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锡》 第993章 991【文胆】 十二月,十七日。 承平坊,秦王府。 前宅宽敞的四面厅内,一众武勋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除了昨日入宫面见太后和天子、辞去一应职事归府养老的萧望之,奉陆沉之令领兵镇守河洛九门的李承恩和刘隐,提兵南下组建江南大营的霍真,以及在王府后宅养胎的厉冰雪,陆沉麾下其余武勋都出现在这场宴席上,一同庆贺他受封秦王之喜。 “好了,你们继续喝,我就不陪了。” 陆沉应了一圈酒,随即将酒盏放下,看着众将说道:“时日还长,不急于片刻之间,往后有的是机会找我拼酒,你们也不要喝得烂醉如泥,让下面的将士们看见不像话。” 这番话看似是在谈酒,却又仿佛藏着几分深意,就连一贯粗鲁的宋世飞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众将起身相送。 陆沉让他们吃好喝好,随即迈步离去,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一处颇为安静雅致的偏厅。 “下官参见王爷。” 已经得到朝廷正式任命的顺天府尹陈循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坐。” 陆沉微笑示意,然后平静地看着这位淮右名士,徐徐道:“德遵,我记得你今年三十九岁?” 陈循答道:“是的,王爷。” 陆沉道:“昨日在宫中,薛相举荐你为刑部左侍郎,许相则举荐你为左御史中丞,你可知他们为何要这样做?” 陈循思忖片刻,斟酌道:“回王爷,下官觉得两位宰相并非是因为欣赏下官,而是他们很清楚顺天府尹这个职位的重要性。当然,因为下官是王爷身边的人,他们不好直言撤换,于是就以朝中高位作为交换,意欲从王爷手中夺去河洛城的治理之权。” 陆沉微微颔首道:“在你看来,两位宰相拿出的官位有何不同?” “刑部尚书尹博乃是薛相的同年,亦是薛相这些年为数不多的至交之一,其人素以忠耿刚强闻名。下官若履任刑部左侍郎,姑且不论公私之分,想要得到尹尚书的认可极难,时间一长难免会沦为边缘人物。在朝堂规制之内,尹尚书有几十种法子让下官有力使不出,届时想来王爷也不便出手相助,因为那会显得下官过于无能。” 陈循没有丝毫遮掩,继而道:“至于许相的提议,左御史中丞位高权重,现任御史大夫张苍虽有宪台之名,却无法掌控住御史台的一干御史,因为这里本就是许相的根基所在。在下官看来,许相应该不会刻意打压,只要下官持身甚正,这左御史中丞一职倒是能帮到王爷。” 陆沉饶有兴致地问道:“这般说来,你愿意履任御史台?” “下官并无此意。” 陈循摇了摇头,坦然道:“王爷,下官只擅庶务,不擅与人言辞争锋。下官若任左御史中丞,一者弃顺天府于不顾,贻误王爷大计,二者下官难有建树,白白浪费这等紧要之职。下官斗胆,举荐秉元公为左御史中丞。” 陆沉凝望着他的双眼,感叹道:“若非暂时找不到人代替你,我确实想尽早将你推上中枢。” 陈循道:“承蒙王爷提携赏识,下官感激不尽。对于王爷而言,目前有三件事极为要紧,容不得丝毫松懈。” “细细说来。” “其一便是军权,这是王爷手中最大的筹码,亦是朝中百官不敢擅动的根源。在军权的处置上,王爷决不能心慈手软,但凡有人逾越一步,便要以雷霆之势斩断其手脚,否则必然会引出更多的麻烦。” 看着这位文臣脸上凛然的杀气,陆沉欣慰地说道:“言之有理。” 陈循便继续说道:“其二便是顺天府衙,只要王爷不松口,下官就会牢牢钉在这个位置上。王爷切勿大意,虽说京城主官历来难做,但是其能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如今皇城防卫归禁军执掌,京城九门暂由李将军和刘将军掌管,再加上城外驻扎的大军,明面上王爷处于绝对的优势,然则京城之内一旦动了刀兵就没有回头路,必须要斩尽杀绝方无后患。下官深知王爷之雄伟志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走这一步棋。” 陆沉敛去笑意,颔首道:“知我者,德遵也。” 陈循肃然道:“谢王爷称赞。既然王爷不会妄动刀兵,那么顺天府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京城居民逾百万,可谓鱼龙混杂各行其道,若是用心钩织,足以牵出一张大网。便如街上一青皮闲汉,通过他甚至可以关联上宰相府邸,宫中亦不例外。这一年多来,下官已将府衙上上下下都换成了值得信任的人,以他们为根基向外延伸,便能深入京城的各行各业方方面面。” 他微微一顿,正色道:“届时无论宫中还是各家高官权贵府邸,只要有风吹草动,下官都能第一时间告知王爷。下官知道王爷另有消息渠道,但如今秦大人重掌织经司,想来两边会出现不少碰撞,那位苏大人未必是秦大人的对手。有下官借助顺天府铺开这张大网,既能为王爷补足情报的缺失,也能避开织经司的耳目,让王爷可以真正彻底地掌握京城。” 从始至终,他的情绪都非常冷静,但是这番话对陆沉造成很大的触动。 陆沉站起身来,负手踱步,缓缓道:“我会再调一批人给你,他们由你全权调派。” “下官谢过王爷信重。” 陈循也站了起来,道:“第三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王爷要尽快推行后续其他新政。” 陆沉颔首道:“此事我已经筹谋多时,开年便会上折奏请施行。” 陈循望着他的侧脸,稍稍犹豫之后,下定决心说道:“王爷,下官十分赞同您的决断。” 陆沉转头略带问询看着他。 陈循道:“王爷如今尽掌军权,若要强行改朝换代并非不可能,流血虽难以避免之事,只要杀得人足够多,反对的声音也就会逐渐消失,只是这样做后患无穷。” 请...您....收藏6...9...书....吧....! “坐下说。” 陆沉并未就此事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但他很想知道这位淮右名士的想法。 陈循落座之后,不疾不徐地说道:“王爷虽有不世之功在身,然而天家并未失去士林和民心的支持,屠戮固然可以强行压服百官,却会引起国内此起彼伏的反抗,姑且不说青史会如何评述,这至少会让北方的景国缓过来,将来难免内忧外患顾此失彼。” “是。” “所以王爷一直谨慎自持,不陷自身于千夫所指,此乃最明智的选择。” 陈循的眼神愈发清明,继而道:“下官方才所言推行新政,便是在为王爷设想将来局势。新政者,必然会触及很多权贵官绅的利益,王爷作为首倡者可承其功,让中书作为施行者可避其怨,同时在这个过程中官场肯定会震荡,有人下便有人上。那些升上来的官员明白自家利益系于王爷一身,只有紧紧围绕在王爷身边,只有新政持续深入推行,他们的官位才会稳固!” 陆沉双眼一亮,点头道:“继续。” “下官需要坐镇顺天府,既然许相让出左御史中丞一职,王爷大可笑纳,让刘元兄接任。他素来不畏强权嫉恶如仇,心思缜密口才出众,定能在新政推行的过程中掀翻大批官员。如此一来,王爷便可稳坐庙堂之高,在朝中从容建立起自己的势力,此乃百官之心。再者,王爷可以施恩于年轻士子,不拘一格提拔人才,适当增加恩科,便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收服士林之心。” 陈循看着陷入沉思中的陆沉,微笑道:“与此同时,新政施行得益的是黎民苍生。王爷手中还有陆家商号,有的是人手宣扬造势,只要让百姓们知道是谁在为他们谋利,他们自然就会向着谁。最多三年时间,世间便会传扬王爷之仁德,王爷可尽收黎民之心。” 陆沉道:“你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让我心中杂乱的想法渐渐有了脉络,其实你可以早些明言。” “不瞒王爷,下官这一年来暗中思虑良多,只是因为不清楚王爷作何打算,故而不敢妄言大政。但是如今的局势对于王爷而言已经刻不容缓,一旦王爷被天家拖住脚步,以为早晚能让天家自动退让,却忽略人心诡谲真伪难辨,三五年后必生不忍言之乱。王爷心怀天下,不愿国朝陷于内耗,下官才敢斗胆直言。” 陈循眼中浮现一抹神采,坚定地说道:“王爷本就有军心在手,再得百官之心、士林之心、黎民之心,两三年后挥军北上直取景国,届时天下归心,何愁大事不成?以此震古烁今之功业、天下富足之壮举,王爷登临至尊之位可谓举世之愿,得国之正足以奠定后世基业!” 直到此时此刻,他终于显露出几分激动,语调微微发颤。 陆沉看着这位多年前便矢志追随、任劳任怨的忠心下属,微笑道:“德遵可愿与本王共创盛世之景?” 陈循心中大定,起来躬身一礼,凛然道:“下官得遇明主,愿效犬马之劳,虽九死亦不悔矣!” (本章完) 第994章 992【故人之心】 十二月十九日,宁太后携天子李道明及数十位重臣,前往西郊皇陵祭天。 这是年前最后一桩大事,接下来除了少部分官员需要值守衙门,余者都能享受到一个喜庆愉悦的年节。 城内处处洋溢着欢快热闹的气氛,秦王府自然也不例外,而且相较于别处更加忙碌。 朝中官员加上各大望族送来的礼品一车又一车,库房几乎都堆不下,前宅几位大管家忙得脚不沾地,因为除了少数来客需要陆沉亲自接见,其他人都由他们招待。 后宅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那些高门大族的诰命夫人不敢轻易踏足叨扰,但是因为陆沉这一年太努力,秦王妃、三位侧妃和两位庶妃都有了身孕,那些丫鬟和仆妇谁敢轻忽大意?要是出了一点差错,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照秋院,正房之中。 “慢点,慢点,别着急。” 陆沉搀扶着厉冰雪的手臂,显得十分紧张。 厉冰雪无奈地说道:“又不是马上就要生了,王爷怎么跟个老婆子一样。” 此刻她一只手被陆沉扶着,另一只手撑着腰,七个多月的身孕让她的肚子挺了起来。 旁边的丫鬟不禁嘴角含笑。 陆沉闻言也不介意,赔笑道:“你是第一次怀孕,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厉冰雪看着他眉眼间的疲倦,叹道:“也真是难为你了,一大家子孕妇全都挺着大肚子,你又不会特意偏心哪一个,恨不能一个人化身成六个人。我听林姐姐说,前天夜里你是上半夜陪她,下半夜去守着初珑姐姐?” 陆沉搀着她慢慢前行,点头道:“是的。” 厉冰雪好奇地问道:“不累?你白天也是一刻都难歇,那些文官、武将、望族、乡老、大儒,要见你的人都已经排成长队了。” “确实有点累,不过心里不累。” 陆沉微微一笑,轻声道:“只要你们平平安安心情愉悦,我就算再累也高兴。” 厉冰雪眼波盈盈,握住了他的手。 夫妻二人不紧不慢地来到前面的会客厅,一位三旬左右的男子立刻站起来,他的视线先是在厉冰雪日渐圆润的面庞上稍作停留,然后才对陆沉行礼道:“下官参见王爷。” 陆沉连忙摇头道:“大舅哥,你这是做什么?我现在可没有多余的手去扶你,快免礼。” 来人正是厉良玉。 厉冰雪亦嗔道:“兄长,这是小妹的院子,不是秦王的书房,一家人何必如此见外?” “礼不可废。” 厉良玉笑容和煦,他看得出来妹妹过得很幸福,原本有些忐忑的心立刻安定下来。 陆沉先将厉冰雪扶到软榻边坐下,然后和厉良玉对面而坐,诚恳地说道:“岳丈仙逝一载,论理我不该影响你守孝之期,只是如今朝廷百废待兴,新政推行亟需助力,因此我只能奏请太后,让你夺情起复,还祈见谅。” 厉良玉回道:“王爷这话言重了,将门子弟本就只需守孝百日,而且先严临终之时特意交待过,希望我能继续为国效力。” 听到两人这番简短的对答,厉冰雪不禁红了眼眶。 因为她很思念自己的父亲。 陆沉本想嘱咐几句,毕竟厉冰雪现在不宜出现太大的情绪波动,不过厉良玉性情沉稳绝非冒失之人,因此他便起身道:“我去前面办点事情,你们兄妹二人好好说会话。” 厉冰雪微微点头,厉良玉起身相送。 陆沉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给了厉冰雪一个劝慰的眼神,这才迈步离去。 小半个时辰后,秦子龙带着厉良玉来到前宅书房。 陆沉放下手里的卷宗,注意到这位大舅哥面色如常,显然已经将父亲离世、兄妹重逢的伤感情绪很好地压下去,便颔首道:“坐。” 厉良玉不卑不亢地说道:“是,王爷。” “岳丈离世之前,你是兵部左侍郎,朝廷没有同意你的辞官之请,只是让你挂职回府照顾岳丈。此番夺情,论理你该回到兵部当值,但是如今随着军机处的建立,以及各位军机大臣的权责进一步划分明确,其实兵部的重要性会越来越低。” 陆沉语调平静,继而问道:“但是我肯定要先问一问你自己的想法,如果你想回到兵部当值,我不会反对,且这是真心话。” 厉良玉陷入沉思之中,陆沉亦不催促。 片刻过后,厉良玉抬头看着陆沉,坦然道:“王爷,你知道下官不是进士出身,这个兵部左侍郎的官职也是朝廷看着先严的面上赏的,那些文官和下官不是一路人。说到底,就算将来靠着王爷的提携让下官当上兵部尚书,在朝中文官的眼里依然是个异类。与其跟他们勾心斗角,下官还是希望能来王府做事。当然如果王爷需要下官留在兵部,下官同样愿意留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刻意提起厉冰雪的存在,也没提当年厉天润对陆沉的帮助。 陆沉微笑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留在兵部了,那只会浪费你的才能。” 厉良玉沉稳地应道:“是。” “开年之后,我会奏请太后新设一处衙门,专门负责各项新政的筹备和监督,具体施行则由中书和各部衙负责。简单而言,新政的统筹规划出自这个衙门,事中的监察更是重中之重,由我本人主理这个衙门。” 陆沉简略介绍一番,然后满含期许地说道:“不过你也知道我很忙,没办法做到事必躬亲,所以需要一个人帮我打理新政衙门的日常政务,不知你是否愿意屈就?” 厉良玉一怔。 虽然他还不知道新政的具体内容,但是从这一年大江南北的新田赋之策便知道,接下来陆沉肯定会进行大刀阔斧的变法,这个新政衙门必然权柄深重,而陆沉给他安排的官职几乎是一人之下,这份信任无需多言。 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承蒙王爷信重,下官岂敢不竭尽全力?” 陆沉对这位大舅哥的能力十分看重,当年他虽然不曾像厉冰雪一样上阵厮杀,却全权负责整个靖州都督府的庶务和后勤供给,他能在边军立足靠的是能将这些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条,而非只是厉天润的长子这个身份。 陆沉将新政的大略框架和厉良玉分说一遍,后者听得十分认真,不仅能跟上陆沉的思维节奏,还能给出一些查缺补漏的有效建议。 两人这一谈便是两个多时辰,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渐暗。 “大抵便是如此,开年之后还会有几位能人来京,届时我们再细谈。” 陆沉面带微笑,看得出来他对今天这场谈话非常满意。 厉良玉应下,随即说道:“王爷,下官这里还有一封信,乃是先严离世之前所书,叮嘱下官一定要亲手交给王爷。” 陆沉目光微凝,从他手中接过那封火漆完好的密信。 厉良玉不复多言,行礼告退。 握着手中这封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密信,陆沉静坐良久,眼神晦涩难明。 入夜之后,他再度来到照秋院。 厉冰雪靠在榻上,没有问他和厉良玉究竟谈了何事。 陆沉走过来坐在边缘,先是俯身将耳朵贴在厉冰雪隆起的小腹上,轻声道:“小家伙今天很安分,莫非是因为感觉到舅舅来了?” 厉冰雪莞尔道:“哪有这么神奇。” 陆沉直起身来,从怀中取出那封仍旧没有拆开的信,徐徐道:“大舅哥临走时留下这封信,说是岳丈写给我的。” 厉冰雪没有立刻接过这封信,反而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她很清楚父亲对大齐的忠诚,尤其是他和李端之间的君臣情义,如果说那些年李端在朝中是靠着薛南亭、秦正和许佐的支持,那么厉天润在边疆打造的坚固防线就是他最大的底气。 而以厉天润的城府和眼界,当他知道陆沉在雷泽战场杀死景帝,他便可以预见接下来大齐这艘巨舰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站在厉天润的立场上,这封信的内容恐怕不难猜测,即便陆沉可以不受影响,厉冰雪又如何置身事外? 望着妻子明眸中的忧色,陆沉微笑道:“别担心,岳丈如果真要我效仿杨大帅,这封信就会直接交到你手上,而不是特意指明给我。” 厉冰雪颤声道:“真的?” “我们一起看。” 陆沉和她肩并肩坐着,然后打开那封信,夫妻二人的视线同时落在纸上。 不多时,厉冰雪眼中不禁滑落清泪,陆沉亦百感交集,伸手将她揽在怀中。 只见厉天润在信末尾写着这样一番话:“忠于一家一姓,是为小忠,吾之道也。造福天下苍生,是为大忠,汝之道也。陆沉贤婿,望汝忠于自身之道,勿犹疑,勿却步。诚然,吾亦有私心,若汝退让而天家复掌权柄,汝一家满门必丧,而汝掌权则能留天家血脉一条生路,此举于汝亦有大益,且斟酌之。” “前人之事,无论忠奸恩怨,与汝无关,盼汝秉持心之所向,造就煌煌盛世,福泽黎民百姓。” “待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汝与冰雪携儿女来吾坟前,一杯水酒酹地而祭之。” “吾愿足矣。” (本章完) 第995章 993【螳臂当车】 大齐永宁三年,元月。 随着京城花灯会落下帷幕,这场天家与民同乐的年节终于宣告结束。 新年伊始,朝廷也迎来一番新气象。 在秦王陆沉的举荐下,原先暂代灵州刺史一职的刘元返京升任左御史中丞。 原定州刺史丁会返京接任吏部左侍郎,原广陵知府詹徽升任定州刺史,原定州都督府长史黄显峰升任渭州刺史。 王衡升任青州刺史,高汝励升任灵州刺史。 与此同时,经由陆沉奏请,宁太后批准,朝廷正式设立一个单独的新政衙门革新司,全权负责各项新政的规划统筹,以及施行过程中的监察和考核,具体施行则由中书二相和朝廷各部衙负责。 革新司由陆沉主理,日常工作则由厉良玉负责,此外还有一大批过去一年在江北历练出来的年轻俊杰加入,譬如崔浩、王翰、魏惜云等人。 他们出身各异性情不同,但是过去一年当中都非常优秀地完成陆沉交待的任务,尤其是曾经提出利民十五策的崔浩,他在王翰的配合下,将青州治理得欣欣向荣,愈发得到陆沉的认可和器重。 在陆沉的主持下,革新司很快便拿出新政第一阶段的计划。 首先第一条便是今年春天加开恩科,凡江南和江北三州有功名者,江北故土各地受官府举荐者,皆可赶赴河洛参加恩科,此谓不拘一格提拔人才。 第二条便是肃清吏治,针对朝廷多年来臃肿的官员体系进行修正,御史台将会在各州、府、县建立监察体系,哪怕是最低阶的选御史都有直接上折中枢的权利。 第三条是朝廷将在全国设定田赋的水准线,即根据农户所拥有田地的数量和成色,设立不同的征收水准。 这是一个极其明确的户等制,朝廷将民户分为上上、上中、中上、中中、下上、下中、下下七等,上上户需要缴纳的田赋额度最高,余者依次递减,下下户可酌情免除。 原本这项新政推行的难度极大,光是统计现有的田产情况就是一桩大麻烦,但是得益于经界法在江南推行数年,江北巨户又被陆沉折磨得没了脾气,再加上过去一年已经完成各地田亩的清丈和统计,因此即便有不少朝臣认为户等制存在一些问题,仍旧能够强硬地推行下去。 光这一项就能极大地充实国库。 第四条是在户部之下设立农事司,专门负责培育良种、改良耕具、研究沤肥技术和轮作之法,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只是喊着劝课农桑的口号,不能给百姓提供切实有效的帮助。 农事司还与工部增设的水利司合作,实地考察兴修水利,工部不再只负责给天家修缮殿宇和给百官建造官邸,他们需要为百姓做一些实事,否则等待他们的就是被弹劾罢官,重则身首异处。 第五条是调整太医院的职事,新设一处医疗局,主要借助官府的渠道建立遍布各州县的医馆和药铺,同时大量招募学徒,编写简单有效的卫生条例。 一辈子超然物外的薛怀义到老反而入了官场,成为医疗局首任主官。 第一阶段的新政共有八条,此外还有兴办学堂、厘定商税、鼓励商贸这三项。 陆沉很清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没想过一口气就能实现跨越,因此在认真总结前世的一些经验教训之后,在许佐、高焕、陈循和刘元等人的协助下,先将目标对准这个国家最需要解决的问题,再加上几条温水煮青蛙的政策。 增开恩科和肃清吏治是相辅相成的手段,通过前者让官员们认清朝廷这次新政的决心,后者则是针对性地罢免和问罪一部分官员,又给予一部分官员将功补过的机会,从而避免酿成大规模惰性对抗的局面。 这一点陆沉尤其叮嘱过刘元,弹劾官员需要掌握一个尺度,水至清则无鱼的现状虽然无奈,总得一步一步来。 新政的推行并非一朝一夕之功,更不可能光靠陆沉一个人就能完成,因此在这个过程中泥沙俱下是可以预见的情况。 当时间进入三月,新政磕磕绊绊地铺展开来,秦王府也迎来第三位下一代。 厉冰雪顺利产下一名男婴,母子平安。 在京官员纷纷上门恭贺,宫里自然不吝赏赐。 西城太平坊,一座精巧雅致的府邸内。 “这次秦王侧妃诞下一子,你送了什么贺礼?” 这座宅子的主人、礼部尚书孔映冬笑呵呵地望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的刑部尚书尹博花眉微扬,淡淡道:“老夫家境贫寒,拿不出厚礼,干脆就不去惹那位王爷心烦了。你呢?如今增开恩科和兴办学堂这两项新政都是由礼部操办,你孔尚书愈发权柄深重,想来不会错过这个示好的机会。” “大成兄何必话中带刺?我们孔家虽然不至于过于贫寒,但如何与陆家商号相比?就算拿出几千两银子,秦王怕是也不会放在眼里,说不定还会让那个刘秉元上折弹劾我一本。为了避免这些麻烦,我只好做了一幅画让人送去秦王府。” 孔映冬意味深长地说道:“你猜怎么着?这幅画原原本本地退了回来,王府长史亲自登门道谢,只说秦王有令,心意他领了,贺礼一概不收。” 尹博道:“这也很正常,那位厉侧妃只是第一位,接下来秦王府据说还有五位待产之人,要是每一次都收贺礼,恐怕京官今年都要活不下去了。” 孔映冬笑了笑,感慨道:“多子多孙,好福气啊。” 尹博不轻不重地冷哼一声。 “大成兄不必着恼。” 孔映冬叹了一声,徐徐道:“平心而论,这新政八策利国利民,若是真能顺利施行,不出两年就能见到效果。” “老夫对新政并无意见。” 尹博稍稍提高语调,正色道:“老夫只是看不惯这位王爷的做派!新政既然由他首倡,那么他就该担起责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名声和功劳全都在他身上,怨望则归于二相和百官!” 孔映冬默然。 片刻后他低声道:“我等又能如何?薛相和许相不站出来,秦王又靠着刘秉元这条老疯狗撕咬百官,短短三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被刘秉元和他麾下的御史们弹劾罢免七十六名官员,从中枢到各地州府,圣人和二相一言不发,任由秦王提拔心腹,安置在各个紧要衙门。大成兄,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秦王这是借新政推行谋夺民心。” 尹博皱眉道:“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 “如之奈何?” 孔映冬转而看向下首那位一直沉默的年轻人,问道:“你说呢?” 年轻人不疾不徐地说道:“二位大人,如今已有越来越多的人看出秦王的狼子野心。据晚辈所知,有很多年轻官员依然忠心唯上,只是他们无力撼动秦王的权势,而且没人可以将他们团结起来。圣人和二相不是不知道秦王的谋算,只是他们身处那个位置无法表态,一旦表态就会导致局势瞬间恶化,因为军权始终握在秦王手里。” 孔映冬摇头道:“我相信圣人和薛相是有苦说不出,但是许相未必会这样想,这三个月如果没有他的默许甚至是支持,刘秉元哪能那么容易调动御史台的力量,秦王也无法如此顺利地插手朝政。” “晚辈不敢妄议许相。” 年轻人微微垂首,继而道:“二位大人,晚辈相信无论秦王如何权倾朝野,总有一批忠耿之臣愿意为圣人付出一切包括性命,只要能除掉秦王这个祸国权奸。” 孔映冬和尹博同时吃了一惊。 虽说他们心中的担忧逐渐成为现实,但是终究不敢明言,不像这个年轻人一般犀利又直接。 “二位大人勿忧,晚辈不会冒然行事。” 年轻人神色从容,冷静地说道:“在晚辈看来,如今正好有一个机会,可以迟滞秦王在朝中大肆培植心腹的企图。” 孔映冬动容道:“细细说来。” “这件事还是要靠孔大人操持。” “你是说这次的恩科?” “没错。” 年轻人抬眼望着他,徐徐道:“秦王增开恩科的目的便是拉拢人心,确切来说是士林之心,那些江北的名士文人都想借着这次的恩科登上高位,可以预见他们都只会认秦王而非朝廷。孔大人,只要你能在这次恩科中尽可能多取江南士人,让江北那些人铩羽而归,秦王之谋便可不攻自破。” “这……” 孔映冬和尹博对视一眼,一时间迟疑不决。 年轻人郑重地说道:“孔大人,秦王如今不愿背负篡逆之名,所以才用这些手段,既然他要在朝廷规制之内行事,难道孔大人还找不出足够的理由决定这场科考大典的结果?” 尹博双眼一亮,颔首道:“此言有理。” 孔映冬这时也明白过来,他身为礼部尚书兼这次恩科的主考官,让谁金榜题名还不简单? 至于理由……如他这种饱学之士,无论选中哪些文章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引经据典更是他的拿手好戏。 一念及此,孔映冬悠然道:“好,不过为了避免秦王发怒,本官还是会给江北士人留一些名额。” 年轻人继续提醒道:“孔大人不妨适当照顾一下那些被秦王反复折腾的世族子弟。” 孔映冬自然明白其中深意,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抬手点了点年轻人,感慨道:“若谷啊,你不愧是薛相亲自调理出来的年轻俊彦。” 年轻人垂首道:“大人谬赞,晚辈只是在为圣人效力。” 他便是当朝左相薛南亭长子,国子监司业薛若谷。 (本章完) 第996章 994【勾连】 薛若谷,时年三十二岁。 他是建武十一年殿试榜眼,历任翰林院编修、左春坊左庶子、国子监司业,官阶现为从四品,距离中枢高位仅有两步,运气好一步就能跨越。 实际上他从金榜题名到如今一共九年,三年一个台阶走得极其稳当,下一次磨堪极有可能升任某部侍郎,亦或是九寺七监某一处的堂官,再磨砺一到两任,或者外放封疆大吏,或者执掌六部之一,这都是极其清贵平稳的储相之路。 当然这并不代表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宣麻拜相,到了衣紫重臣这个阶段,再往上走不仅需要能力还要有足够的运气。 从孔府出来之后,薛若谷登上一辆普通的马车,淡淡道:“去东城安福坊。” “是,大少爷。” 车夫心领神会地应下。 靠在车厢壁上,薛若谷双眼微闭,陷入沉思之中。 不知为何,他忽然回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春天,父亲郑重其事地让他和陆沉多多交际,他起初还有些不以为然,后来陆沉携奇袭河洛之功再度入京,他才知道父亲的眼光有多精准。 只是恐怕连他父亲都没有想到,当年那个年轻强硬的边军武将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父亲,不知您现在是否会因为当年对他无条件的支持与信任而感到后悔呢?” 薛若谷喃喃自语,神色平静,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注定没有答案的问题。 如果没有陆沉几度力挽狂澜,恐怕大齐早已被景国撕开边境防线,江山倾覆亦有可能。 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朝廷从始至终都没有找到太好的法子去制衡陆沉,从而让他达到今日完全无法压制的地位。 不过……这么多年以来,难道真的没人在陆沉身边布置一些暗手吗? 薛若谷静心思忖,不多时他脑海中忽地跳出一个名字。 “少爷,到了。” 车外马夫的声音打断薛若谷的思绪,他不急不缓地走下马车,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隐藏在无数民宅之中、外表平平无奇的宅子。 “你回府吧,晚些时候我自行回去。” 薛若谷吩咐一声,随即迈步走进这座宅子。 西厢房内,四名年纪都在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见到薛若谷进来,立刻起身相迎。 薛若谷颔首致意,走到主位落座,温言道:“请坐。” 左首第一人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子渊兄,大宗伯应允了吗?” 此人名叫孙奇,表字仲容,时年三十一岁,现为大理寺丞。 他口中所言“子渊”便是薛若谷的表字,大宗伯则是指礼部尚书孔映冬。 薛若谷从容地说道:“大宗伯已经同意了,这次增开的恩科会尽量取中江南士子,另外会取中少数江北世族子弟。” “好!” 孙奇满面振奋,另外三人也都纷纷点头。 坐在右首第二位的男子开口说道:“秦王这次打得好算盘,一边借着新政之名大肆排除异己培植党羽,一边用大户望族的银子去讨好那些庶民,如今更是想利用这次恩科尽收士林之心,真可谓一箭三雕。” 此人容貌俊美,年纪最轻,时年二十九岁,现任通政司右参议。 他出身于博越陈氏,虽然陈家在当年的江南九大家中排名最末,并不代表他们底蕴浅薄,只是因为陈家上一代没有李道彦、薛南亭、郭从义甚至是丁会之类的人物,因此在朝堂上没有多少话语权。 他们在坊间名声很好,造福桑梓资助士子不遗余力,再通过不断联姻的方式,二十年下来也编织出一张勾连甚广的大网。 比如这位表字伯常的陈经,他的母亲便是确山吴氏的嫡女。 听到陈经这番看似吹捧实则讥讽的话,坐在他旁边的男子冷笑道:“算盘打得再精妙又如何?大宗伯此番取士合乎朝廷规制,即便秦王手里有刘元和丁会这两条疯狗,在朝堂上公开辩论,他们难道还能奈何大宗伯?秦王机关算尽,这次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这男子的气质与室内其他四人不同,虽然他身着便装,眉眼间仍然能看出凌厉的锐气。 他叫王竑,表字公度,时年三十三岁,现为禁军左卫副指挥使。 孙奇和陈经面露微笑,看得出来他们十分认可王竑的判断。 薛若谷不动声色地看向左首第二位、一直沉默的男人,问道:“季海兄,有何看法?” 众人闻言便安静下来。 那位季海兄平静地说道:“诸位仁兄,不知你们是否留意,秦王将增开恩科列为新政八策第一条,可见他对这件事十分注重,未必不能想到会有人从中作梗。退一万步说,即便秦王事先不曾想到,大宗伯也不可能直接发出皇榜,他总得先禀奏圣人,秦王多半也会事先知晓。届时他将礼部报上去的名单打回来,大宗伯能否硬顶回去?” 此人名叫左浩,表字季海,现年三十五岁,官居吏部文选司郎中。 一阵沉默。 论理科举的结果无需通过陆沉的审核,问题在于这属于新政的内容,也就是说恩科的结果必须要提前知会革新司,绕不开陆沉这个人。 至于孔映冬有没有那个胆气硬顶陆沉,室内这些新锐官员嘴上对陆沉极尽揶揄,却也知道这对孔映冬来说委实艰难。 薛若谷心中赞许,不慌不忙地说道:“季海兄可有良策?” 左浩沉吟道:“目前看来,没有,不过子渊兄想来也不会太过在意此事的成败?” 薛若谷拊掌笑道:“季海兄果然心思通透。” 左浩神色淡然,孙奇、陈经和王竑则面露不解。 薛若谷见状不再卖关子,坦然道:“其实这件事并不复杂,如果秦王意识不到个中玄机,那么朝堂百官之心就能安定,因为他不懂官场规矩又要强行插手,最终只能在定好的圈里打转,与此同时还能挑起江北士子对他的怨望之心。诚然,这种最佳局面出现的概率较低,接下来即便秦王反应过来,局势仍然对我们有利。” “其一,孔尚书和朝中那些大人若能硬气一回,拒绝秦王的无理要求,这是次好的结果。其二便是秦王雷霆震怒,借恩科一事在朝中大兴株连,将礼部官员以及被牵连的士子捉拿下狱,他必然会失去人心,同时也能让宰相部堂们彻底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不再对他抱有幻想。” 薛若谷看着众人微微一笑,最后说道:“无论秦王怎么选,最后都能达成我们的目的。” “善!” 陈经俊美的面庞上浮现一抹得色。 左浩再度开口道:“子渊兄,你此番牵扯其中,一旦秦王撕破面皮,你会不会有危险?” 其他人也都关切地看过来。 他们和薛若谷年岁相近,过去这些年逐渐走到一起,虽然每个人的抱负和理想各有不同,至少在对陆沉的态度和立场上,他们算得上知交莫逆共同进退。 薛若谷淡淡道:“大宗伯清高孤傲,怎会攀咬到我这个后生晚辈身上?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选择,最后怎样落实与我无关,涉及到这种为国取士的大事,我一个小小的国子监司业能起到什么作用?再者,大宗伯并非可欺之人,若是江北士子真能压过江南士子,想来他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众人纷纷颔首。 此番增开恩科,出题官和阅卷官都是出身于江南的官员,江北那些士子这二十年来都没有参加过正经科举,兼之处于景廉人的压迫之下,战乱频繁民不聊生,如何能与饱读诗书的江南士子相比? 解决众人的担忧之后,薛若谷继续说道:“诸位,恩科一事的结果不必太过在意,我们先前便已经讨论过,这只是给秦王制造一些麻烦,让他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在朝堂争斗之上,从而让我们能够更加从容地筹谋那件大事。” 这时陈经微笑道:“有子渊兄掌总,我们确实能轻松不少。对了,子渊兄,那个钱德高又找到了我,言语之间躲躲闪闪,似乎对秦王颇为不满,要不要将他拉进来?” “钱让?不急,他和姜晦相交多年,且再看一看。”薛若谷沉稳地说道:“如今我们虽然联络了不少人,但是务必要仔细观察,以免被秦王的人混进来。” 众人点头,孙奇有意压低声音问道:“子渊兄,这件大事真是宫里的意思?” “你不信我?” 薛若谷转头平静地看着他。 孙奇只觉颇有压力,连忙摇头道:“我怎会信不过子渊兄?只是……” 见他欲言又止,薛若谷便正色道:“我可以再一次明确告诉你,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当然,等到将来真正动手的时候,我会让你们见到太后娘娘的信物。” 孙奇肃然道:“既是圣人旨意,我辈理当舍生忘死,为国锄奸!” “舍生忘死,为国锄奸!” 余者齐声吟诵。 薛若谷一个个看过去,其实他知道在座这四人都有私心,孙奇是想飞黄腾达,陈经是身负家族期望,王竑是想争夺军权,左浩则想名留青史,每个人都有自身的考量,最后都汇聚在他身边。 在薛若谷看来,有私心更是一件好事,人必有所执方能有所成,倘若是那等清心寡欲无所求之人,反而不会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抛洒热血。 至于他自己…… 或许已经有很多人忘记,他上一任官职是左春坊左庶子,是李端亲自为李宗本指定的东宫属官,亦是李宗本为李道明选定的辅弼之臣。 皇权在上,忠贞在心,他岂能任由权臣窥伺至尊之位? 一念及此,薛若谷面露慨然之色,对四人说道:“诸位,我们再来议一下那件事的细节……” 昏暗的光线中,五人脸上的表情随着谈话不断变化。 终露狰狞。 (本章完) 第997章 995【且观之】 四月初九,永宁三年增开的恩科场拉开帷幕,大江南北共计三千七百余名士子进入贡院,他们将在这里度过绞尽脑汁的九天,角逐三百多个能够迈入官场的宝贵名额。 好在河洛贡院足够宽敞,陆沉又在去年让陈循组织工匠进行修缮,考生们不至于缩在过于逼仄的号舍里答卷。 当然陆沉只能做到这一步,以他的身份委实不便去给士子们打气,再者他也确实忙不过来。 厉冰雪还处于产后休养期,另一边洛九九也到了临产期,按照郎中和稳婆的估计,大概会在四月中下旬,接下来就是五月中下旬的王初珑和宋佩,林溪和顾婉儿的临产期则在七八月份。 无论产妇还是孕妇都处于极其敏感的时刻,虽然这个时代的女子讲究贤德之名,会尽量靠自身调节情绪,但陆沉做不到不管不顾,无论他再忙都会挤出时间陪伴她们。 哪怕只是东拉西扯的闲聊,只要她们脸上露出笑容,陆沉就不会觉得累。 譬如此刻他便在王府后宅青槐小院,陪着大腹便便的洛九九说话。 “老三的名字定了吗?” 洛九九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顺手接过陆沉递来的点心——她自从怀孕以来食欲大增,尤其是陆沉在的时候,嘴巴基本很难停下来。 陆沉笑道:“还没满月呢,定什么名字?先随便取个小名叫着,等周岁之后再定大名。” “随便?” 洛九九转头看着他,好心提醒道:“你小心厉姐姐生气。” 陆沉摇头道:“她才不会生气,要不是我强行按着,她这会估计都去城外军营了。我真是不明白,飞羽军的骨干都是她提拔起来的,三名副指挥使都是她信得过的人,我从始至终没有插手过。她安胎待产也就半年,难道那些家伙敢松懈下来?” 洛九九略显狐疑地看着他。 陆沉道:“怎么了?” 洛九九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让厉姐姐离开行伍?” 陆沉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她误会了自己的想法,不由得放缓语气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们拘在后宅,只要你们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我都会尽力支持你们。我只是希望你们顾惜自己的身体,这样一家子才能长长久久。” 洛九九甜甜一笑道:“我相信你。对了,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陆沉颔首道:“你说。” 洛九九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缓缓道:“将来……我是说将来,能不能让我们的孩子远离那些事?我从小在沙州长大,虽然那里比不上大齐疆域辽阔,但是也有勾心斗角,还好我是女儿身,又只有一个弟弟,爹爹才不会有那些烦扰。那十几年里,别看沙州百姓过得很贫苦,其他各部为了一个头人的位置,好几次闹得头破血流,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将来也这样。” “果然是快做娘的人了,考虑得这么远。” 陆沉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洛九九不依道:“你答应我嘛。” “好好好,我答应你。” 陆沉握着她的手掌,温言道:“你能这样想,我又怎会不依你?不过你放心,我保证我们的孩子有他自己的一片天地,不会沦为那种久居深宅、只知兄弟相争的废物。” 洛九九有些不明白,她也不想费那个脑子,因为她相信陆沉一定会安排妥当。 放下心事之后,她只觉倦意涌上来,便道:“夫君,你去忙正经事,我想小憩一会。” “好。” 陆沉贴心地帮她盖好薄毯,又叮嘱丫鬟和稳婆用心守着,随即起身去往前宅外书房。 “都坐,说说最近京里有什么动静。” 陆沉落座之后,看向肃立的苏云青、南屹、尹尚辅和谭正。 如今陆家秘卫还有两支人手留在江南,分别由渠忠和宁不归统领,主要协助霍真控制江南局势。 齐廉夫和江晟麾下的人手则散落于江北各州,与陆沉过去一年提拔的官员、遍布各地投身官差行当的退伍老卒一起,协助革新司和御史台的官员监督新政推行事宜。 南屹、尹尚辅和谭正各有一支人手,每人盯着京城的一摊子事,由苏云青负责总掌。 苏云青当先说道:“王爷,最近我们的人和织经司精锐发生过十几次照面,我等遵照王爷的要求主动避让,织经司也未逼迫过甚,但是这种照面肯定会越来越多。如果我等一味退让,影响士气倒是其次,关键在于这样会自缚手脚,被压缩在一个狭窄的圈子里,以至于最后什么都做不成。” 南屹等人无不点头。 虽然在过去的几年里,王初珑已经竭尽所能让陆家秘卫体系化正规化,但是毕竟时间太短,无法和织经司的底蕴相比。 更不必说如今秦正重掌织经司,这个特殊的衙门在他手里可以发挥出七八成的实力,这还是苏云青这三年想方设法往织经司掺沙子的结果,否则陆家秘卫很可能完全不是织经司的对手。 陆沉默然不语,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朝廷迁都之后,他一直避免和秦正私下相见,这当然不是心中有愧不敢相见,而是他无法确定秦正的立场。 秦正和两位宰相不同,他对李端的忠诚更加纯粹,是那种士为知己者死的心态。 陆沉可以用天下大局说服许佐,也能依靠这个愿景让薛南亭保持沉默,但他不确定这是否对秦正有效。 维持如今这个心照不宣的局面,将精力放在军改和新政这两件大事上,避免因为道不同而和秦正发生冲突,这是陆沉早已确定的思路。 他很清楚如果秦正坚持到底的话,两人一旦把话说开就没有转圜的余地,必然会将斗争公开化。 陆沉不想耽误大局,但是如今看来织经司终究是绕不开的障碍。 良久过后,陆沉淡淡道:“从现在开始,你们在面对织经司的时候不必刻意避让,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要注意两点,其一不可主动挑衅,其二即便有冲突也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你们要跟下面的人讲清楚,如今最重要的任务是确保新政顺利铺展,本王不会让他们受委屈,但是也不能借着本王的名头胡作非为,否则以军法治之。” 苏云青暗暗松了口气,南屹等人面露喜色。 他们等的就是陆沉这个态度,如果一直畏手畏脚,他们在京中根本施展不开。 想要做事就不可能一片和气,难道织经司密探在的地方他们就夹着尾巴走人?这还怎么做事? 只要陆沉给他们这个权限,陆家秘卫就一定能张开触角钩织一张大网。 陆沉转头看向谭正问道:“近来坊间对新政八策有何议论?” 谭正恭敬地说道:“回王爷,百姓们对肃清吏治十分赞同,这几个月御史台将不少官员拉下马,民间多为称颂之声。户等制、兴办学堂、改革农事和医疗这四条也有很好的反响,毕竟这都是百姓们能够亲身感受的好处。只是厘定商税和鼓励商贸这两条,民间的反应褒贬不一,有人认为增加商税是夺利于民,也有人认为鼓励商贸会动摇国本。” “慢慢来吧,总得需要时间让人改变想法。” 陆沉轻轻一叹,在他的设计中,肃清吏治、户等制和厘定商税这三条其实是一整套的方案,前者是提升官府运转的效率,后二者是充实国库集权于中枢,只有掌控住财权和人事权才能让这个庞大的王朝动起来,从而铺开那些真正经世济民的政策。 他看向南屹问道:“京中官员近来安分吗?” 南屹垂首道:“回王爷,大抵还算安分,薛相和许相近来都全身心扑在新政上,各部衙高官也未出现对新政阳奉阴违的情况。” “还是要多加注意。” 陆沉冷笑道:“这些人不会这么老实的,表面上越温顺,内里必然越愤懑,因为新政本就是在挖这些世族、门阀、官绅、巨户的根基。眼下他们只是没有一个合适的机会,再加上没有人领头,所以才会这么老实,但是我们绝对不能大意。你们要认识到这一点,自古以来改革变法不可能不见血,涉及到利益二字,再温顺的人也会想着铤而走险。” 众人肃然应下。 尹尚辅微微皱眉沉思,随即开口说道:“王爷,卑下这里有一条情报,不知是否有用。” “你说。” “卑下的下属在昨天下午于西城簪花楼无意间探得消息,三名来自南直隶的士子饮酒作乐,其中一人酒后言及,他此番恩科必中。” 此言一出,其他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陆沉不动声色地问道:“昨天?今天贡院开场,他们居然还有心思去饮酒作乐?还说恩科必中?” 众人脑海中浮现科举舞弊这四个大字。 其实这种事屡见不鲜,历朝历代都难以禁绝,毕竟这是朝廷取士之道,那些鱼跃龙门的士子都是未来的官员,朝中重臣谁不想从中发掘一批势力?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恩科的重要意义。 苏云青沉声道:“王爷,这件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只是个别官员舞弊,倒也不会影响到新政大局,就怕出现大规模的窝案。 陆沉淡淡道:“把那三名南直隶士子的生平履历都拿过来。” 尹尚辅立刻领命而去。 大半个时辰过后,尹尚辅去而复返,带来三人的资料。 从资料上看,这三人都出身江南望族,但是和负责这次恩科的礼部尚书孔映冬没有很紧密的关系,顶多算是门阀之间正常的交际。 陆沉静静地看着,忽地失笑道:“他们不会真有这样的胆子吧?” 苏云青问道:“王爷,要不要先停了这场考试?” “不必。” 陆沉平静地说道:“让他们闹吧。” (本章完) 请假一天,休息一下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8章 996【众正盈朝】 西城,贡院。 历经三场九天的艰辛考验,来自大江南北的三千七百多名士子终于可以走出这座守卫森严的考场,而阅卷工作也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中。 今岁恩科因循往年旧例,陆沉并未强行增加新政的具体内容,只要求礼部在第三场策问加上一题,问新政推行阻力以及应对之策,至于前两场尤其是份量最重的第一场经义科,依然按照过往的规矩命题。 因为这场恩科的重要性,主考官总裁由礼部尚书孔映冬亲自担任,副总裁则是礼部侍郎柳继登,十八名同考官皆是翰林院的饱学之士,其中便有两年前丙辰科的状元姜晦和榜眼钱让。 依照阅卷流程,在完成糊名、誊录、对读之后,第一场经义科的答卷在两位总裁和同考官的共同监督下抽签分配,由阅卷人员进行第一步初选,选中的答卷称之为“荐卷”,若是同考官也选中便题上“取”字,最后则由两位总裁核定,勾上“中”字便代表这张答卷进入最后的终选名单,待排定名次登上皇榜便是金榜题名。 在这个过程中,两位总裁有权翻阅那些被黩落的答卷,从中选出明珠蒙尘之作。 及至四月二十二这天的傍晚,第一场经义科的答卷悉数阅毕,有四百二十七份答卷被取中,在经过最后的审定之后,其中三百六十份答卷的主人便是今岁恩科的贡士。 虽然恩科共有三场,但是第一场经义科最重要已是几百年来的定例,后面两场答卷只要不出现严重的原则性问题,基本不会改变这个结果。 二十五日,最终三百六十人的答卷被选定,在两位总裁、十八位同考官和监察御史的共同见证下,众人先将十八房卷首答卷之外的三百四十二人填入乙榜。 接下来便是重头戏,也就是排定本次恩科的会元到第十八名,此为甲榜。 其中第六至第十八名由两位总裁决定,这一场自然是由礼部尚书孔映冬定夺,柳继登基本不曾提出异议。 然后则是两位总裁和十八房同考官一同议定五经魁,也就是会元到第五名。 孔映冬看了一眼桌上那五份答卷,对众人微笑道:“诸位这段时日颇为辛苦,本官尽皆看在眼里,待甲榜五经魁确定,本官定会面禀圣人,为诸位表功。” 柳继登谦逊地说道:“此皆圣人加恩于天下士人之德,大宗伯劳心费力居功至伟,我等不过是应尽本分罢了。” 余者大多附和。 便在这时,一名年轻官员拱手道:“大宗伯,下官有一事不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丙辰科殿试状元、翰林院修撰姜晦。 孔映冬和煦地说道:“少阳但问无妨。” 听到他亲切地称呼姜晦的表字,一些翰林院的官员不禁暗生嫉恨之意。 他们既然能在翰林院任职,自然也都是进士出身,论才能学识自觉不逊于姜晦这个年轻的状元,再者他们知道姜晦出身贫寒,论家世背景不值一提,他之所以能得到孔映冬的青睐,不过是因为当朝右相对其的器重。 姜晦对周遭复杂的视线恍若未见,他上前一步望着孔映冬说道:“今岁恩科取士三百六十人,如今有三百二十七人来自江南十三州,仅有三十三人出身江北,且其中有二十八人籍贯为河洛京畿一带,余下十州之地仅有五人被取中。下官斗胆相问,这是否有些不妥?” 堂内一片寂静。 孔映冬不动声色地说道:“哦?竟有此事?本官未曾注意,姜修撰倒是好记性,果然是过目不忘的状元之才。” 姜晦见他一句话就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便直言道:“大宗伯,今岁恩科乃是新政八策之首,是由秦王奏请、圣人恩准的福泽,旨在表明朝廷不拘一格提拔人才的决心,亦有弥合南北、士林归心的用意,如今九成贡士皆出身江南,恐怕有违圣人的初衷。” “大胆!” 柳继登沉声道:“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修撰,岂敢妄议朝廷大政?” “诶,柳侍郎莫要动怒,姜修撰也是在为朝廷着想嘛。” 孔映冬稍作安抚,然后看着姜晦问道:“你言下之意,本官是在刻意偏袒江南考生?” 姜晦虽然耿直,却也不会犯那种授人话柄的低级错误,当即微微垂首道:“下官并无此意。” 孔映冬笑了笑,又问道:“那你是要本官偏袒江北考生?” 姜晦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很幼稚的错误。 似孔映冬这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高官,最不怕的就是姜晦方才那种单刀直入的诘问,因为他并没有明确的证据可以证明孔映冬存在私心。 第一轮荐卷是所有阅卷官员选出来的,第二轮甄选则是两位总裁会同十八位同考官一起阅卷,孔映冬即便事先做了一些手脚,他最多只能决定他自己分到的那部分答卷。 在没有实证的前提下,难道姜晦能当面指控孔映冬私下串联所有阅卷官徇私舞弊? 要知道这如果能够查证,必然是一场惊天动地、前无古人的大案。 因此孔映冬只是两句反问,就将姜晦逼到一个很难堪的境地,这还是他看在这个年轻状元师承许佐的份上,否则他肯定会将一项污蔑上官的罪名直接扣在姜晦头上。 此时此刻,堂内众位官员表情各异,有人神色冷峻,有人面带冷笑,也有人局促不安。 “下官岂敢有此大逆不道之念。” 姜晦没有在意其他人的目光,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然后话锋一转道:“大宗伯,下官这几日复查答卷,发现有数十份答卷的文采和见识颇为不俗,这其中包括下官曾取的十一份答卷,被黩落似乎有些可惜。在朱卷和墨卷对号之后,下官方知他们都是江北各地的考生,再想到今岁增开恩科的重大意义,因此斗胆请大宗伯复览这些答卷。” 翰林院侍讲学士楚炜沉声道:“姜修撰此言何意?莫非我等皆是有眼无珠之人,唯独你姜修撰慧眼识才?” 另一位侍讲学士廉宏不禁哂笑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姜修撰是国朝历史上第二年轻的状元。” 姜晦双唇紧抿,并未与这些人争执,只是冷静地看着面前的礼部尚书。 “诸位莫做意气之争,本官相信姜修撰是出于一片公心。” 孔映冬依旧是一副和蔼可亲的忠厚长者形象,继而对姜晦说道:“今日列位同仁皆在,你不妨将那些答卷找过来,我等一齐公评,看看它们能否入围,如何?” “谢大宗伯。” 姜晦拱手一礼,但是在他转身之时,钱让忽地拦在他身前,低声道:“少阳兄,莫要再胡闹了。” “胡闹?” 姜晦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 钱让看了一眼周遭大多面带讥讽的同僚,继续低声道:“科举取士是国朝抡才大典,理当以文章才学定优劣,岂能一味偏袒江北士子而失公允?少阳兄,大宗伯今日对你颇为照拂,何必心怀执念?” 姜晦定定地望着这位曾经的挚友,随即一言不发绕行而去。 约莫一炷香过后,姜晦抱着厚厚一摞答卷返回。 孔映冬用眼神示意其他人稍安勿躁,然后不紧不慢地翻阅姜晦拿来的答卷。 在接下来的大半个时辰里,孔映冬逐一点评这些答卷,起初姜晦还会据理力争,但是很快柳继登、楚炜、廉宏和其他同考官也都加入起来,唯有钱让顾及当年的情义不忍开口。 论学识和口才,这些人自然都不弱于姜晦,明明姜晦拿来的这些答卷都非庸才所书,不至于连三百六十人的名单都进不去,但他们总能找到这些文章中的缺陷,然后义正词严地从各个角度开始批驳。 于是姜晦越来越沉默。 当一众官员心满意足地闭上嘴,孔映冬才微笑道:“少阳啊,本官很欣赏你的初衷和坚持,但是如今你也看到了,这些答卷被黩落皆有缘故,我等并无私心作祟。” 姜晦抬眼望着那张如春风一般亲善的面庞,一字字道:“大宗伯,难道您真不明白这场恩科的意义所在?” 孔映冬的面色渐渐冷了下来。 姜晦脸上浮现一抹极其失望又沉痛的神情,寒声道:“江北各地脱离朝廷二十载,秦王之所以要奏请圣人加开恩科,就是要让江北子民感受到朝廷的恩泽,就是要让江北民心重归朝廷,大宗伯此番——” “姜晦!” 孔映冬悍然打断他的话,阴沉道:“本官念在你少不更事的份上,一再对你宽仁,你莫要得寸进尺,不知天高地厚!现在本官便以今科总裁的名义,禁止你再胡言乱语,否则便治你祸乱科场之罪!” 姜晦眼眶微红,惨然一笑,点头道:“大宗伯之令,下官自当遵从。” 孔映冬冷笑一声,随即招呼其他人议定五经魁之位。 至此,今岁恩科甲乙两榜皆定。 喧嚣过后,人群散去。 几乎所有人临走的时候都鄙夷地看了姜晦一眼。 钱让留到最后,他来到旧友身前,迟疑片刻之后宽慰道:“少阳兄,科考取士自有章程,江北士子的文章确实不如江南士子,倘若刻意偏袒岂不是有违规制?就算是秦王在场,他也不能徇私舞弊啊,你又何苦这般偏执?如今江北故土重归大齐治下,各地都在兴办学堂,想来不出几年就能缩短南北士子的差距。” “德高兄,不必再说了。” 姜晦凝望着他的双眼,轻声道:“我知你很想和那些人走得更近一些,但是我希望你能守住本心,我不想将来要替你和钱家求情,这是我作为朋友最后的劝告。” 钱让怔住。 姜晦不复多言,大步离去,背影孤独却决然。 (本章完) 第999章 997【岔路口】 日落之时,右相府邸。 “恩师,孔尚书、柳侍郎以及其他同考官分明是将这场恩科视作朝争之手段,若是任由他们就这样将皇榜发出去,江南士子固然欣喜过望,江北士子必然会哗然一片,届时好不容易连在一起的南北民心,又会重新出现裂痕。” 姜晦神情凝重,急促道:“这道裂痕一旦出现,想要重新修复不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弟子愚笨,未能说服他们,恳请恩师出手阻止!” 许佐板正地坐在太师椅上,望着这个寄予厚望的优秀弟子,陷入长久的沉默。 姜晦一时间不清楚他的态度,最终只能咬牙道:“倘若恩师不愿出手,弟子只好立刻去向秦王禀报,以免他被那些人的花言巧语蒙骗。” “站住。” 许佐喊住转身就要走的姜晦,淡淡道:“你去见了秦王要怎么说?” 姜晦直言道:“自然是将这件事的原委详细禀告秦王。” 许佐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 姜晦微微一怔,略显不解地看着自己的座师。 “你先坐下,就算要去找秦王也不急在这一时片刻,孔映冬至少要等到明日入宫面圣,待圣人允准之后才会公布皇榜。” 许佐放缓语气,继而道:“你将这件事告诉秦王,然后他能怎么做?” 姜晦皱眉道:“难道秦王不能阻止他们?” 许佐心平气和地说道:“如何阻止?从道理上来论,孔映冬这次的处置并无过错,他身为礼部尚书兼恩科总裁,自然要按照答卷的优劣取士,这才是对朝廷负责的态度。这大半个月你一直待在贡院,可曾察觉他们有串联舞弊的迹象?” “回恩师,没有。” “那么从考生答卷到你们十八房阅卷,再到最后议定贡士的名单,流程上有没有不合规矩的地方?” “也没有。” “这就是说恩科的结果本身没有问题,但是你觉得为了顾全大局,所以要牺牲一些本该高中的江南士子,让孔映冬强行偏袒江北士子,对吗?” “恩师,此举并非强行,弟子仔细复查过那些江北士子的答卷,他们的确很难进入甲榜,但是也不至于无法进入乙榜,至少他们的文章并不逊色于现在乙榜中后段的士子。” “是否逊色并非你说了算,也非我说了算,更不是秦王说了算。” 许佐轻轻一叹,语重心长地说道:“既然你也认为孔映冬等人没有串联舞弊,或者说没有确凿的证据,到时候此事就是一场针尖对麦芒的辩论,即究竟是笼络人心重要还是公平正义更重要。若朝廷选择前者,你如何给江南士子一个交代?若朝廷选择后者,江北百姓又将如何看待朝廷?” 姜晦登时哑口无言。 他这会已经明白这件事的棘手之处。 许佐继续说道:“诚然,秦王确实有办法解决问题,无非是以力破局,但你确定这是他想看到的结果?孔映冬等人或许真有私心,可是这终究无法证实,秦王若以杀戮相逼,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他?就因为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取士,堂堂礼部尚书以及一众清流文臣都要被问罪?他若能这般不顾影响,又何必费心步步为营?直接提兵入宫不是更简单?” 姜晦喃喃道:“原来恩师……早已看清楚了秦王的心思。” “事到如今,再将脑袋埋在沙子里无异于自欺欺人。” 许佐摇了摇头,并未深入这个话题,缓缓道:“少阳,你没有直接去找秦王是对的,即便你的初衷是为朝廷大局考虑,只要你今夜入了秦王府,便是自绝于文官之路。” 姜晦强忍着没有反驳,但是从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他不认为自己这样做有错,更谈不上那么严重的后果。 许佐见状便耐心地说道:“无论是战场还是官场,每一个地方都有自身的规则,既然你要在规则的限制内做事,就得学会利用和掌握这个规则。当年高宗皇帝何其英明神武,他也必须不断妥协和退让,只有这样才能将大部分人团结在自己身边,最终取得足够的优势才对江南门阀动手。你今天若是从贡院出现就直奔秦王府,往后还有哪个文官敢与你共事?没有人支持你,即便你有经天纬地之才,终究也是寸步难行。” 听到这番恳切的教诲,姜晦心中的躁郁渐渐平息,垂首道:“弟子愚钝,幸而有恩师提点。” “这是为师应该尽到的职责。” 许佐想了想,轻声道:“你不必为秦王感到担忧,以他麾下那些人才如今对京城各方势力的渗透力度,恐怕你前脚踏出贡院大门,他便已经知道了你和那些人争执的细节。我现在担心的是他一时恼怒,对那些人痛下辣手,这样不仅会破坏目前稳定的局面,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新政的大局。” 姜晦老老实实地问道:“恩师,先前刘中丞和御史们弹劾了那么多官员,并不曾引起朝野非议,为何这次秦王不能大动干戈?” 许佐坦然道:“世事都逃不脱一个理字。方才我说过规则二字,既然秦王选择这条尽收天下人心的道路,行事就会受到限制。刘秉元固然弹劾了不少官员,却都有真凭实据,兼之他身为左御史中丞,这些是他本分之事。秦王则不同,如今新政还未取得明显的成效,他需要顾及影响。最重要的是孔映冬等人占着理,秦王能将堂堂礼部尚书视为猪狗一般随意处置?那与权奸何异?” 姜晦默然,愈发感到头疼。 “罢了,还是我去一趟秦王府吧。” 许佐缓缓站起身来,不过还没等他离开书房,管家便走进来禀道:“相爷,府外有一人求见,说是奉秦王之令而来。”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许佐随即道:“请他来此相见。” “是。” 管家退下。 不多时,他领着一位年过三旬的男子走来。 “小人南屹,拜见许相。” “不必多礼,秦王派你来有何要事通传?” “王爷命小人转告许相和姜修撰,恩科一事他已知晓,还请二位无需烦忧,明日朝会可见分晓。” 许佐眉头微皱,望着南屹不卑不亢的身姿,最终释然道:“好。” 南屹再度行礼道:“小人告退。” 待其离去之后,许佐沉默片刻,对姜晦叮嘱道:“记住,明日若是圣人召你入宫,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不可掺杂任何个人的判断,我会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你还年轻,需要沉淀更需要懂得隐忍,将来会有你施展抱负的时候。” 姜晦何尝不知这是座师的爱护之意,不愿他这么年轻就卷入朝堂权争的漩涡,更不希望他的名声沾染尘埃。 一念及此,他深深一躬道:“恩师,弟子何德何能……” 许佐抬手轻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 同一时间,左相府邸,内宅书房。 “啪!” 随着薛南亭极为罕见地甩出一记耳光,薛若谷的脸颊上瞬间出现红印,然而他只是稍稍错愕,便很快恭敬地站好,垂首问道:“不知父亲为何动怒?” “为何动怒?若非孔映冬方才派人送来密信,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胆子,敢在国朝大事上搅动是非。” 薛南亭冷眼看着这个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长子,寒声道:“你当孔映冬是什么人?是任由你用小聪明戏耍的蠢人?你以为他真是道德君子,会让你置身事外?你哪来的自信可以将礼部尚书视作棋子?” 面对这一连串的质问,薛若谷依旧谦卑地说道:“父亲息怒,儿并无私心。” 薛南亭气极反笑:“好一个没有私心,那你为何不提前与我商议?为何要自作主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你明知孔映冬不会做你的替死鬼,所以就利用这一次的事情逼我出手与秦王争锋。” 这时薛若谷缓缓抬起头,用一种让薛南亭感觉很陌生的语气说道:“儿一直想不明白,秦王篡逆之心昭然若揭,父亲身为当朝左相,为何不肯据理力争,反而要步步退让甚至是配合他?” “所以你宁肯亲自出面鼓动孔映冬,只为逼你的父亲出手?” “儿岂敢如此忤逆不孝,儿之所以自作主张,就是不想让父亲左右为难。大宗伯或许不是道德君子,但只要他还想得到父亲的襄助,自然就不会将一个晚辈拉出来顶罪。” 听到这番话,薛南亭定定地看了薛若谷片刻,然后转身坐了回去。 薛若谷继续说道:“儿从小受父亲言传身教,将忠君唯上奉为圭臬,因此一点都不后悔这样做。还请父亲放心,纵然大宗伯将实情告知秦王,儿愿一力承担。父亲,儿子知道秦王手握军权地位不可动摇,但是这世上总有一些蠢人,愿意做一些蠢事。倘若能用儿子的首级和死亡唤醒一些忠耿之士的热血,儿虽死亦甘之如饴。” “下去吧。” 薛南亭面无表情地说着。 薛若谷躬身一礼,不慌不忙地离开书房。 薛南亭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猛然一阵绞痛。 他能感觉到长子尽力掩饰的失望,想必在薛若谷看来,他这个父亲终究是惧于陆沉的权势,或者是舍不得左相之职,因此不但没有想办法削弱陆沉,反而尽心尽力地推动新政的施行。 “你不懂……” 薛南亭轻声自语,但不是在说服自己,而是疲惫至极的喟叹。 年轻人往往忍不住热血上涌,却不知道一场刀兵相见的内乱会对这个国家造成怎样的伤害。 分寸二字,何其艰难。 薛南亭静坐良久,眼神晦涩难明。 最终化作一片怅惘。 (本章完) 第1000章 998【荆棘暗伏】 翌日,清晨。 秦正看着如今越来越成熟稳重的外甥,淡然道:“怎么这么早过来?” 自从朝廷还于旧都、秦正重掌织经司,羊静玄便被他调回总衙,不再直接统领分司密探,而是做回他当年的职事——负责汇总和分析各处的情报,相较以前提升了权限,但是手底下没有可以直接动用的人手。 羊静玄躬身道:“给舅舅请安。” 两人是至亲血缘关系,私下相见自然不需以官职敬称。 “免了。” 秦正示意他坐下说话,然后问道:“何事?” 羊静玄眼睛里满是血丝,显然是因为他昨晚一宿未眠,声音也有些沙哑:“舅舅,外甥这两天查看过相关卷宗,发现这场恩科存在很严重的问题。” 秦正平静地问道:“你是想说有人舞弊?” “或许是比舞弊更加严重的问题。” 羊静玄轻咳一声,继续说道:“舅舅,外甥已经查了过去二十年朝廷历次科考会试的题目,发现这次恩科七篇经义文都能从过往找到相似的命题,而且都是江南大儒极为擅长和注重的领域。礼部尚书孔大人作为恩科总裁,理应明白朝廷的良苦用心,出题之时总得顾及江北士子,但是他没有这样做,反而刻意选用江南士子长期练习的命题范畴,其心可诛。” “既然你也知道这是诛心之论,又何必说这些话?” 秦正眼帘微垂,继而道:“织经司做事也要讲证据,孔尚书按照过往惯例出题有何不可?只要他没有串联舞弊、没有直接泄露考题,仅凭你这种似是而非的猜测,就想对当朝礼部尚书动手?” 羊静玄低着头,语气却愈发坚定:“外甥敢以项上人头担保,孔尚书肯定勾连了部分考官,并且有泄露考题的嫌疑,舅舅只要派人去查便见分晓。” 秦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问道:“就因为这次恩科高中的士子大多来自江南?” 昨天傍晚贡院那边确定甲乙两榜,陆沉很快便知晓结果,织经司自然也能知道。 羊静玄干脆直接地回道:“是。” 秦正端起茶盏饮了一口,缓缓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将你调回总衙?” 羊静玄坦然地与他对视,答道:“因为在舅舅离开中枢的三年里,外甥身为织经司江北检校,只尊秦王之令。舅舅虽然身在家乡,却对织经司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在重掌织经司后,第一件事便是取消外甥的检校之权。” 秦正又问道:“你可有怨气?” 羊静玄摇头道:“没有。过去种种不必赘言,舅舅这样做必然有您的考量,外甥心中怎会有怨气?” 秦正一贯木然的面庞上终于有了几分欣慰之色。 但是下一刻羊静玄便直言道:“舅舅,孔尚书等人的意图不言自明,他们是想利用这场恩科将江南士林和望族紧密联在一起,以此达到对抗秦王、阻碍新政的目的。外甥认为此举虽然打着公平正义的旗号,却是以公器行私心之举,若是任由他们将科考大典视作朝争的手段,不仅会让江北士子对朝廷失望,更是对当前朝堂大局的严重损害。” “这件事暂且搁置不提。” 秦正将茶盏放在旁边的案几上,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能明白我将你调回总衙的缘由,就不应该继续插手和秦王以及新政有关的事情。” 羊静玄不解地看着他。 秦正继续说道:“当然,你没有将织经司掌握的情报故意泄露给陆家秘卫,这一点令我感到很欣慰。” 羊静玄按下心中的疑惑,诚恳地说道:“外甥从来不敢忘记舅舅的救命之恩和栽培之情,怎会背着您做出吃里扒外的事情?” 听闻此言,秦正脸上浮现些许伤感。 当年他和妹妹的感情极好,只可惜河洛失陷之后他囿于公务无法脱身,没有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幸运的是他在景军铁骑出现前救走她唯一的儿子,也就是站在面前的羊静玄。 秦正轻叹一声,缓缓道:“羊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人,舅舅不希望你继续卷入这场漩涡,所以才安排你做那些案牍之事。静玄,你知道如今朝中温和的氛围只是假象,这个时候你如果牵扯太深,尤其是跟秦王走得太近,这对你未必就是一桩好事。你这几年在外久经历练,再静下心打磨自己,将来必有所成。至于秦王那边,我是你的亲舅舅,是我让你远离这些纷扰,想来他不会见怪于你。” 羊静玄心思通透,瞬间就察觉到秦正这番话里隐藏的玄机。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秦正,轻声道:“舅舅,您认为将来时局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秦正不答,郑重地说道:“静玄,希望你将我的话记在心里。你还年轻,未来的路还很长,务必要照顾好自己,否则我就更加对不起你的娘亲。” 羊静玄眼神一黯,垂首应道:“是,舅舅。” 待其离去之后,秦正将半盏凉茶饮下,深邃的目光凝望着前方,脑海中浮现一段对话。 一段发生在很多年前的对话。 那是第一次北伐期间,齐军刚刚取得雷泽大捷的时候,永嘉城里忽然开始流传一条关于陆沉身世的谣言,污蔑他是杨光远的后人。 当时李端在犹豫之后决定相信陆沉,最重要的是北伐不能停,但是身为一位历经坎坷方有所成的帝王,李端不可能完全相信陆沉,以至于没有任何后手。 时至今日,秦正依然清晰记得自己对李端的回答:“臣明白,臣会暗中在陆沉身边安插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斯人已逝,言犹在耳,一晃便过去六年多的时间。 秦正缓缓站起身来,迈步向外走去。 “再等等,再看看。” 他如是说着,语调轻忽几不可闻。 …… 辰时三刻,皇宫。 陆沉踏入勤政殿的时候,这里已经有数位大臣在场。 他目不斜视地上前行礼道:“参见陛下。” “免礼平身。” 宁太后的脸色看不出喜怒,对旁边的苑玉吉说道:“给秦王赐座。” “谢陛下。” 陆沉直起身来,落座之后打量着殿内的重臣。 两位宰相和织经司提举秦正皆在,此外便是负责本次恩科的两位主考官,礼部尚书孔映冬和侍郎柳继登,还有革新司主事厉良玉。 陆沉不失恭敬地对宁太后说道:“陛下召臣入宫,想必是恩科结果出来了?” “没错。” 宁太后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多少有些勉强,随即对孔映冬说道:“孔卿家,今岁恩科乃新政八策之首,如今秦王、两位宰相和厉主事都在场,便请你将结果告知大家。” “臣遵旨。” 孔映冬拱手一礼,然后下意识地看向陆沉。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淡然微笑的面庞。 先前在贡院说一不二的大半个月里,孔映冬不止一次想象过在面对陆沉的时候,他要怎样旁征博引据理力争,最好是能将对方驳得哑口无言,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 因为他知道陆沉学识匮乏,经义文章更是一窍不通,这次连两位宰相都没办法在道理上辩过他,更何况是一个素来心高气傲的武夫? 但此刻陆沉明明没有刻意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孔映冬却感到一阵冰冷的压力。 只不过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于是强行冷静下来说道:“今岁恩科共有三千七百六十二名士子入场,搜检时发现一百零九人因为夹带被驱逐出场,此外还有四十二人因为各种原因或主动或被罚离场,故此最后一共收到三千六百十一份答卷,按照朝廷规制取士三百六十人。截至昨日傍晚,甲榜十八人、乙榜三百四十二人的名单皆已确定。” 其实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殿内的气氛比较压抑,陆沉更是非常清楚早在他入宫之前,宁太后便和这几位重臣商谈了一段时间。 他依旧微笑问道:“孔尚书,不知这三百六十人里面,有多少贡士来自江北?” 孔映冬知道躲不过去,下定决心说道:“回王爷,其中有三十三位贡士乃江北人氏。” 此言一出,宁太后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她之前根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从孔映冬口中听到具体情况就知道麻烦来了,因此立刻让人将陆沉召入宫中。 望着陆沉脸上的笑容一点点退去,宁太后不禁看向另一边的两位宰相,此刻他们心中的忧虑几近相同,唯恐陆沉听到这个答案会立刻不管不顾地发作。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陆沉虽然敛去笑意,神态还算沉静,只是微微皱眉道:“居然不足一成?这恐怕不太好吧?” 孔映冬心中安定下来,只要陆沉顾全大局不至于动辄掀桌子,那么他的谋划就有希望成功。 于是他上前一步面朝陆沉,从容不迫地说道:“王爷,请允许下官详细道来,这个结果完全合乎规制。” 陆沉没有阻止。 孔映冬随即轻轻一摆衣袖,开始他在大齐朝堂的最后一场演说。 (本章完) 第1001章 999【人各有志】 孔映冬家学渊源饱读诗书,又有长期担任封疆大吏的履历,论口才自然是出口成章滔滔不绝。 他先从这次恩科命题开始引经据典,钩章棘句诘屈聱牙,几乎每段话都要带上圣人之言,生怕陆沉听得太明白。 然后他又不厌其烦地详细阐述阅卷过程,甚至连最后姜晦对他的质疑都没有隐瞒,顺带将那几十份江北士子答卷的问题简略说了一遍,以此表明他没有任何私心,完全是出于公平公正的态度为朝廷取士选材。 陆沉从始至终没有打断他,似乎是被这位礼部尚书舌绽莲花一般的表现镇住。 宁太后和两位宰相面色沉肃,秦正则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而殿内资历最浅的厉良玉已经忍不住深深皱起眉头。 他虽然不是进士出身,终究要比陆沉多读了不少书,因而很清楚孔映冬的说辞虽然艰深晦涩,但是大体上没有错误。 孔映冬一口气讲了小半个时辰,最后神情郑重地对宁太后说道:“臣奉陛下之命主持今岁恩科,自问没有任何偏袒徇私之举,固然江北士子高中者不足一成,这是因为他们的文章功底确实远远逊色于江南士子。臣非常明白,增开恩科作为新政八策之首,是为了弥合大江南北分离二十载的隔阂,但是这不能以破坏科举规制作为代价。” 他又对陆沉说道:“王爷,科举作为国朝抡才大典,容不得半点轻忽大意,毕竟所有的答卷都允许天下士子阅览,以此证明朝廷的公平和公正。当然,下官身为礼部尚书,将来会着重对江北士子的培养,相信最多只需要三五年时间,江北士子自然就能做到和江南士子平分秋色。两边都是大齐子民,并不存在高低之分。” 在他想来,自己这个说法再加上先前长篇大论的铺垫,足以让陆沉心存顾忌,不会冒然发作。 “孔尚书,你先等一等。” 陆沉让孔映冬退到一旁,看向对面的两位宰相,平静地问道:“不知薛相和许相如何看待这个结果?” 直到此刻,他依旧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态度,让人无法断定他究竟是认为孔映冬说的话有道理,还是另外藏着深意。 薛南亭看了一眼貌似泰然自若的孔映冬,淡淡道:“孔尚书言之有理,不过就算按照现在确定的甲乙两榜公布结果,也要委婉地告知江北各地,朝廷这次不能强行坏了科考的规矩。往后朝廷会在江北各地大量增设府学和县学,并且安排江南大儒亲自教学,从而保证江北士子能够在短时间内熟悉科举的章程。” “不妥。” 当先开口反对的人不是陆沉更不是许佐,而是先前一直沉默的宁太后。 她十分果断地说道:“当初秦王向哀家奏请增开恩科,本质上便是为了对江北士子做出弥补,如果按照现在这份名单张贴皇榜,江北臣民如何看待朝廷?这岂不是违背了增开恩科的初衷?” “陛下,无方圆不成规矩。” 孔映冬今天的态度出人意料地坚决,他微微垂首道:“如果仅仅是为了收服江北士子之心,就强行让他们金榜题名,那么千辛万苦来京赶考的江南士子何其无辜?明明他们的文章更好,却要被迫接受这样一个结果,此举必然会引起江南动荡,让他们误以为朝廷还于旧都就会偏袒江北士人,一如二十年以前的状况。” 最后那句话并非虚言,在河洛失陷朝廷南渡之前,大齐的文章道统一直被江北世族掌控,由此延伸出来的现象就是江北士绅占据着朝堂高位,如李道彦这样的名相之才都被赶出中枢履任忻州刺史。 “此言谬矣。” 右相许佐终于开口说道:“凡事有轻重缓急之分,对于朝廷而言,当下最要紧的大事便是团结南北人心,尽快将新政各项举措落实。这其中需要考虑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江北各地脱离大齐长达二十年,目前正处于一个很脆弱很敏感的状态,如果朝廷这次将他们拒之门外,将来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弥补?孔尚书,你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孔映冬一窒。 薛南亭摇头道:“许相,这件事不能怪在孔尚书的头上,他只是尽到了主考官的职责,完全按照那些答卷的优劣来确定名单。” 宁太后的神情愈发凝重,因为这是她自从掌权以来,两位宰相在她面前首次出现明显的分歧。 过去几年里,薛南亭和许佐配合得颇为默契,因此百官才会老老实实地为边军做好后勤供给,否则那些官僚有的是法子从中作梗。 其实宁太后大抵明白薛南亭的心思。 自从新政推行以来,陆沉表面上循规蹈矩,实则一步步深入朝廷的方方面面,尤其是那个左御史中丞刘秉元,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送上弹章,其中不少被弹劾的官员并非无能之辈,甚至没有过于明显地反对新政,只是办事稍微有些拖拉而已。 大批官员被罢免或者问罪,朝廷就出现大量的缺额,下面的官员被提拔上来,同样需要新晋的官员填补。 这就是陆沉力推今岁恩科举行的原因,一方面笼络江北民心,另一方面不断扩大他在朝中和各级官府的影响力,尤其是他之前在江北提拔的官员和这次恩科取中的江北士子,想必将来都会成为他的忠心拥趸。 难道薛南亭不知道按照孔映冬拟定的贡士名单,肯定会引起江北士林的非议? 他之所以会偏向孔映冬,只因他明白现在已经无法继续沉默,如果从始至终什么都不做,任由陆沉步步为营不断扩大权势,等到了不忍言那天,恐怕天家已经没有任何抗衡陆沉的底气和力量。 一念及此,宁太后的心情格外沉重。 以她对薛南亭的了解,这位左相要做出这样看似愚蠢的决定,内心不知要经受多少煎熬。 要么顾全大局眼睁睁看着陆沉培植党羽,要么违背自己的原则,但也有极大的可能是螳臂当车。 这时她下意识地看向陆沉,发现他的视线落在薛南亭脸上,心中猛然一惊,很快就反应过来。 陆沉明显不是没有准备,更不是被孔映冬那些话弄得云里雾里,他只是想借这件事观察众人的态度。 可是两位宦海沉浮数十年的宰相真的看不出来这一点吗? 宁太后又看向还在争执的薛南亭和许佐,渐渐明白过来。 其实他们也清楚陆沉的目的,所以当陆沉询问之时,薛南亭十分干脆地表明立场。 宁太后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滋味,她只能暗暗叹了一声,然后开口打断两位宰相的争论,轻吸一口气道:“列位爱卿,今岁恩科的目的一在取士选材,二在弥合南北,因此无论如何不能按照孔卿家呈上来的名单发布皇榜。此事不必再议,哀家已经决定了。” 孔映冬嘴唇翕动,微露不解。 他其实十分佩服皇太后的睿智,但眼下明显是一个让陆沉谋算落空的机会,为何要这样轻易地放弃? 宁太后没有看他,转而对陆沉说道:“秦王,此事确实有些棘手,江北士子需要安抚,江南士子同样不能委屈,不知你是否有两全之法?” 陆沉知道她已经反应过来,如此决定不可谓不果决,同时亦能证明此事与她无关,也和薛南亭无关,如果是这两位亲自操持,肯定不会像孔映冬这般愚蠢。 连他都知道历届科举最有前途的便是殿试前一百名,孔映冬大可在三百六十人的名单里匀给江北士子一百来个,将他们全部放在靠后的位置,如此足以向江北各地有个交待。 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陆沉按下心中思绪,点头道:“回陛下,臣确实有个简单的法子。” 宁太后道:“愿闻其详。” 陆沉直白地说道:“江北和江南情况不同是客观事实,朝廷既不能辜负江南士子,也要适当照顾江北士子,那么今岁恩科南北分榜取士便可,往后几届科举也如此安排,等到南北士子不存在太大的差距或可合为一榜。” 殿内一片沉寂。 孔映冬只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薛南亭默默攥紧了手。 他知道这是最合理的权宜之计,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再强行反对那就是完全不顾国朝稳定的举动,他委实做不到那个程度,纵然他今天的表态已在践踏为官数十年的准则。 宁太后勉强一笑,赞道:“南北分榜确实可行。” 这已经不知是她多少次在面对陆沉时涌现无力感,虽说这个建议不算很复杂,但陆沉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想到一条能让所有人接受、又不违背朝廷公义、又能照顾到南北两边士子的对策,足以说明他的城府远比表现出来的深沉。 陆沉脸上没有自得之色,因为这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对策,只是得益于前世曾经有所耳闻的一个故事。 殿内的气氛渐渐缓和,孔映冬此刻自然是那个最尴尬的角色。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虽然他无法利用这次的机会挫败陆沉,至少自己也能全身而退,毕竟他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公允为先,这是他身为礼部尚书兼恩科总裁应该秉持的信条,并无可指摘之处。 陆沉对孔映冬的想法了如指掌,他甚至能猜到此人内心十分庆幸,不过他并没有立刻朝孔映冬发作,而是转头看向殿内一角,看向那个从始至终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男人。 似是感应到陆沉的目光,秦正面色平静地抬眼望来。 两人陷入对视,陆沉的眼神里隐含锋芒。 秦正那双眼睛却像是幽深的潭水,不见波澜。 (本章完) 第1002章 1000【锋芒】 东城安康坊,贺州会馆。 早在二十多年前,河洛城内便有江南十三州大户乡绅筹资设立的同乡会馆,主要是为来到京城的同乡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还有一个重要意义便是为那些前来参加科考的年轻士子提供落脚之地。 有这样一份情义存在,等到那些士子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多多少少会提携和照拂同乡,以此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诸多会馆之中,当属忻州、贺州、江州和湖州这四处条件最好,毕竟这四州历来繁华富庶远胜江南其他地区。 如今贺州会馆更有独占鳌头的迹象,盖因当朝左相薛南亭的籍贯是贺州清源府,而礼部尚书孔映冬的籍贯则是贺州平远府,此外还有不少三四品的高官乃贺州人士,这自然能让同乡们与有荣焉。 参加今岁恩科的三千七百多名士子,其中有二百十七人来自贺州,为江南十三州及江北十州之首。 自从十六日贡院开门,士子们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包袱,尽情享受着皇榜公布之前的饮酒作乐,几乎是每天宴饮不断。 日上三竿之时,来自贺州奎宁府的三名士子从宿醉中醒来,盥洗过后再度聚在一起,三人谈及昨夜簪花楼的侍女不禁回味无穷。 便在这时,一名长随略显紧张地进来说道:“二少爷,外面来了一帮人,说是要见二少爷和两位公子。” “一帮人?” 名叫褚钧的二少爷斜了长随一眼,不悦道:“你这个糊涂东西,不会问清楚是什么人?” 长随低头道:“回二少爷,小人问了,但是那些人不肯说,只说让您三位尽快前去相见。小人悄悄打量了一下,那些人气度森然,恐怕是官面上的人物。” 褚钧和两位好友对视一眼,心中暗自惴惴,面上强撑着笑道:“好,我们就去看一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敢跑到贺州会馆来撒野。” 听闻此言,另外两人的胆气也壮了不少,毕竟会馆门楼上有当朝左相和礼部尚书的亲笔题词,一般官差不敢乱来。 三人整理衣冠,随即昂首挺胸地向外走去。 及至前厅,他们一眼就看见先前总是端着架子的馆主站在那里,面对一群剽悍男子点头哈腰。 褚钧心里愈发不安,走上前对馆主问道:“柳老先生,这几位是?” 馆主不敢擅自开口,站在他旁边的三旬男子朝褚钧看来,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得褚钧不敢对视,然后便听对方问道:“你就是褚钧?” 褚钧被其气势震慑不敢不答,低声道:“是。” 三旬男子又对另外两人说道:“你们二人谁是贺康?谁是项宇轩?” 那两名年轻士子战战兢兢地表明身份。 三旬男子看向身边的下属,淡淡道:“是这三个人吧?” 下属上前仔细端详着褚钧等三人的相貌,点头道:“回大人,是他们没错。” 三旬男子道:“带他们走。” “等等!” 褚钧终于忍耐不住,半是惶恐半是愤怒地说道:“不知阁下官居何职?又要将我等带去何处?这里是贺州会馆,外面有当朝左相和大宗伯的亲笔匾额,我等都是参加今岁恩科的清白士子,家中三代无作奸犯科之人,为何要带走我等?” “倒是有几分胆气。” 三旬男子微带讥讽,继而道:“难怪你们敢在恩科场行舞弊之举。” 此言一出,褚钧等三人如遭雷击,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至于那位馆主此刻更是恨不能离他们三人越远越好。 褚钧面色苍白地说道:“阁下究竟是什么人?” 三旬男子道:“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你只需明白一点,我是奉秦王之令带你们回去问话。” 秦王? 褚钧和那两位士子眼前一黑,几乎要瘫软在地。 三旬男子不复多言,命下属将这三人架起来,径直往外而去,馆主压根不敢阻拦。 只不过当这一行人快走出会馆大门的时候,另外一群人迎了上来。 “尹兄弟。” 现任织经司提点邓俊飞面带微笑,朝三旬男子拱手一礼,又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三旬男子便是尹尚辅,以前他在织经司任职的时候,和邓俊飞的关系还算不错。 望着这位曾经的上官,尹尚辅不慌不忙地还礼道:“邓提点,在下奉秦王之令,前来捉拿涉嫌在恩科场舞弊的褚钧等三人。” “巧了。” 邓俊飞笑了笑,看了一眼尹尚辅身后被架起来的三名年轻士子,上前一步说道:“我奉秦提举之命,带这三人回织经司问话,还请尹兄弟行个方便。” 尹尚辅神色如常,语调格外坚定:“不行。” 在过去小半年的时间里,织经司和秦王府的人手经常撞见,几乎每次都是陆沉的人主动退让,因此邓俊飞今日才敢出手抢人,毕竟织经司有监察缉捕之权,而且他还带着秦正签发的手令,可谓名正言顺。 邓俊飞没想到尹尚辅的态度如此坚决,稍稍错愕之后,敛去笑意说道:“尹兄弟,在下对秦王没有丝毫不敬之意,但是据我所知,秦王府并无断案拿人之权,这是我们织经司的职责,你当初也在织经司任职,对此应该非常清楚。” 尹尚辅淡淡道:“话虽如此,我等今日虽奉秦王之令而来,却不是以王府护卫的身份。” 邓俊飞皱眉道:“此言何意?” 尹尚辅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我等隶属于革新司,但凡涉及新政相关事务皆可插手,邓提点莫非不知?” 邓俊飞登时哑口无言。 革新司作为专署新政的临时衙门,几乎就是陆沉的一言堂,他要任命官吏甚至不需要经过圣人和中枢的同意,只是在过去几个月的时间里,革新司显得十分老实本分,只负责新政规划和事中监察,并未做出让满朝文武感到不安的越界举动。 此时此刻,邓俊飞终于反应过来。 那位深不可测的秦王并非只是想守着军权,更不是无意染指朝政大权,或许他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如今朝野上下已经习惯革新司的存在,这个时候借着可能存在的恩科舞弊大案,秦王麾下的精锐人手可以转入革新司旗下,顺理成章地插手朝堂政事,这不仅仅是会和织经司的职权范围形成冲突,更有可能出现一个难以想象且不受制约的特权衙门。 以邓俊飞的见识甚至无法想象后续的局势,他只知道不能辜负秦正的期许,不能让尹尚辅将这三名士子带走。 一念及此,邓俊飞冷声道:“尹老弟,革新司的职责是规划新政内容以及监察之责,可不包括查案和拿人。朝廷部衙各司其职,无论如何你们都不能越过织经司,擅自捉拿这些有功名在身的士子。” 褚钧等三人此刻已经是惊慌失措,他们固然不想被秦王的人带走,但织经司又能是什么好地方? 左右都是生不如死的境地。 至于会馆馆主以及其他闲杂人等,在两拨人马对上的时候,早就已经四下躲了起来。 尹尚辅摇头道:“邓提点,我再说一遍,此乃秦王亲口下达、革新司记录在案的公务,还请让开,莫要伤了和气。” 邓俊飞的浓眉皱了起来,在他身后的一众织经司密探随即迈步向前。 他们不是不知道陆沉的权势和威名,但是正如邓俊飞所言,这是秦正交待下来的任务,今日出动的都是那位提举大人十几年来栽培的心腹,如果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去,他们只觉没脸去见秦正。 下一刻,只见尹尚辅缓缓抬起右臂。 他身后众人的反应犀利且直接,没有任何迟疑地拔出佩刀,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邓俊飞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本来觉得对面这个曾经的属下应该不敢直接挑起两方的争斗,却没想到对方如此果决。 尹尚辅不再像过去几个月那般处处退让,沉声道:“请让开。” 邓俊飞终究不敢和这些名义上隶属革新司、实则乃是秦王府秘卫的剽悍之辈动手,他知道自己担不起这个罪名,于是在短暂的思虑后,他脸色铁青地挥了挥手。 织经司一行人让开道路,尹尚辅遂带人离去,双方再无交涉。 走出会馆大门,尹尚辅看了一眼站都站不住的三名士子,淡淡道:“带回革新司,半个时辰之内问出他们所有的秘密。” “遵令!” 随着众人肃然应下,他们很快分成两拨,一部分人押着三名士子前往革新司,尹尚辅则带着其他人赶赴下一处目的地。 陆沉既然决定出手,怎么可能只盯着区区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士子? 在他入宫那一刻,尹尚辅、南屹、谭正以及大批精锐好手,在苏云青的调度指挥下扑向城内各地,朝着提前定好的目标发起犹如雷霆一般迅猛凌厉的搜查和讯问。 而在皇宫勤政殿内,陆沉望着面无表情的织经司提举秦正,在宁太后和两位宰相渐渐感到不安的时候,他终于开口问道:“秦大人,织经司真的什么都不知情吗?” (本章完) 第1003章 1001【真相】 秦正迎着陆沉的注视,不动声色地反问道:“秦王此言何意?” “没什么。” 陆沉淡淡一笑,继而道:“本王无意干涉织经司内务,只是很想知道关于这场增开的恩科,织经司有没有发现一些不太寻常的地方?” 孔映冬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位织经司提举。 宁太后这时也琢磨出不太对劲的味道。 她对孔映冬自作主张的举动很恼火,但是一开始并未联想太多,只以为事实便如孔映冬陈述的那般,江南士子的答卷确实要胜过江北士子,然后在最后的终选阶段,孔映冬又稍稍偏向了江南士子,便造就如今九成贡士都来自江南的局面。 面对众人几乎同时投过来的目光,秦正依旧没有多余的表情,淡淡道:“在查。” 简简单单两个字便算是回答。 陆沉双眼微眯,点头道:“那就好。” 他转而看向宁太后,微微垂首道:“陛下,关于恩科取士一事,臣方才提到南北分榜之策,接下来臣想请薛相和许相带着翰林们重新审阅那些过了初选的答卷,大致按照南方六成北方四成的比例来录取贡士,恳请陛下允准。” 宁太后稍作沉吟,随即看向两位宰相问道:“薛相、许相,你们意下如何?” 许佐自然不会反对,薛南亭亦答道:“回陛下,臣无异议。” 宁太后略显疲惫地说道:“那就有劳二相了,尽快将两榜名单确定,也好让那些士子们早日知道结果。” “臣领旨。” 薛南亭和许佐齐声应下。 “陛下,臣还有一件事。” 陆沉适时接过话头,对宁太后说道:“关于之前定下的恩科结果,臣心中还有一些疑问,想趁着陛下和二相都在场,当面问一问孔尚书,不知可否?” 其实这会宁太后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从陆沉对秦正的询问便能看出来,他肯定掌握了一些线索,否则不会无的放矢。 她不太确定陆沉到底想做什么,但是此刻无法否决对方的请求——原因很简单,之前陆沉耐着性子听孔映冬引经据典小半个时辰,难道他现在就不能问对方几个问题? 基于此,宁太后只得颔首道:“秦王且问。” 得到她的准许,陆沉愈发从容地看向孔映冬,问道:“孔尚书,方才你反复表明自己没有私心,我姑且相信这一点,不过还是请你回答一个问题。本场两位总裁和十八房同考官,除了翰林院修撰姜晦和钱让之外,其他十八人的选择极其相似,你们取中的答卷基本都来自于江南士子,每人取中的江北答卷最多不超过五份,这是不是太巧合了?” 孔映冬心中一凛,他并不奇怪陆沉对这些细节知道得如此详细,毕竟增开恩科属于新政之一,革新司本就派了人在贡院全程监察。 他知道陆沉口中的“巧合”二字暗藏杀机,稍有不慎就会露出破绽,因此谨慎又坦诚地说道:“王爷或许不知,其实文章也有师承流派之分。当年朝廷南渡之前,科举规制被江北文人掌握,他们对于文风和经义的喜好成为士林主流,再加上师徒传承的关系,导致每科取士都是江北士子占多数。这二十年刚好反过来,科举命题皆由江南大儒定夺,因此江南士子的制艺功夫突飞猛进。” “这样啊……” 陆沉悠然道:“那么本王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江南士子更了解你这位礼部尚书的偏好,准备得更加充分,单凭文章中的一些内容就能引起你的欣赏,从而有更高的概率被取中,对否?” 孔映冬隐约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但此刻在宁太后清冷目光的注视下,旁边两位宰相神色凝重,面前这位年轻的王爷又是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回避的余地,只能简洁地说道:“是。不过还请王爷明鉴,此乃科举场上的惯例,在朝廷公布下官为恩科总裁之后,所有下场的士子包括江北士子在内,肯定都会研究下官的文章,这一点无法避免。” “孔尚书别急着解释。” 陆沉盯着他的双眼,目光渐渐冰冷:“本王再问你一个问题,阅卷官员初选之后,两位总裁和十八房同考官抽签分配那些荐卷,对否?” 孔映冬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脸色渐渐发白。 “你不愿回答也没有关系。” 陆沉哂笑一声,继而寒声道:“本王真的想不明白,就算江南士子更熟悉你孔尚书的喜好,怎么他们连柳侍郎和十八房同考官都如此了解?除了姜晦和钱让,你们十八人阅卷的结果如此相似,莫非你们心灵相通?” 孔映冬一言不发,面现惶然。 薛南亭开口说道:“秦王,或许这次下场的江南士子不了解柳侍郎和那些同考官,但是这些官员肯定熟悉孔尚书的文章风格,他们身为下属难免会顾虑到总裁官的喜好,因此在阅卷的过程中会存在一些偏向。当然,他们这样做不对,只是不能全部归罪于孔尚书一人。” 孔映冬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没错,一定是这样。王爷,下官事先并不知道他们也会这样想。” “好,本王接受你这个解释,就当你们十八人是无意之中出现的心有灵犀。” 陆沉缓缓起身,瞬间便让孔映冬感到压力铺面而立,随即说道:“从出题到阅卷,你们这些考官本身就是在暗中照顾江南士子,本王不要求你们偏袒江北士子,但是你们连最基本的公正都做不到。从始至终,你们都没有认真想过朝廷增开恩科的目的,全凭自己的喜好行事,居然还有脸说自己毫无私心?孔映冬,你真当本王不知你内心所想?!” 最后一句话声色俱厉,宛如惊雷炸响,震得孔映冬和柳继登这两名恩科总裁摇摇欲坠。 陆沉向前一步,语调冷如寒冰:“自从新政推行以来,中枢和州县各级官府多有阻力,本王一直没有横加干涉,便是想看一看到底有多少人是在为朝廷和百姓着想,又有多少人在等待机会破坏新政大计。你这种人表面上一口一个公平正义,说得无比冠冕堂皇,实际上全是卑劣私心!你以为满口之乎者也,动辄圣人之言,本王就会被你唬得晕头转向?” 孔映冬强行支撑道:“下官只是按照过往惯例办事,请王爷不要血口喷人。” “本王看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陆沉一言斥之,随即转头看向薛南亭,凛然道:“薛相,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今日屡次帮此人说话,无非是认为本王想借增开恩科尽收江北士林之心,所以你明知此人假公济私,仍然要违背自己的准则声援他。本王现在就告诉你,这位孔尚书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针对本王只是他用来伪装的借口,他真正的目的是让朝廷回到十年前的景象,由门阀世族把持朝堂大权!” 薛南亭心中一震,许佐、宁太后以及秦正的表情都变得肃穆起来。 孔映冬神色剧变,陆沉此刻在他眼中的形象宛如九幽恶魔。 陆沉继续说道:“薛相想必还没有仔细研究过那份三百六十人的名单吧?看起来孔映冬是在偏向江南士子,但是等皇榜公布出去,你再去研究就会发现,其中至少有七成以上的贡士出身南北望族!还有数十人与那些望族存在拐弯抹角的关系,或为旁支远宗,或有姻亲关联!” 宁太后冷峻的声音终于响起:“孔尚书,秦王所言是否属实?” 孔映冬面无血色,连连摇头道:“回陛下,臣委实不知秦王为何出言诬陷,此番恩科阅卷完全合乎规制,在确定终选名单之前,臣根本不清楚那些答卷是谁所做,怎么可能刻意挑选考生的身份?” “你不知?你心里清楚得很!” 陆沉丝毫不给他狡辩的机会,寒声道:“新政损害了你们这些世族巨户的利益,所以你们心怀怨恨,利用这次恩科取士的机会,一方面打着帮朝廷对付本王的名义,一方面大肆提拔你们的人,就像当初你们在江南做的那样,钩织出一张遮天蔽日的大网,不声不响地窃取朝廷权柄!孔映冬,本王知道你不会承认,今日便用确凿的证据让你死得心服口服!” 此刻薛南亭不由得陷入沉默之中。 他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假如孔映冬真是因为薛若谷的三言两语就动了这个心思,他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安排好一切? 要知道从薛若谷怂恿孔映冬到贡院开场,中间仅仅过去了半个月。 孔映冬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月里串联大部分阅卷官! 因此真相只有一个,早在去年朝廷有意增开恩科时,孔映冬就已经有了这个想法,所以他主动请缨主持这场恩科。他要趁着朝廷和各级官府出现缺额的机会,假借为朝廷削弱秦王陆沉之名,让大江南北被陆沉压制得毫无脾气的门阀世族在朝堂上死灰复燃! 孔映冬终于撑不下去,双膝一软朝宁太后跪下。 陆沉负手站在旁边,这一刻他脸上的失望之情不再遮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