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包女帝她杀回来啦》
1. 第 1 章
细雨连着下了几日,空气黏腻潮湿又压抑,青瓦片下,行人步履匆匆,愁眉不展,全然没有国家新建的喜悦。
此时此刻,新赵的宫殿之上,朝臣们早已乱成一锅粥。
“北蛮凶恶,奇兵良将略胜于我朝。而我国初建,国家根基不稳,能征善战之将鲜有,安邦定国之臣未出,安能硬碰硬举国抗衡?故,南移迁都或避难海上,以留存青山,此乃万全之策。”
“我泱泱赵国,却被北辽打得落花流水,一再难逃,颜面何在?体面何在?祖宗后代该如何看待!若青山是通过避难逃难此等屈辱方式留存,我宁可粉身碎骨葬同州!”
“辽国蛮子连破我国十八城,朝中能将折损殆尽,士气大伤,早已今非昔比,若再破鹤州,过长江天堑,下一步便是京师所在,贺大人你说,此战该如何打?难不成要陛下御驾亲征不成?!”
“朝中良将不成,民间绿林好汉多有,如橦柳成家军,凉州八字军,皆为抵抗北蛮侵掠而自发涌现的民间军队,朝廷此时正是用人之际,何不招安收编?”
“荒唐至极!门阀朝堂岂容贱民乱入!”
“梁老,都什么时候了,血统还有何用?是能打仗还是能吃饭!”
“祖宗之法不可废……”
“既如此,梁老你何不穿盔甲骑战马击战去?按理说你梁家可是百年门阀,上上品级的大家族,在场各位鲜有越过你去的,这仗,就该你去打!”
梁老是个六旬老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险些真的年轻五十岁扑上去打一架。
今晨北辽破连云城的消息传入,举国震惊。
赵国二度面临灭亡之险,朝臣们焦虑心急,于大殿之上激烈陈词,意见纷纭,最后竟是吵了起来。
无论老的少的,皆是唾沫横飞,面红耳赤,战况激烈。
就在此时,皇位右下方第一个金铸八爪金龙椅子上,正在假寐的年轻的紫袍男子轻抬手,立于后侧的宦官会意,尖着嗓子大喊“肃静”。
尖锐的嗓音带着点威压,方才还吵闹如菜市场,现下一秒切换,落针可闻。
重新安静下来,宦官脸色再次切换,卑躬屈膝的谄媚模样,“主人,请您示下,大人们都等着您拿主意呢。”
朝臣们不再言语,仔细看,余光悄悄观察着紫袍男子,可见紫袍男子乃是这朝堂之上最高者。
然而,紫袍男子却道:“放肆了啊,陛下还在这儿呢,我亦为臣,该是大家伙儿等着陛下示下才是啊。”
说着放肆,语气却是轻飘飘无半分真情实意,说是为人臣,却对上首的真龙天子没有半分尊重,甚至带着点儿挑衅。
朝臣无视,权臣挑衅,这任何一条,放在任何一个有点自尊的皇帝身上都是不能忍的!
当今圣上赵艺翡迎着数十道明里暗里的目光,垂眸,一副懦弱无能模样,道:“连相你怎么看?”
她忍了。
主要是她惹不起。
这关乎性命!
连无忌轻笑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那其中的嘲讽意味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但赵艺翡却松了一口气,因为她明白,连无忌这是满意她的举动,打算放过她了。
果然,连无忌眼睛都没睁就确定了所有决定。
“迁都不过三月,国库不足,不堪二迁。”
“既然民间有绿林好汉,那便招安,另立户籍以示区别。”
“新朝建立不久,百姓都盼着安宁,传圣上旨意,命颜将军速速与北辽达成合议,停止战争。”
“遵命——”无人敢反对,包括赵艺翡皇帝本人。
主微臣强,权臣当权,局面如此。
*
下朝后,宫女太监十余人伺候着赵艺翡离开,一路上又是喂葡萄,又是扇风的,俨然将赵艺翡当个尊贵废人。
到了福宁宫后,太监背着赵艺翡去了窗边太妃椅上,桌案上早已布好了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旁边还站了四五排俊美男儿,衣衫半褪,媚眼如丝,好不勾人。
一见她来,纷纷柳腰扭扭迎了上来。
香软佳人满怀,赵艺翡差点没被熏晕过去。
“陛下。”
赵艺翡刚捉住一只顺着腰腹往上的手,闻言往人群外看去。
一名白面宦官笑道:“连大人说,昨个儿橦柳,凉州等地新寻得一批珍奇玩意儿,陛下或许会喜欢,便命人搜寻,方才总算是到了,陛下现下可要去看看?”
“陛下,奴家想看看。”
“奴家也想。”
“奴也是。”
“奴家……”
男美人儿在赵艺翡耳边吐气如云,赵艺翡当即打了个颤,悄悄挪了挪位置,远离了些。
挨不住这些人,赵艺翡妥协了。
说是这珍奇玩意儿太大,屋子摆不下,故而赵艺翡又被抬过去。
所谓珍奇玩意儿,是指些黄金珠宝,只是黄金被雕刻成了赵艺翡的模样,块头有四五个赵艺翡那么大,难怪屋子摆不下。
黄金像身上挂满了珠宝,阳光下,是货真价实的珠光宝气,辉煌豪华,熠熠生辉。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远远地见了赵艺翡,纷纷叩首磕头,高呼万岁。
高大的金像前方,赵艺翡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阁楼里,连无忌朝她执杯道贺,仿佛在说:
听话些,保你荣华富贵源源不尽。
不得不自赵艺翡临危受命当皇帝后,当连无忌掌权后,生活日渐奢靡。
*
晚间,赵艺翡被伺候着梳洗完毕,躺在床上睡觉。
宫女吹灭了明亮的千枝灯,寝殿归于宁静。
新赵建都南方,夏日夜里总是多雨,今夜更是闪电惊雷阵阵,惊醒了铁笼里的猛兽。
雨滴狠厉地拍打窗户,掩盖了猛兽的动作。
赵艺翡做了一个梦。
梦里,鬼面獠牙的青鬼成群结队,背负着一座城池朝她压过来,吐血的嘴里念念有词,重复着一句话:
“还我命,还我家,还我国……”
“去死吧……昏君!”
城池压顶而来,群鬼笑得阴恻恻的一边跳上来泰山压顶。
赵艺翡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猛地睁开眼,却直面一张青紫闭目的死人脸,恍若噩梦成真!
晕过去前,她仿佛听到了一声低低的“昏君”,是个年轻的男音,声线沙哑,声音极低,包含着赵艺翡熟悉无比的嫌弃、失望。
昏君嘛,贫穷不常有,被失望常有。
奢靡,一个叫人沉迷的生活状态。
尤其是连无忌告诉她不用日日早朝后,奢靡程度节节攀升,日日顶峰。
赵艺翡今日酒池,明日肉林,间或美男儿在怀,昼夜颠倒,俨然凌驾于自然的时间规则,忘记今夕何夕。
噩梦也再也未做过。
人间仙境,莫不如此。
直到今夜。
刚痛饮琼仙饮,赵艺翡醉倒在榻上不省人事。
赵艺翡曾严禁她不清醒时有人伺候,故而偌大的宫殿此刻仅有她一人。
今夜无雨,但昨夜刚下过一场暴雨,风里裹着刺骨的凉意,顺着窗口、衣领滑进,沾染温热的躯体,驱散温暖。
赵艺翡无意识拢拢衣领,手指却如同割破了锐器而疼痛。
疼痛感密密麻麻,摸上去,似乎还划破了一道口子。
身为当今陛下,衣服都是最好的最柔软的料子,怎会割破手?
赵艺翡半困着睁开眼,借着洒进来的银白月光往胸口看去。
却见一片银白色的、比月光还冷的锋利剑刃架在脖子上,剑刃的那头,是一位浑身杀气的少年人。
生死关头,赵艺翡清醒了。
冰冷的剑刃紧贴脖颈皮肤,赵艺翡无比清楚地注意到,在她醒的那一刻,剑刃又贴紧了几分,强烈如火焰燎原般的杀气从那少年身上蔓延开来,直直冲往赵艺翡。
有那么一刻,赵艺翡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是不知为何,那少年颤抖着手忍了下来。
赵艺翡仰头,借着月色,她无比清楚地看到了少年眼中的仇恨、失望与挣扎——这眼神她登基以来没少见,此刻已经麻木了。
“三日后,北辽使臣南来,与陛下商议修订和约一事,微臣恳请陛下态度强硬些,勿要一味退让,至少,国土不可再失。”
脖颈上的剑被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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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之人都悄无声息地杀到皇帝寝宫来了,最后关头竟然对眼前的“少年”陛下还抱有一丝期待与幻想。
衾被下的指尖微颤,赵艺翡却并未立即答应。
这态度令身处黑暗中的少年着急,利剑再次被举起,剑尖对准赵艺翡的额心。
“你若不答应,我便杀了你。”
“我说到做到。”
他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气,这杀气对准赵艺翡,让她无比清楚地明白,他是真的准备杀了她。
赵艺翡第一次面对这般近距离的毫无掩饰的杀意,害怕得往后瑟缩,伸出手试图抵挡,尽管这是徒劳。
“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唔!”赵艺翡睁大了双眼,惊恐地捂住喉咙,“你给我吃了什么?”
少年收回剑,冷眼看着她爬伏在床边试图呕吐出来,“别吐了,此药名为丹藏,为西域致命毒药,每隔七日必须服用一次解药,否则就是脏腑腐烂而亡。它入口即化,除非有解药,否则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无法化解。”
少年的声音就像一尾冰冷致命的毒蛇,一寸寸顺着喉舌往里爬伸,赵艺翡靠在床边,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似乎真如他所说,腹腔有若有若无的疼痛感。
“胆敢弑君,你不怕死吗?”
少年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我都敢了,还怕死吗?”
赵艺翡面色一白。
少年握紧剑柄,俯身直视赵艺翡的双眼,“若往后你听我的话,守好赵国,做个明君,我把解药给你,自戕在你面前。”
“可我并无实权。”
“可你是当今陛下,只要你想,有的是人帮你,替你出谋划策。”
赵艺翡还想说什么,门外却突然传来了声音,“陛下,您有何旨意?”
赵艺翡还没说什么,眨眼间眼前似有黑影闪过,再看时,眼前焉有少年身影?
只余半开的窗户在狂躁的夜雨里开合。
屋外的芭蕉被打得忧郁,赵艺翡拢了一件外衫开门,门口小宫女提着宫灯恭敬地候着,赵艺翡道:“麻烦帮我传召连相。”
*
《赵史》记载,赵国军人立国,文人当家,屹立中原一百年,承平日久,兵力不济,财匮官冗,贪官污吏滋生。
恰逢此时,辽军骑兵大举南下,赵国文人领军,对外求和割地,内部又有起义四起,内忧外患之下,辽军摧毁赵国都城,掳走赵国帝后宗室数百人,史称同州之耻。
同年,赵国帝师找到了流落民间赵家最后的血脉,于南方拥其为帝,定都安平,史称新赵或南赵。连无忌被封为丞相,辅佐少帝。
赵艺翡便是这新赵少帝。
然而,赵艺翡并非此史书中记载的少帝。
简言之,赵艺翡是一位穿越者,车祸去世后,赵艺翡再次睁眼,便坐上了认祖归宗的轿子。
来接她的是一位耄耋老人,他自称帝师,粗糙的如同枯死的树皮的手紧紧握住赵艺翡的手,如同抓住了什么最后的希望般,恳求她女扮男装,维持朝局。
适逢战乱,一路上并不太平,这位年迈帝师最终死在了半路上,死之前,命令死士杀死了所有知道赵艺翡真实性别的人,将一枚令牌交给了赵艺翡后,撒手人寰。
赵艺翡到达都城安平后,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庆贺宴席摆了三天三夜,登基后更是大赦天下,金银如雪花般洒满了整个安平城街道。
史书记载,新赵初代权相连无忌,贪得无厌,腐朽自大,为祸朝纲,是亡国第一人。
赵艺翡登基第一天就见识到了。
权力被彻彻底底地架空了,她这个所谓的皇帝只是连无忌维持利益地位的傀儡、工具。
她反抗不了的。
*
一双细长白皙的手挑开珠帘,露出一张美玉桃花般的面容,连无忌一撩衣袍,坐在附近的圈椅里,宫女沏好价值千金的茶,隔着袅袅升腾的水蒸气,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对面穿戴整齐的赵艺翡。
“这还是陛下第一次主动召见臣。”
赵艺翡捧着热茶,默了默,抬眼,看着对面之人,“我被下毒了。”
此话一出,周围宫女太监跪倒了一片,连无忌的眼神也冷了下来。
2. 第 2 章
“陛下,丞相,此毒,确实是丹藏。”太医诊完脉后道。
“可有解药?”赵艺翡攥紧床幔追问。
“回陛下,丹藏乃是西域剧毒,太祖皇帝在世时就曾禁止传播此药,微臣……微臣也只是听说过啊……”
“陛下!丞相!臣一家子三十来人都指望着微臣,臣愿脱下一身官服,尽充家财,只求丞相饶微臣一命!”太医跪伏在地,颤抖着声音泣不成声。
赵艺翡早已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且整件事情中,太医是何其的无辜?赵艺翡没有理由怪他。
然而赵艺翡的话并无多少威慑力,即便温声说了抚慰的话,老太医不仅并未缓解半分紧张,跪伏的动作也未改变半分。
赵艺翡无法,只好对着不远处悠闲品茶的连无忌低声恳求,“连卿,太医无罪。”
连无忌慢悠悠地饮下一口茶,拧眉淡淡评价道:“茶是好茶,可惜没有北国余雪清原的清润滋味,但也不是不可以留下。”
听了这一席话,老太医磕头谢恩,劫后余生地以袖擦汗,拱手告退了。
老太医离开后,赵艺翡从榻上下来,来到连无忌身前,小心地观察着连无忌的脸色,“连卿,我这毒……”
连无忌搁下茶杯,拧眉不悦道:“还是余雪清原好喝,至于这茶……”
连无忌懒懒地撩起眼皮,轻飘飘地觑着眼前的少年帝王,“既是残次品,那么只有扔掉咯~”
赵艺翡面色一白,连无忌那不以为意的眼神让她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是真的要被抛弃了。
她忽然上前一步,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刻意放低姿态,以示诚意,“连卿,我是最后一点赵氏血脉,惟有我可以帮你实现愿望,惟有我才能保证天下财富名利集中的名正言顺,减少不必要的损失,惟有我……连卿?”
连无忌食指轻轻搭在赵艺翡的唇上,止住了她的话。
宫殿内的灯光亮如白昼,连无忌俯身压下来,遮住了大半光芒,面庞拢上了一层阴影,唇角似有似无的笑使他看起来像是心怀鬼胎的狐狸。
“陛下近日的日子可能过得太好了,故而高估了自己的位置呢?微臣奉您为尊,您便是尊,倘若他日微臣说他是陛下,也没有人会反对呢。”他指着跪在一旁的小太监。
小太监被吓得连连磕头。
“可是很多人见过我的脸了。”
“这还不简单?”指尖轻轻挑起她额际的一缕头发,细长高挑的狐狸眼笑得潋滟生光,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划烂这张脸不就好了?”
轰!
一声惊雷炸开,赵艺翡脱力跌坐在地上。
头顶覆上一大块阴影。连无忌站起身,嫌弃地俯视着眼前的帝王,“七天,自己找块风水宝地吧。”
说罢,他大步迈了出去。
厚厚的威压散去,冰冷的夜风顺着大开大合的门窗涌进来,大殿金碧辉煌,灯光亮如白昼,宫女太监们有条不紊地清理脏污,视赵艺翡如无物。
*
七日后,北辽使臣来赵,做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赵艺翡需得盛装出席。
几句客套话混着美酒下肚,北辽使臣很快便拿出了早已拟好的和约,赵国这边有懂辽语的官员,当众念出了那些条款。
“一,赵辽修为兄弟之国,念赵帝年少,称辽帝为兄,后世仍以齿论。”
“二,赵每年提供银二十万两、绢二十五万匹予辽,犒军银三百万两,三月后于雄州交割。”
“三,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赵方不得收取关税。”
“……”
“若无异议,陛下只需在此签字盖印即可。”
这和约说是和约,却着实是狮子大开口,无耻的紧,捧着绢帛文书的官员都恨不得遁地而走,后悔学习了辽语,参与进了这场“谈判”中。
说是给陛下签字盖印,那辽国使臣的目光却紧紧锁在连无忌身上,至于皇帝?摆设罢了。
连无忌笑着朝他遥遥敬一杯酒,辽国使臣会意,抚须大笑。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和约被宦官送到了赵艺翡面前,宫女捧上了玉玺与朱笔。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就等着她这个傀儡皇帝画上一个完美的句话。
赵艺翡执起笔,抬头,就见辽国使臣拉着连无忌走到大殿中央,混入粉裳舞女之中,随着音律舞动。
连无忌今日着广袖华服,乌发半挽,玉面噙笑,舞动间广袖乌发轻漾,宛若坠入林间的仙子,纯洁美好,让人不忍亵玩。
可是赵艺翡知道,此人是何等的蛇蝎心肠。
初初来到安平城之时,为欢迎她的到来,已自任为相的连无忌为她摆了三日的祝贺宴,歌舞连着唱了三个昼夜。
但实际上,赵艺翡被关进密不透风的地牢无人问津。三日后大门被打开,赵艺翡才知晓,那地牢里堆满了残肢烂骸,地板与墙壁满是干了的血色。
这只是第一个警告——效果很明显,赵艺翡从此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
这七日里,赵艺翡也没闲着。
这是一个以权势为尊的社会,一个是底细不明的少年,一个是手握大权,能够轻易夺取她性命的权臣,但凡是个人都知道选择谁。
一封封满是诚意的圣旨与一箱箱金银钱帛如流水般送往了丞相府,丞相府也都是照单全收。
如今赵艺翡身边全是连无忌的人,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当中,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寄希望于连无忌知晓她与那人的交易,在看到她始终站在他这边后收敛了对她的杀意。
回忆间,连无忌朝她这边看了一眼,赵艺翡收回视线,一笔一划的在和约末尾落下名字。
最后一笔落尽,宦官小心收好,一式两份,分别交给辽国使臣与连无忌。
连无忌看都没看一眼,倒是辽国使臣笑得更开怀,又是几大杯下肚,他四周望了望,疑惑道:“怎得不见新封的抚军将军?”
“使臣想见他?”连无忌挑眉问。
“贵国抚军将军少年英才,一把弯弓射杀我国数不清的好男儿,可汗实在想见他,不知丞相可否割爱,将其交予在下?”
“自然。”
史书记载,北赵灭国后,新赵建立之前,中原大地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不仅有豪强大族争夺土地与利益之战,还有抵御北方蛮族入侵之战,在此关头,涌现出了大批武将。
可惜赵国文人当家,排斥武人掌权。为收拢地方权力,丞相连无忌以招安的名义收编各地军队,封其首领为将军,这抚军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说起这抚军将军成勉,那在历史上也是一位风云人物。
出生橦柳没落贵族成家。
北赵灭亡后,一把红缨枪击退北辽军队三百里,形成一道阻遏北辽南下的屏障。
随着民间呼声越来越高,引得新赵丞相连无忌的怀疑与忌惮,于是借招安一事收兵权,剪羽翼,束缚在安平城内,甚至死于一场冤案。草草了却此生。
抚军将军成勉生时绚烂,却死如尘埃,令人唏嘘,时人与后人多有为其写诗立传的,使其故事流传百世。
然而,令赵艺翡没想到的是,这位名传千古的少年将军竟然就是七日前夜里莽莽撞撞执剑威胁她,给她下毒之人。
那夜天色昏暗,看不真切,今日一见,才发现这竟然也是一位不输连无忌的貌美男子。
盖因为年纪尚少,还未学会收敛自己的情绪,成勉一出场,环视一圈后,身上的气势登时变得凌厉,若非觐见时卸了剑,赵艺翡毫不怀疑他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
而这滔滔杀气,尤其对准连无忌。
更令她惊掉下巴的是,下一秒,成勉就干翻了周围的小太监,五指成爪,直接攻向连无忌的脖颈!
随着他的动作,宴席中一些宫女太监也纷纷摸出武器,与连无忌的人打成一片。
现场登时乱成一团。
赵艺翡面前有人保护,倒还算是安全。
史书曾记载,新赵成立初,宫廷内部发生过一场叛乱。主导者主要是前任丞相与各地新封的将军。
招安之时,连无忌再三承诺集中兵力对抗北辽,但招安之后,他们很快发现这就是一场骗局,连无忌根本就不想发兵,只想苟安,于是他们和前朝主战派官员联合策划了这一场宫廷政变,试图阻止和约签订,杀死连无忌。
可惜,他们并没有成功,并且元气大伤,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再起事。
在整个事件中,抚军将军成勉因为重伤丞相连无忌而下狱,即便有亲友多方转圜而出来,但也被砍断一只手臂,终身残疾,不久后去世。
成勉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的,场面一度以成勉占上风,四处可见的金杯玉盏在他手上都能成为一把伤人利器。
北辽使臣轻易地被他拧断了脖子,锋利的碎片穿过人群,狠狠重伤连无忌。
可惜,这毕竟是宫廷,是连无忌的地盘,任成勉再强,也犹如困兽般被围困其中,逐渐落于下风,最终被擒。
他双腿被重伤,被迫匍匐在地,刀剑交叉架在他的脖子上,但他的眼神依旧很凶狠很有气势,甚至于连无忌蹲在他面前时,还能吐他一口水,大骂“卖国贼”。
连无忌当即赏了他一剑,贯穿肩膀,但那少年将军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语出不休,越骂越脏,脏得赵艺翡都忍不住为他拍手称赞“文采好”!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一股剧烈的疼痛自腹部蔓延开来,疼得她登时手脚发软,浑身虚脱,仿佛下一秒就要归西。
“陛下!”
宫人的惊呼吸引了大殿里的人的注意力,赵艺翡被宫人扶到最近的椅子上,无力间,她看到了连无忌的冷漠,看到了成勉的悲壮的笑。
成勉……
“连卿。”赵艺翡强撑着身子站起来,走过去挡在成勉面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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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这是何意?”连无忌眼底冰冷一片,若是以往的赵艺翡,怕是早已瑟缩退却,可今日若是不救下成勉,她就会死。
“连卿还请手下留情,成勉还有些用处,”身体的疼痛宛若尖针扎,密密麻麻的,赵艺翡早已是满头大汗,“北辽使臣在我赵国去世,总该给个交代。成勉与北辽有仇,交给他们,恰好是最能平息北辽怒火的,且成勉在民间颇有美名,连卿若堂而皇之杀了他,怕是会招致不小的麻烦。”
“那依陛下的意思,该如何处理他?”
问出这句话,便意味着连无忌的态度松动了,“他伤了连卿,自是不可轻饶,不如关入大牢,并冠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公之于众,再暗中与北辽联系,根据他们的态度做处置。”
赵艺翡眼神中充满关切,仔细扫过连无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连卿现下最要紧的,是处理身上的伤口,若是上面抹了毒,又耽误了治疗时间,可就不好了。”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连无忌,但他并未立即表态,而是将刀尖对准了赵艺翡的心脏,“陛下最好别耍花样,否则……”
赵艺翡连忙表态,“我当然也是有私心的,你知道,我中毒了,而下毒之人正是成勉。连卿,我只想活着,只要能活着,我可以听你做任何事。”
这话完全发自肺腑,连无忌仔细端详她面上的表情,须臾,收了刀剑,留下一个心腹后便离开了。
他一离开,赵艺翡就松了一口气,这一松气,竟是双腿一软直直跪了下去。
这一举动吓坏了周围的宫人,一声叠着一声的“陛下”,与此同时,赵艺翡清楚地听到了身后的嘲笑声。
宫人搬来圈椅,扶着赵艺翡坐好后,赵艺翡才问他要解药。
她并没有刻意避开宫人,这里的人都是连无忌的,与其偷偷摸摸被他怀疑,倒不如光明正大乖乖顺顺,还能因此减少他的注视。
谁知那成勉却对着她一顿怒骂。
“呸!狗皇帝,你有什么脸来问你爷爷我要解药?卖国贼,一身赵家血脉白瞎了!”
“放肆!”宫人怒斥。
“我不仅放肆,我还放你,你一旦出来,能臭死所有茅厕里的蛆!”
“你你你!你个泼皮小儿!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好了,”赵艺翡阻止了这场单方面的言语霸凌,她对上成勉的视线,“解药在哪儿?”
“解药?痴人说梦!”
赵艺翡疼得不行,没有功夫与他虚与委蛇,她猛地下压他脖子上的剑,锋利的剑刃触及皮肤瞬间见血。
“要么解药,要么去死。”
成勉仰起脖子,身处弱势却眼神轻蔑地瞧着高位者的失态。
“我成勉,从不怕死。”
“你不怕死,你的亲人也不怕吗?”
“亲人?”成勉笑,“那群贪生怕死之辈,我恨不得亲眼见到他们下黄泉。”
赵艺翡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说起这些时眼底蕴含着切切实实的恨意与无情,做不得假,可是她分明记得,史书记载成家是清流世家,成勉的父兄皆是一等一的爱国之辈,并非如成勉所言。
究竟是成勉在说谎还是史书记载错误?
“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我虽没有翻覆朝堂的权力,但是屠戮一家这等小事,我碰碰嘴皮子还是能够做到的。”
说着,赵艺翡一扬手,便有人奉命退下。
在此过程中,赵艺翡余光始终观察着成勉的表情,他脸上还在笑,但凑近了看,能看出那笑意逐渐凝固,像是覆上了一层堆笑的皮,而那层皮缺水干涸,逐渐破裂乃至脱落。
但他并未有任何动作,时间的滴漏渐渐流逝,在这场焦灼的对决中,赵艺翡也逐渐不自信。
约莫一刻钟过去,有人去而返,他脸上、衣服上皆有鲜红血迹尚未干涸,可见这血迹刚溅上去不久。
“陛下,成家满门上下,除却成勉三十七人,皆处理干净。”
说出这句话时,赵艺翡注意到成勉的身体颤抖,背部瞬间佝偻下去。即便他放声大笑起来。
看来嘴还是很硬。
“成家不能让你放在心上,那今夜那些与你一起起事之人呢?你也不在乎吗?”
话音刚落,一旁满身是血的宫人便道:“陛下,谋逆之人已尽数死亡。”
“什么?!”
“丞相说,光杀成家不足以震慑天下,彰显皇威,便命令小的尽数除去。”
“我定要杀了你!!”成勉满目猩红,竟是突然发力,挣脱了桎梏,夺剑飞身朝他刺来。
宫人常年久居深宫,或许手握权力但却并无多少武力值傍身,而成勉久征沙场,即便此刻身受重伤,竟也速度快得叫其他人反应不及。
一剑割喉。
赵艺翡离得近,血溅到了脸上,她当即愣在原地。
殿内之人逃的逃,散的散,很快就只剩下了成勉与赵艺翡。
3. 第 3 章
猩红的,仇恨的,冰冷的杀意无比精准地瞄准了她,赵艺翡想逃,却被一片瓷片定住了裙角,好不容易扯断,大门却无风而闭,任凭她怎么办都打不开。
杀意越发凌厉,赵艺翡只好转身,紧紧盯着他。
“成勉,我并未当真下令杀人,无论是你成家还是其他人,我都是骗你的,我也不知道,也不知道连无忌会借我之手真的杀人!”
“我早已让人在偏殿准备了血浆,我只是让他下去抹了血浆做样子给你看的,我没有真的想要杀人,杀任何人!”
成勉步步紧逼,赵艺翡退到角落,退无可退。
“我求求你别杀我!我只是一个傀儡,我什么都做不了!无论是你叫我阻止签合约还是旁的什么,我都做不了……啊!”一剑刺穿肩膀,赵艺翡痛得满地打滚。
但成勉也没讨到好,趁着他刺下来时,赵艺翡也往他伤口里刺进了一把匕首。
这匕首是她藏起来保命的,锋利至极又抹了毒,关键时刻可以救命。
赵艺翡握紧匕首,身上的疼痛都不知道该捂哪儿。
“你杀我有什么用!是能报仇还是泄愤?真正的罪魁祸首是连无忌,有这本事你去杀他啊!”
成勉冷笑一声,“你,我要杀,连无忌,我要活剐!”
第二剑伴随着凌厉的风袭面而来,赵艺翡自方才就在悄然挪动身子,此刻距离窗边不过一掌距离。
前面,成勉执剑而来,赵艺翡咬牙,往前一步,不顾身上的伤直接翻了出去。
甫一出来,赵艺翡就感觉到了如白昼般的暖光,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中间的的连无忌,以及周围里三圈外三圈将这里紧紧包围的人。
对上连无忌看好戏的眼神,赵艺翡心里一跳,她勉强堆起以往的笑,试图往前走几步,却被人拦住了。
她看了看身前交叉的刀剑,再看看外面沐浴在昏黄火光中的连无忌,扯出一抹笑,“连卿,这游戏不好玩儿。”
“微臣却觉得很好玩儿啊。”
“这,这都见血了,哪里好玩,你放我出去,我们一起玩儿别的好吗?”
“哦?那陛下说说什么好玩儿?狸猫换太子怎么样?”
“什么?”
忽然,赵艺翡瞪大了眼睛,只见自连无忌身后走出来了一男子,此男子身形瘦小,面容姣好,面容沉静,对着连无忌喊了一声“连卿”。
此人,无论容貌、神态还是声音,竟都与赵艺翡别无二致!
赵艺翡被她吓得连连后退,“你……”
连无忌被她脸上的丰富变幻的表情逗笑,当众鼓起掌来,“赵艺翡,不,大胆贼子!你假冒皇室,死罪难逃,所有人听令,杀死假皇上者,封侯拜相!”
这里被团团围住,赵艺翡握紧手中精小的匕首,心却愈发悲凉。
今日,她极有可能就此命丧黄泉。
穿越三个月,临危受命男扮女装当了这个劳什子皇帝,受人摆布不得自由不说,还莫名其妙被人喂了毒药,各种胁迫,如今更是任人杀剐,生死不得。
这日子过得,当真是窝囊极了。
她举起匕首,绷紧身体,一瞬不瞬盯着周围举刀之人。
她是真的不想死啊……那就,最后搏一搏吧。
有时候,人被逼到绝境,是真的能够释放出超乎常人的力量。
连无忌漆黑的眸映出那浑身是伤惨不忍睹的人,分明瘦小羸弱,不堪一击,却偏偏能在重重包围中,仅凭一把短小的匕首逼的禁军不敢近身,甚至杀死一人,夺走一把长剑。
以前真是小看她了。
可惜,还是太弱。
哦,对了,还有丹藏。
这毒药邪门的很,第一次发病使人痛苦,若不及时服下解药,天亮之后,便是归西之时。
连无忌仰头看了看,天边隐隐有昏暗的蓝紫色。
他刚准备让人退下,却听前方有爆破声。
“保护丞相!”
“保护陛下!”
杂乱中,升腾的烟雾弥漫,降低可见度。
等烟雾散去后,哪里还有赵艺翡的身影?
*
赵艺翡是在一顶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醒来的。
一醒来就看见满身是血的成勉。
昨天夜里他满身煞气、不夺她性命不罢休的阎王模样浮现在眼前,赵艺翡登时被吓清醒了。她下意识拔腿就要逃,却被撞了头。
清脆的声响吸引了外面的人,此人一撩帘子紧张地望向里面,问道:“陛下,你没事吧?”
此人肤色粗糙偏黑,约莫是常年经受日晒雨淋,面上有疤,身形魁梧雄壮,虎口有茧,结合这些,赵艺翡判断此人应当是个武人。
再有,他甫一进来,视线先是落在了昏迷的成勉身上,见他没事松了一口气才转头问起她来,显然他格外关心成勉,多半与成勉是旧识。
成勉要杀她,那么他呢……
赵艺翡手边无武器,只能一边屏息紧张地盯着他,一边快速思索应对之法。
他似乎察觉出了赵艺翡的紧张,首先自我介绍道:“陛下,草民李晓墨,奉颜将军之命保护陛下安全。”
他口中的颜将军,赵艺翡曾在上朝时听朝臣们的议论过,是镇守北疆的将军,与北辽对战的主将。
同时,也是连无忌招安的主要对象。
依照连无忌的残暴无情,为了权力与钱财无所不用其极的性子,颜将军怕也是凶多吉少。
“陛下,连无忌正在满城搜捕你与成小将军,草民需得尽快送你们出城。”言罢,他转头出去。
一声“驾”响起,马车摇摇晃晃往前行驶。
赵艺翡信不过他,她起身去拿成勉身边的剑。
必须有武器傍身才行。
成勉身上有两把剑,一把青龙纹云柄长剑,一柄断剑。
赵艺翡先去拿长剑,却没想到在成勉手中轻盈的剑,实际上重若千斤,赵艺翡堪堪挪动半分便手腕酸麻。无奈之下,赵艺翡去取那柄断剑。
剑依旧笨重,但好歹只有一半,比起长剑轻松了不少。
手中有了武器,赵艺翡才抽出空来仔细观察周围。
马车内部陈设简单朴素,除了坐塌再无其它,轿帘也是粗布。李晓墨应该是个不富裕的人,或者说扮演着一个不富裕的角色。
撩开一边的轿帘,就见远处青山绵延,眼前绿树丛生。
李晓墨并未骗人,他的确是送他们出了京师。
然而,赵艺翡猛地抬头,头顶蓝天白云,可见今日是个大晴天。
可是,丹藏七日必须服解药,否则就会毒发而亡。
昨夜她那股深入骨髓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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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为作假,天将将亮时她甚至感觉到了手脚发软,若非当时情况危急,强烈的求生意志支撑着她,她怕是早就倒在某个地方死去了。
可是如今……她不仅活过了第七日,身上的伤也被人上了药。
昨夜种种,仿若梦境一场。
难道是李晓墨?他会医术?
难道真如他所说,他是来保护她的?
赵艺翡决定试探他。
“李将军,”赵艺翡撩开轿帘,李晓墨连忙道:“陛下,草民只是一介武夫,顶多得到了颜将军的赏识有机会上阵杀敌,但只是无名小卒,实在担不起陛下这声将军。”
“朕是九五之尊,朕说你是将军便是将军,李将军请放心,待此间事了了,朕必定封你为护国大将军,赐良田千亩,金玉万担,定然比你跟着颜将军强多了。”
谁知李晓墨一听,当即冷了脸,“陛下,草民的命是颜将军救的,颜将军命令草民护送陛下出城,草民必定舍命陪君子完成使命,至于陛下所说良田金玉,草民不敢奢望,只愿陛下记住数万为了救出陛下而舍身的义士,从此勤政爱民。”
“数万?”赵艺翡一愣。
李晓墨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望着前方,语气沉重,“天下人皆传陛下昏庸无度,荒淫无道,但数日前,一封密信从皇城传到颜将军手中,于是我们皆知晓陛下您虽身居高位,但却受奸人所困,即使有心救民,却也无法施展。颜将军痛感奸相误国,于是便暗中布局,誓要救出陛下,却没想到着了奸人的道……桐城十万、柳州五万,更不要说还有数不清的小战。他们并非死于辽军手中,而是奸相的埋伏。”
“陛下您也勿要怪罪成小将军,当初为救出陛下,成家军出了最大的力气,也是死伤最为惨重的,成小将军的亲人也因此葬身。”
回应他的,是沉默。
赵艺翡自穿越起就被人保护,久居深宫,虽受到连无忌的威胁,但只要她听话,连无忌基本不会伤害她,还会给她提供两辈子都没享受过的荣华富贵。
她却是不知,金堆玉砌的生活背后是如此残忍的真相。
“对不起。”这句话出自真心,发自肺腑。
李晓墨愣了愣,扭过头见鬼般看了她好几眼。
赵艺翡笑了笑,看来自己的名声还真是差啊……
“李……还不知你在军中担任何种职务?”
“草民只是一介无名小卒,陛下唤我名字便可。”
“李晓墨,你学过医?”
“并未,”他牵着缰绳控制着马儿转了一个弯,继续道:“陛下与成小将军身上的伤是宫里的太医治的,也是他将陛下与成小将军送出宫的,草民这句话在宫外接应,然后送出宫罢了。”
“是哪位太医?”
“是莫老太医,他……成小将军不可!”话说一半,李晓墨忽然扭头,猛地将她推倒。
赵艺翡被他推下马车,重重摔在地上,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自后背蔓延开来。
然而,她却顾不上背部的疼痛,因为她看见一把锋利的长剑自马车中刺出,若非李晓墨推倒她,那柄长剑就该刺穿她的心脏。
而李晓墨此时此刻正紧紧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下一步行动。
胸腔内部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她握紧手中的断剑,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逃跑的好时机。
4. 第 4 章
可是成勉哪里会让她逃?
只听“铮”的一声,眼前白光一闪,那把青龙纹云剑柄的锋利长剑就直直钉在了赵艺翡的眼前。
赵艺翡被迫停住脚步。
这把剑距离她很近,衣角微微漾动时都会触碰到剑身,若是赵艺翡再前进一步,那么那把剑此刻就不是插在地上,而是插在她的颅顶。
足可见成勉是多么想要杀了她。
但他并未杀了她,也说明他尚且有所顾忌。
“赵艺翡,休想逃,莫要忘了,你体内的丹藏只有我有解药。”
“我没想逃。”赵艺翡转身,却看到了成勉与李晓墨对峙的局面,心下诧异。
他们,不认识?
下一秒,成勉出声,证实了赵艺翡的猜测。
“你是谁?有何目的?”成勉摸向腰间,空荡荡的感觉令他猛地抬头,忽然,他的视线凝在了赵艺翡手上的断剑,见剑还在他松了一口气。
然而想起此剑在何人手中时又猛地提起一口气,剑眉紧拧满目怒火,“你偷我剑!”
说罢,就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似乎要与她这个偷剑贼决一死战。
赵艺翡心里一跳,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见一旁的李晓墨拦在了她的面前,
“成小将军不可!”
赵艺翡很是诧异他的举动,挑眉看着他。
成勉却很气,“你与这昏君是一伙的!”
说着就右手握拳朝他致命要害处袭去,李晓墨应付得极为艰难,但肉眼可见他并不想与成勉正面对上,即便被打得吐血,也依旧一边防御,一边着急解释。
“成小将军饶命!我并非赵帝手下,而是颜将军的人!”
“小人!颜将军都死了还要污他名声!”
“我真的是!颜将军死前托我护送成小将军和陛下出京师!”
“颜将军死在皇宫,数万禁卫军团团围住,你如何得见?”
“是颜家军颜诚副将死前托付的张松张千户,张千户死前托付何湾,何湾死前告知的我啊!”
“成小将军不信我,难道连这个也不信吗?”
李晓墨再次被打到在地上,这次他没再躲,而是举起一枚令牌,但也是这枚令牌,让成勉停手。
李晓墨见有效,连忙道:“这是颜将军的令牌,若我不是颜将军的人,何故这枚令牌会到我的手上?”
成勉一双眼死死盯着那枚令牌,良久才将视线移到李晓墨的身上,李晓墨鼻青脸肿地扒开衣领,锁骨处赫赫然是一道丑陋狰狞的疤痕。
李晓墨语气激动,“这里!这里原本是一朵牡丹花,牡丹上上面刻有一个‘颜’字,但自从颜将军死后,便下令所有的颜家军剜去这块印记以防受到牵连。”
“那你为何还要接下任务?”
“因为我的命是颜将军救的啊!成小将军,您是颜将军的外甥,是颜将军最为信任之人,颜家全家皆亡,您就是我等最为信服的下一任将军,我李晓墨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救您啊。”
“成小将军,您现在应该赶紧逃,和陛下南下徽州,那里有残余的颜家军和成家军接应,届时您就可以与陛下重夺回江山,还天下太平啊!”
成勉面露犹豫,最终,他接过那枚令牌,扶起李晓墨,“我信你了……抱歉。”
李晓墨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一个八尺大个儿竟是傻笑出了声,“没事没事,危急关头,成小将军谨慎些才好。”
成勉摸了摸腰间,顿时有些尴尬,“抱歉,你的医药费记我账上,若我不死,日后定还你。”
李晓墨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忽然,成勉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李晓墨立马以耳伏地,静听片刻,脸色大变,“遭了,定是奸相追来了,对方骑兵起码有百人。”
他起身去牵马,将缰绳交给成勉,“马车上有足够的干粮,成小将军,陛下,你们赶紧走吧。”
成勉却一剑砍断了连接马和马车的绳索,“带太多的东西只会拖慢脚步,最好是轻装上阵。”
李晓墨闻言连忙道是,便主动帮忙,赵艺翡也走了过来把干粮往身上挂。
三人速度很快,成勉朝赵艺翡伸手,“剑给我。”
赵艺翡将剑递给他,见他郑重地挂在腰间,为防掉落,甚至用腰带多缠绕了两圈。
确认不会轻易丢失后,成勉才抬眼看向赵艺翡,语气冷淡极了。
“上马。”
说完便去了李晓墨那边,两人走了一段距离,距离赵艺翡有些远,赵艺翡听不到他们的话。
这也很正常,她如今也并不信任他们。
至于这上马……这是赵艺翡第一次骑马,这拉车的马又生得高大壮实,赵艺翡试了好几次都没爬上去。
另一边,和李晓墨说完话的成勉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暗道一声“废物”后大步走过去,一把拎起赵艺翡的后衣领,将其往马背上一甩,自己再翻身上马,对马下的李晓墨道最后一声谢才告辞。
“等等,将军,”成勉垂眸,李晓墨举起两个小瓷瓶,“这些药能缓解将军您与陛下体内的毒药,是章太医救二位出宫时临时调配的,但因时间紧张,只来得及调配缓解之药,陛下每七日一次,将军每三日一次。”
“这些用量足以支撑陛下与将军半年,所以你们一定要在半年内找到解药……”
成勉将其挂在腰间,最后对着李晓墨抱拳,郑重道:“今日之恩,来日定当报答,保重。”
说罢,成勉不再犹豫,勒紧缰绳一夹马腹奔驰而走。
*
史书曾记载,抚军将军成勉长于军营,极善骑射,纵马千里无一出其右,想必加速前进,很快就能甩开连无忌的人。
但是!
赵艺翡快要吐了啊啊啊!
“等等!慢点慢点!我要颠死了!”
成勉对待赵艺翡粗鲁的很,仿若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大大的麻袋。
一把捞起她就往马上甩,致使赵艺翡面部朝下,腹部压上马背,马儿疾驰之时的上下振动,颠得她肚子难受,更不要说她背上还有数担干粮。
赵艺翡实在难受的紧,然而成勉打定了主意把她当麻袋,半点也不听她的话,不仅不停下,还加快了速度,驱策着马儿上下颠得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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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害了。
“成勉!朕叫你停下,我要吐了!!!”
“你不停,我就吐你身上!”
话音刚落,赵艺翡的脖子就被他钳住,被迫脸朝外。
赵艺翡:!!!
“你这样,不怕我有朝一日得势第一个就治你死罪吗?”
成勉的嗓音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嘲讽以及傲气。
“且不说以你这样的人是否会有那么一日,就算日后你真的重掌江山,我成勉不要你杀,待砍下北辽王项上人头之后,自会负荆请罪引颈自杀。”
他如此的油盐不进,赵艺翡下定决心给他点颜色瞧瞧。
成勉感觉到腿上有异样,垂眸就看见大腿上那只用力的脏兮兮的手,轻蔑一笑,“你这点力气,跟挠痒痒有什么区别?”
赵艺翡也是真的气到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顺着大腿往上探,感觉位置差不多了,趁着某个自大狂放松警惕之时,猛地就是一抓!
“嘶!赵艺翡!!!你!放手!!”
马儿忽然左右不分地乱撞,赵艺翡被颠得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难受的不行。
她一难受,手上无意识地加大力气,倒是害惨了成勉。
成勉赶紧提气控制好缰绳,松开控制赵艺翡脑袋的手去抓她那作乱的手,一字一句咬牙道:“不想死就放手!”
“你不想断子绝孙就停下让我坐好!”赵艺翡亦是面色苍白。
因着这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成勉听话的筹码,成勉来抓她手时她猛地使劲儿,叫成勉不敢真的跟她抢夺。
成勉被她控制着,对峙两三句话就满头大汗,他无奈妥协,“我放你下来,你先松手。”
“我如何信你?谁知我松手后你会不会信守承诺,若是恼羞成怒一剑结果了我该如何是好?”
“那你说如何?”
“我们一起动,等我坐好后就松手。”
成勉额角直跳,“这如何一起动……好!都听你的,一起动。”
后面这句话仿佛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马慢悠悠地停了下来,赵艺翡总算是有了个喘息的机会。
“你说,该怎么办。”
“等等。”待那种天地颠倒五脏六腑乱绞的痛苦有所缓和后,赵艺翡才道:“我先下马,你再下马,然后扶我坐好。”
“好。”成勉忍的难受,恨不得快点将这个麻烦精给扔下去。
赵艺翡动了动脚,试着去探马镫,却碰到了某个坚硬的东西,她用脚尖撞了撞,“你的脚挪开,我要下马。”
踩住马镫后,她放下另一只脚往下试探,可这马实在是太高,她没办法像下楼梯一样下去,只能跳下去,可是她如今的姿势,若是跳下去,怕是会……别真的给人弄断子绝孙了。
她抿唇,犹豫道:“那个,我下不去,你最好是跟着我的动作一起下,不然我也不知道我的哪一个动作会失控。”
成勉原本紧闭着眼,一听他的话,猛地睁眼看向她,一双锐利的眼睛周围被憋得泛红,平添了几分魅色。
赵艺翡移开眼,“好,那你准备一下,跟着我的动作……诶!”
5. 第 5 章
一只结实的小臂环上她的腰,赵艺翡下意识抬头,就见成勉不知何时俯身,与她拉近了距离。
此刻二人的距离很近,近到赵艺翡能清楚看见他眉梢有细小的伤疤、因为忍耐而跳动的额角血管、眉间鼻尖的汗珠、紧密颤抖的睫羽。
“你,控制好力道。”
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开,赵艺翡猛地反应过来,登时就要推开他,“你这是做什么?”
“你不是下不去?我抱你下去,”他的语气很不耐烦,“快点别墨迹,都是大男人扭捏什么。”
赵艺翡闭嘴了。
腰间的手结实有力,下马时收紧力道仿若铁锢一般。
为防摔倒,赵艺翡不得已将另一只手搭在他的腰上,隔着冰冷的皮革腰带,赵艺翡惊觉成勉的腰之细。
“好了,怎么上马?”
脚落在地面站好,赵艺翡松开手,盯着他道:“我上不去,你抱我上去。”
成勉也不知怎的,分明都是男子,却有一种被占了便宜的感觉?
“我成勉是个守信之人,你干脆放了我,我扶你上去。”
“骗子也会说自己是守信之人,你若趁我放手丢下我该如何是好?”
成勉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也没太惊讶,只是瞥了她一眼,“你之前不是一直想跑?”
一边说着,一边重新去揽她的腰,“抓紧。”
赵艺翡重新扶住他的腰带,一边道:“我的解药还在你身上,我如何走?”
成勉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赵艺翡一直扶着他的腰,而那两瓶药就挂在腰上!
可是,腰带上那两瓶药还好好挂着,他微微挑眉,“我还以为你会偷走。”
“君子从不有小人行径。”
成勉不屑的笑了一声,“你若是君子,那天下就没有小人了。”
说罢,他稳稳扶着赵艺翡上马,眼神微微往下瞥,“现在,松手。”
赵艺翡松开手,等成勉在她前面坐好,又重新将手搭在他的腰带上,对上他转过来的视线,她解释道:“毕竟我的救命药在你身上。”
她那胆小如鼠的怕死模样让成勉看不起,他转过头,“那你可要抓紧了,别摔死了。”
话音刚落,赵艺翡就感觉掌下那截精瘦的腰猛地用力绷起,随即马儿奔腾疾驰。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赵艺翡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的药瓶上。
她起初是真的想要夺走药的,可是,那李晓墨说这药只是缓解之药,无法根治体内的毒。且如今正值乱世,出了皇宫,不说她新赵天子的身份是个不定时炸弹,就说如今她这身体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子,不仅不会武功,还力气小身子娇贵,若是半路遇到战乱、流民或者是劫匪,根本无法安全而退,何不利用好成勉,借他之手重新在这乱世站稳脚跟呢?
且经过短暂的相处,赵艺翡看出这成勉似乎是个不聪明的,满身傲气目中无人,莽撞冲动禁不起激。
而恰恰是这种人,最好拿捏。
*
为避免被连无忌的人追上来,成勉纵着马穿梭在密林之中,并未选择走官道。
正值晚夏,南方多雨。白日还晴空朗朗,到了晚上,瓢泼大雨瞬间倾盆而下,赵艺翡和成勉瞬间被淋湿了全身。
二人身上本就多伤,若是淋了雨受了凉对谁都不好,于是赵艺翡提议寻个遮雨之所歇息片刻。
成勉也正有此意,于是扶着赵艺翡下马,二人一起寻找。
然而雨势太大,二人走了许久也没看到合适的,夜里降温又太快,刺骨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衣衫,冻得人直打哆嗦。
好在很快,成勉就发现了一块巨石,此石位于上坡,从上面看是一块巨石,从下面看却是一整块空心,也正好是这一大片空心没有被雨淋到,而这空心位置也刚好可以容纳二人躲雨。
成勉去一旁栓马,赵艺翡则先进去。
进去后,赵艺翡借着月色简单打量四周,心道大约曾经有过很多人在这里过夜,中心位置不仅有燃烧了一半的干燥树枝,一旁角落还有一些食物残渣。
成勉进来后,自然也看到了中心的干燥树枝,赵艺翡抱膝蹲在旁边,仰头看着他,“你会生火吗?”
她拿起一根木枝在手心搓,“类似这样,钻木取火。”
成勉轻笑一声,蹲下身,一手摸了摸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及一块燧石,又将里面的干燥树叶积聚起来,在树叶之上,用匕首快速刮燧石,很快,那堆树叶就冒起了白烟,这时候,成勉俯身吹起,不一会儿火就燃起来了。
赵艺翡立马捧了干树枝过去助燃。
火是架起来了,可是外面风太大,若不找个东西遮挡,怕是很快就会熄。
赵艺翡看了看成勉脚上的伤,昨夜宫变时,成勉曾被锐器重伤脚踝,虽然今日晨时被人包扎了,但经过一整日的奔波雨淋,此刻更加恶化,红色洇湿了那一整块布料,看起来有些骇人。
于是在成勉作势出去的时候,她主动站起身拦住他,“你先烘干衣服,我去外面找些东西遮挡。”
说完就冲进了雨幕。
很快,赵艺翡就抱了一大堆藤蔓回来。
见她回来,成勉起身从她手上接过藤蔓,瞥了眼她那落汤鸡般的狼狈模样,“你去烤烤火。”
赵艺翡此刻也是冷得不行,虽然有心顾及他伤重,但刺骨的寒冷实在容不得她逞强,于是赵艺翡直接将东西都交给他便钻进了石头下面。
雨幕中,成勉抱着湿漉漉的沉重的藤蔓,垂眸看着哆哆嗦嗦烤火的赵艺翡,指尖仿佛还停留着方才交换之际所接触到的冰冷。
*
成勉速度很快,一条条藤蔓从巨石顶部垂下来,倒真的抵挡了不少冷风,赵艺翡褪了外衫,蹲在火边,一手捧着外衫烤,一边将整个身体凑近火源温暖身躯。
成勉进来后,粗粗扫了一眼内部空间,这里空间本就不大,之前仅能供两人遮雨,如今一块地方被用来生火,一块用来晒干粮,可供他与赵艺翡活动的空间就更小了。
最多,赵艺翡身边还有一点空间。
想至此,他毫不犹豫地坐在她的旁边。
两人的距离很近,几乎是肩叠着肩,他身上的凉气登时透过衣料传过来。
赵艺翡被冰得“嘶”了一声,往里面挪挪,可是里面也没有多少空间,赵艺翡无法,只能忍等他身上烤干。
好在他并未着上衣,肉身确实比衣服容易干。
不仅如此,赵艺翡还从他身上感觉到了热气。
她一边给衣衫翻个面烤,一边往他身上瞥。
昏黄的火光下,他的肌肤呈巧克力色,体格健硕,肌肉发达,线条流畅,沟壑分明,宽肩窄腰,每一块肌肉都静静展示着力量与美感。
锁骨处,一朵华丽的牡丹盛开。
赵艺翡忆起李晓墨的话,“为何上面没有字?”
成勉顺着他的视线,垂眸片刻,“你不必知晓。”
啧。
赵艺翡也不自讨没趣了。
赶路一天,腹腔空空,赵艺翡翻出一块馍充饥。
成勉瞟了一眼,自己探过身去拿了一张。
外面风雨交加,山石之之下,影影绰绰的火影在石壁上起舞。
白日里一路奔波,此刻好不容易可以歇息了,赵艺翡却并不敢睡。
昨夜成勉要杀她的样子她可记得清清楚楚。
可是……
她仔仔细细回忆着今日成勉的态度。
初初醒来之时还是一副要杀了她的模样,如今却愿意与她靠的这么近取暖。
即便如今杀她轻而易举,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似乎隐隐还有保护她的意思。
是她的错觉吗?
火花噼里啪啦,赵艺翡暗中观察着他的动作,成勉自进来后就一直在闭目养神,似乎任何事都不能再让他开口。
“成将军,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成勉没有说话,赵艺翡继续问:“你现在,还想杀我吗?”
话音刚落,赵艺翡就看到成勉睁开了眼,跳跃的火光照亮了他眼底的仇恨与杀意。
赵艺翡猛地一惊,顿时犹如被野兽盯住一般后背发凉手脚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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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铮”一声,长剑出鞘,赵艺翡猛地被他反手压住脖子,剑刃紧贴皮肤。
赵艺翡心跳如擂,屏住呼吸。
“我恨不得对你千刀万剐。”成勉俯身,贴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
“昏聩无道,懦弱草包,随随便便就下令杀死了无数英勇忠义之人,我难道不该杀了你吗!”
赵艺翡紧紧盯着他,说起这些时,他双眸猩红,充斥着杀意与痛苦。
“但我不能杀了你。”
冰冷的杀意逐渐消弭,成勉迅速收了剑,赵艺翡却不敢放松。
“你该感谢,你身上流着赵家的血,是赵家最后一支血脉。”
“否则,你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他又闭上了眼,似乎是不愿在看见她的脸。
赵艺翡抱膝靠在石壁边,一手抚上心口,感受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兀自平复心情。
至少他不会再轻易想杀她,也明白了他不杀她的理由。
如此,心里便也有了底。
*
赵艺翡是被痛醒的。
她的脑袋猛然撞到坚硬的石壁上,刹那间眼前闪过阵阵白光,指尖请按,果真鼓起了一个大包。
头晕目眩间,她注意到成勉的动作。
火早已熄灭,成勉捞起衣服套在身上,“有人追来了,快收拾东西准备走。”
闻言,赵艺翡顾不上头疼,赶紧穿上外衫捞起干粮就往外走。
*
尽管成勉马术超绝,但刚出密林,就遇到了流民群。
一见赵艺翡二人穿着不凡,背后又背着沉甸甸的包袱,饿了许久的流民顿时围堵过来。
成勉本欲纵马离开,然而流民数量太多,马蹄一时竟无处下脚。
成勉拔剑威胁,利剑出鞘,剑刃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实吓到了衣衫褴褛的流民。
但处于生死之际,流民们对死亡有着敏锐的感知以及侥幸,一察觉出成勉无意伤害他们后便又扑了上来。
成勉一边用刀背击退一边怒喝,试图吓走他们,可惜如今效果已不大。
为了一口吃的,他们宁愿挨打。
赵艺翡紧紧抱住包袱,用力蹬爬上来的抢夺的流民。
忽然,人群中有人喊:“是他们!是悬赏令上的人!”
“抓住他们,就有数不尽的吃的!”
空气瞬间静滞。
赵艺翡猛地回头,就撞进一双双绿油油的眼睛里。
宛若黑夜里啖血吃肉的猛兽。
赵艺翡猛地将装满干粮的包袱扔出人群外,高呼:“里面全是吃的!谁抢到就是谁的!”
饿了许久的流民们一听,顿时顾不上赵艺翡与成勉两个,多去抢夺那包袱里的馕饼。
前面的路渐渐空出来了,赵艺翡当即大喊:“成勉!”
成勉也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机会,当机立断握紧缰绳,“抱紧我!”
话音刚落就夹紧马腹,俯身,重重打下马鞭。
马儿吃痛,跨过因着急抢夺干粮而跌倒在地的流民,拔足疾驰。
怕路上再遇流民,他们绕了很远的山路,终于在太阳下山前来到了繁织城。
*
远远地,赵艺翡和成勉就看见城门口排着长队,兵卒举着画像正一个个比对。
不用想,那画像上必然是他们二人。
“成勉,你有信心能打败他们吗?”
成勉闻言瞥了她一眼,眼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浮现出了不屑,仿佛在说:笑话?瞧不起谁呢!
赵艺翡嘴角微抽,“那就好,届时我们若是暴露了,还有底牌逃跑。”
成勉警惕地皱眉,“你想做什么?”
“来的路上我看到一种植物,名唤艾胺,将其涂抹在身上,可使皮肤短暂溃烂。”
“我们可以寻医求药为借口进城。”
成勉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地摩挲着剑柄。
其实他明白,赵艺翡这个办法不可谓不好,可是他不信她。
若是在这个计划之后,暗藏着什么阴谋……
6. 第 6 章
良久,成勉才警告道:“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样。”
赵艺翡实在无奈,她在他眼中究竟是何种奸诈形象,随随便便什么事都能耍花样。
“在你眼中,我能耍什么花样?”
成勉不屑一笑,“谅你也不敢。”
赵艺翡看了看他腰间的药瓶,“你最好是多缠两圈,你这样子,我真的很害怕它丢了。”
成勉握住药瓶,“怎会?!”
“希望如此。”
说着,赵艺翡回身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我们就赶紧去吧,趁城门尚未关闭。
*
赵艺翡所说的地方不远,二人抹了药汁又等了半个时辰,脸上果然冒起了泡,严重的地方甚至发紫,完全看不清原来的肤色。
赵艺翡趴在河边,左右看了看自己的脸,满意极了。
如此,一般人应当看不出来原本的面容。
她偏过头去看成勉,一身深色劲衣上面,是一张溃烂的不堪入目的脸。
他正坐在石头上擦剑,赵艺翡道:“你这剑也要带进去吗?”
成勉头也没抬。
赵艺翡继续道:“怕是太引人注意了。”
她又指了指不远处的马,“马也是。”
成勉没说话,但却起身去解了马儿的缰绳,一拍马屁股让它朝反方向跑去。
反复确认没有遗漏后,赵艺翡才和成勉往城门口走。
“以防万一,我们最好有个关系。”
赵艺翡想了想,“你看起来年纪没我大,干脆兄弟关系吧。”
“你休要占我便宜。”
“那你说如何?”
“父子。”
“……”
“我好歹也是君王,你这样占我便宜,不觉得心里不安吗?”
成勉讥笑,“君王?”
赵艺翡知晓他在嘲笑她如今是个可有可无的君王。
她叹了一口气,“双胞胎吧,谁也没高了谁去。”
成勉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一切准备就绪,就差一张入城通牒。
这一点很简单,成勉假装撞了人,顺手牵羊拿了两张。
赵艺翡一看,上面写了基本信息,都是沧州人士,一人名为何成章,一人名为杨志成。
赵艺翡拿了何成章那张,“你我二人姓氏不同,双胞胎不成了,就说是结拜的异性兄弟吧。”
她望了望天,“天色不早了,快些入城吧。”
一出来,赵艺翡眼神就变了,一双眼迷茫又虚无,深处还暗藏对生的希冀,原本停止的腰此刻也垮了,仿若沙漠求生之人。
再配上那张长满泡的脸,可信度100%。
只是……赵艺翡不可思议地看着身边的成勉。
刚走出来,成勉就佝偻着腰,握拳时不时咳嗽,双腿颤抖,一副行将就木命不久矣的模样。
演到一半,成勉就察觉到赵艺翡正在看着他。
成勉扭头,赵艺翡道,“你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吗?”
成勉垂眸,上下扫了眼她的模样,眼底很是诧异,似乎很惊讶她有如此演技。
赵艺翡一看就明白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演戏,“你演的太过了。”
成勉眉头一皱,肉眼可见的烦躁,一副很烦她的样子,却又在看见她的样子而忍住了。
赵艺翡笑了笑:“你那不是病人,而是老人。”
“……”
“一个真正的病人,是困于□□病痛,又还有求生欲望,是渴望与痛苦并存……”
“说人话。”
赵艺翡:“……你,眼神别那么坚毅。”
成勉闭了闭眼,等再睁眼时,眼神就……更坚毅了。
此人应该是直来直往的性子,不会虚与委蛇地演戏,否则也不会如此。
“……要不你还是闭眼当瞎子吧,你眼神戏太不过关了。”
顿了顿,赵艺翡无奈道:“算了,你还是继续你的演技吧,做个瞎子病人。”
“我现在很怀疑你的计划。”
“……”赵艺翡突然有些无语。
但好在成勉演技方面虽然有些不太靠谱,但二人一个闭眼装老人,一个演技超群,再加上两张唬人的脸,还真挺轻松地进城了。
繁织城是距离京都安平最近的城市,河网密布,又有大运河通航,交通便利,经济发达,富商大贾云聚于此,贵族世家也多于此地置办家产。
即便是乱世时节,外面流民四起,繁织城也依旧夜夜笙歌,奢华之风盛兴。
一入城,成勉便带着赵艺翡往偏僻之处钻。
一座城市,有浮华就会有贫穷。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喧嚣热闹,纸醉金迷逐渐消退在身后,逐渐代替的,是满地垃圾与死尸的、人人面黄肌瘦的、死气沉沉的贫民窟。
成勉带着她绕了一圈,择了一座荒废庙宇进去。
“今夜就暂时歇在这里,明日就出城。”
赵艺翡自然没意见,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处吸引了。
在他们进来后不久,约莫七八个身材魁梧的男子跨进破败庙宇的门槛,除却为首之人,其余之人皆手拿粗棍。
为首的男子一进来就捂住口鼻,嫌弃地扇风,“这什么破烂地儿,快点找,手脚健全的或是面容俊秀的,全都带走,都手脚麻利些。”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男人纷纷动了。
此间庙宇皆是一些无家可归的乞儿,要么躺在地上休息睡觉,要么已经晕死过去,要么直接是一具尸体,要么因为害怕而逃窜。
可这些人显然是有备而来的,一见有人要跑就关上了大门,门栓拴上,留两人举着又粗又结实的棒子守在门口。
若有人执意逃跑,便会落得个乱棍打死的局面。
而没有逃跑的,凡是被他们挑中的,皆被他们用粗绳捆住手脚,若有反抗者,乱棍伺候直至断气。
“成勉,”赵艺翡身子往他身边挪动,“你能打得过他们吧?我是指所有人。”
“放心,不会让你死。”
不用看,光是听他这淡淡的嘲讽语气赵艺翡都能想到他的表情。
但此时此刻,他的自大狂妄反而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这些人似乎是人贩子,我们不能被抓到。”
“不用你说。”
顿了顿,她又忍不住叮嘱,“为万无一失,你最好……能杀了全场所有人。”
赵艺翡想得明白,方才入城之后,她注意到城内大街小巷皆贴满了他们二人的通缉令,他们最好是低调行事,最好别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
若是成勉出手杀了人,那一身武艺十有八九会让人产生联想,若是将他们与通缉令联合起来,那就糟了。
谈话间,人贩子离赵艺翡与成勉愈发近,眼见就要到跟前了,成勉也悄然握紧了藏在衣服内的断剑。
然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对面一道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主人,这里有个美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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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有剑!”
“不可以!不可以欺负我家公子!”
赵艺翡循声望去,就只看见一脏兮兮的女子死死握着长剑,阻拦着人贩子的前进。
因着他们躲在神像侧面,以赵艺翡的视角,根本不能看到那女子所看的方向,也就看不到她口中的公子。
“看来,还是个身份不凡的美男子啊?让我瞧瞧到底有多美。”
唤作“主人”的男子缓缓来到女子身前,他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那女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是个不错的,定能卖个好价钱,你们抓她的时候注意着点,别留下伤痕。”
“不准过来!我这可是御赐的盘龙剑,能削铁如泥,若你们敢近身一分,定如此石!”
话音一落,她猛地往旁边佛像上挥砍,霎时间,佛像的脚被她削去一半,看那切口整齐利落,果真如那女子所说削铁如泥,这一举动也成功让人贩子一时之间不敢前进。
那主人也愣了愣,随后怒喝,“都愣着干什么!她的剑没有你们的棍长,打掉不就行了吗!”
“可她说那是御赐……”
“你傻吗,她说御赐你就信?我让你去吃屎你怎么不去!把她卖了再把剑藏起来,或者说是捡的不就行了?快给我拿下他们!”
那女子看着薄弱,不堪抵抗,手上的剑很快就被打落,腿窝挨了一棍,重重摔在地上,双手被绳索束缚住。
即便如此,当她看见人贩子越过她往更深处走时,她大力挣扎起来,大喊着“不要碰我家公子”。
但这些都是徒劳,她家公子最终还是被硬生生地拖了出来。
因着人贩子都围过去了,赵艺翡一时之间没看到那公子的面容,只听到那主人一句惋惜的话,“美则美矣,可惜是个残废,少了一只手一只脚,这……得少多少钱啊,也就只能看侯府的老爷想不想要了,但这不是他自己亲手砍的,怕是又得压价……罢罢罢,卖多少是多少,拖走吧。”
赵艺翡听得心惊肉跳,更别说那忠心护主的姑娘了。
果然,你姑娘不再拼死挣扎,而是满面泪水地求饶,“求你,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能放了我家公子。”
那主人仔细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地上的男子,双眼一亮,轻“嘶”一声,“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你这公子一看就不中用了,买回去没几天可能就死了,但你不一样,这面容,确实可以,那就抓你吧。”
说罢,他给一旁抓“公子”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果真放了那“公子”,只抓着女子往外拖。
“等等等等,我能,能最后与我家公子说一句话吗?”
“你没资格与我谈条件,拖走。”
那主人又看了一圈周围,视线在赵艺翡和成勉丑陋的面容上一扫而过,便皱了皱眉嫌恶的往外走,“开门开门,去下一个地方。”
大门被打开,那女子连同着方才被挑选中的人被他们驱赶进一个巨大的铁笼里,那铁笼里已经有好些人了,皆是双手被绑住,眼神麻木地看着新来的人。
远远地,赵艺翡都能听见女子依依不舍的声音,“公子,你一定要活下去啊,老爷和夫人都等着你报仇啊!”
人贩子走后,庙宇瞬间安静下来,赵艺翡也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很快就注意到成勉的不对劲。
他似乎是看见了什么,一脸的不可思议。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赵艺翡看清了那“公子”的模样。
他被人拖到了庙宇中央,脸正正好对准他们。
7. 第 7 章
那公子被人拖出来又随意扔在地上,半张脸贴在地面,露出的半张脸皮肤白皙,轮廓分明,即使闭着眼也可见其惊为天人的外貌。
可惜,他落在外边的袖子下面空荡荡,下面看着也只有一条腿。
下手之人是有多恨他啊,这跟把人砍成两半有什么区别?
“你认识他?”
“范博陆家大公子陆玉成,人称陌上公子,据说三岁能识字,五岁能断案,六岁读遍经史子集,十岁随父入京,跟随大理寺卿处理京城悬案,又称长安九头猫,能捕风捉影,见微知著,颇受先帝重视。”成勉皱着眉,眸色深深。
“他那把盘龙剑,就是先帝亲赐,见此剑者如陛下亲临。”
可惜,那剑被人贩子带走了。
陆玉成……赵艺翡似乎想起来了。
《赵史》中有一篇《陆玉成传》,其中有写陆玉成及冠之年北赵灭亡,北辽侵占了陆宅,欺男霸女,整整三日,待辽军回国后,陆家已是一片地狱,残垣断壁填平了陆府的荷花池,鲜血几乎染红了陆家高墙。
而陆玉成,也死在了这场残暴血腥的单方面屠杀当中。
但眼前的事实是,陆玉成不仅没死,还被救了出来。
可如今赵艺翡看他这副模样,即便侥幸活了下来,怕也是命不久矣。
除却面色苍白如纸不说,方才庙宇内是那般吵闹,甚至自己即将被卖给恶魔,丫鬟为了保护自己而被人掳走,他也没有睁开眼看半分。
若不是死了,就是晕死过去,离死不远了。
这时,成勉忽然起身来到陆玉成身边蹲下,试了试他的鼻息,再去简单看了看他的断肢伤口。
伤口被人包扎过了,但长期奔波再加上未及时更换,绷带有些泛黄,甚至有血从里面渗透出来。
“这样不行,伤口已经化脓溃烂,若不及时医治,还是会死的。”赵艺翡皱眉道。
成勉抿唇,赵艺翡看出了他的想法,不赞同道:“我们如今自身都难保,若是再加上一个……”
一声巨响打断了赵艺翡的话。
闻声望去,门口,是方才的人贩子去而复返。
回来的仅三人,他们手持粗棍,凶神恶煞地站在门口,一眼便看见了中间的赵艺翡三人。
他当即怒喝,“哪来的老鼠,滚一边去。”
赵艺翡心下一沉,此人去而复返,是为了陆玉成!!
何其可耻!
但赵艺翡始终谨记自己的处境,深知以如今的自己根本救不了人,甚至还有可能搭上自己。
可她不愿管,成勉却拔出了自己的断剑,挡灾了陆玉成面前。
“想带走他,先打过我!”
大门无风自动,猛然紧闭,掀起重重灰尘。
“鬼!有鬼啊!”
不知是谁喊了第一声,原本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乞丐们纷纷诈尸般逃窜,很快这正殿就只剩下了赵艺翡二人、人贩子三人以及地上不省人事的陆玉成。
就在成勉喊出第一声后,赵艺翡就知道这事没有回头路了。
她赶紧扶着陆玉成的脑袋往边上拖,一边道:“成勉,都留不得。”
偏殿似乎有骚动,但赵艺翡却顾不上了,如今若是不斩草除根,来日就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成勉没回答,门口三人却如同被挑衅了一般,骂了两身就冲了上来,“嚣张小儿,今日爷爷带你见阎王!”
可阎王爷哪里是他们请的动的?成勉侧身躲开长棍,手中断剑重重砍在一人手腕上,一只血淋淋的手登时落在脚边,沾染上尘土。
那人足足愣了三秒,才抱着手臂哀嚎。
其余两人被这一幕吓到了,握紧手中的棍,一时之间不敢上前,看着成勉的眼神中也带上了恐惧。
“你,你可知我家主人是谁?我家主人可是城主的座上宾,你今日若是杀了我们,便是与城主作对!”
听着对方的话,成勉只是冷笑一声,“区区城主,只要他敢来,我就敢杀!”
说罢,断剑瞬间脱手,飞旋着贯穿了二人的心脏,最终回到了成勉的手中。
成勉握紧血淋淋的断剑,没有犹豫转身给正偷偷逃跑的第三人致命一击,血淋淋的头颅与身躯分离,惊骇的、恐怖的表情也彻底定格在了那张脸上。
顺利解决这三人,成勉以衣袍擦拭断剑,事后又一手提上地上的头颅直直进了偏殿。
赵艺翡望着他的背影,忽而一股凉意攀上后背。
理智上,她告诉自己这是正确的,但另一方面,她又惊骇于自己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又自然地决定了那么多人的生死。
甚至因为成勉没有突然善心大发而感到放松。
这种心理让她感到害怕。
她惊骇的发现,自己在不知何时成为了视人命如草芥的人。
意识到这一点,她猛地站起来,拔腿就往偏殿跑。
她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知道,她不能再坐在那里了。
然而,当她进去后,她看到的不是想象中的血腥地狱,而是另一幅景象。
这里没有一个人死。
有人注意到了她,成勉背对着她,手上提着那颗血淋淋的脑袋,听到动静也扭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又转回头,将那颗头扔到人群中,拔高声音道:
“你们都听好了,今日之事,若敢透露出去半分,不论天涯海角,我都会砍下你的头颅,和此人一样!”
“都听到了吗!”
“听到了听到了!”
成勉忽然大喝,“那还不快滚!想死吗?!”
人们得了令,有腿的纷纷往外面跑,没腿的更是用了吃奶的劲儿往外爬。
待所有人都走了之后,成勉又回了正殿,路过赵艺翡时,他脚步微顿,“若日后出现了意外,即便豁出性命,我也会保护你的。”
赵艺翡静静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放下剑蹲下身检查陆玉成的伤口。
“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赵艺翡忽然问。
赵艺翡现在其实有点生气,他说保护就保护,难道就能保证她不会遇到意外了吗?
只要是有意外,就有可能受伤甚至是丧失性命,若是遇到紧急情况,他一个外人如何能保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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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勉一边小心翼翼拆旧绷带,一边回她,“我曾经对着列祖列宗立过誓,我手中的剑,只为保家卫国惩奸除恶,绝不会对准黎民百姓。”他抬头,语气难得郑重,“我可以与你承诺,我会将你安全护送到徽州,但是我绝不会杀无辜之人。”
“那陆玉成呢?他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拖累我们。”
“我不管他是谁,我只知道,他的父亲陆辉祖投笔从戎,为国捐躯,是一代英豪,而陆玉成是他唯一的血脉。”
“仅仅是因为这个?”
“赵艺翡,”成勉忽然停手,抬头看着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你是天下正统所在,将来也只有你能坐上皇位,但我真心恳求你,不要轻视、轻易放弃任何一条性命,尤其是爱国义士之人的性命,他们的生命很贵重,他们的后代也值得被善待。”
“……”
不知为何,听了成勉这几句话,赵艺翡那颗焦躁的心竟渐渐归于平静。
她缓缓来到陆玉成身边,看着他熟练地给陆玉成包扎。
陆玉成的伤口果然已经溃烂发脓,成勉眼睛都没眨,用断剑帮他细细削去腐肉,又撕了一长段自己的贴身衣物替他重新包扎。
手臂包扎好了,又去包扎大腿。
赵艺翡渐渐看得入了神。
她忽然明白自己今日为何那么奇怪了。
在宫廷的那三个月,她见过很多次血腥场面。
连无忌骨子里流淌着病态又疯狂的血,生杀予夺随心所欲,手段残忍又血腥,还特别喜欢笑着邀请她一起观赏。
她哪里见过那种画面?
当着他的面就吐了三次,半夜里更是噩梦不断。
尽管如此,她至始至终都守着一条底线——她从未杀过人,也没有主动下过死令。
但今日,
她今日,她明知晓偏殿里都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都是一些身有残疾、连基本生存都是问题的贫民,但她还是让成勉去杀了他们,只因为——她要活下去。
她以为她能置身事外,于时代洪流中保全自身,却忘记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身份,忽视这个身份对历史走向的影响力,始终忽视、甚至是不愿承认自己早已成为了历史长河中的不可逆转的一颗沙砾。
她自认为的现代人的底线,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因为她对这个世界的融入与接受而不断降低、下降,又因为一层薄薄的不认可而走向一个狭隘又偏激的暗区——只要能保全自身,任何事都是可以的。
而成勉,是她穿越以来所见到的第一个具备正确价值观的人、第一个是非善恶分明、有自己的坚守的人。
看着这样的他,赵艺翡忽然就有一种拨云见雾的感觉。
她并不想真的成为一个为世人所不容的昏聩无能的君王,她也不想真的手染无辜之人的鲜血,想做一个为民服务的、有所作为的人。
“成勉,”赵艺翡露出了穿越以来的第一个笑容,“谢谢你,我想明白了。”
她的笑容格外真诚,成勉莫名其妙地抬头,就看见门外一缕霞光穿透云层,驱散阴霾。
8. 第 8 章
艾胺的药效有三日,因此赵艺翡与成勉必须在三日内出城。
陆玉成的伤太重,无法跟着赵艺翡与成勉上路,于是二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在这里多留一晚上,为陆玉成寻疗伤药。
只是他们身上并没有黄白之物,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卖药。
成勉却起身,“我去。”
“你去哪儿?”
“我去抢药。”
“抢……你去哪儿抢?不是,你竟然要去抢药?”
许是她语气里的诧异太过明显,成勉瞥了她一眼,唇边溢出一抹讥笑,“自然是去劫不义之财,不然你以为呢?”
啊,这样啊。
赵艺翡笑了笑,“那你可小心,我和陆玉成,弱病残组合,可全都指望你了。”
成勉眉梢一挑,默了几瞬,丢下一句“我很快回来”就消失在了庙内。
*
乌色吞噬了最后一束霞光,紧闭的大门骤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成勉右手握紧断剑,满身煞气地走进来。
赵艺翡躲在暗处,一见是他,起身,“成勉,你,你怎么……”
起身后,借着门外的光,赵艺翡看清了他的模样。
去时衣服虽破旧但还算整洁,但此时此刻的成勉,仿若刚从血水里捞出来一般,手中的断剑也在滴滴答答地滴血。
成勉看向她时,眼底的杀气还没完全消退。
“你……”
成勉看到了她,三步作两步地走过来,一把捞起地上的陆玉成背在背上,一边侧头对着赵艺翡说:“我们被发现了,现在赶紧走。”
赵艺翡心中警铃大作,当即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跑起来跟上成勉的步伐。
然而,他们还没走到城门口,街道四周倏然通天大亮,赵艺翡二人猛然停住脚步,抬头就看见他们四周的房檐后就架起了密密麻麻的弓箭。
隔一段距离就有穿着甲胄的人举着燃烧的火把,火焰光芒让赵艺翡看清楚他们的处境——房门紧闭,所有出口都被堵住,除非决一死战,否则无路可逃。
赵艺翡下意识想要去摸靴子,但手刚有动作,才想起自己藏着保命的匕首已经在宫变之夜拔出并丢失,自己如今并没有保命之物。
她往成勉身后藏了藏。
成勉背着陆玉成,仰首看着光芒最盛的地方,在那里,坐着一个身着黑金锦缎的中年男人。
“成将军,好久不见。”男人背着手,俯视着下面的三人,目光在赵艺翡和陆玉成的脸上扫过一圈,最终回到成勉脸上,“成将军,真是三日不见,模样大变啊,但你知道的,我对你很熟悉,即便你整张脸都毁了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成勉淡淡道:“哦,你谁?”
男人脸上原本高高在上、势在必行的笑容一滞。
“你嘴上功夫还是那么厉害。”
“但没关系,你我相识多年,顾念往日情分,我今日给你指一条生路。”
“你也知道,这几日满城上下都贴着你的画像,如今的你更是落在我的手中,只要我把你交给连无忌,以连无忌的手段,定会让你生死不能。”
“但是呢,你若是不想死,我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投靠于我。”
“说实话,我很欣赏你,实在不忍你的才华被埋没,我也知你满腔抱负,而我呢,恰恰好也不想再忍耐那姓连的,我愿意给你提供一个平台,你我何不联手?”
成勉嗤笑一声,抬起头,丝毫不惧现在的完全不利于他的局势,甚至语气傲慢不屑,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中。
“何益森,是谁给你的胆子要本将军投靠你?!”
“昔日你趴在地上往本将军□□钻,屁滚尿流地跪在地上求本将军饶你一条狗命,本将军觉得好看,还着人画了下来日日挂在书房观赏,一些细节本将军到现在都还记得,若你想看,本将军倒是可以一一复述重现……”
“成勉!!!”何益森怒抓栏杆,看向成勉的眼神充满了怨毒,“我看你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上无门你偏闯,传令下去,砍下成勉身体之人,赏良田黄金,赐官位,取成勉项上人头之人,本城主认其为子!”
话音刚落,街边的房屋的大门纷纷被打开,一大批身披甲胄的士兵从里面冲出来,提着刀剑,目标直指成勉。
成勉嘲讽勾唇,扬声拉满嘲讽,“就这,都不够小爷塞牙缝的。”
说罢,他把陆玉成扔到赵艺翡怀中,同时交给她的,还有一把锋利的匕首。
成勉在她耳边快速道:“待会儿你就跟在我身后,我让你跑的时候你就往外跑。”
赵艺翡抱着陆玉成,握紧匕首,“那你呢?”
成勉勾唇,“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说着,成勉一柄断剑杀向最近的人,赵艺翡抱着陆玉成躲在他身后。
陆玉成如今只剩下半边身子,重量也轻了不少,赵艺翡将他扛在肩上,用另一只手刺向偷袭之人。
成勉一边杀敌,一边有意往城门口走。
何益森看出了他的意图,“快拦住他!他要出城!”
成勉转身一刀劈向门口的锁,拉开沉重的大门,将赵艺翡推了出去,他双手紧紧扣住大门,原本俊美的眉宇间溅上了鲜血,增添了几分血腥之气。
“在城外等我,记住,别死。”
大门在轰隆隆的巨响中关闭,城外的静谧仿若一层罩子,将城内的厮杀隔绝。
“别死的是你啊。”赵艺翡忍不住道。
成勉,今日救命之恩,他日定当报答。
*
勾月孤悬,赵艺翡扛着陆玉成钻入最近的小树林深处,这种地形最易隐藏,也能够给她喘息的机会。
可是,随着夜色加深,赵艺翡只顾着往深处钻,一时不察竟是踩进了猎人的陷阱中。
首先是脚腕一紧,接着天地倒转,等再睁眼时,赵艺翡就被吊了起来。
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视线向下,见着陆玉成躺在地上,并没有什么大事后,松了第一口气,又艰难地低头去看脚腕上的绳索。
之前成勉给的匕首还在身上,赵艺翡掏了出来。
工具有了,现在主要是割断绳索。
可是赵艺翡试了好几次,连绳索都没碰到,更别说割断了。
这是个体力活儿,几次下来,赵艺翡就累得气喘息息了。
休息片刻后,赵艺翡调整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吸取前几次的经验继续往上。
皇天不负有心人,刀尖总算是碰上了绳索,割断了绳索!
巨大的失重感后,是一阵顿顿的痛意。
赵艺翡做到树边等待这痛感消退。
不远处,陆玉成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赵艺翡捏了捏肩膀,走过去将他抱起来。
这里不宜久留,若是有人来发现了他们,成勉拼死相护就白搭了不说,她这条命也可能交代在这里。
又走了大约一个钟头,确认四周足够隐蔽了,赵艺翡才停了下来。
她将陆玉成放好,然后去解开腰间的袋子。
这是出城时成勉挂在她的腰上的,赵艺翡打开一看,果然是一些药。
赵艺翡将它全部都拿出来,一个药瓶,一株灵芝,还有一些她不认识的药草。
她将药瓶打开,倒出一颗药丸,掰开陆玉成的嘴给她塞进去。
可是陆玉成是个没意识的,那么大一颗药丸如何能吞进去?
她看了看周围,没有能用的工具,路上也没遇到水源,这如何是好?
她看着陆玉成那张如玉雕琢的脸,“要不,你就含在嘴里吧,含着含着就化了,化了也算是给你消化了。”
越想越觉得这样行,赵艺翡这次干脆就塞他嘴里。
可是,令她极其没想到的是,这陆玉成竟然开口说话了。
“公子,别再在草民身上浪费药了。”
赵艺翡惊讶地看着他,昏暗的月色下,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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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成的瞳色偏浅,剔透如琉璃,可惜这颗琉璃光芒黯淡,了无生气。
“你,何时醒的?”
陆玉成没有说话,赵艺翡看了他一眼,指着地上的药材问道:“你认识这些药材吗,知道该怎么使用吗?”
陆玉成并未看,只是重复道:“别再在草民身上浪费药材了。”
赵艺翡定定地看着他,平静地陈述事实,“你想死。”
陆玉成又闭上了眼,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与之前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赵艺翡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人压根就没真的失去意识,而是放任自己去死。
怎么死都好,饿死、被人杀死、折磨致死,只要死了就好。
“那你的丫鬟呢?她为了救你,现在生死未卜。”
“她不是草民的丫鬟,草民之前已与她说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她做这一切,都是她自愿,与你无关?”
陆玉成没有说话,赵艺翡看着这张脸,有些郁闷却也说不出责怪的话。
全家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以一副残躯侥幸活着,若换做是她,她估计也会是他这个想法。
“陆玉成,你想死,我不拦着,但你至少把这世上欠的债给还清吧。”
陆玉成没有说话,赵艺翡继续道:“即便并非你的本意,但那姑娘此刻正在遭难的的确确是为了你,成勉被围困,也是为了救你。”
“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想想他们,至少把他们救出来再死。”
陆玉成没有反应,赵艺翡道:“我听说过你的传闻,长安九头猫,陌上公子,断案如神,你有这一身本事,何愁不能协助明主颠覆了北辽,为家人报仇呢?”
陆玉成睫羽轻轻颤动,赵艺翡知道自己找到了方向,她站起身,垂眸看着他。
“陆家是百年望族、长安五姓之一,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子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人中翘楚,北辽入侵时,令尊投笔从戎,英勇就义,这等爱国精神值得后世永为流传,令堂更是女中豪杰,在长安大乱之日散尽家财,建立了一个避难所,只为数万万惨遭蛮子蹂躏的无辜之人。”
“此等事迹,都值得一字一句书写成册,广为流传,并为后世所谨记。而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一对英雄豪杰,他们的儿子在遇到困难之时,竟然选择去死,对恩人更是视若无睹,真是叫人寒心。”
陆玉成的眼角凝聚出一滴泪,水痕蜿蜒向下,在下巴滴落进泥里,迅速消失无声。
“陆玉成,既然你活下来了,为何不继续创造自己的价值?你明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
“同州之乱,如陆家一般的家庭多如许,如你这般幸存者必然很多,你何不迅速将他们团结起来,罹难者救济之,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你再去死才算是死得其所,才算是有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而且,你是最熟悉陆家,熟悉同州之乱中长安的一些事迹,你大可以将其撰写成书,避免他们被遗忘在历史长河中,或者被有心之人利用,扭曲成作奸犯科之人……”
“谁敢!”
赵艺翡视线凝在他的脸上,陆玉成早已是满面泪水,因为刚刚的激动而胸口剧烈起伏,面颊也微微红润。
“你若不写,真的会有人这么做。”
陆玉成抬头,琉璃色的双眸中似有怒火燃烧,那死气渐渐消退,多了几分人气。
“谁,告诉我是谁?”
赵艺翡抿唇,蹲在他身侧,“你这么聪明,你会不知道吗?”
“谁与陆家有仇,陆家脏了,谁是最大的受益者呢?”
陆玉成应当是想到了谁,喘气声越来越大,情绪激动到咳嗽起来。
赵艺翡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问他,“陆玉成,我们一起吧,我会帮你。”
陆玉成看向她。
赵艺翡笑,“我们一起,结束乱世,颠覆北辽,杀回长安,重归一统!”
9. 第 9 章
等了三个时辰,眼看天边泛起了鱼肚皮繁织城厚重的城门重新打开,进进出出的百姓们排起了长队,腰间别着刀的官差打着哈欠开始了新一天的轮值,成勉始终没见出来。
听昨夜成勉与繁织城城主何益森的对话,二人似乎是旧敌,若是成勉落在了他的手中,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何益森此人,在下曾听说过,”陆玉成服了药,面色好看了些,靠在树桩上道,“他少时家贫,五岁丧父,十岁丧母,又被卖进洛阳一
家富户做差,后来那富户家败了,又恰好颜家军在洛阳招军,何益森便投入了颜家军中。”
“此人胆大,敢拼命,颜将军很快就注意到他,并将他提拔至副将。”
“然后呢?”赵艺翡知道,这里面定然还有她所不知道的转折。
然而,陆玉成却摇摇头,“在下久居长安,对军中之事知之甚少,只知此人在颜家军中威望颇高,在朝中的风评也极好,陛下……先帝曾将棉荷公主嫁于他。”
“只是不知为何,长安屠灭之后,他便与颜家军决裂,成了如今的仅次于安平城的繁织城的城主。”
赵艺翡抓住了其中的漏洞,“同州之变后,北赵宗室尽数被虏,他娶了棉荷公主,不仅没事,还成了南赵第二城的城主?”
陆玉成点点头,“当年亦有人怀疑,后来是棉荷公主本人站出来说,她的生母并非婉嫔,而是去世多年的燕贵妃,而这燕贵妃就是北辽和亲公主——阿穆勒姒公主。”
赵艺翡问:“这公主性情如何?”
陆玉成:“听闻是个安静温婉的,在宫中时也多不受先帝重视。”
赵艺翡点头,“这事绝非这般简单。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就是成勉与他翻脸的缘由。”
昨夜成勉说的那些事,大多都是些伤害脸面自尊的,若非厌恶至深,应当也不会做到这种地步。
但成勉又是个直性子,只做这些小儿科的迂回之事,怕也是有所顾虑。
赵艺翡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颜将军。
“陆公子,颜将军与成勉关系如何?”
“颜将军乃是成将军的舅舅,成将军自小离家,在军中长大,与颜将军的感情颇深,听说当年颜将军被辽军俘虏,成将军不顾自身安危,深夜孤身偷袭敌营,救出颜将军后,昏迷了足足半月,据说是差点醒不过来,成将军对颜将军的感情至深,足可从此处窥见。”
赵艺翡听明白了,她站起身,“这何益森怕是个狠辣角色,成勉决计不能落在他手中。”
何玉成也挣扎着要起身,但断了一只手一只脚不说,许久没有走路,一时半会也提不上力气。
赵艺翡赶紧扶着他坐好,“你别动,你现在就该静养,何公子,之前的话你并未给我个准信,我知你还有顾虑。这件事,就让我自己去,至少我得让你看看我是否有能力,值得你追随不是?”
何玉成:“公子,不是在下不信你,实在是此去凶险……”
“再造统一,会比这简单吗?若我这一关都过不了,我有什么资格与你谈论这些?”
赵艺翡笑了笑,“放心吧,我已经有主意了。”
*
成勉的确是被何益森抓住了。
双拳毕竟难敌四手,城门关闭后不久,成勉的毒发作,就这一瞬间,他被人偷袭,膝盖中了一箭,腰上贯穿了一把滴血的刀,即便他很快吃了药,但重伤之下,很快就被人打掉了武器,押到了何益森面前。
何益森是清清楚楚看到成勉吃药的动作的,当即命人拿走了那两个药瓶,将成勉打入了地牢。
地牢中,成勉四肢被架上镣铐跪在地上,无力地低垂着头,整个人仿若是被水捞上来一般。
何益森坐在正前方,手中拿着一根铁棍,铁棍前端裹着泡了盐水的布条,一点点在成勉的伤口上擦过,
成勉似乎没有知觉,何益森不免加重了手中力道,布条直往伤口里钻,直到看见他脊背绷紧,手指颤抖才开怀大笑。
“成勉,你可知我等今日等了多久了?”
“我日日想,夜夜想,无时无刻不在想如何将你绑来,你为何就是那般不听话又倔强?成心与我作对?”
铁棍从腰腹缓缓上移,最后挑起他的下巴,露出那张看不出原貌的满是伤痕和水泡的脸。
“成勉,今日我若再问你一次,你的答案是什么?”
成勉连眼睛都没有睁开,唇角却微微向上扯动,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嘲讽音。
何益森离他很近,这声嘲笑无比清楚地落入他的耳朵,他猛然站起身,一脚揣在成勉的脸上。
巨大的冲击下,成勉整个人都往下倒,但身上的铁锁又让他整个人都被束缚在原地,何益森转身从燃烧的火盆中取了把剪刀,正怒气冲冲地朝成勉走过来。
就在这时,一男子匆匆从外面走来,大喊着,“城主,城主不好了!”
何益森正在气头上,一听这话,转身踹倒来人,居高临下地怒喝,“咒谁呢?!”
男人摔了个四脚朝天,又连滚带爬地爬起身跪在何益森脚边,“城主恕罪,城主恕罪,小的有要事要报。”
“什么要事都给我放一放,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何益森又踹了他一脚,转身往成勉那边走,那男人却并未走,而是起身,来到何益森身边,低眉顺目道,“城主大人,北边来人了。”
一听这话,何益森果真停手了,“站起来说话。”
男人起身,朝何益森走近,在他耳边低语。
何益森很快就脸色大变,放下剪刀就往外走,路过男人时,道:“你留在这里,切记,不准任何人进来,不准动刑。”
男人:“是。”
等他走后,男人四周逡巡了一圈,非常自然地坐到了何益森地位置上,狱卒给他换上了新的茶,男人喝了一口,顿时就吐了出来,对着脚边跪下的人就是大骂,“什么东西也敢摆在我的面前?重新泡!”
等人一走,男人又皱起眉头,指着对着四周守卫的士兵,苛责道:“你们一个个的,没吃饭还是怎么的?这么没精神?不知道城主大人最是爱洁容不得不规整的东西吗?这副样子如何面对城主?如何看守住城主的重要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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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都下去,焚香沐浴,半个时辰内搞定这一切。”
男人是何益森身边最得力之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识得,因而没人质疑他的话,很快就出门了。
人一出门,男人的脸色就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一把钥匙从袖口滑到手心,他用这把钥匙解开了成勉身上的镣铐。
“抚军将军,抚军将军?”
成勉眼睛睁开。
男人将成勉背在背上,一边快速道:“抚军将军,我是来救你的,门口有马车接应,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把血淋淋的手绕到前面,扼住他的脖颈,用力之大,指尖深深嵌入皮肤,男人的脸色很快就青了。
“谁派你来的,目的是什么?”
男人:“我,您,您的同伴挟持了我的妻儿,还在我的书房内放了火药,我的身家性命全握在您同伴的手中,我这,我也是被逼的啊!”
“同伴?”成勉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与困惑,脑海中闪现过很多脸,又很快就被他否定。
到底是谁?
一张脸最终浮现在眼前。
不不不,不会是他,他是那么的懦弱无能,胆小怕事,此刻怕是躲在哪里不敢出来。
可是,男人举起了他的手,衣袖缓缓往下滑,露出了他的小臂。
小臂上面,是三个红色的大字:跟他走。
落款:翡玉君子。
视线在那个翡玉君子上久久停留。
成勉手上的力道微松,男子抓住时机,快速道:“抚军将军,我们得快点,只有半个时辰他们就回来了。”
*
男子跟随何益森多年,他的脸就是城主府的通行证。
一路畅通无阻。
就在快到后门的时候,身后传来快速又急切的脚步,男人回头,见大片火光往这边来。
他心里一咯噔,背着成勉,忽然间脚下生风。
门外,赵艺翡坐在一辆马车上等待着。
她坐在马车前面,一腿曲着,一腿自然下垂,手上上上下下抛着一个袋子,视线时不时落在紧闭的门口。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赵艺翡登时收了袋子,下马,紧紧盯着从里面出来的人。
男人最终还是怕被何益森发现,将成勉放在半路上就走了,走之前替他指了路。
成勉估量着距离,心中知晓以如今自己的身体是不能在何益森到来前逃脱的。
不仅如此,还很有可能牵连到赵艺翡。
于是他拐进了另外一条路,却没想到那火光忽然转了个弯,去了相反的方向。
于是,成勉又往回走,打开了那扇后门。
*
隔着一段距离,赵艺翡与成勉对视。
赵艺翡缓缓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分别不过两日,他……
赵艺翡飞奔上前扶住他,却又顾忌他满身是伤,无从下手。
“你,你这……”
垂眸见她这幅模样,成勉勾了勾唇,“再不跑,狼就来了。”
10. 第 10 章
月上中梢,马车疾驰在寂静的街道。
马车内,成勉趴在铺了软垫的坐塌上,赵艺翡用剪刀剪外衫替他上药。
皮肉外翻,鲜血淋漓,赵艺翡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忍下来的。
“他可信吗?”
顺着他的视线,赵艺翡透过车帘缝,看到了外面驾马车之人。
“可信,”赵艺翡想起了穿越来时遇见的帝师,垂眸,“是可信之人。”
“此人习武,且武力值不低。”成勉低声提醒。
赵艺翡道:“我知道,此人可信,此番救你,也多亏了他。”
成勉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知晓你的身份?”
赵艺翡抹完他背上的伤,又去解他的裤子,一边抹药一边回他的话,“他什么都知晓,你知道樊树樊大人吗?”
屁股上凉凉的,成勉有些不自在地将头埋起来,微微侧头,余光往她那边看。
昏黄的烛光下,赵艺翡的侧脸柔和,看起来是个娴静雅致的女子。
可她只是男生女相。
听了她的话,成勉的思绪被抽出,猛地一愣,惊讶道:“他是樊大人的人?”
赵艺翡道:“是,樊大人临终前托他保护我。”
“之前为何不出现?”
“这是我的原因。”
说起这个,赵艺翡忽感面上无光,初初樊树将她接进安平城,临死前将一枚令牌交于她。
初时她并不知晓这是什么,直到进宫第一日,她被连无忌关进地牢,有人迷晕狱卒,闯进来带走她,她才知道这枚令牌意味着什么。
北赵灭亡,奸臣当道,无数爱国忠臣蒙冤入狱,大厦将倾,樊树与其他爱国志士潜伏地下,暗中组建了一批暗卫,专门地下行动。
可惜还没等这批暗卫组建完毕,樊树便去世了。
暗卫首领卫猎冒着被连无忌抓到的风险闯入皇宫,请求赵艺翡接手这批暗卫,杀死连无忌,重整朝纲,驱除北辽,还于旧都。
可赵艺翡刚穿越来没几日,一进宫就被连无忌关进满是尸首鲜血的地牢,现代人哪里见过这些?赵艺翡早已被吓破了胆,不敢也不愿接下这随时都可能丢去性命的重担。
卫猎劝了好几日,可赵艺翡态度坚定,他又气又急,又怕被连无忌发现,只能放她回去。
临走前,交给她一个哨子,丢下一句“若是改变了主意,便吹响此哨”,就再也不见踪影了。
直到那天晚上……
赵艺翡不欲将这些事说给旁人听,于是转移话题,“何益森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我们得尽快应对。”
“如何应对?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后面涂完了,你翻个面,我给你前面的伤上药。”
成勉没作他想,一则少时在外带兵打仗,整天与一群男人待在一起,受伤时也宽衣解带,闲时也曾与一群大男人一起洗澡。
如今赵艺翡也是个男子,他自然没有那么多顾虑。
他忍着身上的痛,勉强翻了个面,不过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前面的伤更重,赵艺翡将烛火拿得更近些。
之前在石洞下面,赵艺翡就知晓成勉的身材很好,但并未细看。
如今成勉脱光了就躺在自己面前,赵艺翡却无法欣赏,因为他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肉。
许是察觉到气氛有些沉闷,成勉笑着扭头,“这些伤都不是是伤,都是我荣誉的勋章,何益森以前就是我的手下败将,很是看不惯我又打不过我,打不过我就搞阴的,我也讨厌他,一见他我就揍他,次数很多,我身上的这些伤,都比不过他受的。而且你是没看见他打我那时脸上的表情,我不给反应他就气炸了,有趣的很。”
赵艺翡一边轻轻上药,一边听他絮絮叨叨。
手越来越下,等到了某个地方时,她愣了愣。
成勉感觉到了她上药的动作停了,支起脑袋,顺着她的视线往下一看,登时乐了,往上顶了顶,说起了浑话,
“大吧?我给你说,不是我吹,在军营里,我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赵艺翡也来了兴趣,“真神奇,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我能摸摸吗?”
“你,你这小子,”成勉上下扫了眼她,面露鄙夷,“虽然很同情你小,且同为男子,但上手摸还是太奇怪了,你还是摸你自己的吧。”
赵艺翡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她摸了摸鼻子,重新贴着大腿根擦药。
即使赵艺翡没上手摸,但她举着蜡烛,凑近了仔细擦药时,呼出的气喷洒在上面,让成勉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渐渐起了反应。
赵艺翡惊,“你这……”
成勉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对一个男子有反应什么的……
“你快些快些,鼻子离远些。”
赵艺翡无比清醒此时烛光昏暗,能掩饰住她绯红的脸。
“对了,你还没给我说你们的计划。”
赵艺翡正准备开口,马车忽然停了。
“主公,何益森追上来了。”
赵艺翡和成勉脸色一变。
成勉赶紧起身穿上衣服,赵艺翡撩开帘子往外看,前方黑压压的一群人,何益森坐在马上,看向他们的眼神淬满了毒。
“敢从我府上劫人,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艺翡看了一圈,之前送成勉出来的人已经不在了。
对上何益森的眼神,她丝毫不惧的模样,微微勾唇,“看何城主的样子,公主的事情是处理好了?”
何益森勃然大怒,“是你搞的鬼!”
赵艺翡笑着摊了摊手,“抓住何城主这么大一个把柄可是不容易呢,要我是城主大人,火都烧到屁股上了,现在应该去解决公主的事,而非抓一个对自己没有威胁的人。”
“本城主的事,岂是你一个小杂碎能够置喙的!但你也提醒本城主了,解决你们,要速战速决。”
“都给我上!除了成勉我要活的,其余人,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似有千军万马袭来。
赵艺翡的手腕忽然被人握住,赵艺翡往后一看,就见成勉已经穿好衣服从里面出来。
成勉将赵艺翡往马车内一甩,丢下一句“躲好”,就徒手上阵。
赵艺翡跌了一跤又赶紧爬起来,眼睁睁看着成勉与暗卫首领——卫猎被无数兵士团团围住,成勉又身受重伤,力气不支。
赵艺翡暗自着急,正着急地想办法,一柄利剑忽然闯入眼帘。
赵艺翡大惊,忙侧身躲开,随手拿起手边的药瓶扔了过去,药瓶未封,粉末进入了士兵的眼睛,他顿时捂着眼睛后退,赵艺翡趁机下马车踹了他一脚,捡起地上的剑将他捅了个对穿。
鲜血沾满银白色的剑,赵艺翡颤抖着手握住剑,躲在马车后面,紧张地观察着周围。
她注意到,有人朝何益森耳边说了什么,何益森勒紧马绳离去。
卫猎随手砍死了两个人,一个飞身来到了赵艺翡的身边,“陛下,属下送你出去。”
话音刚落,赵艺翡便被拎小鸡般拎起来,几个飞檐走壁间,赵艺翡便被扔出了战区。
卫猎并未交代任何话,转身就走。
赵艺翡连忙钻进了旁边的高楼,一路往上爬,爬到二楼时锁进了门,又用桌椅板凳死死抵住,这才来到床边,紧张地观察着局势。
成勉受着伤,行动滞涩,已经挨了不少剑,但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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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何益森的“要活的”,是以围在他周围的士兵下手时总是有所顾忌。
卫猎就在成勉身边,几次想要带走成勉,但碍于主要兵力在成勉这边,人数太多导致卫猎几次都没有得手。
赵艺翡将屋内的桌椅板凳上,锅碗瓢盆,凡是能用的都挪到窗边,然后看准了角度位置,狠狠掷在偷袭成勉与卫猎的士兵身上。
成勉和卫猎抽空抬头,一见是她,又收回视线解决眼前危险。
对方人数太多,鏖战不是个办法,赵艺翡思量片刻,又挪开那些家具,开门下楼,握紧剑一路狂奔,很快,她来到城门口。
一路上楼,城楼上值守的士兵正打盹,赵艺翡放轻脚步,捂着他的嘴巴,抬手对着心脏就是一剑。
心脏被捅穿,士兵只来得及睁眼挣扎,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挣扎,赵艺翡握紧剑柄的手加重了力气,为防心脏停得不快,她甚至还让剑在肉里转了个半圈。
士兵总算是停止了呼吸。
赵艺翡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对着另外几个士兵如法炮制。
可惜,即便她的动作再轻,也有人被吵醒。
赵艺翡是通过地上的水洼看到背后对准她的剑的。
她登时心里一紧,猛地抽出一旁放着的士兵的剑,没有一丝犹豫地朝后插去。
可她的胸膛还是中了一剑,垂眸看了一眼剑的位置,幸好她方才挪了身子,不然此刻贯穿的,就是心脏了。
没有时间去顾忌伤,赵艺翡正要补剑,却被人踹了一脚。
“有人偷袭!”那士兵捂着腹部的伤口喊醒了剩下两个活着的人。
赵艺翡赶紧爬起来,没有丝毫停顿,转身对准那士兵的心脏就是一剑。
那士兵反应不及,登时被捅了个对穿,睁大眼睛看着胸口的剑。
长剑被拔出,血溅出很远,赵艺翡的眼神冷漠又无情,剩下的两人握着剑犹犹豫豫。
指腹轻擦嘴角的鲜血,赵艺翡沉静冷漠的声音透过寂静的夜色传入二人耳朵,“给你们两个选择,要么死在我的剑下,要么滚。”
赵艺翡本来不会武,但这身杀神气势,以及脚下的尸体让她像是一个从地狱走出来的人,那两人对视一眼,登时丢下剑就走了。
他们一走,赵艺翡就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以长剑支撑着身子,赵艺翡胸膛起伏剧烈,大口大口地喘气。
待心里的害怕稍微减了一些,她站起身四处寻找。
她很快就来到大鼓前,丢下剑,握起鼓槌猛敲。
浑厚醇远的、连续九声鼓声划破了寂静的夜色,不远处亮起万家灯火。
《赵史》有载,南赵初代皇帝赵艺翡,早期昏聩无道,效仿商王烽火戏诸侯,九击战鼓戏繁织城主,城主以为有敌入侵,集中兵力前往,却发现空无一人。
在何益森来之前,卫猎已经带着成勉出城与赵艺翡会和。
可惜他们双脚始终跑不过马儿的四脚,卫猎主动殿后,赵艺翡撑着成勉往小路跑。
轰隆一声,一道闪电撕裂夜空,豆大的雨滴珠连成线,哗啦啦地往下倾倒。
赵艺翡一时不察被脚下的藤蔓绊了一跤,成勉也滚到了一边。
赵艺翡赶忙站起身,成勉也拖着身体试图站起来,可他身上的伤太重,方才厮杀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此刻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成勉:“你别管我,先走。”
赵艺翡把他的手臂架到肩膀上,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道:“别说话,保存体力。”
泥泞的路不好走,雨打在脸上模糊视线,衣服鞋袜被打湿,身上陡然变得沉重。
赵艺翡走得艰难,很快,就被提刀的官兵追上。
11. 第 11 章
赵艺翡为了躲开他们,抱着成勉的头,咬牙滚下山坡。
山坡并不平整,到处都是横斜的枝桠以及凸起的石块,赵艺翡浑身伤痛,可她仍旧紧紧抱住成勉的头不松手,直到到了平整的地方。
赵艺翡试图站起来,但大脑晕眩,还没等有动作,就又手脚发软倒了下去,好一会儿没有起来。
不远处,成勉虚弱地睁开眼,他动了动腿,却根本站不起来。
头顶,急切又零碎的脚步疾驰而过,成勉艰难地伸手将赵艺翡的脑袋压低。
等那群人过了之后,才将手指搭在赵艺翡的手腕上。
脉搏时强时弱。
视线细细扫过她身上的上,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刮伤,看起来十分吓人,但真正致命的,是胸膛上的剑伤以及头部的撞伤。
还有……此前宫变夜被他刺伤的肩伤——此刻已经重新渗血。
之前赵艺翡从未提过,成勉几乎忘了自己曾刺伤她。
此时,赵艺翡也缓过劲来了,她也猜出自己的大致情况,但是危难关头,她只能咬牙撑下去。
只是她刚准备去扶成勉,却被成勉一手抓住了手腕,制止了她的动作。
手腕上触感温凉,赵艺翡抬眼看着他。
雨水打湿了他的面颊,洗清了上面的血迹与脏污,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凌厉了他的面部轮廓,同时也凸显了他面颊上的伤痕,显得脆弱又可怜。
可他睁眼时,看向她的目光认真又决绝,仿佛蕴藏着千军万马势不可挡的力量,与脆弱可怜实在不沾边。
“我的伤太重,会连累你,你自己走吧,不必管我,若是我侥幸活了下来,定好好报答你。”
成勉说这话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说完后,握住赵艺翡的手也卸了力。
就在往下掉落的那一瞬间,一双手猛地抓住了他。
他又睁开眼。
赵艺翡柔和又坚定的面颊就这样闯进了他的视线。
赵艺翡一边将成勉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使劲把他扛起来,一边坚定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你放心,我们都不会死,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
“国土未全,奸臣未除,成小将军怎能死?赵艺翡怎能死?”
“我们一起,逃出这里,杀上繁织城,杀死何益森,就安全了。”
*
这是赵艺翡与成勉在树林里渡过的第二个雨夜,与第一次相比,二人的心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关系也拉近了一大步。
赵艺翡躲在草丛背后,透过空隙往外看,握刀的官兵正地毯式搜索,一刀刀扎进周围的草丛中。
“他们不是何益森的人。”成勉突然开口,“何益森想要活捉,而这些人刀刀式式都是杀意,是想置我们于死地。”
赵艺翡皱起眉,“难道是,连无忌的人?”
成勉抿唇,“说不准,但八九不离十。”
“不管是谁的人,我们都要他有来无回。”
成勉转头看向她,眉宇间隐隐有个“川”字,“你想做什么?”
“之前,我和陆玉成在这里面发现了很多猎人布置的陷阱,我们把他们往那边引。”
“不行,太危险了。”
且不说陷阱够不够,会不会被发现,就说引着他们跑这件事就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成为刀下亡魂。
赵艺翡哪里不知晓?
她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摸出一个信号弹。
成勉眸光一闪,赵艺翡笑道:“我并不会以身涉险,届时还需成将军相助。”
说话间,那些官兵已经到了跟前,成勉忙捂住赵艺翡的嘴巴,屏住呼吸透过缝隙往外看。
官兵举起刀剑,尖端对准他们,尤其是赵艺翡。
闪电一瞬间劈下来,照亮了赵艺翡惨白的脸。
轰隆一声!
成勉忽然搂住赵艺翡的腰,赵艺翡不由自主地扑向了成勉的怀抱。
湿凉坚硬的触觉从脸颊上传过来,急促的心跳声似乎连通了脑部神经,震动的频率影响到了血管脉络、心脏跳动。
剑刺了个空,官兵又刺了两下,见剑尖全是白的,便去了别的地方。
但赵艺翡和成勉不敢松懈,直到他们远去,成勉才松开了锢在她腰上的手。
赵艺翡被吓得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
成勉坐在一边,阖目静养。
听到赵艺翡的喘息声渐息,他才缓缓睁开眼,“你还记得路吗?”
“记得。”
赵艺翡捡了根木棍,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后,朝成勉伸手。
成勉将视线落在那只脏兮兮又伤痕累累的手上,绕开她的手掌,选择握住她的手腕。
赵艺翡看了眼手腕上的手,又看了看他,为他的细心感到温暖,但没多说什么,手臂使力拉他起来。
一起来,赵艺翡把他的往自己肩上搭,成勉却拒绝了。
赵艺翡没有多想,只说,“你伤太重,扶着我能轻松些。”
成勉唇瓣拉直,视线落在前方,那里雨幕连连,雾气升腾,一片未知。
“我好多了,可以自己走。”
赵艺翡看了看犹如血人的他,尤其是他四肢关节处——之前上药的时候看到过,那里都各有一颗钉子。
他受如此严重的伤,还参与城内战斗,如今雨夜逃亡,伤势只会更重不会减轻。
她强硬地让他靠着自己,“若是想双死,那就犟吧你,而且我也受伤了,我也需要靠着你,不是你一个人受惠。”
听她这样说,成勉也不矫情,顺着她的力道靠了过去。
不过……成勉悄悄瞥了一眼赵艺翡。
虽说当今陛下只有十五岁,可这身子骨未免也太小了些吧。
想当初,他十五岁时,都和舅舅差不多高了,与他同龄之人也没有这么矮小的。
听闻当今陛下来自民间,想来是少时吃了太多苦,才这般瘦小,日后得好好补补才行。
二人一路左右观察,小心翼翼,总算是来到了之前赵艺翡被吊起来的地方。
这两日,她接走陆玉成的时候,已经摸清周围的路。
此前没有雨时,只有一步一步仔仔细细凑近了观察才能看清,更别说如今下着大雨,视线模糊了。
赵艺翡与成勉细细说着她发现的陷阱,成勉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在脑海中模拟现场,很快就有了个决断。
“这样,我们找一根藤蔓拴在这两棵树上,再寻一些荆棘放在平路上,”成勉又看了看周围的树,拍了拍赵艺翡的肩,垂眸道:“你先去做这些,我去设计些别的陷阱。”
成勉带兵打仗多年,自然经验比她丰富,因而赵艺翡也没犹豫就点头,只是带着些担忧道:“你小心些。”
很快,二人分头行动。
雨越下越大,赵艺翡却浑身发热。
她很快找到了藤蔓与荆棘,按照成勉所说,将藤蔓紧紧绑在两棵树上,不仅如此,她还怕这藤蔓太过显眼,专门找了杂草铺在上面掩人耳目。
荆棘密密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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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撒在平路上,没有多少空隙,当然,上面也撒了杂草掩人耳目。
做完这些,赵艺翡转头寻找成勉。
刚好,成勉也做完了他的事,他从一棵树上一跃而下,来到赵艺翡身前。
赵艺翡看得心惊肉跳,“你……”
“哎哟!”成勉忽然身子一歪,就倒在了赵艺翡身上,赵艺翡连连后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
细腰上忽然缠上来一只手,眨眼间,天地变化,脚下虚空,地面越来越远,直到停在一棵大树上。
赵艺翡被吓得攀住他的肩,“你干什么?”
“嘘,”成勉的眉眼间凝着一抹凝重,“有人来了。”
赵艺翡心里一惊,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信号弹,“我还没放呢。”
成勉接过信号弹,忽然往远处抛去,再摘下一片树叶捏在指尖,凝眸,指尖轻轻一动,周围的空气似乎寂静了一分。
那枚树叶顿时化作最锋利的利刃,带着锋芒,直直飞向信号弹,正中信号弹。
信号弹偏移方向,正正好路在陷阱最深处。
“砰!”
无边无垠的夜空中,一朵烟花粲然炸开,周围的雨珠也仿若烟花般四处飞溅。
接着层层树叶的掩护,赵艺翡清楚地看见地上的官兵朝信号弹的地方飞奔。
成勉食指中指紧紧捏着一枚树叶,视线锁在那些人身上。
果然,他们没看见地上的陷阱,被藤蔓绊了一跤摔进了补兽洞,洞中全是削尖了的木桩,一击致命。
要么就是被拴住脚腕吊了起来,挣扎着喊“救命”。
而后退的人,又踩着了成勉布置的陷阱,四面八方无数削尖的木桩如箭般刺来,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叫他们无法抵挡,直直被贯穿了喉咙。
不仅如此,一枚枚不起眼的绿叶无形之中割破人喉咙,叫人无法反应。
官兵死伤了大半,只剩零星几人。
可也就是最后这几人,发现了赵艺翡二人的位置。
“他们在树上,给我射下来!”
利箭割破雨线,朝二人射来,赵艺翡被人推了一把,后背靠在树干上,躲开了那一箭,但成勉却不在了。
他跳了下去。
官兵迅速围住成勉,为首的一声令下,“杀了他!”
成勉躲过了一剑,反手拧断了那人手臂,夺了剑。
赵艺翡担心成勉的伤,等他们离开了树下,她想也没想就往下跳。
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两圈,顾不上疼痛,她跑过去拉动成勉之前设置的陷阱。
周围的树叶声窸窸窣窣,赵艺翡大喊:“成勉,让开!”
成勉正艰难地躲剑,闻言,趁机转身,挑起地上的荆棘扔向他们,脚尖一跃来到赵艺翡身边。
那些人正要追过来,谁知半空中忽然出现一块巨大的木桩,朝他们的方向飞过来,阻断了他们的路。
“快走!”
成勉环住赵艺翡的腰,足尖一跃就是跑。
可谁知那木桩却是直直变了个方向,朝赵艺翡二人而来。
二人躲闪不及,被重重击中。
成勉当即吐血晕了过去。
赵艺翡咬舌,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她握紧成勉手中的剑,将成勉紧紧护在身后。
“连无忌许了你们什么,我给你们双倍。”
“无论是黄白之物,还是高官厚禄,我都给得起。”
可那些人却对她的话置之不理,一步步朝她走来。
12. 第 12 章
赵艺翡颤抖着手,紧紧握着剑,身后是陷入昏迷的成勉,身前是步步紧逼的官兵。
豆大的雨滴打在脸上、眼睛上,赵艺翡逐渐看不清眼前的人。
舌尖被咬破,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都能……”
那官兵充耳不闻,下手毫不犹豫,赵艺翡以剑格挡,却因力气不敌,剑身一侧重重抵在肩膀上,锋利的剑割破衣服、血肉,深可见骨。
背后似有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赵艺翡心中悲凉,此番怕是真要把小命交代在这了。
然而,从背后而来的,非是连无忌的人,而是一柄锋利的长剑,长剑挑起赵艺翡肩上的剑,而后无比精准地刺进了官兵的心脏。
赵艺翡愣了愣,扭头就看见了卫猎。
他检查了周围,确认没有活口后,来到赵艺翡身前,俯身看着她,淡淡开口道:“还能起来吗?”
赵艺翡动了动腿,抱歉地笑了笑:“起不来了。”
卫猎默了默,“等一下。”
他绕到赵艺翡身后,简单检查了他的伤,往他嘴里喂了一颗药,而后弯腰将他扛在肩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朝赵艺翡伸手,“我扛你。”
赵艺翡嘴角微抽,“我和成勉,两个人?”
“一起?”
卫猎沉默地盯着她,意思很明显:不然呢?
赵艺翡也默了默,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将手放到了他的手中。
卫猎手上一用力,赵艺翡只感觉身上一轻,眨眼间天地倒转,自己就已经被扛在了他的肩上。
她屏息凝神,注意到卫猎是真的来去自如,轻轻松松穿梭在林间,连大气都不喘。
只是这般头朝下晃来晃去,赵艺翡很快就觉得头晕。
好在,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赵艺翡被粗鲁地放在了地上,她捂着喉咙,等心底那恶心的感觉过去了,才抬头。
那厢,卫猎将成勉放在榻上,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替他把脉,又解了他的衣服,给他上药。
至始至终,都没看过一眼地上的赵艺翡,这无论是谁来,都得感叹一句待遇天差地别。
不过,有卫猎在,赵艺翡也不用再担心成勉了。
她还是好好照顾自己吧。
赵艺翡试着撑着墙站起来,却几次都没有成功,她皱着眉掀开裤腿,原本嫩白的脚脖子红肿一片,轻轻一碰就疼得龇牙咧嘴。
一瓶药出现在视野中,她抬头,卫猎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前,他依旧面无表情,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冰凉,“抹在伤处。”
赵艺翡确实疼的不行,她伸手接过,“多谢。”
卫猎没说话,弯腰又将赵艺翡给扛了起来,不等赵艺翡有什么反应,转身出门。
天地颠倒的晕眩感再次出现,赵艺翡只觉得胃里难受,好在卫猎的目的地不远,就在隔壁的屋子,赵艺翡很快就被放了下来。
“赵公子?”
赵艺翡坐起身子,循声望去,就见陆玉成坐于书案前,正惊讶地看着她。
“赵公子竟受了这般多的伤?”
陆玉成杵起一旁的拐杖就要过来,先去一边的匣子里拿了些药,再撑着拐杖过来。
赵艺翡正揉脚腕,余光见他跳着走动,笑道,“你恢复得不错。”
陆玉成坐到她旁边,将拐杖放在手边,而后拧开药膏,“这是彭医师留下的药,治疗外伤、刀伤效果极好,赵公子若不嫌弃,容在下给你的后背上药。”
今夜赵艺翡实在受伤严重,若她真是男子,百分百不会拒绝,可惜她并不是。
赵艺翡道:“多谢陆公子,可我不喜裸身见人,即便对方是男子。”
陆玉成微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表示理解,他将药放在她的手边,“那赵公子自己上药,在下就在门外,若有事,大声些喊就是。”
“多谢。”
陆玉成出去后,屋内仅剩赵艺翡一人,卫猎早在放下赵艺翡那刻就已经走了。
赵艺翡解开衣衫,松开束胸,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眉头拧成一块。
多处摔伤,身上青青紫紫。但最为严重的,仍属肩膀上的刀伤,几乎深可见骨,皮肉外翻,直到此刻仍旧在往外渗血。
方才情况紧急,只觉得有刺痛感,如今一点点撕开伤口处的衣服布料,亲眼看见深红色的血肉,才觉得痛到整只右臂都发麻。
相比之下,左肩和右胸的剑伤都微不足道。
赵艺翡一边用左手上药,一边乐天地想:看来自己的金手指就是命大啊!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了巨大的响动。
不仅如此,她还听到了陆玉成的声音。
“成将军!这是,中毒了?”
赵艺翡猛然想起成勉体内的毒。
她放下了手中的药,重新穿上衣服,匆匆开门出去。
刚进去,就与卫猎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卫猎的脸色难看极了,见到赵艺翡,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绕开他就往外走。
屋内,陆玉成坐在床榻边照顾成勉。
赵艺翡想也没想就往外走,“卫猎,等等。”
卫猎并未停留,赵艺翡怕他冲动行事,不仅没能拿回药,还会丢了性命。
可还没等她开口,卫猎就已消失不见。
赵艺翡叹了口气,只望卫猎能安全回来。
回屋后,陆玉成见她满面愁容,只道:“赵公子,卫公子虽性子耿直了些,但拳拳爱国之心日月可鉴,成小将军与他同为保家卫国之武将,自然不愿见成小将军白白死于宵小之辈。”
“因而,他难免焦急逾矩了些,还请赵公子莫要放在心上。”
赵艺翡却是心惊,他说这番话,像是已经知晓了她身份的样子。
“他的意思我都明白,我怎会怪他?”
赵艺翡撩开床帘看了看成勉的状态。
他面色偏红,触手发烫。眉头紧蹙,难受地梦呓。
她亲手下的毒,自然知晓毒发之症。
此毒名为千叠浪,中毒之人会身体发热,再过一会儿就会感到浑身瘙痒难受,再然后热度渐退,直至浑身冰凉,彻底没了呼吸。
时间……仅三个时辰。
“陆公子,何益森残暴不仁,卖国求荣,实在不堪为一城之主,我们扳倒他吧。”
何益森始终是个威胁,若不真的扳倒他,他们只会被困死在繁织城内。
陆玉成猛地抬头。
烛光跳跃,赵艺翡的半张脸陷入阴影之中,但她的眸光明亮,可比窗外圆月、繁星满天。
陆玉成膝上的手微微蜷缩,心跳不可抑制地跳动,但理智让他站在了质疑的一方。
“愿闻其详。”
赵艺翡一眼就看明白他并未真的信她,但这都没关系,她的确并没有让人信任的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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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
她拿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展开来是一座宅子的平面图。
她指尖在上面比划着,一边展开自己的计划。
“之前我已打听到,何益森早就与北辽勾结,棉荷公主只不过是他稳住地位的借口。”
“这里原本不属于城主府,他上任后强买了这块地,专门安置南下辽人。”
陆玉成大惊,“他竟是还在为辽人做事!”
赵艺翡点点头,“你知道两个月前的免关税令吗?”
陆玉成面色凝重,“知晓,正是因此,边关百姓损利无数,与北辽冲突不断,死了不少人,甚至有人跋涉千里去安平告御状,却因扰乱治安下狱。”
赵艺翡眨眨眼,分明陆玉成语气正常,可她就是感到了几分责备。
她抿抿唇,忽略掉那几分心虚感,继续道:“还有前不久的‘九城十日屠’事件,以及几日前的安平宫变,都有何益森的手笔。”
所谓‘九城十日屠’,是指北辽南侵之时,制定了一个“十日屠”计划,即每攻下一城,便闭门屠城十日。
那时边关连连败绩,北辽势如破竹,连破九城,直到颜将军赶至边关,以及周边自发兴起的大大小小的反抗军的顽强抵抗,这才打破了他们半月攻入安平城的美梦。
而几日前的宫变,包括颜将军在内的无数忠君爱国的文臣武将付之一炬,天下为之震惊,无数有识之士纷纷游行起义,势要推倒奸相。
只是此时新国刚建,四海百姓皆疲于奔命,不愿再流亡逃命,因而这起义仅局限于小部分爱国志士,并未真的掀起大风大浪。
赵艺翡也是这两日看到有人在县衙公告栏上张贴号召起义的告示才得知,但这告示很快就被官兵撕了,并无多少人看到。
“何益森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与北辽勾结,所做的种种,但凡有一件成功了,都会破坏百姓们好不容易安定的生活。”
陆玉成:“你想利用百姓造势?”
赵艺翡没有否认,“仅这一点,还不够。”
“真正有能力给何益森致命一击的,不是百姓,而是权力。”
“赵国先祖立国时,为延续赵家天下,曾亲自定下《姓氏录》,以血统为尊定天下等级,何益森虽姓何,但却出身不显,即便位至一城之主,尚前朝公主,自我标榜秣陵何家人,可何家却从未认下过他,若我们以此为饵,杀之,代之,如何?”
陆玉成眉头微蹙,“此法虽听起来容易,但风险极大。”
“其一,何益森与连无忌关系极密,繁织城的变化必然逃不过连无忌的眼。”
“其二,同州之乱后,何家举家南迁隐世,就连何益森都没找到,我们扮演何家人时,怎能保证真正的何家人不会出来?”
“其三,何益森的势力复杂,整个繁织城大大小小的贵族都唯他马首是瞻,不仅如此,繁织城外,何益森的结拜兄弟中,就有三个与他同级,同为一城之主,这些人的利益与何益森紧密绑定,我们杀了何益森后,如何保证不会遭到反噬?”
赵艺翡是第一次与陆玉成谈事,也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缜密细致的思维,将其收为己用的心再次加重。
“若是,何益森以及城主府关键人物是……”
赵艺翡伸出手,指尖指了指陆玉成,移了位置指了指躺在床上的成勉,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
陆玉成蓦然睁大双眼。
13. 第 13 章
两个时辰后,卫猎回来了,可他手上并没有药罐,而是提着一个老头。
卫猎甫一进屋,便将那老头丢在地上。
老头背着药箱,慌慌忙忙扶着帽子站起来。
陆玉成:“彭医师。”
之前赵艺翡用令牌召唤出卫猎,卫猎带着她与陆玉成来到了这处宅子,并给陆玉成找了医师,这医师便是彭医师。
只是之前赵艺翡忙着四处打听消息,斡旋在各类人中,几乎没怎么在这处宅子内停留,故而也没见过这位彭医师。
那彭医师卷袖抹了抹额角的汗,视线在赵艺翡身上停顿了一下,正要说话,卫猎忽然开口:“床上那位。”
彭医师迫于淫威,放下药箱给成勉把脉看诊。
不一会儿,他眉头紧皱,眉宇间凝结出几分严肃凝重。
他快速写下一张单子交给就近的赵艺翡,“毒已入肺腑,得快。”
赵艺翡不敢有耽搁,拿起单子就往外走。
成勉喝了药后,脸色果真有所好转,体温也逐渐恢复正常。
一排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铺开,彭医师凝目找准穴位扎针。
直至天边渐泛起鱼肚皮,彭医师才逐渐收了银针,抹了抹汗,笑道:“得亏他自己身体底子好,我已大部分毒排出,余下部分好好吃药养着,会慢慢好的。”
陆玉成脸上挂起一抹温润的笑:“多谢彭医师,在下还有一位朋友受了很严重的伤……”
话还没说完,彭医师的手已经搭上了赵艺翡的手腕。
“嘶——有点棘手啊。”彭医生抚须,眼神严肃,看向赵艺翡的眼神带上了几分悲悯。
赵艺翡的心因为这句话猛地高高提起。
陆玉成:“彭医师只管说如何治。”
彭医师摇摇头,“这些话你们听不得,都出去吧,我要与病人单独说。”
卫猎:“故弄玄虚。”
彭医师瞪了卫猎一眼,又看着赵艺翡,颇有几分神秘莫测的模样。
“公子,想活还是想死,你自个儿选吧。”
赵艺翡愣了愣,袖下的手无意识蜷缩。
陆玉成颇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卫猎抱剑站在那儿,没有说话,似乎这边的事与他毫无干系。
视线又挪回到彭医师身上,她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认真与尊敬,“还请彭医师救我。”
待陆玉成与卫猎出去后,赵艺翡端上一杯清茶,看着彭医师接过,道:“彭医师,不知您支开他们二人,可是有什么话与我单独说?”
她知晓,若真是身体原因,有何是陆玉成与卫猎听不得的?
不过是想要与与她单独说罢了。
彭医师坐在矮凳上,手上叼着根银针,指着她叨叨:“哎哟我说你这小女娃,年纪轻轻,不顾惜身体受了这么多的伤,你可知晓女孩子不必男孩子坚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影响终身?”
赵艺翡一噎,这才明白彭医师的意思。
她扮久了男子,有时自己也会忘记自己其实是女子。
再加之,紧急时刻受些伤也无可厚非,她根本无暇好生照顾,久而久之便也不在意了,只在疼的时候告诉自己,等这些事都过去了,一定好好调理身体。
如今虽然彭医师的语气不佳,但赵艺翡却有种有人穿透了压在她心上的大石,终于有人真心关心她的感觉。
委屈感忽然涌上心头,叫她无端端卸下心防,想要倾诉一二。
可她并未如此做,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还请彭医师帮我保密。”
“我尊重你的隐私,但作为医者,我得提醒你,你这身体,经不起耗了。”
赵艺翡不语。
前路未卜,她无法保证往后没有如今日之险境。
彭医师看出了她的意思,登时怒了,“那你就耗吧,到时候死了给别找我。”
彭医师收拾了药箱就往外走,走之前留下了几瓶药,“上面贴了使用说明,自己按时吃药敷药……还有,自己注意身体,你毕竟不是男子。”
“多谢。”
门大开,陆玉成杵着拐杖对彭医师道谢,彭医师上下扫了他一眼,目露不悦,“一个两个,都不听医嘱,都死了才好。”
陆玉成面露无奈,送走了彭医师后,发现屋内已不见赵艺翡的身影。
月上中梢,赵艺翡剪断一截烛火,烛光摇曳黯淡片刻又光芒大绽,她一一看过彭医师给的说明,拿了剪刀,在火上炙烤,待烤烫后,又咬住一块布巾,对着铜镜剪下肩上腐肉。
刮骨割肉的痛感刺痛手上的神经,赵艺翡痛到握不住剪刀。
面颊上全是汗珠,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赵艺翡啊,要活下去啊。
再忍一下,剪完了就好了。
如此反复安慰自己后,赵艺翡重新咬紧布巾,一鼓作气剪腐肉。
“啪”!
剪子落在地上,赵艺翡赶紧往伤口上撒药,又剪一段绷带缠上。
如此重复,几个时辰过去,她总算是包扎完了身上的所有伤口。
酥麻的刺痛感刺激着神经,赵艺翡瘫在床上,连手指都没有力气再动一下。
连轴转了多日,赵艺翡这一休息,竟是直接睡了过去,等再醒来,就是第二日中午。
她是被饿醒的。
一推开门,就见陆玉成坐在院子里看书,听见动静,他笑着问好。
陆玉成:“饿了吧,这里有一些点心。”
桌子上放着的是几张饼子,赵艺翡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张大口吃了起来。
吃饼子时,赵艺翡注意到陆玉成手中的书,最左上角写着“赵国三十姓”五个字。
再往下,写的是“何氏”。
赵艺翡:“你在看《何氏录》?”
陆玉成颔首,“赵公子昨夜的提议,在下觉得可以一试,只是有些许细节需要补充。”
赵艺翡一听真是这个,来了兴趣,“那你可有新的发现?”
陆玉成:“何家百年历史,发迹于汉武,魏晋时与鲜卑融合,免于衰落,得以长盛不衰。到了北赵末,何氏一族主家三房,大房当家,膝下有一子,年十七,七岁时入宫做太子伴读,十五岁进士及第,入翰林,两年内升至户部侍郎,常伴太子身侧谋事,素有‘赵国小诸葛’之称。”
陆玉成指尖在‘何祎平’的名字上轻点,“此人有一癖好,喜好各种稀奇面具,除却朝中官员,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容。”
“在下以为,此人最易伪装。”
*
近日繁织城热闹非凡。
一则,刺杀陛下的刺客逃入繁织城,城内管制更加森严。
城主更是下令重新清查户口,一大堆无户籍之人沦为奴隶任人买卖。
二则,贫民窟被推倒,无数官兵将其团团围住,城内最优秀的工匠齐聚于此,计划建造出一栋豪华的观星台。
三则,秣陵何家人入世,投入何益森门下,天下有才之士闻之,纷纷奔往繁织城。促使繁织城一时之间鱼龙混杂,五教九流之人齐聚,隐有天下文人中心之象。
四则,繁织城最大的富豪侯家倒了。
此时,城主府内。
赵艺翡一身月白绣竹外裳,雕竹玉冠束起青丝,懒懒地靠坐在圈椅内,小口小口优雅地饮茶。
端的是一派如琢君子之风。
可她面上戴着一张小猫面具,小猫一双眼睁得溜圆,瞳孔因为震惊竖成细长的椭圆。滑稽又搞笑,与她今日穿着完全不搭。
但正是这奇奇怪怪的面具,的的确确是何祎平最独特之处。
早在听闻何祎平现世繁织城后,何益森就着人寻找。
按照打听来的特征,最终锁定了在客栈里睡了三日的赵艺翡。
又是几分暗中试探,确认无误后,何益森亲自前往客栈,三顾客栈,最终请动了“何祎平”成为了自己的幕僚。
“何祎平”的确是个有才华之人,短短三日,就提出了不少治城治民之策,效果也是立竿见影。
直到昨日,“何祎平”突然提出了削平富商蛀虫之策,首当其冲的,就是侯府。
繁织城是赵国经济第二发达的城市,聚集了数不胜数的富商巨贾,他们垄断市场经济,藏匿大批流民,圈地自萌,不仅是朝廷,何益森本人也是头疼不已。
他早有打击富商大贾,收经济大权之想法,奈何每每有所行动,总无疾而终。
他毕竟才上任三个月,而这些富商巨贾势力盘根错节,根深蒂固,牵一发动全身。
他曾试着动过一家富商,却遭到了巨大的反噬,被狠狠地咬下了一块肉。从那以后,他都没有再动过他们,只是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希冀与之制衡。
可这“何祎平”也不知是做了什么,第二日他一睁眼,就听下人来报,说是侯家破产了。
侯老爷一大把年纪了,颤抖着一双腿,由儿子扶着求到他面前来。
也是这时候,他才知晓,侯府小儿子赌博,竟是将全家家产给输了出去,侯老爷希望他能惩治那赌场。
真是可笑,他巴不得侯府倒台,如今机会都送到他面前了,他岂会不抓紧?
于是他面上一副好商量,好说好说的模样,实际上又去叫人加了一把火。
等侯老爷走了,赵艺翡从屏风后走出来,一边鼓掌一边说“恭喜”。
她刻意压低了声线,语气微微上挑,带着一股云淡风轻的轻佻,整个人都显得高深莫测起来,格外唬人。
经此一遭,何益森对她的怀疑也去了七七八八,他亲自倒茶,语气中带了几丝尊敬。
“何公子果真年少有为。”
“只是不知,何公子下一步意欲如何?”
赵艺翡听出了他藏在里面的试探,她笑了笑,不答反问:“难不成繁织城只有侯家一家豪绅?”
何益森顿时朗声大笑,“贤弟!真是我的贤弟,我在此承诺,若贤弟你真能一举拔除所有豪绅,我定敬告天地,与你结为异姓兄弟,福祸同担!”
赵艺翡举起茶杯回敬,“定当竭尽全力!”
何益森一杯下肚,“今夜园中设下庆贺宴,贤弟若无事,不妨一同前去,权当寻个乐子。”
赵艺翡却道:“城主,此时庆贺,怕是不妥。”
何益森:“何故?”
赵艺翡道:“繁织城建城百年,历史悠久,时至今日,于商贾之上,侯家最大,可侯家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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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第二个侯家、第三个侯家,侯家之外,还有别的侯家,我们的对手隐在暗处,时时刻刻窥伺着我们的动作,今日侯家一倒,城主府便办了庆贺宴,城主,您到时就真的成了众矢之的了。”
何益森顺着她的话思考,惊觉当真如此,他当即命人撤了宴席。
“今夜大吃大喝不成,那我们就关起门来,你我兄弟二人喝一杯,如何?”
赵艺翡举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这几日赵艺翡作为城主幕僚“何祎平”,宿在了城主府。
回去后,赵艺翡屏退了下人,她蹲坐于矮几后,展开那张城主府地图,根据今日所见,朱笔勾勾画画,完善其中的细节之处。
手边的烛火摇晃,眨眼间,视线内便出现了一抹浓黑。
赵艺翡头也没抬,笔头指着新划的那几处,道:“这里重兵把守,看守甚严,我观送进去的吃食都是些精细的,猜测里面关着的就是棉荷公主。”
顿了顿,她继续道:“此前为了救你,我曾与棉荷公主合作,大约也是因为这个事,她被何益森关了起来。”
当初何益森尚公主却能免于被北辽军俘虏,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棉荷公主是北辽后裔。
也正是因为这层关系,何益森得以得北辽支持,于赵国南迁混乱之时,一跃成了南方第二繁荣的城主。
可之前卫猎夜潜城主府,得知棉荷公主哪里是北辽后裔?
不过是何益森胡诌乱扯,只为合理担任城主的一个借口罢了。
棉荷公主不愿受他控制,主动愿意协助他们,只希望他们能扳倒何益森。
成勉跪坐在她对面,垂眸,视线落在那朱圈内所标注的“清雅居”上。
“我去把她救出来。”成勉说完转身就要走。
“诶停停停!”赵艺翡连忙拦住他。
成勉:“她救了我一命。”
赵艺翡耐心道:“你先别急,她没有性命之忧,而且你现在救了她,她日后该以何种身份生活?何不等待时机成熟,光明正大接她出来?”
成勉漆黑的眸紧紧盯着她,似乎是在端详什么。
赵艺翡任他看,拽着他的衣袖往回走。她将那地图重新展示在他面前,朱笔在其中几处勾画。
“我知你心急,但现在实在不是救出棉荷公主的好时机,你若焦心,不若去探探这几处。我这几日细细看来,这几处极为神秘,府中下人几乎无人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我们需得掌握了。”
成勉正准备起身,赵艺翡话还没说完呢,
她又赶忙拦下他,“你等等,你先别急。”
成勉看着他,漆黑的眸中凝出了十分明显的不耐烦,“还有什么?”
“何益森手下几人,你都清楚吗?”
成勉抱着剑,眉宇间极其不耐烦,沉默几秒后,最终还是回答了她的话。
“谋士蒋峰厉,冯注安。蒋峰厉狡诈,惯会些小人才用的阴谋诡计;冯注安深沉谨慎,是个需要注意的人。”
“武士四人,何镰最强,此人善用流星锤,力大无比,但流星锤笨重,在速度上便输了一筹,若不比流星锤,用巧劲攻他下盘,亦可取胜;
莫诚一善用红缨枪,近可攻远可守,身手敏捷,亦擅长马上作战,若我对上他,可选择短型武器,如匕首,这样的话,他的威胁至少可以减少一半,那么他也不足为惧;
卢成金,此人善用暗器、毒药,此人最是需要提防的,他不可近身,最好选择远攻,最好先剥了他的衣物,再断其四肢,掰断下巴,才算是无遗漏;
刘历密,一把弯弓可射穿城墙,是远攻型能人,对上此人,只需想法子近攻。”
他果真对武者研究颇深,说起这些时,似有滔滔不绝之语,微扬的下巴,足可见武力值是他的骄傲所在。
听他说这么多,赵艺翡稍微放心了些。
他是个莽撞的,她想保他,是真的不想他有什么损伤。
“你身上伤还未好全,何益森又对你恨之入骨,你切记,不可贪功冒进,有任何不适,都要以自己为先,保全住自己。”
关心的话如流水潺潺滚入心间,成勉微怔,骄傲之色收敛,眸子半垂,赵艺翡笑眯眯的眼落入眼帘。
赵艺翡对上他的视线,干脆趁此机会道出自己的想法:“成勉,我以前是无道了些,眼界狭小了些,但我并非真的无心百姓,这一路上,我看到流民成群,看到饥不裹腹易子而食,看到贪官污吏如蛀虫一层层蚕食帝国大厦,啃食百姓血肉,我亦于心不忍,想要做出一些事情改变现状。”
“我势单力薄,仅有一身血脉可以倚仗。同时,我长于民间,对治国理政之道了解粗略,我需要有人帮助,我希望这个人是你,成勉。”
“成勉,我知你一颗爱国心日月可鉴,我十分敬佩。这一路走来,波折坎坷,你我互助互护,我心中感激你,也信任你。我不希望你我之间因为一些误会始终无法交心,无法齐心协力朝一处使劲。”
“成勉,”她的目光灼灼,“我们结束对彼此的成见,握手言和,一起收复失地,统一分裂国土,杀奸臣,除小人,打破迂腐的文武成见,开创欣欣向荣的新赵盛世,如何?”
14. 第 14 章
夜色皎皎,竹影婆娑,赵艺翡的目光灼灼,带着分希冀与期许。
成勉无意识摩挲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无比理智清醒。
“我愿奉你为主,但往日种种,不可一笔勾销,我舅舅的、我成家的……无数人前仆后继罔顾性命,”成勉的眼有些泛红,视线紧紧锁在她的脸上,声音蓦地低沉,“你都得赔。”
“……”
烛光“噼啪”一声,光影在赵艺翡脸上摇曳,她握紧手中朱笔,半晌没有说出话。
成勉唇角勾起一抹嘲意,浓浓的失望盈满眼眶,正欲转身离去,却听见了赵艺翡的声音。
“可以。”
他转身,赵艺翡站了起来,一身月白竹影衣袍衬得她清风朗月,是个十足的清正公子。
赵艺翡正视他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道:“我没想过逃避责任,只是此事重大,我如今无论做什么承诺都显得诚意不足,我只是在想,万千言语都比不上行动,成将军若是愿意,只需日后看我行动,我发誓,必会尽我所能,赎罪。”
*
夜里,赵艺翡如约赴宴。
赵艺翡前脚刚踏入小花园,那厢何益森便远远迎了上来,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咱何氏是个极雅的大家族,贤弟请看,这集雅苑是为兄亲自设计而成,名字亦是为兄闲时所取,可比得上长安的何家?”
赵艺翡哪里见过长安何宅?
她面上平静,大致扫一遍周围,暗道一句奢侈。
玉石做桌椅亭台,黄金铺路,池塘里鲜花娇艳欲滴,但细看去,却是五颜六色的金玉宝石雕刻而成。
池正中央一亭伫立,蜿蜒曲折的回廊周围种满了稀奇鲜花,屋檐挂着玉石雕刻而成的灯笼,火焰的红色从剔透的玉石中渗透出来,火光摇曳,似乎是月华薄纱笼罩下的仙女在翩翩起舞。
何益森一面向她展示集雅苑的精巧设计,一面紧扣长安何宅,言语间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可是期间赵艺翡就像是一个根本听不懂人话的木头一般,始终没有如他的意。
最终,何益森忍不住了。
“贤弟,”二人走上回廊,回廊那头直通湖心亭,“咱何家是个大家族,我幼时不小心走失,何家上下都十分担心着急,派了许多人暗中找了许多年,只是一直没有消息,也是因为北赵灭亡后,我侥幸取了北辽公主后裔,成了繁织城的城主,名声出去后,贤弟你才出山来寻我认祖归宗。”
“贤弟,”何益森说到激动处,转身,一双手猝不及防地紧紧握住了赵艺翡的手,力道之大,叫何益森无法挣脱,“贤弟,我自知身上背负着骂名,有辱列祖列宗,但何家不愿子嗣流落在外,贤弟你也是苦苦相求,我不愿家中长辈伤心,于是只好负罪归家。”
“贤弟,就是这样的,对吗?”
月色皎皎,赵艺翡深感其脸皮之厚,堪比城墙倒拐,惊人无比。
得了便宜还卖乖,当真是做梦呢。
赵艺翡内心吐槽不已,面上却端出一副为难模样,“城主,弟弟我也十分希望有你这么个哥哥,但是家谱并不在弟弟的手中,说白了弟弟在家中也只是一个晚辈,实在没办法做主啊。”
何益森:“那不如贤弟将何家现居住址如实告知,为兄亲自磕头请罪去。”
赵艺翡一脸纠结地看着他,一副不忍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城主哥哥不知,此番我离家,也是私自出逃,瞒着家里人的啊。”
赵艺翡面露心痛,话张口就来,“同州之乱,长安一片血腥,往日里那些豪门望族的盛名在北辽蛮子的铁骑下不堪一击,譬如那陆家,陆家与我家不过三条街的距离,那陆家的惨状,爷爷哀嚎,门墙染血的样子如今弟弟我都历历在目,也是因为这般,爷爷发誓隐世,不准何家子弟任何人入世,凡有违规者,清者家法伺候,重者从族谱中除名,
我也是不忍我赵国百姓流落,这才离家,如今的我,哪里还敢回家,更别说带上城主哥哥你了,若城主哥哥你当真与弟弟我一起归家了,莫说入族谱难,怕是也会受着弟弟的连累啊。”
赵艺翡说得字字悲戚,何益森脸色却愈来愈黑,赵艺翡临到头了,赶紧补上一句,“不过城主哥哥你别担心,我爹素来是个不安分的,这你从我身上就可以看出了,而我爹又是下任家主,城主哥哥你只需好好等等,守好这一方百姓,等几年之后,爷爷西去,城主哥哥您就是弟弟我族谱在册的哥哥了呀!”
何益森被说得心动,凝眸细细看了她几分,继而抚掌大笑,松了手上的力道,轻柔无比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一副知心哥哥模样,“贤弟说的是,哥哥也不着急了,耐心等着就是。
良宵苦短,今夜我们兄弟两不醉不归!”
赵艺翡笑着附和:“不醉不归。”
湖心亭上,美食珍馐琳琅满目,丫鬟侍女纷纷布菜。
赵艺翡注意到,侯在周围的丫鬟种类繁多,相同的是,个个颜色上佳,衣着轻薄,行走间衣裙蹁跹,香盈满袖。
何益森:“吃菜时,贤弟也不取下面具吗?”
今日赵艺翡戴了一只小狗面具,额头上方一双可怜兮兮地狗眼睁得溜圆。
“哥哥面前,弟弟自然要取的,只是周围毕竟还是有旁人在。”
何益森一个眼神示意身后候着的管家,管家会意,扬手间就撤下了在场候着的侍卫。
何益森:“贤弟,如此可好了?”
赵艺翡挑眉,“这些丫鬟是……”
何益森笑得促狭,“听闻贤弟素爱美人,在长安时没少流连花丛,哥哥为了满足弟弟可是煞费苦心,花了老大功夫才寻来这些个极品,只为弟弟能有美妙一夜啊。”
赵艺翡心里一惊。
查了何祎平那般多的资料,竟然忽视了这些花边新闻!!!
但赵艺翡没有接,万一这也是何益森的一次试探呢?
赵艺翡没说话,何益森却纳闷了。
“弟弟这是怎得了?哥哥听闻你最爱醉香楼花魁那种清冷美人,故而在这方面多花了些功夫,弟弟你且仔细看,可有喜欢的?”
何益森一边说着,一边招手,便有三位丫鬟上前一步。
赵艺翡仔细一看,果真都是清冷挂的,尤其是中间那位,眉若柳,唇若桃,肤若凝脂,眉眼清冷,身姿单薄,瞧着她看时,又眼含秋波,不笑而自带三分无辜之色,令人心底泛起怜惜之情。
何益森没有错过赵艺翡眼底的惊艳,他道:“弟弟,你当真不认识她?”
此话一出,赵艺翡猛地一惊。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个是何祎平的某个旧情人?
赵艺翡收回目光,手中折扇轻轻抬起美人的下巴,眼神轻佻,语气风流,“哥哥说得哪里的话,天下美人无数,弟弟今个喜欢这个,明儿喜欢那个,每日不重复地换着喜欢,哪里能每个都记住?
就算连着几日宠幸了一位小美人儿,那也没有我何家家族兴旺发展来得重要,我又何需花费精力去记住一人?”
扇子收回,赵艺翡自顾自地给自己斟酒,朝何益森遥遥一敬,“不过这些美人确实有颜色,若放在往日,弟弟定当十分欢喜,全部笑纳,但同州罹难后,弟弟如今一心正事,无心其他,哥哥莫要浪费这些精力了。”
何益森扬手,那些姝丽丫鬟纷纷退下,管家也下去了,下去之前,放下了四周帷幔。
朦朦胧胧飘荡的金玉夜景之中,赵艺翡缓缓揭开了面上的面具。
何益森曾今得到消息,何祎平好美人,但自个儿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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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好颜色的美男子。
他手中有一幅何祎平的画像,那画像中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记录着何祎平的面容,他眉心的一点朱砂尤其醒目。
随着小狗面具的缓缓揭开,何益森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握紧了茶杯。
面具彻底被揭开。
“砰”一声,何益森手心的茶杯破碎了,温热的水流打湿了手心,沾湿了衣裳下摆。
“城主!”管家撩开帷幔闯了进来,眨眼之间,一排排侍卫将赵艺翡团团围住。
*
这厢,侯家覆灭,成勉趁夜溜进地牢。
侯家家大业大,侯家老爷是个七旬老头,可他子息不旺,三十个小妾,五十余位女儿,却无一儿子。
他并不服输,借着滔天财富以及地方官袒护,强抢民女之事没少做。
不仅如此,六十五岁那年,他于床笫之间的恶趣味加重,不仅花样繁多,而且不再局限女子。
他似乎明白了自己滔天家产可能后继无人,于是想开了,便无所顾忌地放开了浪。
他倒是玩好了,却可怜了繁织城内的百姓。
当时流行着一句民谣:不生龙,不生凤,猴山压龙凤,老鼠有长生。
当时成勉和赵艺翡初入繁织城遇到的那批人贩子,便是为侯家老爷服务的。
陆玉成记挂着那日舍命护他的丫鬟,摆脱成勉今夜去寻一寻。
今夜得空,成勉便来到了专门关押侯家人的地牢。
侯家人口繁多,光是牢房都关满了四十间。
满满当当,每至一处,都是无数张仰望着他。
眼神麻木、呆滞,宛若提线木偶。
成勉握紧了手中的剑,一间间寻去,每至一处,都会喊那丫鬟的名字。
可惜,并无所获。
直到走到了最后一间,一女子如沙漠行人看到水源一般,高呼:“我知道,我知道佳玥在哪里!”
成勉没作他想,一剑劈开了门上的锁。
大门打开,里面的人纷纷抓住机会就往外冲,犹如被放出牢笼的动物,急冲冲地,十分渴望外面的世界。
那女子也要往外冲,成勉哪里会让她跑?
一把抓住了她的衣领,“说,她在哪儿?”
本以为那女子能吐出佳玥的位置,可谁知,那女子竟挣扎着大喊:“饶命,饶命!奴并不认识什么佳玥,奴并不认识佳玥。”
成勉当即觉得被耍了,拔剑就是架在她的脖子上,那女子被这一下,登时气焰消失,哆哆嗦嗦起来,“奴,奴真的不知晓谁是佳玥,方才那般说,也只是希望能博得一线生机罢了。”
因为成勉放出了一些人,其他被关着的人纷纷如狗见着粮食一般,眼冒绿光,嘈杂四起。
周围吵得他心烦,脾气一上来,他说话的语气也就极其不好。
“那你有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那女子吓得腿软,哆哆嗦嗦,“没,真的没有。”
她说没有,四周的嘈杂声中却纷纷传来“有”、“我知道”、“我听过”,诸如此语。
成勉被吵的太阳穴突突的。
断剑猛地脱手,深深嵌入对面的墙壁之中,剑鸣铮铮。
四周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成勉沉着声音问:“谁见过、或知道佳玥,我要听真话,若有半分掺假,就去见阎王爷!”
四周安静如鸡,成勉眸色深深,知晓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拔出剑,扬手斩断牢房上的锁链。
每过一间,斩断一间。
行走之处,是静与动的交界。
前路是空无一人的昏暗孤灯,后方是获救的喧哗人群。
若说侯府是地狱,那么从今日起,他们将会迎来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