面色发白,心知目的达到了。毕竟他发现,裘竹手下的这个得力傀儡,做事清楚,可却是胆小的很。
也有趣的很。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压在白洎殷的肩上,她觉得一股寒意如同冰凌般顺着肩膀流便全身。
头顶传来声音:“你放心,解药已经在配了,只是有一味药材难寻了些。本王派出去的人如今已在回来的路上了。此事若是能成,我便把一劳永逸的解药给你。而且,难道你不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在哪了吗?”
白洎殷咬了咬牙。解药她并不稀罕,可前世她至死都未能知道自己的亲人在何处,不知自己是谁。这一世真相就在眼前,她想知道。如果可以,她想问问他们为何抛弃自己?是否是万不得已?
“好。但我希望事成之后,殿下能说话算话。”
顾时锦柔声道:“自然。”
*
木栖宫。
窗外黑影一闪,一道人影已至屋内。
“殿下。”
顾扶砚手里的杯盏应声放下,他转头看了眼地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目光动了动,“有消息?”
漓风原本是崔事安手下的一名近卫,前世顾扶砚离开喻宁宫到了边境,见他办事利落,便将他提到身边。这一世他直接向崔事安把人要来了。
漓风上前附到顾扶砚耳边说了什么,待一语毕,屋子死寂下来。
漓风见顾扶砚面色如常,可一双眼睛霎时冰冷,他拇指摩擦着手里的玉盏,似是在思考什么。
他的这位新主子性子虽孤僻了些,可几日下来,他能感觉到这个七皇子是个有手段的。他和这位七皇子此前并不认识,那日他知道眼前这位殿下指名要他,便心存疑惑。
新主子对他有提携之恩,又很信任他。他虽不知缘由,但亦心怀感激,暗暗发誓要忠于殿下。
而且他总觉得,从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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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这位殿下的时候,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感,好似二人在哪见过一样。
“殿下可需要属下再去做些什么?”
顾扶砚眼底寒意稍稍化开一些,他盯着手里的杯盏,“不必,你先下去,让我想想。”
“是。”
白洎殷顺着山道野径下去时,已是深夜。四周无人,她怕被人发现,没敢提灯。这地方一到半夜,阴风就一阵接一阵地吹,吹得人后背发凉。
白洎殷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得裹了裹身上的披风。
枯树伸出的爪牙在地上映出黑色得倒影,朝着落单的人一点点蔓去。风阴森森地抚过行人的面颊,地上的黑影跟着摇摆起来。
白洎殷死死盯着地面,生怕有什么东西窜上来,却见地面上的黑影骤然放大无数倍,下一秒已朝自己扑来。
她腿一软,朝一旁趔趄了两步。待看清那过去的东西,一颗心已跌落到了谷底。
原先荒芜的道路上不知何时冒出来三道黑色的人影,这帮人手提刀刃,明显是训练有素的死侍。
白洎殷反应过来,迅速向前跑去。膝盖传来阵阵疼痛,身后的脚步声和鬼一样缠在后面。
究竟是谁要杀她?!白洎殷回忆了自己这段时间做的一切,突然发现托裘竹的福——
这段时间她还真是得罪了不少人。
裘竹只让姝年教她怎么端正体态,可没教过她怎么逃命。所幸她幼时颠沛流离,没少被人追打。她身形灵巧地在道上穿梭,勉强拉开了一段距离。
下一刻,身后一道声响骤然逼近,白洎殷迅速将腰弯下,一把刀擦着头顶没入跟前的地里。
白洎殷大脑空白,还要再跑。却不防腿一软,整个人跌滚下去。
道上的枯枝落叶磨破了皮,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发出来。她后背撞在枯树上,停下了翻滚的趋势,却觉得浑身火辣辣的疼。
那三道人影已经逼近。
黑衣人蒙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好似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下一秒,他已将手里的刀举起。
“慢着,我是喻宁宫祭司,你们杀了我,不怕遭报应吗?”
黑衣人听到这话,面上却不见半分忌惮,他似是想到什么,笑的愈发阴狠起来。
“报应?老子这一辈子已经够报应的了。只有你们这些日子过得去的人才会害怕这些。老子死都不怕,还怕报应?”
他说罢再度举刀,白洎殷绝望地朝身后缩了缩。
再来一次,还是这样的结果吗?可她还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
没有预料而来的疼痛,惨叫声先一步到来。白洎殷浑身一怔,睁开眼。便见先前还生龙活虎的三个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血泊里了。箭矢穿透了他们的脑袋。
血液的腥臭味被风一吹直往鼻子里钻,白洎殷下意识的想要干呕,一抬眼便只见到一双黑色的靴子一点点靠近。
她缩了缩脖子,浑身颤抖地抬起头,却见到一张熟悉无比的眼睛沉沉地看着她。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炸开,她下意识地往身后退了退,却只抵到冰冷的树干。
那人却蹲了下来,一张脸骤然靠近。
他温声笑道:“这么晚了,祭司怎么会在这里?”
29. 轻哄
她目光闪躲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散心。”
记忆力这个理由好像不是第一次用了。
但白洎殷总不能说“我和那位想要你命的兄长半夜来此聊天”吧?
“散心?”顾扶砚眼底那股笑意更甚,“那大人还真是好雅兴。”
白洎笑容有些勉强,“那不知七殿下为何深夜在此?”
她还没等来回复,一只手朝自己伸了过来。
白洎殷目光一颤,下意识闭紧了眼,却觉得面上一片冰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颊。
就着漓风手里灯笼的一点光亮,她看见那双坠着泪痣的眸子似是朝自己笑了一下。
“血溅上去了。”
白洎殷竭力扯了扯嘴角,这回却是一点笑容也扯不出来了。
顾扶砚收回手,状似不经意道:“你觉得我为何深夜在此?”
白洎殷下意识朝后面缩了缩。她不知道。两种可能她都想过了。
第一种,他也来约人密探,恰巧遇见,出手相救。
第二种,他知道自己和顾时锦的事,一路尾随至此。
若是第一种她搪塞两句也就过去了,毕竟有些东西他也没证据。但若是第二种,那就有点恐怖了。
她试探道:“我......猜不出来,你要杀了我吗?”
对方朝她笑了笑。下一秒,她下颌被一只冰凉的手捏住。那人眼含笑意的看了她一眼,白洎殷被这一下晃了神,却听耳边传来声音。
“你后面有东西。”
“什么?”白洎殷浑身一颤,下意识就要回头,却被那只捏住她下颌的手止住了动作。
“别回头。”
白洎殷被这么一吓,头皮刷的一下麻了半边。
顾扶砚眼底闪过戏谑,怎知下一秒他脖子一重,一只手臂已在一瞬间缠了上来将他抱住。
白洎殷身上那股柔和的梅香在方寸间尤为明显。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
两世的记忆上涌,他目光一怔,身形微微僵硬。
漓风哪里能料到这场面?面上一阵尴尬,视线已经忙碌地跑开了。
白洎殷颤声:“什......什么东西?”
顾扶砚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底情绪复杂。
白洎殷等了半天没等到人答复,缠着对方的手臂又紧了紧,她喉咙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走了没?你......你别不说话。”
漓风听了这没头没脑的话,当即意识到面前这位喻宁宫的祭司是怕鬼,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顾扶砚没说话,漓风自然也没出声。
夜半时分,唯独风爬过枯叶发出的“细簌”声分外明显。
白洎殷等了半天没等到对方回答,一个诡异的念头在心上跃起——
他不会是被鬼附身了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整个人猛的向后一倒,却不防后脑勺撞到树干上又是一阵眼冒金星。
她不顾疼痛,面露警惕地死死盯着面前这人。却见一双漆黑的眸子定定看着自己。
可没过多久,那双漆黑的眸子闪过一抹无措。
白洎殷缓过神,这才发觉面上湿湿的。
半颗泪珠挂在她眼眶上欲坠不坠,霎是可怜。
顾扶砚伸出一只拇指有些笨拙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不由得放柔了声音:“骗你的,没有鬼。”
白洎殷目光一怔,只觉得眼前这一幕甚是熟悉。前世在瑶华苑的时候,顾扶砚也这么吓过她。她盯着面前这个人,心底闪过一抹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出声试探,“子......昭?”
顾扶砚如今才十六,是没有字的。所以白洎殷叫的是他前世的字。
她盯着顾扶砚,却未在对方面上看到半分波澜,顾扶砚已收回了手。
“祭司把我认成谁了?”
白洎殷松了一口气,胡乱将面上那股粘腻擦干。
“没谁。天色不早了,七殿下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白洎殷扶着背后的树干起身,却不料脚一麻,整个人往后面倒去,再次被那根树干撑住才免于摔得四脚朝天滚下山去的风险。
这棵树真是靠谱极了。
她面上闪过一抹尴尬:“腿麻,见笑。”她说罢也不管顾扶砚是何反应,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殿下明知......为何要救她?”
是啊。顾扶砚看着那抹背影,两世了,有些东西,死一次就够了。他收回目光,“她受我牵连。除夕夜,她救过我,我还她一次,两清了。”
漓风虽觉得疑惑,但听到这个答复也不疑有他,只是点了点头。
顾扶砚似是注意到什么,他上前两步,从树下捡起一物。
“把这几个人清理了,做的干净些。”
“是。”
昏暗里,他手中多出那只银色的步摇在灯烛的映照下折射出细碎微光,一双目光忽明忽灭。
顾扶砚哑声道:“走吧。”
白洎殷沿着小道避开守卫,一路回了瑶华苑,一路上并未惊动任何人。
她心不在焉地喝了口茶,稍稍冷静下来一些,可面色并未缓和多少。
究竟是谁要她死?
皇帝?刘问?还是王景?亦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今夜过后,她怕是不敢单独行动了。前世有叶迁作近卫,后期她和皇帝合作,就连裘竹也死于她手。时间久了,都快让她忘了如今这个朝政是多么不安生。
她垂了垂眸,起身将身上的衣物换了,人钻回被子里才稍稍回暖些。
顾扶砚回到木栖宫时已是寅时了。冬日还未过去,天亮的格外晚些。案上一盏烛火将夜色燃尽。
直到天空泛起灰白色,屋外传来脚步声。不知是否是因为案边的人太过专注,一时竟未曾注意。
琉书手里端着盘子刚到屋外,待看清屋内情形,她面上笑容一僵。灯烛映照下,男子盯着手中一物,那神情极为专注,幽明的烛光映在他的眼中,他眼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暗流涌动。
而他手里拿着的,赫然是一只银色的步摇。一只青鸾鸟落在上面,流苏如银河般坠下。
她一眼认出,这是白洎殷的东西。
因为整个北昭,再也找不到一支相同样式的步摇了。琉书在白洎殷身边侍奉多年,自然再清楚不过。
她定了定神,似是想要看得再仔细些,岂料下一秒,那双视线已凉凉地扫了过来。琉书面色一白,连忙将手里的东西放置一边,跪下身行礼。
“奴婢担心您伤没好全,想来您早膳还未用,特地做了药膳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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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
她话落,那边却并未回应。琉书忐忑的瞄了一眼里面,却见一双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好像在透过自己看什么人。琉书浑身一颤,连忙收回了视线。
“我记得我说过,我这边不需要人。只是我很好奇,你有这手艺,好好的喻宁宫不待,跑到我这里吃什么苦?”
他话中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琉书面上闪过一抹难堪,但依旧讨巧道:“奴婢不觉得苦,奴婢心甘情愿留在您身边。”
“是吗?可我再过几日便要去西北了,那时候你还要和我一起去吗?”
琉书咬了咬牙,“奴婢愿意陪伴大人左右。”
患难见真情,要想在顾扶砚身边站稳脚跟,这是个好机会。再苦再累她也认了。
可顾扶砚好似并不想给她这个机会。
“可这一路山高水长,我带你一个拖油瓶有什么用呢?”
这话说的不可谓不直白,且极为难听。
琉书听完面色当场就变了,可依旧道:“琉书不会给您惹麻烦的,琉书只是想侍奉您。”
顾扶砚笑了:“你有这心思,怎么不用在旧主上呢?”
顾扶砚每一句话都问的温和无比,可到了琉书耳中却愈发刺耳起来。如今她已是箭在弦上,这个时候退一步,就是万丈悬崖。思及此,她眼底闪过一抹狠厉。然戾气转瞬即逝,接踵而至的是几点泪光。
琉书生了一张白皙乖巧的脸,她抬起头,一双眼底蓄满了泪水,欲落不落的样子显得整个人摇摇欲坠。放在以往,必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之情。可惜她对面坐的是顾扶砚。
他见到她这副样子的一瞬间,只是挑了挑眉,好似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
却听那边传来声音:“前段时间祭司不知怎的,似是被梦魇住了,后面心情就不怎么好。奴婢想大人许是累着了,便配了个香囊给大人。可这一下不知怎的惹恼了她,奴婢接下来几日便只能战战兢兢小心行事,可大人依旧处处挑刺。奴婢不知大人为何不喜奴婢,但也不想让大人看着心烦。恰巧得知大人在祭祀典礼上曾受命替您处理过伤势,奴婢觉得这是缘分,便自请入宫为大人积攒福报。但几日下来,奴婢发现殿下是极好的人,奴婢是自愿在您身边服侍的。”
她说得真切,语气里又染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倒显得像白洎殷心情不好迁怒下人了一样。若是不知实情的人听了这话,觉得白洎殷苛刻之余,也要对这侍女心生几分好感。毕竟白洎殷都这么待她了,可她临走前还处处替白洎殷着想。
她一段话说完,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往顾扶砚那边瞟,心却愈发沉了下去。
只见顾扶砚盯着她,眼底的那抹戏谑愈发冰冷起来。
顾扶砚笑了:“你凭什么觉得,我脾气很好?”
同样是落泪,白洎殷难过会让他觉得心里穿了针,可旁人做出来,他只会觉得做作恶心。
明明是寒冬,可琉书的背上却起了一层冷汗。走廊的风一吹,寒意遍体,她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奴婢知罪!”
顾扶砚将宣纸铺平,语气不见半分起伏,他似是随口问了一句:“你何罪之有?”
“奴婢......奴婢不该妄议主子!”她话音刚落,却见高处抛下一物。那东西泛着寒光,冷冽到人心里去。
30. 请教
琉书还未回过神,上面轻飘飘地传下声音:“你自己动手吧。”
她目光有些呆怔:“什么?”
顾扶砚却颇为耐心解释:“若是让我动手,就不只是自裁那么简单了。”
这是实话。
琉书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她根本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一瞬间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脑海里的那个猜想陡然被放大无数倍。
眼前这个七皇子,看似与喻宁宫水火不容,实则感念对白洎殷那日救命之恩,对她暗生情愫。
可她刚刚说了什么?琉书每想一步,面色就苍白几分,到了最后她竟是连身形也维持不住了,只能一个劲地磕头:“奴婢知错,奴婢该死!”
她磕得极为卖力,不出片刻便磕破了皮。原先光洁的额头渗出血迹来,就连门外的侍卫听到动静也不由得微微侧目。可却未能换来顾扶砚片刻怜惜。他连头都未抬。
“拖下去。”
此话一出,立马就有侍卫上来。
琉书只觉得一双手被人大力拖住。那力道之大,几乎是要把她的手生生拆下来。
她面上满是惊恐,还要求饶,可剩下的话已被人用汗巾堵在了喉咙里。她双目死死盯着顾扶砚,就要盯出血来。
可顾扶砚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好似浑然未觉般。
直到地上的人被彻底拖走,房间再度恢复死寂。半月后,顾扶砚乘上了前往西北的车马,临行前,崔事安递给顾扶砚一物。那是一把长剑,剑身雪白透亮,剑锋开了刃,锋利无比。
崔事安道:“这把剑叫换生。”
顾扶砚双手接过剑,问:“可有寓意?”
崔事安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两世交叠,上一世崔事安授剑时,也是这个情形。
“万物依赖制衡,新旧交替。你观如今平西军和雒伊,是否便如这弓和鸟,看似你死我活,但若是有一朝天下太平,便再不需要你我。”
剑只有在自己手中,方能换得一片容得下他们的天地。
顾扶砚目光微动。崔事安的意思很明显,如今皇帝重用崔家,是因为还有雒伊这个外敌在。但若是有一朝雒伊收复了,崔家功高盖主,那他们内部便要来清算了。
同理,若是有一天两宫和睦了,那皇帝便会开始猜忌自己的儿子。
正是因为有一个让人头疼的外敌在,内部才会达到前所未有的和谐。
“孙儿明白。”
一路相处,无论是顾扶砚所表现出的礼节,心性还是能力,都让崔事安对顾扶砚愈发满意。他有心将顾扶砚打磨成如换生一般的利刃。
到了边境,他安排人教顾扶砚六艺,有时甚至会亲自指点顾扶砚剑法。顾扶砚也并未将崔事安的苦心白费,他学什么东西都很快。
转眼三个月已过,寒来暑往,温度渐渐回暖起来。双方终于迎来第一场交战。
白洎殷下了早会,收到裘竹通传,便先去了阁楼。
“主教。”
裘竹听到声音,睁眼道:“此次西北祭礼,便由你去吧。”
白洎殷应声道:“是。”
她对这个决策并不意外,历朝历代这些大型的仪式都需要喻宁宫的祭司在场。
“有相关的事宜,回头我会让姝年教你,届时你点几个人协同你去便可。”
他交代了几句,又提了一嘴,“我听人说,你把琉书放到木栖宫去了?”
“是。”白洎殷面色淡淡:“人总想着攀高枝,她竟然心不在我这了,又何必强求?倒不如成全了她。”
裘竹微微点头。毕竟一个侍女的事,他也没必要管。
“若是觉得伺候的人不够,便让姝年挑几个人给你。”
“多谢主教。只是要用得顺手的人怕是不好找,就先让玉珏一个人试试吧。”
这个考量是对的,毕竟除非生了意外,裘竹也不会贸然找人代替姝年和钟陵,他只道:“看你自己。”
眨眼到了临行前一日。
旭日东升,天边一道日光穿透云层直直撒了下来。白洎殷站在天坛上,看着下方一举一动。玉珏跟在她后面。
台下传来声音:“你的符牌呢?”
白洎殷循声望去。
只见一人站在队伍里,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抬起头,随即熟练地从袖中摸出一物。
负责审核的主簿将那枚黑色的符牌接过,翻来覆去一看,又有些狐疑地看了一眼那名教士,最终还是将东西递还给他。
白洎殷收回目光,一道身影已经离近。
“大人,核查过了,都没问题。只是有一张面孔瞧着甚是眼生,可要再查验?”
他会觉得眼生是正常的。喻宁宫在中央的教士原本就不算多,有资格跟着白洎殷出入这种大型祭祀的人更是少之有少。大家彼此之间交集虽不多,但至少面熟。这个时候要是混进来一个人,就会格外明显。
白洎殷看了一眼远处,“查过符牌了吗?”
“查过了,单看符牌,没有问题。”
白洎殷点点头,“许是新人,既然符牌没问题,便先不查了。时间有限,正事要紧。”
“是。”
马车驶入落雁关时,已是立夏。
车牖外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残阳西下,天边红霞浸染。崩腾的河水自天边一泻而下,渡口边几只破旧的木船静静飘荡着。
不知过了多久,车马停下,车外传来玉珏的声音。
“大人,到了。”
帘布掀起,白洎殷弯着腰从车厢出来,便见不远处跑来一名小将。
那小将在离马车三米外停下脚步,拱手道:“大人,属下受平西将军令带您入大营。”
“有劳。”
玉珏搀扶着白洎殷下了马车。
铁门被风沙磨损了些许,守在大门两侧的守卫见到白洎殷拱手行礼:“祭司大人。”
白洎殷微微颔首,进入军营里面,却见不远处迎面走来一人。
白洎殷目光怔了怔。
边疆三个月,少年骨骼长得壮实了些,洗去了刚从冷宫出来时身上那股若隐若现的孱弱之色,一身银寒的甲胄衬得气质愈发凌厉。
也越来越有前世的影子。
白洎殷收回目光,却感觉一双视线在自己身上掠过,似是带着写若有若无的笑意。
双目对视。
“祭司大人。”
白洎殷颔首回了一句:“七殿下。”
玉珏跟着欠身。
二人擦肩而过,微风拂面,将耳边的发丝扬起几根。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四周恢复了平静。
玉珏却暗暗观察白洎殷面色。她总觉得姑娘和这位七殿下相处时气氛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
白洎殷出声道:“走吧。”
玉珏被这一声拉回思绪,跟着白洎殷入了一处营帐。
那小将道:“大人,您便在此处休息。玉珏姑娘的营帐在隔壁。属下先行告退,您若是有什么需要便让人来传唤一声。”
白洎殷轻声:“多谢。”
玉珏伸手将白洎殷身上那层丝织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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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解下。眼下天气虽有回温,但西北风沙大,玉珏出门前还是留了个心眼。
白洎殷环顾了一眼四周环境。营帐不是很大,陈设简单,一眼看过去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但好在环境整洁,应该是过来前有人打扫过。
晚些的时候,衣物等行礼陆陆续续被人搬了进来。
夜晚气温降下来许多,营帐被白洎殷令人放下,阻隔了一部分风沙。桌上一盏油灯静静燃烧着,烛光映照在少女恬静的面容上。
下一瞬,火光晃动了一下。白洎殷如有所感地抬起头,便见帐帘被左右掀起,屋外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顾扶砚褪了甲胄,换上了一件玄色的锦袍,一根空青色的绦带系在腰间,少了几分肃杀,却在夜色中显得愈发危险起来。
白洎殷见到来人先是一愣,随后道:“坐吧。”
两日后需要行祭礼,布置之前白洎殷需要了解一些问题。
她朝帐外道:“劳烦两位大哥将帘子扎起来。”
帐外那二人听到声音俱是一怔,随后连忙应“是”。他们原本以为这喻宁宫的祭司是个清冷不好相与的,却不料讲起话来透着几分烟火气,让人不由得心生亲近。
从顾扶砚坐到桌前的一瞬间起,白洎殷便察觉到一道目光直直盯着自己。她笔尖一顿,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
“我一会儿会向你提问几个我需要的信息,你只要正常答就好了。”
“嗯。”
白洎殷听到答复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来之前,三个月里共起了几场战役?”
顾扶砚淡声:“两场。第一次规模较小。”
“死了多少人?”
顾扶砚熟练道:“两万三千二百四十八。”
白洎殷在纸上写下数字,接着道:“七殿下在西北三个月,觉得煞气最重的是哪一边?按照你的直觉来就好。”
顾扶砚原本一只手托着脑袋,闻声轻轻挑了挑眉,他看着白洎殷用手压着的纸,收手道:“没感觉。”
白洎殷抬起目光看了一眼顾扶砚,紧接着从旁边取来一张宣纸裁成四份,在纸片上依次写下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又像拿叶子牌一样拿着甩了两下。
等上面的墨干得差不多了,她将那四张纸片揉成团打乱了放到顾扶砚面前,正要出声,下一秒似是想到什么,止住了话音,她看着顾扶砚,似是在等待什么。
可并未等到顾扶砚动作,他声音染上些许笑意:“这是做什么?”
白洎殷收回目光:“抽一张。”
她压下心底思绪。前世他让顾扶砚抽过这个东西,如果顾扶砚有记忆的话,必定会下意识去抽——
但他没有。
白洎殷等了许久,却见对方迟迟没有动作。
“大人。”
白洎殷被这一声唤回,她将顾扶砚递过来的纸团接过,展开。
“祭司刚刚在想什么?”
白洎殷握笔的手一僵,“没什么。”
她把纸团揉好了放回去,再次打乱。接下来几个问题都是用这种方式记录的。
到了尾声的时候,帐外传来动静。白洎殷抬起目光,便见一人侯在殿外。是顾时锦安过来的人。她面色微变,“大概就这些了。今夜多谢七殿下了,夜已深,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话音未变,只是离得近了,便能感觉到白洎殷传达出一股异样的情绪,隐隐像是一种紧张。
顾扶砚却好似浑然未听出她话里话外那股“逐客”的意味,他不紧不慢道:“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祭司。”
31. 谋划
白洎殷脊背一僵,抬眸却触到顾扶砚眼底那股笑意。她收回视线:“你说。”
“祭司方才为何要问我死了多少人?”
顾扶砚先前一句废话没讲,白洎殷没料到他这会突然“虚心求教”起来。她定了定心绪,解释道:“超度是祭礼的一部分,届时就需要燃引魂灯,每九十人一盏,是以我方才要问你人数。”
她本想着这话解释完顾扶砚就该走了,岂料对方听完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接着道:“那剩下八十八人该如何?”
白洎殷对顾扶砚的心算能力并不感到惊异,却颇为忌惮的看了一眼顾扶砚。
“宁多勿少,不够便再加一盏。”
“哪怕只多出来一个人?”
白洎殷又看了一眼帐外的人,最后索性将手里的笔放下,正色道:“今日夜已深,七殿下若是有疑问,改日再请教如何?”
“祭司这么着急让我走,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谋划?”
不知是不是因为做贼心虚,白洎殷只觉得“谋划”二字咬的格外重了些。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并没有。”
这话一出来她就后悔了。
却见顾扶砚眼底笑意更甚:“我今夜也恰巧有空,择日不如撞日。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些,是在觉得新奇,不知祭司可否帮忙解答一二?”他话落,凑近了些,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也算报了那夜长乐阁……”
白洎殷面色微变,将他的话飞快打断:“知道了,你问吧。”
“你还没回答我,若是只多出一个人,也要加一盏吗?”
这种问题明显就是在没事找事,可对方却问得一本正经,好似在讨论什么高深的话题一般。
白洎殷也只好稳住心绪,认真道:“有钱便加,没钱便不加。这就和船超载了一样,超了一两个不一定致命,只是多了就不好说了。保险起见,通常还是会加。”
她这么一番解释下来,想着现在总该走了,但事实证明她还是太天真了。
“那适才祭司问我煞气最重的地方,后面我说感觉不到,你就让我抽签,那抽的是什么?”
“方位。你自己感觉不到就用抽的。”
“那祭司要问问题,为何不随便找一个知道这些信息的人过来?还是有什么讲究?”
蛇打七寸,白洎殷不敢松懈,只得耐着性子道:“这些问题原本需要有领袖权的地位高者来答。本来今夜是要平西将军来的,但是将军前些日子受了伤,是以你来影响也不会很大。将军在西北镇守多年,感觉上的东西会比你准些……你才来三个月,感觉不出来也是正常。”
“原来是这样。”
接下来顾扶砚又问了白洎殷几个问题,就这样整整磨了大半个时辰,就在白洎殷都快要把外面的人给忘了的时候,顾扶砚终于起身。
“今夜劳烦祭司了,天色已晚,我便不打扰了。”
白洎殷面如死灰:“殿下慢走。”
顾扶砚脚步一顿,眼底掠过笑意,“这么晚了,祭司还要议事吗?”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警惕:“只是一些祭祀安排的事罢了,不会像殿下这般耽搁这么久。”
“那是我耽误到祭司了?”
白洎殷下意识抓紧了膝上的衣裙,再看向顾扶砚的时候,目光染上几分锐利:“不敢。”
他闻言又是一笑,这一次直接踢开了凳子坐了下去,他身体前倾,一只手放在桌子上,“既然是要议事,我先前叨扰祭司许久,若是场地布置的事,此处毕竟是西北军营。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二?”
白洎殷见到他动作,面色忍不住一变,“不必了,若是和占卜有关的事,有喻宁宫以外的人看到,怕是会不灵。七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白洎殷话落,却感觉对面一道目光定定地看着自己,她头皮不知怎的有些发麻。
方寸间气压骤降,两相僵持之际,她握住笔杆的手下意识用了力,指节都有些泛白。
就在她忍不住要抬起头的时候,对面的人突然站起身。上方飘下含着笑意的声音。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大人了。”
脊背阵阵泛寒,白洎殷只觉得顾扶砚是话里有话。待抬起头要再观察顾扶砚神情,却见顾扶砚已转身离开。
他唇边那股笑意在转身的一瞬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外面那人被冷风摧残得几近风化,终于等到顾扶砚从里面出来。
二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那人察觉到一道目光凉凉地扫在自己身上,他眯了眯眼,将头垂得更低。
待人走远了,他方步入房内。
“祭司大人。”
面前的宣纸不知何时已经被墨水洇开了一大片。白洎殷看着自己的“杰作”,难得的起了几分烦躁。只觉得有一团沉闷的雾堵在胸口,虽然不疼,却又挥之不去。
她抬起目光打量来人,“深夜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剑屏看了一眼外面,意思很明显,他要说的话不能让人听到。
白洎殷从桌案下取出白纸,她面色如常,“是后日祭祀的事吧,把事宜写在纸上就好了。”
剑屏恭敬道:“是。”
他走上前,将别再腰间的纸条抽出。
四目相对,白洎殷接过纸条摊开,只见那上面写的是:“七星连珠,吉凶难料,祸水东引。”
白洎殷目色微凝,“这是什么意思?”
剑屏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话道:“大人届时便知道了。”
届时?
白洎殷心底那股不安更甚:“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大人放心,只要大人按殿下说的去做,便不会有事。”
这是一句威胁。
白洎殷袖中的拳头微微捏紧,半晌,她笑道:“殿下的事洎殷自是会放在心上,我只是担心你在营中行事会受掣肘,殿下需要做什么直接告诉我,让我去做便是。”
剑屏眼底浮着一层笑意,细看却透着一股阴森的味道:“大人只需安心等着便好。届时需要您时,您自然会明白。”
白洎殷垂眸压下眼底的寒意,等再度抬起目光时,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如此也好。”
打狗也要看主人。白洎殷不会在这个关头逼问对方。
“属下话已带到,便不再打扰大人了。”
“慢走。”
到了翌日晚上,白洎殷用过晚膳回到营帐,依旧在想这件事。
顾时锦究竟要做什么?
“大人您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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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白洎殷被这一声忽然唤回了神,她面上闪过一抹心虚,一抬头便见玉珏眉头微蹙看着自己。
白洎殷笑了一下,“没事。”
“大人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没有,只是明日要主持祭礼,这还是我第一次主持这种祭祀,怕出了差错,有些紧张。”
白洎殷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有把事情说出来。这件事难办,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若是玉珏知道真相,指不定要着急成什么样子。
玉珏闻言,耐心地出声宽慰:“大人这些年从未有过差错,您只需将流程烂熟于心,旁的自有神灵会保佑您。就算真有差错,只要不是太大的问题,奴婢都能给您圆回来,您放心。”
白洎殷心下一暖,“好。”
她相信玉珏有这个能力。只是但愿能一切顺利吧。
“大人您这么晚了去哪?”
玉珏见白洎殷已经绕过了身下的椅子朝帐外走去,微微蹙了蹙眉。
“我再熟悉一下祭场。”
“奴婢陪您去吧。”玉珏连忙将手里的斗篷抖开披到白洎殷身上。
斗篷用的缎子是绛紫色的,帽子边缘用狐狸毛围了一圈。
白洎殷展颜一笑,轻轻拍了拍玉珏的手:“没事,我一会就回来。”
玉珏虽然心里不放心,但听到白洎殷这么说,还是微微颔首,“姑娘早些回来,休息好了明日有精神,必能顺顺利利的。”
“好。”
走到帐外,白洎殷抬头望去,西北的星空好似格外明亮些。晚风夹杂着些许冷意,鼓动着衣裙。
呜呜的风声抚过耳朵,白洎殷忽觉记忆里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
“姑娘,玉珏此生只跟你,姑娘说过的,我们去江南,去大漠,去……姑娘,玉珏想和你一起看。”
不知是不是空气太干的缘故,白洎殷突然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她眨了眨眼睛,将视线收回。
不管怎样,上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想弥补前世的遗憾。
这一次她定要护好身边的人。
冷风洗面,让人稍微清醒了些。她脚步一顿,只见不远处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人手里拿着一把银寒的长剑,雪白的剑身映照点点碎星。下一刻,那人动了。
长剑划过长夜,剑花化成虚影,将长风截断。
一头高竖起的长发随着身形甩过漂亮的弧度,扑面而来的尽是少年气。
即使这一带没有几盏灯,空旷的有些昏暗,但白洎殷还是一眼认出那人。
白洎殷垂了垂眸,调转了步子准备离开。怎知一步还未跨出,下一秒脖颈一凉,一把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白洎殷脊背微僵,“殿下这是做什么?”
耳边传来刀剑入鞘的声音,但白洎殷没再往前。身后传来声音:“祭司似乎很喜欢大半夜到处跑?”
白洎殷压下狂跳的心绪,转身笑道:“明日就要主持祭礼了,我只是想再看看祭场布置的如何了。七殿下不也喜欢大半夜的练剑吗?”
顾扶砚却温和道:“祭场方向沿路的守卫都被调到祭场周围了,这一路上怕是不安全,若是被有心之人乘虚而入就不好了。祭司既然要去看,那不如我陪你去如何?”
32. 祭祀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两天被顾时锦的事弄得有些心绪不宁,她总觉得这个“有心之人”是别有所指。
但自己今夜本来就是去检查布置的——
该谈的昨夜都谈过了。
横竖没什么好心虚的。这个时候若是拒绝,反而显得有鬼了。
想到这里,白洎殷当即应声道:“好啊。如此,就有劳殿下了。”
顾扶砚勾唇:“无妨。”
此处到燎坛还有一小段距离。所谓的燎坛其实就是天坛的缩小版,用白砖铺成,高一丈,左右各有一个墁道,中间有一条石阶可以通上去,和校场离的比较近。闲置时也会被拿来当校场用。
白洎殷目色微凝。那夜顾扶砚究竟为何出现在长乐阁。她和顾时锦的事,他又知道多少?
顾扶砚不会做无用功的事,她不会天真到相信他要陪她去燎坛,真的只是因为担心她的安危。
二人并肩,白洎殷状若无意道:“说来两次半夜出门都能碰到七殿下,还真是缘分。不知上回七殿下是为什么到长乐阁?”
顾扶砚笑道:“那祭司又是为什么到长乐阁?”
白洎殷面色不变,信口胡诌:“我半夜梦到长乐阁上的坛庙钟响了,我想是天神降下指引,想要提醒什么,所以连夜上去看看。”
顾扶砚笑了:“于是便遇到了刺客?”
这笑容里似乎还带着几分讥讽的意味。
白洎殷一时摸不清对方信了没有,被这话刺的有些不舒服,便随口道:“那个梦许是一个警示梦,只是我回错了意。说来还要多谢七殿下那日出手相救。所以七殿下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顾扶砚侧目道:“我也做了一个梦。”
白洎殷面上笑意微僵,没再出声。一路上安静得令人有些心悸,但所幸顾扶砚没再问一些难答的问题。
不知走了多久,远处的火光终于离近了些。
二人顺着石阶上去,左右已有侍卫行礼。
白洎殷到了上面,先大致扫了一眼布置有无缺漏,随后伸手拿起一盏引魂灯仔细检查了一番。又蹲下身,触了一下桌案下被桌布盖住的那颗火树银花。
不潮湿,引线也正常。
所谓的火树银花,又叫飞赤凤,其实就是一种烟花。升空之时声若凤鸣,直冲九霄,凤凰展翅,在划破天际的一瞬,会发出“砰”的一声爆鸣。白洎殷没亲眼见过,只是听姝年和她说过。
既然都没有问题,那顾时锦究竟要做什么?
七星连珠,福祸未知,祸水东引。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洎殷还未回过神,下一刻手臂上传来力道,她已被人拉起。她心下一惊,便触到一双含笑的眸子:“您这么了?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吗?我适才唤了祭司好几声祭司都没应呢。”
白洎殷后颈微微泛凉,她向后退了两步,和面前的人拉开距离,脸上扯出一抹得体的笑来:“无事。我走神了而已。”
“是吗?”
白洎殷动了动唇,还想再解释,耳边传来脚步声。
“殿下,人抓到了。”
白洎殷心底一咯噔。什么人?
旁边传来声音,“祭司若是看的差不多了的话便一道回去吧,眼下看来我怕是需要回去处理些事情。”
白洎殷看了一眼漓风,压下思绪:“好。”
二人下了石阶,白洎殷还在想刚刚的事。
漓风说人抓到了,究竟是什么人?会是顾时锦派来的人吗?
难道他要做的事和顾扶砚有关?
白洎殷若是被抓住了也好。届时事情完不成,也怪不到她的头上来。如今这个形式,顾时锦表面说与她合作,其实也并未把她当自己人。毕竟这种要遮遮掩掩的事,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但若是对方把她供出来了怎么办?白洎殷偷偷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脊背有点发凉。
半晌,她还是没忍住,试探道:“不知殿下赶着回去是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抓了几个细作而已。”
白洎殷脚步一僵,“什么细作?”
顾扶砚笑了:“自然是雒伊的细作?”他突然停下了脚步,盯着她,眼底笑意不减,“总不能是宫里的细作吧。”
白洎殷面色一白,没注意到脚下,不料踩到裙摆整个人趔趄了一下,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臂上传来温度,她却好似碰到洪水猛兽一般将对方的手甩开,强笑道:“殿下说笑了。”
“是吗?可我看祭司似是有些紧张?”
白洎殷心跳得飞快,却还是转过头和顾扶砚对视,“大概是因为明日要主持祭礼,所以有些紧张。既然殿下有急事,那还是走快些为好。”
顾扶砚点了点头,不知信了没有。
“没事就好。”
白洎殷定了定神。顾扶砚究竟有没有发现顾时锦的事?这二人前世就是政敌,那这一世也不会改变。若是让顾扶砚知道她和顾时锦合作的事,就算没找到机会下手杀她,但也不至于出手救她。
想到这里,白洎殷心绪稍定。
或许只是她多心了。
白洎殷回到营帐时,已是亥时了。
玉珏听到动静,放下手里的经文,上前准备替白洎殷把斗篷解下。
白洎殷担心玉珏不好动手,便想着自己来。
玉珏不知白洎殷心思,一抬手却触到了一片冰凉。她面色微变,伸手将白洎殷的手捂住:“您的手怎么这么凉?”
这动作贴心极了。
白洎殷心下一暖,不动声色走到椅子上坐下,“没事,这边温差比较大,晚风吹的有些凉。欸?”
她注意到桌面,赞叹道:“你把桌子理得好干净。”
她昨夜将东西写完,又碰上顾时锦的事。等处理完已是深夜了。她脑子乱的很,加上这几日事多,资料都堆在桌子上,她也就没管这些。却不想玉珏来了一趟就把东西理齐了。
玉珏倒了杯温水递过来,笑道:“奴婢左等右等等不到您回来,这桌子给奴婢反反复复理了三遍。后面索性拿了卷经文来看。主要是把东西叠的齐了些,奴婢怕您回头找不到,位置基本没变。”
她似是想起什么,话音一转:“您出门遇上谁了?”
白洎殷端过茶碗,手上微微回暖了些,她含糊了一句,“没谁。”
“奴婢先前好像听到了那位七皇子的声音?”
白洎殷喝水的手一顿,见玉珏已经听见了,也不想多做隐瞒。
“嗯。路上碰到了,这几日不太平,他担心路上不安全,便顺道和我一起去看了一下。”
玉珏听到这个答复,蹙起的眉头并未舒展多少,“按照您说的,这七殿下能从冷宫出来,绝不是巧合。这般城府,倒是和承亓宫里那位也相差不了多少。这皇宫里出来的能有几个简单的,您莫要与这些人走得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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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洎殷内心叫苦不迨:我也想啊。
她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你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玉珏听完才放下心来,她把茶碗接过,“亥时二刻了,您早些歇着吧。”
“好。”
白洎殷睡前将祭祀流程翻出来又过了一遍,这才换了衣服安心入睡。
翌日,天色还未完全昏暗下来,祭场上已围满了人。
燎坛中央放着一顶青铜樽,上面的经文已被锈迹腐蚀,烈火熊熊燃烧着,烟熏味随风四散。四周的篝火将黑夜映的通红。
二十五盏引魂灯依次亮起。青莲莲瓣伴随着燃烧的火焰缓缓展开。喻宁宫的人沿着燎台盘坐了一圈,他们身上统一披着一件白色的斗篷。隐隐有经文从斗篷下传出。
左右石柱间有粗绳相连,每隔一小段就坠着一只用青铜制成的编钟,更衬肃穆。
篝火边上,头戴面具的舞者伴随着古老的节拍舞动起来,烈火映在他们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舞乐由急入缓,步入尾声。一切都很顺利。白洎殷暗暗松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底那股不安。
左右让开一条道,白洎殷缓缓走到燎坛中央。
她将特制的火柴从供案上拿起,轻轻一划,就着燃起的火苗,白洎殷触到一双熟悉的眸子。
台下昏暗,她看不清那人面色。
感觉到火柴已烧着了一半,她快速收回神。火苗接触引线,快速攀爬上去。白洎殷向一侧退开一段距离,只见一道光球伴随着凤鸣般的尾音没入天际。下一瞬,一只火凤将夜幕点燃,银河倒泻。
台下隐隐传来呼声。
白洎殷抬头望着天空,眸中似有光华跃动。她一颗心还未来得及放下,只见展翅一半的火凤还未来得及翱翔,似有什么东西顺着凤头腐蚀至全身,不消片刻,一只凤凰已散于无形。
白洎殷面色微变,左右已传来声音。
“怎么回事?火凤为何会突然消失?”
“对啊,正常情况下,火凤难道不应该展翅绕过一周半,爆鸣声后再行隐去吗?”
一周半是共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
“火凤突然消失,只怕不是吉兆啊。”
玉珏见台下混乱,立即出声控制住场面:“诸位稍安勿躁,火凤消失不一定是凶兆,许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容我们查一下愿意再做对策。”
趁着四周安静下来了一些,玉珏快速到白洎殷身侧。
“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白洎殷回过头同玉珏对视了一眼,眉心微蹙,摇了摇头。她大脑飞速运转该如何控制住这个场面。
这种情况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小的概率都被她碰上了。白洎殷暗叫倒霉。下一刻脑中好似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不!不是倒霉!
是人为!
七星连珠,福祸未知,祸水东引。
祭礼若是失败,动摇军心不说,还会被当作灾祸。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最后难保不会有人借题发挥,说她白洎殷是灾星,又或者说这是天神警示,接下来的战役必有大劫。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祸水东引。
七星连珠。
“祭司大人?”耳边轰然炸起这一声。白洎殷压下思绪回过头,便见顾扶砚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面前了。
白洎殷缩了缩脖子,“七殿下。”
33. 内细
顾扶砚笑了:“不知火凤突然消失,是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有人要搞你的意思。
不知是不是因为心虚的缘故,白洎殷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同面前的人拉开一段安全距离。玉珏立即注意到白洎殷情绪不对,出声调和:“殿下稍等片刻。”
她对白洎殷道:“大人,若是要查出原因,还需拿纸笔推演。”
白洎殷心领神会,玉珏是在给她时间思考对策。
二人走到供案前,她拢袖将毛笔拿起,似是在写着什么。
但只有离得最近的玉珏知道,那张纸从始至终都是空白的。
白洎殷垂头盯着那张白纸,面色不算好看。
她原先做过心理建设,顾时锦此次有可能会对顾扶砚动手,但她万万没想到是用这种方法。
他想让她栽赃顾扶砚是灾星,而自己坐在高台摘得干干净净。
可她白洎殷敢吗?这件事一出来,皇帝必会觉得是教会故意破坏祭礼,针对皇室。届时双方矛盾激化,裘竹也未必会放过她。
利用人不是这么用的。好毒的计策。
可是如果不这么做,她又能找谁合作?
如今这个情况,她必须在顾扶砚和顾时锦中选一人。站错了队会死,不选更会死。
前世顾时锦棋差一招,是因为他事先难以料到顾扶砚这个变数。这一世呢?谁又会是最大的赢家?
“大人,可有对策了?”
白洎殷咬了咬牙,同玉珏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她将笔搁下走到顾扶砚身侧,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人,高声道:“诸位,经过推演,查出火凤突然消失是在警示。是有磁场干扰到火凤,导致它突然离去。”
此话一出,场下一片哗然,已有人出声询问:“大人,不知是什么东西?”
崔事安看着台上动作,眯了眯眼,眼底闪过审视的意味。
白洎殷深吸一口气,“内细。”
昏暗里,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内细?”台下众人面色俱是一变,“哪里来的内细?”
白洎殷启唇,缓缓吐出二字:“雒伊。”她转头看向顾扶砚,“殿下以为呢?”
顾扶砚眼底掠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漓风。”
漓风迅速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你去查查,这军营里是否混进了雒伊的细作。”
漓风:“???”他怔愣了半晌,触到顾扶砚眼神,他脑中灵光一闪,登时反应过来。
“属下现在去查!”
白洎殷看到漓风离去背影,暗暗松了一口气。
旁边,顾扶砚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祭司就这么确定我会帮你?”
白洎殷莞尔:“军营混入细作已是事实,我不知殿下何意。”
“是吗?”顾扶砚笑了,“可我怎么觉得,有些事更像是人为呢?”
白洎殷后背一僵,眼底闪过一抹难以置信。她看了一眼旁边的人,不动声色地朝一侧走去,“您多虑了。”
她心跳得飞快。
所幸她扔完这一句,顾扶砚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
不出片刻,漓风回来了。他上来时,一手各提着一个“五花肉”。这二人被麻绳捆得严严实实,口中不忘发出奇怪的语言,听语调似是在咒骂。
“嚯——果真有奸细!”
几场战役下来,台下的将士早已对雒伊人深恶痛绝。这些人见到这二人,情绪瞬间被点燃。
“烧死他们!”
“烧死他们!”
呼声一层盖过一层。在汹涌的声浪里,那二人被绑上了刑架。
有人询问:“大人,火凤突然消失,可会带来什么不祥?”
“诸位放心,火凤消失只是警示的一种方式,是天神保佑我们找到细作。如今问题已经解决,祭礼也已完成,接下来必会取得大捷的。”
此言一出,四周呼声又盖过一层。
待人群散去,已是深夜。白洎殷回到帐内,玉珏摸了摸茶壶,“大人茶凉了,奴婢再去倒一壶。”
白洎殷见状,伸手止住了玉珏动作。
“别忙活了,坐下歇会。”
她抬手将旁边那把椅子拉开。
玉珏展颜笑道:“奴婢不累。”
“坐着,陪我说会话。”
玉珏闻言,微微颔首,随后将手里的茶壶放下,坐到白洎殷身侧去了。
“今日多亏大人随机应变,有惊无险。”
“若是没你默契配合,帮我争取时间,我怕是来不及想对策。”
“只是那细作的事是怎么回事?”
“我昨夜碰到那位七皇子,交谈中,恰巧撞见漓风上来禀报。就听到了。”
玉珏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过问。
“玉珏总觉得大人这些天愁眉不展,玉珏不知您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姑娘不愿意说是有姑娘的考量,但若是实在遇上困难,就像今日祭礼上那样,您若是告诉玉珏,玉珏许能帮衬一二。”
白洎殷目光一动,将脑袋埋进玉珏脖子里,撒娇道:“姐姐最好啦.”
玉珏哭笑不得将人移开,“姑娘。”
眨眼又过一日,白洎殷用过晚膳回到营帐,一只手刚伸向茶水,余光瞥见一叠书下面不知何时还压着一张白纸。
白洎殷眼皮子直跳,她深吸一口气,将白纸摊开。
“亥时一刻,燎坛后。”
这是剑屏的字迹。也是,她昨夜那番动作,那些人白忙活一场,必是要找她麻烦了。可为何不直接来找她,偏偏要将她引至燎坛后面?
去吗?
白洎殷垂了垂眸,将手里的东西拿到烛灯前烧了,过了一会儿:“玉珏。”
玉珏听到声音已从帐外进来,“大人有何吩咐?您在烧什么吗?”她闻到气味,蹙了蹙眉。
白洎殷见人靠近,又上前了两步,低声道:“我要去一趟燎坛后面,若是再过一个时辰我没回来,你就去叫人。”
这是下下策。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打草惊蛇。
“大人?”玉珏被这话吓了一跳:“您这么晚了去燎坛后做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等我今夜回来,我再把这两日发生的事告诉你。”
玉珏眉头未舒展开,但还是点了点头:“您务必注意安全,无论是什么事情,安危最重要。”
“你放心,对方目前应该没有朝我下手的必要,只是谨慎起见,我想多留一手。我去去就回。”
“好,大人小心。”
信上所指的地方虽然是在燎台后面,但被石墙挡住,要想过去且不惊动守卫,就要从小路直接绕到后面。
夜幕笼罩下,四周陷入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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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里面走光源越少。到了最后,能用来照明的只剩下手里的那盏灯笼,风一刮,微弱的火光摇动起来。她将目光抬起,却见远处似有两道光点。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耳边隐隐似有人声传来。
谁在那?
白洎殷凝神听着那头动静,脚步未停。火光渐渐拉近了,光中似有人影交叠,但不止一道。
白洎殷皱了皱眉,身体在某道目光注视过来前的一瞬间已快速贴到了转角的石柱后。
黑暗里,沉重的喘息声好似被放大了无数倍。
“你私自……朝喻宁宫里的人……用刑,就不怕掉脑袋吗?”
白洎殷目光微凝,是剑屏的声音。他被人抓了。
“掉脑袋?就凭你一条贱命?”顾扶砚笑了:“你不如猜猜,我为什么抓你?”
白洎殷面色一白,明白过来现在是个什么状况了。她暗暗祈祷剑屏不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如今这个情况,他们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剑屏冷笑:“我猜不到......啊——”
被绑在椅子上的人传来一声惨叫,又是一指被匕首断去。祭礼一结束,原本聚在燎坛的守卫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这一处原本就偏僻的很,路上唯一几个守卫又被顾扶砚掉成了自己人,所以没有人会注意到这边动静。
顾扶砚把玩着手里盏了血的短刀,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你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派你来的么?”
他说话间,漓风已伸手摸向剑屏口袋,不出片刻,一块崭新的符牌已出现在他手中。
顾扶砚单手接过符牌。
“剑屏。名字是假的,偏偏把牌子做的和真的一样。你觉得我抓你之前,没查过名册么?”
剑屏抬起赤红的眼睛看他,竟是一口咬死:“你说假的便是假的?!”
漓风喝道:“说!谁派你来的?!有什么目的?!”
剑屏扭过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扶砚笑了,他对剑屏这个反应并不奇怪,毕竟忠心的人多了,嘴硬的人也多,但都只是刑没上够。
他移过目光看了一眼漓风。漓风心领神会,不知从何处掏出一块布塞入他的口中。对话声消失了,接踵而至的是含混不清的惨叫。
一下接着一下,挑动着白洎殷的神经。
白洎殷没料到一来就要见到这种场面。她咬了咬牙,冷汗打湿了她的后背。
不知过了多久,叫声终于小下去,那头传来一声煞是好听的声音。
“肯说了?”
白洎殷瞳孔一缩,只觉得那股血腥味似是逼近了些。她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光影朦胧间,椅子上的人竭力点了点头。汗水流到他眼睛里,刺痛无比,他只能看到对面那张修罗般的面容眼底流露出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动了动唇就要开口,面前的人打断了他。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我耐心有限,你可要要想好了说。”
剑屏眼底闪过一抹惊惧,须臾,他似是想通了般,终于将那三个字说了出来。
“大皇子,是他让我伪装成喻宁宫的人趁机破坏祭礼。”
顾扶砚笑了:“你应该还有人做内应吧。”
白洎殷面色一白,心里暗骂一句叛徒,抬脚就要跑。却不料还没闪出几步,脚下动作已被人察觉。
漓风目色一凛:“谁?!”
34. 设局
她暗骂倒霉,还未来得及找到藏身之地,一把剑已没入身侧的石壁上,横截住了去路。白洎殷面色一白,那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炸起。
“看来大人喜欢半夜出门的毛病还没改。”
白洎殷僵硬地扭过脖子,便见那道玄色的身影已走到身前,眼底含笑地看着她。
纵使她事先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但眼下真要对上,还是觉得有些骇人。
“深夜来此,实属无奈,还望七殿下高抬贵手。”
这一句显然是话里有话。
“我适才见一人在墙后面鬼鬼祟祟,还以为是军营里又进了奸细,这才出手得罪,还望大人恕罪。”
他说的是道歉的话,可面上却不见半点愧疚的影子。
只见顾扶砚朝漓风看了一眼,硌在颈边的刀刃终于被收回鞘中。
白洎殷松了一口气,她垂下眸,整个人状若无意向后趔趄了两步,一只手臂代替墙壁先一步将她扶住。
他如今已能和他平视了,若是再过两年,怕是还要高她一个头。
怎知这一动作,熟悉的气味钻入鼻腔,白洎殷浑身一颤,下意识将人甩开。
待反应过来,她警惕地看了一眼顾扶砚,摘清道:“今夜之事,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殿下大可放心。”
顾扶砚闻声一笑,并不吃这一套:“光是这样,可不够吧?我今日抓了一人,或许与祭司认识呢?祭司要见死不救吗?”
白洎殷语气淡淡:“不认识。”
“可是他和我说,他不仅和你认识,而且与你的关系似乎还不一般?”
“他骗你的。”
“哦?”顾扶砚笑了:“祭司知道我说得是谁?”
白洎殷想起那日谈判,对方每一句话都是坑,就等着她来跳。装疯卖傻已经混不过去了,她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你既然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
她大脑在疯狂想着对策。
怎知话音刚落,一只手代替回复,已先一步放在了她的脖子上。
颈间刺来寒意。白洎殷打了个寒战,冷声飞快道:“我出门前给玉珏留过信,若是我一个时辰未回去,她必会让人来寻。”
顾扶砚笑了,这一声笑得发寒:“顾时锦要杀你灭口,与我有什么干系?倒是祭司深夜来燎坛后,是来见什么人呢?”
“喻宁宫死了祭司,这么大的事,我是否有必要好好查验一番?”
白洎殷心下一沉,心知是中计了。
刚才那一来一回,顾扶砚已经动了杀心。
此人吃软不吃硬。她心底发寒,面上却强撑着镇静,斟酌了一番用词。
“我要是真要动手,早在昨夜就说你是灾星降世危害人间了,何必绕那么大的圈子说是军营里混入了刺客?”
她话落,感觉桎梏在脖颈上的力道似是松了一瞬。
白洎殷如有所感地抬起目光,只见眼前那双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如同颤在水面上似的,将上面浮动的冰凌都漾开一些。
她还未来得及细看,扼在脖子上的那双手收了回去。
空气在一瞬间好似流动开来。
“顾时锦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洎殷惊魂未定,半晌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什么。
“裘竹在我身上下的慢性毒的解药。”
顾扶砚闻言只是挑了挑眉。
白洎殷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还有我亲生父母的下落。”
顾扶砚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他神色晦暗不明,“既然如此,那昨夜你为何没有动手?”
白洎殷总觉得对方在说这句话时语气透着股异样的情绪。
她如今人在屋檐下,自然要不能上赶着硬碰硬。思及此,白洎殷莞尔道:“我虽然与他合作,但也只是各取所需罢了。我事先并不知他要做什么,是临时方反应过来。七殿下怎么说也救过我,我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她话音刚落,对面传来一声嗤笑:“是吗?”
白洎殷心里直打鼓,定定观察着对方面色没说话。所幸对面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只听顾扶砚温声道:“如你所见,人现在在我手里。你若是事情没办成,顾时锦也怪不到你头上。你还可以继续和他合作,然后帮着他来对付我。”
这话说得不错。但是白洎殷不会真的傻到以为对方是在为自己着想,但凡她现在敢说一句“好”,下一个死的就是她。
白洎殷诚恳道:“七殿下说笑了。我怎会帮着他来对付你呢?”
“那是要帮着我对付他了?”
白洎殷低着头,一双狐狸眼泛着精光,似是在思考怎么答复。却不料一只手已掰过她的脸,强逼着她与他对视。下颌吃痛。
“说话。”
这一步动作如同裂帛般将回忆扯开。
白洎殷面色一白。她不想走前世的老路,但她也不是傻子,这一回她吃了亏。
顾时锦利用她,这种人,表面和善处处“体贴”,实则是个笑面虎,城府深沉,狠毒利己。和这样的人合作,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今日是顾扶砚给她设了个局,但白洎殷也未尝不能借此试探一二。
她扯出一抹笑来:“我不能保证,但我不会帮着他对付七殿下。”
“可是今夜祭司已经撞破了我的秘密,你不站在我这边,也不站在他那边...”顾扶砚朝她露出一抹笑来:“祭司你说,我该怎么信你呢?”
白洎殷面色泛白,她怎么会听不出话里威胁的意味?
顾扶砚的意思很明显,暧昧不清的态度在他那里不管用。他只给两个选择,要么做朋友,要么死。
顾扶砚就是太了解她了。
这样的人如何能做敌人?
白洎殷露出笑来,“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的。”
这一笑只用了五分力。
少女的笑容在这星幕下不显刻意奉承,反倒让人觉得亲切。便是再冷心冷情的人,被这一笑晃了心神,怕是也得卸下几分警惕。
下颌桎梏一松,顾扶砚终于放开了她。白洎殷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下,原以为这就结束了,怎知接着她手上一凉,一低头便见一把匕首被塞入手中,赫然是先前砍掉剑屏手指的那一只。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下一秒,耳边传来声音。
“既然如此,就杀了他。”
对方说这句话时,眼尾是含笑的。好像要杀的不是人,只是普通的鸡鸭鹅。
白洎殷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杀...杀谁?”
这声音被风一吹,竟有些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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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腕上一凉,一只手抓了上来,她亦步亦趋被他带离原地。每走一步,血腥味就浓郁几分,料是白洎殷事先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看到椅子上的人的一瞬,她瞳孔一缩,转身就要跑,却被人扯了回去。
白洎殷当即觉得手腕好似被毒蛇缠上了一般。
耳边低声传来声音:“杀了他。”
白洎殷声音都在抖:“他还没死吗?”
人都这样了还死不了吗?
耳边传来轻笑:“死没死,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白洎殷极为抗拒地将手里的匕首塞到顾扶砚手里,边塞边摇头:“要去你自己去,我去不了。”
手腕再度传来力道,“祭司这般没诚意?”
对方情绪淡淡,好似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可落到白洎殷耳朵里就像是催命。
白洎殷怒了:“你要什么诚意?!杀人就算有诚意了吗?我没得罪你吧?”
至少这一世没有吧。
狗急了尚且跳墙,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她竭力将人甩开:“我不去!”
顾扶砚却当白洎殷是不想和顾时锦结下梁子,他笑道:“你不杀,是怕得罪了谁?”
白洎殷几乎要给气笑了,她恶向胆边生,抬手将塞进他手里的匕首夺过,朝剑屏走去。
朝那个方向靠近了,那股血腥味愈发明显起来。脚底一片黏腻,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响声。顺着幽暗的灯光,地上是大片的血泊,男子被绑在椅子上,白色的衣服已经染成了血红色,他脑袋垂着,不知是死是活。
这一幕极具冲击力,但到底是怨气占了上风,逼得她又上前走了两步。可下一瞬刀刃坠地,脑中的那根弦终于断掉,她整个人向后踉跄两步,双臂被人扶住。
她转过身,剧烈地干呕起来。
顾扶砚这会才反应过来,他眼底闪过一抹异样,将人带离了原地。
血腥味终于淡去一些,白洎殷终于止住了干呕,她抬起目光看向顾扶砚,透着一股难以置信。
这眼神太尖锐,如针般往人心里刺。他扶着白洎殷的手一蜷,定定看她,良久方吐出一句:“对不起。”
白洎殷无心纠缠,她收回目光,强压住恶心,“我可以走了吗?”
感觉到头顶的人似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直起身,头也不回离开了原地。
顾扶砚见状跟上,漓风留在原地处理现场。
怎知二人并排没走几步,顾扶砚却见白洎殷越走越往外斜,二人越离越远。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自觉地朝旁边拉开了一些距离。
不防白洎殷主动问:“故落宫那三个太监,是你杀的吗?”
白洎殷话落,感觉旁边一道视线移到了她身上。
“不是。”
“不是?”白洎殷微微讶异,但还是没再过问,因为顾扶砚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说谎。
“嗯。那三人挨完廷杖去了半条命。那几天很冷,失血过多,宫中像这样的,熬不过去是常有的事。”
白洎殷微微蹙眉,最终还是颔了颔首。
对方能解释就已经让她很意外了,她也省得问对方为什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毕竟以顾扶砚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对方不死,落到他手里,下场只会更惨。
那几人应该庆幸自己及时断了气。
35. 飞赤凤
但如今看来,和顾扶砚合作要好过和顾时锦,毕竟知根知底。而且顾扶砚虽然手段极端了些,但都是放在明面上。至少他会拿盟友当自己人。
前世崔家助他夺位,回头他得了势,这些人自是跟着水涨船高。纵使这期间不可否认他需要这些人帮忙巩固势力,但至少对方不见得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
再者说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他如今对自己的态度显然缓和许多。
她终于没再斜着走。
二人要交谈,她便朝顾扶砚那边靠近了些,眼看距离差不多了,她出声道:“顾时锦一计不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你此次若能得胜回去,届时他风头被抢,必然还会有动作。你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继续和他‘合作’。”
她可以做内应。这是她的诚意。
顾扶砚侧目看她,眼中似笑非笑,好似要把人看穿似的。
“你要做内应,回头做着做着又念起人家的好来,我该上哪哭去呢?”
白洎殷面上苍白未褪,心知顾扶砚不信她,便冷着眼,“你既然不信我,何必费心思设局引我过来?”
顾扶砚见她把事情想得通透,笑道:“我关心你呢。这种办法用一次就用不了了。顾时锦不是傻子,到时候他该朝你出手了,你不怕吗?”
白洎殷难得地听出了对方话里戏谑的意味,这人恶劣的很。她说:“那你可千万别让我死了。”
她话落,便见顾扶砚将目光移了过来。不知是否是先前血色晕染,他眼尾压着几分残红,那双眼神如漩涡般,在昏暗的火光下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危险。
下一瞬,他眼底的情绪被长长的羽睫一搅,尽数散去,他慵懒道:“你自己不乱动,原本没人能动你。”
白洎殷呼吸一滞,心跟着跳得快了几拍。
她下意识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就知道顾时锦要对你下手了?”
“从他在喻宁宫安人开始。”
顾扶砚看她,眼底压着意味不明的笑,“或许更早,从我在长乐阁碰到你那一次。”
果然。
顾扶砚一开始就知道,那日也不过是在试探她。白洎殷一时庆幸无比自己没有蠢到在祭礼当天朝顾扶砚出手。
否则按照刚才剑屏招供那架势,等回了朝中,到时候反咬顾时锦不说,她自己的灾祸就大了。
顾时锦能说是剑屏栽赃他,但人到底是喻宁宫带过去的,回头两宫要动作,事情落到她头上,失察之罪只是起步。
至于内部,裘竹多疑,她回头再要想动作,就难了。
白洎殷压下心绪,面上挂上笑容,“七殿下倒是心慈仁善,那种情况还愿意出手相救,就不怕得罪朝中势力么?”
顾扶砚却浑不在意似的,“无妨,谁让我心善呢?”
白洎殷没套出话来,反倒被这么一句给噎死了。
她目光难得染了些恼意,拉回思绪,这才发现黑幕下一道微光随着晚风轻轻摇曳着。女子提灯站在那里,堇色的衣裙微微拂动。
玉珏在见到白洎殷的一瞬间,眼底那股担忧才终于散去。她注意到顾扶砚的时候,已恢复到素日里那副平稳沉静。
“七殿下。”
这角落僻静,如今四下无人。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言蜚语,白洎殷看了一眼顾扶砚,还是道:“原本想去散散心,恰巧遇到七殿下,多谢殿下一路护送。今日天色不早,殿下早些回去休息吧。”
“举手之劳。”
白洎殷微微颔首,二人前后脚回到了营帐。
“容玉珏多问一句,大人和顾扶砚合作,是想离开喻宁宫吗?”
白洎殷先前已将事情原委悉数告诉玉珏。
白洎殷看着玉珏,微微一笑。玉珏到底是最了解自己的人。
“只要是您做的选择,玉珏都支持您。何况您这些年在教会,原本就受尽委屈。”
白洎殷心下一暖,她调侃道:“这么相信我?要是我选错了怎么办?”
玉珏正色:“大人不会错。若就算错了,玉珏也陪你。若是改不过来,玉珏也和您一起承担结果。”
她认真得有些可爱。
前世玉珏给她的感觉一直是稳重的,但现在白洎殷意识到,她也会冲动。她说她会陪她,白洎殷信。因为前世玉珏就是这么做的。
她又怎么忍心辜负这份情谊?
白洎殷深吸一口气,“谢谢你。”
这几日都未能早睡,所幸祭礼已经结束,白洎殷第二日直接赖床不起。一直到了快要用午膳的时候,玉珏终于忍无可忍似的将被子掀开,像往常一样叠整齐,全程一句话没有,好像床上已经没人了一样。
白洎殷这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挣扎着起来。
等用完午膳,白洎殷心血来潮去了趟仓库,偷偷借了几颗飞赤凤,自顾自地坐到了那条河边。湍急的河水一下接一下拍打着河岸,泥沙将河水染成了黄色。
她将一颗烟花拆开,在一堆粉块里挖出了一根东西。
“你在做什么?”
这声音细听透着几分笑意。
白洎殷着实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
顾扶砚笑了:“你要什么声音?”
他走近了,看清白洎殷手里的东西,眼底那股笑意更甚。白洎殷看了一眼旁边的人,又看了眼面前湍急的水流,朝后面退了两步,下意识道:“你站我前面去。”
顾扶砚照做了,他含笑看她:“为什么?”
如果面前是悬崖一类的,白洎殷就不放心有人站她后面,她从小就这样。后来读了书才知道,这习惯不是没有由来的。
有句老话叫:“二人不观井。”
但白洎殷自然不会把真实理由告诉他。她转头似是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抹促狭,“给你看个好玩的。”
顾扶砚微微挑眉。只见白洎殷从袖子里取出剩下那半盒火柴,捏着火柴柄沿着侧面一划,火星燃起。她把火星靠近适才从飞赤凤里取出的那根东西的尾部,待引线点燃,她将那东西往河水里一抛。
没有等到预料而来的水花四溅,那根东西便如石沉大海般没了动静,“遗体”也被湍急的水流冲走了。
白洎殷:“。。。”
她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那日的烟火不会炸了。
这东西她事先检查过,外表无破损。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从一开始仓库里的飞赤凤就是被掉包过的。
至于是谁掉包的,答案不言而喻。
顾扶砚似是有些不解:“祭司要给我看什么?”
白洎殷面上闪过尴尬:“没什么。”
顾扶砚道:“祭司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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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应该补一个给我?”
这声音细听竟还强忍着几分笑意。
白洎殷有些无语,她看着地板上剩下的几颗烟花,“这一排估计都是这个德行,我上哪补一个给你?”
怎知顾扶砚依旧不依不饶,“可我还没见过呢?”
白洎殷奇了:“你几岁了?”她说完这话,目光一颤,突然安静下来。
天边云浪翻若卷霞。
二人一时无话,她眨了眨眼,生出几分惆怅。他二人有多久没这么相处过了?上一次这样,好像还是前世二人没决裂之前吧。
一朝姐弟变仇敌,最后落了个你死我活的下场。再见面时,已形同陌路。如今,唯一一点“同盟”之谊,也不过是拿利益糊起来的。
死一次的感觉太痛了。
她将地板上剩下的飞赤凤排成一列。两颗矮墩墩乖巧地蹲在那里,下一瞬一道碧波色的裙摆掠过,两颗烟花便如下饺子一般扑通进了河水里,被滚来的水流卷走了。
好像踹的不是烟花,是边上的人一样。
她踹完不管身边人是何反应,已经转身离开。留顾扶砚一人在原地,对着奔腾的水流出神,神情貌似还有些委屈。
白洎殷前脚刚走,漓风便上来了。
顾扶砚收回目光,问:“消息传出去了?”
漓风嘲笑:“是,那几个蠢货现在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盗一个假的布防图呢。”
顾扶砚收回视线,睇了一眼身后的人,“你这几日守着祭司,不要让两边撞上了。”
“是!”
漓风低着头,他总觉得主子对这位喻宁宫的祭司太上心了些。下一瞬,他脑中白光一闪,整个人腾一下站了起来。
对啊,这喻宁宫的祭司先前可是救过主子的命的!话本里英雄救美那种:“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当以身相许。”不都是这么写的么?
难怪主子昨晚设局引祭司过去把人拉到他们这边来。
顾扶砚自然想不到漓风在想什么,他有些狐疑的看了一眼举止反常的漓风,“怎么了?”
“没......没事,属下这就去!”他说罢一拱手,逃也似地去了。
白洎殷原本睡下了,结果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几日都晚睡,生物钟没调过来,加上白日里一觉睡到大中午,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索性一掀被子,整个人从床上坐起。
她穿上外裙,别开帐篷走出去。看看天色,约摸着现在已经是丑时了。她心血来潮,又跑了一趟仓库,想看看被动了手脚的飞赤凤是否能从外形上看出问题。
仓库周围的帘子隔绝了砾风,手里的灯笼在昏暗的仓库里晕开一小片光圈。白洎殷顺手拿了一颗飞赤凤放入袖中。
下一瞬,耳边传来“细簌”响声。白洎殷面色一白,险些夺门而出。手里的灯笼被她一甩,把角落照得通明,那头露出两张陌生的人脸来。
二人未打灯,鬼鬼祟祟,一人手里还拿着一张泛黄的牛皮纸,也看了过来。
两边对视,白洎殷暗骂倒霉,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朝外面跑去。
可那二人又怎会在原地干瞪着让白洎殷回去通风报信?
她刚跑出几步,后脑勺传来钝痛,眼前一阵眩晕,她整个人已栽倒下去。先前腰间被她解开的银铃顺势滑在地上。
36. 有惊
那二人对视一眼,用着雒伊话低声交谈。
“怎么办?布防图要紧,抓不抓?”
“这女的好像是他们北昭的祭司,身份重要不亚于皇帝,抓走也是大功一件。就算被人发现了,还能拿她性命做要挟。”
对面那人一听这话有理,点了点头,将白洎殷从地上拖起。
天还没亮的时候,营帐被一阵风掀开,一道黑影蹿了进来。
“殿下不好了,祭司不见了!”
案上的青花书灯静静燃烧着,烛光映着桌案后半张侧颜。
下一瞬,那双清冷的眸子抬起,平白生出几分寒意。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漓风有些欲哭无泪:“属下原本听您的命令一直暗中守着祭司用完晚膳回营帐睡下,岂料大人半夜又出去了一趟。属下暗中集结人手去找,最后只在仓库找到这个。”
他说罢将手里的铃铛递了上去。
虎头铃,是白洎殷身上的东西没错。
顾扶砚眼底闪过一抹阴翳,已经起身,“此事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殿下,现在该怎么办?”
案边的人冷冷盯着地图上雒伊的位置,森然道:“心太贪。一张军防图还不够他们吃的话,看来也要让那帮人好好热闹热闹了。”
*
“将军。”
男人听到声音,掌根托着脑袋从床上支起。便见两个人跪在地上,谄媚着一张脸地对着他傻笑。
他喉咙透着粗哑:“东西呢?”
地上那人重心右移,左脚支起,一双手摇摇晃晃地伸向自己的鞋子把它脱下,随后把手伸了进去将里面的羊皮纸摸了出来。
羊皮纸接触到空气,一股诡异的酸臭味在空气里四散开来。那味道比起臭鸡蛋和酸菜放在一个密封的名字里发酵了十几天的味道也不会差太远了。
他嘿嘿一笑,像献宝一样把东西双手递了过去。
赫丹面色忍不住一变,嘴角抽搐,“蠢货,谁教你把东西放在鞋里的?!”
军机延误不得,他压下眼底的嫌恶,一把将东西拿了过来。
那人有些委屈,小声嘀咕:“也不是很臭啊。”
旁边那人见状,赶紧出声调和,“将军,我们还给您抓了一个人过来。”
赫丹正屏息看着手里的布防图,原本泛着精光的瞳孔里闪过一抹忌惮。
“你们两个给我把什么抓来了?”
“带上来。”
那人话音刚落,便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壮士肩上扛着一道纤瘦的人影跨进屋内。
“将军!”
他俯身把人放在了地上,抱拳退了出去。
赫丹看着地上的人眯了眯眼,将手里的东西放下站了起来。
“将军,这是他们北昭的祭司,是个大人物。”
“北昭的祭司?”赫丹眼底闪过一抹精光。“白......嘶——”
“白洎殷?”
那人低头想了一下:“对对对,好像是叫这个名。”
想法得到证实,赫丹看向白洎殷的眼神染上了几分兴奋的意味。
“还真是个美人儿啊。假如让北昭那帮人知道他们的祭司成了我们雒伊的姬,会不会羞愤地恨不得自割喉管啊?”
这几乎是赤裸裸的羞辱了。
那二人眼珠子提溜一转,其中一人道:“听说北昭很信奉喻宁宫。他们作物种植要看老天爷脸色,据说他们地方的喻宁宫有观察天象之能,风霜雨雪都可以提前预报,分量极重。这白洎殷又是喻宁宫的祭司,身份非同小可。若是他们的王知道了,怕是要吐血身亡了。”
赫丹看向地上的人的眼神愈发兴奋起来。
“你们先下去吧。”
那二人当即明白了赫丹的意思,连忙一拱手退了出去,走前还不忘把房门合上。
白洎殷醒来时,只听四周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手腕传来一阵刺痛。
她意识还未回过来,一时忘了遮掩,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止了动作。
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下是用毛草铺成的垫子。
她挣扎着起身,这才知道是双手被绳子捆住。后脑勺被动作一牵,隐隐传来钝痛。
她想起来,先前在仓库里撞到那两个雒伊人。她应该是被打昏了带过来了。
怎么会有这种倒灶子事?
“美人儿,醒了?”
传入耳中的是一阵令人牙酸的汉话,口音相当的重。白洎殷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循声望去,便见一个膀大腰圆的雒伊人朝自己走来。
雒伊的服饰多为窄袖,不如北昭丝绸宽大。离得近了,甚至能隐隐看到对方手臂上筋肉。
她盯着来人,面露警惕:“你是谁?”
赫丹见到她这副表情,眼底那股猥琐更甚,甚至染上了几分破坏性的残忍。
“赫丹,我想你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吧。困兽阵,就是本将军创出来的,你们北昭人当年可是闻风丧胆。”
白洎殷蹙了蹙眉,凝神思考了半日,最后发现——
还真没听过。她只知道前世平西军是怎么斩将搴旗,把这帮人围困在玉西关直至歼灭的。最后还是雒伊亲自派了使臣前去求和。
她看着对方得意的表情,一时有点想笑。
但白洎殷观眼下这种处境,她但凡敢说一句让对方觉得没面子的事,对方一定会当场把她砍了。
“赫丹将军赫赫有名,北昭谁人不知?”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都不带红一下的。甚至还带有几分出面两宫谈判时的严肃。
“哦?听过?”赫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越靠越近,一只手已摸上了白洎殷的脸,那神情光景愈发不堪难看了。
粗糙的茧如同沙砾般摩在脸上,逼得白洎殷一阵恶寒,她心跟着发凉。
“将军自重。”
“哈哈哈!”赫丹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你让本将军自重?”
他说罢站起身,从腰间取下一个盒子。盒盖被打开,露出一颗褐色的药丸。
“来,吃了它。”
白洎殷面色微变,她有点猜到这是什么了。她向后缩了缩,嘴巴闭的死紧。
怎知这蛮子不讲武德,他见白洎殷不肯开口,一手捏着白洎殷的下巴,另外伸出两根手指捻起那药丸强行往她嘴里塞。
眼见药丸进去,他一双手已顺势将手扯向了白洎殷的衣领。衣襟背向下一扯,露出白皙柔滑的肩膀。
赫伊朝着那处看去,便见一颗红痣坠在上面,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他邪念肆起,下一瞬面前银光一闪,原来白洎殷不知何时解开了麻绳,取下发钗朝自己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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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
赫伊在战场刀光血影里混了这么多年,又怎会把这点小动作放在眼里?他一只手钳住白洎殷的手腕。
“性子够烈,我喜欢。”
烈你大爷!
白洎殷面色一白,连带着手上剧烈挣扎起来。
对抗间,赫伊突然觉得又什么冰凉的东西滑到手上,他移过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白洎殷手上的玉珠手钏。
他突然止住了动作,眯了眯眼,似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些,他一把将白洎殷的手扯过,另外一只手滚动着那上面的珠子。
白洎殷手腕上渗着血,见对方停了动作,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这个关头不宜激怒对方,她大脑疯狂想着对策。
而神奇的是,原本几颗珠子上互不相干的刻纹,随着他转动过程中位置的改变,隐隐有了拼在一起的趋势。
下一瞬,赫丹如鹰般的眼睛锁在她身上:“这串东西你是从何处得来?”
有一个预感从白洎殷脑中升起。她定定看着赫伊,“这是......”
她话未说完,被房外的敲门声打断。
“将军,王请您过去。”
赫伊目光幽暗地看了白洎殷一眼,脑海中那颗红痣愈发清晰:“回来再说。”
门再度被关上,房内陷入死寂。赫伊前脚刚走,白洎殷快速把压在舌下的药丸吐了出来。那东西含在嘴里化了,不可避免地被她咽下去了一点,她喉咙有些发苦。
白洎殷将左手抬起,目光定定地盯着腕间的珠子。刚刚赫丹将上面的图纹拼了五分之一,她试着将剩下的珠子转到正确的位置上,却毫无头绪,反而大脑越来越乱。
这东西从她有记忆起就带在身上,哪怕最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把这东西拿去换钱,而是小心翼翼地保管好。因为她觉得,这可能是她的亲生父母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可刚刚赫丹为什么能把这东西拼起来?他认识这东西,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也认识这东西的来历?
或许她的身世也和这个有关呢?
这个想法一出来就被白洎殷打消了。
她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她自出身有记忆起就在北昭,又怎么会和这帮人扯上关系?这手钏许是给她的人在哪里捡到的。
而且观刚才赫丹那表情,和这手钏的主人是敌是友还很难说。若是贸然认下,她小命不保。
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脱身。
她看出来了,这帮人不会轻易杀她。两国交恶以久,彼此间的关系用血海深仇来形容都不为过。她记得裘竹说过,这世上折磨人的法子,不只有“死”这一种。
适才赫丹若是得手,这世上将再无她的容身之处。
白洎殷脊背发寒。
这个时候,她又该如何自保?交易?
下一瞬,一道“细簌”的响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白洎殷心下一惊,循声朝窗口望去,便见一道黑色的身影利落地翻了进来。那人动作极快,她就要出声,下一秒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唇。
双目对视。只见一双熟悉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第一眼那眼神如黑幕,沉沉地笼罩在人身上,看得人有些心悸,可莫名让人安心。
下一瞬那眸子里染了一层笑意,他似是看懂了自己的眼神,眼角挂的那颗熟悉的泪痣似乎也跟着活了起来。
37. 逃离
他换上了雒伊人的装饰,齐眉勒着一根黑色抹额,衬的皮肤愈发白皙,少了几分阴翳,反而增添了几分少年气。
白洎殷看清来人,险些痛哭流涕,一双目光定定盯着对方。
顾扶砚将手收回,“你要说什么?”
白洎殷喃喃道:“亲爹啊。”
顾扶砚登时脸一黑,“乱喊什么?”
白洎殷反手死死抓住顾扶砚的手,张了张口,紧接着警惕地看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顾扶砚见她这样有些哭笑不得:“大半夜瞎跑什么?我前脚刚让漓风跟着你,不防你睡一半醒来还到处乱晃。”
“我怎么知道这么倒霉...”白洎殷自知理亏,连带着气势都弱了几分,整个人看起来蔫蔫的。
下一秒她似是想到什么,睇了眼窗外,“此地不宜久留。那老东西被他们王叫去谈话了,只怕一会儿就会回来,我们先走。”
顾扶砚点了点头,将人从床上拉起,这才注意到白洎殷手上的伤。
他寒声:“他强迫你了?”
白洎殷全然没注意到对方眼底的杀意。她闻声一愣,顺着顾扶砚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腕,这才反应过来。
“这个啊。”白洎殷突然觉得有些头疼,“没有没有,差一点,没得手呢,说来话长,先走先走。”
她话到后面染上了几分催促的意味。
好在顾扶砚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未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他牵过白洎殷的手,细心避开了手腕上的伤,一脚踩上了窗户脚下的桌子,待站稳后要去扶白洎殷,却见白洎殷两只手朝桌面一撑,膝盖已经碰到桌面了。
顾扶砚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他转身观察了一眼窗外,确定安全后,先一步翻身而下。
等白洎殷探出脑袋向下看去,便见顾扶砚已经好整以暇地在下面等着她了。
白洎殷:“。。。”
从这个房间到地面,怎么也得有两丈多高。摔不死人,但要缺胳膊断腿还是能行的。
她不死心,又看一眼,这才开始腿软。再一想到再拖一会追兵就要来了,腿更软。她咬了咬牙,眼睛一闭。
衣角掠过窗台,她整个人已翻身下去。
没有预料而来的疼痛。白洎睁开眼,发现自己已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接住,抬眸便见一双含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
她目光微怔,双脚已平稳地落在了地上。顾扶砚一只手快速拉过她跑入右侧的道路上。
白洎殷跟着顾扶砚沿着小道七绕八拐地不知跑了多久,四周光线越来越少,眼见离得远了。她一口气正要松下来,下一秒几道火光腾的一下将石壁映的通红。
“什么人?!”
白洎殷面色一白,顾扶砚已拉着她换了方向。二人反应及时,趁着将身后追兵甩出一段距离的功夫,顾扶砚带她快速闪入一道门后。
白洎殷惊魂未定,环顾了一眼四周。
周遭环境昏暗,只有桌案上几只蜡烛泛着幽幽的光。
她看向顾扶砚,用眼神道:这是什么地方?
顾扶砚竟也看懂了她的意思,他凑到白洎殷耳边,低声道:“祠堂。”
祠堂?!
是了,看样子是祠堂。
她心绪未定,门外传来脚步声。下一刻,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电光火石间,白洎殷一把拉过顾扶砚藏进了供桌下面。
桌面垂下的一层白布将视线阻隔,她只能透过外面的火光勉强观察到豺狼的方位。
外面的人提着手里的火把环顾了一眼四周,并未踏入殿中。很显然,这个地方以他们的身份并不能随便进来。
“如何了?”
开门那人视线如鹰,扫过房间角落,又锁定在供桌下,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异常。”
“怪了。”外面的人暗自嘀咕:“明明看见有人朝这个方向去了。”
“算了,兴许躲在那个角落。”
“都搜仔细点,人跑了将军饶不了我们。”
供桌下空间狭小,只能勉强容下两个人。白洎殷后背贴在一道温热的胸膛上,四周漆黑一片。视线受阻,听力在方寸间好似被放大无数倍。
顾扶砚一手还揽在白洎殷的肩膀上。少女身上特有的馨香在昏暗里挥之不去。他将呼吸屏住,可指尖传来的那股温度却穷追不舍,渗透衣料往骨头里钻。
那阵细密的铃音不合时宜地浮现在脑海中,那声音极轻,却又萦绕在四周,挥之不去。
待他想要寻着声源将那声音掐灭,大脑又被青纱垂散的帘中,那双含着泪光的眸子和她泛红的眼角尽数占据。
他竭力调整过呼吸,后背却起了一层薄汗。他移过目光,不知是不是环境闷热的缘故,少女侧颜洇润出几分淡粉色,羽扇般的睫翼一颤不颤盯着外面,瞧着极为专注。再往下是泛红的唇。
门外传来“啪嗒”一声落锁,将他的思绪唤回。
白洎殷猛地松了一口气,这才意识到适才太过紧张,自己死死拽着的是顾扶砚的袖子。
视线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她低下头,有些尴尬地拍了拍顾扶砚的衣料,试图把那一块抚平,却被一只手止住了动作。
“别动。”
这声音细听之下还透着几分沙哑。
白洎殷愣了片刻,果真收了手。
她移过目光,认真地看他,小声问:“要出去吗?”
顾扶砚笑了:“你觉得现在我们还出的去吗?”
什么意思?
白洎殷疑惑了一阵,脑中突然响起一声落锁。她面色微变,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们把门锁了?”
顾扶砚眼底笑意更甚:“你说呢?”
?!
这有什么好笑的?
白洎殷觉得脚突然麻了起来,她往旁边试着挪了挪,蹲起身。怎知这供桌比她想象中的还矮。她还没站起来多少,脑袋“咚”的一声撞到了头顶的桌子。
还未来得及反应,原先平坦的地板和两扇门一样突然向下一翻。失重感接踵而来。
白洎殷心下一惊,手臂传来一阵刺痛。等看清周围,发现自己已经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了。
左右是黑漆漆的石壁,壁上挂着灯,有些凉飕飕的。
她后知后觉到自己好像压住了什么,待反应过来连忙起身。
“你没事吧?”
她一手抓住顾扶砚,另外一只手扶住对方的肩膀,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
顾扶砚眼底含笑,戏谑道:“祭司大人法力无边,这是用铁头功把我们传送到哪来了?”
白洎殷没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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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头对方还能开的出玩笑来,她剜了一眼顾扶砚,未答。
四周陷入死寂。
“嘶——这地方怎么凉飕飕的?”白洎殷后知后觉,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却发现这是一个暗道,尽头是一出转角,黑漆漆的。她定了定神,下一秒肩膀一凉,一双手抓了上来。她被吓了一跳,“你干嘛?!”
对方理直气壮:“腿麻。”
白洎殷:“。。。”她有些无语地扶住对方的手臂,一只手已抓住了对方的手,顾扶砚的手很凉,如同她腕上的白玉珠,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燥热压下去了一些。可只是一瞬,闷在胸口那阵热意似是着起火来,又生出千万只蚂蚁啮咬着四肢百骸,甚至比前两次更甚,将她的思绪拉回到十年前那个雪夜。
脑中那根弦琤然断开,她甩开了顾扶砚的手,却觉得浑身一阵脱力,整个人向后趔趄了两步。
顾扶砚察觉到异样,面上收了笑意,箭步上前要将人扶住。
可白洎殷面色微变,如见洪水猛兽。
“你别过来。”
顾扶砚见状,站在原地没再向前,只是一双眼睛牢牢盯在白洎殷身上,似是担心她下一秒就要跌倒。
白洎殷朝旁边移了两步,扶着墙壁一点点坐下,做完这一切,她觉得脸上愈发滚烫,整个人靠在石壁上,艰难地喘息着。
顾扶砚终于无法在一旁看着,他快速上前蹲下身,一只手贴在白洎殷额头上。
指尖那股灼烧感让他心下一沉,“你额头怎么这么烫?”
他问完这一句却并未等到回应,他看向白洎殷,迎上来的是一双迷离的眼神,她眼角微微泛红,呼吸愈发急促。
顾扶砚浑身一僵,一只手已经朝白洎殷的脉搏探去。
似是探出什么,他面色一变,眼底的杀意四散,几乎要溢出。另一边他脑中快速想着对策。
思绪混乱间,手上一阵滚烫的温度传来,他低下头,便见几根白皙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
白洎殷大袖上那层柔纱随着动作间滑上去了一些,露出一截皓腕。对方似是觉得这样还不够,另一只手已将他的袖子给推了上去。
肌肤接触到的一瞬,顾扶砚脊背一僵,下意识将手抽了回来,他视线有些狼狈地躲开,而手臂上还残留着那股若有若无的温度。
只一瞬间的功夫,那道身体再度贴了上来。一双手已缠住了他的脖子,滚烫的温度传来。
她鬓边垂下的那根麻花好像染上灵气一般搭在他的肩上,连带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梅香都绕了上来。
顾扶砚被撩得火起,可面前这个始作俑者却好似浑然未觉一般。
袖子未曾拉回,他回过视线看她,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危险,用脑中残存的一丝理智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二人僵持许久,回应他的只有耳边的喘息声。温热的气流在耳边扫过。四周气温好似升了起来,顾扶砚眼底闪过一抹异色,他将缠在身上的那双手轻轻拿下,又扣住。
女子手腕柔细,只要他稍稍一用力,便能折断。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声音染上了一股蛊惑的味道:“我是谁?”
白洎殷只觉得浑身脱力,哪哪都热。意识一点一点模糊,透过重影,勉强反应着对方的问题。
“你是......顾子昭。”
38. 悸动
尾音未尽,她呼吸一窒,双唇已被人堵住。后背死死抵在墙上,一只冰冷的手埋入青丝,将她的后脑勺扣住。
湿润的舌头撬开牙关,一股冷冽的气息渡了进来。她一阵脱力,双臂下意识地缠住对面的脖颈。
黑水面上浮光暗动,暗涌惊涛骇浪之势。他不再满足于她的唇。右手顺着衣料抚过她的腰窝,隔着轻柔的衣物,他清晰感受到她身上的温度,以及她的颤栗。
唇瓣沿着脖颈一路往下,流连在锁骨处。笔尖萦绕着那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皮肉白皙,滑腻如脂,皮下是鲜红的汁水,只需稍稍用力,便可在那一处留下痕迹。他牙齿咬下,却感觉五指扣住的那只手似是瑟缩了一下,顾扶砚陡然松开了她。
那一处仍是完整。
他眼底似是恢复片刻清明,却触到那双水泠泠的眸子,雾气弥漫,泛红的眼尾说不出的摄人心魄。
他目色一沉,再次绞上了她的手,这一次他撬开了她的唇,比前几次都要汹涌。
身下的人有些遭不住,呻吟出声。二人呼吸早已乱成一片。
雾锁云埋间,胸贴上陡然传来一阵力道似要将他推开,那力道极为绵软,但顾扶砚还是松开了她。
指尖还残留着温度。他在她眼底看到了惊惧和警惕。
“你是谁?!”
冷风泼面而来,将身上的汗吹得凉透。白洎殷打了个激灵,舌尖传来淡淡的血腥味,嘴唇一阵发麻。她眼中惊魂未定,意识已恢复了大半。
这一世的顾扶砚不该做出这种事,可若是上一世的顾扶砚,如今应该恨透了她。
面前的人却是笑了,眼底闪过一丝遗憾。
如果白洎殷没看错的话,那是遗憾没错。
“祭司调戏人的时候,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吗?”
白洎殷一噎,身上那股药劲退下去了些,她戒备地支起身子,勉强恢复镇静。
“我是中毒,你可以把我推开。”
顾扶砚施施然理着袖子,理所应当道:“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中毒了?”
白洎殷听完当即傻了:“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她话落发觉偏移了重点,又道:“就算不是中毒,你也不应该...”
她咬了咬牙,没说下去。
顾扶砚似是觉得对白洎殷的刺激还不够深,他靠近了些,蛊惑道:“适才是祭司自己靠上来,我受了伤,一时推不开。”
此言一出,白洎殷面色当场变了几变,“一派胡言!”
顾扶砚笑了,“那祭司可还记得,自己适才说过什么话?做过什么?”
白洎殷默了半晌,方想起来,自己适才迷迷糊糊好像叫了顾扶砚的字。
可若是她说了,对方再问她这个人是谁,她该怎么回?这种时候,不管认成谁都不合适吧?
奶奶的。
她深吸一口气,咬牙:“不记得了。”
“既然不记得,那祭司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没做过?”
“你......?!”白洎殷被这么一噎,当即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简直说不出话来。
顾扶砚却颇为大度地站起身,朝她伸出一只手,看样子是想拉她起来。
“祭司中了毒,也是无心之失。你放心,出了这个门,我不会乱说。”
白洎殷气的发抖,“你倒是大度。”
此等登徒子,得亏这辈子不是她教出来的,不然她非得一头撞死不可。
前世的顾子昭,如果不是出了后来的事,在喻宁宫那段时日,怎么也算是小绵羊一只。
顾扶砚一抬眸,便见白洎殷用一种:汝若吾弟,抬手掐死的眼神看他。
顾扶砚:“……”
白洎殷觉得头疼,一把拍开了顾扶砚伸来的手,扶着墙壁起身。她刚要向前迈出一步,不防腿上一麻,整个人向旁边踉跄了两步,大脑一阵眩晕。
顾扶砚面色微变,就要将人扶住,却见白洎殷已经稳住身形,连眼神也没分一个给他。
白洎殷专注脚下的路,无视后面那道视线。
眼看就要走到尽头,那人突然加快脚步,拦到白洎殷前面。他从袖间拔出匕首:“你跟在我后面。”
白洎殷面上的寒霜化开一些,只是声音依旧冷冰冰的,“这是什么地方?”
顾扶砚压住笑意,“不知道。”
但是眼下这个情况,殿门落了锁,就算是上去了也出不去了。加上这地方很高,唯一一根绳子应该是下来用的。就算顾扶砚能反向爬上去,但白洎殷不行。
不如向前走,或许有出路。
白洎殷语气有些紧张,“这地方...可会有机关?”
她说的机关,指的是绞杀入侵者的那种。
顾扶砚点了点头,“难说,你跟在我后面。”
白洎殷咬了咬牙,维持住镇定:“好。”
行至转角,通道变得狭窄起来。白洎殷跟着顾扶砚一步一步向前移动。不知就这样移了多久,白洎殷抬头,发现面前豁然开朗起来。
左右还是石壁,只是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的石壁上刻了壁画,一路延伸下去,约摸着有近百幅。
白洎殷呼吸一滞,暗暗惊叹这地方要建成,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必然不菲。脑海中一个猜想也在无形中被印证——
这地方不简单。
二人走近,便见那壁画上刻着几个人,男女都有,穿着雒伊的服饰。看样子应该是王室中人。
“有没有可能,此处是雒伊王室的陵寝?”
“应当不是。”
白洎殷刚想问为什么,突然想到,正常若是陵寝,不至于偷偷摸摸安在这密道下面。这明显是在防着什么人。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下一刻,一幅壁画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幅画与别的不同,有五色。
她走近了,发现上面刻的是一个女子,梳着攒珠牡丹鬓,只是面纱蒙着面,看不清面容。仅露出一双凤眸,姣若春花,媚如秋月。
再往下,只见她项上带着一只鎏金缀玉璎珞圈,身着碧霞凤栖千水裙,膝边垂袖上的暗纹都刻的一清二楚。
白洎殷觉得那暗纹极为眼熟,却想不出头绪。顺着那女子目光看去,便见她襁褓里抱着一个婴孩,分不清男女。
白洎殷这才发现,那女子眼波缱绻,温柔极了。白洎殷不知怎得心中一刺,觉得这幅画面似曾相识。
她理不出头绪,想起这下面不只这一幅壁画,待要转身再看,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白洎殷有些无语,刚想把人绕过去,却被往回一扯。眼前一片漆黑,一只手已蒙了上来。一股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她一来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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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些恼了,“你干嘛?”
却听顾扶砚道:“别动,前面有尸体。”
“尸体?”白洎殷微微一怔,平静下来,“什么尸体?”
“动物的。没看清,应当是牛羊一类的。”
难怪她从刚才起就觉得空气里有一股异样的味道。
这里怎么会有牛羊的尸体?
白洎殷定了定神,轻声道:“没事,我没那么害怕。”
喻宁宫往年祭祀,大多会用到牛羊一类的,她见的多了,对这类东西比较免疫。
对啊,牛羊。
有没有可能,这地方是祭祀用的。
可祭祀做什么躲躲藏藏的?
她还未想通,却不料对方道:“烂了,很恶心。”
白洎殷面色微变:“那算了。我自己闭着眼睛,你拉我袖子便是。”
顾扶砚温声:“好。”
四周陷入黑暗,白洎殷忽然觉得手上一凉,一只手已经抓了上来。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话音。
二人走出几步,白洎殷忍不住问:“这条路大概还要走多久?”
“不多,一盏茶的功夫就好。”
白洎殷点了点头:“那你别不说话。”
这地方黑的很,加上她现在视线受阻,周围还有尸体。怎么想怎么阴间。
顾扶砚语气染上笑意:“为什么?”
“你不出声,我怎么能确定拉着我的是什么东西?”
纵使已经猜到答案,顾扶砚听完仍旧有些哭笑不得:“没有鬼。”
白洎殷心事被戳破,无心在这个话题上争论,只随口道:“少管!”
“对了。”她突然想到,“先前时间紧迫,我没问你,你不会是一个人来的吧?”
“怎会?”顾扶砚笑了:“我让人伪装成运粮官烧了他们的粮草库,又派了人从另一面发动突袭,转移了注意力。那边自顾不暇了。不然你以为我本事这么大,这么轻易就混进来了?”
白洎殷揶揄道:“七殿下自然神通广大。”
她似是想起什么,正色:“我之前在仓库,看到他们拿了一样东西。羊皮纸一样的,你知道吗?”
“嗯。”
果然。难怪当时偌大的仓库,一个守卫也没有。
白洎殷怒了:“你要设局好歹提醒我一下,差点给你害死。”
谁能想到他们前脚刚抓了两个细作,后脚还能碰上。
“对不起。”
白洎殷目光一怔,却见对方态度诚恳,不似作伪。
“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连累你了。”
“算了。”白洎殷收回目光,似是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道歉,一时间也不好责怪:“看你这么远跑来捞我的份上,勉为其难,暂时先不与你计较。”
“嗯。”顾扶砚语气竟难得透着讨好:“祭司大人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与我一般计较。”
白洎殷气笑了:“滚。”
过了一阵,对方道:“你身上的药,是赫丹给你下的么?”
白洎殷没想到对方突然会把话题绕过来,她面上闪过一抹尴尬,还是实诚道:“我吐出来了,但是不小心咽下去了一点。”
顾扶砚没说话了。
白洎殷忍不住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他,却见对方目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39. 地下宫殿
感觉到四周那股恶臭愈发清晰起来,白洎殷连忙屏住了呼吸。顾扶砚步伐微微加快了些,不消片刻,旁边再次传来声音。
“睁眼。”
白洎殷憋得几近缺氧,闻声如蒙大赦似的喘出一口气。
她睁开眼,却是呼吸一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祭坛,朱栏白石,雕栏玉砌。
四周被石壁罩住,罩子的形状有点像一个倒扣在地面的碗,“碗壁”上用白石堆砌出立体的檐廊,飞檐。假窗上的寿字纹精雕细琢,龙凤纹栩栩如生。
檐上挂着特制的倒流香,位置设的极为巧妙,避开了风口,远看似有云雾如瀑。
这祠堂之下,竟是藏着一个缩小版的雒伊皇宫。
准确来说,应该是前皇宫。
四周的石柱高达八丈,云海绵绸间,白龙出没空明中。缠在石柱间的彩缯在烛光亮起的一瞬静静飘舞着,历经十余载,不知是否迎来了所要等待的人。
头顶是露天的,依稀可见香雾蒙星,月转飞廊。
白洎殷心下了然。难怪刚才在暗道总觉得阴风阵阵,原来这地方是空的。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在对面的看到了一个石头镶的拱门,看着应该是出口没错。
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她提了提袖子,踩上石阶,准备从祭坛中央穿过去。
脚下传来“啪嗒”一声。白洎殷浑身一僵。还未来得及反应,耳边气流生变,箭矢破空而来。
她面色一白,被人大力扯过,堪堪避开了镞头。
顾扶砚语气透着异样:“你没事吧?”
白洎殷一手抓紧了顾扶砚的手臂,摇了摇头,眼中惊魂未定,另外一只手腕传来刺痛。
顾扶砚拽着她,语气僵硬,“知道有机关还乱跑?”
白洎殷顾不上疼痛,有点欲哭无泪,“我忘了……”
另一侧,箭矢刺入石壁上的罅隙。
只听祭坛中央传来一声异响,一块台子一样的东西从地下缓缓升起。
二人对视一眼,这一次顾扶砚先一步上去。离得近了,只见那石台上刻着无数个孔装的凹槽。再旁边放着个盘子,里面装着几颗滚圆的石珠。
“这是什么?”
顾扶砚盯着那上面的空隙:“不知。应该也是一种机关。”
白洎殷有些好奇地扫了一眼石桌,最后还是道:“此地不宜久留,别管了,先走吧。”
这话不假。顾扶砚点了点头,二人走到石门前,门上的图纹变得清晰起来。白洎殷盯着那纹路看了半晌。
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清在哪里见过。
下一秒她就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面前这块石板,要靠蛮力推动显然是不可能的,但这周围又没有机关能打开。
白洎殷微微蹙了蹙眉,二人对视,视线触碰到的一瞬,白洎殷有些了然地转过头,将目光放回到石桌上。
顾扶砚道:“机关应当在那里。”
二人只得往回。
白洎殷盯着那石桌,有些麻了,“你会开吗?”
“不会。”
那怎么办?
白洎殷皱了皱眉,“可否你先上去,搬了救兵回来?”
这个地方密密麻麻全是机关,刚才一路上就碰到了好几个,只是全都被他避开了。顾扶砚自然不放心让白洎殷一个人留在这里,他语气还算镇定:“祭台你比我熟悉,先试着解解吧。”
白洎殷倒吸一口凉气,她数了数盘子里的石珠就有七颗,而桌面上的石孔足足有七七四十九个。就算这几颗珠子长得全都一样,那也有上千万种摆法。
白洎殷实诚道:“你高看我了。”
顾扶砚安抚她:“没事,还有时间。这个地方很隐蔽,短时间内不会有人找过来。我刚才看了一下,刚才那几个石壁上刻的应该是雒伊旧朝王族,设计这个地方的人极有可能是旧朝残党。”
白洎殷有些疑惑:“旧朝?”
“嗯。”顾扶砚耐心解释:“十八年前雒伊内部政变,如今的雒伊王是血洗雒伊皇宫上位的。”
白洎殷目光一颤,这个倒是和前世的顾扶砚有相似之处。她扯回思绪。按照顾扶砚所说,这些人偷偷摸摸弄了这么个地方,是为了缅怀他们的先王,还是说……
白洎殷道:“他们应该是想用祭祀的手段,把他们先王的魂魄召回来。”
但这种方法自然是行不通的。
顾扶砚看她:“应该是了。”
“那你看看,可有和祭祀有关的图案?”
白洎殷凝神思索了一阵。有是有,但那些图案都很复杂,光靠七颗石头是组不成的。而且她也只在古籍上见过,纹样繁复,北昭也用不上,她就没记了。
白洎殷轻叹了一口气,只能拿起石头在上面试着摆摆看看能不能碰碰运气。
“现在的雒伊王,和他们的先王是什么关系?”
“叔侄。”
白洎殷点了点头,她状若无意道:“我刚刚看石壁上的雕像,先王后怀里抱着个婴儿。你说有没有可能,旧朝王室中人没死绝,跑了几个?”
就像上一世的顾时锦一样。
顾扶砚看着她:“也许?”
“那你说,那个婴儿是男是女?”
“是男。”
他接的速度几乎是想也没想。
白洎殷奇了:“你怎么知道?”
“我在边境这么久,自然了解一些。”
白洎殷小声嘟囔:“也才几个月而已呀。”
顾扶砚挑眉:“你说什么。”
“没事。”
“洎殷。”
顾扶砚提醒:“你专心些。”
她一时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知道了。”
你还使唤上我来了……
白洎殷又问:“我看石壁上的王后都是蒙着面的,这是为何?”
顾扶砚这回却没有直接回答,他把玩着手里的滚珠,神情戏谑,“你不是不信我吗?”
白洎殷:“……”
她一把滚珠从顾扶砚手中夺过,佯装没听到。
旁边的人轻笑一声,这才悠悠开口:“雒伊有个习俗,历代王的妻子,都必须是他们的神女。”
白洎殷下意识看他,“神女?”
“嗯。雒伊这个地方旱灾严重。这里有座山叫望屏山,每年若有惊蛰这日出生的女婴,便会要求孩子的父亲带着孩子登山,若是人至山顶刚好降下雨水,那这个人就是神女。”
“望屏山。”白洎殷思索了一下这个名字:“他们这里的主神,可是雨师屏翳?”
顾扶砚想了一下,道:“好像是这个名字。”
“那万一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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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登山,同时下雨怎么办?”
“山顶有一个巨大的转盘,若是出现这种难以区分的情况,便靠指针推断。”
白洎殷暗暗讶异顾扶砚来了边境不过几月,竟对这些东西了解的这般清楚。
“那按照你说得,他们的王后必须是历代神女,但现在神女死了,如今雒伊的新王怎么办?”
“没怎么办,后位空置,直到新的神女诞生。”
这应该也是旧朝党羽不认新王的原因之一。
白洎殷点了点头。她心绪一动,试探道:“成为神女,固然一生荣华富贵,受万民敬仰。可一生都只能戴着面纱示人,困在宫闱之中。岂不是可悲?”
与两世的她,又有什么区别?
却不料顾扶砚道:“俗世的礼义教化是一把枷锁,若是没有能力把锁暗无声息地掌握在自己手里,便只能被压迫。”
白洎殷拿着石珠的手一顿。顾扶砚说得是把锁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推翻。
是了。前世她杀了裘竹,一心想要自由身。可最后顾扶砚带兵围城,她觉得是顾扶砚把她困在那高墙之中。可如今想想,虽然不能否认当时顾扶砚的手段让她难以接受,但就算没有顾扶砚,她也走不了。
一旦她敢踏出喻宁宫半步,那些暗流涌动的势力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她扼杀在无人问津的角落,而世人的谩骂与指责亦会像往生咒一样死死将她缠住。
而现在,顾扶砚告诉她,要把锁掌握在自己手里。
世人用枷锁将她困住,他们自以为这宫墙内的是囚牢,可殊不知裘竹死后,锁在她的手里。一扇宫门隔两地,而真正的囚牢究竟是在门内还是门外,犹未可知不是么?她脱不开这规则束缚,也无法与天下人争斗,那就把规则掌握在自己手里。
至少等她坐上那个位置,不会再有人逼迫她往火坑里跳。
白洎殷收了神,笑了:“你说得对。”
手中的石珠在盘上已经变幻了数组图案,结果都已失败告终。幸而这机关拼错了也不至于误触什么机关,不然他们两个现在早就死了十回八回了。
白洎殷看着桌子上的图案,拽住顾扶砚的袖子把人扯过。她眼底闪过一抹促狭:“你看,这个像什么?”
“猪?”
“像你。哈哈哈……”
她阴谋得逞,笑得花枝乱颤,连带着眉眼也舒展开来,明媚极了。
要是放到以前,白洎殷碰到这种事已经吓死了,但这一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顾扶砚的镇定感染了她,她好像也没那么慌了。
岂料顾扶砚听完并不生气,他看着她翘起的嘴角,凑近了,森森道:“这只不像,我们刚刚来得路上,我看到了一只更像的,我带你去看看?”
白洎殷愣了半晌,当即反应过来顾扶砚口中指的是先前密道里那股恶臭的来源。她面色一变,飞快道:“不必了。”
这回白洎殷面上那股笑意终于转移到顾扶砚脸上了。
白洎殷又看了眼桌上的图案,最后有些摆烂地将头仰起,语气叹息,“脖子都断了。”
她话音刚落,脖颈一凉,竟是一只手抓上了她的后颈不轻不重地捏了起来。
白洎殷打了个激灵,下意识躲开。她眼底闪过一抹不自然,过了一阵方想起欲盖弥彰道:“你手怎么冰得和死人一样?”
顾扶砚定定看她,没说话。
40. 险境
白洎殷轻咳一声,躲开了视线。
头顶雾卷暮色,星河浮霁。①
下一刻她脑中灵光一闪,将卡在石槽里的石珠飞快取出。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刚好七颗!
伴随着最后一颗石子落下,桌上传来“咯”的一声。白洎殷心跟着一跳,便见一只钥匙被石桌“吐”了出来。
对啊,北斗七星,引逝者魂归斗极,帝王墓葬里大多都会有这个标识。
她眸光一亮,将那枚钥匙取出。却发现石门已轰的一声打开。
白洎殷心中大石跟着落地,她观察手里的钥匙。
那枚钥匙应是青金石制成的,呈深蓝色。
“怪了。既然石门已经开了,那这枚钥匙是做什么用的?”
顾扶砚道:“先收着吧。”
白洎殷点头,“也好。”
石门已开,来不及多想,二人快速朝着出口去了。
眼看着就要跨出石门,下一瞬,一道寒镞泛着银光自黑暗中露出身形,直逼顾扶砚。
白洎殷面色一变:“小心!”
顾扶砚反应极快,已侧身避开。
二人目光一凛,便见几名配了刀的雒伊死士已在外面等候许久了。
黑暗里露出一道人影。
那人看见陌生的面孔,目光先是一愣,随后用一口不太标准的汉话道:“先前机关动了,我就猜到这里面进了小老鼠。既然看到了不该看的,那便把命留下。”
流年不利。
白洎殷面色有些发白。
顾扶砚悄悄捏了捏白洎殷藏在袖子里的手,这一捏倒不含别的心思,反显得有几分谲佻。
白洎殷暗暗瞥他,他面色倒不见多少慌乱。
只听顾扶砚道:“我进来前,已经留了消息给外面的人,今夜我们若是回不去,回头他们要是找进来,怕是这沉寂已久的地宫就要热闹热闹了。将军自是有本事把人全部杀死在这地宫里。只是这一来二去动静可不小,你们宫里那位手眼通天,我是担心将军瞒不过去。”
这话倒真像是为对方着想似的。
卓钧面色当场一变,“你敢?”
顾扶砚笑了:“这是你们雒伊人的事,对我而言本无关紧要,出了这个门,我估计也不记得了。但你若是把我们两个杀了,那就不好说了。”
卓钧声音寒的跟冰柱似的,“威胁我?”
“既然如此,那我便派人重兵把守此地,来一个我杀一个。”
顾扶砚却并没有被这话唬住,“你可以试试。”
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白洎殷突然出声了:“其实不必如此,你们不是想复活你们的先王吗?我有办法。”
卓钧这才注意到白洎殷。他看清白洎殷的脸,目光突然一怔,口中呢喃了一句什么。可惜是雒伊话,白洎殷听不懂。
他走近了些,身后的侍卫也跟着上前。
顾扶砚眼底已没了笑意,他上前两步拦在白洎殷身前,窄袖中藏着刀刃。
卓钧眯了眯眼,抬手示意身后的人退下。
“你是谁?”
白洎殷面色镇静:“北昭的祭司。”
“祭司?”
像,实在是太像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他语气和缓了许多:“你有什么办法?”
“祭祀。用北昭的方法。”
卓钧思考了一阵,“现在可以吗?”
白洎殷点了点头:“可以,但是需要材料。”
“你要什么?”
“猪,礼器,茅草......”她一连说了几十种物件。
卓钧听罢眯了眯眼,让人去准备了。
身后乌压压的人顿时被派遣出去大半。
他吩咐完回头看她:“你若是敢戏耍我,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是一句赤裸裸的威胁。
白洎殷道:“你放心,我一定竭尽所能。只是这个方法我太久没用了,不能保证一定行。希望你能给我一些时间。”
祭祀次次失败,卓钧原本已经快要绝望了。白洎殷的出现,无疑让他看到了一线光明。再加上她这张脸...
“若是你真的能把先王和先王后的魂魄唤回,我卓钧许诺,不仅能放你们离开,我们的王还能给你黄金万两作为酬谢。”
“多谢。”
白洎殷这话说完,自己都快要笑了。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活死人呢。
她说罢从袖中取出一物。
顾扶砚看清她手里的东西,目光难得一怔。只见白洎殷袖子里取出的,赫然是那日被动过手脚的飞赤凤。
二人对视,俱是在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抹隐忍克制的笑意。
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祭台中央,顾扶砚还贴心地帮忙递了只火折子。
卓钧眉头跳了跳:“这是在做什么?”
“请神。点燃此物,再辅以特定咒语,会现出凤凰的一缕形魄,为仪式护法。”
她说得一本正经。
卓钧浑浊的眼睛里沾染了一抹喜色:“果真?”
“自然。将军若是不信,尽可看着。”
她将刚才顾扶砚递过来的火折子拿在手里轻轻甩了两下,火苗“哗”的一下窜起。袖子里的那串珠子伴随着她甩腕的动作露出半截。
卓钧立马捕捉到了她手上的东西。他目光一怔,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如五星连珠般飞快串在一起,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下一瞬,火苗点燃了引线,二人退开。
卓钧听不懂白洎殷念的咒语,只见火星子顺着引线飞快地爬了上去。伴随一声惊鸣,火光穿破空气直窜九霄,那只熟悉的赤凤将夜空点燃。
卓钧眼底惊诧了一瞬,下一秒他浑身一震,“不对,这边动静这么大,引来了人怎么办?!”
白洎殷却不见太大慌乱,她声音清晰平静:“赫丹现在在前线交战,就算把人引来,到时候你们的王应该也复活了。”
“你说得对......你做什么?!”卓钧只觉得脖子一凉,便见顾扶砚不知何时已绕到了他身后,将那把匕首架到了他脖子上。
“将军!”
左右惊呼。
“你们......你是骗我的?”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白洎殷。
白洎殷朝他露出了一个还算礼貌的微笑来:“这样的东西,大人想看几个就有几个,只是前提是你得先让我们出去。”
卓钧彻底反应过来,“你竟然骗我?!”
白洎殷看着卓钧的面色,他眼底的情绪颇为震惊。那眼神倒像是看着什么负心汉一样。白洎殷奇了,心道:我为什么不能骗你?
顾扶砚手里的刀又逼近几寸:“让你手底下的狗都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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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路。”
脖颈间传来的刺痛将他的意识扯回,卓钧看了眼白洎殷,咬牙,“我可以带路,但是这位......祭司,可否把你手腕上戴的珠子给我看看。”
白洎殷目光微怔,为何从赫丹到卓钧,都对她手里的那串珠子格外关注?这串手钏和雒伊有关?
想到这个可能,白洎殷心跳快了几拍,就要上前,却被顾扶砚拦住:“别给他,他诈你的。”
白洎殷愣了愣,最后还是止住了步子。
卓钧怒了:“你放屁!”
顾扶砚却笑了,他眼底透着杀意:“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还是少说点话,将军觉得呢?”
这明显是在报刚刚卓钧威胁白洎殷的仇。
“你...!”卓钧怎么可能听不出他话里威胁的意味,他咬了咬牙:“都退开。”
那些人手里提着刀呈半攻击的姿势,听到命令只得往两边让出一条道来,只是一双眼神如同凶兽盯着猎物般死死盯着他们,顾扶砚却分毫不俱。
他拿捏着卓钧的命脉,二人就这么出了殿。
大地震颤,耳边传来迅疾的脚步。那声音不止一道,利落地朝这边裹来。
透过火光,白洎殷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她面色一喜。
漓风!
漓风见到白洎殷,先是莞尔一笑以示礼数,随即披着黑甲单膝朝顾扶砚跪下:“属下来迟。”
卓钧的面色霎时变得难看起来。
顾扶砚收了刀刃,把白洎殷送进包围圈:“护好她。”
漓风看了眼白洎殷,眸光微亮,“是!”
“卓将军,我和你谈个交易如何?”
白洎殷目光怔了怔。
卓钧沉声:“我和你们这种言而无信的人,没有交易可谈。”
“将军想复活你们的先王,可惜今日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你猜这个地方,你们的王几时会发现呢?”
“他不是我们的王!”
“你想这么样?!”
“你们暗地里谋划这样的事,若是被发现,会有什么后果,我想将军比我清楚。等你们这些残党被连根拔起,你们要想光复旧朝,怕是再无可能了吧?”
卓钧怒不可遏:“那还不都是拜你们所赐?!就算我今日要死,我也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何必如此?”顾扶砚嗤笑,“你死我活,白白便宜了宿敌。我可以与将军合作。”
“合作?”卓钧眯了眯眼。
“既然终玦要你们死,为何不是你们反杀他?我可以助将军一臂之力。”
条件听起来是很诱人,但卓钧也不是傻子:“助我?你是想利用我吧。”他冷笑:“等我和终玦两败俱伤,你们好渔翁得利。”
“不。”顾扶砚笑了:“我是真心想和将军成为朋友。何况就算你们的先王无法复生,或许当年你们的先王还有子嗣尚存于世间呢?”
“我这些年暗地里在雒伊掘地三尺,从未找到!”
“雒伊没有,那北昭呢?”
卓钧浑浊的眼珠子目光一亮:“什么意思?”
“以我在北昭的身份地位,要找一个人,还是比较容易的。”
“你有这么好心?”
“只要雒伊签下协议,从此不犯北昭领土半步。届时两国修好,若是有贵国先王遗孤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告诉你,如何?”
41. 调戏
卓钧低了半日头,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我同意合作,但有个前提,你要发誓不可趁人之危。”
顾扶砚露出笑来:“自然。”
密道后半截是从山体上穿过去的。石门外是一个土坡,一行人沿着土坡上去,火光将青杨林里的夜色驱散了一些。
白洎殷问:“你刚刚为何不让我把手钏给卓钧看?”
“你那手钏上是否有个图腾?”
白洎殷目光一怔,下意识看向顾扶砚:“你怎么知道?”
“据我所知,这东西应该是前朝圣物。后来不知被何人盗走,还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刚刚若是让那些人知道那东西在你身上,怕是得把你活剥了。”
白洎殷被唬住了,又是后怕又是感激涕零,“还好你及时提醒我了。”
“只是...这东西我有记忆起就一直戴着,为何会和雒伊有关系?”
那是不是说,她的父母也和雒伊有关?
“个中辗转,仅凭推测怕是很难得知。”
白洎殷觉得这话不无道理,“那你觉得...如果放在前朝,什么样的人会想去盗他们的圣物?”
她话落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刁钻了。雒伊人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出来,顾扶砚又怎么可能知道?
顾扶砚却察觉出白洎殷心思,“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让人去查便是。”
白洎殷倒是没料到顾扶砚会这么说,她心下一暖:“多谢。”
过了半晌,她还是觉得不对:“只是你都没看见过我的手钏,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两样是同一件东西?”
顾扶砚却并不意外,“之前在密道,你抓我袖子,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后来到了石门那,我看到那门上的图腾觉得眼熟,就留了个心眼。直到卓钧问起,我才意识到那门上的图腾和你手钏上那小半个是一样的。”
他桃花眼一挑,小声道:“当时光线很暗,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你现在伸手,我可以再帮你看看。”
一旁的漓风听到这话忍不住微微侧目。
白洎殷心绪转动。
难怪,她当时觉得那门上的图腾好像在哪见过,后来门打不开,情况危机,也就没细想。
她下意识想把手钏取下来方便对方确认,扭头却撞见顾扶砚眼底的笑意。
她面上情绪一僵,微笑道:“不必了。”
顾扶砚又道:“既然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那这样的东西留在你身上再被人发现,反倒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如我替你处理了。”
白洎殷伸手摸了摸腕间的玉珠,这东西陪了她两世,若是突然摘下,她还有些不习惯。而且这是她父母可能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不必。”白洎殷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收好便是。”
昏暗里,顾扶砚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眼里也没了笑意,月光在他垂下的睫毛上覆上了一层霜。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雒伊宫廷的另一侧,灯火亮了一夜。年过四十的帝王站在台上,逗弄着笼中的鬣狗。可他眼底未见半分闲适,眉眼被阴霾笼罩着。
“王!赫丹将军在前线作战不敌被捕,卓钧反了!”
来人声音如同破掉的铜锣,在踏进门的一瞬间匍匐在地。只见笼中的鬣狗不知何时已经转移了视线,一双视线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终玦扔掉了手上的筷子。下一瞬,兵戈的碰撞声掩盖了银箸与地面的撞击。
黑压压的士兵冲破防卫,围入大殿。殿内霎时昏暗下来,烛光颤了颤,左右让开一条道。终玦眯了眯眼,便见一道熟悉的脚步缓缓走来。
连同被押上了的还有一名大臣:“卓钧,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通敌谋反!”
他怒目圆瞪,还未等来回复,一把刀已如切瓜收菜般将他的脑袋割落在地,鲜血喷洒在大殿上。
卓钧眼底染上了一抹嗜血的赤红,可语气却像是在唠家常:“怎么样啊?终玦,我送你的这份礼物,你可还满意?”
终玦自知大势已去,这一刻出奇的镇静:“我当初早该把你们这些人杀掉。”
“终玦,若是有那么多早知道,当初先王就该先把你砍了,也好过你狼子野心逼宫谋反!要说我是谋乱之人,却不知真正大逆不道的人是你!”
“可惜。雒伊王族便只剩我这一只血脉了,所有人,都被我杀死了。没了我,这王位又该由谁继承呢?”
“哈哈哈——”卓钧仰天一笑:“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做事天衣无缝。终玦,你骗不过我。你对外宣称先王血脉已被你屠杀殆尽,那你这些年暗地里掘地三尺找的,又是谁?”
“小公主,还没死吧?她若是还活着,如今该有十九了。”
十八年了。
卓钧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终玦眼看秘密被戳破,眼尾的褶皱又多了几道,但眼底依旧挂着凶狠的笑:“可那又如何,我找了,你也找了。找到了吗?卓钧,你醒醒吧,那么小的孩子,身边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娘,早死了。就算没死,你也找不到了。哪怕把人放你面前,你都认不出她。”
“不!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她。先王是雒伊最圣明的君主,王后是衔着甘霖出身的神女,我是他们最忠诚的鹰,他们在天之灵,如果小主子活着,一定会让我找到她。”
终玦冷笑:“你宁愿让一个柔弱的女流当雒伊的王,宁愿和对面那帮豺狼勾结在一起,都不愿意效忠于我?”
“你?”卓钧眼底俱是不屑:“你也配?!”
“你不顾祖制,逼宫夺位,在位大兴杀戮,触怒神威。我卓钧就算是死,也不会效忠你这样暴戾的君主。”
“拿下!”
终玦一眼料到自己必死的结局,他将笼子的门向上一抬,鬣狗冲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将金壁上挂着的那把长刀拔出了鞘。
那斑鬣狗被终玦训得凶狠无比,一口獠牙竟要比野狗还要凶狠。它冲散了包围一路直逼卓钧,卓钧早年也是和先王在战场上刀光血影杀出来的,又怎会被一只鬣狗唬住。他举起刀对着扑来的畜生就是一刀。伴随着一声痛嚎,鲜血飞溅,那鬣狗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立刻站了起来呈攻击状,眼中凶狠更甚。
血珠沿着刀刃滑落在地。两相对峙之际,一把剑裹着寒芒飞过,直接将那鬣狗的脚钉在了地上。
剑身靠近剑格处用鸟篆刻着的,赫然是换生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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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钧目光一凛,顺着刀飞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道玄色的身影踏入大殿。鬣狗嗷呜一声,一双眼底再没了凶狠。台上终玦寡不敌众,最后被卸了刀刃制服在地。
顾扶砚看了眼被鲜血染红的石阶,笑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身后已有平西军上前将那倒在血泊里的鬣狗带了下去。
“我已把终玦拿下,希望七皇子说到做到,替我找人。”
顾扶砚脚下一震一勾,地上的剑又飞回手里。
“自然。只是这人,你不杀?”
卓钧目光微冷:“不知七皇子为何对我雒伊的事这般关心。”
直觉告诉他,即使这个北昭的七皇子看着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绝不止他眼前看到的这么简单。
“将军不必紧张,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盟友了,好意提醒罢了。毕竟斩草除根的道理,我想将军比我懂。”
“多谢七皇子提醒,如此便不劳您操心了。”
他看了一眼终玦:“带走!”
回程的路白洎殷是坐在马车里的。车帘透进来几点光亮,白洎殷撑着脑袋斜靠在座位上出神,一声熟悉的铃音将她的思绪唤回,抬眸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窗外伸了进来,再往上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腕。
而那只虎头铃正套在一根中指上。
白洎殷只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多谢。”
她坐直身子,准备将铃铛接过,却不料那只手往回一缩,帘子再度垂下。
白洎殷抓了个空,当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
她将帘子掀开,便见顾扶砚在马车旁骑马护送。几根如玉般的手指抓着缰绳,午间的风勾起他的发丝,似是因为碰到了眼睛,一双睫毛跟着扑闪两下。将素日那股乖张狠戾的气息压下去许多,反倒有几分前世他人在喻宁宫那会的乖巧温润。
白洎殷只觉得顾扶砚这个人有些奇怪。从那样的地方出来,身上难免沾染几分弑杀的习性,她见过顾扶砚疯起来的样子。可这个人不疯的时候,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安安静静,可又安分的有些不真实,好像一切都只是迷惑人的假象。
对方回过头来,装作不解,“怎么了?”
白洎殷:“。。。”
她微笑道:“七殿下,您老几岁了?”
顾扶砚轻轻挑了挑眉,“这是求人的态度?”
果然一切都只是迷惑人的假象罢了,她这一世同他相处了几日,发现这人已经黑心烂肺透了,有的时候,白洎殷都差点要怀疑前世那朵小白花也是装的了。
“七殿下,能否麻烦您,把我的虎头铃还给我。”
她说完勾唇一笑,“好心”提醒道:“这东西留在您手里,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借此大作文章,您可就麻烦了。”
顾扶砚甩了甩手里的马鞭,神情戏谑,“没事,我不怕麻烦。”
白洎殷微笑里溢出了杀气,“我怕,赶紧拿来!”
顾扶砚手上动作一僵,迅速将虎头铃还给白洎殷,整个人老实下来。
白洎殷将铃铛系回腰间,帘子再度掀开。
二人对视,白洎殷问:“你们要如何处置赫丹?”
42. 出气
白洎殷心知以她的身份,这些东西本不该过问。
顾扶砚看她,眼中倒不见有多少不耐,只是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白洎殷垂了一下眸子,“我还是想再问问他……手钏的事。之前那半个图案,是他给我拼出来的,我想他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顾扶砚抓着缰绳的手一紧,他面色不变,“我替你问便是。”
白洎殷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我想亲自去求个答案。”
顾扶砚突然沉默。
白洎殷见他不答,心里有些异样,“不可以吗?”
顾扶砚看她,笑了,笑容里竟染上几分温和:“没有不可以,届时我和你一起去便是。”
白洎殷却浑然没注意到异样,她松口气,“多谢。”
她突然觉得,若是没有前世的事,二人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若是有朝一日顾扶砚执掌两宫大权,她找回身世,便回故土看看。沿途再带着玉珏一起游山玩水,上面有人坐镇,行事要方便的多。
这般想着,她朝顾扶砚微微一笑。
这笑容不显谄媚,是从心底自然流露的,温婉又不失明媚。她额间那抹青蓝色的莲纹花钿也染上了几分和悦之色。
莲花不在水心,在手边。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顾扶砚发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般跳得飞快。他不受控制地想要伸手抚摸她额心的花钿。
车帘垂下,阻隔了视线。
心绪骤然收拢,他羽睫一颤,抓着缰绳的那只手缓缓收紧,漆黑的眸中似有盘涡卷动。
等日落西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地方。几日下来,白洎殷身心俱疲,洗漱完便熄了灯睡下了。
而另一侧,银烛依旧通明。案上,明黄的烛光孤零零地落在砚池里,透着几分寂静。下一瞬,一只毛笔浸入墨中,将烛光搅做流萤。
“殿下,您要的药,属下找来了。”
漓风在踏进门的一瞬,将瓷瓶从腰间取出。
他面上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您要这种药做什么?”
顾扶砚头未抬:“把它拿给那刀疤狗。”
漓风知道刀疤狗指的是赫丹。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把东西收回腰间转身,中途似是想到什么,“殿下,给几颗?”
烛光明灭间,那只冰冷的薄唇轻吐出两个字:“全部。”
“全......全部?”漓风手一抖。
这里面得有十几颗,这么多会吃死人的吧?
顾扶砚却并未觉得不妥,他冷冷补了一句:“吃完记得栓好了。”
漓风替赫丹捏了把汗,“是!”
天空泛起灰白色。
赫丹被逼着服了药,一夜下来,手脚被铁链磨的尽是血痕。他如病犬般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呻吟。
一束白光打了进来,他饧涩着眼,浑身的肌肉战栗不止,透过睁开的那条缝隙,只见一道黑色的靴子一点一点朝这边靠近。
他声音沙哑的好似破掉的铜锣,“北昭人,龌龊至极...”
顾扶砚触到他猩红的血目,眸中冷意更甚。
他笑了笑,“既然你们雒伊这帮未开化的野犬管不住下半身,那我不介意替你管教管教。”
赫丹浑身一震,他只当顾扶砚指的是白洎殷的事。
他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下一秒,他大笑起来。这笑声粗哑刺耳,他眸底赤红的要滴出血来,“你一个皇子居然和祭司有私情,你说,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们两个,谁死的快一些...啊——”
他话未说完,尾音已被一声撕心般的惨叫代替。
顾扶砚嫌恶的擦了擦指尖的血。地上散着的赫然是赫丹的三节手指。
十指连心,这一下不亚于把人的心肺扯出来。
“你...你敢私自对我用刑!你杀了我!杀了我,看你如何和你们皇帝交代!你...啊——”
他说罢又是一声惨叫。
只见顾扶砚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瓷瓶。瓶子里倒出的不知名药粉尽数撒在了伤口上。
血流如注。
“这药粉里加了盐粉和泽漆的汁液绒毛,倒在伤口上先是剧痛,等痛得够了。伤口便开始红肿,溃烂,瘙痒。如蚂蚁啃入骨髓,却又找不出位置。”
他说这些话时,面上不见一丝情绪,好似只是在和人谈论一道菜怎么做一般。
“你还觉得,自己的一条烂命,能够威胁的了我么?你说,我此次平你雒伊不费我北昭一兵一卒,这么大的功劳,和这么一点小小的失手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呢?”
赫丹面色惨白,眼前的人就是一个疯子。雒伊对待囚犯,干脆利落,向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根本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他如今才算终于知道怕了。
头顶的人又如恶魔低语般,“再者说,你觉得我会舍得就这么轻易的让你死吗?”
赫丹被这一声缠得又是惧又是恨,翻涌的情绪让他忘了疼痛。当即如疯犬般就要扑上去,却被铁链拴住,狭小的营帐被哐哐当当的声音占据着,“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并未朝你们那位祭司下手!”
顾扶砚惋惜的看他。
赫丹被这目光缠得急了,“你相信我!那娘们一个劲的挣扎,老子当时...”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抬头果然见到头顶的疯子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那眼神几乎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他打了个寒战,声音小了很多,“当时...交流间我见到她手腕上的珠子...那个珠子是...”
他快速解释完,却见顾扶砚依旧定定看着自己,那眼神无悲不喜,也不见多少惊讶,好似早就知道了一般。
他无端觉得心悸,头皮一阵接着一阵发麻。
良久,那疯子终于出声:“赫丹,这些东西说来也是你们雒伊自己的事。旁人问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不需要我教你?”
赫丹心兀的一颤,也愈发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年在想什么。
“为什么?”
他竟是直接问出来了。
赫丹征战沙场多年,便是因虎头刀而生的。他杀人时不需要废话,认知里也塞不下这些弯弯绕绕。
“我对你们雒伊的事没兴趣,我劝将军也收收好奇心,这样死得慢些。管住嘴,或许能少受点罪。”
赫丹眸底惊惧不已,抬眸触到顾扶砚嘴角勾勒出的笑意,当即觉得寒意上涌,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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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扶砚拇指摩擦着腰间玉佩上的暗纹,眸中冷意顷刻间散尽,“好极了。”
*
日上三竿,日光透过帘缝漫入帐中。下一瞬,床上的人猛的坐起。
白洎殷死里逃生,做了一宿噩梦,恍惚间又让人想起前世顾扶砚兵困喻宁宫,血染汉白玉阶的恐怖景象。
她定了定神,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白洎殷下意识伸手去探自己的靴子,待穿了一半,手又顿在一处。
攸忽间,白洎殷竟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冷水洗面,意识跟着清醒了些。
白洎殷掀开帐帘一看,便见梦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外面了。
她好不容易定住了心绪,这一下如同活见鬼,实打实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待缓过神,她问:“你大早上站我帐外做什么?”
顾扶砚手指一蜷,下一秒泛红的眼尾洇几分和煦来:“你不是要问珠子的事吗?我今日得空,和你一起去。”
白洎殷这才想起,她警惕地睇了一眼面前的人,强逼着自己定了定神:“你等我一下。”她返回帐中,将架子上的斗篷取下,出来时已面色如常:“走吧。”
二人并肩,白洎殷能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是从顾扶砚身上传来的。似雪松,又似青竹,那味道清的有点发甜。
若是放在以往,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二人日子相处久了,白洎殷免疫了的缘故,顾扶砚身上的味道要离得近了才能闻得到。可今日不知是否是因为换了熏香的缘故,白洎殷一闻就闻出来了。
她疑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那人如有所感的偏过头,与此同时白洎殷已飞快地别开了视线。
二人到了地方,左右守卫见到来人,先是拱手行了一记礼,随即让出了道路。
白洎殷一抬头,便见赫丹被关在囚车里。他被人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囚服,颓靠在笼子里,如同一条被拔光了爪牙的丧家之犬,宽大的囚服将他的身形遮盖,全然不见半点在雒伊时的风光得意。
一想到这个人当时给她塞过那种药,白洎殷看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冷了下来。
而笼子里的人似是也注意到来人,刹那间坐直了身子,颇为忌惮地看着她。
白洎殷走近了,道:“我不与你为难,来只问你一件事。”
赫丹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顾扶砚,移回目光,“你说。”
白洎殷见他这么配合,倒是松了一口气,“你那日问我手钏来历。”白洎殷抬了抬手:“你认得这东西?”
“认得。”赫丹道:“这是雒伊的圣物,后来被人盗走。所以那日我见它在一个北昭人手里,很惊讶。”
这个答复倒是和顾扶砚说的相差无几。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盗走了它?”
赫丹摇头:“不知,若是知道,便不会追不回来了。”
即使事先做过思想准备,但眼下听到这个答复,白洎殷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她站起身:“走吧。”
回去的路上,顾扶砚见她心情不佳,出声安慰:“既然和圣物有关,想来应该是雒伊人,只需要弄清楚目的,再顺着线索查探一番,想来要查出来也不是难事。”
43. 上药
白洎殷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待听懂了顾扶砚的意思,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朝顾扶砚扯出一抹笑来,“没事,让你见笑了。”
这笑容明艳,却灼到人心里。
顾扶砚并未因为白洎殷的“懂事”感到高兴,他面上笑容微僵,心跟着一刺。
他想到什么,将手伸入袖中取出一个药瓶。
那是一个白色的瓷瓶,样式极为简单,上面不见一丝图案,只有一个红塞子卡在上面。
看着像个带着红头巾的不倒翁。
“这个是去你手腕上伤的药,你睡前涂一点,大概两次便可痊愈。”
白洎殷目光一怔,这才想起手上的伤。
这里是西北军营,白洎殷心知这么珍贵的药要得来必然不易,她一时也不知是悲是喜,加上昨夜做的梦。
说实话,她有点怕了。
她怕走前世的老路,又怕拂了对方心意。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未免有点太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还是莞尔:“多谢。”
她说罢要将瓷瓶接过,却不料对方已将红色的瓶塞取下,中指指腹从中取出一点膏药来,另外一只手不由分说地轻撩起她袖子。
白洎殷当即反应过来对方要做什么。她下意识想说不必,可对方根本没有给她缩回手的机会。一只手已将膏药匀在她手腕上涂抹起来。
手腕传来阵阵凉意,可她脸却不知怎的有些发烫。待她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四下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眼看对方涂完一只手又要涂另一边,她“受宠若惊”,连忙将手抽回,笑了一下:“殿下日理万机,不必为这些小事耗费心神,我自己来吧。”
要说她这些年在裘竹手底下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说场面话的能力自是不必多言。
少年还抓着她的手,抬眼看她,眼尾压着笑意,竟有些旖旎邪气,“生分了?”
白洎殷心一梗,“殿下莫要说这些惹人误会的话。”
顾扶砚也不逼她,只是将药递给白洎殷,垂着目光,“我见你手上受伤不方便,是我考虑欠缺了。”
此言一出,白洎殷一天下来压在心底那股异样登时散的一干二净。她接过瓶子,似是想到什么,提醒道:“此次平西军大败雒伊,恐怕风头太过。我...”
白洎殷斟酌了一下措辞,“我前几日算了一卦...恐万寿宴有人生事,若是可以,还是早做应对。”
顾扶砚忍笑,“好。”
白洎殷担心顾扶砚没听进去,眉心微蹙,“你听进去了吗?”
她话落就有些后悔了。
这里是西北大营不是瑶华苑,眼前这个是七皇子顾扶砚,已经不是她从冷宫里捡回来的小家伙了。
可说出来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
谁知顾扶砚听完竟真的做出几分认真的样子来:“我明白了,我会提前应对的。”
白洎殷不好说什么了,只待她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留下一声告辞类的话,转身回营帐。
晚间的时候,她用过膳,对着书灯发呆。
她总觉得和顾扶砚关系的进展快的有些不受她控制了。若是只是盟友倒还好说,只是那日暗道里的是到底在她心里留下了阴影。
时间长了白洎殷也不是很能确定了,难道那一次真的是她主动的?
可明明...
白洎殷面色复杂,她思来想去想不出头绪,便也只能将事情放置一边。
另一边,一行人用过晚膳,崔事安将顾扶砚叫住。
“殿下,可否陪老臣走走。”
顾扶砚知道崔事安是有话同他说,拱了拱手,随着崔事安去了。
“殿下此次孤身入雒伊,立了大功。老臣知道,头脑和勇武之力,殿下都有。只是有人欢喜,自然有人忌惮,此次回京,殿下切记要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祖父放心,孙儿省得。”
崔事安点了点头,面色宽慰,纵使这些年他对这个外孙并无多少情谊,有时候甚至连他也看不清顾扶砚的心思。可不得不承认,他和她的母妃很像。
他对崔玉宣有愧。
但她不能出来,只能被遗忘。
这一任帝王最是自负。她的存在,提醒着文武百官皇帝曾听信谗言,判错了案子,寒过一名守关老臣的心。
所以纵使后来崔玉宣沉冤昭雪,帝王没有提出让崔玉宣复位,崔事安也不能主动提出来。
这便是崔家儿女的命。
“殿下能明白便好。”
“孙儿曾记得,祖父说过‘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雒伊已平,若是要避锋芒,孙儿以为,便避的彻底一些,祖父以为呢?”
崔事安摩擦着拇指上玉扳指的划痕,那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他是西北的界碑,命运让平西军世代镇守此地,这是他的使命。他非忠诚,也非良将。他不为任何人,只为这块领域。
崔事安抬手拍了拍顾扶砚的肩,似是欣慰,“臣老了,或许是该休息休息了。”
西北战事初定,两边以飞快的速度签订了合约,贸易口又恢复了通商。眨眼又过两日,一行人启程回京城。
白洎殷手腕上的伤用过药以后已经大好,一点疤痕的影子也没有了。她心中一喜,暗暗记下此事,算是欠顾扶砚一个人情。
一连又过几日,马车驶入帝都。
几月未见,皇帝身上的精气神好似又被这金銮座抽空了一些。
他见是顾扶砚来,浑浊的眼珠子挪过来几寸。
他盯了他半晌,“你在边境的事,朕都听说了。做得不错。”
顾扶砚却道:“儿臣一时不查,让军营混入了细作,还劫走了喻宁宫的祭司,险些酿下大祸。如今两宫关系正是非常时刻,儿臣恐有心人借机生事,连夜前往雒伊,也算是歪打正着。”
皇帝见他这般,面上那股僵硬的冰冷终于化开,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这是你的本事,不必自谦。此次回来,你想要什么赏赐?”
这是避开朝堂上那帮老臣,父子里私下商量的。
皇帝话落,却见顾扶砚跪下身。他没说话,只是眯了眯眼。
只听顾扶砚殷声道:“父皇若是要赏,便赏平西将军卸甲归田吧。”
皇帝身子微微前倾,“这是何意?”
他一时竟也没有注意到这话由顾扶砚说出来有多不合适。
“祖父这些年为国戍边,落下了不少伤。前些日子在边境,祖父同儿臣说,这些年他时常想起年轻时同您征战沙场那会。如今雒伊内部宫变元气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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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同北昭签订合约,四海安定。祖父告诉,这是天意。一代老将的使命,已到了末时了。父皇,这是兵符。平西将军让儿臣转交给您。”
他将手里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话像是崔事安会说出来的没错。
旧事重提,皇帝心中突然起了几分酸涩感,这几日心里来回翻涌的猜忌也消下去了些。待见到那兵符,面色又是变了几变,一时不知是该放松还是该担心。
他盯着顾扶砚手里的东西看了半晌,最后道:“平西将军这些年为国征战,劳苦功高,着实辛苦。眼下合约签订,四海也能安定一段时日了。有些事情,说到底是朕疏忽了。朕便准将军休沐半年。兵符暂时放在朕这里,只是将军勇冠三军,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告老之事,今后不可再提。你起来吧。”
顾扶砚心底冷嘲,似讽似嗤,面上却未流露半分,“是。”
皇帝顿了一下,接着道:“只是修养归修养,但赏赐的事,还需另说。”
“儿臣明白。父皇,将军还有一句话,要儿臣代为传达。”
皇帝微微颔首,“你说。”
“将军说,眼下四方平定,兵符用不上,在谁手上都没关系。只是恐有心之人得知此事,会借机生事。”
这话表层的意思是让皇帝不要声张。
但细想便大有深意了。似明似暗,委婉又不缺直白。
表面上是担心有人会借机生事,实则主动交出兵符,怕有心人说皇帝猜忌老臣。他主动点出这一点,反倒显出几分真心实意来了。
顾扶砚似是不解,“父皇,这是何意?”
皇帝听完沉了沉目光,待想通了,笑骂了一句:“这个崔事安。”
“行了,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赏赐的事,你回去好好想想。”
“是,儿臣告退。”
金銮殿上,大大小小的官员站了两列。西北战事平定,皇帝龙颜大悦,当即赏赐了一行人。事后又有大臣站出来道:“陛下,前些日子暄清起了疫病,疫情严重难以控制,还需朝廷调派人手前去控制。否则恐生变乱啊。”
这件事皇帝这几天也听说了,他点了点头,“此事,有谁愿去?”
这话一出来,堂上霎时寂静下来。这活是个烫手的山芋,毕竟有谁不知这次灾疫起的蹊跷,迟迟查不出源头和解药。这种时候上赶着去,惹病上身不说,回头事情解决不了,上边怪罪下来,疫情控制不了,那才真的是脑袋搬家。
下一瞬,一道凛然的声音打破了朝堂上的窃窃声。
“父皇,儿臣愿往。”
众人无需抬头,便知是顾时锦揽下了此事。众人心里了然,如今朝堂上的势力悄无声息地分成了两派,二子之争,原本站在顾时锦那边的人居多,但自顾扶砚从西北回来后,反倒是中立观望的人变多了。
而这几日顾扶砚放出假的布防图误导敌军做出错误决断,又只身入敌营与我军里应外合引起雒伊政权内乱,最后一举瓦解雒伊的壮举已是传遍。从今日朝堂上皇帝对顾扶砚的态度便可知晓,他对自己的这个儿子甚是满意。
毕竟有头脑又有胆识,算当之无愧的少年英才了。
顾时锦急需一件事来扳回一局。
顾扶砚将场上变化尽收眼底,一双眼底闪过戏谑。
44. 护短
皇帝点了点头,“好。寅绣办事,朕一向是放心的。如此,朕便将百姓重担交托于你了。”
“信王顾时锦听令!”
“儿臣在。”
“朕命你五日后前往暄清,联合当地官员,共同治理疫病!”
“百姓安置和药物购买,便由户部一道协助处理。”
“儿臣听旨。”
“微臣听旨。”
朝会散去,顾扶砚却并未离开。
“父皇,儿臣有一事禀奏。”
顾玄裔目光有些诧异,他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你说。”
冯喜在一旁观察这父子二人,心里对这个冷宫出来的七皇子又上心几分。
“儿臣自永宁回来途中路过暄清,见一处棚子外排起长队,而交易多是用银两。儿臣便留了个心,派人暗中查探,怎知这一查,发现是当地喻宁宫的人高价出售‘仙丹’,称是能治疗瘟疫。儿臣便派人伪装成平民买了一颗,怎知查验过后,发现那只是普通的强身健体的丹药。儿臣想此事怕是没那么简单,便没有打草惊蛇,回来先禀奏父皇,再行定夺。”
这话说得巧妙,一来不动声色地体现了自己的办事能力,二来又体现了对皇帝的敬重,不托大,而是已皇宫的利益为先。
金銮座上,皇帝一双鹰眸注视着这个儿子,眼中隐隐有赞许之色:“做得好。”
喻宁宫搜刮财物,如果这件事查出点什么来,不失为借机铲除喻宁宫的一个良机。
顾扶砚拱手,形容不卑不亢:“儿臣应尽之责。”
“本想你跟着你外祖父历练,却不想你有这般胆识。此次你立了大功了,做的不错。”皇帝说到激动处,连连咳嗽,待气缓过来,接着道:“既然如此,朕就将此事交给你。朕授你代掌诏狱之权。你暗中调查,给朕答复。”
“父皇尽管吩咐,儿臣必竭尽所能,不负父皇所托。”
“好!”皇帝点了点头,一连说了好几个“好”,“朕就知道当初那一眼没有看走眼,你去吧。”
待人退下,顾玄裔被冯喜搀扶着起身。
“依你见,朕这七儿子如何?”
“不卑不亢,有勇有谋,不愧是陛下所出。”
皇帝抬腿给了冯喜一脚,笑骂道:“好听话都给你讲了。”
冯喜“哎哟”一声,陪笑着不说话了。
皇帝收了笑:“朕见他在那样的地方长大,本想让他给子绣当一块磨刀石,如今却发现他是一块璞玉。如今看来,倒可以让他们一争。这个位置,朕不在意什么嫡长子继承,朕只信能者居之。”
“陛下用心良苦,天下人会明白的。”
皇帝摇了摇头,金履踏在氍毹上:“朕不需要天下人明白。”
他要喻宁宫有朝一日沦为皇权脚边的附属品,再无与王室争权夺利的资格。
*
青花书灯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卡在书脊上。书册平整干净,不见褶皱,只是翻了多次,页角不可避免有些卷起。
少年侧躺坐在矮榻上,微挑的眼角说不出的风情万种,却藏着凌厉。
危险,动人。
“殿下要去暄清?”
顾扶砚搁下手里的书册,移目过来,“此次我是秘密行事,会迟一些,你先一步出发,跟着她。”
顾时锦要去暄清治疫,和白洎殷迟早会碰上。他眼下虽不敢直接朝白洎殷动手,但难保不会生出别的事来,他信不过喻宁宫那些人。
何况前世阿姐就是在暄清遇到的叶迁,他并不想让白洎殷脱离他的视线。
“是!”
西北大营的事过后,自家殿下对喻宁宫这位的心思漓风也察觉出一些。漓风当即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
他缓缓走到桌案前坐下,“还有,我听说,刘问的母亲病了?”
“是。”
顾扶砚笑了,这笑容有些勾人。可细品过后只剩下不寒而栗。
映象里,刘问可是个孝子。说话间,宣纸上的墨迹也干的差不多了。他将写好的纸叠起,递给漓风。
“找人暗中按着这纸上的药配一副丹药出来,高价卖给刘问,就告诉他,这是解药。”
漓风闻言目光微愣,主子连病都没见过,哪来的解药?
他忍不住问:“那刘问会信嘛?”
“有没有效,让他找人试一下便是。记着,要高价,按着计量抓,一次好不了就多次卖。”
听顾扶砚的语气,是要将刘府掏空。那得是多高的价格?
漓风一时心惊,主子怎会有解决疫病的药,难不成......
顾扶砚一抬眸,触到漓风眼神,当即明白对方在想什么,他有些哭笑不得:“你在想什么?我哪里来的功夫做这样的事?”
漓风面上有些红温,又想到:“殿下,若是按着计量给,那后面刘问岂不是能让人按照丹药查出成分?”
顾扶砚耐心解释:“这上面的剂量并不准,而且我给你的药方不是固定的。你让人告诉他,他若想要母亲好全,就只能按照我们给的。”
“过几日雒伊会有一批皮草暗中以低价运入北昭售卖,你让人盯着,届时有人收购了,你再放出消息,压价卖给刘问。”
刘问此人嗜财如命,此番大出血,又碰上这一次前去治疫的是顾时锦,他不敢朝赈灾款下手,必然会收下这匹皮草,屯到冬日再以高价卖出,把钱赚回来。
漓风虽然不解,但还是把事情记下,等顾扶砚继续吩咐。
“等事情结束,你就放出消息,说刘问手里有治疫病的药。”
此言一出,漓风心下一惊。虽然主子前面诸多安排他都不解,但这一步他有些反应过来了。他虽未读过几天书,但也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顾扶砚要对刘问出手了。
漓风试探道:“容属下多问一句,殿下是冲着大皇子去的?”
顾扶砚笑了一下,未答。
漓风明白过来。他不由的想,主子也太护短了些,这才和祭司合作多久,便上赶着给人报仇。
他不疑有他,连忙拱手:“属下去办!”
一行人回来的及时,刚好赶上了万寿宴。
天子大寿,宫中难得热闹了一回。
各地官员亦在衙署大堂提前设好龙牌,准备拜贺。
一早,仪仗浩浩荡荡,朝着太庙的方向绵延而去。到了太和殿时,天已大亮。
诸侯百官手捧如意列班拜贺,不论样式,光是材质就有数十种。
其中一柄嵌着的碧玺大如鸽卵,艳若红绡,紫檀木上暗纹缠护。
诸国使臣也前来恭贺,贺表上的寿礼更是如铺开的长毯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今年万寿宴,喻宁宫的钟陵呈了一根灯芯,然而这根灯芯比贺表上任何一件礼物都要来的有价值。
说是先帝在世时,喻宁宫前任宫主曾赠了一盏点翠鎏金黄铜台灯。这灯如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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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皇帝的乾清宫。台灯曾留有两条灯芯,其中一条就是先帝用的那条,还有一条留在喻宁宫受香火洗礼,待机缘成熟,便传给下一任帝王,也就是顾玄裔。
如今先皇已逝,旧物遗存。
这是一个皇帝十几年后对自己继承人的认可,也是一个父亲对自己儿子的期许。
白洎殷站在列队里,暗暗观察皇帝面色。
日光照映下,这位帝王那双充满算计的眸子里难得染上了几分柔光,浑浊的眼珠子似乎纯净了一瞬。
白洎殷在心底冷嗤,这算“返老还童”了?皇帝身边妃子儿女一堆,两世他把顾扶砚扔在那座吃人的冷宫十几年不闻不问,出来后仍旧对人处处猜忌,百般利用。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亲情这种概念么?
寿宴开席。
一名侍从上前倒酒,“殿下。”
顾时锦不动声色的捏着酒杯,“事情办成了?”
那人压低了声音,“殿下放心,都安排好了。”
顾时锦勾了勾唇,朝顾扶砚看去。
顾扶砚正滚动着落在桌上的筷子,二人双目对上,顾扶砚亦是骜然一笑。
宴上暗流涌动,再见另一侧,戏台已搭建好。
午宴过后,一行人坐着看戏。
每年万寿宴,都是皇后一手操办。皇帝见着台上的新角,微微侧身,“今年唱的是什么戏?”
女子一双凤眸移过,常年精明的眼睛对上帝王的一瞬,却是笑的柔情似水,“陛下看了便知。”
皇帝今日心情好,见她这般并不恼,反而咂出点趣味来,“皇后给朕准备了什么惊喜,如此神秘。”
一声铜锣如裂帛般穿空,皇帝将视线从皇后那张笑颜移至台上,便见一名戏角阔步上前。
而那人所到之处,两侧的戏角皆是噤若寒蝉。
就在众人暗暗疑惑那人是谁的时候,台上的人说话了。
“陛下,如今汉室衰微,四方扰攘,臣殚精竭虑,一心只为匡扶社稷,可朝堂之上,竟有人心怀不轨,欲陷陛下与万民于水火!”
嚯!这是典型的“清君侧”之辞。
此话显然不是对皇帝说的,只是一句台词。
这词耳熟。已有人反应过来,说话之人饰的是“曹操”一角,而台上演着的,赫然是《衣带诏》的内容。
台上内容还在继续,但所有人的目光已经不动声色的换了焦点。这些人里有愤怒的,忧心的,但更多的是看热闹的。
今日有资格参加万寿宴的,都是达官显贵。这些人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又岂是泛泛之辈?该反应的早已反应过来。
崔事安手下的平西军,骁勇善战是出了名的。原本就有“云雷军”之名。
此次破敌而归,引发雒伊内乱,趁虚而入更是不费一兵一卒。百姓俱是歌颂,一行人回来那阵,说是箪食壶浆也不为过。
他们这位皇帝多疑,纵使他如今有意培养七皇子。可如今外乱已平,真见到平西军这会功高盖主了,怕是又要开始猜忌了。
众人知道,这回平西军怕是有大麻烦了。
顾时锦留意到四周氛围,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
王景摸了摸下颌的长须,轻轻呷了口茶,余光暗暗瞥向另一侧台上。
就在“曹操”手里的刀刃逼向伏皇后脖颈的一瞬间,玉盏掷地爆裂一声,打断了戏角的动作。
敢在万寿宴做出这么大的动作的,也只有上头那位了。
45. 看戏
白洎殷对这一出并不意外,她将目光移向顾扶砚,却在对方镇定的眼神里寻得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场上霎时陷入死寂,众人抬头看去,便见皇帝不知何时已站起身子,他面沉如水,一双阴翳的眸子里俱是杀意,场上霎时跪倒了一片。
下一瞬,顾玄裔兀的笑了,这笑声在死寂到诡异的氛围内透着恐怖。
“皇后,你还真是给朕安排了一出好戏啊。”
王语零听出话里的讥讽之意,饶是素日里端得再临危不乱,施了粉黛的面色仍不了避免地苍白了几分。
没等她开口,顾玄裔扫了一眼台下,“诸位怎么都跪下了,不继续了?”
众人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喘,“陛下息怒!”
“息怒?”皇帝冷笑,“诸位不如说说,朕为什么要发怒?”
能回应帝王的只有沉默。
“你们当中是有多少人等着看戏的?是台上的戏不够看了,你们闲得吃了雄心豹子胆,还准备看看朕的戏了?!”
台下已有不少人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不敢。”
“不敢?!你们胆子大的很,有什么不敢?!不如朕这帝位也直接给你们如何?!”
白洎殷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平西将军在外征战沙场,这些年落下一身伤病。你们倒好,一个个享着高官厚禄,每日含沙射影,想方设法排除异己。”
顾时锦面色微变,垂下的目光里散着冷意。
中计了。
顾扶砚究竟对皇帝说了什么,才会让皇帝不加猜忌,反而如此维护。
“皇后,你说呢?你排了这一出杀鸡儆猴,是想提醒朕,平西军功高盖主,会是下一个曹操么?”
“还是说,你是想告诉朕,你是伏皇后?真是好大的脸!”
众人心知此次帝王是半分脸面也没给皇后留,他是真的动怒了。
王语零面色难看,已跪下身子,“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一届妇道人家,万万不敢起这等心思。”
皇帝冷嗤出声,“原来你还记得。”
“来人,把这帮浑水摸鱼,别有用心的逆贼给朕拿下!”
此言一出,禁卫黑压压的包围了戏台,场上告饶声一片。
朝中老人出言劝道:“陛下,今日是您的寿宴,怕是不宜见血啊。”
皇帝双目赤红,冷冷扫了一眼那一张张虚伪的面容,最终闭了闭眼。
“把人拖下去,听候发落。”
“皇后言行无状,禁足坤宁宫。”
赤舄踩下台阶,帝王跨步离开。龙袍掀过午后空气里那股沉闷之气,宴席不欢而散。
白洎殷心绪稍定。
皇帝这个态度已经摆明了,眼下他不会对平西王起猜忌之心,反而十分重视。谁若是敢从中作梗,那便是挑拨君臣关系,意图谋反!
王语零僵在原地,凤袍下的那双手微微颤抖着,头顶的凤钗沉甸甸的,压在上面的是那句“好大的脸”。
她朝台下看去,双目对视,母子二人的面色俱是难看到了极点。
顾扶砚掸了掸袖上的灰,看向顾时锦的目光里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笑容里尽是挑衅!
顾时锦眸中寒意一闪,但只一瞬,又恢复回以往温润的样子。
然他袖中拳头握紧,泛白的指节下是殷红的血迹,暴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白洎殷回到喻宁宫休整几日,又收到顾时锦暗中送来的纸条。上面的内容仍旧是约她到长乐阁一见。白洎殷想到那日顾扶砚的话,便装作眼瞎没看见。却不料没过两日上面传来消息,要她与顾时锦前往暄清主持祭祀。
上次的事过后,皇后被禁足坤宁宫。但因为治疫的事刻不容缓,是以皇帝暂未迁怒到顾时锦。
一眨眼天气已经炎热起来。白洎殷坐在轿子里颠簸了一路,小憩完起了一身薄汗。所幸百攸到暄清中间只隔了个长岳,路途不算遥远。
等马车进了城,才发觉这地方安静的反常。街道上大大小小的门窗紧闭,本该热闹的街道也荒无人烟。
马车在地方喻宁宫前停下,白洎殷刚下去,已有人上前给她安排住所。用过晚膳,房外响起一阵敲门声:“祭司大人,我家王爷请您过去一叙,商量祛疫事宜。”
白洎殷提笔的手一顿,“知道了。”
那日白洎殷放了顾时锦鸽子,今日让顾时锦得了机会,借公事的名义约她见面。她倒不是担心顾时锦会众目睽睽对她下手,只是在想一会该如何应对。
一眨眼,人已至门外。
那小厮在外面道:“殿下,祭司大人来了。”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房内传出:“进来吧。”
房门被推开,白洎殷抬脚进了屋子,便见一人坐在桌案前,手边堆着数卷卷宗,他如墨般的眸子已经看了过来。
白洎殷眉眼含笑同他对视:“不知殿下深夜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顾时锦抬了抬手,示意白洎殷在旁边的座椅上坐下。
“祭司日理万机,平日里请不动。今日得了机会共事,自然要请祭司过来商量一番。”
顾时锦明显是话里有话,可白洎殷却好似浑然未听出来一般,笑道:“喻宁宫主管祭祀礼仪本是分内之事,殿下若有吩咐,光明正大派人来请便是,洎殷岂有不来的道理?”
顾时锦听完却笑了,他似是早就料到是这个结果了一般,“本王很好奇,我那弟弟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洎殷捻动着手腕上的珠子:“殿下不如想想,自己派去的人为何那般无用?”
这话可以说的是相当不客气了。但顾时锦听完,笑容里的那股阴翳似是散去了一些。
他温声道:“此事是我御下不严,连累你了。他可有对你做什么?”
“死里逃生了一回。”
白洎殷垂下目光,敛去锋芒,不显做作,反倒瞧着势弱,让人不由自主地起了怜惜的心思。
“可我听说,你当时被雒伊人劫走,是他救的你?”
白洎殷心念百转。
这件事原本给顾扶砚压下来了。但毕竟那么多人见过她,顾时锦耳目众多,若是走漏了风声,也不奇怪。
她抬眸笑笑,纠正道:“他救我,是因为西北大营混入了奸细,他怕担责罢了。”
顾时锦微微颔首,神色欣慰:“你明白就好。我那弟弟从冷宫出来,性子自然阴翳古怪。我的人查出来,当年冷宫有三名太监和他起过几句争执,他转头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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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人凌迟了。火海里只找到几具枯骨。这样的人,手段残忍,与之共事,怕是落不得好下场。他如今也不过是利用你罢了。”
白洎殷转动珠子的手兀的一顿。
那几名太监是顾扶砚杀的?
可她那日问过顾扶砚,他分明说人不是他杀的。
顾扶砚没有理由骗她,可这事确实像他的手笔。只是如今顾时锦没有将这件事传上去,应该也是因为找不到确凿的证据。
这一次白洎殷抬起目光看向顾时锦。
“与他共事,是落不得好下场。反观大殿下倒是体贴下属,坐在台上费尽心思指挥全局,生怕让我们知道太多。回头派出去的棋子个个被折磨致死,就连我也染了一身腥。可见大殿下对自己人是用了九成力气,绞尽脑汁了。”
这话赤裸裸的都是讽刺。
顾扶砚的母亲当年就是因为这些人恶意拖延,导致耽误了病情,最后回天乏术。就算顾扶砚把那几人杀了,也是他们该死。纵使顾扶砚的手段她无法苟同,但刀子不是砍在她的身上,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职责他,她也不行。
白洎殷向来护短,容不得旁人对自己身边的人指指点点。
顾时锦面上的笑容在听完这段话后骤然一僵。但过了半晌,他只当白洎殷在闹脾气。他收了眼底的寒气,从袖中取出一物,温声哄道:“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以后不会了。我已将解药配出,权当给你赔罪。洎殷,可否消气?”
白洎殷被最后一声念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压下眼底的恶寒,看了一眼那瓶东西,好像全然被收买了一般:“这次你要我做何事?”
可顾时锦哪里就这么快相信她?他笑了笑,“届时我自会知会你,你这几日安心歇着便好。”
白洎殷自知这王八不好忽悠,便没有硬来,只是将那药瓶接过。
“如此,便等殿下消息了。”
顾时锦微微颔首。
回去的路上,白洎殷提着灯,晚间的风夹着一股暖意,吹动着灯下的裙摆,思绪散开。
这疫病起的蹊跷。
上一世宫里派了大大小小的官员,却迟迟查不出病因,祭祀无用,最后疫病难以治理,便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也是这个时候,白洎殷联合钟陵,杀裘竹上位。
可这一世,疫病整整提早了一年爆发,是偶然,还是她的重生引发了一系列改变?
白洎殷陡然觉得脊背窜上一股寒意。
她定了定神。若是她找到引起变化的那根杠杆,是不是就有机会查出疫源?若是将疫病解决,她便无需被送去火祭,或许可以稳一手。
想到这里,她快速回到房间,翻出纸笔。
变化?
她前往边境,似乎比前世早了一年,加上在雒伊发生的诸多事宜。
可这和疫病有什么联系呢?
她想起两地通商的事。难道,这病和雒伊有关?
白洎殷想了半宿未能想出头绪。
第二日天亮,她去祭场将相关事宜安置了一番。待事情忙完,已是几日后。她腾出时间去了一趟灾民区。
先前染疫的人越来越多,养济院塞不下,她便下令让当地喻宁宫将大门打开,腾出院子安置百姓。
46. 叶迁
喻宁宫的殿门前有一块松木展板,展板上刻着一个表格,第一行是风霜雨雪云,太阳等纹路,下面是五排滑扣,可以来回移动,用来提示当地百姓接下来五日的天气状况。
巨大的神像俯视着殿内每一个角落。
肃穆的大殿此刻被一股死寂之气萦绕着,不闻一声交谈。本该是炎热的时候,冰冷的地砖生出几分凉意。
下一刻,一道阴影投日殿中,众人朝大门看去,进来的是一位谪仙一般的人物。
面纱和帏帽遮住了白洎殷的面容,但里面的人只消看一眼,便能通过来人举手投足猜出其身份。
“是祭司...”
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声。
“天神派使者来救我们了!”
白洎殷寻声看去,只见出声之人是一位年过四十的老人,一头稀疏的头发尽数被染白,他挣扎起身,手背上的青筋如同枯老的虬枝,皮肤溃烂,如脱皮的老树,在白布的映衬下愈发明显。他眼尾的褶皱抽动着,如果不是因为病痛缠身,这应该是一位身体十分强健的老人家。
这一声激起了希望,周围已有无数道目光看看过来,或好奇,或崇敬。在这些人眼里,白洎殷是能给他们带来好运,祛除疫病的天神。
下一刻,原本支在担架上的灾民纷纷跪到地上。
白洎殷下意识出声劝止。
可这显然未能起到什么效果,他们只认自己的信仰。那些勉强能动弹的,便静静地起身下地,遥遥一拜。而那些不能起身的,便支着身子,靠目光行礼。
这些病容苍白,可目光灼灼,充满希冀。
若枯木逢春。
白洎殷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那股情绪凝聚了病云哀笼下的压抑,突起的青筋下暗藏的力量,最终演化为悲悯与责任。
她自有记忆起,便是乞儿,受尽冷眼,打骂。直到被裘竹捡走,一朝得势,从此再无人敢欺辱她。她没有去报复,但也不会对所谓的芸芸众生生出什么别样的情绪。
上一世,她只当自己运气好,有机会摆脱泥潭,升了高位,便安心做喻宁宫的傀儡,也算对得起锦衣玉食的生活。来暄清那次,她怕被传染,所以只是草草将祭祀完成,并未亲眼见过疫病笼罩下的望生城。
可当她见到这些人满怀期待地看着她的时候。她明白了,穿透玉盘珍馐背后,是一双双捧着转运券的手,那是从她曾经置身过的泥潭伸出的手,试图通过这种方式抓住唯一的希望。
她从泥潭出来了,可他们没有。
治病救人不是她的任务,上一世她为了达成目的从冷宫拉出了一个顾扶砚,但这一次她想试着拉他们一把,不仅仅是为了改变前世的结局。
引路的宫人见白洎殷突然改变了方向朝灾民走去,连忙赶上劝阻:“大人,您玉体金贵,莫再上前,免得染了病气。”
白洎殷声音不大,但边上的人却听的清楚,“我若是连这些虔诚的信徒都要避开,还做什么祭司?”
那人被这话砸得哑口无言,自知说错话,只能羞愧地低头。
白洎殷走近了,移过目光,触到一双熟悉的眸子。这道视线从她进门的一瞬间就一直跟着她了。
那是一个少年,面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他手里捏着一只瓷碗,那只碗有些破了,边沿缺了口子。他蹲在担架旁,一双目光不偏不倚,正和自己对上,甚至忘了错开视线。
攸忽间,她脑中升起一故预感,不知不觉已走到那人面前。
叶迁见人走近,浑身一颤,如梦初醒般仓皇行礼,“大人。”
前世他与大人第一次相遇,便是在暄清。那时师父染了疫病,他在喻宁宫前想求一枚丹药,可那些人只认钱,见驱他不走,便派人乱棍来打。
是白洎殷路过将他救下。后来师父还是死了。他无处可去,凭着师父传给他的一身武艺,从此跟着白洎殷,报答恩情。
这一次他听到大人来暄清的消息,本想碰碰运气,来喻宁宫照顾病人,却不想果真遇到了。他觉得这是上天垂怜,让他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可他也怕大人不记得他了。
直到刚刚白洎殷终于注意到他。看着她朝自己走近的一瞬间,他惊喜又忐忑,紧张地几乎忘了呼吸。
在他眼里,大人坐在那绛台上,是神圣不可侵的。却又让人觉得亲近,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白洎殷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叶迁,故人重逢,心底难免五味杂陈。白洎殷让人免礼,先蹲下身子,从袖中取出一块素白的帕子,她将离得最近的一名患者手臂翻过。
病痛抽干了人的力气,担架上的人来不及收手,一只手已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白洎殷心下微沉,这是哪种疫病?
她觉得这症状有些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心不在焉收回手。低头瞥见老人的膝盖上绑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皮草,和起了毛边的裤子有些格格不入。
这东西白洎殷见得多了,不需要上手就能认出是羊皮。
她生出疑云,口吻熟稔,“这是做什么用的?”
她问完才想起,这一世她和叶迁还不认识。
所幸对方似是并未注意到这些细节,恭敬解释:“当地人管这个叫‘护膝’,有的老人家上了年纪,膝盖受损,风一吹便疼。夏天天热,便裁两块边角料,缝上绳子绑在膝盖上,可以缓解一些。”
白洎殷微微颔首。这方式倒是新奇,她以往从未见过,只是问:“这皮草瞧着是上好的料子,老人家家境还算可以?”
那老妪显然没想到这天仙似的人物会和她搭上话,面上有些局促,“前线日子雒伊那边进来了一些皮草,价格低廉,否则这些东西,咱们素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白洎殷反应过来,老人家指得是通商口恢复的事。暄清和永宁离得近,商贸比永宁发达,雒伊那边有了东西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暄清并不奇怪。
只是价格低廉到这个程度,多半是供过于求了。
白洎殷收了思绪,余光瞥见旁边一道视线依旧看着自己。她回眸同他对视,这一回才算是确定了什么,一双眼底俱是笑意,“你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叶迁被这笑容一烫,狼狈逃开视线,耳尖被烧得通红。
“我......我觉得大人很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旁边的宫人听了这话,当即变了脸色。
白洎殷腿蹲得发麻,索性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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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身止住了旁边人的动作,笑道:“我想,我们应该是见过的。”
叶迁原本还有些懊恼,听到这一声只觉得晴天霹雳般,他几乎是一瞬间抬起眸子看向白洎殷,灰暗的眸子被光亮占据。
白洎殷微微一笑,“你同我来,我有话问你。”
叶迁听到命令,怔怔起身,还有些不真实感。直到白洎殷再次回头看他,他强压下疯狂跳动的心,拔腿跟上。
*
另一侧,一辆车马悄无声息地驶入城门,在一处府邸前停下。
下一瞬,一道玄色的衣袍掠过车帘,车内露出一双漆黑的眸子,眸子旁坠着的泪痣将来人周身那股清冷气压下去几分,偏偏生出几分邪气。
若是此刻来个人同那双眼睛对视久了,目光便不由得被那双含情眼引过去。
风一吹,环佩铿锵,后背陡然泛起细密的寒意,待人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那双眸子里的危险气息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顾扶砚下了马车,已有人出来迎接。他这次出行是奉命查案,行事隐蔽。这宅子是皇帝早年微服私访时暗中买下的,宅子里只有几个皇帝身边的老人,平日里只管负责洒扫庭除,看守宅子。
待行礼归置完毕,一道人影闪至身旁,附身到顾扶砚耳边说了什么。
那双清冽的眼眸生出一股寒意,待眼睫垂下,那股寒意又被压制得无影无踪。
“她如今在何处?”
“喻宁宫。”
“殿下您去哪?”漓风一抬头,便见顾扶砚已经出了房门,他连忙跟上,“您放心,祭司留了心眼,没真的把那药吃下去。”
“我知道。”
漓风目光微怔:“您知道?”
*
那几名教士只当白洎殷是有正是要问那名男子,便将人引至喻宁宫后的一处水榭,左右都退了下去。
二人浣过手,白洎殷理了理裙摆,在矮凳上坐下。那石凳被人铺了一层丝垫,并不硌人。
她笑道:“坐。”
叶迁听到这一声却并未立即坐下,整个人已经跪了下去。
白洎殷目光一怔,还未来得及劝阻,那头传来声音。
“大人,是叶迁无用,没护好您。您责罚属下吧!”
旧事重提,白洎殷有些头痛:“不是你的错,起来。是我自愿要那样做,与旁人无关。”
“大人离开后,属下日日懊悔不已,若不是当初属下无能,未能护好主子,最后也不会是这个结果。”
他声音凄切。
白洎殷加重了语气:“起来。”
叶迁眼中赤红未褪,依言起身。
白洎殷微微叹息,“坐吧。”
等人彻底坐下,白洎殷解释,“这些事情,非你之过。身在局中,任何人都无法独善其身,结局又岂是你一个人导致的?何况你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了。”她不动声色错开话题,“我没问你,你怎么也重生了?”
叶迁下意识抓紧了自己的腕背,“是属下没护好您。”
白洎殷将他从乱棍底下救出,为他提供归所,又提拔他做喻宁宫禁卫统领。可最后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生前受尽屈辱,躺在那冰冷的棺材里。
47. 醋意
白洎殷只消看一眼叶迁神情,便什么都明白了。
她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这么傻?人家让你做守卫,你要给人家赔命?!我的死不是你造成的,你就是做的太好了,原本就是我牵连你,你就是当场跑了,我也绝无二话。”
叶迁心底泛起一丝苦涩。他明白白洎殷的意思,可白洎殷一死,他便再没了生的念头。
“不只是我,玉珏姐姐也愿意跟着您。”
白洎殷鼻子一酸,她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语气有些低落,“既然都捡回一条命,那就都活得随性些。你师父可还安好?”
“死去的亲人有朝一日还能出现在眼前,这一次属下多留了个心思,让师父在家里歇着了。就连前些日子有人来请师父帮忙运送一批皮草,属下也......”叶迁话音刚落,脑中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大人,您之前问皮草的事。那皮草!”
他话未说完,同白洎殷双目对视上。
白洎殷先前便有猜测,眼下明白叶迁的意思,凝了神色,“是不是病畜传播,还需要进一步观察。”
回想她重生回来,虽发生过诸多变数,但与疫病同步提前的,唯有一个通商口开放。
“大人,此事可有阴谋?”
白洎殷凝神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摇头,“没理由。如今雒伊刚刚和北昭达成协议,他们自己内乱刚息,已经自顾不暇了,若是皮草的事被查出来,他们失了信誉,要再想朝我们这边出口东西,就难了。”
何况前世疫病爆发过后,也并未见这帮人有什么动作。
皮草价低,是雒伊那边缺钱,且手里必然囤了很多。
可为何会突然屯了这么多皮草呢?
皮草,猪羊。
灵光骤闪,劈开裂缝,裂缝里浮出一条漆黑地道,白洎殷浑身一震,那日萦绕在地道里的恶臭又扑面而来。
是了。卓钧那帮人要祭祀。可雒伊的祭祀需要大量的牛羊献祭,回头祭祀失败,又死了大量的牲口无法处理,便只能暗中将其加工。如今通商口恢复,那些积压的皮草终于有了排泄口。
这事情积压在白洎殷心头两世,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她露出一抹松快的笑来:“多谢你。”
叶迁眼见能帮上白洎殷,自然欢喜,“大人聪慧,就算没有属下,您也必能想出,只是迟早的事罢了。”
叶迁不擅长奉承人,真心夸起人来的时候,便和小太阳似的。
白洎殷了却一桩心事,调侃道:“你我如今已不是主仆了,说来起来有着两世的情谊,还是过命的交情。你在我面前别总是拘着。既然旧人重回,有什么遗憾也好尽快弥补,多陪陪你师父。”她将腰间的虎头铃取下,“回头若是有什么缺的,便来找我。前世你跟着我受了无妄之灾,我欠你一声抱歉。”
“是我没护好你们。”
叶迁原本下意识想要拒绝。待他看到那刻着暗纹的铃铛,似是想到什么,还是伸出双手接过。
他握紧了手心,耳尖却红的厉害,“多谢大人。”
白洎殷这会才注意到他面上那阵淡淡的红晕。白洎殷突然想起前世叶迁也总是这样。想想也是,叶迁前世一直跟着他师父,直到师父去世,便跟了她。想来这么久了,连女孩子的手也没牵过吧。
出息。
白洎殷打趣他:“你回头若是看上哪家姑娘了,我亲自给你写祈福疏文。”
她越想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满意,低头呷了口茶,面上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叶迁原本还沉浸在收到虎头铃的喜悦中,听到这话,嘴角的笑容变得苦涩起来。这世上很多东西于他而言是可望不可及的,可有些话由白洎殷亲口说出来,他还是会觉得心脏刺痛。
他知道他和大人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就算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也只能将它死死藏着。他不敢奢求其它,只求能像前世一样默默守在白洎殷身边。
他思绪未散,突然想起一个人,这一下他目光变得凝重起来。
“大人,您如今和那位...可还有交集?”
这位北昭的七皇子,心机深沉,手段狠厉,睚眦必报。若是叫他记得前世的事,怕是要更疯。
白洎殷明白叶迁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我试探过,应当是不记得的。”
叶迁袖中的拳头忍不住握紧,“大人已同他碰上了?”
“你别担心。都在天子脚下,总归是要碰上的。好在如今暂时化干戈为玉帛。我和他早就两清,既然他已经记不得前世的事,那恩怨已了,若是能就这样当盟友,也未尝不好。来日事成,我便远离是非,再不管这些风风雨雨。”
“好...”叶迁心中警惕,原本还有些犹豫,在听到最后一句眸光一亮,“大人若是不嫌弃,属...那时我和玉珏姐姐一起陪着大人。”
玉珏是亲人离世,才跟着白洎殷。可这辈子叶迁师父还在,哪能跟着她四处乱跑?她只把这当玩笑话,便也没再纠正,只笑着应“好”。
眨眼正午将至,白洎殷想起还压着一堆事情没做,只得起身,“天色不早了,待我将暄请的事情处理完,我们三个再好好叙叙。”
她话说完,才突然想起玉珏不似他们二人,没有前世的记忆,一时心里闷闷的,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叶迁在白洎殷身边呆久了,隐隐察觉到白洎殷情绪变化,他轻声道:“既然天神慈悲,能让死去的人回来。那么就算你念着的人已经忘了你,那就再与她相识一次,又有何难?”
他说这话时有些腼腆,甚至有些笨拙,可一双目光却定在白洎殷身上,极为认真。
他曾想过大人会忘了他,可那又如何?能与死去的亲人重逢,原本就是最大的幸运。他不敢奢求其它,只求大人能再看他一眼。
白洎殷只却觉得这话有理。能得到这来之不易的一世,已是万幸,从此便是真的千般难过,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谢谢你。”她轻松一笑,“这几日不安生,早些回去吧。”
叶迁见状站起身,直到那道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那颗虎头铃,眉眼尽是温暖的笑意。
他将铃铛收到袖中,正要移步离开,一抬头却触到一双寒星迸溅的眸子。
顾扶砚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一直站在那了。
叶迁看到来人的一瞬间先是厌恶地皱了皱眉,并未出声。
可一会儿的功夫,他已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叶迁厌恶此人,但也知道眼下不能和他正面起冲突,当即调了步子就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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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防下一秒,一道拳风呼来,漓风突然发作,出手向他袭去。
叶迁面色一凛,闪身避开。二人纠缠间,他袖中那颗铃铛滑出。他下意识要伸手去抓,却被那头的漓风桎梏住双手。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玄色的衣角闪过,那颗虎头铃已稳稳落入一只修长的手中。
他心下一沉,下意识就要去夺,却被漓风钻了空子。手臂传来刺痛,他已被漓风压制在地。
抬头却见顾扶砚站在原地,他手里拿着那颗虎头铃,一双眸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透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嘲弄。
上一世顾扶砚带兵逼宫,也是这个情景。叶迁只觉得被人当头一棒,耻辱和怒火席卷遍全身,五脏六腑都跟着烧了起来。
他寒声,“还给我。”
那铃铛在顾扶砚手中晃了两下,又滑入掌心。
“这本该是我的。”顾扶砚嗤笑,“你配么?”
这眼神叶迁已再熟悉不过,他面色骤然变得难看。
“你什么都记得?!”
这一回,顾扶砚蹲下了身子,同他对视。
“你不如说说,我该记得什么?”
叶迁心下狠狠一惊:“你是骗她的?!你为何要这么做?!”
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我为何,你猜不到吗?我与阿姐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道是哪条阴沟里的老鼠呢。”
叶迁冷眼看他,“那又如何?!你觉得她还会喜欢你吗?若是让她发现你有记忆的事,她只会避你如蛇蝎!”
“你又要去告密吗?”顾扶砚微微一笑,只是这一回他笑容里是毫不掩饰的疯意,令人恐惧。
“没事的,你去吧。可这一回,我不会再放她离开了。”
他心猛的一沉,一股恶寒席卷全身。叶迁赤红着双眼,一字一字吐露:“你这个疯子。”
话音刚落,叶迁腹部猛地一阵顿痛。顾扶砚竟是一拳直接捣在了他的腹上,这一下用了九成力,叶迁当即觉得五脏六腑都移错了位,吐出一口血水来。
漓风心下一惊,下意识看向顾扶砚。殿下鲜少有这样亲自动手的时候。
叶迁半分不惧,“杀了我,让洎殷看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也配这么叫她?”顾扶砚笑容里含着杀意,他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叶迁的脖颈,如同鹰在抓捕猎物。
指尖的力道一点一点收紧,他看着叶迁那张脸一点一点褪去血色,指尖反抗的力道一点一点消减,他的心感受到了肆虐的快感。
可心底的另一股情绪告诉他,这还远远不够。
他手指兀的一松,空气灌入口鼻,地上的人开始剧烈地咳嗽。
“告诉我,你刚刚和阿姐说了什么,嗯?”
叶迁咳得够了,只是厌恶地看着他,一字未发。
“不说?”
顾扶砚整个人都泛着瘆人得寒气,就连漓风也为叶迁捏了把汗。虽然他并不认识叶迁,但刚刚他和殿下远远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和祭司交谈,便觉得二人举止亲密,必是熟识。
而且观着少年神态,应是对那位祭司有情。
可殿下动手,只是因为这个吗?
“没关系。”顾扶砚突然笑了一下,“你不说,我可以自己去问她。”
48. 试探
叶迁心中霎时警铃大作,“你要做什么?!”
顾扶砚却没回他,他话音一转,转若无意:“前些日子在边境,赫丹派人来绑架阿姐。若是我再晚到一步,阿姐性命堪忧。”
叶迁在听完这一句后,面上血色褪尽。
“你没护好她。”
“是啊,所以后来,我把赫丹的手指一根一根拔了下来。我挖了他的眼睛,扒了他的皮。可是你呢?叶迁。”顾扶砚笑得恶毒,“赫丹,可是你的父亲啊,你有何颜面面对阿姐呢?”
最后一句话如同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抽去叶迁最后一丝力气。
他喃喃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他,能不认这血缘吗?”叶迁失了魂魄,可顾扶砚依旧没有放过他的打算,“需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一句,雒伊的上一任王,烛冕,也是死在他的刀下。”
“滚!他是他我是我!我与他早就没有了关系,我只恨没能手刃了他!”
赫丹此人风流好色,妻妾众多。有一年他来了北昭,跑到窑子里过夜,一夜荒唐,意外有了叶迁。等赫丹事后回了雒伊,根本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个儿子。
叶迁的母亲本是怡红院的歌女,名唤叶秋。发生意外后不忍将孩子打掉,只能苦苦哀求楼里的妈妈留下她。那妈妈自是不可能同意。叶秋就用自己的月钱来抵,后来一番磋磨,那妈妈才勉强答应下来。
等孩子出生,楼里的姑娘便一人分一口口粮给他,直到叶迁渐渐大了,开始做些洒扫清洗的活。但好景不长,叶秋产后败了根子,有一年一场重病终于发了出来,叶秋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只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叶迁。他生的瘦小,哪里能干什么活呢?
那妈妈原本就是看在叶秋的面上留下他,这下叶秋死了,那妈妈看到叶迁就心烦,没过多久就把人扫地出门了。
叶迁的师父早年做的是镖局的生意,路上遇到叶迁,见他倒在雪地奄奄一息霎是可怜,就把人捡了回去。若不是后来遇到了师父,他只怕活不到今天。
而造成这一切的都是赫丹,这个人害了母亲的命,害了大人父母的命。
而如今,他身上竟然还要流着这恶人的血!
叶迁双目恨的要滴出血来。他力气猛的大涨,竟直接挣脱了漓风的桎梏。下一瞬他从袖中抽出一把银寒的匕首。
漓风面色一变,就要拦在顾扶砚身前,却见叶迁竟将那匕首朝自己的手臂划去,这一刀用了九成力,伤口又长又深,顷刻间,鲜血便染红了衣袖。
漓风听不懂二人交谈,但也能察觉隐隐出一点什么。只是信息量太大,一时没反应过来叶迁为何会突然发疯。但通过对方神色,还是觉得这人有些可怜。
叶迁跪在地上,抬着目光定定看着顾扶砚,笑得有些自暴自弃,他早就恶心透了自己。
“我把血流尽了,便和赫丹再无关系。但你呢?顾扶砚,若是让她知道你还有前世的记忆,她只会恨你!何必互相折磨呢?前世的教训还不够惨烈么?”
顾扶砚面色猛的一寒,眼底杀意翻涌。那双阴翳的眸子盯了他半晌,“我记得,你还有个师父在世吧。”
叶迁眼底的血色在听到这一声后似是褪下去了一些,他快速道:“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阿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可你若是有意想和我们姐弟亲近,那不如也请你的好师父到府里来做做客,如何?”
顾扶砚看着他,那眼神好像再说,你都出身害死了自己的母亲,现在一步踏错,也许还会害死了自己的师父。
他对叶迁,向来不会手软。
“卑鄙。”
顾扶砚的心情在听到这一声后终于转好了些,他只冷冷看他一眼,如同在看一只蝼蚁,转而调转了脚步,朝宫内走去。
身后却意外的传来一阵哀戚。
“你放过她吧……她...”
顾扶砚顿住脚步,他压下心底的异样,怀疑地睇了一眼叶迁。可叶迁似是面临着艰难的抉择,又似是被抽去了魂魄,终是没了下文。
*
白洎殷先前让玉珏寻了几本她指定要的书,她要得急,所幸玉珏效率极高。等白洎殷用完晚膳,那几本书已整整齐齐地叠在她的桌上了。
白洎殷照着记忆翻开书页,过了半晌,她翻书的手一顿。
找到了!
这上面记录了一种病症曰“疽”,其中“皮肤颜色晦暗没有光泽,如同牛颈部的皮肤,质地粗糙坚硬”与她今日看到的感染者所表现出来的症状大体相同。
皮肤上有黑色焦痂,周围有明显的肿胀和水疱。
这上面还记录了一种病叫“痈疽”,但总体病症及病因与现下暄清百姓所患疫病天差地别。
前世疫病肆虐,太医院必然是将医书翻遍了,都没翻到。唯一的可能就是,往年的医书都没有记录过这种疫病。再加上这边没找到源头,是以疫病迟迟无法控制下来。
所以如今要想靠她手里这几本书就能找到一模一样的解法是不可能的。
要怎么把消息传给太医院呢?
白洎殷垂眸思考了一阵,下一刻,一道敲门声将她的思绪打断。
这么晚了谁来找她?
她将手里的笔搁下,“进。”
房门应声打开,一卷凉风携来,在纸页间徘徊片刻,屋内闷热散去些许。她抬起目光,却见一人背着夜色,月霜洒在他玄色的衣袍上。
白洎殷愣了一下,道:“你怎么来了?”
顾扶砚眸光捻着月色,也不知是否看错,她竟觉得那目光有些温柔。
“来办点事。”他抬手,作势要把门给关上。
白洎殷见状连忙出声:“别关。”她说完又补充一句,“屋内有些热。”
顾扶砚手一顿,侧过头一字一句轻声道:“有事商量。”
那模样似是在征询白洎殷的意见,看起来乖巧极了。
白洎殷当即反应过来。顾扶砚突然来暄清,极有可能是皇帝暗中给他安排了任务。看样子是事务机密,不便让人知道。
她最见不得顾扶砚这副样子,哪里忍心拒绝?
“那便关吧。”
房门轻轻合上,顾扶砚朝这边走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靴子的原因,几日不见,白洎殷觉得眼前的少年愈发高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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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示意顾扶砚坐。
二人隔着一张桌子。白洎殷问:“可是和喻宁宫有关?”
对方轻轻“嗯。”了一声。他先没讨论这件事,只是问:“这几日顾时锦可有找过你?”
白洎殷微微颔首,“找过一回。”她提到这个人不知怎得有点想笑,忍了一会儿,出声道:“我讽刺他派的人不顶用,他还当我是在闹脾气。你这皇兄人真有意思。”
顾扶砚听出白洎殷话里讽刺,眸光微黯,“他若是再要找你,就别去了。”
白洎殷听了这话,隐隐猜测对方是信不过自己,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是为何?”她一手支颐着脑袋,似是又想到什么,微微叹了口气,“他这回也没说想让我做什么,倒是把解药给我了,我没敢吃。”
顾扶砚袖中的手一僵,笑容有些生硬,但还是解释,“没吃是对的。他给你的东西里放了东西,你若是没吃,他会察觉,便信不过你了。”
白洎殷连忙坐着了身子,渐渐反应过来顾扶砚的弦外之音。
假使顾时锦信不过她,却还要约她过去,便是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怕是会对她出手。
这人前世能和顾扶砚斗到最后,不是没有原因的。是她这几日没来得及细想,轻敌了。
“多谢你提醒。”
“最近喻宁宫有人高价售卖‘金丹’,你可知道?”
白洎殷心下了然,“我前两日刚刚听说,这几天事多,便还没来得及处理。”她说完意识到什么,蹙了蹙眉:“这事不简单?”
“猜的不错。我的人查出来,‘金丹’是假的。皇帝要对喻宁宫动手,便是要以这件事为突破口。只是我怀疑,这件事另有主谋。”
白洎殷垂眸思考了一阵,半晌,启唇道:“如果要说另有主谋的话,那这个人极有可能是喻宁宫的人。第一,这个人需要大量的钱财,第二,此事如果被查出来,极有可能成为两宫间的导火索。所以,他的目的只有一个。”
乱中起事。
顾扶砚明显明白了白洎殷的意思,“洎殷心中可有人选?”
白洎殷心绪飞转,并未纠结这个称呼上的问题。她思索了半日,还是道:“两个人,裘竹,钟陵。第二个人的可能性更大。”
如果是裘竹,这件事没有理由她不知道。
但如果是钟陵,那他就一定还有内应。
“好,我明白了。那可否劳烦洎殷明日开门一个时辰,让我进来拿人?”
顾扶砚这回是受了皇帝的命,原本可以杀个突击,但还是特地提前来提醒她,白洎殷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明早去抓人,你届时直接带走便是。”
她话音刚落,便见顾扶砚朝自己露出一个笑来:“好。”
这笑容明媚。顾扶砚很少这样笑,不夹着讽刺或杀意,而是发自内心的。白洎殷被着一下晃了眼睛,突然想起前世两人还在喻宁宫的时候,那时候的顾扶砚乖巧极了。
白洎殷晃了晃神。
后悔吗?
多少有些吧。她不知道后来顾扶砚经历了什么,可白洎殷了解自己这个“弟弟”,当时那个形式,这是白洎殷能想到让他脱身的最好的办法。
49. 撩拨
他们二人,原本何至于此?又怎么会步入如今这般田地?
白洎殷深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胸口闷闷的,有些喘不过气。一回神,却见顾扶砚已顺手拿过手边的一本医册,她看了看那封面,发现是外科正宗。
他抬手翻了两页,看得认真。
下一刻,他似是注意到白洎殷的视线,已经将目光从书本上抬起。
四目相对。白洎殷率先收了目光。
顾扶砚勾了勾唇,把书册合上推到白洎殷面前,“你先前在看医书?”
白洎殷“嗯。”了一声。
“我之前发现此次疫病极有可能是通过牲畜皮毛传播的,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头绪。”
“那找到了吗?”
白洎殷摇了摇头,瞧着有些头疼。
“我毕竟不是专门的医士,此事怕是要想个办法把消息传给太医院。”
顾扶砚似是不经意问:“我先前来的时候,见那些染疫者病发多在皮肤,有没有可以针对性的膏药?”
白洎殷拧眉思考了一瞬,点点头,“应该是有类似的,只是用什么,用多少都是问题。靠我自己,有的想了。”
等她想出来人都死光了,她不敢托大。若是能上报太医院,把那几根老骨头聚在一起连夜思考个几日,此题有解。
顾扶砚道:“先前我在边境军医那见过一种药,就是治皮肤溃烂,清热解毒的。”
白洎殷闻言目光一怔。是了,若是弄清症状病因,其实也是可以对症下药的。
皮肤溃烂。
“你可还记得那个药的成分?”
白洎殷问完自知这个要求有些为难人了,却不想顾扶砚点了点头,已拿毛笔沾了墨水。
白洎殷见状连忙站起身,将书册叠到一处,“你坐过来吧,我这个位置好写。”
她身下的是一只矮榻,上面铺了竹垫,设着一只靠背引枕,用的是落花流水锦,预留的中心位子填的是青鸾的纹饰。
同白洎殷平日衣物的风格如出一辙。
顾扶砚目光微动,“好。”
白洎殷夏天怕热,体温会偏高一些。他到榻上坐下时,那上面还残留着白洎殷的体温。他垂下眸,手里的笔在宣纸上落下,一连写了十几种药材。
白洎殷看他写完有些惊讶,“你怎么都记得?”
顾扶砚说:“我见老军医的药有奇效,便多留了个心,将方子誊抄过一回。”
白洎殷听完不说话了。
顾扶砚过目不忘的本事白洎殷是知道的。为着这事,她原先心里还有些不平,这一回嘴却先行一步了,“你这记性能分我些便好了。”
顾扶砚听出弦外之音,他笔尖一顿,眸光带笑,“你以后要记什么,我帮你记便是。”
真的吗?
白洎殷原本是随口一说,玩笑道:“行啊,你不如给我当书童。我以后出门把你带上就够了。”却不料对方将这话接下,“未尝不可。”
顾扶砚搁了笔,将干了墨迹的纸递给白洎殷,“看看有没有错,有几味药我可能记不太清了。”
视线在白纸黑字间快速扫过,过了一会儿,白洎殷笑道:“是有一处。应该是白附子,不是覆盆子。”
她将白纸放回到桌面,伸手要去拿笔,却不防旁边伸过一只手先一步将笔拿过,二人指尖触碰,白洎殷忙将手缩回,指腹还残留着一抹冰凉。
一抬头却见顾扶砚定定看着自己。
白洎殷被这目光一烫,错开视线,余光瞥见顾扶砚腰上别着一物。她只觉得那东西眼熟,待细看过后,才发现那是自己的虎头铃。
白洎殷一时忘了尴尬。
“欸?”
“这铃铛怎么会在你这儿?”
一会儿的功夫,顾扶砚已将那处错误修改过来。他闻言搁下笔,低头将那颗铃铛解下。
“路上捡到的,一眼认出是你的东西。猜应该是你不小心掉的,便想着收起来,有机会带给你。”
他眼含笑意,似是有些不解:“怎么了?”
白洎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印象里叶迁不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很少会“弄丢”什么。若是丢了,大概率是自己丢了。
这虎头铃伴她多年,原本是条件有限,只能找到这一件可以代替身份的东西想给叶迁做信物。突然被这么对待,白洎殷一时也不知道是失落多一些还是惆怅多一些了。
两世的情谊,大概走了一趟鬼门关,多少都要消磨一些罢。
也好,想她前世连累了诸多身边的人。若是不能尽数弥补,那能各自安好,也是好的。
她兀自想着,要把顾扶砚掌心的铃铛拿过,却不想对方将掌心捏起收了手。
“听说虎头铃有辟邪保平安的作用,我能不能向你讨个彩头?”
白洎殷听完怔了一下,却见顾扶砚目光灼灼,不似玩笑。
她默了一阵,笑道:“自然。”
顾扶砚听完,仔细将铃铛别在腰上。
白洎殷想劝阻,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一愣神的功夫,一块熟悉的玉石映入眼帘。
只见顾扶砚将原本别在腰间的那块玉佩取了下来,“礼尚往来,我总得回你些什么。”
白洎殷连忙婉拒:“一只铃铛而已。这玉佩是你母妃留给你的,对你意义重大,留着以后给重要的人吧。”
“这玉佩能代表我身份,你以后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白洎殷明白过来顾扶砚的意思,她目光一亮,当即将玉佩接过,连带着语调都带着一丝欢快,“那便多谢你了。”
以后出门在外,多条人脉总归多条出路。
顾扶砚忍笑“嗯。”了一声。
白洎殷将玉佩收回袖子里,等一抬眸,却触到一双含笑的眸子。她心突然跳得快了几拍,刚要开口,却见对方往旁边挪了挪。
那意思很明显,是要她坐在旁边。
白洎殷有些犹豫,却听对方问:“我来时见你和一个人坐在水榭里,是在谈什么事情吗?”
她心底一咯噔,暗暗观察顾扶砚脸色。却见对方眼底含笑,好像只是单纯得想问一下。
白洎殷怀着心事,便先坐下,取了边上的团扇轻轻摇着,趁着这个功夫已经想好了回复。
“嗯。他先前帮忙照顾伤患,我想他对皮草的事应该了解一些,便询问一下。怎么了?”
她心里不知怎得有些忐忑,还未回过神,手里一空,发现扇子已被顾扶砚抽走了。
骨节分明的手不轻不重抓着扇柄,扇来的风不紧不慢,空气里散着一股清冽的味道,是顾扶砚身上特有的。
白洎殷不知怎得有些坐不住,反而更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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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只是我当时路过,遥遥观你们举止,还以为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旧识呢?”
手指下意识收紧,膝上的衣裙起了褶皱,她视线偏向他,却只偏了一半,“有吗?”
“也许?”他笑得和煦,“隔得远,也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人多眼杂,怕有心之人生事。”
白洎殷回笑道:“你多心了。”
风停了,方寸间有些闷热。白洎殷顺势想把扇子拿回来,却不防对方突然一收手,白洎殷抓了个空,待反应过来,二人距离陡然拉近。
头顶一双目光沉沉落在自己身上,眸子忽明忽暗,她半个身子遮住了光线,衬得那双视线更加晦暗不明。
白洎殷呼吸一滞,狼狈地收了动作。膝上的缠枝纹千丝万缕,层层盘绕。下一秒,一只扇子遮住了视线。她心头一跳,抓住扇面把扇子接过。尽量避开了手柄的位置。
空气安静地有些让人心悸。
僵持许久,白洎殷动了动唇,还要再说点什么,身侧传来声音,“夜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白洎殷压下心底的疑虑,莞尔:“好。”
房门再度打开。玉珏见到出来的人,目光明显一怔,甚至有几分警惕。但她反应极快,端着盘子行礼,“七殿下。”
她低着头,目光瞥见一枚铃铛静静地别在顾扶砚的腰上,看着极为熟悉。而原本的玉佩已经不知所踪了。
顾扶砚睇她一眼,视线不算冰冷,“不必多礼。”
脚步走远了,玉珏抬脚跨入屋子,一只手将门关上,轻轻将莲子羹放在桌子上空置的地方。
“奴婢见您晚膳没怎么用,便给您备了点心。只是刚刚见房门关着,想您应该是在和人议事,便未打扰。您看看莲子羹温度可还刚好。”
玉珏说得是实话。白洎殷这会才发觉自己有些饿了,她舀起一勺放入口中。近期天气热,莲子羹放凉了一些,入口即化。雪白的莲子甜糯,夹着薏米的清甜在口中化开。
白洎殷目光有些亮晶晶的,“好吃。”
玉珏见状一笑,“那便好。”
白洎殷起身移到原先的位置,示意玉珏坐下。
玉珏等白洎殷吃完,趁着收碗勺的功夫,问:“大人明日可是有要事要办?”
“嗯。”
“那奴婢明早来叫您。大人如今和七殿下关系似是不错?”
玉珏问话自然用的不是审问的语气,只是话音里带着隐隐的担忧,却又不甚明显。
白洎殷想了一下,“嗯——我与他如今是盟友,关系自然会好些。”
玉珏见白洎殷目光坦荡,只得微微叹了口气,到白洎殷身侧坐下。
“可奴婢瞧,他对您就不一定是盟友之情了。”
“嗯?”白洎殷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是担心顾扶砚没拿她当朋友吗?
她想了一下,还是道:“你放心,我会留一手的。何况他在雒伊救过我,我信得过他。”
至少比顾时锦信任。
玉珏当即意识到姑娘会错了意,又忧心又想笑,“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说得是男女方面的。”
白洎殷毫无防备,被这几个字眼扎了一下,笑容都僵在脸上,迅速将目光移向玉珏。
她一字一顿,问得有些艰难。
“怎么说?”
50. 惊觉
“玉珏不傻。您先前在永宁被人劫走,他第一时间发现,连夜派兵,亲自前往雒伊。后来您受了伤,他特地去给您寻药。此次七殿下会突然出现在暄清,必然是上边暗中给他安排了任务。按理来说,这种时候他要与您通消息,派人来传话便是。何必三更半夜冒着被人察觉的风险特地跑一趟?至于旁的细节,您自己应当也能想得明白。”
她很少见二人相处,可今日看顾扶砚身上那颗虎头铃,终于没忍住告诉白洎殷。她非是局内人,只能提醒,至于具体的,还是要白洎殷自己想。
白洎殷听完却是松了一口气,她面上恢复笑意,“想什么呢?”
“那个时候我刚和他合作,他信不过我,自然要找人监视。我人在西北大营,若是出了事,他难逃责任。何况喻宁宫是我的地盘,他既然和我是盟友,一声不吭过来拿人,有这样的事吗?”
玉珏微微叹息,“您说得也有道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你放心,我会留心的。”
玉珏原本还有些欲言又止,听完这话彻底止住了话音。
大人这些日子处事愈发稳重起来,她也能有所放心。
若是以前白洎殷要说这话,玉珏非得发紧箍咒似的念她一晚上不可。
眼下姑娘是长大了,自是不必她再唠叨。
倒是这几天,大人为了疫病的事,睡得时间都少了许多。此事事关重大,上心自然是好。但若是这般不眠不休,急于求成,怕是容易适得其反。
她想适当转移一下白洎殷的注意力,思量了一阵,神秘道:“奴婢这两日倒是听说了一件旁的事。”
她话落顿了一下,观察到白洎殷有在听,便接上话头,“前些日子就有风言风语,说刘问手里有治疗疫病的药。刘问的母亲是暄清人,老人家安土重迁,不愿离开老家,结果上了年纪,前些日子染了疫病。刘问四处寻药,弄得满城皆知。直到前些日子他母亲的病突然好了,便有人说他手里有能治疗疫病的药不肯上交。眼下刘府的门都要被敲烂了。”
玉珏知道刘问和喻宁宫不对付的事,只把这件事当饭后谈资,可白洎殷却敏锐地嗅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来。
“治疗疫病的药?他如何会有?”
她记得前世没有这一出。
玉珏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有人说是他自己府上的名医研究的,又有人说是从哪位神医手里买的。”
“神医?”白洎殷微微挑眉,“那这神医名气还真是小,黑市买的?这风声能传到你的耳朵里,说明上头那位已经知道了。这刘问回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回头要踏烂他门槛的就是禁军了。”
她话音刚落,心头狠狠一跳,心底升起一股异样。这件事从头到尾,怎么看都像是有人设了一场局,一场针对刘问的局。
这个人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玉珏这会儿听出这件事是有人在针对刘问了,但这种事和喻宁宫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可白洎殷却无半分轻松的样子。
“大人?”玉珏见白洎殷面色反而变得难看,突然有些后悔提及此事了。
白洎殷笑容有些勉强,“玉珏我……现在脑子有些乱,可能要一点时间整理一下。”
“好。”玉珏忙道,“您也不要太过担心,反正等事情结束,玉珏便和你去天涯海角。这两宫间的破烂事,便再也不管了。”
白洎殷第一次听玉珏骂一样东西是破烂,只觉得她平日里一副老成的样子,这三个字从玉珏口中说出别有一番意味,一时想笑,忧心也散了一些。
玉珏并不知白洎殷所想,她见大人精神似是放松了些,微微松了一口气,不敢多做打扰,只是点了点头,“奴婢先下去了,您莫要熬得太晚,有什么事明日再说。早些歇息吧。”
“好。”白洎殷道:“你也早些休息。”
房门短暂的打开后又再度合上。屋内陷入沉寂,四周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一世发生了太多的变动。如果不是因为再来一次,一些在前世本就左右摇摆的选择在这一世刚好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那就是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动这盘局。
也就是说,除了她的叶迁,还有一个重生者。
这个人会是谁?
她定定坐了半晌,心中隐隐起了一个念头。
正是这股念头让她觉得袖中那枚压着重量的玉佩仿佛有千斤重,逼得她快要抬不起头来。
玉石光滑,她一连从袖中摸了几次,才终于将那枚玉佩取了出来。
玉石沾染了温度,竟然有些灼热。
好像自她回来,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和顾扶砚脱不了干系。
那日和顾时锦合作的事情败露,她被顾扶砚摆了一道,最后才达成的合作。虽然如今这个结果是她乐见的,但对方层层布局,而自己连对方究竟有没有记忆都愈发不敢确定。
她何时变得这般迟钝?
白洎殷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
她心绪纷乱,一夜不安眠,翌日天还未亮便从床上爬起来。她睡不着,只得抓起昨夜写的方子看了又看。
等第一缕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落在桌案上,屋外传来动静。
房门被推开,白洎殷听着脚步声,不需要抬头便知道是玉珏。
“大人。还未到时间,您怎得起这么早?”
白洎殷轻叹一口气,“有些睡不着。”
玉珏把盘子放在桌上,见状微微皱眉,想要说得话又被她憋了回去。
白洎殷见她欲言又止,便能猜到大概是出事了。
以往白洎殷都很沉得住气,可今日不知是否一夜未眠的缘故,人还没说是什么事,就觉得心怦怦直跳。
算了,大底是她多虑了。
她压下心绪,展颜温声道:“怎么了?”
玉珏附到白洎殷耳边,低声道:“上边传来消息,昨夜户部尚书府衙被抄了。”
白洎殷手一颤,毛笔滚落桌案,在纸上留下一道殷长的墨痕,她已经没心思管毛笔的事了。
“怎么回事?”
“您可还记得奴婢昨夜和您说的那件事?”
“治疫的药?”
“是。皇帝派人严查,结果这一查,查出来东西是他花了大价钱买的。眼下药物的来源尚未查清,但能清楚的是,一个户部尚书,这么多的钱财绝没有可能说拿就拿出来。皇帝暗中查探,竟然真的查出一桩旧事。您可听说白愔祭司死的那年,起了一场洪灾?”
白洎殷心头狠狠一跳,她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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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到玉珏要说什么了:“刘问贪钱了?”
玉珏同她对视,无声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间,手里的纸被白洎殷抓出一片褶皱。她不傻,如果昨夜只是猜想,那今日便能确定了。
有人在针对刘问,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所以的东西都在变,而只有她处于被动。这件事不是冲着她来的,可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又怎么能保证结局死得就不是她。
她心里那个猜测在一瞬间被放大无数倍,接踵而至的是遍生的寒意。
昔日的姐弟,一朝也会变仇敌。
何况是盟友?
白洎殷晃了晃神,又想到什么,这回手心都渗出汗来。
不对!昨夜顾扶砚在找自己前,找过叶迁。
他既然知道自己和叶迁交谈,那必然有看见她把虎头铃给叶迁。
可他却说那虎头铃是他捡的。
他们说了什么?
玉珏视线还未收回只见,白洎殷“哗啦”一下站起,整个人已朝屋外走去。
“大人您用了饭再出门!”
玉珏劝阻不及,白洎殷已快步走远了,只留给她一道步履匆忙的背影。
天亮起的时候,巷子里已排起了长队。
“大人,我妻子病危了,你能不能先把这金丹给我一颗,我把钱分期给您。”
出声之人身上的衣服已被洗的发白,几处破洞起了毛边,而大一点的洞便用补丁缝上。
在他对面,男人披着宽大的衣袍坐在椅子上,不需他出声,旁边已有人熟练地将那人手里干瘪的钱袋挥开。几枚铜板咕噜噜滚了出来。
“滚!没钱治什么病?!难道在你眼里,金丹就只值这几个子儿?赶紧滚,再在这里玷污了天神脚边的地盘,要你好看!”
那人听完浑身一颤,面上血色在听到最后一声后褪尽。他哆哆嗦嗦地将地上的铜板一枚一枚收回到袋子里,一连脱手了好几次。
身后已有人催促:“好了没,快点!”
男子听到这一声抬起头,便见一名小厮趾高气扬的看着他。看周身穿戴,应该是大户人家里来的。
他泛红的眼睛有些失神,一会儿的功夫,他后背传来一阵剧痛,整个人已被踹倒在地。
头顶传来骂声:“你他妈磨磨蹭蹭干什么?讨打!”
男子摸了摸后背,摸到了一片粘腻,他抬起模糊的视线,却见到那几名教士嫌恶地看着自己,如同看见什么晦气之物。耳边的轰鸣声封闭了听觉,他只能见到他们的嘴巴一开一合,面露凶狠。
他撑着身子勉强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转身。下一瞬,一道清婉的声音破开嗡鸣,清晰地落入耳中。
“你们做什么?!”
这声音夹着气势,众人不需要回头便能察觉出来人身份必是不低。
果不其然,那几名修士已匆忙行礼,“祭司大人。”
白洎殷今日穿着一身古纹千水裙,帔帛上坠着流珠,随着主人的步伐静静摇曳,更衬庄重。
耳铛上的玉石被打磨得滚圆,在日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却有些气势逼人。
“我喻宁宫百年香火,皆靠百姓供奉。谁允许你们在这里仗着喻宁宫的势作威作福?!”
51. 忌惮
这声音凌厉,气势逼人,是白洎殷身后一名女子发出的。
这女子身穿窄袖紫袍,银色的腰封利落地束在腰间。她名叫琼宿,乃是地方喻宁宫的禁卫首领。
百姓朝两边敬畏地退开了一段距离。
已有人上前帮忙将地上的铜板拾起递给受伤的男子。白洎殷虽站在中间一言未发,但这一番动作已表面了她的态度。
那几人浑身一颤,明显没料到白洎殷会突然杀出来,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毕竟祭司以前从来不管这些琐事的。
但一想到这件事是上头的人安排的,他们胆子又壮了些。
几人对视了一眼,先前那名坐在凳子上的男人一扫散漫之色,恭敬道:“大人,是这个人在这里闹事,阻拦了秩序。我们也是怕他扰了天神清净。”
那人还在解释,下一秒他面色一变。只见桌上的丹药不知何时已落到白洎殷手里。
她伸手将那“金丹”捻起一颗,放到鼻前细嗅过后,一双眼睛已寒凉一片。
“金丹?”她睇了那些人一眼:“我在喻宁宫待了这么多年,竟然不知还有这种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冒充喻宁宫的人?”
她声色平淡,却不容置疑,令人不由得大为变色。左右亦是一片哗然。
“什么?!假冒的?!不会吧!”
“骗子啊!”
白洎殷平日里温和清冷,可真的要施压,竟也让人透不过气。
男子被逼问这一下,差点没了底气,所幸他反应极快,“大人明鉴,我们真的是喻宁宫的人!”
“喻宁宫?”白洎殷咀嚼着这三个字,微微一笑,“不知这金丹是上头哪位大人赐下来的?”
“这……”
众人面色一白,说不出话来。
他们自然不能说。
“说不出来?”白洎殷善解人意:“那符牌总有了?”
那几人听完面色更是难看。有一瞬间他们觉得白洎殷虽然在笑,却更似绵里藏刀。
他们只是出来卖个药,又怎会随时随地把符牌待在身上。这下无论如何也说不清了。
僵持之际,男人及时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上去,“大人,这是我的符牌。”
东西被收上去,那几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幸好他出门前有所准备。
只见白洎殷只是接过那符牌看了一眼,下一秒收了笑意,“伪造身份,罪加一等。”
仅仅八个字,便如同天神在下达死亡判决。
白洎殷在喻宁宫身居要职,绝无可能看错。
琼宿收到信息,当即大喝:“来人!把这几个江湖骗子拿下!”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俱是炸了。这里面有不少人是被这帮人骗了的,听完一窝蜂拥了上来就要夺回钱财,四周怒吼着要“退钱”,铺天盖地的怒火就要把这几个人吞噬。
苏谯已经没有功夫管这些人了,他的目光霎时变得惊怒无比:“你是故意的!你敢得罪我!”
白洎殷笑了:“我为何不敢?你家主子是个什么东西?能大得过我?”
她话落难得寒声:“拖走。”
白洎殷来前就有所准备,她手下的禁卫训练有素,当即将那几人的嘴巴用抹布塞住,利落地把人押下去了。
琼宿收到白洎殷眼神示意,已出面道:“诸位放心,大家被骗的钱财,祭司都会给你们追回。接下来几日,我都在这里。劳烦诸位转告乡里,若是有被坑骗了钱财的,皆可以拿着凭契来找我兑现。”
此言一出,咒骂声霎时消了下去,接踵而至的是一阵阵高呼。
“祭司大人神女降世,受草民一拜!”
白洎殷转过身,透过帷帽上的白纱,便见无数道叩拜的身躯如同波浪般起伏。
她目光一动,“不必多礼。”
此处人员复杂,她本不必久留。说完这一句,只等百姓都起身了,方离开了巷子。
本是夏日,昏暗的大殿里却泛着一股寒意。仅有供桌和两侧墙壁上几盏灯烛晃着黄色的光亮。
那几人被麻绳五花大绑,嘴巴用布塞住,只能用一双睁圆了的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下一刻,殿门被打开,殿外的日光透了进来。一双绣履踩着地面上的白晕步入殿内。
“大人。”
白洎殷微微颔首,朝地上那几只粽子走去。左右已将为首者口中的白布拔掉。
那人死死盯着白洎殷,“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事后有你后悔的。”
白洎殷却不理会边上人的威胁,她睇一眼面前的人,“苏谯,是叫这个名字吧?”
被点了名的男人警惕地看了她一眼,心底异样更重,“祭司要做什么?”
“这话得问你主子才对。”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没关系。”白洎殷无所谓地笑了笑,“你要守着秘密,最好就一直守下去。售卖假药是一重罪,但若是敢假冒喻宁宫的人,那可就要千刀万剐了。好好记住,你是谁。”
那人眼底闪过一抹复杂:“你什么意思?”
是要让他和喻宁宫摆脱关系吗?
他的疑问未等到答案。接踵而至的是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如潮水般涌入大殿。
乌云蔽日,四周昏暗下来。
白洎殷循声侧目,便见顾扶砚已经到了。四周刀刃随着脚步晃动发出冰冷的碰撞声。
她晃了晃神,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血染石阶的画面。
在场除了白洎殷,自是无人料到这一出。
琼宿已寒着面色上前:“七殿下这是何意?”
淡绿色的玉令衬得手指愈发白皙,顾扶砚声音砸在殿中,听不出情绪。
“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喻宁宫售假药之人。”
白洎殷和顾扶砚视线触上,藏在袖中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琼宿心下一惊,这件事竟然已经闹到皇帝那里去了!她又上前两步,似是还要说什么,却被白洎殷一个眼神拦住。
“殿下要找的人就在这里,只是是不是喻宁宫的人,还需另说。”
白洎殷将身后的人让了出来,任由他们拿人。
她说这话时本是底气十足,就像是事先打过无数遍腹稿一样。可双目对视的一瞬,四周的安静让她不由得有些心虚。
顾扶砚昨夜本冒着暴露的风险好心过来提醒她,让她有所准备。可她却还是变了卦。
若是如此,他回去又该怎么和皇帝交差呢?
未料顾扶砚只反应了片刻,轻声道;“我明白了。”
地上的人被清走,黑压压的暗卫跟着退出大殿。一切发生的太快,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大殿再度恢复了光亮。
白洎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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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顾扶砚离开的背影,一时心绪有些复杂。
那句我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琼宿问:“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白洎殷道:“此事我会和上面说。今日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们不宜正面与他们起冲突。”
琼宿不疑有他,只应声道:“是。”
事情结束,白洎殷又派人去寻了叶迁。等人到时,白洎殷刚刚用完晚膳。
天边一缕霞光透过庭院洒在她月白色的衣裙上,她露出的半截皓腕躺着那只熟悉的玉珠手钏,玉珠随着她扶住茶盏的动作又滚回袖子里。
茶水自壶口潺潺流出,淌过空中红霞。茶汤落入杯中,沾上一抹橙黄,宁静,祥和。
叶迁不想打破这幅宁静,白洎殷却已注意到来人。
“坐。”
叶迁先是行礼,随即理了理衣摆,在白洎殷对面坐下了。
他今日换了一身墨色的衣服,样式和他上一世在喻宁宫做禁卫军统领时的有些相似。
他接过白洎殷倒过来的茶水,双手捧着手里的温度,显得有些拘谨:“谢谢大人。大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白洎殷却敏锐的察觉到他左手抬起时有一瞬间的滞涩,她关心道:“你的手怎么了?”
叶迁动作一僵,杯中的茶水藏起一双慌乱的眉眼。
“不小心碰到了。”
白洎殷微微蹙眉:“磕伤?我一会儿让人把药给你送过去。”
叶迁慌忙道:“不必麻烦,只是小伤。”
“行。”白洎殷没再强求,她只当是叶迁是不愿意麻烦她。叶迁这个性子,太过注重有来有往。若是要强行给他拿药,他反而觉得不自在。
日薄西山,余下一抹残红。过了一会,她状似玩笑道:“我给你的铃铛,你可有好好保存?”
叶迁被这一句打得措不及防,他心下一沉,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白洎殷,却见对方面色如常,好像只是单纯的询问。
他再次垂下头,“大人……我……”
白洎殷却直接点破,“他找过你吧。”
叶迁心下狠狠一惊,慌忙起身,这一下动作可大了,直接带到了桌上的茶盏。杯盖一跳,发出碰撞声。他作势就要跪下,却被白洎殷眼神制止住。
“属下不敢欺瞒大人。”
“你如今已不是我的下属了,更不是犯人。你有权利不告诉我,如果实在有难言之隐的话。”
“属……我是和他见过,虎头铃的事,是他先问我。七皇子城府极深,我怕他怀疑出什么,便只说这东西是捡到的。他便说替我还给您。”
白洎殷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叶迁,显然有些不信,“只是如此?”
叶迁抓着杯子的右手下意识收紧,半晌,他道:“是。”
白洎殷微微叹了一口气,点头,“行。”她已站起身,“早些回去吧。”
“大人。”
白洎殷脚步闻声一顿,身后传来声音,“若是有朝一日...”他话音一顿,似是在像措辞,“一个和我有关系的人,做了对不起大人的事,大人会不会恨我?”
这话问的极为突兀,可叶迁不像是那种会胡乱做假设的人。她思考了一阵,道:“那这件事你可知情?你可曾参与?”
叶迁急忙道:“没有!”
“那你如今是站在哪一边的?”
52. 戾气
似是为了证明什么,叶迁飞快竖起三根手指,“属下从始至终都站在您这边。属下不想和他产生任何瓜葛!”
白洎殷心下了然,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件事,大抵叶迁也是被迫知道的。
“那么他是他,你是你,我又怎会迁怒你?”
“只是,不知这个对不起我的事,是何事?”
叶迁默了半晌,极为艰难开口,哑声道:“赫丹,是属下的生身...父亲。”
这一句如惊雷般在耳边炸起,白洎殷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叶迁的身世会和赫丹有关,她心底觉得酸涩。
“这件事你是何时知道的?”
“母亲从未和我提过那人的事,属下也是这一世寻故人遗迹,才凑巧知道。”
白洎殷正色道:“我们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我在进入喻宁宫之前,还是乞丐呢。你如今有爱你的师父,何必为了出身前的那些晦气事迷茫痛苦一辈子。我们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这一次,珍惜眼前人便是。”
“谢谢您。”
叶迁眸里闪过细碎微光,大人真的没有怪他,而是反过来安慰他。
他又怎能欺瞒大人?
“大人,七皇子为人偏执,城府极深,您若是要避,便要尽早做打算,做好随时抽身的准备。”
“喻宁宫门前的血还历历在目,若是有一朝能离开这是非之地,大人便早日离开。叶迁愿您做天上云雀,随风而动,不为世俗所累,随心随性,不再做傀儡。”
傍晚的风夹杂着一丝暖意,扬过裙摆,青鸾鸟振了振翅,却依旧驻足。
白洎殷目光动了动,微微侧目。
“我明白了。”
“叶迁。”她轻声道:“也谢谢你。”
她心绪纷乱,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房间。
心脏怦怦直跳,她想不出头绪,便只能从桌上随意拿了本书翻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一下又让她想起了一件事。
白日里她又观察了几位染疫者的症状,根据顾扶砚先前给的药方作为参考,却惊讶的发现最终研制出的解药和顾扶砚所给的竟相差无几。
是巧合吗?
所有的一切都混在一起,都在印证心里那个猜想。白洎殷很难再自欺欺人下去。她想相信他,可是她不敢了。
不敢赌。
她不想再拖,如今到了这一步,很多东西都是顺水推舟的好时机。既然如此,她不建议再加一把火,尽早结束这一切。
她揉了揉眉心,出了房门,却迎面见一人朝这边走来。她定了定神,选择忽略。
就在二人要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手臂传来一阵力道。
白洎殷被手臂穿来的寒意逼得打了个寒颤:“七殿下。”
顾扶砚看着她,目光定定,“你怎么了?”
白洎殷将手臂抽回,目光闪烁:“无事。夜深了,七殿下若是有什么事,明早再来吧。”
“是吗?”顾扶砚也笑,只是这回他笑意有些不达眼底:“你对我很戒备,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这是一句陈述句。
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缓缓道:“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明日便会启程回宫。”
白洎殷见他这般,心里有些闷闷的,这样的结果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抱歉。”
“你不必和我道歉,提醒你是我自己的事。这件事办成与否,对我而言并不重要。至于别的,你只需要去做就好了。”
他从始至终放不下的,只是白洎殷一个人在这边而已。
白洎殷似是没有预料到顾扶砚会这么答复,目光动了动,良久说不出话来。
顾扶砚道:“只是,我想要个理由。”
白洎殷默了半晌,轻声:“钟陵是喻宁宫的人,我想亲手处置他。”
“撒谎。”
白洎殷瞳孔一缩,骤然抬起目光看他。寒风吹过,扬起一缕发丝。
不知过了多久,风停了。她目光颤了颤,定神道:“我想过,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让皇帝查出兜售假药的是喻宁宫的人,那喻宁宫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就会骤然崩塌。皇帝必会借此时机,想方设法对喻宁宫出手。但我也是喻宁宫的人,你如何能保证我不会受到波及?我不敢赌。所以我留下了符牌。钟陵的事,让我来解决。”
裘竹不会坐视不管。有了老鼠屎,除掉便是。但是白洎殷不敢让皇室的人来插手。
顾扶砚收了眼底的寒意,歉声,“是我考虑不周。”
他压下心底翻搅的情绪,他在退。
“你原本就不欠我的,此次特来提醒本就是仁至义尽。与你合作我并不后悔,只是我们各取所需。若是有朝一日我们真的立场相悖,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我不会。”顾扶砚被那几个字眼刺得心脏生疼,“我不会对你出手。”
白洎殷见他说得认真,轻声道:“以后的事,哪里能说得准呢?”
她知道顾扶砚见过叶迁了,她杀过他,这件事如果顾扶砚知道了,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前世她与顾扶砚至少还有几分旧情,可抵他留下遗言不再追究。
可这一世呢?她凭什么?二人又有几分情意,能抵得过这血仇?
顾扶砚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戾气,他强行将心绪压下,“你不信我?”
白洎殷未答。可只是一犹豫的功夫,月下的影子已经黑压压地逼近。
那人笑了,“那你信谁?叶迁?”
白洎殷心下一惊,压在心里整整一日的问题终于没忍住脱口而出:“你们说了什么?”
还真是他。
顾扶砚眼尾一挑,嗤笑:“你猜。”
两世相处下来,白洎殷已经能分得清顾扶砚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的笑,而什么时候又是真的动了杀意了。
对方却没有就此揭过的意思,“你喜欢他?”
白洎殷浑身一颤,几乎以为自己幻听。记忆力玉珏说的那句话话在此刻突然炸在耳边。
雒伊密道里的一副画面骤然浮现在眼前。接踵而至的是前世系在脚边的那串银铃。
不该是如此!
她寒声:“这与你没有关系。”
“我们只是盟友,如果你一定要干涉我私人的事情,我们也可以做敌人。”
白洎殷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后悔了,可话说出来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她此刻只想快点回房间洗个温水澡裹在被窝里,并不想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要与我做敌人?”
眼前的人眉眼间都泛着可怖得寒气,甚至让她想起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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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扶砚攻入皇城那日。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走到那一步。”
“好啊,那你自己想。我后日便走,是敌是友,我都听你的。”
顾扶砚笑了,本该是冰冷至极的眼神,偏偏试图借着笑容克制下一些,“白洎殷,你只需要想清楚了,来告诉我一声。”
白洎殷心绪乱极,她逃开了视线,调转了鞋尖就要离开。
下一刻她似是想起什么,步伐一顿,即便声音有些发颤,她还是问:“刘问的事,是不是和你有关。”
顾扶砚声音不带温度,“是我。”
这几日接连发生了太多事情,眼下除了顾扶砚亲口说出自己记得上辈子的事,否则再没有什么事会让她觉得晴天霹雳的了。
可她还敢问吗?
她加快了脚步,背影颇有几分狼狈。
房门“砰”得一声反锁。
白洎殷跌坐在那床矮塌上,手里的玉石脱手,滑在桌上。
她忌惮地看了一眼那枚玉佩,抱着膝盖往里面缩了缩,尽量和它拉远了些。
她只当那些东西死过一回便能两清了。可真的两清了吗?
她做得事,别人忘不了。别人对她坐下的事,她亦不敢忘。
不到迫不得已,她不想和他成为敌人。可时到今日,白洎殷才惊恐地发现,也许从一开始,顾扶砚所表现出来的温和,细心,都是装的。
全都是在诱导她放松警惕。
前世那个睚眦必报,手段狠戾的摄政王还历历在目。她无论如何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这一次,她们不做敌人,也不做朋友。
等事情结束,她便离开。
这几日,她需要快速将手里的事解决掉。
笔尖浸润墨水,在纸上留下一列列字迹。不知过了多久,笔停了,白洎殷唤了一声:“琼宿!”
房门被打开,女子跨入屋内,衣摆携过一卷风:“大人有何吩咐?”
白洎殷把纸递过,“把这个药方拿给大皇子,就说这个是治疗疫病的药。记着,此事只能让顾时锦一个人知道。”
“治疫的药?”
琼宿愣住了,她目光一喜,“您研制出来了!”
她话落才后知后觉什么,“是!只是药方既然是咱们喻宁宫研究出来的,为何您要将这大功拱手让人?”
白洎殷笑了,这姑娘倒是实诚。
“你只需去便是,我有我的考量。”
“是!”
她话落又是一拱手,闪身遁入黑暗里。
*
另一边,大殿内围满了人。顾时锦坐在堂上,颇为头疼得揉了揉眉心。
“殿下,这疫病蹊跷,医书上也无记载。若是无法查清来源,要想短时间内研制出有效的方子,只怕困难。”
“来源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只是还需一些时日。这疫病拖不得,多拖一日百姓就要多受一日苦,还劳烦诸位再想想办法。”
他话落已经起身,朝着台下众人拱手。
这些民间搜集来的名医们面色微变,连忙回礼,“草民必竭尽全力。”
“殿下,喻宁宫的琼宿统领请求见您。”
顾时锦倒是没料到喻宁宫的人会深夜造访,他压下眼底的疑虑,温声道:“诸位稍等,本王先失陪片刻。”
53. 你是谁
待顾时锦走远了,房内方响起窃窃私语。
“信王殿下宅心仁厚,心系百姓,将来若是坐上那个位置,必然能成为一代明君啊。”
“是啊。大殿下前几日还不顾危险,在民间施药。如今人人都对这疫病避之不及,只有大殿下是真的心系百姓。”
“是啊,是啊。殿下如此信任我等,还是快些想想办法。”
*
黑暗里走来一人,琼宿见到来人利落起身,“参见王爷。”
顾时锦料到人是白洎殷派来的,早已屏蔽了左右。
他看着拱手行礼的人,微笑道:“不知深夜造访,是有何事?”
“是祭司大人托属下来把治疗疫病的方子给您。”
顾时锦笑容已经沉了下去,他定定得看着琼宿,“治疗疫病的方子?”
琼宿心知顾时锦不信,便把手里的东西呈了上去。
顾时锦接过药方,一目十行扫过,那头再度传来声音。
“大人让在下告诉您,这药方是她费尽心思翻阅古籍才研究出来的,您若是不信,尽可以派人查验。”
顾时锦微笑:“这么大的功劳,她就这么让给我了?”
“大人说,她对功名利禄不感兴趣,只有您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希望您能够不负她的期望,来日大权得握,能够助她得偿夙愿。”
琼宿记忆极好,转述起话来几乎一字不落。
顾时锦眯起的眼眸再度恢复了笑意,“你让她放心,若我得了势,必不会忘记她今日相助之情,我亦不会让她失望。”
“多谢王爷,属下便回去交差了。”
琼宿走远了,顾时锦将视线落回到那张方子上,眼里已没了笑意,只剩下冰冷的审视。
“诸位看看,这张药方,对治疗疫病可有效?”
众人霎时一愣,殿下是把治疗疫病的方子寻来了?
那为首的年长者连忙双手将方子接过。
众人围着方子讨论了一阵,到了最后,已有人面露欣喜之色。
“殿下,如果没有错的话,这应该就是外治法的治疗方子了。不知您是从何处得来?”
这白洎殷倒是有本事。
顾时锦抓着茶杯的手下意识收紧,他呷了口茶,面色如常,“本王前些日子让人去寻的,既然如此,那就试试吧。”
“只是..”那医士有些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这上面有两味药,极为珍惜,随便拿一味出来都是价值千金,怕是...”
顾时锦目色微凝,“可有能够代替这两味药的药材?”
“殿下,研制出这个方子的人医术在我们之上,您没涉猎过行医治病这些方面,自是不知,这治病救人的方子,任何一味药都需经过深思熟虑,药量和搭配都有考究,否则药效就会大打折扣。草民们尽力而为。”
“好。”顾时锦心下了然,“此事,我会回禀父皇。”
顾时锦效率极高,第二日的时候,治疗疫病的药材已经陆陆续续研制出了一些。发现有效果后顾时锦并未立即将其投入疫病治疗中。
不患寡而患不均,在朝廷的药材批下来之前,他不会贸然将这个消息放出去,否则怕是会生出乱子。
至于后续的事情,他已派人安排好了。
傍晚的时候,白洎殷避开耳目又出了一次门。
昨夜的事让她如鲠在喉,今夜无论如何也要把事情说清楚了。
等到了地方,门口的侍卫见白洎殷手里拿着的玉佩,毕恭毕敬把人带进去。
推开房门,昏暗的烛光下映着一张熟悉的面容,他似是知道白洎殷会来找他,将手里的笔放下,“坐吧。”
踏入屋内的一瞬间,一股清冽的气息随空气一道裹来,似有似无,却又无处不在。顾扶砚并未抬头,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白洎殷定了定神,自她重生回来,同顾扶砚相处,哪怕是那日在白令堂同他谈判,都没有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没事,我说几句就走。”
顾扶砚终于抬头看她,目色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唯独一道沉沉的目光压在人身上,让人几乎要忘了措辞。
白洎殷强压住心绪,露出一个还算和善的笑来。
“昨天晚上我气头上,说了几句重话,希望你能不计前嫌。”
顾扶砚垂了垂眸,目色似是温和了些。
白洎殷见状稍微松了半口气,接着道:“我今天晚上来,是来归还玉佩的。这东西对你意义深刻,我不该随随便便就把它收下。”
“给了你的,便是你的。除了你,我并不想把它拿给别人。”
这话已经近乎直白了。
可白洎殷好似浑然未听懂一般。
“也好,同你合作我自是不后悔,来日等你登上高位,你我便算是合作结束了。从此好聚好散,等那个时候我再将玉佩归还,也算给你我这段情谊做个收束。”
“你知道我这人没什么出息,这些年要处理这些勾心斗角就很头痛了。等我把喻宁宫摆平了,两宫合并,我也就没什么价值了。我不做第二个裘竹,届时我会离开皇城,让你再无后顾之忧。”
话音既落,屋内陷入诡异的死寂。唯有窗外那片竹林,风过竹叶,鸟兽桀桀的叫声在夜幕下分外明显。
白洎殷莫名心悸。
她垂下目光,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执着笔,笔尖落在纸上,一笔一划,很慢,很慢。
她离得近,那一行字显然只完成了半句,可白洎殷却已经知到接下来半句是什么了。
扶而立之。
始翳覆护,扶而立之。
敢忘昭答,牲分酒酾。
就叫子昭吧。
白洎殷面色唰的一白,她似是想到什么,就这昏暗的光线,一双目光压着纸张终于挪到了那个翳上。
紧接着大脑“嗡——”的一声炸开。
这个字是错的!
耳边飘来声音,“你希望我怎么回你呢?”
“我不用...”你回了……
白洎殷艰难启唇,却发现喉咙似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子昭,我记得这个名字还是你给我取的。”
她见到这般场面不啻雷击,惊恐得朝后面退了两步,一双目光死死盯着面前的人。却见对方不知何时已经放下手里的笔,朝这边走来。
一步,两步。
白洎殷头一回想要失声尖叫,“别说了!”
可对方却好似浑然未听到一般,一步步逼至跟前。
他漆黑的眸子里透着几分疑惑,细看竟然还有几分笑意,“为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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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我们不能像从前一样呢?”
“我不认识你!”白洎殷几乎是脱口而出。
眼前的人如同地狱里爬上来朝她索命的鬼。
她朝后趔趄了两步,警惕地看着他,二人僵持一瞬,她才反应过来要跑。却不防脚下一软,整个人已向旁边栽去。
下一秒,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将她扯了回去,后背撞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她手腕被一只手死死抓住,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无数回忆汹涌着往脑袋里挤。窒息感让她几乎忘记了反抗。
“你不认识我,却认得叶迁。明明我同你是最早认识的。”顾扶砚笑了:“为什么?”
“你喜欢他?”
白洎殷只觉得整个人如坠冰窟,她脖子僵硬,就连点头摇头这种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一只手已掰过她的脸,一双目光沉沉的落在她的脸上。
“你喜欢他?他和你说了什么?”
白洎殷声音发涩,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我...没有...”
顾扶砚却自顾自道:“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像从前一样呢?明明是你把我从冷宫带出来,教我诗文医术。”
“为什么不要我?”
“你...你疯了。”白洎殷眼底肉眼可见的慌乱,“你放开我...”
感觉到身前的人在挣扎,他手上力道加重,“你要做什么,去哪里,都会告诉玉珏,告诉叶迁,甚至都会带上他们。为什么我不可以?”
“白洎殷,为什么我不可以?因为我在那样的地方长大,性格孤僻怪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救我,利用我,戏弄我,都可以。为什么不要我?”
字字句句,言声凄厉,俱是质问。
“我有拿你当弟弟的,可是实在经历了太多事了。我...”白洎殷一抬头,却只见他眼尾压着血色,白洎殷心下一惊,“你先放手...”
头顶低低传来笑声。冰冷的气息充斥在方寸间,寒气渗透进骨子里。
白洎殷头皮发麻。
“如果回不去了,那就不必回去了。事到如今,你觉得我还想做你的弟弟吗?”
她目光一怔,却听那人一字一句。
“你我拜过天地,结发为誓,便是夫妻。如果你愿意,那自是最好,琴瑟和鸣,恩爱不疑。如果你不愿意,那便互相折磨,纠缠到.....”
“顾扶砚!”她失声打断,手腕传来钻心的疼痛,“你先放开我。”
对方定定看她,并未收手。
她竭力安抚,柔声道:“我并没有不愿意,只是一下子太过突然,你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你先放开我...唔...”
她剩下的话已被覆上来的唇尽数堵在了喉咙里,她双目瞪得如同手上的玉珠般滚圆。身后的人将她扯过,她招架不住朝身后踉跄了几步,撞在桌案上,笔墨纸砚扫了一地,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她后腰被人桎梏住,双脚离地,整个人被带到了桌面上。一只手已扯开了她的衣带。
肩上的外裳滑下,露出凝脂般的肩颈。
咬住唇瓣的那只唇顺着脖颈往下,落在锁骨处,传来一阵刺痛。
下一瞬她双手被人钳制身后,她没了反抗能力,便如待宰的羔羊,眼底的震惊很快被恐惧替代。
她慌神道:“不行...放...”
54. 疯
她话未说完,双唇再度被人堵住。她发不出声音,一抬眼只见到他眼尾的那一抹猩红。
空气再度灌入,一只手已探入她的衣襟,冰冷的温度逼得她直打寒战。
耳边传来气息。
“白洎殷,你不要我,没关系。除非我死了,否则你永远别想摆脱我。你只会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谁要带走你,我就杀了他。”
他早就想这样了。既然伪装无用,又何必再伪装下去?
白洎殷浑身一颤,一时竟忘了反抗。一双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面前的人。直到两颗泪珠滚出眼眶,顺着面靥滑下。
银寒的泪光如同针般在顾扶砚心里刺下。他目光一怔,眼底的赤红似是消下去了些,连带着还有一抹无措。
冰冷的唇沾着些许湿意,轻吻泪痕,“对不起。”
白洎殷头皮发麻。
方寸间的压迫在这一声后收敛了些许,她回过神,触到他眼神,眼底的惊惧在听到这一声后稍稍散去了一些。
岂料下一秒,耳边传来轻声。
“不会痛的。”
顾扶砚似是怕白洎殷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不会让你痛的。”
白洎殷先前因着那一声放松了几分警惕。如今听到这惊世骇俗的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双手还被人反剪在后。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语气太过温柔,这一回白洎殷眼底连惧也没有了,她看着顾扶砚,满眼不可思议。
“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不会痛?”
她气息还有些不畅,说完这一句大脑几近缺氧。
顾扶砚似是没想到白洎殷会这么说,不知是不是因为理亏,他明显愣了一下,试探道:“会很痛吗?”
白洎殷整个人都傻眼了。脸上腾的蹿红,连带着耳朵都烧了起来。甚至一度以为是自己幻听,整个人气得发抖,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抓在手腕上的力道似是松了一些,白洎殷几乎是一瞬间抽回手,触电般将人推开,一双眼底尽是警惕,“滚!”
顾扶砚被这一下带得身体微微往后一倾,他主动朝后退了两步。只是一双眼睛依旧紧紧锁在白洎殷身上,好像生怕白洎殷下一秒就会跑掉一样。
白洎殷自是不知道顾扶砚心思。她不想再看他,一手仓皇地别到身后将落在桌上的外裳重新穿了回去。又把滑落一半的衣裙提起,待到要系带子的时候,她便开始后悔今日穿这件衣服了。
她此次出来只带了五套衣裳,两套是公服,两套便是平日里穿的。其中有一件的系带短了一些,是系在后面的,就是她今日穿的这件。
平日里她衣食住行都是玉珏在服侍。她若是私底下研究一下倒也能会,可眼下偏偏卡在这么个尴尬的境地。
她垂着目光,眼底颇为狼狈。尽管她低着头,可心知眼下这个角度,不管她做什么表情对方都能一览无余。
一双手在身后将一个结系起又解开,系起又解开,如此反反复复了好几次。
最后她被面前那道目光盯得实在受不了了,索性随便绑了个“麻花”上去。
就在她双脚即将触地的一瞬,一双手已先一步绕倒她身后,将她系的结解开。
“做什么?!”
白洎殷面色一白,就要挣扎,却感觉到腰间微紧,对方似是又重新系了个结上去。
二人靠得极近,腰上伴随着系带摩擦泛起细密的痒意。四周被一股不属于自己的气息侵占包围。白洎殷浑身僵硬,连带着屏住了呼吸,整个人不自在极了。
他轻声道:“抱歉。”
白洎殷抓着衣角的手松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那一声道歉道法不对,白洎殷几乎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被牵起了几分火气。
可是这一回,她竟然觉得对方是认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是我杀过你,所以你要用这种手段报复我?”
“你觉得这是报复?”
白洎殷冷冷看他。
对方终于收回了手。
顾扶砚朝后退了两步,二人拉开距离。
只一眼,他便知道白洎殷在想什么了。他回视白洎殷眼睛,“我怨过你,但从来没有因为这个想要报复你。”
“我想与你成亲,是真心的。”
白洎殷打断,“可我不想。”
顾扶砚听完却并不生气,他似是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一般。他抬手理了理白洎殷被蹭乱的头发,眼底偏执得可怕,如同一只困兽盯着锁链的钥匙。
“没事,我会等你。”
白洎殷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却只撞到还残留着余温的桌案。
她被这眼神看得头皮发麻。
“若我还是不愿意呢?”
“没关系,你只需要安心呆着就好了。除了我身边,你哪里也别想去。”
白洎殷浑身一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说了什么。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倒流了一般,一股凉意顺着头顶灌到脚尖。
顾扶砚却读懂了她的眼神一般,可他似是并不打算放过她:“你把我从冷宫拉出来,一步步把我推到那个位置上,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们还能全身而退吗?”
“放下一切逃离皇城,离了土的花,你猜能活几天?”
“不要再说了。”
“白洎殷,我走不了了,你也别想独自离开。你说好会陪我的,说出来的话,可要做到。”
他露出笑来,“你知道的,我最恨的,就是有人欺骗我。”
白洎殷死咬下唇。
他歪了歪头,“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不好吗?”
“顾扶砚!”白洎殷觉得窒息,是为自己,也是为他。
“你拿我当什么了?!我是人,不是物件!”
“你凭什么!”
白洎殷气血上涌,一把将人推开,抬脚就要离开。
这回身后的人没再阻拦,只是道:“阿姐很聪明,有些东西不用我说,自然能想得明白。”
这算什么?威胁么?
白洎殷有些无力,“你就不怕我和顾时锦合作吗?”
“阿姐不会的。”
白洎殷有些失神。那你还真是了解我。
房门终于打开。
夜幕下,四周空气流通开来。白洎殷深吸了一口气,却被冷风呛得直咳嗽。身后的冷汗被风一吹,寒意就沿着皮肤渗到骨头里去。
她浑浑噩噩的走了好长一段路,终于在道路尽头看到了一束微光。
“大人。”玉珏似是也见到白洎殷,迅速上前。却见白洎殷整个人摇摇欲坠,脸色也难看极了。
她面上一惊,急忙将人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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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怎么了?”
白洎殷抬眸看了一眼玉珏。可是前世的事她一点也不记得了。她想解释什么,却觉得整个人都累极了。
玉珏突然觉得姑娘看自己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复杂,好似在透过自己在看什么人一般。可待她不确定再要细看时,却见白洎殷已经收回视线向前移了几步。
她压下心绪,一双目光极为不放心的跟着白洎殷。饶是她再忧心,可眼下看大人这个状态,若是要追问,只怕会让情况更糟。
白洎殷由着玉珏扶着回到房内,屋内烛光明亮,可白洎殷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她坐在凳子上,接过玉珏递过来的热水,喝了一口,这才觉得身体里面的冰锥似是化开了一些。
其实水是温的。只是白洎殷的手实在太过冰凉,才会觉得杯子传来的温度是热的。
玉珏见白洎殷面色似是缓和了些,微微松了一口气。怎料一口气还未松到底,下一瞬目光陡然惊住了。
只见白洎殷外裳不知是否是没理好的缘故,衣襟折进去了一些,雪脂般的凝玉上多出一道殷红的痕迹。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是个人都能猜到那痕迹是怎么来的。
她心底一片发凉,又惊又疼,整个人一时间忘了动作。
白洎殷一抬头,触到玉珏惊疑不定的面色,顺着玉珏的视线微微侧目。待看清什么,面色发白。她不动声色得扯了扯衣襟,笑得有些勉强。
“我想休息了。”
玉珏听完这一声终于回过神来。她将杯子放回到桌上,这一下似是放得急了些,手也抖得利害。那杯子落到桌上没站稳,直接倒了下去,咕噜咕噜得滚了几下。
她竭力维持住镇静,“好,您休息。”
“奴婢就在外屋,您有事唤奴婢。”
白洎殷点了点头,整个人已站起身。玉珏放心不下,便看着白洎殷浮着步子朝床榻走去。
这一看心更是狠狠漏了一截。
只见白洎殷后腰系带上的单耳蝴蝶结不知何时已被双耳结取代。
她强行定了定神,温柔唤了一声:“姑娘。”
白洎殷脚步一顿,没有回头。
“您若是有事,便和奴婢说,不要自己藏在心里。”
白洎殷肩膀一颤,声音有些闷闷的。
“好。”
玉珏弯腰吹灭了案上的灯烛,悄悄退了出去。她回了屋子,却是对着窗牖枯坐了一宿未睡。待到翌日天蒙蒙亮起,玉珏亲自去厨房备了道冰糖莲子羹。
待到白洎殷门外时,天已大亮。玉珏轻轻叩响了房门。待收手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一片沉寂。玉珏想着让姑娘多休息会,就要端着甜羹下去。却不知怎得眼皮子直跳,心也慌得厉害,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姑娘?您醒了吗?”
玉珏探完这一声又扣了扣房门,依旧没有等来回应。
她心头狠狠一跳,推门进去。
玉珏进了屋子,又唤了一声,“姑娘?”
垂帘被掀开。玉珏俯下身,捏了捏白洎殷的手,怎知这一摸却摸到一片滚烫。
玉珏心下一惊,“姑娘?”
白洎殷双目闭着,昔日白皙的脸此刻红得有些不正常。
玉珏伸手去探白洎殷的额头,这一下面色更是一变。
55. 少年时
她连忙将手里东西放下。
“姑娘,姑娘...”
“大人!”
“嗯……”
白洎殷整个人被火烤得昏昏沉沉,感觉头顶有谁在叫她,勉强应了一声,强行挣开眼皮子。
玉珏一低头,便见白洎殷饧涩着一双眼睛看她。
她心疼得厉害,“您病了,奴婢去给您叫大夫。”
白洎殷伸出一截手臂牵她衣角,“别去。”
“大人。”玉珏心一沉,见白洎殷要费力解释,连连点头,“奴婢省得,奴婢不叫人。”
暄清疫病四起,眼下正处在风口浪尖上。白洎殷作为祭司,若是生病的事传了出去,人心惶惶不说,恐怕有人借机生事,闹出大乱子。
白洎殷勉强露出笑来,费力道:“睡一觉...就好了...”
玉珏知道白洎殷是不想让她忧心,可烧成这样,又岂会是歇息一下就能好的。可她只得点头,“您渴不渴?奴婢给您倒水?”
白洎殷眨了一下眼睛。
玉珏微微松了一口气,起身去倒了。怎知等她再端着茶盏回来,却见白洎殷闭着眼,哪里还有意识?
她一摸白洎殷额头,只觉得更是滚烫。
她心里有一团火烧着,心底后悔当时没和琉书学些望闻问切的门道。
又想起这几日疫病横行,白洎殷前几日为了研药一事,还亲自去染疫堆里给人诊脉。
姑娘如今这样,怕是染了病了。
这事万万拖不得!可如今她能去找谁?裘竹远在皇城。
她定了定神,去取了帕子来沾了冷水,敷在白洎殷额上。
眨眼天色昏沉下来,白洎殷中间迷迷糊糊醒了两次,但时间不长,又昏昏睡过去。
玉珏记得中间有一次,白洎殷发烫的手指轻轻抓着她,“玉珏,我难受。”
白洎殷看着她,枕边还存着湿意,她也不知自己这一回怎么这般没骨气。
玉珏见到白洎殷这副样子,心底酸涩的厉害,“姑娘就是发烧了,睡一觉等烧退了就好了。”
白洎殷看着她,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她移过目光定定看了眼头顶的纱帐,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支着床起身。
她骨头烧得发软,浑身提不起劲,玉珏明白白洎殷是有事要交代,连忙伸手将人扶住,又抽出引枕垫在白洎殷背后。
白洎殷视线有些模糊,“我柜子...第三层放着一叠书...下面压着一张药方,你把它拿给子昭,他会知道这么做...”
玉珏目光一怔,未能反应这个“子昭”是谁,却听那头低低传来声音。
“玉珏...我想回家...”
白洎殷似乎又睡着了。
玉珏跪在白洎殷床边守着,晚间枕着手臂,迷迷糊糊之际,耳边飘来声音。
“玉珏...我好怕...我后悔了......”
“我想回家......”
玉珏浑身一阵,猛得惊醒。她去探白洎殷额头,火炉似的,湿帕子被蒸干了一半
她头一回知道什么叫害怕。
脑中一道白光劈过,玉珏浑身一颤,不顾双腿发麻,跌跌撞撞朝柜子跑去。
她抖着手照着白洎殷说的位置,将那张染了墨迹的白宣取出,待扫过内容确定无误后,小心翼翼将东西收进袖子里,深吸了一口气,奔入夜色中。
那守宅的管家半夜听到有人扣门,那声音扣得急,起码连扣五下,待顿了一瞬复又响起,竟是一声比一声大。
这种情况,如果不是扣门的人无理闹事,那便是有要紧事了。
这声音感染力极强。他一把年纪打着灯笼,眼下也被催命似的三步并作两步往大门赶。
门被打开,他眯了眯眼,微微伸长脖子,便见外面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神色焦急不似作伪,瞧着不像是来闹事的。
找错地方了?
管家将手扶在门上,“你是?”
“我是喻宁宫祭司身边的婢女,有要紧事求见你们主子。”
那管家警心重,却见玉珏不像坏人,沉吟了片刻,“姑娘稍等,容我通禀一声。”
管家提着灯一路小跑到顾扶砚门外,额头上已起了一层汗,待见房内灯亮着,松了一口气。
“殿下,外头有个姑娘自称是喻宁宫祭司身边的人,说是有急事前来求见。”
那管家一口气还没喘到底,一道冷风拂面,顾扶砚已站在面前。
“喻宁宫的人,紫衣服的?”
夜色昏沉,那管家上了年纪,一时也没注意,回想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应该是的。”
顾扶砚目光一寒,已大步朝外走去。
他太了解白洎殷了,出了昨夜的事,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十万火急的事,绝无可能来找他。
管家有些僵硬地抬起脖子,这才发觉后背上的汗已经冷了,寒气渗到一把老骨头里。
玉珏在外面站着,抓着灯笼竿的指节都泛着苍白。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在道路尽头看到一道熟悉的人影朝这边大步走来。
“说事。”
她反应过来,顾不得礼节,飞快道:“姑娘昨天夜里起了一场高热,烧到现在也没退,姑娘不让奴婢去叫人,如果再这样烧下去...”
凶多吉少。
她话未说完,玄色的衣袍自面前掠过,“带路。”
不消片刻,一辆马车披着夜色,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喻宁宫后面。
星河渡梦,车驰马骤。
死寂的房内,石壁两侧几盏油灯静静燃烧着。黄滚滚的油被燃尽了,烧在芯子上的火光偶尔挣扎着蹦哒两下,烛光一颤一颤,映在泛黄的画像上。
下一瞬,画像上的女子不知何时从画中走了出来,女子身上白色的衣裙也被染成了藕荷色,再往上,便见一双目光复杂地看着地面上的人。
裘竹张了张口,粗哑的喉咙里只挤出几声呻吟,那股猩甜顺着嘴角涌出。
“纤云...”
白洎殷目光微怔,裘竹这是走马灯,把自己认成谁了?
她还未反应,只见地上一只布满虬枝的手朝自己挣扎地伸来。
白洎殷眼底闪过一抹恶寒,朝后退了两步,从袖中拔出匕首。
裘竹浑浊的眼珠被那寒光照得似有一瞬清明,他摇了摇头,自嘲般的笑容里里透着几分绝望,“你不是她。”
他这样的人,也会绝望吗?
白洎殷忽然想到画上的女子。她心跳还未平息,面色因紧张而苍白。她深吸一口气,拿着匕首走近。
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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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浊的眼睛似是亮了一瞬,但也只是片刻过后,他眼中那抹光亮彻底熄灭。
“皇帝...给了你什么好处?”
白洎殷一双手都在抖,勉强反应过来裘竹的问题。她未说话,手腕轻抖,刀锋贴上他的脖颈,先是一层柔软的阻滞,紧接着,刀刃似是刺破了一根筋线,传来轻微的“噗”声。
血腥味汹涌着往鼻子里钻。红稠得血液,温热黏腻,刺激着手上的毛孔。白洎殷想吐,她咽了咽口水,声音发颤,却字字分明,“你死了,就是好处。”
白洎殷是看着裘竹断了气的,她只记得裘竹死前目眦欲裂,一双鱼眼死死瞪着自己。
刀刃坠地,琤得一声。
她闭了闭眼,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她对这个人的情绪很复杂,那时她倒在雪地里快死了,裘竹救过她的命,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但这一切只是建立在她没有犯过大错的前提下。
白洎殷不傻,她料到这是一个火坑,但依旧愿意往里面跳。因为这样可以死得慢一点,那样的日子,她不想再过了。
她为他做了十几年的事,算是报了这些年的情谊。裘竹没杀她,不是因为裘竹心善,只是因为她努力让自己有价值。
狠不下手,最后死的就会是她。
后来白洎殷才知道,裘竹死前暗中下了一道神谕给姝年,上面白纸红字明明白白说九皇子将会是下一任皇帝。然世人皆知九皇子年幼痴傻。
皇帝不曾料到裘竹死前还会摆自己一道。他对外宣称裘竹是寿终正寝,羽化登仙,自此白洎殷就顺理成章成了新一任宫主。
再后来顾扶砚上位,九皇子果然成了下一任皇帝,只是那帮大臣们似是不那么满意。
光影一闪,昏暗的房间被清幽清敞的水榭取代。白洎殷面前是一只棋盘,盘面被天元分成了两半,棋子都堆落在右手边那一半。
初学者一般用半个盘就够了。
下一瞬,对面伸来两根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白洎殷被清脆的碰撞声唤回了神。
这一幕极具观赏性,她看了眼棋盘,眼中染上一层笑意,“你确定要下在这儿吗?”
只见少年对着棋局盯了半晌,看起来面色有些迟疑。
白洎殷见他面露难色,勾唇笑了一下,从棋笥中取了一颗子在棋盘上落下。
这位置放的巧妙,显然是一步引导棋。
在白洎殷看不到的地方,对面那只薄唇不动声色地勾了勾。
白洎殷下完这一子,发现顾扶砚已经反应过来。她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落子。
眨眼天色昏暗下来,白洎殷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一颗拾起归到棋笥里。
“阿姐不下了吗?”
这几日下来,顾扶砚也不尽是输,输了三局也能赢一局。他悟性极高,白洎殷想,要不了几年,她大概也下不过他了。
她不爱下棋,除了裘竹,也没人和她对弈。
只是顾扶砚想学,她也就陪他打发时间。只是和顾扶砚下棋,要比她从前下的任何一场都要轻松。
有输有赢,才不会让人觉得乏味。而且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棋艺一点一点精进,却是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她自然高兴。
“天色不早了。”
“那阿姐明日还教我吗?”
56. 少年时(2)
白洎殷揉了揉额头,语气颇有几分无奈,“明日我还来。”
眨眼年关将至,喻宁宫的事务多了,白洎殷忙得一连几日抽不开身。
有一日终于闲下来了,便见顾扶砚一个人坐在房间里。他手里拿着一块木料,似是在刻什么东西,神情专注,丝毫未注意到有人过来。
白洎殷走近了,才发现那是一只乌木镇纸,瞧着完成了大半,刻的应该是如意纹。
她笑道:“做什么呢?”
她话音刚落,听到那头倒吸一口冷气。白洎殷面色微变,只见他拿着木料的食指渗出殷红的血迹。
顾扶砚见到她,目光亮的惊人,“阿姐,你怎么来了?”
“你有好些时日没来看我了。”
她连忙上前,“我看看手怎么样了?”
顾扶砚已经把手里的东西放下,他垂了垂眼睫,将手藏到身后。
白洎殷微微蹙了蹙眉,“听话,我看看。”
顾扶砚定定的看着她,“阿姐五日没来了。”
这是生气了?
白洎殷细心安抚他:“这几日忙。是我的不是。”
“手怎么样了?”她说话间,已不动声色地将顾扶砚的手轻轻端到面前。
刺眼的血迹沾满了大半根手指,连拇指上沾的都是。白洎殷倒吸了一口凉气,“怎得伤这么重?”
“不妨事,划了一下。”
白洎殷神情担心,“痛吗?”
顾扶砚定定看她,“不是很痛。”
白洎殷去唤琉书拿药,二人坐着,白洎殷看着伤口,眼里有些自责,“怪我突然出声。”
“是阿姐过来,我太高兴了。”
白洎殷哭笑不得,“你多大了,还要人陪。”
“年关将至,四处都热热闹闹的,阿姐不回来,这瑶华苑留我一人冷清。我记得小时候,每年这个时候,母妃都会亲手做花灯给我。如今这个时候,宫里面大概也热闹的很。”
他话到末时,神情颇有些落寞。
是啊,她虽然忙,尚且有姝年和琉书。可子昭的母妃在他九岁那年就死了,皇帝儿女满地都是,哪里还会记得自己还有这么个儿子呢?
白洎殷心忽地一揪,感觉胸口沉着一块大石头,呼吸都透着沉闷。
她自己带回来的崽,旁人都能不管,她不能不管。
“这几日太忙了,我保证,以后不管再忙,都会回来和你用晚膳。”
顾扶砚目光一动,眼中似有希冀。
他是这样好满足呀。
白洎殷被这眼神看得更是愧疚,恰好琉书提了药盒过来。白洎殷从里面取出纱布,将药粉兑水混匀了,用药签蘸取后涂在伤处。
顾扶砚不觉得那伤口疼,反而觉得药签轻轻涂过手指,有些痒,接踵而至的是一阵凉意。
白洎殷睡觉时常年会在枕边放一个助眠的香囊。有时头发上会沾上药草的苦香,和她身上那股梅花的清甜混在一起,让人安心极了,不由得想要靠近些,再靠近些。
白洎殷拿纱布的间隙,余光见顾扶砚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痛吗?”
“有点。”
白洎殷微微叹了口气,缠纱布时动作放轻了些,又忍不住出声:“你下次要做什么,交给旁人做就是,何必自己动手?左手便也就罢了,若是伤了右手,落下残疾,难不成要我养你一辈子?吓得我得赶紧找个汉子把你给嫁了。”
顾扶砚颇为忌惮似的,“阿姐你饶了我吧。”他顺势挪向白洎殷,撒娇似得靠在她的肩上。他拿捏着分寸,确定白洎殷不反感后,方搂住她的胳膊。
“阿姐就这么养我一辈子,不可以吗?”
“阿姐要做什么,我替阿姐去做便是。”
白洎殷忍着笑。“你要镇纸,我让姝年拿几个给你便是,要什么样式的你回头同她说。”
“这个是给阿姐的。”
白洎殷目光一怔,“给我的?”
顾扶砚抬起头,一头发瀑顺势垂下,还有一根辫子落在白洎殷肩上,额前几根碎发衬得面如冠玉,眉似漆刷。
白洎殷心不知怎得漏跳了半拍。
“我见阿姐前几日磕坏了一个,闲来无事,便想给阿姐做一个。只是没做过,手艺粗糙,做坏了好几个,改了几日都不满意,让阿姐见笑了。”
白洎殷心头一暖,伸手将桌上那块乌木拿起,指腹轻轻抚过上面的云纹。她眨了眨眼,压下眼中情绪,戏谑看他:“是挺见笑的。”
“那这个阿姐别拿了,扔了便是,我过两日再做新的。”
白洎殷却把那块镇纸收尽袖子里,眼底闪过一抹促狭,“见了开心,自然就笑了。”
顾扶砚语气有些无奈,“阿姐。”
白洎殷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收了笑意,“冷宫有三名太监,其中有一个叫小顺子,前些日子净房失火,这三人都死了。”
白洎殷留意着他面色,面色有几分严肃,语气试探,“是不是你做的?”
顾扶砚缠着纱布的手一僵,语气难得有些紧张,“阿姐你别生气。”
白洎殷微微松了一口气,“我没生气。你要做什么同我说就是。”
“你要做便做的干净些,莫要给人瞧见了,抓了把柄。人我替你处理干净了。”
“阿姐...”顾扶砚呼吸一滞,怔怔看她,“阿姐不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
“我若是你,也要向他们索命的。我没经历过你的难处,又如何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你?何况你我是姐弟,我怎么可能朝着外人?”
白洎殷护短,这一点琉书和玉珏都深有体会。
如今顾扶砚也算是见识到了。
白洎殷话音刚落,便见顾扶砚目光一亮,定定看她。
要说起来,她和顾扶砚相处这两年,顾扶砚情绪看似好猜,但有时又很难猜。有时他一个人坐在那里,若是这时突然来了个人打断,便能撞见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漩涡般,沉寂,危险。
可并不会让她感到害怕。
其实大多时候,她看到的那双漆黑的眼眸总是如晨星般,泛着荧光,让人不由得跟着那目光走。
白洎殷想,她这弟弟该是最一尘不染的人了,她时常也会愧疚,或许自己本不该拉他入局。
顾扶砚屏着呼吸,眼神有些奇异,“阿姐可知,他们是怎么死的?”
白洎殷有些不明所以,“不是火烧死的吗?”
“是。”顾扶砚朝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是烧死的。”
白洎殷担心他落下阴影,站起身,“走,我带你看个好玩的。”
顾扶砚目光一动,抓住白洎殷的手。
白洎殷触到一片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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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一愣,随即微微一笑,反手抓紧了那只手。
北昭民风开放,再加上白洎殷职位特殊,一般还真不敢对这个人起什么非分之想,她来喻宁宫也没见过《女诫》、《内训》之类的,看的多是《史记》、《诗经》类的书,是以并未那般关注男女大防。
加上顾扶砚是她亲手捡回来的,她还真没往那方面想过。
她差琉书取了卷爆竹,将红艳艳的芯子取出来。待爆竹点燃,白洎殷掐准时间将手里的东西抛入水月河里。爆竹炸在河水里,伴随着一声闷响,水花四溅。
彼时风吹云动,月霜洒下,浮动的清辉如碎银般溢散。
白洎殷回眸看他,“好玩吗?”
视线对上,顾扶砚嘴角化开一抹笑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他想,若是没有那些烦人的事,若是阿姐能一直陪着自己,该有多好。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就离不开她了啊。
白洎殷见他心情似是好些了,有些欣慰的跟着笑了,她又剥了一颗爆竹芯下来。
“来,你自己试试。”
“大人,适才宫主派人来传您过去。”
白洎殷被这一声转移了注意力,她看了一眼前来通禀的侍女,淡声道:“知道了。”
眼看就要除夕,两宫接触多起来,事情也跟着多了。
侍女传完话就要下去,不妨余光一瞥,撞到一双阴翳冰冷的眸子。她当即觉得无形中好似有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濒死的窒息感涌了上来。
她打了个寒颤,待要再看,发现那人已神色如常,好像适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阿姐,你要走了吗?”
顾扶砚没有拦她,他知道白洎殷是有要是要做,死缠烂打会让阿姐心烦的。
只见白洎殷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顾扶眼,“今日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改日带你玩别的。”
他语气试探,乍听透着几分小心翼翼,“阿姐明日还来吗?”
白洎殷微微叹息,“我忙完了就过来。你仔细手上的伤。”
顾扶砚笑容有些发僵,“好。”
夜幕下,一道目光死死盯着少女离去的背影,直至那道身影绕过一重假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鲜血渗透纱布,坠落在地,如同血红的曼陀罗,绽在无人注意,阴冷逼仄的角落,扎进人心里。
翌日,房外传来扣门声。少年目光一亮,房门打开,却并未见到想见的人。
“七殿下,大人派奴婢来同您说一声,她今日要入宫,晚膳您自己先用,她晚些再过来。”
顾扶砚垂下目光,长睫一颤,“好。”
那头白洎殷从宫里出来,已是子时。
玉珏问:“大人要去西院吗?”
白洎殷看了眼天色,“算了,这个点他应该睡了,明日再去吧。”
玉珏有些哭笑不得,“大人您这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要是您,要么就不要约定日子,要么就要按期赴约,哪能这样?您这个样子,迟早要出事。”
白洎殷微微叹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是为人做事,半点不由人。不过你说得也有道理。”
谁知第二日,果真叫玉珏一语成谶。傍晚的时候,侍女仓皇来禀。
“大人不好了,七殿下突然起了高热,如今还在昏迷。”
57. 照顾
白洎殷心下一惊,已从位置上起身,“找医师看过了吗?”
“看过了,开了方子,可人没醒,这药喂不进去。”
“叫人把药端来,我去看看。”
“是。”
白洎殷推开房门,走近了,便见顾扶砚躺在床上,眼尾红得有些不正常。
她呼吸一滞,轻声唤他,“子昭。”
“阿姐?”
床上的人听到声音,饧涩着眼看她,撑着床就要起身。
白洎殷连忙将人拦住,“躺着。”
“我听人说你病了,连忙赶过来。感觉好些了吗?”
“头有些疼。”
白洎殷微微叹息,恰逢琉书端了药过来,她把东西接过,勺子轻轻撩着碗里的药,等温度下去。
“好端端的,怎么会发起热来?”
琉书道:“大人,医师说是手上的伤发炎,起了并发症。”
白洎殷一手端着碗,闻言皱了皱眉,“手,我看看。”
顾扶砚抬眸看她,小心翼翼地将手从被子里伸出。
白洎殷见着那伤势,眉心蹙得更紧,“我给你的药你没用吗?”
顾扶砚收回手,低声,“用了。”
白洎殷眉头狠狠一跳,“你再说?”
顾扶砚气势更弱,“我忘了。”
白洎殷难得起了火气,“那么深的伤口都能忘?你多大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
琉书站在旁边,见形势不对连忙出声调和,“大人您别生气了,七殿下定然是知道错了。这病一场也该长记性了,快消消气。”
白洎殷揉了揉眉心,眼见手里的药凉的差不多了,伸手将人从床上扶起,让人靠着墙壁。
那药黑漆漆一大碗,水汽氤氲在空气里,泛着苦涩的味道。白洎殷凝着面色将汤药一勺一勺喂到人嘴里。
这药苦的很,要是白洎殷自己,长痛不如短痛,一口就灌下去了。可眼下白洎殷想让人长记性,再加上他刚刚回过意识,怕人呛到,故意放慢了速度。
可她不知道的是,她以为的“酷刑”,却是让顾扶砚甘之如饴。
顾扶砚垂眸看着递至嘴边的汤药,凑近了些。药汤入口,混着白洎殷衣袖那股淡淡的梅花香气,似有夹了些窗外的雪气,就好似二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气息。
明明汤药是很苦涩的味道,苦的舌喉发麻,却又让人不由得沉浸其中。他只想时间过的慢些,再慢些。
一眨眼一碗药见了底,白洎殷将药碗递给琉书,让人先下去。她自己作势起身,却不料一步还未跨出去,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白洎殷有些奇怪地回过头,却触到一双柔软的眸子看着自己,神情有些不安,“阿姐不要我了吗?”
白洎殷有些哭笑不得,“我去拿薄荷油。”
自上回顾扶砚受了伤以后,白洎殷便捡了几种常备的膏药纱布之类的放在药箱里,差人送到顾扶砚这边。
顾扶砚这才松了手。
白洎殷在心里叹息,总觉得眼前的少年太依赖她了些,可一触到他这双眸子,便什么都妥协了。
她打开柜子,果真在第三层看到了熟悉的药箱。
她取出薄荷油,取了一点涂在大拇上。
“你躺下。”
顾扶砚看着她,乖巧地钻回被子里了。
下一秒,沾了薄荷油的手指在太阳穴处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阿姐晚上要回去吗?”
“你这样子,我怎么放心回去?”
“是我不好,让阿姐担心了。”
白洎殷不吃他这一套,她手上动作未停,对他道:“闭眼,睡觉。”
白洎殷的话有一种魔力。顾扶砚听到这声,方恋恋不舍地将眼帘阖上。
不知过了多久,顾扶砚感觉到按在自己太阳穴上的手收了回去。他留意着耳边动静,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他睁眼,发现白洎殷坐在床边,枕着手臂。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顾扶砚知道,这几日喻宁宫事情多,她好几日没能安睡了。他侧过头,半支着身子看她。
少女的睡眼温柔恬静,微微泛红的面靥,耳边一缕碎发下藏着颗圆润的耳珰,晶莹剔透,是淡淡的粉色。再往下是露出的半截后颈,白皙肌肤如羊脂玉般。
他目光沉在她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羽睫一颤,不由得伸出一只手,将那缕碎发别到白洎殷耳后。
这一小步动作似是惊动了她,白洎殷有些不舒服的埋了埋脑袋,又沉入梦乡里。
顾扶砚屏住了呼吸,房间安静到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咚咚...咚咚咚...
他看着她,那股悸动过后又觉得心疼,一时为自己的手段感到不耻。
他轻轻掀开被子,下了床,轻轻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狐裘盖在白洎殷身上。
这只狐裘是前年他刚来喻宁宫时,白洎殷给他的。
他穿了几次,后来就一直藏在柜子里。今日终于重见天日。
他盖完狐裘,却并未立即将手收回,一双手还维持着半揽着的姿势。他对这具身体的温度极为依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久到手臂都开始僵硬。
“阿姐?”他轻轻唤她。
这一声并未得到回应,白洎殷似是睡熟了。
他羽睫一颤,屏住了呼吸,终于,凑得近了,他在白洎殷面靥上轻轻落下一吻。
冰凉,柔软。
白洎殷迷迷糊糊觉得有什么东西扫过自己的脸颊,她轻轻“哼”了一声,意识又沉了下去。
顾扶砚面色一白,立刻回过身子,呼吸急促地看着面前的人。却见白洎殷还睡着。
他松了一口气,紧张过后,竟是前所未有的餍足。
他过去觉得,若是能这么一直和她在一起,便很好了。可如今他才知道,这一切都远远不够。他想占有她,依恋她,想她只有自己一人。他要把所有威胁他们,摆布他们的东西全都除去,从此他和阿姐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他只有她了。
夜半之时,屋外响起叩门声。
顾扶砚目光微沉,起身将门打开。
外面的人只要说话,触到顾扶砚眼神,脊背泛凉,声音又缩回了喉咙里。
房门被轻轻掩上。
檐上宫灯一盏,随风摇曳,明黄色的光映在游廊上,往外是漆黑的夜。
“殿下,您要查的东西,有线索了。”
裘竹手里有两本账,一本是给外人看的,一本是自己知道的,俗称阴阳账册。
前年起转运券便纳入国家税收,只是这些年转运券收上来,看似都用于祭祀建设,实则三分之二都进了裘竹的口袋里。
此次他和皇帝合作,宫中的人查税源,同时适当露出一些“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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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着裘竹心生警惕修补漏洞。却不知这人一慌,早已暴露了行踪。
白洎殷这几日忙的事也和这些东西有关。
眼下那几本阴帐所在已被查到。顾扶砚这些年在白洎殷身边呆久了,若是要破译上面的暗语,也不是难事。
他这些年和皇帝里应外合,针对的就是这件事。
此事查清,裘竹在百姓心中的形象必会崩然倒塌,这时皇帝再来清算,自然名正言顺。
至于白洎殷,只需在流放途中意外“坠崖”,从此隐姓埋名再换个身份回来。
顾扶砚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转移出去了?”
“您料事如神,船只吃水不对。那神像是空心的,裘竹借着祭祀的名义,实则将账本藏在神像里托运了出去。”
顾扶砚睇了眼身侧的人,“如今我的任务差不多就结束了,至于取证,便是宫里的事了。”
“是,属下明白。”
顾扶砚回了房间,一扇门将夜色挡在了屋外。
他走近了,见人还在熟睡,动作下意识放轻了些,眉眼中的冰霜也跟着化开。
白洎殷在门开的一瞬间醒了一半,她听到外面似有小声交谈,只是整个人困得迷迷糊糊,一时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也不欲再理。
一只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膝弯,双脚离地,身下是柔软的床铺。
她这会才察觉到手脚麻的厉害,不管其它,倒头还欲再睡。却不防下一瞬,唇瓣传来温度,似有一根羽毛轻轻在面靥上扫过一般。
白洎殷脑中轰然炸开一个荒谬的想法,连带着睫毛一颤。身边的人却没了动作。
她有些费力地挣开眼,发觉床帏木架已不是熟悉的样子。
“醒了?”
白洎殷觉得眼睛酸涩得厉害,红着眼看过去,却见顾扶砚坐在一旁,手里端着药碗。
“你昏迷了两日。”
白洎殷目光一颤,支着床起身,被顾扶砚伸手将人扶住。
她靠在床头看他,汤匙已递至唇边。白洎殷闻着那气味直皱眉头。
“你怎么来了?”
顾扶砚直视过来,“不想看见我?”
白洎殷把药咽下去,“哪能呢?”
说来也奇怪,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可午夜梦回,脑子里浮现的依旧是当初最美好的样子。
顾扶砚见她神情恹恹,语气都不自觉柔和了些,“哪里不舒服?”
白洎殷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头疼。”
顾扶砚听罢去取了薄荷油,让人靠在他身上。于是白洎殷便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旁人的“伺候”了。
白洎殷问:“我怎么了?”
顾扶砚安慰她:“别担心,不是疫病,普通的发热。只是你这几日殚精竭虑,寝食都不大注意,加上换季,夜里受了风,又情志不定,才突然发病。”
他停了手里的动作,又端起药碗,这一回白洎殷却皱眉把头偏了偏。
顾扶砚动作一僵,端着着汤匙的手显得有些无措。
白洎殷侧目看他,将他手里的碗端过,捏着鼻子将碗里的东西一饮而尽。这一下灌的急,似是有洪水猛兽在后面追。她生怕慢半拍那股苦腥气就会反应过来,却不防喝到最后一口时不小心呛住,整个人剧烈咳嗽起来。这一下咳得厉害,咳出了眼泪,连身体都在颤。
顾扶砚面色一白,连忙接过碗拍着背给人顺气。
58. 照顾
她喉咙发苦,舌头更是苦的发麻。过了一阵,顾扶砚不知从何处取了颗蜜饯。糖衣被灵巧地剥开。甜味在空气里散发出来。白洎殷目光一动,由着对方将蜜饯送入口中。
顾扶砚问她:“甜吗?”
“嗯。”
对方突然没说话了。白洎殷有些纳罕得看了他一眼,却见对方垂着眸子,神情自责。
白洎殷哪里受得了他这眼神,她知道这副药是顾扶砚配的,大概也能尝出里面的几味药材,待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打趣道:“我是想看看你医术学的怎么样,这么久了是不是都忘光了,才喝的急了些。”
“阿姐。”
白洎殷面上笑容一僵,却见顾扶砚眼眶泛红看她。不同于以往戾气上涌的那股猩红色,反而更像是愧疚,心疼。
“天呐不得了了,你不会是要掉金豆子了吧?你把药碗放哪了?这我可得拿碗接着。”
顾扶砚怔怔看她,没说话。
二人一时无话,白洎殷被这眼神看的叹息,“知道错了?”
“我前日夜里便觉得眼皮子直跳,玉珏来找我,我赶来看你躺在哪里,怎么叫都不应,心里慌的厉害。”
“我只是怕你不要我。”
“酒是我自己要喝的,我有让漓风不要为难你。”
白洎殷目光怔了一下,下一秒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为什么会这么傻?
她笑完心里突然起了一股无名火。
“顾子昭你听着,无论从前,现在,还是将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你是我从那吃人的地方亲手捡回来的,你的病是我一点一点养回来的。你和玉珏叶迁都不一样,你是我带大的。下药的人是钟陵不是我,你的仇我也给你报了,这件事我们两个两清了,以后大家都不许再提。”
前世如果不是顾扶砚自己胡思乱想,何苦会死在钟陵这种人手里。
顾扶砚浑身一颤,后知后觉到什么,眼底彻底仓皇无措起来,他抓住白洎殷的手,又似是怕捏痛对方似的立马收了力道。
“是我误会你。”
“我怕你不要我...对不起...”
白洎殷见他这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顾扶砚这个人就是这样,你若是态度强硬冰冷,摆明了要抛弃他。那他索性也就破罐子破摔,就像前世那样,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可你若是无意透给他点希望,他就知道慌了。
她想到什么,转移了话题,问:“玉珏呢?”
“在厨房。”
“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
白洎殷点点头,约摸着天快亮了。
“她把方子给你了吗?”
顾扶砚点头。
白洎殷道:“我给顾时锦的方子换了几味药,给人设了个套,这会朝廷的赈灾粮已经下来了。你自己看着用吧。”
不消多说,顾扶砚便明白了白洎殷意思,“你放心,我知道的,你只管安心养病。重来一次,这些人还无需放在眼里。外面的事有我。”
白洎殷笑了,“行。”
“对了,你何时回京?”
“我和那老东西说,还差个符牌没找到,要耽搁几天。”
白洎殷玩笑道:“那现在找到了吗?”
顾扶砚也道:“没有,找不到了。”
“那你回去怎么交差呢?”
“哄那老东西高兴值什么钱呢?阿姐高兴了便好。”
白洎殷笑了,“真有你的。”
这是一句单纯的点评,并不含讥讽意味。
二人又顽笑几句,一来而去房间里的病气都散了不少。
“天色还早,你睡吧,我守着。”
白洎殷偏头看他,“当初在瑶华苑的时候,有一次你伤了手,是故意的吗?”
顾扶砚挑眉,“哪一次?我不记得了。”
“滚吧。”
她想起一件事,收了笑意,“顾子昭,我问你一件事。”
顾扶砚触到她目光,似是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他目光一闪,却又不偏不倚。
四目相对,白洎殷终于道:“你之前说要帮我查身世,可还作数?”
“我答应过阿姐的。”
“行。”白洎殷心兀的一松,“那...还是没有线索吗?”
“阿姐...可否再给我一些时间?”
白洎殷本也不欲为难他,笑道:“你尽力而为便是。毕竟两世了,有些东西我本来就不是很抱希望了,如今我已经有玉珏和你了,不是吗?”
“对。”顾扶砚扣住白洎殷的手,“我会永远陪着阿姐的。”
白洎殷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若是对方还是一点信息都不愿给,那大抵是真的查不出来了。
只是白洎殷相信顾扶砚的本事,这件事顾时锦能查出,顾扶砚却查不出,倒是稀罕了。还是说,顾时锦是骗她的?
一想到有这个可能,白洎殷便忍不住皱眉。
她似是想到什么,正肃了神色,“我的病没有大碍,你若是没事,便赶紧回宫,省的途生变故。”
“阿姐要赶人了?”
“没和你开玩笑。”
“我知道了,你睡吧。我天一亮就走。”
白洎殷这才放下心来。她推了推被子,又窝了回去。
枕头被顾扶砚放到原位,他又伸手把被子的角压实了些。
不防白洎殷把手臂伸出来,双目相对,那双羽毛般的眼睫微眨,“有点热。”
顾扶砚不说话了。
等白洎殷再次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
玉珏见白洎殷睁眼,目光先是一喜,随即眼眶泛起几分不易察觉的红。
“姑娘,您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白洎殷支起身,感觉力气回了七八分。她玩笑道:“美人在侧,什么病气也散了。”
她这回是真的觉得好多了。
玉珏见白洎殷这种还有心思开玩笑,难得起了点脾气。她伸手摸了摸白洎殷的额头,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这烧总算是退了,您不知道奴婢有多慌。”
白洎殷半是调侃半是吓唬,“怎么不知道?你把七皇子都叫来了。”
玉珏端着粥碗的手一僵,“奴婢...”
白洎殷见玉珏不禁吓,赶紧道:“跟你开完笑的。你不找人,难道等着给我收尸吗?”
玉珏面色一变,“好姑娘,快别说这不吉利话。”
白洎殷嗅到粥的香气,这才后知后觉胃里空空,她伸手将碗接过,拿起汤匙舀了舀,舀出了鸡肉丝和火腿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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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目光一亮,连忙尝了一口。粥的温度刚好,入口温热,却又不烫。鸡肉鲜美,鸡油散着香气。
这一份早点显然是随时备着等她醒来。她生病的事不宜声张,这几日里里外外都是玉珏在打点。
“辛苦你了。”
“您成日姐姐姐姐的唤,奴婢做这些不是应该?”
白洎殷当即笑了,“好啊,你也学坏了。”
“姑娘,奴婢做了个梦。梦里您死了,说想回家...”
白洎殷目光一怔,似忧似喜,“你想起来了?”
玉珏点头,“想起来了。只是...”她动了动唇,似是犹豫。
白洎殷知道她要说什么,“你放心,误会解除,是友非敌。”
玉珏没说话了。
当时白洎殷高烧不退,病因未知。顾扶砚冒着会染疫的风险给白洎殷诊脉,又不眠不休在一侧守了两天两夜。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敌人呢?
可这样的情谊,又该如何去偿?她只盼白洎殷能了无牵挂,自由自在地过完这一世。
玉珏起身去端了粥过来。趁着这个功夫,白洎殷准备把枕子支起来,手臂被什么东西一硌。她一低头,发现那是一个锦盒,盒子不大,样式却精巧。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将那盒子打开,目光微怔。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长命锁。
这是一只银珐琅蝴蝶形长命锁,红色的玛瑙珠子坠在平安铃下面,古朴又不失华丽。锁面上刻的应该是茱萸纹路。这个样式瞧着特殊,不像是北昭的风格。
盒底露出一截红色的纸条,白洎殷将纸条抽出,摊开后发现上面的生辰八字有点眼熟——其实就是她自己的。
那只锁瞧着约有两节手指那么大,白洎殷把锁面翻过来,云纹间刻着八个字,洎与君逢,岁月生欢。她一看便知道这是顾扶砚刻的。
白洎殷看了那平安锁一眼,心里疑惑顾扶砚干嘛突然给自己送礼物?一抬头正对上玉珏端着粥过来。玉珏只消看了一眼那锦盒,又触到白洎殷疑惑的表情,出声提醒,“姑娘,今日是您的生辰。”
“生辰?”白洎殷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词汇被人正经说出来有点陌生。她其实很少过生辰。或许在世人眼里,祭司是生于天地的,没有人会注意这些,白洎殷也没有这个习惯,只是每年玉珏还是会给她煮一碗长寿面。
这世上知道她生辰的只有玉珏和顾扶砚,还有喻宁宫的那几张纸。
前世顾扶砚在的那几年,倒是也会像这样给她备生辰礼,后来变故横生,她便不大注意了。
白洎殷吟吟一笑,“对,今天是我的生辰来着。”
玉珏把粥碗放下,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眼里却是宠溺的笑意,“您今日想吃什么?”
要说起来,玉珏的厨艺才是一绝。白洎殷真心觉得喻宁宫那些厨子比不上玉珏。她做的菜明明用的都是最稀松平常的材料,可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梅子酱鸭?”
“您久病初愈,不宜荤腥太过,再说这些平日宫里也有。”
白洎殷微微叹息,“长寿面,再加个鸡蛋。”
玉珏知道白洎殷心里必然还惦记着,笑道:“等回去了,奴婢再给您补。”
白洎殷端起粥碗,心里开始盘算着这边的事要几日才能结束。
59. 清算
长岳多山,其中有一座极高,名唤裂苍山。
至暮夜降临,灯若游鱼般缓缓升起,先是一盏,两盏,紧接着是无数星灯乘风而起,化入夜空,散作流萤,映在一双星眸里。
“姑娘。”
白洎殷回过神,二人对视。白洎殷微微一笑,“他在报平安,人如今应该到洛林了。”
玉珏道:“这几日宫里的赈灾银下来,药方也给到信王手里了,再过两日,宫里大概就要来消息了。”
白洎殷揉了揉摇扇发酸的手腕,“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
*
喻宁宫,神像旁的人陡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先是对死亡的惊惧,怨恨,接踵而至的是劫后余生的狂喜。
待交错混杂的情绪散去,沉淀下来的只剩下阴翳。
钟陵看了一眼头顶那双悲悯的眼睛,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弧度。
苍天有眼,让他重生了。
*
“儿臣参见父皇。”
“免礼。”
因着前几日刘问贪污的事,皇帝发了好大一通火气。眼下金銮座上的人看到恭恭敬敬的来人,眉眼间的阴翳不知觉散去一些,眼中难得透露出几分慈色。
“事情查的如何了?”
“儿臣无用,喻宁宫留了后手,这帮人做的干净,未能找到直接证据证明这帮人是喻宁宫的人。”
“罢了。”皇帝揉了揉眉头,吐出一口浊气,“都是群老狐狸,此次辛苦你了。慢慢来吧。”
阴冷的牢房散发出腐烂的气息,潮湿的霉气好似渗透到人的骨子里,化出的脓水爬着蛆虫。
男人背靠在墙,凌乱的发鬓里露出一截草屑。四周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死气,多日身体与心理上的折磨早已让人没了往日的光彩。
下一瞬,耳边传来沉稳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一下接着一下,如同房梁下漏下的雨滴,一滴一滴砸在头顶。
多日的酷刑本该让人变得风声鹤唳,可身体僵硬又麻木,分毫也动弹不得。他挣扎地轮过眼珠,直到看清来人,男人眼底亮起的那丝光亮彻底湮灭下去。
耳边传来“啪嗒”一声开锁,牢门被打开,玄铁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那双螭纹黑靴终于逼至眼前。面前多出一把太师椅。
细碎的脚步声在一瞬间全都退去。
顾扶砚在他面前施施然坐下。
头顶传来声音,“怎么?见到是我,失望了?”
刘问喉咙沙哑,“七殿下说笑了。阶下之囚,谁来探望,又有什么区别呢?”
岂料顾扶砚歪头笑了笑,笑容里却是肆无忌惮的恶劣,“怎么办呢?我那位兄长如今远在暄清,怕是赶不回来了。”
“听说他手下有一名医师,医术高超,竟研得了治疫之方,价值千金。听说当年刘大人家中老母病了,怎得没去求一副呢?”
刘问瞳孔一缩,定定看他,“你什么意思?”
“刘大人这么聪明,怎么会听不出我的意思呢?”
“哈哈哈...”刘问兀的笑了,“你觉得你挑拨两句,我就会信你了吗?大皇子为何要这么做?”
“那你可知,我那好兄长早已和喻宁宫暗通曲款?刘大人和喻宁宫为着转运券一事不对付了这么些年,你觉得若是两方合作,他会不会牺牲你来搭桥?”
刘问死死看他,如同枯木崩出裂痕,“你有什么证据?”
顾扶砚从袖中掏出密诏,“我此次秘密去暄清,你可知是为何?”
不等刘问反应,他缓缓道:“父皇命我调查当地喻宁宫有人高价售卖假药一事。我顺藤摸瓜,查出这背后之人乃是裘竹身边那位副手,名叫钟陵。只是那帮人反应快,没叫我抓住证据。你猜这件事,裘竹知不知道?你说这既然是假药,又价格不菲,怎么还会有这么多人上当呢?还有,好端端的,他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刘问却笑了,这笑容里透着几分讥讽,“七殿下智谋过人,我又怎么想得出?”
这话显然是没信。他如今是将死之人,自是没什么好怕的了。
顾扶砚却并不生气,似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一般,“无妨,不出两日,这喻宁宫内部也得肃清一番了。等到那时,或许刘大人便想得出了呢?”
他这话说得笃定,刘问咬了咬牙,“七殿下同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顾扶砚笑得和煦,“既然顾时锦能过河拆桥和喻宁宫的人合作,那我为何不能和刘大人建立情谊呢?”
刘问冷嗤,“七殿下真是说笑。”
顾扶砚见他疑心不减,勾了勾唇,也不欲多做废话,拂了拂袖子起身。
刘问心绪纷乱之际,头顶飘下一句。
“无妨,你会来求我的。”
宽大的囚服中,那双带血的拳头握的死紧,骨节泛着灰白。
他凭什么这么笃定?!
*
白洎殷回到喻宁宫,先去阁楼向裘竹奏事。
“宫主。”
裘竹停了拨香炉的手,点了点头,“回来了。此次暄清之行,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只是出了一点波折。”
裘竹抬起浑浊的眼珠看她。
白洎殷凝起目色,“洎殷前脚刚到地方,后面发现有人打着喻宁宫的名义在那里卖所谓的金丹。我怕有人借机生事,就暗中让人留意,却发现还有一波人也在盯上了他们。顺藤摸瓜上去,竟发现宫中那位七皇子也在。此次若不是我反应及时,提前收缴了他们的符牌,只怕就悬了。”
裘竹目光一厉,眼底闪过杀意,“符牌给我看看。”
白洎殷依言将从苏谯手里缴来的那枚符牌递了过去。
裘竹仅看了一眼,他拇指摩擦着上面的暗纹,“你怎么看?”
白洎殷只道:“如果洎殷没看错的话,这符牌是真的。只是此事背后,必有人指使。”
裘竹笑了,“你在喻宁宫呆了这么多年,便是仿的再像的符牌,只要是假的,必然逃不过你的眼睛。”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依你看,这事会是谁做的?”
“是...内部的人...”
白洎殷似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一句废话。
裘竹只是淡淡看她,那眼神很明显,但说无妨。
她蹙了蹙眉,“也许和大皇子有关。”
裘竹倒茶的手一顿,“怎么说?”
“治疫的药,是顾时锦手底下的人研究出来的。洎殷有拿那所谓的金丹让人看过,里面有几位药和真正的解药重合了。这世上又怎会有这么巧的事?”
她说得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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晦,但不代表坐在那头的人听不懂。
裘竹呷了一口茶,“是出了内鬼,和皇室合作了。”
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内里是藏不住的杀意。
“你觉得,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白洎殷嘴角暗暗抽搐了两下,未答。
裘竹见她这般,已将手里的茶盏放下,“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他见她表情,只觉得新奇。
眼见白洎殷说不出来,裘竹便替她说了,“是不甘居于人下,包含祸心,想将这个位置取而代之了。”
白洎殷听他这么说,只是微微颔首。
裘竹定定看她:“那你呢?你不想么?”
白洎殷温顺道:“宫主将洎殷从冰天雪地里捡回来,给了洎殷衣食穿戴,洎殷受您厚待,又怎能做出这样恩将仇报的事?”
裘竹见她这般,面露满意之色,“你明白就好。”
“坐吧。”
白洎殷垂了垂眸子,取了偏位坐了。
裘竹派人去传了钟陵,白洎殷只不动声色地捻着手腕上的玉珠。
不出多时,门外传来脚步。白洎殷移过目光,便见一男子穿着紫绢柿蒂纹长袍,铜色腰封往腰间一束,躬着身子进了屋。
“宫主,祭司。”
白洎殷顺着他头顶的发冠朝着外头的日光看去,眼底的笑意颇有些发寒。这似乎是她这一世第一次正式和钟陵交谈。
裘竹未出声,钟陵还有些不明所以,下一秒头顶传来钝痛,只听“咚”的一声脆响,那枚符牌打着旋儿滚落在地。
伴随着裘竹轻抛的动作,钟陵心跟着一沉,便听头顶传来声音,“你瞧瞧,这东西你认不认得?”
钟陵跪下身子,将那符牌拾起,他看清上面名字,瞳孔先是一缩,随即又神色如常的将那枚符牌细细看了一遍,随即道:“宫主,这是苏谯的符牌。”
裘竹那双眼睛是何等厉害?他将视线从钟陵面上移开,“哦?那你可知,这苏谯,都做了什么事?”
“属下不知。”
“他借着喻宁宫的名义,在暄清卖假药,我以为,你会知道。”
钟陵面上当即惶恐起来,直呼冤枉,“属下对天发誓,此事与属下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钟陵啊钟陵,此次暄清起了灾疫,要保太平,还是要禋祀问神啊。你在这喻宁宫待了这么多年,不如就替我,到这天上走一遭吧。”
钟陵双目圆睁,“宫...宫主...”他跪着蹭到裘竹脚边,“您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在您身边尽心伺候了这么多年。”
裘竹冷冷扫了他一眼,那眼神已全然是在看一个死物了。
钟陵面色陡的变得苍白起来,他似是想到什么,猛的将目光移向白洎殷,“是你害我?!”
白洎殷冷眼瞧他,未答。
“宫主,您莫要听有心人挑拨之类的话语。自祭司当时在冷宫救下那位七皇子,两个人就走的甚近,这焉知不是有心之人的圈套啊!”
白洎殷目光微寒。她说呢,裘竹把她留下,总不能是为了看戏。
她默了一阵,见裘竹未出声,方启唇,“这话说的有趣,听起来倒像是我和那位七皇子联手栽赃你一样。若真是如此,我又何必缴了苏谯的符牌,直接让那位七皇子把人带走便是。”
60. 神医
钟陵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他打了个激灵,又去求裘竹,“属下在您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
“有什么话,到地底下说吧。我今日传你来这么一遭,也算是全了你我这些年的主仆情谊了。钟陵啊钟陵,你的心实在是太大了。”
“来人。”裘竹话锋一转,“把人带下去,严加看好了,等着禋祀那一日。”
事先守在外头的禁卫听到这一身,已进屋来拿人。
钟陵浑身颤抖,心知求不了裘竹,便又去求白洎殷,“祭司,您帮帮我,替我向大人求求情吧。”
白洎殷却是盯着自己袖子上的暗纹,连个眼神也没分过去。不出片刻,房间又恢复了宁静。
裘竹看了她一眼,道:“你先下去吧。”
白洎殷心知这一关暂时是过了,她敛衽欠身,“洎殷告退。”
她下了阁楼,面色却凝重下来。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裘竹的反应不对。如果是上辈子的裘竹,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活下来。
狡兔三窟,他和顾时锦合作这么久,手里不可能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可那样的关头,他却什么筹码都没拿出来。
她目光微黯。很不对劲。
自那日和狱卒交谈过后,刘问在牢房里又熬了三日。
四周昏暗潮湿,不见天日,他只能靠着天窗透进来的一小点光亮和狱卒送来的餐食猜测时间。时间一日一日过去,他盼不到顾时锦过来的那一天,却知道中央秋审一过,便是死期。
这一日,刘问闭着眼靠在墙边,狱卒将残羹冷炙用缺了口的碗装了放到他脚边,不防下一秒脚上传来一阵凉意,低头便见一双骷髅般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脚踝。
那狱卒被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刘问贪污一事是板上钉钉的事,将死之人,旁人自然没必要对他留有好脸色。
刘问喉咙嘶哑,如破旧的铁锅,“我...问你一件事,大皇子如今归京了么?”
那狱卒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您如今还当自己是官老爷呢,还惦记着外头的事?”
刘问咬了咬牙,面色青白。可接下来头顶砸下来的话却是掐灭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大殿下在暄清布粥施药,又不眠不休寻医问药,如今研制出了治疗疫病的方子,方解了灾难。这般宅心仁厚的人,同你这种贪官污吏自是不同。你不会还指望着大殿下能来捞您吧?”
那狱卒将话说完,发觉拽在自己脚踝上的力道似是松了一些。他冷嗤一声,将人踹开,心底却是一阵报复性的畅快。
刘问想到什么,又移过重心跌坐在那狱卒面前,他打着哆嗦,“这几日,喻宁宫可有发生什么事?”
“你这人要死了还管这么多?滚滚滚!”
他又是一脚,这一脚直接顺翻了那碗吃食。
刘问心底发冷,从稻草下摸出一张潮的不成样子的银票。贪污是死罪,他如今是墙倒众人推,这还是他利用仅剩的一丝人脉藏下的,如今却不曾想会这么花出去。
那狱卒看了一眼四周,不动声色的将那张银票收入袖中,“你要问什么?”
“喻宁宫,这几日可有处置什么人?”
“处置?这我如何知道?”那狱卒扔了这么一句,又想起什么,“不过有死人倒是。那喻宁宫的老宫主为了暄清的事,竟连自己身边的一名副手也烧去献祭了。”
还真是如此。
刘问面色彻底灰败下来,他跌回远处,怔了半晌,喉咙里竟挤出笑来。这笑声低低的,似是自嘲,又透着一股衰败之感。
那狱卒摇摇头,心道是疯了。
狱门又啪嗒一声落下锁来,将泡沫幻影,富贵浮云,兴衰荣辱尽数湮灭在黑暗里。
下一秒,一只手猛的扒在了铁门上,“七殿下!我要见七殿下!”
这一声便如石沉大海般。刘问又在狱中接连等了几日,希望起起落落,天窗外的光熄了一次又一次,就在他几近绝望之际,铁门“刺啦”一声缓缓滑开。
男人灰灭的目光动了动,又如同一滩死水,彻底沉寂下去。
“刘大人,这几日过得好吗?”
刘问目光一震,猛地回过头,便见少年掸了掸袖子上的灰,似笑非笑地看他。
“七殿下...”刘问连滚带爬的过来,却被锁链牵制住动作,顾扶砚退后两步,他抓了个空,可一双眼睛却牢牢跟在顾扶砚身上。
“七殿下...您救救我...”
“刘大人高看我了,您贪赃枉法,秋后问斩是板上钉钉的事,我如何能救你呢?”
刘问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是了。他和大皇子结党这么多年,顾扶砚上赶着折磨他还来不及?凭什么救他?
“只是我记得,刘大人还有妻儿老母尚在暄清吧。”
刘问双目赤红,“你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你敢对他们下手,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要做什么?”顾扶砚眸里含笑,眼角的那颗泪痣近乎妖冶,“大人不如想想,别人想做什么吧?”
他悠悠道:“我那位心善的兄长要除了你,又怎会做出这种斩草留根的事呢?再者说,您这些年在朝中想来有不少老朋友,凭您的那点势力,能护的住几时?想来有的是人想去关照一番。”
刘问回过味儿来,“你究竟要做什么?!”
“啧。”
顾扶砚对他这个反应并不满意。
刘问心头一跳,“七殿下,您神通广大,必然有办法。我自知这辈子犯下大过,罄竹难书,可下官的家人是无辜的。只求您能留我家人一条性命在,我愿用我这条残命,为殿下赴汤蹈火,来生结草衔环来报。”
“大人言重了。我不需要你赴汤蹈火。我是来帮大人的。”
来帮他?怎会有这么容易?
刘问深吸一口气,“您说。”
“药是好药,可要价值千金。究竟是什么样的药,需要这么大的价钱呢?”
“大人,您说,究竟是药贵呢,还是另有隐情呢?”
刘问大脑混乱,只当是顾时锦卸磨杀驴,和喻宁宫联手,设局使他倾家荡产,又身败名裂。面上一时间青白交错。
顾扶砚见他神情,知他是未通,心底冷嗤一阵。
“我这里有一张方子,用的都是平常药物,却可以治疗疫病,一副药只需五文钱。若是传到陛下手中,是不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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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福泽苍生了?只是我那好皇兄手里已经有一张方子了,我这会出头,有抢功之嫌。”他语气有些苦恼,“该怎么呈上去呢?”
刘问若是这会还没反应出来,就是傻子了。他目光沉了沉,显然是在思考顾扶砚的话。
这个七皇子从冷宫出来,不声不响,看似人畜无害。可只正式见过这么两面,他才意识到顾扶砚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他有一种感觉,这位是阎王殿下的修罗,站在他们看不见的高处高处俯瞰全局,却又不经意间朝局内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拨一下盘上棋子。
这宫中的尔虞我诈,暗度陈仓,于他而言不过游戏而已。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他在冷宫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究竟是人是鬼?
可他已经这样了,将死之人,又有何惧?“既然如此,七殿下可能找到那日登府售药之人?”
顾扶砚不紧不慢地睇他一眼,“我能找,你敢认么?”
他眼底闪过一抹狠戾,“将死之人,有何不敢?只求七殿下来日得势,能照拂下官的家人。”
顾扶砚勾唇:“自然。”
自然是要好好照拂的。
“儿臣参见父皇。”
殿内的龙涎香不知何时起掺杂了一股苦辛气。
皇帝披着白色的中衣坐在床边,见到来人微微点了点头。
“你先前说,此次疫病的根源和雒伊的皮草有关?”
“是。儿臣此次奉旨查探金丹一事,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名医士,询问才知,这位医士师承天山药炉圣手冯佑,正是研制出治疫药方之人。此次出山,特救我北昭百姓于水火。”
皇帝听到有这等奇人,当即起了爱财的心思,只是担心这样的人不肯出山,试探道:“不知这位高人如今在何处?”
“父皇放心,儿臣回京后得知父皇头风病加重,特地将人请来,如今人就在殿外,父皇可要见见?”
皇帝心绪一动,“你有心了。”
他患头风病已经多年,这病隔三岔五便折磨的他头痛欲裂寝食难安,这几个月来更是愈来愈烈。人到末年,各种病症缠身,太医院的法子治不好他,这是油尽灯枯之势,他不服,但也不得不认。
可如今喻宁宫势力愈发做大,他又怎么甘心就怎么下去,他又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他本不报希望了。可仔细想想,平西将军这些年为国戍边,在外抛头颅洒热血。纵使这些年无人敢提,但他当年确实判错了案,误会了顾扶砚的母妃,才致使她在冷宫久病不治,抑郁而终,导致他和这个儿子错过了这么多年。
他一片孝心,他又怎能辜负?这位冷血的帝王第一次有了私心,他点了点头,“把人传进来看看吧。”
顾扶砚拱手,“是。”
“草民孙延,叩见陛下。”
纵使未披上那层龙袍,帝王威仪依旧。他只坐在那,平静的目光打量着来人。
这位孙延穿的是灰色的棉麻,衣服洗的半旧,身上不见多余的装饰,却是一层不染。举止不卑不亢,只见一眼,便令人觉得内心平静。颇有几分世外高人,不食烟火的气息。
顾玄裔道:“神医快快免礼。”
61. 灯芯
“谢陛下。”
孙延站起身,与在一侧的顾扶砚暗中对视一眼,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来。
“陛下,草民此次出山,查出暄清百姓所染的是一种名叫痈疽的病,只是此病古籍记载寥寥无几,有记载的残本草民也只跟着师父早年游离时见过。草民愿将次方呈上,将来草民若离开人世,这方子仍能流传下去,造福后世。”
皇帝抬手将那方子接过,“神医有心了,神医有济世之心,可愿入太医院?宫中古籍丰富,医士众多,药材更是应有尽有。您若入宫,官职金银不论,也可更好展现自己的才能。何必在乡野之间,白白埋没了自己的一身医术?”
“草民多谢陛下抬爱。只是太医院医士云集,能经层层选拔入太医院之人,本身便不是泛泛之辈了。传言多有夸大之处,草民这庸医俗手,才会被百姓视为神医。殊不知有无数比草民有才能的人挤破了头想入太医院为陛下效力。草民此次前来,也是承了七殿下的款待之情。陛下是九五至尊,陛下在位这些年四海安定,海晏河清。草民唯愿圣寿无疆,德泽万世。若是草民能为龙体康健尽绵薄之力,也算对百姓有个交代了。”
皇帝被拒绝,却并不生气,反倒龙颜大悦起来。
“你这人倒是有意思。”
他知这样的得道高人大多不慕名利,不欲强求,只是点了点头,“如此,便有劳神医了。”
孙延听罢上前替皇帝诊脉,屋内沉寂片刻,他方惊雷般的道了一句,“陛下这样,只怕不只是头风病,反倒更多是中了毒。”
“中毒?”
顾玄裔面沉如水。
“是,草民适才观察了陛下的脉象和症状,如果草民没诊断错的话,应该是一种慢性毒。”
“孙先生,您可有诊错?父皇饮食起居皆有专人把守,膳食亦是层层验过。”
“不能。”孙延严谨道:“饮食没问题,但也有可能是吸入的。”
皇帝目色发寒,他看向顾扶砚。顾扶砚心领神会,将矮桌上的香炉端过,“孙先生,您看看,这香可有问题?”
孙延端过那香,像模像样的细嗅了一番,又捻了捻香灰,摇头道:“应当不是。”
孙延似是想到什么,他站起身,看着桌案那盏点翠鎏金黄铜台灯。
“陛下,草民可否看看这灯。”
皇帝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神医自便。”
孙延端起那灯,细细观察一番。下一秒,他伸出两根手指探入灯罩内,抹下一块黑色的油块。他将两指放至鼻端细嗅一番,目色微凝。
“陛下这灯,是从何处得来?”
事到如今,皇帝显然已经察觉出什么了。他沉声道:“这灯,原本是太上皇登位时,喻宁宫前任宫主所给。”
“父皇,皇爷爷在世时,可曾有过这样的症状?”
皇帝沉吟片刻,“无。”
“陛下,您既然说这灯是先帝在世时便在用了,为何草民刚刚检查时,发现灯芯还完好如初?”
“这灯芯...”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合眼掩盖了目色中的杀意,“换过。”
那是前些日子万寿节,喻宁宫所赠。
这灯芯意义非常,那些人便是拿捏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的肆无忌惮。
喻宁宫,留不得了。
“此毒罕见,草民早年在古籍里见过。吸入一点倒是无事,但若是时间久了,持续数月,便会有损神智,令人头痛欲裂。若是不仔细诊断,便很容易被错诊为头风病。”
皇帝要批阅奏章处理公务,有时只睡一两个时辰,那灯一燃就是一整夜,长此以往,自然毒发的快了。
顾扶砚面上染上一抹担忧,“那该怎么办?”
孙延叹息,“此次若不是发现的及时,若是再过一个月,怕是就麻烦了。”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面沉。
孙延话音一转,“倒也无妨,但需停用此灯,多通风。草民再写张方子给陛下,服用半年,虽然无法保证将体内毒素尽数除去,但能大大缓解陛下的头痛。”
言外之意就是,您已经伤了根子,我回天乏术,只能缓解你的病症。但该伤身的还是得伤。
“有劳神医了。”
顾扶砚道:“孙先生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陛下龙体尊贵,便是再稀有的药材我们也能去找。”
孙延笑着摇了摇头,“并非要什么珍惜药材才有奇效,有时恰恰是那些不起眼的山间野草,能救人性命。”
这句话似是提醒了皇帝什么,他面色狐疑,“神医先前,可有将治疫的药高价出售给别人过?”
顾扶砚心知肚明,这个别人指的是刘问。
“高价?”孙延状若不解,“行医救人,怎可坐地起价?”
“不不不。”皇帝尴尬一笑,补充道:“并非这个意思,只是这里面有几味名贵药材,若是价格高些,也是正常。”
孙延更不解了,“名贵药材?陛下指的是哪味药?”
顾玄裔目光一寒,脑中隐隐浮现出一个猜测。他摊开那张方子一看,果然发现原本暄清那边传来需要的那几味药这张方子上都没有写。
帝王脑中疑云更重,“神医先前,可还有把这张方子给过别人?”
孙延停了笔,将药方递给顾扶砚,“草民听说信王殿下在暄清布药,便将方子呈了上去,之后便离开了。至于旁的,草民就不知道了。”
顾扶砚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问:“父皇可否把治疫的方子给儿臣看一眼。”
皇帝眉心阴冷,他起了猜忌,就会下意识怀疑身边的所有人。而如今他的这个七儿子,竟给了他一种救命稻草的感觉。
“行。”他微微颔首,“你看看。”
顾扶砚看完面色凝重。
皇帝问:“看出什么了吗?”
“父皇,儿臣又想起一事。此事和喻宁宫怕是脱不了干系。儿臣先前曾让人查过那金丹的用药,发现里面有几味药和这方子上的重合。之所以不完全一样,一来是一个内服一个外用,二来那帮人在剂量上动了手脚。大概是想延缓药效,多次售出,借此捞更多的钱。”
皇帝听罢已经明白了什么,他问孙延:“神医将药方给信王,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延想了一下,道:“应是半个多月前。”
皇帝面色微沉。这孙延和他的大儿子之间,必然有一个人在说谎。
“朕知道了,此次便有劳神医了。朕知神医不慕名利,但神医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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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救我暄清百姓于水火,又及时发现毒源,救了朕的性命。于情于理,朕都该好好招待神医。不若神医便在皇宫小住几天,神医若是想看看这京城风土人情,朕也会安排专门的人给神医做伴当,还望神医莫要拒绝。”
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人家自然也不好再拂了皇帝的面子。
“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顾扶砚引着孙延出去,“神医请。”
身后再度传来声音。
“若是治疫的方子里加上沉香,犀角等药材,是否能促进药效?”
孙延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拱手,“回陛下,沉香,犀角等药材确实有行气止痛,清热凉血一类的功效,但对治疗炭疽,并没有什么必要。再者说这类药材名贵,普通人家一辈子难见一回,最好还是留着用在真正有需要的地方。”
皇帝听罢面色更沉,“神医心系百姓,难得可贵。砚儿,莫要怠慢了神医。”
“父皇放心。”
顾扶砚和孙延跨出房门,将人引至西配殿门前,顾扶砚露出笑来。
“此次,有劳孙先生了。”
孙延自是明白顾扶砚指的是哪件事。他拱手一笑,“殿下客气。”
上一世顾扶砚命人去天山求药,解白洎殷身上的毒。彼时那药炉圣手冯佑需要一味药材铁皮石斛,然而这铁皮石斛极为珍惜,又多长在悬崖峭壁的背阴处,采摘也是一大困难。顾扶砚就以这铁皮石斛作为交换,才换得这要炉圣手出山。
一来二去这天山的事他也知道一些。
想起这个人,顾扶延眼底便是止不住的杀意。
这药炉圣手的确有一位关门弟子叫孙延,只是不是眼前这位。
如今的这个假孙延,之所以愿意帮他,是因为和刘问有着一段血海深仇。
十多年前冬日那场凌汛引发洪水,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朝廷发的赈灾粮却被刘问贪了大半,孙延一家五口皆被饿死冻死,只留下一个他。
如今顾扶砚找到他,也算是让这件事有个了结。
*
皇帝在榻上坐了半宿。枯朽的老树临近末时,又挣出几根发黑的枝桠,“来人。”
冯喜迈着快步上前,“陛下。”
“找人查一下天山孙延这个人,记着,暗中前往。”
他触到皇帝面色,心知是出了事,跟着忧心,“陛下放心,奴婢省得。”
天山离得不远,此次任务下达的紧急。翌日一早,冯喜便传回消息。
“怎么样?”
“陛下,天山药炉圣手的确有一名关门弟子名叫孙延,如今大概三十出头。只是天山上的人不轻易出世,见到面的人极少,只是听说右手手背有一道疤痕,应是少时采药被镰刀划伤的。”
皇帝想起昨日那位孙延为他诊脉时手上那道疤痕,他闭了闭眼,声音嘶哑,“传信王到承亓宫。”
“嗻。”
皇帝换了衣裳,金龙伏在袍上,有将他眉目间撑出几分威严来。
难怪,他早该料到,裘竹会突然杀了钟陵,必然是有隐情在。他当时只当是因为售“金丹”一事裘竹急于灭口,可如今看来,或许更有可能是这位跟了裘竹十几年的副手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62. 逼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愚蠢的被蒙在鼓里,如果今日不是歪打正着,他怕是永远也不会怀疑到自己的好儿子身上。
他乐得见这两个儿子争,但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他们其中会有人为了权力背叛他,不择手段到和喻宁宫合作。
顾时锦此次寻得药方,又亲自布药施粥,已是贤名远扬。他已经做好准备,如今皇帝来传他,必然是为着嘉奖一事。
他事先已做好准备,入了殿,依旧端的是恭谦有礼的姿态,“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见到他这副样子,心中冷笑,“你来了?”
“你此次治疫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能为父皇分忧,为百姓尽绵薄之力,儿臣已心满意足。”
“是吗?可朕觉得,还远远不够呢。昔日太上皇传位给朕,留下一条灯芯,如今朕便把这盏灯传给你,如何?”
纵使是顾时锦还沉浸在几分自得里,但还不至于全然失了理智。他太了解自己的父皇了,如果不是到了真正要死的那一天,断然不会说出要传位之类的话。
难道是药效起了作用,皇帝时日无多了?
想到这里,顾时锦面上做出几分惶恐的样子,“父皇,此灯意义重大,儿臣不敢受。”
头顶惊雷般传来一声:“不敢?!你有什么不敢的!你勾结喻宁宫,重金卖假药给刘问,又改了药方,借机贪下赈灾粮款,你告诉朕,你有什么不敢的?!”
“你告诉朕,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顾时锦,你要谋反吗!”
顾时锦面色一白,全然未料到这一出,如同被人当头泼了盆凉水,整个人已经跪了下去,“父皇,儿臣冤枉啊。父皇莫要听奸人挑拨。”
他袖中拳头紧握,似是在疯狂想着对策,“药方一事,儿臣决未动过手脚。那是儿臣寻得的一名民间医师所研究出来的,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父皇若是不信,儿臣可以将人请来对峙。”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来人,把人带上来。”
顾时锦侧过头,便见来人穿着一身褐色的衣袍,这人极为眼熟,正是那日在他府上研究方子的那几名民间医师之一。
“你来提醒提醒朕这好儿子,那日发生了什么!”
神仙打架,那医师被见着这场面,整个人战战兢兢起来。
“回禀陛下,那日草民联同另外几名医师在大殿下府中研究治疫的法子,后来有下人来禀,说是喻宁宫派人求见。信王殿下回来后,突然带回来一张方子,草民几个看了,便觉得可以一试。陛下,至于其它的,草民便真的不知道了。”
“三更半夜,喻宁宫的人到你府上议事。顾时锦,你是见那帮人研究不出什么,走投无路,也要请喻宁宫的人来作作法给那帮人敲鼓助威么?!”
那医师哪敢受喻宁宫的人助威,他面色一变,连声道,“不敢。”
顾时锦面色已难看到了极点,他心知是中计了。台上再度砸来声音。
“来人,请孙延。”
顾时锦不知这孙延又是什么人,却知道对面布了这么大的局,就是要将他彻底打入死境。今日这一趟,他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想到这里,他内心竟奇异般镇静下来。
“陛下。”
“孙大夫,你来说说,你在暄清那几日都做了什么事!”
皇帝气头上,这回连神医也不叫了。
“回陛下,那日草民因疫病的事出山,多方观察,发现百姓所染瘟疫是一种名为‘炭疽’的疫病,得知病因后,草民连夜查阅古籍,终于研究出方子。后草民得知信王殿下在暄清治疫,便将药方呈给殿下。”
皇帝怒极反笑,“听到了?!”
“这位孙大夫,我并不认识。既然大夫说有来找过我,可有人能作证?”
这脏水如今已泼了大半,至于顾时锦要的证人,顾时锦府上都是他自己的人,若是没有,也只能说是受了顾时锦的命令。这有与没有,差距不甚大。
孙延面上不见慌乱,只道:“当时草民求见信王殿下,需要王爷府上的小厮代为传达,不知是否算人证?”
这话引导性极强。
皇帝冷笑,事到如今,就算有,只怕顾时锦也有的是办法让那小厮闭嘴。
一来一回,顾时锦也看出对面不是个好对付的,他只道:“儿臣知道父皇如今不信儿臣,但儿臣一片赤忱,天地为鉴。父皇可否容许儿臣最后辩解一句。”
皇帝吐出一口浊气,这是他最后的耐心,“你说。”
“这位孙大夫,儿臣并不认识。至于那药方,是儿臣手底下一名医师研究出来的。或许是因为能力不如这位孙神医,是以没能研究出成本低些的方子来。儿臣这些年为君为民,自认竭诚尽节,至于赈灾银,儿臣确确实实是用在采购药材上。而给儿臣药方之人,如今就在儿臣府上,父皇自可审问。今日不知是何人设局,想要分裂父子情谊。只是儿臣所言句句属实,父皇尽可去查,若是结果依旧有异,任罚任杀,儿臣都认了,绝无怨言。”
他话至末时,红了眼眶,竟真给人几分情真意切来。
天家之人,当端庄持重,喜怒不形于色。他鲜少见这个儿子掉过泪,皇帝动容了一瞬,但他绝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此事朕会查清楚,若是你果真清白,朕会还你一个公道。来人!”
“将信王禁足长兴宫,禁止和任何人接触,听候发落!”
“是!”
已有侍卫上前。那人见对方是信王,不好动作,头顶又有帝王施压,只得道:“王爷,请。”
所幸这位向来好脾气的大皇子十分配合,已跟着他们出了大殿。
*
“殿下。”
顾扶砚将笔搁下,睇了一眼漓风,见他面色凝重,眼底掠过笑意,故作不解,“怎么了?”
“那头传来消息,说那位只是暂时先把信王软禁,眼下正派人去查钱款去处,若是查出来...”
顾扶砚眼底似有愁绪,“是啊,这可怎么办呢?”
他观察漓风面色,见他皱着眉,嗤笑道:“想什么呢?我要设局,这些东西会没考虑到么?”
漓风意识到主子是在拿他寻开心,也不羞恼,“那...”
“顾时锦多疑,如今被这网收的猝不及防,他必会觉得背后的人本事通天。如今牢里那边我已经动了手脚,他觉得自己逃不过了,如今这般,也不过是在拖时间罢了。”
漓风目光一怔,脑海中陡然升起一个猜想,“您的意思是,他还有后手?”
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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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砚笑了,“不逼一把,怎么能知道呢?”
漓风陡然一惊,顾扶砚未明说,但他心里有一种风雨欲来的预感。
翌日,皇帝宣见顾扶砚。
承亓宫。皇帝断了那毒芯,又服了药,这几日精气神似是恢复了些。只是脸颊凹陷,两鬓的银发似是又添几缕。
“朕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事想让你去办。”
“父皇尽管吩咐,儿臣必竭尽所能。”
皇帝点了点头。自打出了顾时锦的事,他这心里便说不出的烦躁。这里里外外,明的暗的,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自己死。只要他还坐在这帝王之位,手里还握着这滔天的权势,那他便不能表现出分毫的疲惫,否则那些蛰伏在暗处的触手随时就会攀附上来,争先恐后地吸食他的血液,直到他彻底断了生气。
皇帝微微叹息,“朕如今能信的,只有你了。”
“你那日说,疫病的源头是来自雒伊的皮草,那依你见,这件事是否是雒伊的阴谋?”
“儿臣此前曾入过雒伊内部。雒伊内乱,是多方势力的共同结果。若是有余孽未清,心怀怨恨暗中动了手脚,想要冲击两国好不容易建立起的贸易关系,也不无可能。只是事情未查明之前,不宜声张,否则轻则动摇民心,重则又会使两国陷入争端。”
皇帝点头,“你说的有理。依你见,此事交给谁去做比较合适?”
“父皇。”顾扶砚拱手,“儿臣斗胆担任此事。儿臣此前入过雒伊,后来又着手暄清之事,此事交给儿臣,儿臣有把握能查清。”
“好!”皇帝目光亮的逼人,“朕果然没有看错你!此事就交由你去做!”
“七皇子顾扶砚听令!”
“儿臣在!”
“朕调你人手,命你即日起前往永宁等地查清疫源一事。”
“儿臣必不辱使命!”
*
月明星稀,暗道的尽头是一座庭院。这暗道是裘竹暗中建的,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其中有一条可以通向皇宫。
石桌边上坐着一对人影。
少女身上的衣裙是霜色的,端茶的手纤若柔荑,玉珠在腕上一滑,一举一动华贵又不失清雅,那双眸子清冷,可它此刻看着的是熟悉的人,并不需要刻意庄肃,反倒添了几分情绪。似有眼波流转,瞧着极为灵动。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穿着一身浅云色的衣袍,手里把玩着茶杯,一双目光却从始至终没有从少女身上移开。
一双眼尾轻挑,却不显妩媚。眼底含情,在夜幕下透着股妖冶,瞧着勾人极了。
白洎殷道:“顾时锦的事,我听说了。只是此事诸多疑点,皇帝一时冲昏了头,待事后反应过来,只凭这一件事,怕是扳不倒他。”
顾扶砚观察白洎殷表情,悠悠道:“我本也不指望。”
她目光一怔,“顾时锦要动手了?”
这一世倒是早了很多。
难怪……
难怪顾扶砚要主动请命去查案。
她声音细听透着几分担忧,“你此去永宁,万事小心。”
“顾时锦会对你出手。”
顾扶砚触到她眼神,勾了勾唇,“阿姐可是担心我了?”
白洎殷不看他,“顾时锦不容小觑,不可轻敌,你可有想好应对?”
63. 变数
“阿姐放心,我有数。只是我那好父皇如今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极有可能会和裘竹鱼死网破。”
“洎殷。”顾扶砚突然收了笑意,“我在喻宁宫留了暗卫,若是有什么事情自己难以解决的,等我回来。”
白洎殷目光一怔,笑道:“行,你放心。”
她看了一眼天上弦月,站起身,“天色不早了,早些回去。”
身后传来声音:“阿姐。”
白洎殷下意识回头,下一刻呼吸一滞,一只唇如羽毛般轻轻拂过唇瓣,转瞬即分。
她身形僵住,忘了动作,只觉得心跳得飞快。
他看着她泛红的耳尖,特意凑近了些,“此去危机四伏,阿姐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白洎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顾扶砚定定看着她背影。夜幕宁静下,他眼底掠过笑意,一颗心绪飞转。
午后的日光穿透牖页,照在冰冷的神像上。
“宫主,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入宫。”
手里的香“啪嗒”一声断开,裘竹眯了眯眼,将残香放下。
一旁的姝年面色微变,神色凝重,“大人,陛下怎会突然宣您入宫?”
“最近这些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太平的时候过去了,这是大厦将倾之势。”
裘竹毕竟到了这个年纪,又见过这天地众多轮回。对某些事情有着敏锐的察觉力。
姝年心忽地一跳,“那...”
他理了理衣冠,看着那节残香,半晌,他道:“这香,便等我回来了再点吧。”
“是。”
裘竹已跨出殿门。
末了,姝年突然叫住他,“大人,姝年等您回来。”
裘竹步伐顿了一瞬,又再度向前走去。明明是夏末,他身上依旧穿着那身厚重的宫服,长袍及地,在地面上压出一道暗痕。暗色的衣袍被围在白色的宫墙间,在这喻宁宫留下一抹深重的色彩。
裘竹入了乾清宫的一瞬,便察觉到四周那股肃杀之气。
脚下的石砖贴在地面上,被打磨的光滑透亮,隐能折射出几道寒芒,寒意铺面而来。
下一秒,藏在暗处的人将他团团围住,手里的刀已出鞘一半,泛着凌冽的气息。
皇帝不知何时已从那张龙椅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
裘竹笑得阴冷,“陛下这是何意?”
那头传来一声尖锐的声音,“喻宁宫宫主裘竹,暗中在灯芯上涂毒意图弑君谋反!拿下!”
左右迅速上前,将裘竹扣下。纵使早有预料,他也没想到皇帝会在这个关头毫无顾忌,突然发作。裘竹抬起目光,一双阴翳的眸子似讽似寒,事到如今,皇帝要撕破脸,他也没有理由再虚与委蛇下去,“陛下要除我,竟已如此不择手段了么?”
“不择手段?!”皇帝笑了,事到如今,他不介意用自己这具江河日下的身体搏一把,为他留下的江山扫清道路,“除夕祭礼的刺客,万寿节在灯芯上下毒,暄清疫起趁乱高价售‘假药’敛财造反...这桩桩件件,够你死千次万次!”
裘竹似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如同一座沉寂的古钟,发出闷闷的笑声,“陛下是君,要与我鱼死网破,我自是在劫难逃。可怜您事到如今,还以为这一切都只是我的手笔。这三件事,其中两件,陛下都拿不出证据吧?这灯芯一事,可不是我的风格啊。陛下不如想想,这灯芯除了我,还经了谁的手?”
“陛下您以为,钟陵跟在我身边多年,我为何会突然将他送去祭祀?”
皇帝面色一厉。
顾时锦啊顾时锦,朕小瞧你了。
“来人,拖下去!”
包围圈缩小,这些人手里拿着刀刃,却一步一步颇为忌惮。
这是喻宁宫的宫主啊,天神旨意的代传者。
裘竹眼底流露出一抹狠意,下一秒他突然露出一抹笑来,这笑容诡异。
一念成佛,一念是魔。
“北昭第三代帝王顾玄裔,德行有亏,上位后兵戈不止,洪水泛滥,致使百姓流离失所!”
“那灯芯沾染神性,明君得之,则龙体康健,万岁千秋;昏君得之,将油尽灯枯,命不久矣。如今神罚已降,顾玄裔,你寿数将至!”
声音自丹田中爆喝而出,“你死后将入地狱,偿还余债,永生永世,直至斗转参横,星灭光离!”
“拖下去!”
血染白石。
皇帝瞳孔一缩,便见一口鲜血从裘竹口中喷出。那道身体重重倒在地上,身上的玉柙同地面撞击,发出“咚”的一声。
大脑“嗡——”的轰鸣,光影模糊间,皇帝只见到混乱的大殿,忙刧刧的人影,耳边似有兵刃坠地,接踵而至的是嘈杂的呼喊声。
“传太医!”
冯喜肥胖的身子在帝王倒地的一瞬间将人接住,这才发现这具身体如今已如被掏空的树干,轻飘飘的。稍微用力些,便会碎掉一般。
他看着帝王土色的面庞,良久才找回声音。
“快传太医!”
皇帝恢复意识时,已是半夜。耳边似有戚戚的泣声。
他费力睁开眼睛,昏迷前的一切争先恐后的往脑子里涌,神经被刺的生疼。
“咳...咳咳咳...”
“陛下,陛下您醒了?”
“陛下醒了!”
皇帝循声看去,便见灰白的房内围着数道身影。
先是余贵妃,再是太医,冯喜......
他看着这些人,心里是深深的戒备。那张干裂的唇费力的一张一合,“扶我...起来...”
说来可笑,临至末时,他竟连一个敢信任的人都没有。
或许也有。
“你们...先下去吧...”
他朝冯喜使了个眼色。冯喜立即会意,“贵妃娘娘已经守了两天两夜了,如今陛下醒了,这边便有奴婢照看着吧,您先去休息。”
余骆年心知皇帝这个时候是由事情要交代,她垂下头,“陛下您保重龙体,妾先行告退。”
皇帝微微颔首。
待人散尽,冯喜掩上了门窗。
那盏点翠鎏金黄铜台灯已被普通的灯烛代替。
自打出了上次的事情后,皇帝周围的用具皆受人层层查验,样式也多是以简单的为主。
倒真有一种赤条条来,赤条条去的意味。
皇帝看着昏暗的夜色出神,一股恐惧和不甘萦绕在心头。
“我还有几日?”
冯喜见帝王这般,心头一怮,面上的软肉抽动着,“陛下,您少操劳些,日子就长些。”
皇帝轻笑一声,叫人扶起,“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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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实话。”
除了刚清醒时觉得头格外重些,他这会却突然觉得身轻如燕,竟有回光返照之势。
“短则一月,长则半年...”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
裘竹这个名字,成了他此生挥之不去的心结。这个人,生是一世宿敌,死便是玉石俱碎,如魔咒般将人扯入地狱。
巨大的恐惧过后,他竟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宁静,甚至是解脱。
人终有一死,可谁也没想到这一天会说来就来,冯喜一时不知该如何劝皇帝。
“七皇子...如今到哪里了...”
“回陛下,应该到暄清了。”
皇帝微微颔首,“扶我过去。”
冯喜将帝王扶至案前坐下,又取了明黄色的袍子盖在人身上。
炎夏将过,夜晚的温度不算热,但并不冷。可皇帝却格外畏寒些。
这些事情世上除了冯喜,怕是也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了。
冯喜见帝王提笔,便知道顾玄裔要做什么了。
他笔下是一卷传位诏书,而传位之人,正是七皇子顾扶砚。
印玺盖下的一瞬间,明黄的卷轴便赋予了重大的意义。
太上皇临终前,也有这么一个夜晚,再难入眠。只是提着沉重的笔,一字一顿,写下顾玄裔的名字。
而今鲜红的印章落下,开启的又是谁的半生?
“冯喜,你在朕身边服侍多少年了?”
冯喜眉眼含笑,“陛下,奴婢自您登基便一直跟着,算起来,已有二十三年了。”
“这些年,辛苦你了。”
冯喜末了得了这么一句,内心酸涩起来。他收了笑意,“您说这话,不就折煞奴婢了吗?”
“最是无情帝王家。朕到了如今,算是真正体会到了。朕身边再无一人可信,朕只能信你。”
“冯喜,我将这圣旨的存放地告诉你,若是真的到了那一日...不要让我失望。”
冯喜那张时时谄媚的脸今夜却收了笑意,他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却是决绝,“陛下,您放心,奴婢跟在您身边二十几年,这最后一次,奴婢就是死,也要完成陛下所托!”
皇帝目光微动,看着冯喜,“好!”
*
夜色凝重,天空斜斜飘下雨来。初秋的雨夜,泛起一丝凉意。
姝年跪坐在神像脚边,双目阖着,口中诵着经文。
这是裘竹经常坐的位置。
自裘竹死后,姝年便在阁楼闭门不出了,每日只吃一碗米粥。
她大抵是想为裘竹转世祈福。
那节残香也被她收入锦盒里了。只是新的香迟迟未点。
夜风拂过,烛光似是晃动了一下。姝年如有所感地睁开眼,快速回头。眼底的光亮在看见来人的一瞬间又熄灭下去。
白洎殷看出她情绪变化。两世了,这位居于宫主身后的副手一直是对裘竹忠心耿耿。这一点无关男女情。
她和姝年及笄后交际不算多,但也算受过她教导。
她对这位年过三十的女子最基本的映像就是不苟言笑,有些严厉,固执,但也胆识过人。她认准的东西不会改变,对人,对事,哪怕飞蛾扑火。
上辈子,二人算是敌人,当时她一心想要裘竹死,未曾有过心慈手软。但不能否认,白洎殷是佩服她的。
64. 逼宫
姝年眼底的情绪只存在了一瞬间,又散若无形。她站起身,“祭司大人。”
白洎殷回礼,莞尔道:“姑姑。”
姝年看着眼前的少女。白洎殷长得愈发出挑了。不知从何时起,白洎殷身上的气质变了很多。过去的她乖巧柔顺,她不算笨拙,但偶尔也会有些局促。而今她却是脱胎换骨了一般,愈发从容不迫。
“大人如今,愈发有白愔祭司的影子了。”
白洎殷目光垂了垂,可惜,白愔并未得到什么好的结局。
“姑姑,洎殷来找您,是为一件事。”
“大人有何吩咐?”
“宫主尸骨未寒,被皇宫里的人草草下葬。眼下宫主之位空缺,若是有心之人趁虚而入,怕是麻烦。洎殷知道,禁卫令牌的只有您知道在哪...”
此话一出,姝年的目光陡然锐利起来,连看白洎殷的眼神也变了。
她声音冰冷疏离,“您要做什么?”
白洎殷温柔一笑,“姑姑不必紧张。洎殷来此,只是想给姑姑敲个警钟。”
“你说。”
她话音刚落,却不料白洎殷传来石破天惊一句,“钟陵没死。”
姝年似是想到什么,目色一寒,“当真?”
“姑姑若是不信,可以到燎坛看看。那里有一处机关。当时钟陵被火烧的时候,实则借用机关金蝉脱壳。他捡回一条命,可不会就这么算了。钟陵有野心,就像我身边的琉书一样。他在宫主身边这么多年,想要找个令牌,应当不是难事。”
“祭司的意思是,是要我暗中设伏,等人自投罗网?”
白洎殷自然不会这么做。既然顾扶砚要逼顾世锦动手,那她就放长线钓大鱼。
“不是。这样容易打草惊蛇,还容易将令牌的下落暴露给更多的人。”白洎殷微笑,她附到姝年耳边,低声道:“不若...”
姝年目光一动,心底生出一股预感,眼前的白洎殷,绝没有她想象中那般纯良无害,或许有些东西连裘竹也没发现。
她深吸一口气,盯着白洎殷的眼睛,“祭司,我只问您一句。宫主的死,和您有没有关系?”
白洎殷有些讶异,她目光不闪不避,“没有。”
确实没有,她只能算知情者。
姝年听到这个答复,心中大石落地,显然是信了,她歉声,“属下无礼了。”
白洎殷微微颔首,“姑姑护主心切,我能理解。只是眼下形势危急,洎殷还希望姑姑能帮帮忙。”
姝年肃目,“若是真如祭司所说,姝年必不会放过他。”
马车没入山林,车辙在泥地上压下痕迹。
下一刻,寒芒骤现,截断雨丝朝车□□去。马车四周的护卫面色微变,刀刃堪堪往箭尾一扫。箭矢偏离了轨迹,没入车顶的横木里。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有刺客!”
“殿下小心!”
与此同时,数道黑影如鬼魅般逼来,且训练有素,顷刻间便打乱了亲卫的阵型。这些死士各个身手不凡,一连出动了几十个,又在山林中埋伏,是势要取车内人的性命。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四周的侍卫越来越少。
“殿下...快走...”
说话那人浑身已被血污染尽,一把刀刃穿透了他的心脏,他抵在车壁上,伴随刀刃从体内拔出,他倒地没了声息。
马车被团团围住。
为首那名死士将刀倾斜,让上面的血迹自然滑下,“七殿下,在下劝您还是不要挣扎了。”
马车内传来低哑的声音,“是我那位好皇兄派你们来的吧?”
那死士见人不愿出来,目色一厉,“别废话,杀!”
“今日我在劫难逃...”
死士动作微顿,车内再度传来声音,“但我决不会死在你们手里。”
此言一出,这帮人面色狐疑,这话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热浪如洪水般袭来,眩光刺目,爆鸣响彻天地,来不及反应,最前面的几名死士已被震飞出去。
离得远的几名死士受余波波及,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晕厥过去。
*
细雨打湿了檐下灯笼,远处一道梅青色的身影一步步朝这边走来。
玉珏上前接过白洎殷手里的伞,“大人,您这么晚去哪了?”
白洎殷扶了扶衣袖上不可避免沾上的雨水,却触到玉珏面色。她动作一顿,心不知怎得跳得有些厉害,“出事了?”
“大人...”玉珏不欲骗白洎殷,却不知如何开口。她停了手里动作,“您要答应奴婢,不管奴婢说什么,您都不能做傻事。”
白洎殷面色一变,袖中的手下意识收紧,“...你说。”
“城外传来消息,说七殿下受人埋伏,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心脏似是停滞了跳动一般,白洎殷死死盯着玉珏,试图在对方面上找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可是没有。
她一只手死死抓竹玉珏,艰难启唇,“你...再说一遍...”
玉珏眼底闪过一抹不忍,更多的是心疼,她伸手扶过白洎殷的肩膀,“姑娘,没事的。不管发生什么,玉珏会陪着您的。”
白洎殷目光怔怔,两世那张熟悉的脸浮现在记忆里,含笑的,撒娇的,委屈的,缱绻的...
一切都历历在目...
两世了,都还是这样结果么?
她觉得茫然,也觉得荒谬,更多的是难以置信。觉得心里好似有什么东西空了一块。
“姑娘,您节哀。七殿下在天之灵,必然也不愿意看见您伤神。”
“玉珏...”白洎殷涩声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
玉珏忧容里闪过一抹迟疑,却是一步未动,显然是怕白洎殷做傻事。
却不料白洎殷道:“你放心,我知道现在不是伤神的时候,我不会寻死觅活的。你先下去,我自己一个人好好想想。”
玉珏听到这一声,微微动摇了些,“好。您有事便唤奴婢,奴婢一直在。”
白洎殷微微点了点头。
窗外雨丝绵绵飘散,屋内一盏书灯静静燃烧着。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窗外透进来些许光亮。
白洎殷开门出去,天空灰蒙蒙的。树丛泛着洇润之气。
过了一阵,一道匆忙的身影小跑过来,她面色匆匆,“大人不好了,钟陵得了令牌,领着禁卫朝瑶华苑来了!”
白洎殷面色不见慌乱,她声音镇静,“姝年呢?”
“姝年姑姑还在阁楼里。”
白洎殷微微颔首。这里的消息,她应该已经知道了。
“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玉珏听到动静已经走到白洎殷身侧。
白洎殷启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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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珏虽不理解白洎殷意思,但在听到白洎殷开口的一瞬间,她便有了一种深深的信任。
昏沉的天空下,整齐利落的兵戈声由远及近,脚步声顷刻间包围了瑶华苑。
可不知是否是因为白洎殷太过冷静,有她坐镇,整个瑶华苑不见惊慌,甚至无人想着要跑。此刻全都站在白洎殷身后,凝视着不远处。
这场景气势,不像是严阵以待,也不像是坐以待毙,倒像是等着反贼不自量力。
男子依旧穿着熟悉的灰袍,一双鼠目在院内扫过,最终又停留在白洎殷身上。
他笑得阴沉,又似是讥讽,“别来无恙啊,祭司大人。”
白洎殷坐在太师椅上,睇了他一眼,“呵。钟陵,你好大的威风啊。先是结合大皇子意图谋反,如今是连装都不装了?”
“杜文州,你说呢?你今日包围我瑶华苑,是准备另攀高枝了?”
杜文州便是如今的禁卫军首领。纵使白洎殷是坐着的,可他被白洎殷这轻飘飘地一扫,不知怎的有些焦灼不安起来。眼前的少女,竟不知不觉间有了一宫之主的气势。
从前裘竹在时,他只见到裘竹。如今裘竹一死,他才发现白洎殷变化起来让人心惊。
“祭司,属下只认令牌。何况钟大人是受祭祀之火洗礼过的人,宫主将令牌传给钟大人,必有深意。”
钟陵笑得愈发得意,一双眼底亦是阴沉,“祭司都听到了?”
白洎殷敢设局害他,他便要把白洎殷千刀万剐。
“白洎殷,你原本就是一个乞丐。鱼目混珠混入喻宁宫苟且偷生了这么多年,险些给北昭带来灾祸,还不赎罪?!”
此话一出,四周隐隐起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玉珏面色微变,看着钟陵的目光泛着寒意。可是白洎殷没有示意,她不会贸然出声。
白洎殷嗤笑一声,也不欲纠正他成语乱用的问题了。
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险些?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险些?我白洎殷做祭司那年,洪灾消退,主持大大小小的祭礼不计其数。去永宁暄清,对敌对疫,哪次不是大捷?我什么命格,宫主在世时看不出来,倒是被你看出来了?杜文州,钟大人要用这个借口除掉我,你觉得如何呢?”
她声音如溪水般霏娓流淌,可平静的溪水下确实汹涌的波涛,字字都在把人往深渊里拖。
杜文州垂目不答,他只认令牌,这些东西本不是他该管的。
钟陵知道白洎殷巧言令色,这个女人嘴皮子最是厉害,迟则生变。
他眼底闪过厉色,“把这个招摇撞骗的乞丐抓起来!”
玉珏挡在白洎殷身前,寒声喝道:“杜文州!宫主不在,喻宁宫最大的也是祭司,你要造反么?!”
杜文州面上闪过一抹迟疑,但只是一瞬。他看到钟陵手里的兵符,已带兵逼了上去。
白洎殷伸手将玉珏拉回到身后,已经从椅子上站起。
“大人...”
白洎殷眼神安慰她。
别担心。
钟陵看着白洎殷,面上冷笑。装什么呢?白洎殷纵使面上维持的再镇定,心里怕是要吓得跪地求饶了。
另一侧,今日的皇宫亦是危机四伏。
“陛下!叛军杀进来了!快...”
侍卫话未说完,鲜血洒出,一颗人头与身体分离,滚落在地。
65. 兵符
离得近了,便能见到那双未瞑的双眼死死瞪着,恐惧犹存。
尖叫声接踵而至。
太阳渐渐出来了,午后第一缕日光落在石阶上,鲜血顺着石阶一路蜿蜒而下。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此刻沦为人间炼狱。
殿门轰的一声被撞开,率先踏入殿内那只白色的靴子不可避免地染了血污,再往上是一身银白色的衣袍。环佩铿锵。
那张温润如玉的脸,在血光印染下,竟有几分阴沉。
皇帝披着龙袍,愈发有形销骨立的感觉,他看着面前这个“逆子”,眼中似有怒火翻涌。
“混账!你好大的胆子!”
“父皇。”顾时锦眼底依旧含着笑意,话却愈发言简意赅,“西平军拥兵自重,意图谋反,儿臣特来清君侧。”
“哈哈哈...”纵是早有预料,皇帝听到这一声依旧觉得无比讽刺,“好一出衣带诏啊,朕当真是生了个好儿子。”
顾时锦不为所动,“父皇,您糊涂了,该休息了。”
“就凭你手里这点兵力,也敢和西平军抗衡?!”
“父皇,您杯弓蛇影了一辈子,如今收了平西军的虎符,顾扶砚如今已至暄清了。您猜,他究竟有没有命回来呢?”
“你!”皇帝目眦欲裂,“你这逆子!”
他似是痛极,血气上涌。喉咙那股猩甜喷出,染红了石阶。
*
眼看刀就要架到白洎殷脖子上,下一秒,一道凌厉的女声自殿外传来。
“住手!”
杜文州脚步一顿。
钟陵面色微变,回头便见姝年不知何时已经从阁楼出来了。
“杜统领,同是宫主身边的老人,你对钟陵,似乎要忠心的多?”
杜文州低头,“不敢。属下只认令牌。”
“令牌?”姝年不为所动,“巧了,我这里也有一只令牌。杜统领看看,哪个才是真的?”
杜文州面色微变,钟陵的脸色已难看到了极点。
难不成,中计了?
不可能!他诈死逃脱的事,有顾时锦出手相助,他行踪自认掩饰的极好,绝无可能这么快就暴露!何况那令牌她看过了,分明就是真的!
“胡言乱语!”
身后飘来声音,“是不是胡言乱语,总要看了才知道,不是么?”
钟陵相信自己的眼睛,当时令牌到手,他仔细看过,绝不可能造假。
白洎殷看着那头,姝年同时移来目光,双目对视。
白洎殷道:“如何?钟陵,你说你的令牌是真的,为什么不拿出来查验一番?”她轻笑一声,“还是说,这令牌是假的,你不敢?”
钟陵听出白洎殷话里挑衅的意味,又见她成竹在胸,当即面色一沉,血气上涌,“我有何不敢?!我便拿出来,也让你死个明白!”
他将手探入袖中,就在他将令牌递给杜文州的一瞬间,一道浑身是毛的身影飞窜而过,等二人反应过来,方发现彼此手里俱是一空!
钟陵心下一惊,转头看去,只见一只鬣狗站在不远处,而那令牌已经被嚼的连渣都不剩了。
那令牌原本就是用乌木做的,上面被涂了特定的药粉,白洎殷又提前派人把狗从笼子里放出,这才有了眼前的一幕。
钟陵面色难看至极,飞扑上去就要抢,殊不知这一举动惹怒了它,一人一狗撕咬起来。
白洎殷惋惜道:“如今令牌没了,杜统领,该怎么办呢?你要认这么一个人做宫主吗?”
杜文州这才反应过来,这是白洎殷设的局。可白洎殷说得不错,他们只认令牌,将其视作神旨,眼下令牌没了,他该怎么办?
玉珏“好心”提醒,“杜统领,第一,令牌不在,按照位份,禁卫便该听祭司的。其次,今日皇宫的事我想你也听说了,不觉一切都太巧了吗?钟陵早已和皇宫暗通曲款,你当真要对这样一个居心叵测的贼子死心塌地么?”
这话说的不假。
杜文州面色微变,咬了咬牙,“玉姐姐说得不错,是我愚笨。不知祭司想要如何处置钟陵?”
钟陵面色骤变,竭力甩脱那只鬣狗,当即什么也顾不得了,“杜文州!此事分明是那贱人设局!”
这一声让人不由得眉头狂跳,杜文州还未来得及制止,便听白洎殷冷冷道:“钟陵逃避祭祀,欺骗天神,今又偷盗兵符,勾结外人意图谋反。拿下!”
喻宁宫的禁卫都是裘竹精心培养的,效率极快。钟陵先前和鬣狗缠斗,身上被咬的不成样子,痛的龇牙咧嘴,被人拖下去的时候,地板上还留着血迹。
杜文州问:“祭司要如何处置他?”
“砍了脑袋,给宫里送去。”
玉珏听到这森冷的一声,也不由得微微侧目,眼底却是心疼。
出了这些事,姑娘真的变了好多。
两世波折,实在是造化弄人了些。
待人散去了,白洎殷收回目光,看向那只斑鬣狗。一人一狗,遥遥对视。
它刚和钟陵撕扯过,眼里的凶光尚未退散。
鬣狗本野性难驯,但或许是因为这只鬣狗从小被终玦养在身边,是以添了几分人性。
白洎殷招了招手,那只狗竟收了凶性,一步步朝白洎殷走来。走近了,白洎殷拢了拢外衣,蹲下身去,看样子是想摸它的脑袋。
玉珏面色微变,还未来得及劝阻,却见那只鬣狗眼底是一丝凶光也没了,它脑袋一动不动,任由白洎殷顺毛。
白洎殷想过这鬣狗不会攻击她,却也没想到会变得这么听话。她心里叹息,又有些哭笑不得。
顾扶砚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鬣狗驯成猫儿了。
想到这个人,她心里不由的有些酸涩。
玉珏似是也想到了这一层,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却见白洎殷已经起身。
“走吧。”
白洎殷起身,回眸却见那只鬣狗巴巴的看着自己,她目光微动,“让人把它带回去吧。它今日功不可没,给它加加餐。”
二人走出几步,身后传来声音,“大人,有人让属下将这封信交到您手中。”
是琼宿的声音。
上次暄清回来,白洎殷见琼宿办事利落,便有意将人提拔到身边。
一眨眼的功夫,人已到跟前。
信?这个关头谁会给她写信?
白洎殷伸手将信接过,不知怎的心跳得有些快。
信纸被拆开,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字迹。
笔锋苍劲,是顾扶砚的字,她绝不会认错。
她拿着纸的手再抖,呼吸有些发乱。
无虞,勿念。
信纸最下方还用小楷端正的写了一行诗句。
宝奁明月不欺人,明日归来君试看,镜鉴真心。
尽见真心。
白洎殷悬着的心骤然放下,她深吸一口气,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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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一笑。
身上那股连夜沉寂下来的沉闷在一瞬间散去。
要装死也不和她提早知会一声,白洎殷来了脾气,连眉眼里都染上些许怒意。
玉珏不知信纸内容,只见白洎殷时笑时怒,面上担忧更甚,“大人,这信上写了什么?”
白洎殷猜到顾扶砚应该是有谋划,此事不宜声张。
“回去再说。”
二人回了屋子,玉珏得知信上内容,亦是哭笑不得,一下子明白过来白洎殷为何生气了。
“大人,眼下宫里已经被信王控制了。如今这个情况,该怎么办?”
顾时锦手里的多是他在建霖养的私兵,再加上皇帝病危,顾时锦策反了外城的守备军,这才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可平西军的兵符如今在皇帝手里,这东西若是落到顾时锦手中,结果不堪设想。
她目光寒了寒,“叫上琼宿,我要入宫。”
她突然明白顾扶砚为何要假死了,不只是推顾时锦动手,也不只是隐藏真是行踪,还有一个原因是要顾时锦放松警惕,好趁机行事。但有些事,没有人会做的比她保险。
“大人。”玉珏心下一惊,却明白白洎殷这个关头要铤而走险,必然是有万般紧要的事要做。
“奴婢和您一起。”
白洎殷心下一暖,“我此次是秘密行事,身边带的人不宜过多。你在瑶华苑等我回来,我一会会写一道喻令给你,万一我...”白洎殷触到玉珏眼神,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止住了话头,朝玉珏笑了笑,“没事,等我回来。”
“奴婢省得了。”
“你放心,顾时锦留着我还有用,若是我不幸被发现了,他也不会轻易杀我。”
“好,大人放心去,这里有我。”
“我还有一事要交代你。”白洎殷招了招手,玉珏附耳过来,待听清白洎殷说的,她目光
是夜,白洎殷先是借裘竹之前留在喻宁宫里的眼线探了一下宫中虚实,待摸清兵防后,带着琼宿从密道过。
密道的尽头通向承亓宫后的一座假山,宫门已被重兵团团围住。皇帝所在的那间寝殿落了锁,若是要强行破开,必然会引起外面那些守卫察觉。
琼宿看着白洎殷,用眼神道:大人,如今该怎么办?
白洎殷抬手将鬓间那根金簪取下,朝琼宿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很明显,是要他放风。
琼宿反应过来,当即去了。
那金簪是特质的,簪尾尖细,穿入锁孔。这是一门技术活,要用手感知锁内部情况,同时要用耳朵听。再加上时间紧迫,对开锁者的心态也是一大考验。
秋日夜风透着寒意,白洎殷额头却渗出了汗。下一秒,只听“啪嗒”一声——
锁开了!
白洎殷松了一口气,一抬头却触到琼宿难以置信的眼神,那眼神半是震惊,半是佩服,又透着几分怀疑。
她尴尬一笑。这法子白洎殷还真是有好些年没用了。
漆黑的夜幕下,无人注意到的角落,一扇房门悄悄开了一条缝,但也只是一瞬间,又被合上,不留一丝痕迹。
入了屋子,便见本该明亮的房间此刻漆黑一片,连一盏灯烛也未点。
通过牖页照进来的月光,白洎殷看到了床上一张病容。
白洎殷对皇帝的印象还停留在万寿宴,没想到几月的功夫,那张意气风发的脸已迅速衰败下去,整个人如垂死的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