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是公主》 1、第 1 章 阳春三月,正是人间好春光。 金陵城外,一支飞骑入城,在官道上带起一路烟尘,行人纷纷避让。 那领头的内侍官腰际,似乎还能窥见布袋间透露出来的隐约明黄,一瞧便知是独一份的皇家物件。 进京赶考的学子和来到金陵行商游玩的外地人自然不知是发生了何事,但长居金陵的本地人便不同了。 瞧着那同前两年一般无二的情状,都摇头唏嘘道:“宣阳殿下又被兵蛮子拒婚了,可叹,可叹啊!” 听金陵本地人这般嗟叹,那些好奇心重的外地人便不自觉地围上去,开始打听这桩皇家趣事了。 很快,皇宫中也因这事起了波澜。 芷兰殿内,听芙蓉来报到朔州传圣旨的袁公公回来了,昭兰立即将手里翠羽霓裳的舞裙一扔,提着裙子便往乾元殿奔去了。 “殿下您慢着点,小心磕地上~” 芙蓉这个贴身婢女还没说话,一旁的内侍官宋闻瞧见昭兰这样风风火火地,掐着他那把细细柔柔的嗓子便喊了出来。 月娘本在给主子绣小衣,听见宋闻的话,也忧愁地站起,想要跟上去。 她们的殿下是个性子粗的,自小便总爱磕磕碰碰,上月便因为急着跑去瞧长乐大公主那边的热闹,将自己摔了个狗吃屎,膝盖青紫地吓人,现在都没完全消下去。 因而,月娘一瞧见类似的场景,都吓得不行,放下手中的活计就要追上去。 “事关我的终身大事,怎能慢慢腾腾的,宋叔月娘你们都莫要追了,我这回摔不了~” 昭兰豪气万丈地留下这句话,肃着一张脸便往父皇的乾元殿赶去。 她是个身子骨好的,加上自小喜欢跳舞,自不会像四姐那般跑几步路便声喘如牛,用她三姐的话来说,整日跟个小牛犊一样。 宋闻和月娘都是将近四十的人了,自然追不上生龙活虎的小主子,直扶着腰喘气。 芙蓉就更不用说了,刚急吼吼地从外面跑回来,早就筋疲力竭了,哪还有力气去追元气满满的昭兰。 就这样,昭兰一个人穿行在宫殿间,衣袂翻飞,如一只翩跹飞舞的蝶,路过的宫人们瞧见是她,都见怪不怪了。 跑到乾元殿的时候,饶是昭兰身子骨强健,也有些心绪不平稳。 一方面是累得,另一方面是忐忑造成的。 这是父皇第三次给她和魏家子赐婚,虽说成的几率很小,然昭兰还是不大放心,要亲自过来瞧瞧。 万一魏家人一个想不开应了呢? 那她岂不是后面大半生都要在朔州那等边关之地吃沙子? 金陵和朔州一个在东南一个在西北,相距足有千里,若真得了魏家子那般的夫婿,她怕是一年都难能回来一次。 最重要的是,朔州那地方偏远苦寒的,哪有她在金陵这等富贵窝里当公主来得舒服快活。 她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 父皇的大位不是皇爷爷手里承袭来的,据说当年五藩之乱,杀得金陵血流成河,父皇就藩蜀地,一开始是没有与之相争的野心的,然一日日瞧着局势越来越不妙,自己早晚得卷入这场夺位之争,被手下一撺掇,咬牙便跟着一道反了。 父皇当是个有大运的人,尽管他不是其中最为强劲的一股力量,到最后其余四家莽过了头,重创了对手,自己也元气大伤,而一向求稳且久负贤名的父皇被中立派相中,于其中脱颖而出,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 而他们一家也因为这场大运彻底改变了命运,从蜀地一个安逸逍遥的贤王成为九五至尊。 昭兰也从蜀地的小郡主变成了大周的宣阳公主。 不过她出生那年便已经入主了金陵,因而她压根不知蜀地是什么样的。 比她大的兄姐倒是在那里出生的,不过记事的只有长兄和二兄了,后面最大的长姐那时都只有三岁,自然也不记得了。 入主了金陵后,父皇多少掌握了一些平衡朝堂势力的帝王权术,比如说姻亲。 长姐及笄后,父皇便将长姐许配给了中书令顾家的嫡长子。 又因长生侯在战场上给他挡过箭,为了感谢救命之恩,父皇将四姐和长生侯家幼子,两个同日出生的小儿女指腹为婚,又促成了一桩姻缘。 至于重头戏,便是替先皇镇守边关,痛击匈奴几十载的魏家人。 自先皇时,骠骑大将军魏疆便拖家带口为皇爷爷守卫边境,凭借英勇善战守卫大周边境安宁良久。 骠骑大将军故去后,便是由其子魏戍接管边境守军,统领边境四十万,不,确切来说,是四十万魏家军。 到了如今,魏家第三代人也已经长大成人,父皇狠狠动了心思。 四十万大军,搁在哪个皇帝身上都是吃不消的。 魏家有两子一女,起先父皇想将二姐清河公主许给魏家大郎君,但谁承想婚还没许下,人就将命折在战场上了,白发人送黑发人。 想着还有魏家二郎在,只不过当时年岁还小了些,才十四,父皇便没有那么着急,想等着人长两年再提,然就这一拖,拖出了问题来。 二姐不知何时同何淑妃的侄儿生了情,两人一个要嫁,一个要娶,爱得情深意切,加上有二姐生母李贤妃和何淑妃两家一起使力,父皇没有法子,也做不出棒打鸳鸯的破事,这桩婚事便落下了。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父皇便看紧了三姐,生怕三姐也不声不响给他来个驸马。 然让父皇料不到的事情多着呢。 三姐与那魏家二郎同岁,父皇觉得是天作之合,甚至都批好了二人的八字,正喜滋滋地拟旨,却被三姐公然言明自己早已男宠在怀,死活都不去朔州。 三姐的性子昭兰一直都是知道的,骄奢淫逸四个字,用在她身上最合适。 三姐是没有任何选驸马的动向,但入幕之宾早已如过江之鲫,父皇深知将三姐送到魏家绝对是一场浩劫,骂骂咧咧将原本的念头打消了。 长姐出嫁,二姐也有情人终成眷属,三姐是个浪荡多情的性子,四姐又跟长生侯幼子指腹为婚。 结果可想而知,这桩糟心婚事便落到了家中最小的昭兰头上。 可恨她后头再没有妹妹,都是些带把的小子,让她想跑都跑不掉。 父皇便紧紧抓住她一人,自打她及笄,便马不停蹄地给她和魏家子赐婚。 然而,圣旨接连去了两次,都是被委婉地拒绝了。 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她是金枝玉叶,他魏家二郎粗陋不堪,配不上自己云云。 还说家中小子执拗,要寻个两情相悦的妻子。 昭兰一听便笑了,这不就是明晃晃地不想结亲吗? 寻得什么烂借口! 然魏家身后的兵却让魏家父子有资本开这个口。 因而,父皇失败了两次,也接连丢了昭兰两次的脸,仍旧死不悔改地赐婚过去。 昭兰今年过了生辰便十七岁了,也正是她被赐婚的第三次。 昭兰捂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直到听见里面传来劈里啪啦的声响,肃着小脸瞬间便松了下来,变作先前的明媚悠闲。 乾元殿中的内侍都被赶了出来,包括最得帝心的许茂许公公。 都不用看几个内侍焦灼忧虑的脸色,昭兰便知这事如何了。 回回都是这般,包括前两回,一被魏家拒了婚,便把自己关在殿里劈里啪啦地砸东西,嘴上还要破口大骂魏家人,等砸完了,骂尽兴了,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魏戍这个该死的军汉,朕日后誓杀他!” “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拒婚,当真是吃了龙心凤胆了,岂有此理!” “朕好歹也是天子,他们怎敢这般放肆,朕要诛他们九族!” 伴着瓷器碎裂的声响,还有父皇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听得昭兰耳朵都起茧子了。 笑吟吟地踏进乾元殿,那步伐姿态可以用一个悠闲自得来形容。 “父皇还是歇歇吧,照父皇这样,人家二十七族早被你诛完了。” “来父皇,摔这个,这个摔了解气……” 目光好笑地在地上那堆一瞧便是普通瓷器的碎片上扫过,昭兰特意去架子上将那尊最贵的白玉观音像抱过来,全然一副为父母分忧的好闺女模样。 劈里啪啦摔了那么半天,火气消了大半,平熙帝刚准备坐下歇歇,就听见自家小五如沐春风的笑声,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幸灾乐祸。 眼瞅着自己殿里最稀罕的宝贝被递过来,平熙帝嘴角狂抽,平素最为温和的眼眸尽是焦躁,瞪着眼前明媚鲜妍的少女。 这是自己最小的女儿,也是自小疼惜娇惯得最多的,也正是如此,才养成了在他面前没大没小的骄纵模样。 “你个没心没肺的丫头,父皇气成这样,不都是为了你同那魏家二郎的婚事,你还在这说风凉话,要不是看你长得可爱早抽你了!” 骂归骂,平熙帝是个简朴爱财的性子,动作迅速地将那尊贵重的白玉观音给夺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摆回原位。 昭兰闻言又叹又笑,往旁边的软榻上一坐,开始盘算着给倔驴一般的父皇做些劝解。 “父皇先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好,还有,气生多了容易变老,父皇本就年纪大了,再变老同母后可就不像夫妻了哦~” 平熙帝立即就是一恼,但很快又泄气了。 “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来哄人,气死你老子对你有什么好处!” 一屁股坐回罗汉床上,平熙帝气犹未平,瓮声瓮气道。 昭兰这趟自然也不是来专门气父皇的,坐直了身子,将外头守着的宫人唤了进来,收拾这一地的稀碎。 “父皇,咱们放弃吧,俗话说事不过三,儿跟魏家二郎没缘分,就别强求了,如何?” 昭兰是真不想去边关,虽然也气愤这事太丢面,但她更不想魏家人应下。 用着最诚恳的语气,昭兰希望父皇不要再倔强了,放过魏家人,也放过她。 2、第 2 章 谁知这句话一出来,平熙帝又激动了起来,让昭兰有些头疼。 “谁说你们没缘分,钦天监的张天师算过了,说你们是天定良缘,是注定要做夫妻的,父皇不得操心操心啊!” 昭兰才不信父皇的鬼话,也不管宫人还未撤走,无情地戳穿父皇的谎言道:“先前二姐和三姐父皇都是这般说辞,难不成我们姐妹个个都与魏家人有天定良缘?我看这张天师是按着父皇心意算得吧。” 想来这是人年纪大了都会有的毛病,便是热衷于神鬼仙道。 父皇也是如此,不过没那么神神叨叨,只是供奉了那位张天师罢了。 听到昭兰戳穿他,平熙帝面色尴尬了一瞬,但仍是梗着脖子道:“父皇承认,你二姐三姐都是我随口诹的,但你与魏家二郎我是真让张天师算过了,八字极合,定是桩金玉良缘,小兰,你相信父皇,魏家二郎定是你的好驸马!” 平熙帝一番话说得信誓旦旦,要不是昭兰清楚父皇的心思,便真要被骗了过去。 扶了扶额,昭兰不欲与这个倔驴一般的父皇较真,在美人榻上轻轻伸了个懒腰,语调懒懒道:“父皇想得挺美,然父皇也看到了,魏家人可不想结亲,父皇还是放弃吧。” “还有……” 昭兰即将转身的空档,扭头瞧了一眼在罗汉床上面如死灰的平熙帝,不开心地嘟囔道:“别叫我小兰,真的好土。” 说完,昭兰美滋滋地离开了。 虽然被魏家人接连拒了三次的婚很丢脸,但这是昭兰想要的结果。 那句俗话很有道理,经历了三回,昭兰相信父皇也不是个没底线的,会第四次舔着脸往上凑。 心中大局已定,昭兰仿佛卸下了一个包袱,蹦蹦跳跳往芷兰殿去了。 路上还碰到了元烈那个熊孩子,突然从假山后面蹿出来唬了她一跳。 若是放在平日里,被这大侄子招惹了一下,昭兰定要打烂他的屁股。 “幼稚,一边玩去。” 抛下这句话,昭兰哼着前几日乐师给谱的小曲走了。 一身锦绣袍服的皇长孙知道自己惹了事,刚跑了几步,就见小姑姑不痛不痒地斥了他一句,神采飞扬地走了。 丝毫不像平日里,能将他逮着揍一顿屁股的模样。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元烈喃喃自语着,没有得到小姑姑回应的他颇感无趣,甩着小胳膊回去了。 芷兰殿里,觉得大局已定的昭兰高兴之下不免多饮了些酒,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月娘将她细细伺候了安顿好。 “分明酒量差还爱饮酒,真不知怎么说殿下了,哎……” 又气又笑地将锦被给人盖上,四角掖好,同熄灯完毕的芙蓉一道出去了。 …… 后续接连几日,昭兰也试探了几次,见父皇言语中好似没了那股执拗劲,昭兰心下大喜,彻底放下心来。 心情畅快了,便要去宫外溜达溜达。 昭兰上头有四个姐姐,其中三个姐姐都已然有了公主府。 按照大周常例,成了婚的公主便会被赐予公主府,至于公主到底是随夫家住还是住在公主府,那便是公主自己的意愿了。 长姐前阵子跟她那个木头一样的大姐夫和离了,当时昭兰就是为了这个事摔了个跟头。 长姐和离后,便搬进了公主府,据说前姐夫竟不死心,近来巴巴地往长姐那去,说是来送和离后的衣粮钱。 明明可以一次性给清,那顾家的前姐夫偏要一点一点给,还亲自过来,分明是故意的。 昭兰想着长姐那边的纷乱,抱着玩乐心态的她便先不过去讨嫌了。 二姐元昭月没有入住公主府,而是同二姐夫一同住在何府,且两人整天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的,昭兰也懒得过去当碍眼的。 如此,只剩下三姐元昭云,同样,她那也最合适昭兰过去玩乐。 虽说三姐是个未成婚的,但她如今男宠环绕,跟成婚也没差多少了。 父皇当时便赐了公主府,将人撵出去住了。 但总归是亲闺女,日子久了火气也下去了,闺女养男宠骄奢淫逸平熙帝也就认了。 加上何淑妃出身禁军统领何家,自然也不差钱,因而三姐在公主府的日子可谓是潇洒极了。 除了一些文人士大夫背地里骂几句,不过三姐的性子也从不在意这些,甚至要是知道是谁,都得让公主府的豪奴过去将人揍一顿。 昭兰径直乘车出了宫门,往三姐的公主府赶去。 昭兰这几年常来三姐这边,因而府内管事长史都认得她,忙将人请进去了。 还在门外,昭兰便听到了里头的乐曲声,其中琵琶和鼓声尤未明显,像是在奏什么激昂的曲子。 昭兰自小习乐舞,是个对乐曲声敏感的,只消一听,便知是胡腾舞的乐曲。 到了门口,长史亲自来迎,昭兰在月娘和宋叔有些担忧的进了三姐的寝殿。 三姐的做派还是不被广泛的世俗所接纳的,自家人不说什么,任由着三姐玩乐去,然外头还是言语纷纷,只不过迫于天家的威势,不敢到明面上说罢了。 月娘和宋闻两人就像是怕三姐带歪了她,让她也变作同三姐一样的浪荡公主。 不过昭兰倒是不在意,因为她觉得三姐这般自是世间一等一的潇洒,除了要背负一些流言蜚语。 她倒不是向着三姐这般看齐,因为她的内心对待爱恋还是有着几分美好幻想,希望此生能得一个两心相许的情郎,譬如二姐夫那般痴心的。 尽管她很多时候有些嫌弃二姐夫的痴汉,但想象一下,若是日后的夫君也这样捧着她,昭兰也是很,满意的。 怨不得二姐选何斐。 一股醉人的甜香第一时间涌入鼻翼,是三姐日常最爱的茶芜香。 拨开隔在内外间的珠帘,进了绮丽热闹的内殿。 四周尽是怀抱乐器的乐师,有男有女,他们正神色忘情地奏着胡腾舞的欢快激昂乐曲,为中央那一群身形高大健壮的儿郎们得以尽兴跳着胡腾。 那群儿郎甚至没有穿上衣,露出颇为精壮威猛的胸膛。 他们舞得十分卖力,想来是为了讨好上首的主子,余光中瞥到昭兰进来,舞得更卖力了。 昭兰瞧见了三姐,还是和往常差不多,正斜倚在一个相貌柔美的郎君身上,那郎君身着清雅的白袍,领口敞开了大半,昭兰只消一眼便能看见那锁骨上的红痕。 许是见多了这般场景,昭兰不再像头几次还会脸红,已然可以做到波澜不惊了。 女子着一身大红色的诃子裙,外面仅松松垮垮罩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几乎同肌肤是一个颜色,远远看去,几乎都会以为是不存在的。 三姐是个形貌妖艳的美人,生的一双狐狸眼勾魂夺魄,体态更是风流匀称,该纤细的地方纤细,该丰满的地方也绝不吝啬,就如同…… “三姐真是在世妲己。” 尽管已经看了无数次,昭兰还是会被三姐的狐狸精一样的美貌给看迷糊。 “三姐才该去配魏家二郎,就凭三姐的美貌,一个媚眼过去,那魏家二郎怕是立即就会成为三姐的裙下臣~” 想到这事,虽然危机差不多已经过去了,但昭兰心中还是心有余悸。 “咯咯咯~” 元昭云显然对妹妹的吹捧很是开心,当即笑得花枝乱颤,本就有些摇摇欲坠的堕马髻愈发歪斜了。 纱衣滑落到肩下,露出一片雪腻香肩,被艳红的诃子裙衬着,愈发妖娆动人。 施施然从那白袍郎君怀中起身,摆了摆手,示意身边服侍的郎君都退下。 昭兰动作熟练地坐了过来,虽然她有点嫌弃那些郎君留下的香粉味。 脸颊肉被三姐掐住了,像是面团子一般,三姐将她捏来捏去一阵。 “小妹的嘴还是那么甜,不过照姐姐看,小妹还是过谦了,我相信小妹过去也能将那魏家二郎收服。” 昭兰生得虽不似三姐那般冶艳多姿,但尽得了母后的真传。 母后当年便是蜀地名声赫赫的第一美人,父皇那年就藩,据说是对母后还是一眼定终身。 长姐与她一母同胞,然生得更像父皇,眉眼温雅疏淡,像是早春的玉兰花。 而她则不同了,像极了母后,明媚暄妍,如春日清晨缀着朝露的海棠,娇艳而又清澈,尤其一笑起来,就好似有明媚的春光洒在了上头,叫人忍不住心生喜爱。 昭兰嘿嘿一笑,也不较真,只神色松快地捏着面前的樱桃去蘸酥酪,悠闲自在地咀嚼着。 “如今好了,再不用操心这事了。” 因为嘴里嚼着樱桃,昭兰说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但元昭云离的近,还是听清了。 “父皇说婚事作罢了?” 元昭云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歪头道。 虽说自己如今已经逃过了父皇的魔爪,但若是可以,元昭云自是希望自家妹妹也能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 “倒是没说,但瞧父皇的样子应当是放弃了,都三次了,父皇也是要脸的。” 昭兰摇头,但眉宇间满是喜气,刚想趁着三姐不注意喝一口银壶中的玉泉酒,手刚伸出,就被三姐细白而有力的手指按住了。 “嗯?还想偷酒喝,不能喝就莫要丢人现眼,忘了上回在我这里喝醉了是如何耍酒疯的?” “再敢来一次,我亲自把你捆到朔州!” 昭兰的小动作被发现,对上三姐含煞带怒的美目,当即讪笑了起来。 “我当时也是好心嘛,没想到成了那般,妹妹也不是故意的,都一年了,三姐还记着呢。” 这事还是一年前,元昭云一个大意没防住,被昭兰喝足了酒,在她府里又是喂鱼又是喂鸟,十足热心肠的模样。 不同于酒量可笑的昭兰,元昭云的酒量比起大半男儿都不遑多让,因而府上的酒也烈性十足。 昭兰是个倔强的,分明喝不了几口,偏偏喜欢饮美酒,当即因为那不清醒的脑子将她池子里的珍稀锦鲤全部都撑死了,去喂鸟吧,一廊漂亮的雀儿都被放空了,元昭云郁闷了好几日,当场便将醉醺醺的昭兰押回了皇宫,有半月都不带着她玩。 提起这事,元昭云又是瞪了昭兰一眼,若是男子,定要因为这一眼酥了骨头。 好在都是过去的事,元昭云只是哼哼了两句,没有再说什么。 照例,三姐晌午留她用饭,顺便让她瞧瞧最近她新得的几个心头宠。 昭兰欣然应下,紧接着就同三姐继续看着场中央的赤膊儿郎跳着舞,一会的功夫,便从胡腾换成了踏歌,气氛热烈异常。 三姐贴心,还叫了两个模样俊俏的郎君在她身边侍候,一个捏肩一个捶腿,不愧是三姐调教出来的人,手法很是不错,昭兰舒坦地软了骨头。 做个同三姐一般的风流公主瞧着也很是不错呢! 然这等轻松快活还没有持续一个时辰,三姐的公主府便迎来了客人。 父皇身边最得力的许茂许公公。 他白净的面上泛着喜色,昭兰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宣阳殿下,朔州那边传了信,魏大将军携魏家二郎下月要入金陵觐见,连带着给太后娘娘拜寿,陛下高兴坏了,宣殿下回去商议要事呢!” 方才还醺醺然的昭兰瞬息间变了脸色,觉得天都要塌了。 3、第 3 章 从三姐那里回宫的路上,昭兰心都是拔凉的。 好不容易承受了三次拒婚之辱,才换得了父皇的松口,昭兰以为是云开见月明了。 却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魏家是想做什么? 明明三次拒了婚事,如今又巴巴地跑来觐见,魏家人意欲何为? 不会是后悔了拒婚,想要来表忠心的吧? 除了这个理由,昭兰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动机。 昭兰被自己的猜测整得惊惶不定,一路上一个笑脸也没,看得许茂心惊肉跳的。 许茂怎能不知这对父女两心中在想什么,见到波澜又生,也只能无奈叹气了。 魏家人究竟想做什么,他也是不可知啊。 不过瞧着陛下倒是乐坏了,心里正美着,一心觉得魏家是识趣了来结亲的。 此时此刻,许茂也不敢多言,生怕触了宣阳小殿下的晦气。 事实证明,许茂的猜测是对的,昭兰此刻心里别提多窝火了,恨不得连路过的狗都想踹一脚。 但与她的态度恰恰相反,父皇可以说是红光满面,就差抱着琵琶奏一曲了。 见到昭兰过来,连脸色都顾不得看,平熙帝便眉飞色舞地将信件上的内容又说了一遍,可谓是龙心大悦。 昭兰越听越气,终于在父皇畅想自己和那魏家二郎定下婚约时,她忽地往地上一躺,开始不要脸地撒泼起来…… “我不要嫁给魏家二郎,也不要去朔州,我就想留在金陵哪也不去~” “父皇您不能这么狠心,五个闺女,四个姐姐都能留在金陵享福,就让我这个老幺嫁到苦寒的朔州,这不公平,不公平!” “父皇你就不能再生一个闺女嫁给魏家二郎吗?何苦来磨害女儿!” 平熙帝没料到昭兰会如此,面上的喜悦都还没褪去,就被昭兰这个撒泼耍无赖的行径给整懵了一瞬,余光中瞥到周围的宫人瞬间低头憋笑的动作,他脸黑了下来。 “都出去!” 一声怒喝将殿里的宫人都赶了出去,平熙帝胸膛起伏不定地看着地上扭成麻花的小女儿,胡子真的在一飘一飘的。 见殿里人都走了,平熙帝弯腰,拽着昭兰的胳膊就要将人拉起来。 “元昭兰,你在干什么,好歹也是个天家公主,这样撒泼,还是在宫人面前,你的脸不要了?” “你老子的脸还要,快给我起来!” 平熙帝气急败坏地,力道也是不容抗拒,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昭兰死死地抱住了书案的一只腿,平熙帝想要将人拽起来,恐有掀翻书案的可能。 意识到这一点,平熙帝神色一滞,直起腰板,不再白费功夫。 不过他此刻心中可谓是十分不平静,干脆两手叉腰,在殿里走了几圈,将心绪稳了些许,才扭回来,站定在抱着桌角,看着可怜又可气的小女儿面前道:“父皇这不是也没法子了,魏家那可是四十万大军,常年抗击匈奴,上月还将匈奴揍得找不着家,那虎狼之师的名头可不是吹得,万一有了反心,可叫父皇如何是好啊!” 说起话来,平熙帝痛心疾首,那模样,就差老泪纵横了。 熟悉父皇套路的昭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纹丝不动地抱着桌腿,无情反驳道:“父皇未免太天真了,若是魏家真有反心,我一人过去便能镇住了,我是什么在世妲己不成,父皇太高看我了,这差事我接不了,还请父皇高抬贵手。” “况且女儿相信魏大将军对我大周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什么谋逆之事的,父皇还是将心放回肚子里,老实回去批你的折子吧。” 昭兰苦口婆心地劝着,都快把心掏出来了,但见着父皇还是不为所动。 反正殿里只有他们父女二人,也没外人在,平熙帝干脆也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揣在袖子里,开始迂回打感情牌。 “小兰啊,不跟魏家结亲,父皇心里委实是不踏实,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胡说,父皇初三那天还睡过了头,将早朝给取消了,这叫睡不安稳?我看是太安稳了才是!” 昭兰撇撇嘴,再度戳穿了父皇。 平熙帝气得牙痒痒,偏生如今只剩下了这个小女儿,他得好好哄一番才是。 “小兰你也别太悲观,据朔州的百姓说,魏家二郎是个英姿勃发的美郎君,不会委屈了你的。” 平熙帝大概是想着大多数姑娘家都想要个诚心如意的夫君,于是想着从魏家二郎身上发掘好处来。 然昭兰不吃这一套,她冷哼了一声道:“魏家在朔州就跟土皇帝一般,朔州百姓哪里敢说他们家一个字不好,能十几岁便跟着魏大将军驰骋沙场的,哪有什么美郎君,少诓我了,就算那魏家二郎真是仪表不凡又如何,我才不想去边关,朔州哪里有咱们金陵好,我一想起去了那里后连最爱的一口酥都吃不上,我就难受得吃不下饭……” 平熙帝看着昭兰生无可恋的模样,心肠也软了几分,神色动容。 就在昭兰以为父皇良心发现,要重新考虑一番,不再打那个馊主意时,她听到了父皇雀跃的话语。 “这样,小兰将全金陵喜欢吃的东西都写下来,父皇马上吩咐宫里的厨子去跟最正宗的铺子学,包管小兰到了朔州也能日日吃到金陵美食,如何?” 自以为想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平熙帝神色喜气洋洋。 抱着桌腿的昭兰心再一次死了。 “我不去。”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平熙帝险些气歪了鼻子。 “这事由不得你,下月魏家父子过来,八成是对婚事松动了,你给我老实待着。” 既如此,平熙帝也不费力气了,唤了一群身强体壮的宫人过来,硬生生将昭兰的手从桌腿上掰开,一路抬回芷兰殿了。 这事的结果便是,她被禁足了。 不过并不是不许出寝殿,而是不许出宫门。 至于要禁足多久,显而易见是跟那天杀的魏家二郎有关。 在听到自己被禁足的消息后,母后第一时间便过来了。 瞧着面上怒气冲冲的,想必是同父皇吵架没吵赢过来的。 冷静了一下,昭兰反而平静了许多,面对母后的长吁短叹,她竟还能分出心力安慰回去,瞧着倒不像是即将面临着嫁去朔州的人。 昭兰思忖过了,魏家接连拒了三次婚,定然本意也是不想结这门亲的,如今主动入金陵城觐见,怕也不是十足地心甘情愿。 况且八字还没一撇,她有的是办法让那魏家二郎瞧不上她。 或者说,让父皇也不能拿她去同魏家结亲。 譬如当年的三姐,便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尽管昭兰原本的志向不是做一个风流浪荡的多情公主,但眼下看来效仿三姐是此刻最强有力的法子。 可父皇在这桩事上心眼多的要命,不仅禁了她的足,还将救命稻草一般的三姐拦在了外头不让三姐过来瞧她。 昭兰失去了咸鱼翻身的机会。 “小兰别怕,母后定会为你抗争一番,不叫那老匹夫将你送到朔州去。” 身为大周国母的姚皇后这些年过得金尊玉贵,保养也是最精细的法子,虽已年逾四十,但瞧着像是三十出头的妇人,面色白皙,两颊饱满滑嫩,只有眼角带着些浅浅的细纹,当初蜀地第一美人的风姿还保留了七八分。 再看看父皇,已经开始像个小老头了,因而昭兰偶尔拿这事来笑话父皇,回回都能成功把人气到。 昭兰倚在母亲温暖柔软的怀中,意兴阑珊地摇头道:“别了母后,父皇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谁来劝都没用的,母后是中宫娘娘,切莫再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了,让那些迂腐的大臣听见你又和父皇吵架,怕是又得弹劾你几日,犯不着。” “我自有法子。” 怕母后心不安,昭兰后面又补了一句。 姚皇后露出诧异的神色,刚想问是什么鬼机灵的法子,就被昭兰打着哈哈敷衍过去了。 这还只是自己的一个大胆设想,昭兰还是先藏着吧。 送母后出门的时候,昭兰不忘叮嘱道:“母后,下次记得不要叫我小兰,好土的。” 姚皇后挑眉一笑,也不应,待到下次见面,依然雷打不动。 昭兰有些累了。 …… 禁足期间,除却三姐那个危险人物被父皇阻隔在外,其余三个姐姐都陆续来瞧她了。 长姐与她一母同胞,又是同样被父皇拿来平衡朝堂权势的命运,不免也想起了自己,对她十分怜惜。 “可惜阿姐没用,也帮不了小妹。” 长姐是个性子很柔和的姑娘,一举一动都透着柔婉贵女的章法,说话都是轻声细语的,太过温吞。 但就是这般温吞柔婉的长姐,却没有理会顾家那前姐夫的苦苦挽留和事后纠缠,毅然决然同他果断和离了。 长姐是那样温和敦厚的性子,嫁到顾家三年也从未说婆家一个字不好,但最后竟能这般果决地同那顾昀和离,想来是顾家或者是顾昀将她的耐心磨光了。 正所谓有爱屋及乌,自然也有恶他人之所恶。 让长姐不喜的,昭兰也不喜,因而前几次在长姐公主府外碰到顾家那个前姐夫,那个被金陵百姓称为大雅君子的顾郎时,昭兰丝毫不给他面子,一个眼神都懒得匀给他。 4、第 4 章 不过,虽然长姐跟她同病相怜,但在昭兰看来可比她好多了。 至少长姐嫁在金陵,父母就在身边,加上如今和离了就更加自由肆意了。 她若真去了朔州,都不知是何种光景。 看着小妹郁郁寡欢的神色,元昭仪不再触霉头,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酒酿桂花糕。 长姐有一双做糕点的巧手,总能研究出许多让人唇齿留香的美味点心,其中昭兰最喜欢吃的便是这道酒酿桂花糕。 盒子一掀开,桂花和米酒的清香顷刻间霸道地占据了昭兰心神,一瞬间,她将连日来的愁苦都抛到了脑后。 见昭兰吃得欢,元昭仪安静看着,也不作打扰。 小妹是她们姐妹几个里胃口最好的一个,从小就贪嘴,但因着体质和热衷于乐舞的缘故,最胖的时候也只能称得上是丰腴些,身形永远让人羡慕的窈窕。 不像是三妹,稍有纵情吃喝便横着长,好在三妹是个会节制的。 美食可以治愈人心,甜食更会让人忘记一些不开心的,吃完酒酿桂花糕,心情好似畅快了些。 二姐前日也来瞧过她,平素那样冷然规矩的一个姑娘,甚至开始撺掇着昭兰像她一般,火速寻个驸马,上演一出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以此来逼迫父皇就范了。 然放在这时,放在她身上,却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她哪里有情郎,父皇压根就不会相信她。 且这个时候整这一出,父皇也不是个傻的,能立即将她那个所谓的情郎拖出去收拾了。 倒是四姐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给她送了一场及时雨。 那是一个愈来愈接近皇祖母生辰的午后,昭兰又一次尝试偷溜出宫失败,正心如死灰地躺在芷兰殿的秋千椅上,静静凝望天空。 她早已过了最狂燥的阶段,如今这般模样也只是在静默着沉思罢了。 然舞阳公主元昭灵不知道,远远瞧着昭兰一动不动地平躺在秋千椅上,一双圆圆的杏眼立即跟着泛起了愁绪。 “小妹。” 听到声音,昭兰甚至都不用去瞥便知道是四姐。 如今没有公主府的,便只有她和四姐了,两人住得也近,就隔了一座拱桥,因而也是来往最多的。 昭兰被禁足的这些日子,,已经记不清这是四姐第几次来瞧她了。 然饶是这样殷勤,昭兰还是郁郁寡欢的模样,连最喜爱的舞也不跳了,元昭灵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小妹殿中传来丝竹乐曲声了。 元昭灵心中很是心疼,宣阳平日里是多么明媚爱笑的,如今却像个老媪一般,死气沉沉的。 她一时间坚定了来时的打算,想着冒险帮小妹一把。 她知晓小妹禁足皇宫的这段时间一直没有认命,成日想着法子想混出宫去,只不过都失败了。 尽管小妹没同她说过要出去作甚,但元昭灵也能猜到,八成是出去找三姐支招的。 要说鬼主意,还是得看三姐的。 “四姐来了,随便坐吧。” 还是和上次来时一般无二的有气无力,元昭灵打定了主意,也不扭扭捏捏,趁着小妹身边的侍从都在忙,动作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凑到了昭兰耳边说了一句话。 就这一句话,让昭兰如鲤鱼打挺一般从秋千椅上弹了起来。 “四姐的话果真?” 激动之下,昭兰嗓门也大了些,引起了月娘的注意,昭兰忙又装着半死不活地模样躺了下去。 “四姐快上来躺着。” 想起四姐方才与她说的话,昭兰激动得面颊都涌出了几缕绯红。 秋千椅很宽敞,足够躺的下两个人。 接下来的话可不能被其他人听到,就算是月娘和宋叔。 元昭灵也知此事不宜声张,忙挨着昭兰躺了下来。 “四姐说能让我出宫,可是真的?” 两姐妹躺在一起咬着耳朵,话语也小心翼翼的。 “北芜殿后面,有个狗洞,只不过被杂草掩住了,你拨开便能瞧见,那洞口只有像我们这般的姑娘才能钻过去。” 四姐声音温温柔柔的,但出口的话语还是让昭兰心脏一跳一跳的。 “钻狗洞?” “我可是公主,怎能钻狗洞?” 激动归激动,昭兰没有忘记压低声音,只不过还是掩饰不下其中的惊愕。 从小到大,昭兰可是连偏门都没走过,竟然要去钻狗洞? 紧绷的面色在触及四姐面上的窘迫后蓦地散了,转为不可置信。 “四姐怎会知道北芜殿后面有个隐蔽的狗洞,莫不是……” “四姐也钻过?” 昭兰很难不往那方面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微微眯起,审判般得凝着四姐,将人给看的吞吞吐吐了起来。 “也就、也就有一次,六郎告诉我的,每次他得了什么好玩意,都要从这里给我送来,偶尔、偶尔我也从这里出去同他去玩。” “我是想着帮你,才将这事告诉你的,你不许笑我!” 纵然是未婚夫妻,元昭灵和安六郎也不是能频繁会面的,她倒是无所谓,就是六郎憋不住,总是喜欢找她出去玩,有次她便发现了这个狗洞,开辟了一个新路子。 昭兰拼命捂住嘴,才不让笑声溢出来,然从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声里,元昭灵还是听出了她的取笑之意。 “哈哈,没、没想到,如四姐同未来四姐夫那样绵软又胆小的性子,竟能这般“暗度陈仓”,实在是让妹妹我有些不敢相信啊!” “既知四姐是个如此英勇的姑娘,以后再不叫你四妹了~” 这是姐妹几个都知道的玩笑话,四姐虽比她大几个月,但不仅身形外貌娇娇怯怯的,性子也是如此,从小到大,两姐妹站在一处,不认得的都会以为昭兰是老四,而四姐是幺妹,次数多了,昭兰便会打趣地喊四姐作四妹。 每回这样一喊,四姐便羞恼地要打她,这回也一样,两人在秋千椅上笑闹个不停,最后两人一道从上面滚了下来,鬓发尽乱。 也是巧了,第二日便是四姐与未来四姐夫约定好的日子,用过午食,两姐妹悄咪咪地往北芜殿那边去了。 毕竟是头一次钻狗洞出宫,昭兰还是需要一个引路人的。 四姐打头阵,手法熟练地将狗洞前的杂草拨开,回头,目光一言难尽地扫过小妹一身的锦绣光鲜,叹气道:“咱们都钻狗洞了,小妹你干嘛还打扮成这样,不嫌埋汰啊?” 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绮丽衣裙和环佩叮咚,再看一眼那乱糟糟的狗洞,昭兰说不嫌弃是假的,然还是坚定道:“虽说走得门不一样,有些上不来台面,但也是出门,既然出了门,就要适当装扮一番,才对得起这出去一趟,没事,四姐我们快出去吧,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虽说北芜殿片偏僻,几乎没有什么宫人过来,但做贼心虚的两姐妹还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逮住了。 尤其是昭兰,此刻被父皇看的跟重刑犯一般,可不能被发现了。 元昭灵一听十分有理,忙往外钻了。 等到四姐的裙摆消失在眼前,昭兰还是嫌弃地看了狗洞一眼,将自己的披帛卷在身上,缩手缩脚地跟着钻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缘故,昭兰觉得外头的空气都是清新自有的。 “哎,四姐快拉我一把,我起不来了。” 这厢,安六郎刚把未婚妻扶起,话还没说一句,就看见狗洞里又冒出个脑袋出来,随之而来的是那丝毫不见外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刚要拉着未婚妻蹦远些,就看清了狗洞中来人的脸。 “宣、宣阳殿下?” 大概是没想到跟着未婚妻一起钻狗洞的是昭兰,自己这个本该被禁足在皇宫的未来小姨妹,安六郎人傻在了那。 元昭灵一边扶人一边解释道:“嘘,别声张,将人送到我三姐那。” 安六郎一向是顺从未婚妻的,虽然心中惊骇,但还是点头应了。 昭兰小心翼翼地扶着发髻,生怕鬓发被残破的狗洞给蹭乱了,脸色有些臭臭的。 站起后,昭兰拂去掌心的尘土,看见一旁呆立着的安六郎,尤其是瞧见他面上的犹豫和忐忑,昭兰动了动心思,面上立即扬起一抹友善至极的笑。 “放心,这事只要捂得严实,父皇不会知道的,你说是吧,四姐夫?” 听到这一声四姐夫,安六郎蓦地红透了脸,支支吾吾地低下了脑袋。 “小妹,你收敛些!” 同样,四姐的脸也瞬间红润了起来,两口子如出一辙地是个薄面皮。 害羞归害羞,然想来是这一声四姐夫将人哄开心了,安六郎再不犹豫了,麻利地将昭兰送到了兰陵公主的府邸。 牛车行过成排的榆树,自僻静的宫墙外到了喧哗地带。 昭兰让四姐和安六郎提前将她放在了三姐的府邸附近,毕竟自己是偷跑出来的,还是要小心些为好。 安六郎带着四姐去逛西市去了,又不是第一次,昭兰没什么不放心的,径直往三姐府邸去了。 尽管此次是她一人,然长史认得她,脸色一变将人请了进去。 作为公主府的长史,他焉能不知最近宣阳殿下被陛下禁足的事,乍然见到人竟从宫里跑了出来,长史自然是心一颤,然作为一个小小的长史,他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将人迎进去。 这一回三姐并没有在寻欢作乐,而是犯起了春困,在榻上小憩。 已是春日,三姐又是体热的一类,连件披衫都未穿,双肩露在外头,腰上落着一条薄衾。 昭兰虽已经火烧眉毛了,但看见三姐睡得两颊红红,顿时起了个玩心,揪下了一旁孔雀羽扇上的一根羽毛,在三姐面上扫来扫去。 元昭云胡乱打了两下,然那股痒意还在持续,一脸烦躁地醒了。 乍然瞧见昭兰,元昭云只以为自己在做梦,复又闭上了眼,甚至还翻了个身,背对着昭兰。 就在她昏昏沉沉即将睡去,屁股忽地挨了一下,元昭云惊叫了一声,才知这不是做梦。 “难不成你是长翅膀飞出来的?” 5、第 5 章 一阵张扬且含着浓浓嘲笑的大笑声飘出窗子,将落在枝桠上的鸟雀都惊得四散飞离。 昭兰看着笑得跌在榻上起不来身的三姐,恼羞成怒道:“我这也是没法子了,要不然我也不能这么丢面,三姐你不许笑!” 公主府的奴仆都被打点好了,一个个都老老实实在旁伺候着,看着出逃的宣阳殿下,一个个都当眼瞎。 笑够了,元昭云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看着小妹气鼓鼓的脸,忍不住捏了一把,明知故问道:“小妹大费周章过来,意欲何为?” 三姐有着一双上挑的狐狸眼,昭兰被其这般盯着,竟破天荒的有些害羞。 她环着双臂,本是懒懒散散地倚在榻上,一听这话,神色一凛,抱着三姐的胳膊央求道:“三姐,我要找个男宠!” 昭兰这话掷地有声,听得殿中一众婢女下意识将头垂得更低了。 元昭云勾唇,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 少顷,七八个形貌俊美昳丽的小郎君出现在了大殿中,最大的不过弱冠,最小的才十五六岁。 眼睛瞅着那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十五岁少年,昭兰颇有种荼毒小孩子的错觉。 “这八个都是新得的,三姐还没碰过,模样还算不错,小妹若有看上的便自行带走。” 元昭云看着下方一行美貌的小郎君,面上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是一种同知音分享东西的喜悦。 下方的小郎君们被猝不及防叫过来,本还惴惴不安,如今听到兰陵公主的轻声笑语,面色变幻不定,半喜半忧。 他们既选了这条路,心中便没什么不甘的。 三公主入幕之宾甚众,他们不知要排到何年何月了,且能不能得宠还不一定呢。 宣阳殿下便不一样了,还是形单影只一个姑娘,若是得了她的青眼,头一个的份量还是无比可观的,兴许自己足够有本事,入了宣阳殿下的眼,驸马都是可以搏一搏的。 然众所周知,当今圣上欲将宣阳殿下许给戍守边关的魏家子,虽说一来二去地有些丢脸,但如今那魏大将军要入京觐见了,那宣阳殿下与魏家子的婚事…… 这些小郎君们既想要泼天的富贵,又害怕随之而来的祸患,一时间内心挣扎不已。 但是,富贵险中求。 想通了这一点,这些小郎君们便不再纠结,多数都扬着一张俊脸朝着上首的宣阳殿下灿笑,希望是自己能得了这一番运道。 然期待了许久,眼看着宣阳殿下那一双妙目在他们身上游离着,然神色却是意兴阑珊,一行人,心神乱了起来。 “怎么,没有中意的?” 元昭云看出了小妹的意思,诧异地问道。 虽说她这几个新来的不是什么上品,但也算是放在人群里极为出挑的郎君,竟一个都没瞧上? “这样瞧着,也瞧不出什么子丑寅卯的。” 说实话,昭兰以前没觉得自己是个多么看脸的肤浅姑娘,但在这几个小郎君面上绕了一圈,她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照理说,这几个小郎君已然算是模样不错的了,然昭兰瞧着竟一点兴趣也没。 是她眼光太挑剔了? “既这样看不出,那便让他们展示一番,如何?” 昭兰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想看看这群小郎君能有什么吸引人的本事。 吟诗、作画、抚琴,健舞,甚至还有个小郎君居心叵测地邀她手谈一局,将她杀得片甲不留,然后洋洋自得地对她拱手作揖,自信满满地说一声:“殿下,承让了。” 昭兰脸都绿了,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回到了位置上。 这人确定是来讨她欢心的吗? 既是这般,不应当在棋盘上不着痕迹地让着她,使她赢了此局才是。 昭兰不是很擅长下棋,不似二姐,时常能与父皇博弈一番。 接了这个邀请时,昭兰心里就想着对方能识趣些让让她,没想到结果全然不同,对方可谓是大展雄风,她输得凄凄惨惨。 他大概是想告诉自己他的棋艺有多出色,可昭兰是在找男宠,又不是找棋手。 真是脑子少了根筋的玩意。 时间在渐渐流逝,待到昭兰将八个郎君的才能全部看完,天色也暗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三姐,再不回去便露陷了,就不在这里用饭了。” 昭兰想起如今自己的窘迫境况,唉声叹气道。 元昭云是个聪明人,见小妹这副仍旧恹恹无力的模样,便知这几个郎君还是没能入眼,挥挥手,让几个心有不甘的小郎君退下了。 “竟还是一个都没瞧上,小妹,你的眼睛是长在头顶上了吗?” 寻个男宠而已,在元昭云看来,形貌俊秀,性情合宜便可,小妹何故如此谨慎? 见三姐纳闷的神色,昭兰满脸认真道:“不瞒三姐,我觉得这些郎君还是不够俊俏,且最重要的是,我心思澄澈的儿郎,然他们眼中全是利欲,我不太喜欢。” 虽然昭兰姐妹几个不是同一个娘生的,但因为上一辈没有什么龃龉,都是在感情上通透豁达的女子,因而她们姐妹五个自小感情便融洽,有话也不必藏着掖着。 元昭云立即就懂了,笑弯了眼眸道:“所以小妹想要的是心思单纯的良家少男?” 虽然用词有些不妥,但意思却传达得很到位,昭兰脸红了红,如小鸡啄米一般应了。 “正是,正是。” 元昭云思索片刻,便拍案决定道:“那这样,今日天晚了,下回,下回三姐带你去国子监那边瞧瞧,里头除了些尾巴翘到天上的权贵子弟,还有些寒门出身的好苗子,还有蓝玉阁那边,总有些未被污浊的清倌,到时候咱们慢慢瞧~” 昭兰听了自是心花怒放,脆生生应了一声好就要回去。 忽地想起了一个重中之重的事情,昭兰回头,捧着三姐的手,双眸亮闪闪道:“三姐,我日后逢双数出来,你记得派车辇到北宫墙那边接我,要不然妹妹的腿会走废掉的。” 有些受不了小妹这般黏糊糊的模样,敲了一下昭兰的额头,故作嫌弃道:“知道了,外头车给你备好了,快回去吧。” 昭兰美滋滋地同三姐告别,还顺带顺走了三姐那柄孔雀翎羽的扇子。 起先昭兰同四姐交代过了,回去便不用等她了,毕竟有了三姐助力,元昭灵更加放心了。 然也是巧了,两姐妹又在狗洞前相遇了。 两人一个接一个狼狈地从狗洞钻回去,一路上相伴回去,又将口供对了一番。 四姐心血来潮,要向她学舞,便是昭兰给自己提前找好的理由。 一切看起来都天衣无缝,事情完全没有被发现,昭兰这一夜睡得极其香甜。 …… 夜幕漆黑如墨,点缀着细碎的星子,还有一轮长月。 密州城外,一处进入金陵必经的山峦中,一队人马在此歇脚,粗粗数去,大约也是百十号人。 一簇簇火堆燃起,将夜里最后一丝寒意也驱散开来。 其中,最靠近歪脖子老树的一个火堆前,独自坐着一个身形魁梧,神色端肃的中年人,那气度瞧着便不是寻常小将。 此刻,他正满脸认真地烤着手中的山鸡,偶尔抬头见,面上闪过焦灼,似乎在等什么人。 忽地,远处一阵骚动,似是一群人欢声笑语着过来了。 他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行着,肩上手上大多都扛着或者提着东西,看起来收获颇丰。 “将军,少将军回来了,打了好多猎物,几头狼,还有狍子,今夜有口福了!” 一个小将先行跑过来打了一声报告,虽看不清脸,但听着话语便知其情绪的兴奋。 中年人嗯了一声道:“知道了,让厨子收拾,把少将军叫过来,我有话同他说。” “是,将军。” 那小将得了话,立即往回跑了。 不多时,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朝着这边走来,手里提着一只刚处理好的兔子。 夜色浓重,看不清少年人的五官眉眼,只有那充斥着蓬勃力量的挺拔身躯被朦胧的火光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走动时夜风猎猎。 “给你烤了只山鸡,趁热吃。” 眼看着少年人三两下将兔子串起架在火上,魏戍话语淡淡。 自家这小子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常年活跃在沙场上的健儿,胃口一向大得很,一只山鸡哪里够填饱肚子,自是要加餐的。 “嗯,知道了。” 一阵夜风吹来,不冷,但吹得少年声音有些飘忽。 一行人正是从朔州赶来觐见天子,为太后贺寿的魏家父子。 跋涉了近一个月,终于靠近了金陵城,只要翻过这座山,便是金陵地界。 魏戍觉得,也是时候好好叮嘱一番了。 “如果顺利,明日便能抵达金陵城,面见陛下,为父知你心中不甘愿,也不愿迎娶宣阳公主,但难保公主便是你的良人也说不定。” “为父虽恪守你娘临去前的遗愿,让你能顺着自己的心意活在世上,然陛下不放心咱们,若是你能与宣阳公主结为夫妻,自是皆大欢喜,但若果真不合意,那为父便另想法子向陛下展现我们父子的忠心。” 除了火焰的噼啪声,便是少年人大口咀嚼山鸡骨肉的声响,听着再认真不过了。 魏戍耐心平静的话语被夜风送到魏泫耳中,他虽有些郁闷烦躁,但还是含糊地应了下来。 “知道了,你都说了八百遍了,歇歇吧。” 顺势将兔肉翻了个面,撒了些盐巴,魏泫敛下神色,既是沉默,也是沉思。 良人?公主? 魏泫觉得这两者之间压根就不会共通,天家千娇万宠养出来的金枝玉叶,怕是他生气时瞪一眼都得被掉眼泪,一点也不符合他的喜好,他不大想娶。 然对着自家老子严肃的神色,他也不想去说些讨嫌的,只低头撕着肉。 觉得腻了,便大口饮着从朔州带来的烈酒,一口下去,那热辣辣的感觉,魏泫浑身都舒爽了起来。 6、第 6 章 同头一回和三姐商量好的那般,昭兰总是在双数的日子假装去四姐那里,一待便是大半日,全然投身于自己找男宠的大业中。 然耗了这么些日子,不仅半点成效也无,还被月娘发现了。 日暮,昭兰依旧是小心翼翼地从狗洞钻回来,特意从四姐的灵犀殿绕了一圈才回去的。 然这回等待她的,是月娘、宋叔还有芙蓉的肃然凝视。 “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心下一跳,昭兰有种不好的预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笑吟吟道。 “殿下近来都去了哪里?” 芙蓉整个人气鼓鼓地,忍不住先开了口。 昭兰压下胸腔的喧闹,仍旧装作懵懂的模样答道:“不是说了吗,去四姐那里了,四姐笨了些,总是学得很慢……” “殿下骗人,今日我去四殿下那里寻殿下,四殿下今日病了,睡得昏天黑地的,殿下的人影更是半点也没瞧见。” “殿下到底瞒着婢子们去了哪里?” 月娘开口了,神色端的是一派担忧,就好像人马上就要哭了。 月娘是她的乳娘,自小便伴着她,如今也有了十七个年头,就相当于她半个母亲一般,今日察觉到怪异,心里是又惊又忧。 宋叔也是如此,一张白胖的包子脸都皱了起来,一边跺脚一边催促道:“算奴求殿下了,殿下就不要再瞒着我们了,就告诉我们三吧!” 宋叔和芙蓉虽不是像月娘一般自出生便伴着,但也有十来个年头了,就跟心肝肉一样,此番心肝肉隔三岔五地不知跑哪里去了,三人都要担心坏了。 昭兰也是没办法,为了防止被发现,她每次偷摸溜出去连芙蓉也瞒着,自然这三人都不晓得。 面对除了家人外最亲近三人的焦灼质问,昭兰根本藏不住事,干脆破罐子破摔,争取拉拢月娘她们了。 话毕,几人脸色都变了,惊愕的神色中还夹杂着几分不可置信。 可能因为钻狗洞对于昭兰这样一个千娇万宠的公主来说太荒唐了,亦或者是她想要效仿三姐这事让她们难以置信。 因为在她们的印象中,昭兰一直是个会憧憬如玉郎君的姑娘。 但昭兰也是没办法,她要出去找男宠,不得不另辟蹊径。 面对三人的不赞同,昭兰拿出了十二分的演技,可怜兮兮地卖着惨。 “眼看魏家人就要来了,父皇如此残忍地将我禁足,不就是打定了主意让我嫁到朔州?可月娘、宋叔、芙蓉,你们想想,边关苦寒,要什么没什么,还背井离乡几千里,日后我便再也吃不上长姐做得酒酿桂花糕了,也不能去曲江池游船了,更不能和你们去乐游原踏青游玩了!” “更何况,你们都知道的,魏家二郎前前后后拒了我三次,他定然是极不喜我的,我嫁了他能有什么好结果,独守空房受冷落还是轻的,朔州离家甚远,魏家又拥兵四十万,若是他欺负了我我也只能受着,连回娘家告状都不行,我好可怜的~” 昭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把过往十几年的伤心事都翻了出来。 比如说小时候顽皮把父皇的羊脂玉如意摔碎被父皇骂得狗血喷头,学骑马时摔到马粪里崩溃大哭,还有三弟和四弟那对双生子将她的好不容易堆的小雪人推倒时,那种极度难过的心情。 很自然的,泪便如泉涌一般流出来了。 月娘和宋闻拿昭兰就像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哪里能见到小姑娘这个模样,心都跟着揪起来了。 身为同一年龄阶段的姑娘,芙蓉更能体会到那种嫁错夫婿的感觉,也卸去了先前的情绪,对着自家殿下满脸怜惜。 月娘越听越撑不住,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嘴里念叨着什么。 昭兰虽听不清,但猜到肯定是怜惜她的话语。 昭兰一瞧效果很好,再接再励道:“月娘就像是我半个娘亲,宋叔就像是我半个父亲,还有芙蓉,就像是我第五个姐姐,你们忍心瞧见我沦落到那般地步吗?” 昭兰又是一记重击,还不忘说些好听的甜言蜜语,将三人彻底镇住了,一边言不敢为殿下父母、姐妹,一边摇头落泪。 昭兰见时机已到,趁胜追击道:“那你们就继续替我瞒着,别让父皇知道我偷摸出宫的事,只要我寻到了男宠,我便能永远留在金陵了,好吗?” 昭兰是个装乖高手,加之长相又具有欺骗性,从小到大靠着这个躲过了父皇无数次数落,早已得心应手了。 想来是先前那番剖析卖惨起了作用,月娘三人神色已然大大松动,想来心理防线已然崩溃,向昭兰这边倾斜了。 “你们要是不帮我,父皇这么成日看着我,我便再没有机会了。” 凄凄惨惨地在美人榻上倚着,昭兰加了最后一把火。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神色肃穆。 月娘作为代表站了出来,确定周围再无现在人等,才郑重道:“我们帮殿下掩护,但殿下需要答应我们一件事。” 昭兰根本藏不住心中的欢喜,满脸喜色问道:“什么条件?” “殿下日后出去,还请带着芙蓉一同过去。” …… 昭兰应得很干脆,因为她知道这是月娘几人担心她,派出芙蓉来看顾她。 左右都成了自己人,昭兰没什么可担心的,再没了什么后顾之忧。 只不过寻觅男宠的进程依旧缓慢,慢到魏家人已然到了金陵,昭兰还是一个都没有瞧上,三姐的眼睛也开始喷火了。 “你这死丫头,蓝玉阁的瞧不上,国子监的也瞧不上,到底想要个什么样的儿郎?” “难不成想上天嫁给神仙?” 元昭云说这话时,两手叉着腰,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同自家这个小妹搞这一遭,元昭云觉得自己的标准太宽松了。 因为拖沓被三姐教训,昭兰自知理亏,也不还嘴,只是待三姐气散了,才挤到她身边撒娇卖痴道:“三姐别气了,妹妹确实是不喜欢他们,那些个儿郎,脸上敷的粉比乐伎面上的都厚,对着我笑时,粉都簌簌落了一地,关键是好多都不够英武俊俏,我……” 话还没说完,三姐便一把揽住了她,昭兰脸不留缝隙地贴着三姐胸前的软玉温香,她双颊顿时红了。 “要形貌俊俏,要心思澄澈,要英武不凡……” “小妹,一个男宠你都要选成这般,驸马得是什么样?” 昭兰不理会三姐的打趣,神色坚定。 她真的没有办法凑合,尽管只是个男宠。 四月初二那一日,昭兰早早收到了魏家父子入宫的消息,整个人像是炸毛的鸟,果断选择了装病。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父皇那边派人来请她了,说是一同用饭。 躺在床上装病的昭兰听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叫她过去吃饭,打得什么主意狗都知道,打死她都不能去。 好在这回月娘几人都坚定地站在了自己这头,昭兰心里暖暖的。 而平熙帝那边,便不像是昭兰那般心里暖暖的了,甚至是心里凉飕飕的。 宫人本就是满面紧张,将话传完后,面对乾元殿满殿的寂静,她心跳得更快了。 “金陵的姑娘不像我们北地,大多娇弱些,殿下玉体抱恙,怕是夜里受了凉,宫中太医医术精湛,定然药到病除,陛下切莫忧心。” 下首处,魏戍笑意温和地坐在食案前,主动给心情糟糕的平熙帝架好了梯子。 平熙帝想着这时不宜揍孩子,只好顺着大将军给的梯子走下来,笑呵呵道:“魏老弟所言有理,那咱们便不等了,用饭吧。” 藏住心中那股咬牙切齿,平熙帝招呼着魏家父子。 不仅将人请到了自己的寝殿同食,还在言语上多加亲近,这让魏戍心神不定。 “陛下抬举了,臣哪里能与陛下称兄道弟,臣惶恐。” 魏戍虽拥兵边关,但自小到大所聆听的教导都是保家卫国,护佑大周社稷安稳。 然对于君主而言,魏家的教导便没有那般执拗,只要是明主,便可为其奔杀效命。 魏戍虽远在边关,但对平熙帝的施政还是有所耳闻的。 为政以德,施政清明,扫除弊病,励精图治,这都是大周百姓口耳相传的。 魏戍认可了这位明主,心中自是愿意前来效忠的。 于是乎,直到今年,匈奴被击退千里,战事休止,魏戍生怕这位明主心中猜忌,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着如今唯一的儿子千里奔波来到金陵。 妻子临终前的遗愿是希望孩子们能够自己选择自己的人生,自由自在地过完自己的一生。 多年来,魏戍也始终遵从妻子的遗愿,二郎不愿迎娶宣阳公主,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婚给拒了。 想着这般落天家颜面总是不好,每每想去金陵城觐见请罪,然边关还未彻底安定,他作为守将不能随意离去。 如今好了,他终于得了空过来,带上儿子,也存着一点私心。 这对年轻人要是能看对眼,心甘情愿结为夫妻,他与陛下的心事皆会消散。 然在平熙帝看来,此番魏家父子只带了百十余名将士入了金陵,这本就是一种明明白白的开诚布公,平熙帝感受到了这股诚意。 因而此刻心情很好,抛却那故意装病不来相看的死丫头。 当他是傻子,就那丫头的体格,一年都生不了三次病,如今关键档口倒是病了,狗才信! 目光落在魏戍身边那个英姿勃发的小郎君,平熙帝眼眸再度放光了。 此子当真是不错,如此品貌,他不信那个丫头一点瞧不上。 午食罢,魏戍被平熙帝拉着说话,魏泫见没有自己的事,同平熙帝言明,带着身边的副将陈校尉出宫透气去了。 而在此时,昭兰仿佛越挫越勇一般,又大着胆子出宫了,只不过这回多带了一个芙蓉。 7、第 7 章 钻狗洞时,芙蓉看着自家金尊玉贵的殿下熟稔的行为,心情复杂。 殿下都钻了,她又拘泥于什么,也一提裙子钻过去了。 三姐这回没有带她去蓝玉阁或者国子监,也没有再安排府上的郎君来给她看,而是带她去曲江池透气了。 一来是觉得这事不可心急,放松放松心情,二来元昭云想着出门能不能碰碰运气,真叫小妹碰上她口中所描述的良人,那便皆大欢喜了。 因为带着昭兰这个见不得光的,元昭云便不能以公主身份去游船,只装作是富家千金,来曲江池游船赏景的。 金陵这样整日悠闲玩乐的姑娘不少,她们此番也是其中之一罢了。 尽管不放兰陵公主的排场,三姐租赁的画舫也十分华丽精致,是曲江池上数一数二的奢靡。 带着些婢女,瓜果酒水一应俱全,甚至还安排了乐技过来唱小曲,两姐妹美滋滋地赏着粼粼江水。 到了艳阳春日,江水都被洒下的日光笼上了一层闪烁而细碎的金光,随着水波浮动间也在晃着昭兰的眼睛。 虽然还没有进夏日,但曲江池边上已经有小贩叫卖甜雪之类的冷饮。 三姐不让她饮酒,她提前享用些冷饮还能不成? 让芙蓉坐着小船靠岸买去了,昭兰继续盯着江水发呆。 许是三姐所饮的酒被冰过了头,喝到一半,她突然腹痛不已,然一行人可没料到这种事,因而哪里能想到备恭桶,只能乘着小船上岸。 昭兰一惊,也想送三姐回去,但被三姐给阻了。 “不过就是凉酒吃多了闹肚子,云雀陪我上岸解决一下就可,你跟来岂不是浪费时间?就在画舫中等着吧,我一会便回来。” 想想也觉得有道理,自己去了也是傻站着,还不如在这船上吹吹风。 目送三姐的小船行远,昭兰继续倚在船栏上,出神地盯着江水的金波阵阵。 安静下来,她又开始惆怅起来了。 躲得过初一,又能躲得过十五? 眼看着魏家人到了金陵,皇祖母的生辰还有两旬,魏家父子定然还要耗上许久,她总不能次次装病吧? 然男宠连个影子都没有,她该如何是好。 曲江啊曲江,若是你真有神灵,就赐我一个合心意的儿郎吧! 本是无意识的内心絮叨,然一抬眼,昭兰瞧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原本意兴阑珊的双眸光芒大盛,身子也渐渐前倾,仿佛要追寻什么。 要不是昭兰还有理智在,怕是要变成鱼儿跳到江水里去了。 湛蓝的天幕下,两岸绿柳垂丝,莺燕啼鸣,金光粼粼的江水上,昭兰所在的画舫一侧,一只简朴窄小的只能容纳三人的小船缓缓穿破金色水波,出现在昭兰眼前。 小船没什么稀奇,稀奇的是那船上的人。 除了船头撑船的老汉,船上还有两个人,一个站着四处欣赏风景,是个麦色皮肤、面容硬朗的高瘦郎君,不是昭兰在意的。 让昭兰在意的,是那个屈腿坐于船尾饮酒的年轻郎君。 小船侧行而来,昭兰首先看到的自然也是对方的侧脸。 朦胧中,那张侧脸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光晕,随着少年偶尔不时地凝着船下的粼粼江水,那张神采飞扬的面孔展露在昭兰面前。 那是一双闪着凌厉光泽的狭长眼眸,因为闲肆地看着江水,褪去了锐气,多了几分柔和。 他同金陵的郎君们完全不同,不敷粉,也没有褒衣博带,一头张扬又黑亮的长发只由一根赤发带高高束起,垂落的发间依稀可见赤色。 如火一般炽烈,直击人心。 他的衣裳若是让那些古板的老夫子见了多半会斥一声没规矩。 白色的中衣外,是一件玄色织锦的半臂,上面还印着一簇簇张扬的金色小团花,小臂上的护腕也是印着金色小团花,牢牢将衣袖扎进去。 至于为什么昭兰能看见男子内衬的半臂衫,那便是少年随性没规矩的穿搭了。 少年外罩一件大红色缺胯袍,那眼色艳丽的似乎能将满江的红妆都压下。 偏生少年不好好穿它,只左臂穿上了袖子,右臂的衣袖自腋下穿过,胡乱又随性地绕在腰间,带着金环扣的蹀躞带紧跟着绕在腰间,将那截衣绣固定住,同时也勾勒出了那充满柔韧与力量的窄瘦腰际。 只一把好腰,便让昭兰看得心神微漾,眼放异彩。 这种装束随虽在金陵少见,但不是完全没有。 因着二姐夫的原因,她与何家那个七郎也熟识,那是个放荡不羁的货色,自诩是和魏家二郎一般的将门虎子,整日便喜爱作武人打扮,像这等只着半袖的奇异装束,正是武将们偏爱的“文武袖”。 大约是心中有两种标准,以往瞧见何家七郎这般装束,昭兰只觉得招摇又做作,像个哗众取宠的大傻子,然今日瞧见小船上的少年如此打扮,昭兰只觉得人家浑然天成,气宇轩昂。 由于是俯视,昭兰可以清楚地看见少年悠闲的姿态。 虽是坐着,但凭着少年那横在船只上的一条长腿,昭兰也能看出那少年身量颀长,是个挺拔的儿郎。 此刻,少年正握着手中酒壶,微仰着下颚,任凭丝丝酒水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没入纯白色的交领衣襟下…… 昭兰就像是一个被狐妖勾了魂的呆书生,愣愣地看着小舟上姿态慵懒散漫的少年。 就好像心田开了一朵艳丽至极的花,不知是牡丹还是芍药,反正极其盛大美丽。 当真是仙品! 连日来的焦躁都随着这一眼尽数溃散,昭兰心口像是燃起了一簇熊熊烈火,使得她差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她当场就想喊住人,但理智稍稍回笼,她想起自己好歹也是个公主,不能太掉面,便抑着心里头的激动,回了画舫的小室内,让买冰饮子归来的芙蓉出面去将人唤上来。 在这一空档里,昭兰换了好几种姿态,想要人过来时呈现出最好的状态。 一会端庄地坐着,一会娴静地站着,甚至还学着三姐那般在榻上妖妖娆娆地躺着,昭兰忙得乱七八糟的,也不知在忙什么。 然她不知道的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因为芙蓉根本没能将人请来。 画舫外,芙蓉遵着殿下的意思,去唤人上来。 芙蓉虽说只是最近才跟着殿下出来厮混的,但从三殿下那里也知晓了不少事情。 譬如自家殿下寻觅男宠的路有多么磨叽,要求有多高。 如今听到殿下寻到了目标,芙蓉心中也是高兴的紧,一双眼眸笑吟吟地看向下方小舟上的郎君。 怪不得啊怪不得! 见了那郎君模样,芙蓉不禁在心里感叹一句。 这不就是殿下口中形貌俊俏、英武不凡的郎君吗? 虽然暂时还看不出心思纯不纯,但总要看看才知道嘛! “下方的郎君,我家姑娘有请,可否上来一叙?” 芙蓉生怕下方好不容易被殿下相中的郎君听不见,几乎是扯着嗓子喊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小舟上的人,包括撑船的老者都抬头向上看了。 “我家姑娘邀郎君上船一叙,不知郎君可愿?” 芙蓉再度重复了一遍,那神色姿态,俨然一副大家婢的姿态。 这魏泫抬眸,眼眸因迎着日光而微微眯起,神色不见一丝动容,十足意兴阑珊的模样。 这般套路魏泫今日已经不是头一遭遇到了,他着实有些烦。 一旁远眺江水风光的陈校尉见状,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道:“不愧是少……郎君,还不过半个时辰,便已是第五波了,郎君不仅在家里抢手,在金陵更是惹姑娘喜欢啊!” 陈校尉说这话时,面上除了看热闹,便是浓浓的羡慕和嫉妒。 他要是能招这么多姑娘喜欢,做梦都能笑醒,哪像少将军,送上来的肉是一口不吃啊! 不管陈校尉怎么想,魏泫还是一口肉不吃,如先前四次如出一辙。 “不愿,没空。” 扭回头,话语轻狂肆意,猛灌了一口酒,十分的不领情。 芙蓉抵着栏杆,一时气结,竟不知说什么了。 “你这郎君好没风度,我家姑娘好心结交,竟得你这般轻慢,无礼!” 芙蓉如此生气得原因不只是殿下交给她的差事没办好,更因为对方的轻慢和狂妄。 她们殿下是什么人,堂堂宣阳公主,矜贵无双,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自小到大,愿意给哪个儿郎好脸色都是难得,如今竟被一无名少年这般轻慢,先不说殿下怎么想,她芙蓉便第一个不愿意。 气愤促使着芙蓉开始端架子,拿出了天家公主身边的一等红人的风范来,瞧着瞬间多了几分倨傲。 这下,不仅是陈校尉啧了一声,魏泫也打起了几分精神,喜怒难辨的一双眸子似有似无地划过画舫上的小婢女,忽地扬了一抹粲然至极,也桀骜无比的笑。 “既是如此,那便让你家姑娘过来同我说话。” 他声音不高,然其中的锋芒犹如脱了线的风筝,直往天际飘来,那股子轻狂与恣意丝毫不加掩饰。 芙蓉脸色变了变,深知这不是她能唬住的儿郎,咬着牙往画舫小室里跑了。 小舟上,见那小婢女走了,陈校尉不由感叹道:“不愧是金陵,随便遇到的千金婢女都那样倨傲,还不知那主子得清傲成什么样呢。” 心中不由歇下了对金陵姑娘的心思,觉得还是他们朔州姑娘来得爽朗大方。 魏泫既没有附和,也没有反对,而是扫了一眼那艘描金刻画的精巧画舫,嗓音懒懒道:“这可不是什么随便一个千金婢女,就跟前这艘,是这片江上数一数二的,这家,不是极贵,便是极富。” 说完,也不看陈校尉的反应,继续饮着酒,看着那被小舟带起的盈盈水波。 朔州居于西北内陆,极少有这般江南水色,他也是一时兴起来感受一番,放松心情。 他思绪再度放空,将先前自己同那大家婢说的话全然抛诸脑后,因为他料定,金陵这些面皮薄的姑娘们被他这般下了面子,多半是不会出头的。 魏泫权当这事已经过去了,继续悠闲赏景。 然这一次,他大错特错。 8、第 8 章 小室内,昭兰本还在纠结摆什么姿势迎接她的仙品男宠,转身就看见芙蓉脸色泛青地回来了。 “你这是?” 一同生活了许多年,昭兰十分了解芙蓉,瞧这架势便是不太好。 芙蓉现在都还没平复心情,神色愤愤地将那少年的话学给昭兰听。 “婢子在金陵从未见过如此狂妄的人,还让殿下出去见他,口气大的很!” 不同于芙蓉的愤愤不平,昭兰听了那小郎君的反应,惊诧地咦了一声,接着便是满脸笑意。 芙蓉瞧殿下还能笑出来,惊疑道:“殿下还笑?” 昭兰这下也不用纠结摆什么姿态了,安抚了芙蓉一番,双眸亮晶晶道:“好有性格的郎君,说明不是那些谄媚轻浮之辈,莫气,我去会会他。” 芙蓉不可置信道:“那等轻狂的人,殿下真要给他好脸色?” 不像是昭兰心中跳跃的小心思,芙蓉的心思很简单,她家主子金尊玉贵的,这些郎君不求怎样乖顺,起码得恭敬有礼,哪里像外头那个,忒放肆! “乖芙蓉,别气了,听话,好不容易碰上个合眼缘的,我必须得拿下他,别忘了我时间不多了。” 这一席话出来,芙蓉安静了下来,同时神情也严肃起来。 “对了,管住你的嘴,千万别在外人面前喊错了,记得要称我姑娘。” 知道事情的轻重,芙蓉重重点头,跟着一道出去了。 今日日头很好,甫一出去,满身都载着金色暖阳,昭兰从不是个扭扭捏捏的小家碧玉,又是这等时候遇上这等仙品,她现在只恨不得将人立即拿下。 两臂撑在画舫雕刻着锦绣花纹的红木栏杆上,昭兰微微探头向下看,清脆的嗓音中夹杂着欢快。 “小郎君,听说你唤我~” 柔波晃动的江水面像是突然落了一串玉石子,魏泫耳边响起了叮叮咚咚的清脆声响,引得他不由自主抬头往上看…… 日光有些刺眼,魏泫用手微微挡了一下,逐渐看清了那画舫上的姑娘。 那是个极其富丽漂亮的姑娘,梳着小巧些的望仙髻,发髻中央是一只华美的金雀钗,两鬓由一对金银小山钗点缀,双鬟上也没有落下,尽是些红绿珠玉点缀。 一身的珠玉之光,却丝毫不会有庸俗之气。 上身是一件淡黄色长袖襦衫,外罩一宝石蓝的坦领褙子,樱红的腰带下,接着的是一条红黄相间的十二破间色裙。 同褙子一个色系的披帛缠绕在臂弯间,被江上的风一吹,隐约飘荡。 少女颈间戴着一只掐丝璎珞金项圈,项圈下缀着一块金镶玉锁,只消一眼,便能辨别其价值不菲。 她生得极白,在那金色璎珞的相衬下,简直要晃花魏泫的眼睛。 雪肤花貌,琼鼻檀口,一张巴掌大的莹白小脸上镶着一双眼眸水盈盈的葡萄眼,眼眸弯弯朝着他笑时只觉得像宝石般流光溢彩。 魏泫发怔的瞬间,心脏也跟着急速收缩了一下,很快,但很强烈。 入喉的酒一瞬间火辣了起来,烧得他嗓子眼火燎燎的。 这一刻,边关的朝阳都仿佛比不上金陵的万分之一,魏泫有些头晕目眩。 脑中还没思忖好如何应答,一旁的校尉陈三便蹲到他身边小声叨叨了。 “我嘞个娘,这个是真水灵,少将军你真不考虑考虑?” 陈三眼都看直了,麦色的肌肤呈现点点微红,甚至忍不住凑过去鬼祟地劝说魏泫。 他收回先前的话,他要是能娶到这样漂亮的姑娘,日日把他当狗使唤都成! 可惜这只是他一场臆想,人家姑娘瞧上的是他们硬邦邦的少将军,他只能扼腕叹息了。 魏泫回过神,目光犹带了些怔然,手中的酒壶不知何时歪倒在船边,壶中清冽的酒液也淅淅沥沥倾入了江水中,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魏泫不动声色地将酒壶捞起,装作无事发生,再度迎上画舫上少女明媚的脸庞,嘴里却是无情道:“你听错了,我没唤你。” 陈三本就在替他们少将军急,一听人还唱着反调,他都恨不得去替少将军给人家姑娘说好话。 少将军这人,长了个榆木脑袋! “什么?” 昭兰听这话,神色疑惑地看向芙蓉。 芙蓉本就不满这个郎君待她的殿下这般敷衍轻慢,如今瞧见还敢忽悠人,她气得就要上前理论,还是昭兰拦住了。 “你分明是同我的婢女说了这话,怎么撒谎?” 魏泫有些抵不住这金陵姑娘的热情赤诚,他只觉得金陵的日头有些晒,指尖无意识垂到江水中,尚有些寒意的江水轻柔拂过少年带着薄茧的修长指节,让其心神凛然一静。 将那些横生出的波澜尽数压下,魏泫掩饰性地饮了一口酒,也没有再去瞧那画舫上灼灼如花的姑娘,只是恢复了先前的孤傲散漫道:“我只是开玩笑,不想姑娘真的来了,是我没料到的,我还有事,便不同姑娘在这耗着了。” 纵然那姑娘确实有几分动人,但魏泫不是来金陵谈情说爱的,尤其是陛下那边总想着牵线,他自己都是一团乱麻,如何再去纵着自己的心去招惹旁的姑娘? 仍旧像之前一般,魏泫干脆利落地将人拒了,想着如先前四次一般,过一会便能将这事抛之脑后。 心中这般想着,魏泫却觉得嘴里的酒都没味了。 陈三一直在旁唉声叹气,甚至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但慑于少将军平日的威势,没敢下手。 小舟较大船来说灵活,魏泫想着很快便能将这艘奢靡的画舫越过,曲江的水色会渐渐将少女的痕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然异变突起,魏泫都险些没反应过来。 “不行,你不能走!” 只听到上头传来一阵颇为娇蛮的喊声,魏泫察觉到头顶蓦地多了一片阴影。 “接住我……” 魏泫猛然抬头,刚好将少女自画舫跃下,衣裙翩跹的一幕收入眼底。 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便动了。 这是昭兰十七年来最大胆的一次,她甚至觉得那一瞬自己被鬼迷了心窍。 要不然她怎敢径直从画舫跳下去? 虽然她小时候顽皮也跟着元彻和元征那对双胞胎弟弟爬树掏过鸟蛋,但昭兰也没往下跳过。 也许是瞧着好不容易才相中的仙品男宠就要飞了,再加上画舫不算高,昭兰心大了些,便一个猛子翻越了栏杆,自画舫上一跃而下…… 芙蓉整个人都傻在了那里,等到反应过来,就看见自殿下不顾一切跳了下去。 “殿……姑娘!” 要是昭兰此刻有这个功夫,定要夸奖一番芙蓉,真将她的话给记住了,这样紧急的情况下都没有喊错。 然昭兰此刻正陷入心跳刺激间,江风和恐惧使得她忍不住闭上眼,不去看下面。 她想着自己可能会掉到江水里,不过没关系,曲江这么多人,还有三姐留下的侍从,肯定能将她救上来,还有芙蓉也会水,自己顶多在水里泡一下狼狈些。 只这短短的几息间,昭兰便思虑了如此多。 抱着这下丢大人的准备,昭兰忽地听到下方传来破风声,自己蓦地跌入了一个硬实却温暖宽厚的怀抱中,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昭兰下意识伸出手环住了来人的腰身,将脑袋埋在对方胸前。 这一瞬间的刺激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到失重感结束,她被人揽着腰落在了晃晃悠悠的小舟上。 小舟的晃荡让昭兰仍旧没有脱离惊惧,她仍然闭着眼,两只胳膊紧紧环着那只稳健有力的腰身,脑袋也是牢牢靠着,一副长在人身上的模样。 “还不起来,莫不是吓晕了,等着我给你治?” 多亏了自小便是个身手敏捷的武人,魏泫看见那姑娘跃下,身子反应比脑子还快,掂着小舟便跃上去将人给接住了。 他用了些巧劲,以至于揽着一个姑娘落下的时候不至于将小船踩翻。 然站定片刻,魏泫发现这姑娘还跟个藤一样,将他紧紧勒着,虽然是一根绵软娇嫩的藤,触感不错,但周围这么多人瞧着,魏泫脸色有些古怪,太阳穴抽搐着开口道。 昭兰立即就睁眼了,抬头望进了那一对乌亮的眼眸中。 方才在画舫上,昭兰看得不是很清楚,如今两人近在咫尺,这小郎君的面貌便全然入了眼。 长眉浓黑入鬓,虽有些凌厉,但更多的是英气。 他生了一双深邃而迷人的丹凤眼,瞳仁漆黑,但又像是带着一束清亮的光,果敢又鲜活。 小郎君的唇生得很好看,虽然薄但不显得寡淡,重要的是那唇上好似涂了唇脂一般,殷红滟滟,看上去像是已经熟透了的果子,想让人咬一口。 意识到自己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昭兰脸颊攀上了一阵热意,像是故意的一般,慢吞吞将人松开了。 这厢,昭兰既能将那小郎君的模样收入眼中,魏泫也是能的,甚至因为是俯视,他瞧得更清楚些。 那种只有在战场上击杀才会产生的心如擂鼓,此刻真真切切在魏泫胸腔中回响。 但他不能沉溺。 想起自己此次来金陵的目的,魏泫抹开眼,神色冷淡。 “姑娘没事就走吧,我这小船载不下那么多人。” 他想用冷漠来刺激这个金陵姑娘自行离开,但事情仍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对方不仅没有被自己的态度刺激到,反而用着那双水盈盈的漂亮眼眸冒着星星一般看着他,其中的欢喜不言而喻。 “小郎君,你好厉害啊,这样都能接住我,你是我的大恩人!” 昭兰此刻更有种捡到宝的欣喜,能将她一个大活人稳稳接住,还没有波及到这只小船,想必是极其英武不凡的,这又恰恰合了她的心意。 9、第 9 章 魏泫从没见过如此没有眼力劲的姑娘,准确来说,这姑娘压根不在意他什么态度,只是满心欢喜地看着他,执着又热烈。 这和魏泫以往遇到的路数都不同,然关键是,他竟有些心思浮动。 不似以往,他回回都觉得意兴阑珊,没什么意思。 大抵是这姑娘生得太好,长得讨喜可爱,眼睛像个圆溜溜的水葡萄,一张小脸也粉白美丽,没人能拒绝美丽的东西,也包括他。 他退后半步,两手叉着腰,目光含笑地在少女灿若春花的面颊上扫了扫,言语直白孟浪道:“喜欢我,嗯?” 在朔州那等民风彪悍,姑娘奔放的地方,魏泫每每这般操作都能将那些主动过来示爱的姑娘收拾了,魏泫想着这回应当也是大差不差。 小妹总说他摆出这番姿态时有一股别样的威慑力,尤其对姑娘来说,根本不敢与之相对几息,便会败下阵来,羞涩逃离。 魏泫虽不知这是怎样一种威慑力,但总归十分好用便是了。 他想得轻巧,但不料自己这些招数在这个金陵姑娘上再次失效了。 只见那金陵姑娘没有一丝害臊,倒像是魏泫问到了点子上,双颊灿若烟霞,眸似新月,欢心雀跃道:“对啊对啊,我喜欢你。” 三姐说过,遇着了喜欢的就要主动出击,何况这瞧着还是个孤傲难求的,昭兰可不会扭捏。 她本也不是个扭捏的姑娘。 魏泫罕见地被噎住了,被这金陵姑娘的大胆直白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同时心绪难平。 不知是被这姑娘缠得起了火气还是别的什么,魏泫只觉心绪浮躁难安。 一旁,陈三看了半晌的好戏,已然目瞪口呆了。 想说些什么来抒发情绪,但看着面前两人一个比一个投入,根本没有自己插嘴的份,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感慨了。 少将军此番是踢到钢板了。 “你这姑娘怎的这般大胆,都不觉得害臊的吗?” 魏泫蹙着眉,瞧着像是生气的模样,面色还算是镇定,但耳后早已爬满了红晕。 颇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意思,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那唤作窘迫的情绪。 艳阳下,魏泫看见少女沉思了一下,继续灿笑道:“有一点,但不是什么大事,因为我太喜欢你了。” 那脆生生的话语就像是战场上成群的箭矢向他袭来,直把他的魂都扎得四处漏风,快要稳不住了。 “哎哟喂,今儿真是开了眼了,喜死人了~” 一旁的陈三实在是憋不住了,不仅是这个金陵姑娘的大胆奔放,更是因为头一次瞧见他们少将军这般溃败,一个不小心,便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一攻一败的两人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尤其是魏泫,差点将人身上瞪出个窟窿来。 陈三相信,若是此刻时机不对,怕是少将军都要跟他比划两下,让他知道谁的拳头硬。 可惜这是在曲江池的小舟上,少将军还被一个金陵姑娘缠得脱不开身,怎会有心力来收拾他? 仗着这一点,陈三笑得更欢快,在麦色肌肤的衬托下,一口牙白得耀眼。 魏泫也看出了陈校尉的狡猾,但偏生就如陈三想得那般,他如今确实抽不出手。 “再笑信不信我踢你下水?” 不能真动手,魏泫只能咬牙说句不痛不痒的,靠余光去观察那个仍旧眸子亮晶晶的姑娘。 一句粗口差点从唇间溢出,好在他及时用舌尖抵住了上颚,才没有失态。 “船家,回岸上。” 魏泫像是避着什么洪水猛兽,又远了几步,朝着船家喊道。 昭兰一听立即就不愿了,忙靠了过去,将魏泫悄咪咪拉开的距离又补了回去。 “为何要靠岸?小郎君不继续游船了吗?” 昭兰想着,既然她都在这只小舟上了,不得和这个小郎君借着游船深入交流认识一番,才不亏她不顾一切冒险跳下来。 这只小舟不大,是一个极好的、可以互相亲近的地方,昭兰盘算着可以借此机会初步结识一番,但还没付诸实践,就听到小郎君这一番煞风景的话,她瞬间就像是被泼了冷水的熊熊火焰,唯冒着怨气凝成的残烟。 察觉到少女那怨气滔天的情绪,魏泫竟有种做了亏心事的错觉。 明明他行得都是端正之事,有什么好抱歉的? 魏泫心中隐隐有种预感,若是任由这个姑娘折腾下去,后续怕是不妙。 “船小,容不下这么多人,若是姑娘不小心跳到了水里,我可不会救你。” 似是在嘲讽昭兰之前的莽撞,少年话说得冷漠又无情。 若是没有即将来临赐婚危机,且不是眼前的小郎君,昭兰也不会给对方面子的,甚至还会跟对方对骂几个来回。 然话又说回来了,谁叫昭兰是在此时此刻遇上这么个合心意的小郎君,她不在意的。 水葡萄一般的美目一瞪,看上去更圆润可爱了。 “怎会,我只往你怀里跳,才不会往江水里跳,你想得太多了。” 昭兰这句话字字发自肺腑之言,全然不觉有什么不妥的,一派一本正经。 然魏泫这边,像是恼了一般,又夹着眉头对船家催道:“船家再快些。” 昭兰不明所以地看他,只得到了一个冷漠孤傲的侧脸,像是极力在忍耐什么。 目光偏移,落在一旁同小郎君一起的高瘦郎君身上,看见他笑容灿烂地偷偷给自己比了个大拇指。 昭兰又笑了,然随后又叹了一声气。 这小郎君的心莫不是石头做的? 魏泫虽不看她,但常年来在战场上养成的习惯,余光还是精确捕捉到了昭兰朝着陈三笑的一幕。 他心里哼哼了一声,快到连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 昭兰虽然在这事上豁出去颜面一些,但也不是全然不要脸的。 在小舟上眉开眼笑地围着人问了好几句,对方愣是一句也不回应,可把昭兰气着了。 两厢沉默了半晌,昭兰有些不甘心就这样。 见这小郎君背对着她不动如山,昭兰忽然起了个有趣的坏心思,她忽地在船上大力蹦了几下,直将小舟蹦得晃荡了几下。 她生在金陵,自小到大游船的经历无数,一叶扁舟也不是没有乘过,因而昭兰可以掌握住那个度。 让船体看似危险地颠簸晃荡,但又不至于倾覆。 然这对于出身北地内陆的魏泫来说感觉便不是那么好了,身形当即跟着船身摇晃了起来,步伐踉跄着。 “哎哎哎,小姑娘别蹦了,再翻了船!” 船家其实也知这力度不会让船倾覆,然就怕这姑娘继续造作,难的还是他这个船夫。 猝不及防被晃荡的小舟惊了一下,魏泫脸色有些臭,当即便黑着脸回头,一双眼眸微微眯着,更显狭长凌厉。 魏泫只是一时没收住,并没有真的想对这个难缠的金陵姑娘如何,但显然,他忽略了自己会带给人的压迫感。 驰骋于疆场上的头狼,恼火下的一眼可不是软绵绵的毫无波澜,当即就将没受过什么风吹雨打的昭兰惊着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被船上凸起的横木绊了一下,眼看着就要往后倾倒…… 惯性带起的胳膊刚抬起,就被人攥了个结实,将她欲倾倒的身子扯正了。 那手掌箍在她腕子上,就如同被一圈热铁箍住了,虽然有些骇人,但也让人十分的安心。 昭兰并不是故意撞进他怀里的,委实是这个小郎君力气太大了些,让她顺势就扑他怀里去了,撞得鼻子也有些发酸。 “拉人就拉人,怎么使这么大牛劲,疼死了!” 耳畔回响着少女半是嗔怒的娇憨话语,魏泫也有些呆呆的。 以前妹妹魏湘也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魏泫并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他只是轻轻使了些力气,便将人拽到自己怀里了。 他得了教训,不知道反驳什么。 小船上再度沉默,但除了笑呵呵的船家外,其余三人各怀心思。 看戏的看戏,冷脸的冷脸,急躁的急躁。 芙蓉还在画舫上密切盯着自家殿下,不过比先前安心多了。 这郎君虽是个轻狂无礼的,但算是个好人,还知道护着殿下,她心甚慰。 船家被催,他自然划得卖力,很快便到了岸上。 男子身高腿长,轻轻松松一步便踏上了岸。 虽说金陵贵女,包括昭兰,在这种时刻也会图个方便让婢女搀一把,但靠着她自己也不是上不去。 然腿刚动了一下,昭兰看见岸上风神俊朗的小郎君,她迟疑了。 灵光一闪,她抓住机会示弱装可怜道:“小郎君你快扶我一把,我上不去~” 为了装得像些,昭兰故意将腔调捏得嗲了些,想诱骗这个瞧着还是个毛头小子的少年过来扶她。 然昭兰看走了眼,这厮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至少目前对着她不会。 听了她这番娇滴滴的诉求,就连一旁的高瘦郎君都意动了,那小郎君竟纹丝不动,甚至还冷笑道:“我可不敢扶你,占我便宜怎么办?” 说着转身便掉头走了,急得昭兰也不装了,当即蹿上了岸。 “哎你别走啊,我还有话呢!” 好不容易遇上个可心的,昭兰可不想白白放走,小跑着要去追,但对方刻意不等她,一双长腿迈得生风,生生将昭兰甩掉了。 在快要被甩掉的那一刻,昭兰存着最后的希望喊道:“小郎君,我后日在曲江池东岸最大的柳树下等你,你要来哦~” 喊完,昭兰便看见少年的背影没入人潮,她再也追不上了。 饶是昭兰再喜欢这个小郎君,都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哪来的混小子,以后待本公主降服了你这匹烈马,非要你夜夜跪搓衣板不可!” 昭兰一边扶腰喘气一边碎碎念着,仍是斗志昂扬的模样,瞧着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10、第 10 章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魏泫同陈校尉穿行在人群中,偶尔有年轻的姑娘向他们,具体来说是看他身边的少将军。 那些目光大多都是羞涩柔婉的,不像是先前那个姑娘,当真是悍勇如斯。 陈三看着身侧脸色平静的少将军,几番挣扎,还是忍不住问道:“少将军,你果真不打算理一理那姑娘,那姑娘虽虎了点,但模样生得俊啊,少将军当真一点也不动心?” 倒像是给自己急的,陈三整个人抓耳挠腮。 魏泫睨了他一眼,顿了几息,最终还是开口解惑了,同时也是敦促自己不要纵情任性。 “我来金陵不是为了在外头谈情说爱的,那姑娘热烈殷切,我若是给她回应,岂不是误导了人家?” 魏泫心里清楚,爹还是希望他能迎娶宣阳公主的,毕竟这是能让天家放心中最省劲便捷的法子。 魏泫虽然不喜欢这种政治联姻,但到了此时此刻,他也不想将话说死,万一真像爹说得那样,他觉得那个娇公主还不错,而对方也对他有意,魏泫确实不太能拒绝。 尽管心绪因为方才的姑娘又浮躁了些,魏泫还是为大局考虑着。 呼吸着金陵春日里湿润新鲜的空气,魏泫试图将胸腔中的郁气排出。 听到这番解释,陈三愣了一下,那股子可惜便散了大半。 身为此次能随行的亲卫,陈三自然知道此次将军来此是为了什么,而少将军,极有可能是要迎娶那位最小的宣阳公主的,若是在外头拈花惹草,先不说会不会误了人家姑娘一片丹心,若是传到有意结亲的陛下耳朵里,怕是个不讨好的事。 想通了这一关窍,陈三怅然长叹,为他们少将军可惜。 跟了少将军这么些年,他最是了解少将军的性子,那姑娘大抵做的不是无用功。 …… 昭兰回去的时候心情可谓是又喜又气,一时间纷杂无比。 三姐早就回来了,见她回来,忙逮住了她,像是守株待兔了许久。 “小妹这厢是寻到了合意的?我回来便只能瞧见小妹追着那小郎君而去的背影了,真是如狼似虎啊!” 昭兰被三姐埋汰得有些窘,愤愤反驳道:“哪有三姐说得那么夸张,我不过是主动出击,毕竟魏家人都在家里头了,我都要急上火了。” 元昭云是理解妹妹的,换做她恐怕比她还生猛。 “这倒是。” “那战况如何?那小郎君唤什么名?” 元昭云赶得不巧,等她过来时只看到小妹如追魂索命一般缠着人上了岸,她只虚虚瞧了一眼那小郎君的背影,倒是个身姿挺拔英气的。 昭兰幽怨地看了三姐一眼,差点都怀疑三姐这是在故意笑话她了。 “怎么这么看我?” 元昭云不解,遂问道。 昭兰得了这个仙品,也没心思去寻新人了,同三姐缩在小室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今日的丢脸战况。 “他不搭理我,把我当成洪水猛兽,也不告诉我名字,今日没能成功。” 说起这桩丢人的事,昭兰也有些下不来面子,声音越来越小。 就看见,三姐似乎是想笑,但顾及着她的面子强忍着,显得神色有些滑稽。 “行了三姐,想笑就笑吧。” 这小郎君确实是个难啃的硬骨头,她必须得承认。 “哈哈哈~” 三姐还是忍不住了笑出了声,但作为姐姐,元昭云还是很仗义,笑完了还知道给她出谋划策。 “不如三姐派人将他逮回来给你,如何?” 三姐性情放荡不羁些,能给她想出这个法子昭兰也不意外,然她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屑于如此的,更何况…… 人家都没影了。 这才是最关键的点,金陵城天子脚下,茫茫人海,昭兰哪里知道去哪逮人家。 “不、不用了。” 昭兰讪笑着拒绝了,元昭云诧异道:“这就放弃了?” 元昭云想着,小妹瞧着对那小郎君很是喜欢,应当不会那般轻易放弃才是。 “当然不。” 昭兰顿时否认,脊骨挺得笔直,雄赳赳气昂昂道:“我约了他后日见面,但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过来,但总要努力试试,三姐说过的,有志者事竟成嘛!” 看着干劲满满的小妹,元昭云笑了。 “那姐姐便祝你早日抱得美男归。” 这话昭兰爱听,方才胸腔中的郁闷都被扫空了,随之而来的是对那小郎君更强烈的势在必得。 …… 单数的日子昭兰不会偷溜出去,但因着有魏家人的存在,昭兰连殿门都不出了。 父皇极其爱重魏家父子,连住处都是安排在自己乾元殿的偏殿,方便时时增进情谊。 用过早食,父皇又过来作妖了,要她陪同游赏御花园。 昭兰还能不知道那边是个什么情况,铁定有那魏家二郎在侧,她才不会这么傻。 继续装病。 如今芷兰殿都是自己人,加之父皇也不能半途黑着脸过来抓她,昭兰这场病装得底气满满。 她猜得没错,当许茂公公苦着一张脸回来回话后,平熙帝背对着魏家父子,脸黑如炭。 他确实不能半途去收拾这个死丫头,都是他惯的,报应! 夜里再去算账时,人放话早早睡了,又是将平熙帝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皇帝怒气冲冲自外面回来的动静引起了正在练枪的父子两的注意,二人同时放下手里的东西,说着话…… “陛下又落空了,看来似乎不是我一个人不想成就这段婚事啊。” 魏大将军没有说话,然魏泫倒是有许多感悟,且是个不藏话的。 魏大将军望了望黑沉沉的夜幕,一时间也有些迷惘。 “入夜了,回去安睡吧。” 魏大将军终究是没参与儿子的碎嘴子,随口说了一句。 这属实是魏大将军意外的一环,觉得这也许是两个小儿女确实没什么缘分。 父皇每日要上早朝,外加他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下了早朝后,还有一大堆折子要看。 昭兰钻着空子出了宫,满心期待地想要去等前日的小郎君。 为了掩人耳目,三姐给她的牛车都是不带任何公主府标记的,同金陵城众多富商家的车驾看起来没什么区别。 依旧是芙蓉跟着,三姐担忧她的安全,还遣了四个体格健硕的侍卫过来护卫她。 下了牛车,昭兰提着她今日特地穿上的郁金色留仙裙,确保自己妆发还如出门前的齐整美丽,才满心雀跃地跑到曲江池东岸的那棵老柳下。 她今日本就出来的早,也做好了等待的准备。 今日天气瞧着不错,暖阳覆上满地金黄,草叶间的晨露也在浅金色的光晕下散发为虚无。 弹指间,便是一个时辰过去了,昭兰还是没等来人。 芙蓉瞧着倒是比她还生气,嘴里嘀咕个不停,还多次催促昭兰回牛车上等。 昭兰怕人来了她瞧不见,再给溜了,便没有听芙蓉的。 旁边来了个卖冰饮的阿婆,笑呵呵的,十分热情。 昭兰看着那冰饮,顿时也觉得口渴心热,过去要买一盏。 如今天开始热了,出游在外的公子姑娘们也爱花钱买些解渴散热的小玩意,因而这阿婆生意不错。 “小姑娘是在等情郎吧?” 阿婆手脚利落地给浇了一大勺蜂蜜,将冰饮递给她,笑呵呵道。 昭兰惊诧回道:“阿婆怎么看出来的,我表现得如此明显?” 昭兰惊异于这位冰饮阿婆的好眼力,一口冰饮下去,心田沁凉,等了一个时辰的烦躁感也消了大半。 也是昭兰赶得巧,买冰饮的时候就她一个客人,阿婆闲得很,能继续笑呵呵同她唠嗑。 “姑娘的神色,同我家里的闺女瞧未婚夫婿是大差不差的,所以老婆子大胆猜了一下。” 这话说得直白,昭兰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埋头继续吃冰饮子了。 虽然说昭兰已经抱着那小郎君可能不会来的想法,然又过了两个时辰,天上乌云密布,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昭兰还是没有等到要等的人。 不仅是芙蓉,就连极其喜爱那小郎君的自己都有些黯然了。 坐在老柳下的一块干净青石上,昭兰情绪忽地低迷了。 偶尔有雨丝穿过柳枝的拦截滴落在昭兰微凉的肌肤上,让她身子也跟着一颤。 “岂有此理,那厮竟真的不来,当真是不识好歹,姑娘,我们别等了,落了雨,我们回去吧。” 芙蓉气得叉着腰骂了好半晌,过来劝昭兰道。 昭兰看着芙蓉张牙舞爪的模样,倒是心情明朗了一些,露出几许笑意。 她这个婢女倒是随了她,脾气急吼吼的,是个完全能给她保驾护航的泼辣丫头,但有时候也让昭兰有些头疼。 “最后再等一会吧,若是还不来,我们就回去。” 望着风云突变的天,昭兰心里也不太好受。 今日的约见是她与那小郎君唯一可以连结关系的所在,若他真的不来,昭兰是真不知去哪找他了。 金陵那么大,或许她再也碰不到他了。 想到此,昭兰就十分泄气。 她好不容易才寻到了这样一个合心意的郎君,想着若是这人日后仍旧得她喜欢,等度过了危机,将其从男宠晋升为驸马也是使得的。 然却等来了这个结果,说不生气是假的。 昭兰有些不甘心,随着心意倔强了一把。 雨势循序渐进,一点点变大,芙蓉早早拿来了伞,撑在主子头上。 今日本是个温暖的天,但不知怎的,这雨一落下来,仿佛还带来了无孔不入的凉风,尽数往她衣裙里钻…… 昭兰今日的衣裙虽美,但有些单薄,给了这场雨可乘之机。 卖冰饮的阿婆也在收拾摊子了,将昭兰这副模样收入眼中,也知晓人家小姑娘没有等到情郎,不由为其长叹。 “快回去吧小姑娘,回去浴个热汤,再同家人欢欢笑笑吃个饭,一觉醒来,烦恼就会飞走了。” 阿婆难免有些心疼,温声劝了一句。 “知道了阿婆,马上就回去,阿婆也快回家吧。” 昭兰抬起一张红通通的脸,神色迷蒙朝她笑道。 阿婆目光落在少女那张双颊酡红的脸上,忽地惊疑道:“姑娘好似是起热了!” 天幕墨云翻飞,老柳下执拗坐着的少女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驾赶得飞快的牛车。 11、第 11 章 芷兰殿里,里里外外忙作一团,只因为主子突然病了。 两个太医拎着药箱匆忙赶来,被宫人马上请了过去,月娘守在一旁,看着帐内少女双颊通红的昏睡着,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芙蓉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神色满是愧疚。 自己本就是去照顾殿下的,如今竟眼睁睁看着殿下起热,她真是难辞其咎。 先前月娘已经说了她一通了,她自知没尽好职责,正一边反省一边在心里怒骂那个辜负了她们殿下一片真心的郎君。 两个太医相互辅助,一个号脉问诊,一个书写医案和开方子。 昭兰这病虽来得急,却不是什么大病,伤寒发热罢了。 太医问诊完,急忙开了方子去熬药去了。 彼时昭兰还有些意识,被月娘扶起,迷迷糊糊地被半哄半迫地喝了那碗苦得喉咙发涩的药,就在她要皱眉时,唇边又递来一碗比平日甜许多的蜜水,快速将口腔中的苦涩给压下去了。 这下昭兰可以放心睡个昏天黑地了。 而平熙帝那头,组织起了一场马球赛,邀群臣共乐。 然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给魏家父子组的局。 马球这东西确实踩到了魏泫的喜好上,到了金陵多日,魏泫每日最多就是晨暮间松松筋骨,根本不能像在朔州一般肆意快活,他浑身都快散架了。 如今有了这场马球赛,他总算是可以畅快一下了。 这可苦了金陵那些水平没多少的贵族公子们,虽也有个别出众的,但又哪里比得过自少年便混迹于军营马球场中的魏泫。 那动如雷霆,轻快飘逸的骑术,精妙且大开大合的打法,直将对面的几个儿郎打得节节败退。 本来跟着魏泫组队的几个郎君还担心这个北地来的小子不顶用,拖他们后腿,如今一盏茶的功夫,他们屁都不敢再放一个了。 “二郎神勇至极,神勇至极啊!” 眨眼间又进了一个球,那个平日里最骄矜傲慢的何家七郎激动之余,挥舞着月杖大喊道,活脱脱一个称职的小弟。 但他自己都忘了,自己可是连话都未曾和人家说过一句呢,便唤人家二郎。 魏泫是个耳聪目明的,隔着老远便听到了何七郎的吹捧,神色有些无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金陵子弟真是浮夸。 正在马球场上一群健儿打得火热,平熙帝那派去叫人的小内侍回来了。 不用说话,平熙帝只看着那张如苦瓜一般的脸,便知又没成。 “又病了。” 甚至都不是疑问,平熙帝的语气完全是肯定。 小内侍迎着帝王喜怒不辨的面色,神色惴惴地点了点头。 平熙帝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但顾及着周围都是王公大臣,尤其是魏戍也在,便敛住了怒容,身子重重往后一靠,不动声色地平息着。 天子身侧,魏戍感知灵敏地察觉到了这一切,心道还真是儿子说得那般。 不止这小子一人不愿,贵主那边怕是也大差不差。 算了,顺其自然吧,这事他不喜强求。 马球赛结束,平熙帝借口去换个衣裳,唬着脸就往芷兰殿去了。 魏戍目送陛下的背影消失,扭头迎上正被一群小郎君簇拥着过来的儿子,他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 妻子的遗愿他总归是不想违背的,能让孩子们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他心里也舒坦。 “你说对了,如今看来,那位贵主确实也不大情愿,你便随意些吧。” 回去的路上,魏戍提点儿子,语调平稳和缓,不急不慢。 不同于魏泫的张扬恣意,魏戍自年少起便是个沉稳端肃的性子,不管是在为人处世还是征战沙场上。 朝见天子多日,眼见陛下也暗戳戳地去请宣阳公主多次,然人每回都称病不来。 这般反应,只要不是个傻的,大约都能品出意思来。 魏泫正扎着方才因为打马球而有些松散的护腕,听了这话,几乎不掩饰心思,当即就扬起了笑。 “如此甚好。” 他本就是不大情愿迎娶那位娇公主的,如今那娇公主率先展现出了对他的瞧不上,魏泫在北地称王称霸地逍遥了十几年,可不是没有傲气的,更不会去行什么热脸贴冷屁股的事。 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许是父亲最后一句点醒了他,魏泫想起了那日身后少女上气不接下气时喊出的话。 曲江池东岸,最大的柳树下。 那被刻意掩藏、忽视了几日的情绪,这一刻如同涨潮的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着他心头涌来。 昨夜金陵落了雨,不知那姑娘有没有犯傻去那里等他,又或者有没有及时回去。 一路上,魏泫都在想这个事情,以至于有人喊他都没察觉。 “二郎!” 魏戍拔高的声音将魏泫飘忽的思绪拽了回来,他难得一脸茫然看着老爹。 “爹你喊我?” 魏戍稀奇地看着儿子,知道他是出神了,继而再次将话重复一遍。 “好不容易来了一趟都城,爹知道你是个闲不住的,没事便出去逛逛,金陵城可不是时时都能游赏的,等回了朔州便没机会了。” 魏泫几乎没怎么犹豫,立即就点头应了。 “嗯,儿子知道了,待会便出去逛逛。” 魏泫想,这是爹的意思,他也没有很急切。 然他的行为何思想却不大一致,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人便迅速冲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往宫外去了。 许是因为心里盘算着小心思,魏泫没有带陈三那个惯会看热闹的,只独身往曲江池东岸去了。 那姑娘口中最大的柳树很好认,只一眼扫过去,那棵有两三个男子腰粗的垂岸老柳,便入了魏泫的眼。 她那样热烈的情愫,今日会不会再来一趟呢? 魏泫一边想着,一边往老柳下走去。 …… 芷兰殿,平熙帝怒气冲冲地过来,想要给这个被他宠坏了的死丫头一点教训。 质问的话还没出口,便嗅到了里头飘出来的浓浓药味,他气冲冲的步伐一顿,神色一僵。 “陛下万安。” 殿中的宫人忙一箩筐都过来了,为首的便是月娘、宋闻还有芙蓉三人。 平熙帝清咳了,两声,摆摆手让宫人都起身,语调诧异道:“真病了?” 不能怪平熙帝,小女儿一惯是个滑头的,又次次用这拙劣的借口,他自然而然便不会信她。 因而此次来,平熙帝是来修理人的,然万万没想到人是真病了。 走到内殿,瞧见昭兰面色苍白地倚在床上,不时还伴随着咳嗽,更别提那刚熬出来的浓黑汤药,平熙帝声音都放低了些。 “哎,是爹误会了你。” “你这丫头,还以为你是装的,如今身子可还好?” 平熙帝看着婢女一口药一口蜜饯地交错喂着,下意识就想嘲讽一句娇气,但想着人都病了,他还是少说两句才是。 昭兰此番病着,身子本就不舒坦,又加上自己想伪装一波,整个人的精气神就显得更差了。 “父皇来了,可叹儿有些乏力,竟不能起身相迎,实在愧疚。” “胡太医和蒋太医来瞧过了,也开了药方,儿如今比昨日好多了,不过太医说这几日不能见风,要养几日才行。” 若是在旁的时刻,昭兰装成这般,平熙帝是不信的,但放在此刻,他无法怀疑,甚至还有几分心疼。 “罢了,合该好好养才是。” “对了,你这是如何染上的风寒,这时节,你这身板,不应当啊?” 五个闺女中,除了老二身子有些弱,其余都算是康健,尤其是这个小的,平日里壮得跟个小牛犊一样,怎会在这四月天里说病就病了? 这是平熙帝十分疑惑的点。 此问一出,在一旁守着的月娘几人都脸色微变。 尤其是芙蓉,差点又露出了自己那张愧疚的脸,好在被月娘按住了。 昭兰早就想好了说辞,整个人端的是四平八稳。 她抬起一双忧愁的眼眸,看了平熙帝一眼又低垂下去,声音落寞道:“昨儿夜间,我本在床上睡着,然一想到即将嫁到朔州那千里之地,一年怕是难能见家人一面,便愁苦烦闷不能自已,遂开了窗子想着透透气,许是昨夜的风携着雨丝,儿又穿得单薄,便风邪入体起了热。” 言尽于此,昭兰没有多说,只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这一番苦肉计效果很好,平熙帝神色怔了好半晌,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能张开口。 自然,身为人父,平熙帝心头是愧疚的,毕竟也是自己宠到大的闺女。 然一想到魏家那边,平熙帝又很是纠结。 其实自打魏家父子进京,那给出的诚意已然让他心头安定了不少,觉得魏戍是个忠肝义胆的真君子,但身为帝王,他不好轻易便信了这个手握四十万大军的戍边大将,一时间心头有些纷杂。 怀揣着心事,平熙帝还是打算再将这事好好想想,神色温和地交代月娘好好侍候,便转身离去,背影瞧着有些沉重。 昭兰一直装着,待余光里父皇的身影消失,她方才卸去了包袱,生龙活虎起来。 将殿中多余的宫人遣走,只剩下月娘三人,昭兰才露出原本的好精神气。 赶紧拿着湿帕子将面上和唇上的铅粉擦去,恢复原本鲜活的好气色,虽说不能和平日那满面鲜妍比,但比起先前可好了太多。 “这场病来得可真是时候,我先前还愁用什么法子应付父皇,这下一劳永逸了嘿嘿~” “还临时使了出苦肉计,让父皇心疼愧疚一下,真是个一箭双雕的好主意,老天待我不薄!” 昭兰身子骨强健,就算是病了也比寻常姑娘好得快,只是睡了一夜,昭兰便觉这病气去了大半。 刚想下床,就被月娘给按住了,她向昭兰投来了温柔刀。 “殿下当真是心大,为了个不知好歹的小郎君,竟将自己折腾病了,如今这样匆忙,是还想去追那小郎君?婢子不能让你去!” 年轻人总是会犯些错,尤其她们殿下如此冒失的,她已然盘问过芙蓉,殿下这几次到底做了些什么折腾自己的事。 一听到昭兰为了那小郎君竟从画舫跃下,先不提将自己折腾病这个事,月娘便已经很惊惧了。 殿下怎能这样莽撞冒失,若是出了事,她非得哭死在芷兰殿。 见月娘恼了,昭兰讪讪笑了,不好再去反驳什么。 月娘自小伴着她,可以说得上是半个母亲,她最是在意自己的安危,如今她所做的险事被月娘知道了,这般忧惧也是正常的。 “对呀,殿下怎能这般不顾自己的身子,心疼死老奴了!” 一旁的宋闻也搭腔,一副即将老泪纵横的模样。 只有没看顾好主子的芙蓉不敢吭声,甚至还心虚地往后退了半步。 昭兰忙不迭去哄人,嬉皮笑脸道:“月娘,宋叔,你们别忧心了,阿福保证没有下次了,嗷~” 阿福是昭兰的乳名,是母后取的,说是她降生时不像别的孩子那般皱皱巴巴的难看,反而是白白胖胖的,母后觉得她长的忒有福气,便一直唤着阿福,直到取了大名,才在人前改口。 至于大名的由来,是一桩笑料,昭兰也不想去提。 每当自己真的惹恼了月娘这种关系匪浅的身边人时,昭兰便这般去哄。 当然,月娘也并不是真生气,只是恼火殿下不愿意爱惜身子。 几句话下来,人便被哄好了。 “殿下这几日不可再往宫外跑了,至少要多养两天,要不然婢子可是不依的。” 看着月娘严肃的神色,昭兰那即将破土而出的心思立即止住了,讪笑着应了。 哎,那边只能下个双数日再过去了。 12、第 12 章 曲江池东岸,魏泫驻足那棵老柳下已然有小半个时辰,却是半晌没等来人。 日头愈升愈高,魏泫的心头也是愈来愈热,他全都归结于天气。 昨夜落了一场雨,尽管金陵的日头很好,脚下的土壤还是泛着几分松软,大概再晒个一日,土壤便会回归原样。 魏泫心思浮躁地来回踢着脚下的狗尾巴草,目光不时飘忽,似乎在寻觅什么。 一个阿婆推着摊贩小车过来了,魏泫余光瞥到那阿婆陆续摆上来的东西,卖的是冰饮。 魏泫没作他想,扭过头,看着曲江池上潋滟金波。 余光中,魏泫察觉到那婆子瞧了他好几眼,似乎是想说什么。 魏泫天性警觉,立即就扭过头,对上那婆子欲言又止的眼神。 “阿婆可是有事?” 魏泫虽带着一惯的警惕,然这是在金陵,眼前又是一个掀不起什么风浪的老婆子,他也不会觉得对方是异族的奸细,只是疑惑。 卖冰饮的阿婆本还在犹豫,见这小郎君竟直言问起,也就不遮掩了。 “小郎君是不是在等一个姑娘?” 阿婆是个心直口快的,也不绕弯子,当即就笑呵呵地将话问出了口。 曲江池畔人来人往,耳边不时传来游人的欢声笑语,偶尔有风从江上徐徐吹来,让人倍感舒适。 魏泫蓦地怔住了,不敢相信这个素昧平生的婆子竟能猜出他的心思。 他怔了良久,在焦婆婆眼中便是默认了。 想起昨日那小姑娘生生等病的可怜模样,焦婆婆忍不住碎了几句嘴。 “你这小郎君,人家姑娘昨日等你等得都病了,也没见你来,今日你倒是来了,但又有什么用?” 焦婆婆也有闺女,代入到她自己的闺女身上,她都能心疼死,因而话语中带着几分不满。 江上的柔风似乎是吹进了他素来波澜不生的心田,掀起阵阵涟漪,一圈又一圈,好半晌都未曾停歇。 心中的波澜让魏泫很难不去开口询问。 “她等了很久吗?” 在魏泫看来,那姑娘瞧着分明是机灵的,怎会如此犯傻? 只能是因为她太痴心罢了。 念此,魏泫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脑袋成了浆糊一般。 焦婆婆此刻刚摆上摊,客人还没来,她自然有空闲和这个“负心”的小郎君耗几句。 “对喽,一直等到暮间,落雨了还不肯走,就要在那等着,结果等得起了热,可怜见的。” 想起昨日小姑娘那混沌又倔强的脸,焦婆婆又是连声叹气。 “你这小郎君,若是还懂事,便去赔礼道歉去,姿态放低些,兴许还能将人哄回来。” 焦婆婆瞥了一眼小郎君,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嘴上碎碎念的同时还心里嘀咕着些什么。 怨不得能让那小姑娘痴心相付,是个出挑惹眼的小伙子。 事到如今,魏泫已经不在意那婆子打量他的目光了,只是刨根问底道:“那姑娘什么模样?” 魏泫又想,也许是这婆子搞错了人,他需要再确定一下。 说起这个,焦婆婆记得十分清楚,眯着老眼回忆道:“那是个极标致漂亮的姑娘,穿着打扮十分富贵,像是家里有金山银山,爱笑又活泼……” 只这简简单单几句话,魏泫便再不用猜了。 正是那日莽着一股劲追着他的姑娘,分毫不差。 抿了抿唇,魏泫忽地不知这事该怎么办,甚至觉得有些棘手。 唯一能做的,便是在这里多等片刻。 然等到日暮,游人都散了,魏泫顶着冰饮阿婆叹息的目光,神色静默地回去了。 往后几日皆是大差不差,尽管未在东岸地一直待着,魏泫还是时不时踱到老柳下,就好像只是寻个清净的地喝酒。 就是时常被那卖冰饮的焦婆婆看热闹,不过魏泫脸皮厚,也不在意这些。 而焦婆婆,看着这小郎君一日接一日地过来,虽不说缘由,然她是个明白的,心里头的不满早已变成了唏嘘…… 那小姑娘瞧着是个有气性的,不知可还会理这个小郎君。 不过这都不是她应该操心的事了,她还得忙着做冰饮呢。 焦婆婆很快陷入了忙碌中。 …… 又是一个双日,昭兰早已大病初愈,磨了月娘几句便成功出去了。 被拘在芷兰殿养病的几日,昭兰也想清楚了。 她与那个小郎君怕是没缘分了,那日便半点回应没有,如今只会是大海捞针。 然男宠这事还是要继续操心下去,毕竟魏家父子一日不走,她便一日不能心安。 只是一想起那小郎君的模样,昭兰难免还是会心神怅然。 因而今日到了曲江池,昭兰也没心思在画舫上枯坐着,改换成一叶扁舟。 想着在小舟上晃一会,亲近亲近粼粼江水,心境或许会豁然开朗。 学着那日小郎君的模样,昭兰半倚在小舟上,除却芙蓉偶尔的碎碎念,倒也十分悠然。 蓝天碧水似乎当真有些抚慰心绪的作用,昭兰心头的焦躁慢慢褪去,变得宁静旷远。 什么魏家,什么男宠,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了。 偶尔船家还会唱着她们金陵的小调,昭兰甚至都有些迷糊了 这一趟游船,昭兰只觉岁月静好。 眼看着日头渐渐爬升至正南,昭兰的肚子也恰到好处的叫了,主仆两人悠然上了岸,准备乘车回三姐那里用了午食再走。 没想到的是,平日里那般兢兢业业寻觅男宠都不得进展,如今无心插柳,却颇有收获。 刚扶着芙蓉的手上了东岸,还没走几步,就被一个听着声音便知年轻的郎君叫住。 “姑娘留步~” 那声音是在后头,并不能确定是在唤谁,因而昭兰并没有回头。 然身后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脚步声急促,匆匆靠近,昭兰才察觉到这人可能是在唤自己。 主仆二人回头,昭兰目光落在其上,暗含打量。 特殊时期,昭兰已经习惯了对郎君们进行品评,几乎是下意识的行为。 那郎君似乎没想到昭兰的目光如此直白,神色窘了一阵,倒是有几分可爱。 是个面皮俊秀的郎君,瞧着还未敷粉,气质清润,不见阴柔,倒是不差。 “郎君何事?” 应声的同时,昭兰在心中给出评价。 那郎君先是直着目光怔了片刻,待到姑娘身边的婢女皱眉,才忙不迭将手中一物奉上,温声解释道:“姑娘的香囊掉了,我来还于姑娘。” 昭兰一看,果真是她今日出门前挂在腰间的凤鸟莲花纹的镂空金香囊,再低头一看腰间,果然没了踪影。 想必是先前动作幅度大了,致使香囊掉落。 “还真是,真是多谢这位热心的郎君了。” 芙蓉懂事地将香囊球接过来,再度佩在了她的腰间,昭兰瞅着眼前郎君是个不错的,便来了几分兴致。 且说几句看看如何。 在昭兰的有意搭理下,那郎君顺杆子往上爬,很快二人便你来我往聊了起来。 那郎君是个健谈的,几下就将自己的底透了。 此人姓苏名晏安,家中行商,做丝绸生意,是隔壁扬州来的外地人。 “不知姑娘名姓,可否告知?” 这位苏郎君明显是瞧上了她,那目光虽隐晦,但昭兰还是能意会到的。 想着不能随意暴露身份,昭兰随口诹了一句姓赵,便继续打探道:“郎君家中兄弟几人?” 苏晏安一听这颇有深意的话,眼眸亮了亮答道:“上头还有两个兄长,家中行三,还有个幼弟。” 这样一说,昭兰便放心多了。 就算是找男宠的,昭兰也是个有原则的,一般不会对家中独子下手。 只是有珠玉在前,昭兰再瞧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挺好,我……” 然再放不下也没用,昭兰不能整日为着那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浪费时间。 还要开口问些什么,眸光轻转,昭兰猝不及防地看到了不远处的老柳下,那个不久前让她抓心挠肝的小郎君正抱着双臂站着,虽看不清是何种神色,但可以看得出是瞧着她这边的。 不能怪昭兰多想,他站哪里不好,偏生要站在她先前约见的地方,那姿态,更像是在那等待了许久。 顷刻间,昭兰对这位苏郎君的几分心思也彻底烟消云散了,心思不由自主地放在了那个莫名出现的小郎君身上。 心中百转千回,她定了定心神,对苏郎君笑道:“失礼了,刚巧碰上一个故人,便先告辞了。” 虽然知道这般会让这位苏郎君黯然神伤,然昭兰不得不离开,因为她还有人要收拾。 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然还需试探一番才能确定。 苏晏安看着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昭兰,嗳了两声,果真有些怅然。 不待他瞧瞧昭兰要去瞧什么故人,兄长便将乱窜的他寻了回去。 如闲庭信步一般,昭兰端着斯文优雅的步伐往老柳的方向走,像是陆陆续续的游人一般,仿佛只是在赏景,没有瞧见树下的魏泫。 余光中,昭兰察觉到对方的目光顺着她的步伐而移动,这更是大大证明了昭兰先前的猜想。 他就是在等她。 意识到这一点,昭兰心头火起,直叹一声:晚了。 忆起那日自己在雨里从头等到尾都没瞧见半个人影,自己还受了风寒,昭兰胸腔子里便是一阵翻江倒海。 如今倒是过来了,且看她愿不愿意搭理他! 这般想着,昭兰就当作没瞧见人一般,气定神闲地自老柳旁经过,对人一眼都不带瞧的。 这对魏泫来说是极不合理的。 先不说他这位置显眼,再加上人也显眼,不时有姑娘过来搭话,含羞带怯的,一瞧便知是为了什么,来往的年轻姑娘难有瞧不见他的。 偏生那姑娘就好像瞎了眼,目光巡游了一圈,愣是没有半分反应,抬腿就要走远。 魏泫守株待兔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等到兔子,先被闹心一番不说,兔子更是瞧不见他,翘着尾巴就要走。 “站住!” 忍无可忍,魏泫一改闲适的姿态,放下环着的双臂,对着兔子扬声道。 13、第 13 章 那声其实并不可怕,但昭兰就像是心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骤然一颤。 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昭兰坚定不移地往前走着,让芙蓉在一旁看得神色振奋。 就该这般,给那人一点颜色瞧瞧。 主仆两人走得虎虎生风,像是一点都没听到,这让魏泫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身随心动,他不假思索便大踏步追上去了。 相比于昭兰主仆二人的慢悠悠,魏泫一步抵三步,袍角翻飞,只几息的功夫便越过熙熙攘攘的游人,追至昭兰身后。 既是来曲江游玩的,周遭的步子便没有那般毛毛躁躁的,察觉到身后迅速逼近的脚步声,昭兰眉间一跳,心口也不受控制地擂起了鼓。 她真的太中意这个一眼便让她沦陷的小郎君了,哪怕是这人混账放了自己的鸽子,让自己空等了一日,昭兰瞧见他时,还是忍不住怦然心动。 然吃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她要拿出些姿态来,让他知道自己可不是个受气包。 先前的举动,便是昭兰带有目的的试探。 他不仅在等她,还这般主动追过来,多少有些在意她。 获得了这些关键的信息,昭兰底气足了很多,架子摆得愈发张狂了。 眼前光影一闪,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少年便挡在了她跟前,神色端的是不太美妙。 “你站住。” 他又说了句,语气比先前要平缓很多,但昭兰仍能感受到其中的焦躁。 身后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尾巴在高高翘起,随着主人的心情左右摇摆。 魏泫好似看到了那条无形翘起的尾巴,竟有些想笑。 “这位郎君何故挡路?” 既然要装,那昭兰便装个彻底,一双清凌凌的妙目如浮云飞絮,就是不肯实打实落在眼前人身上。 就好像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这同第一次相遇时的态度可谓是天差地别,魏泫很难不生出巨大的落差感。 他甚至还能忆起少女倚在画舫栏杆边上,笑着唤他小郎君时,眸子里的光比她满身绚丽还要惹眼。 从朔州到金陵,喜欢他的姑娘如过江之鲫,但她是第一个让他觉得心痒痒的。 也许正如陈三所说,那姑娘鲁莽是头一份,美丽也是独一份。 打量的目光不经意落下,魏泫只觉得眼前的姑娘就像是一朵水灵灵初绽的迎春花,鲜活美丽又充满生机。 上身是一嫩绿的喇叭袖衫子,着一件鹅黄的齐胸襦裙,裙身是光滑如水的绫,然襦裙外还罩着一轻薄如烟的白色纱衣,那纱衣虽是无色,但特别之处在于上面绣着繁复精致的花鸟纹,这样的纱衣,覆于绫裙上,便好似一体,让裙子华美异常。 发髻不再是那日的望仙髻,换了个娇俏柔美的百合髻,一头乌亮的青丝绾起,中央簪着一支金镶玉芍药花型钿头钗,两鬓各缀着一只玉发梳。 她今日描了一个魏泫在边关很少见到的眉形,像是小山重峦叠嶂,十分好看。 只一眼,便让他多日来的郁燥之气全都散去了,犹如云销雨霁。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终究是个资历尚浅的毛头少年,会像旁人一般滋生出些俗人都该有的七情六欲。 “你生气了?” 少年明知故问了一句,引得昭兰朝他翻了个白眼。 “还用问?难道不明显吗?” 昭兰想不通这人怎能问出这般蠢话,气哼哼地还嘴道。 说话的空档,昭兰也适时打量着小郎君今日的打扮。 她是极喜欢小郎君这副形貌的,不光是那张俊俏的脸,还有那高挑笔挺、穿什么都英姿勃发的身子 只是一身玄色的圆领缺胯袍,上面没有任何那些五陵年少喜爱的浮夸彩绣,只有些许迎着日光才能瞧见的兽纹,至于是什么兽纹,昭兰看不太清。 似乎是天有些热的缘故,衣裳也不好好穿,不过不像那日,将半截袖子都折下来,只是将一边的领子翻下来敞着,十分随性。 黑色显得人线条窄瘦,放在这小郎君身上,直将那宽肩窄腰勾勒得淋漓尽致。 还有那双腿,长得都快到她胸了,怪不得这么快就追上她了。 “我可以解释……” 他艰涩地开口,双眉蹙着,心里在火速思考说辞。 他初来乍到,又是这样敏感的身份,定然是不能将实话说与这姑娘听的。 为了一个说辞,他愁得都想揍人了。 “那你说。” 昭兰所图不过如此,要么向她诚诚恳恳地道歉,要么说出一个他一日都不能来的理由,要不然昭兰是不依的。 在少女炯炯有神的目光下,魏泫额角隐隐有薄汗沁出。 “是我爹,那日从马上摔下来了,我送他去医治,守了一日。” 情势所迫,魏泫急中生智相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说辞,只是对自家老爹有些不厚道。 然非常之实行非常之事,魏泫心里告罪几句,斩钉截铁道。 主仆二人都怔住了,一个接一个地融了寒霜。 父有疾,子女侍奉在侧,天经地义。 若这种时刻人还能过来和她风花雪月,那才是品行不端。 不光是芙蓉卸下了针对和偏见,昭兰也是当即便露出了笑颜。 如此,她便没什么要计较的了。 “令尊伤势如何,不若我去探望一番?” 误会消除,昭兰再没了顾虑,看着那小郎君时再度恢复了之前的明媚热烈,满眼都是不加掩饰的喜欢。 事态如愿以偿地回到了他心底所希望的正轨上,魏泫却神色古怪地瞧了昭兰一眼。 “丑媳妇这么急着见公婆啊?” 这句话连魏泫都不知道是怎么被他说出来的,但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蹦出了嘴。 他是土生土长的边关儿郎,又是备受三军瞩目的镇国大将军、大司马之子,又是整日混迹在一些大老粗的军汉中,说话自在惯了,如今这话,也是顺着嘴就说出来了。 两人都是一怔。 和少年的无措不同,怔过之后,昭兰仿佛是意会到了什么,笑容愈发灿烂。 “我可不是什么丑媳妇,你休要用这个字眼形容我。” 昭兰自负美貌,哪里能听别人说她丑,就算是俗语也不成。 少女一双妙目盈盈,说这话时仿佛挂着水波,闪着如曲江江水一般的潋滟光泽。 魏泫懊恼过后,对上少女明艳又傲慢的笑颜,竟忍不住跟着扯了扯嘴角。 这姑娘就像一只招摇的孔雀,动不动就要把她那扇翠羽竖起,高调地绽放自己的美丽。 准确来说,是对着他。 虽然魏泫在家也极少见识过孔雀这等娇贵禽类,但魏泫有所耳闻,只有公孔雀为了示爱才会向着母孔雀开屏。 然到了这姑娘这倒是反过来了,魏泫一将她跟公孔雀联系到一块,便觉得十分滑稽。 刚想笑来着,魏泫心思一转,又笑不出来了。 她是公孔雀,那自己岂不是母孔雀了? 刚要溢出唇畔得笑很快便僵住了,魏泫沉默了。 昭兰可不晓得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只以为他这番变化是因为说了些不该说的害羞了。 嘿,瞧着放荡不羁的,竟然还有几分纯情? 老天爷诶,她更喜欢了。 昭兰心里再没了计较,只余满腔欢喜,语气欢快道:“行了,谁叫我喜欢你,我不怪你。”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便是昭兰这样的姑娘。 魏泫往日那张锋利无比的嘴几番也失了作用,三番两次被噎住,掏空了肺腑竟没有能压制住这姑娘的话。 可见人要是抛却了脸皮,是战无不胜的。 “既然都说开了,那小郎君弥补了我那日的缺憾,一起同游曲江池如何?” 昭兰不是个被动的性子,想要便要去争取,这话一点都不假。 魏泫见她终于不再说些“孟浪之语”,心中大松了口气,神色矜持又冷傲,微微点了点下颌。 “也可。” 有些拿乔,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完全不同于昭兰的热情似火。 可昭兰就喜欢他这股劲,瞧得她心痒痒,就像四姐养的那只唤作踏雪的小狸奴,那副傲娇冷淡的德行,看得昭兰就想将其揉炸毛。 “芙蓉,去,让那日的画舫过来,记得安排些乐子。” 昭兰吩咐这些话时,给了芙蓉一个眼神,而作为跟了殿下十多年的心腹婢女,芙蓉自然能意会殿下的意思。 那便是记得将那些人的嘴都给打点好,不能漏了身份,毕竟是偷摸出来的,可不能像往日那般张扬。 芙蓉领命去了,原地便只剩下昭兰和小郎君二人。 “你叫什么名字?” 兜兜转转,魏泫终于想起问人家姑娘的名字了。 “我叫……赵兰。” 听到小郎君问及名姓,昭兰乐颠颠地就想应答,然就在出口的那一瞬,理智回笼,她生生将话扭到了正轨上,随口编了一个。 虽是编的,但也算是用了心了。 “呵……” “看不出来,你人长这样,名字倒是挺土的。” 尽管昭兰知道这小郎君不是个温文尔雅的,但上来就被嘲笑了一番名字,虽然只是个假名子,但也够昭兰怄的了。 将眼一瞪,刚想张嘴反击,目光落在少年似笑非笑的俊脸上,昭兰的火气便消了大半。 天地间怎会有这么合她心意的郎君,还偏偏被她给遇到了,老天爷真是待她不薄! 定是十四岁那年自己去三清观拜神的时候求的姻缘应验了。 当时姐姐们还笑她在三清面前求姻缘不管用,如今这不是应验了吗? 虽然迟了三年。 想到这,昭兰心情又美了起来,笑吟吟道:“名字土有什么,我人不土不就行了。” “小郎君你又唤什么名字?” 魏泫看着面前那张精致漂亮的美人面,刚想附和,就听见昭兰发问,这下轮到他苦恼了。 事情还未尘埃落定,魏泫也不好端着自己的身份在外肆无忌惮。 脑中飞速转动,他想起了陈三还有个二兄,似乎是叫…… “陈二柱。” 来不及思索这名字配不配他,又好听与否,魏泫忙不迭说了出来。 将话吐出口那瞬,魏泫心下一跳,道了一句不妙。 抬眼看去,只见少女一双妙目直直瞪着他,似乎还带着几分愤怒和不理解。 “你名字都那么土了,你还敢笑话我?” 14、第 14 章 这让昭兰有些难以相信,准确来说是有些可惜。 这样一个仙品,她宣阳公主未来的男宠乃至是驸马,竟然有个如田里放牛娃一般的名姓。 真是有些丢面。 昭兰目光复杂,思忖着以后给人换个高雅些的名字。 魏泫自知丢脸,然又不能反口换个好听的,面对昭兰那明显带着嘲笑的目光,他脑筋一动,学起了昭兰先前的做派。 “名字土怎么了,人不土不就行了。” 他不大高兴地嘟囔着,眼神闪烁,看上去就像是摔了个狗吃屎后神色尴尬的狸奴。 昭兰笑笑,眸光带着促狭,目光毫不遮掩地在对方昳丽又英气的面上落着,满面正经地附和道:“说得有理,要是模样不行,叫潘安都白瞎了,如陈郎这般貌似潘安,就算是唤作鸡鸭猪狗又如何!” 昭兰越说越觉得这事不值一提,神采飞扬的,开始不见外地唤起了人家。 这是整个大周朝默认的姑娘家唤情郎的方式,被昭兰这样自然熟稔地唤出来,虽不是他的本姓,但还是让魏泫心绪翻涌了半晌。 若是唤作魏郎,不知又会是如何情形,他竟有些期待。 “倒也不必唤作鸡鸭猪狗。” 心里琢磨些不能宣之于口的,魏泫眉眼带笑,活脱脱一个风流潇洒的美郎君。 昭兰看在眼里,丝毫不后悔对其的穷追猛打。 这样的仙品,若是真落在别的姑娘手里,她怕是每天少吃一碗饭。 “自然,我也不舍得陈郎叫这样埋汰的名字。” 少女笑得灿然生辉,一双眼眸弯弯,里面都是波光粼粼的笑意。 魏泫耳根子热了,带着几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羞恼,呛声道:“你都不害臊的吗?” 魏泫从未没应付过这样不见外的姑娘,不过刚认识,自己就好似成了她的郎婿一般,那股亲昵劲,边地那等民风彪悍开放的对方出来的魏泫都有些吃不消。 昭兰就喜欢小郎君这不经逗的模样,笑嘻嘻道:“害臊?本姑娘要是个脸皮薄的,你都不知被哪个姑娘抢去了,还能轮到我?” “我且问你,那日你在曲江池上,是不是有许多姑娘招惹你?” 昭兰太清楚这小郎君有多招人了,就先前在那棵老柳下,他只是站着,什么都没做,便引得周遭的小姑娘蠢蠢欲动。 昭兰不信那日他在小舟上的招摇只动了她一份春心。 少女微微叉着腰,眼眸睁得圆溜溜的,颇有军营中那些汉子玩笑时说自家婆娘泼辣母夜叉的模样。 魏泫看笑了,凤眸微眯,心里头醺醺然。 “是不少,不过我都没理,只理了你。” 魏泫答得诚恳,一双眼眸也如含情似火,看得昭兰心脏怦怦跳。 “算你识相。” 昭兰心跳如鼓,竟有些罕见地羞涩,好在芙蓉回来了,引着两人去了画舫。 虽然昭兰已经在曲江池上乘小舟晃过一遭了,然有小郎君在侧,她再逛几遭都是愿意的。 芙蓉虽是个性子有些急躁的,但办事能力还算不错,将画舫安排得井井有条,乐技舞姬,酒水点心,无一不缺。 上来便是被丝竹仙音包围,舞姬身着霓裳彩衣,在甲板上迎风而舞,飘然若仙。 魏泫踏上画舫,便不动声色将四下的奢靡享受给收入了眼底。 一张雕刻得精致精巧的紫檀木软榻,上面铺着一张雪白的皮子,一看便是山里极难猎到的白狐。 软榻前,一张同样是名贵的、他看不出的木材打造成的食案,上面摆满了精致的小食,皆是那种看着十分讨姑娘家喜欢的漂亮样式。 朔州不会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他们家更是不会,也只有金陵这些骄奢淫逸的富贵闲人喜爱这些没用的东西了。 魏泫心中嗤之以鼻,然看着昭兰从容不迫的姿态,魏泫便知这姑娘显然是常享受的。 “赵姑娘家中瞧着颇为富庶,这等手笔对赵姑娘来说看起来很是稀松平常。” 魏泫不动声色地打探起了这姑娘的家世,想看看这姑娘是否出身高门仕宦。 毕竟就算是不会同天家结亲,有前三次拒婚摆在那,但若是转头就同朝臣的女儿有了首尾,也是打天家的脸。 魏泫倒是希望这姑娘只是出身普通些,或者是…… “我家里是做生意的,经营了三代,颇有些家底嘿嘿~” 昭兰自然也不会说实话,找了个合情合理的话将人应付了。 “什么生意?” 魏泫将眼前少女一身珠光宝气的模样收入眼底,好奇道。 “金、金玉生意……” 昭兰低头瞧了一眼脖子上的八宝琉璃璎珞项圈,灵机一动答道。 魏泫听她这样说,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觉得合情合理。 家里是做金玉生意的,怪不得一身奢靡之气。 “说这么多没用的干嘛,陈郎快来坐,我还要了好酒~” 昭兰像个小麻雀一般叽叽喳喳,直接就拉着魏泫的衣袖,将人拽到了软榻上坐着,然后自己也挨着他坐上去。 这样的距离有些亲密,是魏泫以往没有体验过的,女儿香环绕的感觉。 他身子下意识绷了起来,呼吸都跟着急促了几息,但仍旧没有去排斥。 昭兰没有错过小郎君方才那一瞬间的不自在,然看着好像是适应下来了,她才放心下来。 昭兰一直是个感情丰沛的姑娘,她自打一见面便相中了这个小郎君,虽然说出来可能夸张了些,她真的偶尔想要贴到人怀里的冲动。 然理智尚在,这只是刚认识,她要是真这么做了,非得把人吓到才是。 方才她也只是浅浅地试探一下,打算用温水煮青蛙的法子。 两人处在一张软榻上,魏泫甚至可以嗅到少女身上丝丝缕缕的甜香,就像是一种染了花汁的果香,但魏泫辨别不出是什么。 只是这香气还挺玄乎,让他有些没来由的燥热。 许是金陵的天太热了,不像是他们朔州,夏日里都不会太折腾,只是要比这等东南之地要冷上许多。 端起面前的琉璃盏一饮而尽,嘴里残余着一丝淡淡的甜味,远不如他们朔州的烧刀子辣喉过瘾。 冰过的酒没有将他胸腔中的燥热压下,反倒是助长了什么似的。 魏泫看向少女,见人正端着桂花牛乳饮着,纤手洁白细腻如温玉,又似白瓷,在日光下雪色晃人眼。 那张仿佛抹了樱桃果浆的双唇饱满娇艳,此刻正沾着些许牛乳,看起来愈发冶艳了。 忽地,许是察觉到了唇上沾着碍事的牛乳,双唇间飞速探出一截粉嫩的舌尖,只是眨眼间便将牛乳卷走了。 那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惊得他全身的血液好似都在往一处涌。 他忽地站起了身,引得昭兰诧异看向他。 “你抽什么风?” 那一下来得太突然,昭兰很难不被他吓到。 他逆着光,昭兰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感觉到对方好似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 “有些热,我去边上吹吹风。” 少年那领口本就有一半是翻着的,如今被继续那么一扯,露出了那不时滚动的喉结。 想来真的是热极了。 男子总是要比女子不耐热些,每年刚入了春,家中的兄弟也是这般,成天叫着热,尤其是打完马球一回来,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还是泔水里,整个人还臭烘烘的。 瞅着人快步走到画舫边上倚着,两手撑着栏杆,不知在想什么。 昭兰对着那边还在跳着飞天的舞姬摆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再跳了。 昭兰一个人坐着也是无趣,顺手端着食案上的冰镇樱桃便跟着过去了。 “你上次是怎么从栏杆跳下去的?” 昭兰刚端着樱桃走近,就见他扭头问了自己一句。 想起这事,昭兰也难免尴尬,当时一时热血上头,现下回想起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就、就硬翻呗,还能怎么下去……” 囫囵吞了颗樱桃,昭兰话语含糊,她也不想提起这桩窘事。 魏泫低头看了眼画舫下的清波阵阵,语气骤然生了几分严肃。 “以后不能这么莽撞了,知道吗?” 那日她跳下来时,连自己都惊了一下,魏泫如今回想起那日的情景,仍旧会心头一悸。 昭兰没有被小郎君这副严肃的神色吓到,而是扬着浅浅的笑迎上去。 “陈郎这是在为我担惊受怕?” 昭兰对感情的变化最为敏锐,前有他孤身等在柳树下,现有肃着脸的告诫,昭兰一一都能领会到。 心底暖暖的,她俏生生问道,眼底的光芒似是比江水的金波还要粼粼闪耀。 魏泫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微微偏头,嘴硬道:“你还挺自恋的。” 但有些敏锐。 魏泫在心里偷偷补了一句。 “呵,鸭子死了嘴都没你的硬。” 昭兰知晓他就是不想承认,也不纠缠,小小损了他一把,心情美滋滋的。 春日柳絮乱飞,就在两人皆沉默倚着看江上风景时,一团飞絮落在了昭兰的发间,恰巧被魏泫的余光瞥见了。 “赵姑娘头上粘了柳絮。” 朔州虽不比江南烟柳水色,却也是有柳树的,因而瞧见这渐渐乱飞的柳絮,也很是烦恼。 “哪里哪里?我看不见,不如陈郎帮我揪下来吧。” 昭兰一听,忙在头上摸了半天,也没摸下来什么,遂抓住了这个机会,将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笑语道。 两人站得本就近,如今少女主动往这边靠,便再没有距离了。 那颗梳着繁复美丽发髻的脑袋几乎就贴在他胸口,发间那股淡淡的栀子味也随之钻入鼻腔,很好闻的味道,但同时让他心神发颤。 飞快取下那团飞絮,随手扬到空中,魏泫语气有些不自然。 “好、好了,你起开些,头油那么重,都熏到我了。” 魏泫心绪不平时,总会用些不好听的话来掩护自己,让自己看起来沉稳些。 15、第 15 章 一听这话,昭兰就不愿意了。 “哪有什么头油,我今日刚沐了发,这是我沐发水的味道,味道明明很淡,你是狗鼻子吗?” 昭兰下意识摸了一把发髻,轻嗅了嗅,神色纳闷道。 她的头发天生茁壮黑亮,从来不需头油那东西,只会让她闻着难受。 “哦,那可能是我搞错了。” 魏泫也不跟她辩驳,许是他鼻子真的太灵敏了,只要这姑娘一靠近,他总能嗅到些气味。 不难闻,甚至还有些让他上瘾的馥郁芬芳,像是罂粟一般。 望着少年过分平静淡然的脸,昭兰起了逗弄的心思,捻起一颗红润饱满的樱桃果,递到他唇边道:“吃樱桃吗?很甜哦。” 樱桃是用碎冰镇过的,盛放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盏中,鲜红的果皮上因为被冰沁着,满是沁出的密集水珠,让人瞧着便心生凉爽。 然更绝妙的,不是那鲜红诱人的樱桃果,而是少女执着红果的莹白纤手,指头没有那等鲜红的丹蔻,只是一层略带粉意的透明甲油。 因捻着樱桃,粉嫩的指尖都被水汽浸湿了,还有几滴水珠化作细细的水流,自那细嫩如凝脂的手背上滑落,没入大袖间。 那水珠仿佛是带了钩子,勾得魏泫眼神不自觉跟了过去。 忽然,眼前的皓白晃了晃,带动着少女腕间的金钏和玉镯相互碰撞,发出清越的脆响,瞬间唤回了魏泫的思绪。 “你到底吃还是不吃啊?” 人没吭一声,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昭兰被他这副模样弄迷糊了,看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 “……吃。” 魏泫回过神,对上少女一双热烈的明眸,下意识便吐出了这个字。 其实他本不欲答应的,然一对上少女雀跃的双眼,魏泫便顺了她。 下一刻,一个冰冰凉凉的樱桃便被塞到了唇间,魏泫连反应都来不及,那果子便进了嘴。 “快吃吧!” 含着那颗水汽盈盈的樱桃,魏泫有些呆,待反应过来,捂着嘴,有些恼火地瞪着她。 好像自己被非礼了一样。 “赵姑娘一向如此吗?” 将那颗樱桃果含在嘴里,魏泫没急着咀嚼,而是多想了些,语气冷然。 虽然与这位赵姑娘刚认识,但从那一举一动间,魏泫总觉得这姑娘对待男子太过熟稔。 会不会是个情场老手? 意识到这一点,魏泫心里头堵得厉害,有种自己一片真心喂了狗的感觉。 “这话怎么说?” 昭兰被他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反问道。 舌尖不自觉抵着那颗圆溜溜的樱桃,魏泫挑明道:“赵姑娘是否裙下之臣甚众?” 人都有占有欲,魏泫更是如此,他起了几分心思后,便断断不能容忍自己只是这姑娘过江之鲫中的一个。 眼眸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着昭兰的神情,不放过一丝痕迹。 只见少女瞪大了眼睛,一脸急色,就像是遭受了天大的冤屈。 “陈郎怎能如此想我,虽然爱慕我的人能从金陵排到朔州,但我通通都没瞧上,唯你一人。” “主要是我实在太喜欢陈郎你了,才会失了分寸,陈郎若是不喜欢,那我以后不这般了。” 昭兰以为是自己的热情吓到了他,毕竟这小郎君瞧着是个纯情的。 真诚总是能击溃人的心房,尤其是当眼前人是魏泫也有些意动的姑娘。 就算是一团冰坨子,这样炽烈的感情,也足够融化了。 就是如此简单,魏泫轻而易举地便信了,没来由的。 “倒也不必如此。” 他故作分不清是金陵的日头还是其他什么造成的,魏泫面上热意阵阵。 故作忙碌地咀嚼嘴里的樱桃,冰凉又甜滋滋的味道在他口腔中化开,直达他的内心。 他看不见自己,但昭兰却是能瞧见的。 明明就很喜欢,装什么装! 看破但不说破,昭兰笑嘻嘻道:“那就是喜欢喽?陈郎不必说,我都懂的。” 江面不时有柳絮纷飞,魏泫看着那张如花的笑颜,心头仿佛也飞满了柳絮。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同小郎君在画舫上腻歪了半天后,昭兰该回去了。 两人肩并肩走在曲江东岸,心情瞧着都不错。 二人皆是放在人群中最为出色的好相貌,若是单独分开,定是有不少年轻郎君和姑娘凑上去的,然两人这样凑在一处,便很好杜绝了这种可能。 真是一对如珠如玉的登对璧人,叫人看着便觉得般配。 “今日就到这里吧,后日我还在老地方等你,这回你可不能失约了,若是再敢放我鸽子,我就……” “你就怎样?” 魏泫心情不错,环着双臂,笑吟吟问道。 昭兰见他找茬,立即也来了劲,装作恶狠狠的模样,吓唬他道:“若是你再敢失约,我就让我家的侍卫把你抓回来,日日给我当牛做马,洗脚捶腿!” 若是想,昭兰本就可以做个权势熏天的跋扈公主,只是她没那心思罢了。 这一番话并没有吓到魏泫,魏泫反而因为少女张牙舞爪的模样笑出了声,带着浓浓的不屑。 “笑什么,不相信?” 有种被挑衅的感觉,昭兰气鼓鼓看着他。 她目前虽不能仗着父皇的势,但她还可以仗着三姐的,公主府的府兵也不是吃素的,若真到了那地步,派他个几十一百的,铁定能将人逮住,他在笑个什么劲! 魏泫十四岁便跟着父亲上了战场,如今在疆场上也算是驰骋数年,敌军的头颅砍得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哪里会将区区千金小姐的家的侍卫放在眼里。 但他如今领会到了女儿家的有趣,也不是不识时务的。 “没有,我相信,所以后日定不会失约赵姑娘,省的被抓去当牛做马。” 得了小郎君这句软话,昭兰满意了。 一步三回头地跟小郎君告别后,昭兰上了牛车。 也许是二人都藏着掖着,因而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过问对方的家在哪。 只有老天知道,两人分别一前一后地回了皇宫,只是一个大大方方走的正门,一个偷偷摸摸钻的狗洞。 今日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念终于有回响,因而昭兰面上的笑怎么也止不住。 一到三姐那,三姐便看出来了,问她是不是寻到了可心人。 昭兰自然不会对三姐遮掩,言说那日的小郎君被她驯服了,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可笑坏了元昭云。 回到芷兰殿的时候,正好赶上了夕食。 昭兰人逢喜事精神爽,连饭都比平日多吃了一碗。 精神头回来了,昭兰又如往日一般饭后练起了舞,一时间芷兰殿再度飘扬着悠扬的丝竹声。 昭兰的喜好之一便是跳舞,不只是兴趣,也因着作用。 不仅可以维持曼妙的形体,还能抒发心绪,不过她并不是什么精于此道的舞娘,来来回回也只是跳那几支舞而已。 譬如胡旋、绿腰、拓枝舞这一类的,再多的她也懒得去学。 父皇和母后也很是赞同她这番态度,觉得她因着兴趣偶尔跳跳也无伤大雅。 时下舞姬不是什么光彩的存在,世家贵女自小学习的都是些诗书棋礼之类的课业,长大了便随着母亲学习内务中馈,再不济也是些焚香、插花一般的雅事。 舞乐这东西,一般只有讨生活的乐技百工会当成吃饭的家伙,属于地地道道的下九流。 大汗淋漓了一场,昭兰痛痛快快地在池子里泡了个澡。 沐浴完毕,昭兰身子躺在床上,将头发垂着,由着月娘给她擦头发。 月娘照顾她多年,最是贴心,一双柔荑将她侍弄得几乎要睡着。 就在昭兰闭着眼即将睡过去时,月娘忽地出声了。 “殿下,婢子有一话不知当不当讲……” 月娘这声音听着十分踌躇,昭兰立即道:“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月娘尽管说来便是。” 昭兰还是头一回见月娘这样吞吞吐吐的,十分好奇她即将要说的话。 月娘想着这是关乎殿下的大事,一咬牙便说了,只不过说得较为委婉。 “婢子知殿下极喜欢那位姓陈的小郎君,但婢子为了殿下,还是要多嘴一句,殿下与那小郎君在一处时,记得一定要护好自己,勿要被欺负了。” 自家殿下还是云英未嫁,颇深的男女之事还不曾知晓,月娘不好说得太露骨。 但这样一来,昭兰这个在此事上脑子缺根弦的还是无法参透月娘这句话的深意,只以为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哈哈大笑道:“月娘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陈郎他哪里会欺负我,只有我欺负他的份~” 月娘将昭兰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看在眼里,终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罢了,交代芙蓉多看着点便是。 昭兰今日快活,这一夜睡得香甜,一夜无梦。 吃过朝食,昭兰去坤仪殿找母后,发现她同何淑妃与郑德妃打叶子牌打得火热。 大周的后宫和谐得有些不像话,这是昭兰记事以来便知道的事。 但其实这和谐的背后不过是母后和几位娘娘都看开了,将自己和儿女放在心头上,不再去在意父皇那个糟老头子心在谁那,反正不会只在一个人身上,也不会只守着一个人,她们早放下了。 昭兰不太理解这种感觉,但每每将自己代入,便知这种辛酸苦楚。 父皇这个负心汉! 16、第 16 章 看了母后和两位娘娘打了会叶子牌,昭兰兴趣缺缺地回去了。 本打算去四姐那里坐坐,半路见宋叔急匆匆来找,说是父皇来她殿里了,昭兰面色一凛,便知即将有场硬仗要打。 回到芷兰殿,不出昭兰的所料,父皇正“满腹算计”地坐在罗汉床上悠闲饮茶,心里不知又在捣鼓着什么坏主意。 “父皇今日怎的得空来了我这芷兰殿?” 昭兰眉眼盈盈,说话间也是含着轻快的笑意,丝毫不像是被关了许久的模样。 平熙帝有些诧异,他记得自己这个女儿最不喜闷在宫里,时常要跑出去玩乐的,如今被禁足在宫里这么些时日,竟丝毫不见愠色,真是反常。 “闲来无事,过来瞧瞧,近来日子过得可还舒坦?” 好似是故意揭人伤疤一般,平熙帝意有所指。 若是没有那个狗洞,昭兰可能真的会被父皇给气着,然如今春风得意的她哪里会被父皇的话气到。 “多谢父皇关心,儿近来还算顺心,日子应了那句岁月静好。” 昭兰神色闲适地倚在凭几上,整个人完全是富贵闲人的慵懒模样,看不出哪点不开心。 这让平熙帝觉得有些难办。 本来是打算用这个法子让人屈服,然现在瞧着仿佛一点作用都没有,他觉得不太对劲,但又不知是哪里不对劲。 “不若去父皇殿里坐坐吧,前日南诏刚上贡了些珍稀漂亮的禽鸟,小兰可以拿些回来玩赏。” 果然,话没过两句,父皇那小心思便暴露了,狗都能看出来。 昭兰也不想跟父皇打这个太极,意兴阑珊回拒道:“我才不去,魏家人就在你那偏殿,我可不会主动送上门去。” 昭兰的表现十分的平静,但那股半死不活的冷漠也是十足地让人恼火。 平熙帝当即就来了火气,唰得一下从罗汉床上站起,胡子都一跳一跳的。 守在殿外的宫人听见里面的传来的声响,纷纷低眉敛目,但仍旧忍不住勾起嘴角。 虽然陛下与宣阳殿下这也不是第一回吵嘴,但回回吵起来,宫人们还是觉得有趣。 许是全宫上下都知道,这对父女爱吵嘴,但前脚吵完后脚可能就消气了,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说句大不敬的,可能还是枯燥的皇宫生活中不多的乐子。 “那魏家二郎少年英才,相貌堂堂,足以配你这个娇蛮公主,你在这不愿什么!” “少年英才如何?相貌堂堂又如何,就算是他貌比潘安我也不嫁,死也不嫁!” 昭兰这最后一句喊得可谓是真情实意。 别说之前她本就不想往朔州那等苦寒之地嫁,如今有了心头好的小郎君,昭兰此生认定了他,更不愿意去了, 一想到她以后要和陈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昭兰的心都碎成八瓣,再不会快乐了。 “逆女,逆女,好得很!” 大约是又没吵出个花来,陛下丢下这一句便甩袖出来了。 不用看,宫人们都知道陛下的脸色该有多难看,纷纷跪拜而下,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平熙帝走后,月娘三人忙不迭跑进来,忧心忡忡地凑到昭兰面前,神色惊惶。 “殿下这般忤逆陛下,陛下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昭兰知道她们在担忧什么,昭兰心里有数,出言安慰道:“月娘勿忧,父皇也就这般骂我几句了,他又不舍得打我,也不能让人将我押过去,到时候难看的还是他,所以啊,你们就放宽心吧。” 当了十几年父女,昭兰自然是十分了解父皇的,完全不带害怕的。 然不同于昭兰,宋闻这些做仆从的可就悬着心了。 他们可不是陛下打小千娇万宠的亲闺女,若是被陛下知道他们如此欺瞒,定然危矣。 昭兰一直知晓月娘三人的顾虑,笑呵呵保证道:“月娘你们放心,若是父皇罚你们,我定然舍命护着你们,绝不让父皇得逞!” 一听这番俏皮话,三人顿时笑了,虽不知到时是否真的能无波无澜,但有殿下这句话也够了。 虽然皇宫是个规矩严谨的地儿,但宫人间总有管不住嘴在底下悄悄议论的,尤其是陛下和宣阳殿下这样习以为常的吵嘴。 没过半日,相熟的宫人便互相念叨了一遍,而其中两个碎嘴子的宫人没注意到树的另一端有人,寒暄着便将今日听到的乐子说了一嘴。 其中那宫人学得惟妙惟肖的,将昭兰那句“就算他貌比潘安我也不嫁,死也不嫁”学得有声有色,情绪饱满,让人闻之便知晓其中的决心。 待两个说笑完的小宫人离开,树后走出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看面容,正是从马球场回来的魏泫。 只是鬓角因为剧烈运动而沁出汗水,鬓发粘连,领口也是被扯得微微外翻。 他耳力极好,自然听到了那两个小宫人的悄悄话。 黑眸轻转,只是冷哼一声,不仅丝毫没计较,还挺欣慰。 这般最好。 想起曲江池画舫上少女热烈而又明媚的笑,魏泫巴不得那位娇公主寻死觅活个几次,这样兴许能让陛下打消念头。 然看着这趋势,怕是也不远了。 幸灾乐祸地低笑了一声,魏泫踏着悠哉悠哉的步子回去了。 …… 昭兰了解父皇,昨日来找过茬,被她气了一通,大概又有几日不会来烦她了。 加上芷兰殿都是自己人,在这样高风险的时段,昭兰已然敢头铁地往外跑。 陈郎可还等着她呢! 一想到那个处处合她心意的美郎君,昭兰便热血沸腾的,什么也不怕了。 仍旧是盛装打扮了一番,小心翼翼从狗洞钻了出去。 越靠近曲江池,越让昭兰想起上次自己是怎么被放鸽子的。 耳畔伴着车轱辘滚动的声响,昭兰突然有些七上八下的,莫名担心这一次又被对方放鸽子,白等了一日。 若是真如自己担心的那般,昭兰定要将人抓回来抽几鞭子才是。 好在,翻涌的心绪在下了马车后瞧见老柳下那抹浓烈的艳色后瞬间平静了下来,紧接着开始滚起接二连三的名为欢喜的泡泡,就如同水开了后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模样。 连马凳都不用,昭兰欢欢喜喜地提裙从牛车上跳了下来,恨不得立即飞到对方跟前,但顾及还在外面,曲江池畔还有那么多外人,自己多少还是得矜持些。 无需她高声提醒,自打昭兰彩裙飘飘地从车上下来,魏泫便注意到了。 目光率先在昭兰一身锦绣罗裙和满头钗环珠玉上扫过,心里感叹这姑娘家不愧是做金玉生意的,要不然怕是都养不起这个吞金兽。 不过魏泫还是很惊叹这姑娘的衣柜,这些花里胡哨的衣裙可真多。 那是一身泛着水波光泽的彩裙,尤其在日光下,一步一动间都是粼粼波光,很像螺钿壳子偶尔闪出的颜色,炫目又美丽。 只见少女兴高采烈地朝着自己奔来,裙裾随着小跑而水波晃动,不看面容已是美得惊心动魄。 魏泫下意识弯了弯唇角,眸中淬满了难以抑制的欢喜。 连他自己都未曾注意到,只是随着心走罢了。 少女长着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可能是平日里贪吃些的缘故,能看出几分婴儿肥,配上那双亮晶晶的月牙眸,冲着他笑时真是可爱极了。 “陈郎~” 看见心悦之人早早地等着她,昭兰心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唤人的声音也不自觉比平日更娇滴滴了几分。 魏泫被这一声唤得耳根子一麻,突然理解了他初入军营时那些军汉嘴里的荤话是什么感觉了。 莺声软语,酥骨三分。 魏泫目光发怔,直到昭兰在他跟前挥了挥手,他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呢?难道本姑娘的美貌都不足以引起陈郎的注意吗?” 少女大言不惭着,一张小嘴尽说些让他接不住的话。 还是那句话,魏泫从未遇见过这种不害臊的姑娘,回回堵得他不知说什么。 魏泫并不喜欢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于是乎,他不服输地反驳道:“便是被赵姑娘大周第一美人的风姿所摄,一时失神了,还望勿怪。” 少年大胆又直白的言语让昭兰有些猝不及防,面颊涌上两团红晕,竟有些害羞了。 这让昭兰想起,那日第一次见面,在江心的小舟上,少年也是这般无所顾忌地打趣她。 言语轻浮孟浪,没有一丝金陵郎君的矜持内敛。 许是昭兰习惯了他的弱势,以为是个自己完全可以逗弄的纯情少年,忘了最开始的他是何等轻狂肆意。 “倒、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余光瞥到芙蓉在一旁偷笑,昭兰偷偷刮了她一眼,不好意思道。 她虽自恃美貌,但还没厚脸皮到大周第一。 不过如意郎君这般夸赞,昭兰心里还是欢喜雀跃的。 矜持的话落下,她又仰起头,神色既期待又羞怯地问道:“陈郎真的觉得我是大周第一美人吗?” 自己是不是先不提,若是心上人能这样认为,无疑会让人很愉悦。 昭兰是个俗人,她也希望自己是心上人眼里最美的,就如同二姐夫,每每看二姐的眼神都好像在说:我媳妇天下第一美。 虽然昭兰偶尔也会嫌弃二姐夫那副不值钱的嘴脸,但换位思考,她还是很羡慕二姐的,瞧二姐夫那死心塌地的模样,怕是上元节碰到旁的姑娘给他丢香囊,自己比二姐都害怕。 如今她也要有男人了,昭兰也想体验一下这种被如意郎君捧着哄着的感觉。 17、第 17 章 被少女那双扑闪扑闪的晶亮眸子盯着,还是这样一个对他来说刁钻的问题,魏泫胸腔都震如擂鼓。 就像是在战场上厮杀一样的感觉。 耳根子发烫,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是那个不争气的模样,魏泫下意识想要回避少女的实现,但一方面又觉得那视线太过灼热,他逃到哪都没用。 魏泫都有些想投降了,他很多时候真的架不住这姑娘的热忱。 但触及到对方眼中的欢喜与期盼,魏泫目光躲闪,双唇翕动。 “……嗯。” 那声很轻,但一直关注他的昭兰听得清清楚楚,当即眉开眼笑起来。 “陈郎也是大周第一俏郎君!” 高兴之下,昭兰不免对人多了几分亲近,亲昵地抱住了少年的胳膊,话语也是同样热烈回馈着。 昭兰可一点没说谎,在她这里,眼前人就是大周第一俏郎君。 完全没有料到昭兰会突然扑过来抱着他的胳膊,魏泫那于千军万马中都能屹立不倒的身子踉跄了两下,先前尚还算冷静的神色也分崩离析了。 “你怎么……” 魏泫夹着眉头想说什么,但到了嘴边却发现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斥责这个姑娘没有体统,让她撒手? 不,魏泫生长在无拘无束的边关,自己都不讲这些体统规矩,又怎会哪来束缚别人? 何况他也不是很想让人撒手。 “怎么?可是觉得我唐突了,我就松开。” 昭兰也是情绪激动之下的无意识反应,虽然她也老早就想亲近亲近这个小郎君了,但还是怕将人唐突到了,觉得自己是个没有教养的姑娘。 想着世间任何事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总有水到渠成的一日,她应该慢慢来才是。 “不唐突。” 刚把胳膊拿开,就听到小郎君这一句,声音似乎还有些急。 昭兰可不是傻子,立即意会到了对方潜藏在深层的意思,她眸光一亮,双颊红红地再度抱了上去。 隔着衣料,昭兰隐隐能感觉到其下的肌肉有种隆起的块状,蕴含着属于男子健硕的力量,全然不是她以前抱着姐姐们的纤软。 光是一只胳膊都如此紧实有力,想必这身子定然出色得紧。 这小郎君给她的惊喜真是越来越多了,昭兰如是想着,唇边溢出灿笑。 三姐之前教导过她,选男人不能挑那些瘦弱如白斩鸡一般的男人,要不然以后有的是失望,就要选这等健壮英武的男儿才好。 “陈郎这身子骨真结实,练过?” 魏泫被昭兰再度抱上来,本就心潮未平,又听到这番颇含深意的话,身子不自觉紧绷了,带着胳膊上的肌肉也紧了紧。 “嗯,自小习武,还算不错。” 提起这个,魏泫话语中夹杂着些自傲,仿佛是深埋在骨子里的天性,男子总喜欢在某些时刻尽情展现自己。 魏泫也不例外,虽然他的话语算是含蓄,但那股情绪却丝毫不压着,嗓音中透着浓浓的张扬自傲。 “甚好,甚好。” 昭兰笑眯眯道,拉着人就往牛车边走。 两人挨在一处,难免磕磕碰碰的,昭兰这个性子粗的倒是没注意什么,但魏泫就不同了。 他觉得自己被抱着的那条胳膊都僵住了,但又不好抽出来。 “我们这是去哪?” 心底默认了与这姑娘暧昧不清的关系,魏泫心里有些新奇。 这还是除了他妹妹外他平生头一次跟姑娘家约会玩乐,因而十分的没经验。 “去逛街,那里热闹。” 昭兰早都想好了,两人先去街上转转,再去月满楼吃个便饭,最后再到曲江池畔散散步,据说这是金陵年轻小夫妻或者有情人培养感情的绝佳之地。 到了牛车边上,昭兰先上去,待进了车内,伸头看着外面还在呆立着的小郎君,呼唤道:“陈郎快上来与我一道同乘!” 既认定了,昭兰不会扭捏矜持,恨不得与人一日千里来解她的困境才好。 魏泫一改平素的雷厉风行,踌躇了一会,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直到昭兰催促他,魏泫才抬头,定定瞧了她一眼,一撩袍子踏了上来。 少年很快掀帘而进,昭兰很贴心地让出一半的位置。 “快来坐。” 车里不比外头,被锦帘遮住的天光只余微弱的一小半,昭兰看不清小郎君的神色,只觉得他好似有些拘束。 为了掩藏身份,昭兰向三姐要的车驾远没有自己平日乘的宽敞豪奢,有时她会嫌弃,但放在眼下,她反倒因为能跟心上人挨在一处而心生欢喜。 昭兰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竟会如此炽热地喜欢一个郎君,这让昭兰自己都很是诧异。 甚至有时候昭兰觉得自己不正常地像一个女色鬼,但是自己很多时候又控制不住自己。 还是陈郎太惹她喜欢了,定是如此。 笑吟吟地盯着人坐下,昭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亲和友善,然这让魏泫莫名有种没来由的窘迫感,就好像自己是落于陷阱的兔子。 只是一个瞧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他在乱七八糟想什么。 牛车行路很稳,但比起马车来也慢了些许。 然车里却丝毫不沉闷,因为昭兰是个性子活络的,这点在魏泫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月满楼的厨子手艺十分不错,我觉得比宫……我家里的厨子手艺还要好,其中有一道蜜酥鸭子,是我最喜欢的,外皮酥脆带着点甜,肉质鲜香,你吃了包管喜欢!” “还有他家的名酒澧酪,其醇香清冽是咱们金陵首屈一指的,到时你定要多饮些。” “还有……” “赵姑娘,你是不是鸭下巴吃多了?” 魏泫后背倚在车壁上,昏暗的车驾中,一双狭长的凤目凝着她,语气不算柔顺。 昭兰正说得起劲,见这小郎君竟然敢嫌她吵,双唇一抿,小脸一拉,双臂一环,扭头瞪着人道:“你嫌弃我?” 那副模样,好似魏泫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他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了。 他打小没应付过女子,唯一接触过的女子便只有性子和顺温婉的妹妹魏湘,从不会给他添乱,哪里见过这般娇蛮的做派。 魏泫想着,若是换个人,怕是他扭头就走了。 可眼前的姑娘不大一样,他没法狠心。 正要解释一二,车驾不知被什么惊了,忽地剧烈一晃,昭兰惊叫了一声就要往前扑。 说时迟那时快,魏泫腰身一动,长臂一伸,便牢牢勾住了昭兰的腰,将其带入怀中,两人一同倒在车内的软榻上…… 一个压着一个,两人叠罗汉一般叠在一处,发丝也跟着蜿蜒缠绕。 “姑娘你……” 车稳住了,车帘被一把掀开,明亮的天光随着芙蓉焦急的声音一同进来了。 明亮的日光不出意外地投在了那叠罗汉一般的两人身上,让探头进来的芙蓉舌头僵住了,没说出后半截。 呆滞了几息,随后便是极其有眼力的合上车帘,沉默了下来。 车帘外,芙蓉拍了拍自己滚烫的双颊,有些佩服自家殿下。 知道她家殿下是个勇猛的姑娘,但没想到这样勇猛,青天白日的,就那么强势地将人扑在身下,真是吓煞了她。 想着自己不能打乱殿下的节奏,芙蓉忙不迭退出来,将车帘捂得严严实实的,可不能叫外人瞧见了她家殿下这一副生猛的模样。 “咳咳,起开,你压着我头发了。” 要是没有那婢女的惊扰,魏泫怕是也得半天回不过神来,颈间那道温热的吐息就像是烈火在炙烤着他,昏暗的车内,少年眼角眉梢染上了几许艳色,声音急促道。 颈下那一片绵软覆着独属于男子健硕挺硬的胸膛,昭兰也不知不觉红了脸,一边挣扎着起身一边回嘴道:“谁让你不束发,活该被我压着。” 本意是为了将人辩驳回去,但话一出口又不对劲了。 显然,两人都意识到了这层不正经的含义,都各自沉默了下来。 “赵姑娘当真是女中豪杰。” 过了几息,少年阴阳怪气的赞美话语传来,其中还带着几许笑意,昭兰觉得他倒是挺受用的。 “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一般发生这种事,吃亏的总会是姑娘家。 但对昭兰来说不算什么,毕竟人对了,人家还是为了捞她,昭兰除了心中那丝久未平息的悸动外,倒也没什么不高兴的。 只是经了那事,昭兰难免心绪不平,于是掀开帘子透气。 车夫见主子冒头了,连连告罪,说是刚刚有个小娃乱跑,横穿街道,才影响了车驾。 昭兰没放在心上,只回了句无碍,让其继续赶车。 也是巧了,牛车正巧经过华裳阁,专门营生金陵年轻男女衣裳的头号衣铺。 昭兰脑中划过那日少年一身烈烈红袍倚在小舟上的情形,心思一动叫停了车。 “停车,我要去华裳阁。” 昭兰这一声打破了车内的寂静,魏泫一听这名字,心下便知是姑娘家爱美,又要买漂亮衣裙了。 怪不得日日衣裙不重样还个顶个的花哨,平日里果真是个爱花销的。 比划了一下自家这几十年来积攒的钱财,魏泫表示或许不是什么大问题。 牛车停靠在华裳阁专门给客人辟出的车位,昭兰刚想动,忽地想起什么,对魏泫道:“你先出去。” 见她火急火燎的,魏泫本打算让着她让她先出去,见昭兰退了回来,闻这般要求,虽诧异了一下,还是没作声应了。 昭兰跟在后头,见少年落了地,她站着不动,引得魏泫回头瞧她。 “你扶我下去。” 昭兰故作娇气地伸出手,那骄矜的模样,活像个孔雀,对着他要求道。 18、第 18 章 被二姐和二姐夫在面前秀了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是让昭兰等到了机会,她自然是也想感受一下这等情郎温柔小意的感觉。 虽然每每看着二姐和二姐夫腻歪的样子她照例会嫌弃,但轮到自己身上,昭兰竟是无比的期待。 魏泫总算是明白了这姑娘的意思,差点被气笑了。 “你是没人扶下不来?” 魏泫没忍住,拿出了自己一惯爱排揎人的脾性,满眼戏谑道。 昭兰见他不大配合,有些不高兴,道:“你当真要如此不解风情?” 街上人来人往,见这一对颜色姣好的少年男女的热闹,都不由自主慢下脚步去瞧。 魏泫察觉到这四面八方看热闹的视线,还有那姑娘气鼓鼓的模样,魏泫莫名有种被拿捏住的感觉。 久违的挫败感涌上心头,魏泫摇摇头,将胳膊递了过去。 不过魏泫倒是没有那么莽撞,只是掌心向下,将小臂给她搭。 虽在边关是个放荡不羁的性子,但断然没有刚认识没多久便主动去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心思。 然被姑娘占了便宜便不是魏泫能阻止的事了。 小臂上落下一轻柔的力道,还没等他体会一番,小臂上刚一轻,那力道便落在了他的手上,确切来说是他的掌心。 她牵住了他。 那只温温软软的纤手似乎带着绵密的电流,一股难以忽视的酥麻感顺着掌心流窜开来,一息间便蔓延至全身,让他提不起什么劲,以至于他浑浑噩噩地就被拉走了。 “对了,芙蓉快给我拿个幕篱。” 想起她也算是这华裳阁的常客,恐被掌柜的认出,昭兰还是决定遮掩一下。 这让被牵着走的魏泫回过神来,神色纠结。 “赵姑娘还怕被人窥视容颜?” 明明那般热忱奔放的姑娘,怎的突然学起了那等婉约做派,魏泫是诧异的。 昭兰自然不能告诉他真正的缘由,只是用闲着的另一只手拍了拍胸脯道:“本姑娘可是个淑女,自然是要带的。” “走,我们进去。” 拉着少年宽厚的手,昭兰心里美滋滋地招呼着。 她就知道陈郎也喜欢,瞧,根本都不反抗。 待昭兰将幕篱戴上,魏泫来不及反应,就被人说一不二地拉进去了。 华裳阁虽只一层,但占地极为广阔,为了展现衣裳的魅力,灯都是琉璃吊得顶,光线明亮但不刺眼,有种明净的柔和感。 一进门,便被铺子里充斥着的斑斓色彩给迷住了眼。 仿佛集合了世间所有的颜色,还有些说不出姓名的、稀奇有趣的色调。 不愧是华裳阁,怕是又染出新花样了。 不过眼前的斑斓色彩并不全是衣裳,而是衣料,成衣只占很小的一部分,且不是用来售卖的,而是让客人挑选款型,再配合一旁相中的衣料,华裳阁精心为其制作,才是他们的售卖方式。 铺子里女客明显占着压倒性的数量,男客较少,尤其是如魏泫这般年轻俊俏的小郎君。 一时间,大半女客都往这边瞧,那眼中闪着亮光的,一看便知是未婚嫁的姑娘。 不过心中的雀跃在看见小郎君同身旁那位戴着幕篱的姑娘交握在一处的手,都迅速熄灭了。 又是个被人捷足先登的。 意兴阑珊地收回视线,女客们继续挑选着喜欢的料子,不过偶尔还是会去瞧两眼那英姿勃发的小郎君。 不怪她们,这等模样和气度的少年金陵当真是少有,总是会忍不住看过去,反正瞧几眼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 同为女子,昭兰自然能察觉到那些姑娘们的眼神,不过她确实不会太在意,反正人都在她手里了,她满足得很。 想着来这的目的,昭兰拉着人便往男装的区域去了。 站在一列列颜色款式尽显飒爽英气的袍服,昭兰一只手撩开幕篱的纱帘,看着少年笑盈盈道:“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 那姿态那语气,魏泫听在耳朵里,哪哪都不对劲。 “你不是自己要来买衣裳?” 一时想不明白是哪里不对劲,只好先发出了自己的疑问。 昭兰摇头,认真道:“不啊,我衣裳多得穿不完,前几日才新做了一批,没必要再买,都是给你买的,快挑挑看。” 昭兰同他见了三次,除了第一次穿了那身让她一眼惊艳的红衣外,后两次都是颜色暗淡的玄衣,虽然说她的如意郎君披麻袋都俊俏,但昭兰还是蠢蠢欲动地想给人装扮一下。 她虽被禁足,可银钱确实自在的。 身为父皇和母后的幺女,昭兰哪里会缺了钱,当即便豪情万丈地将人领来。 可人家貌似不太领情。 “我不缺衣裳,而且我的衣裳为何要你来买?” 魏泫终于找到了让他不对劲的点在哪了,这姑娘的行径,好似自己像个吃软饭的! 他看起来像是连衣裳都买不起的人吗? 他看起来很穷? 心中纳闷,魏泫嘴上也不藏着,语气满是不解。 昭兰满不在乎地嘟囔道:“因为本姑娘乐意,钱多。” 魏泫沉默了,他本以为这姑娘定是要说些甜言蜜语来蛊惑他的,没承想是这样粗暴的理由。 魏泫本想拒绝,然看着人已经转身挑拣上了,魏泫顿时有种对牛弹琴的感觉。 “这身,这身,还有这身,都极衬你,你看如何?” 只是愣个神的功夫,昭兰已然兴冲冲地将挑中的几身样衣拿到了他跟前,眸子亮晶晶地说道着。 魏泫下意识瞥了一眼那几身衣裳,发现了一个共同点,忍不住疑惑道:“怎么都是红色?” 打眼瞧去,三身衣裳虽款式各有不同,但颜色却是惊人的一致,尽是最为艳丽的大红色,烈烈灼人眼。 魏泫抬了抬眼皮看了一眼昭兰的衣裙,也没觉得这姑娘喜好穿绯衣。 “红色多好看呐,尤其衬你,陈郎不知道,那日我在曲江池的画舫上,你就是这样一身红袍,把我迷得七荤八素,要不然我能当场跳下来追你?” 魏泫是真没见识过这样的阵仗,一腔情意说往外撒就往外撒的,丝毫不知道羞涩二字如何写。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她这个本该娇羞无措的姑娘面色如常,反倒是他一个男子心跳如鼓,面色窘迫,当真是翻了天了! 然,他没察觉到的是,自己那份欲回拒的心思也被抛之脑后,只剩下六神无主的心。 “怎么样,合不合意?” 刚说完了那些掏心窝子的情话,昭兰就跟个没事人一般继续拿着几身衣裳在他面前比划着,神色认真,但话语满是催促。 魏泫再次见识了这姑娘的豪迈,相比起自己,倒是她更像个洒脱的郎君,自己倒成了被三言两语就调戏到的小姑娘。 心里莫名有些恼火,恼火自己连一个姑娘都比不上。 但同时,嘴里还是回应了对方,只是声音闷闷的。 “都还行吧,我不挑,你看着就行。” 魏泫此人,对衣食并不挑拣,甚至十分随意。 虽然身为镇国大将军之子,祖辈三代因为天家封赏从不缺什么,但他与父亲都不是奢靡享乐的人,尤其是在行军中,吃穿住行更是简陋,哪里能和金陵这等锦衣玉食的贵人相比。 只要不是丑得不能见人或者难以下咽的衣食,魏泫都不会挑挑拣拣。 昭兰看出了心上人这个秉性,知道又是个同太子阿兄如出一辙的随意性子,便愉快地为他做主了。 “如此这般,我就依着我的眼光来了。” 说完,又去样衣那拿了几身艳红的,魏泫有点吃不消了。 “也别总是挑红的,整的跟要当新郎官似的。” 魏泫很多时候也是个嘴上没把门,毕竟他们家没那么多需要他谨慎的繁文缛节。 然这话出来,隔着幕篱那层薄薄的白纱,魏泫都感觉到里面的姑娘笑了。 眉心一跳,魏泫便知这姑娘又要说些如狼似虎的话了。 果然,下一刻,白纱被一只纤手撩开,少女笑靥如花道:“这话说得有几分道理,然话说到这,倒是让我想起些有意思的……” “什么有意思的?” 应声的话一出来,魏泫就想抽自己一巴掌,明知下面的话是套子,他还是傻不愣登地闭眼往下跳。 但后悔已经晚了,只见少女檀口轻启,唇珠微翘道:“陈郎如此适合红色,不敢想你我成婚那日陈郎会多么俊美潇洒。” 要是嘴里有个酒水什么的,魏泫定是要咳个半天的,他突然很嫌弃自己,明明自己一向不是个呆头鹅的性子,但总是在这位赵姑娘面前屡屡吃瘪。 甚至有些麻木,吐出来反驳的话也是不痛不痒,夹杂着几分幽幽叹息。 “我看你挺敢想的。” 刚认识不过几日,就能同男子谈论起婚嫁,魏泫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是这姑娘太天真,没见过什么男人,所以才会如此热情纯质? 还是真像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被自己迷得七荤八素,一颗心全系在自己身上了? 想到这可能,魏泫神色一点点肃了起来,想着回去同父亲说道说道,免得对不住人家姑娘一颗春心。 19、第 19 章 魏泫一番心理活动十分顺畅,然独独忘了一个自己的心思。 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考虑,他也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先前自己那番话还是起了一番作用,魏泫瞧见昭兰又去挑了几身其他颜色的衣裳,不过大多还是艳色的,除却两身低调些的玄色,其他都张扬得刺眼。 自己要成花孔雀了。 “姑娘要什么料子?” 一旁有个一直跟随在侧的女伙计,是个极有眼力劲的,在昭兰挑选的时候没有过分殷勤地在旁打扰,只是看她选好了衣裳才出声。 “要最好的,就云锦和软缎。” 选料子,昭兰更不带犹豫的,反正她又不缺钱,只管往最好的料子上选。 因着华裳阁是定制衣裳,加上昭兰选得也不少,华裳阁也得赶制几日才能出货,便先付定金。 还没等昭兰让芙蓉去付定金,那厢扭头就瞧见定金已然被付完了。 那是一块扎实的金锭,足有十两重,别说是定金,将这些衣裳全买了都绰绰有余。 “一次结清,不必搞定金那么麻烦了” 少年声音懒懒的,姿态也很随意,但态度十分明确。 “你怎么自己付了?” 昭兰想着,既是自己要拉人过来买衣裳,便是自己掏钱,且看着陈郎也不像是个富贵的。 然现在看来还是她想错了。 “我看着像是吃软饭的吗?” 那话像是从鼻孔重冷嗤出来的,满满的不屑。 昭兰再不好说什么了,还是个要面子的小郎君。 掌柜接了十两金,眉开眼笑道:“二位客人稍待三日,三日后衣裳定给客人制出,不知这衣裳要送往何处,我们华裳阁……” 华裳阁可以给客人递送上门,掌柜便想问问地址,然话还没说完,就被那小郎君一句不必拦了下来。 “这是?” 掌柜不明所以,诧异地左看看再右看看。 昭兰看了对方一眼,觉得对方有些没来由的急切。 “不必送,三日后我来取便是。” 隔着轻纱,昭兰有些看不清小郎君的神色,但可以感觉到对方有些异常。 然衣裳是他的,随他怎么去了。 出了华裳阁的门,昭兰想起那十两金,好奇地打探道:“陈郎家中是做什么的,瞧着颇为富裕……” 魏泫眸光闪了闪,半遮半掩解释道:“我是军户出身,家中三代都是军户,多少也积攒了些银钱。” 昭兰离开了华裳阁,将闷人的幕篱拿开,便听到这番话。 她将军户二字听到耳朵里,眸中泛着了然。 “军户出身,怪不得陈郎如此矫健,我算是捡到宝了。” “陈郎是哪州的军户?” 一双眼眸笑成弯月状,昭兰继续问道。 本就是打算逛街,二人没有乘车,只是悠闲地走在熙熙攘攘地街道上。 少年似乎是沉吟了几息,才答道:“越州。” 谨慎如魏泫,还是打着遮掩的心思,随口说了个金陵城周边的州县。 “甚好!” 昭兰一听是隔壁越州,心中稳妥了大半。 她是不想远嫁的,最好未来的夫婿能是金陵人,但如果对方是陈郎,越州也凑合,她可以将陈郎一家都迁过来,落户金陵,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魏泫被这姑娘的情绪给感染了,扭头道:“什么甚好?” 昭兰刚跟人认识了几日,不会急功近利地表达自己的意愿,总要先培养培养感情才是。 “没什么,我说今日天气甚好嘿嘿~” 轻车熟路地抱住了少年肌肉紧实的胳膊,这回同上一回不同,人只是在自己挨上的那一瞬紧绷了一瞬,渐渐便放松了下来。 昭兰偷偷瞄了一眼,见人嘴角都是难为情地抿着的,不禁笑出声。 魏泫直觉昭兰在笑他,有些生气地瞪她,但对上的是少女立即正色起来的脸,他有些憋屈。 芙蓉走在后面,看着那仿佛一日千里的男女,心里纠结得要命。 月娘叮嘱她定要看顾好殿下,不能被野男人欺负了,但看着殿下如此开心,她又觉得顺着殿下也挺好的。 何况那陈郎君倒也没有对殿下无礼过,反倒是殿下…… 芙蓉垂下了眸子,不好意思去想了。 然天有不测风云,昭兰还没畅快一会,一抬头便瞧见前方的金玉铺子里出来了一个丰神俊逸的郎君,大约二十多岁,锦衣玉带,广袖长袍,端的是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 人刚从铺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长长的锦盒,大约里头装的是簪子一类的。 昭兰一眼便认出了这是谁,下意识就想扭头,但那公子就像是哪哪都长了眼睛,还没等她扭头,隔着老远便一眼锁定了她。 诧异、疑惑、还有一丝期盼。 瞧那步伐,一副要过来的架势。 眼看着身份就要被识破,昭兰急得团团转。 “陈郎,我们快走~” 灵机一动,昭兰拉着人扭头就跑,将魏泫弄得整个人都懵了,但还是跟着她跑了。 两人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撒欢奔了许久,跑到昭兰喘得像个漏气的鸭子,觉得安全了才在街角停下。 相比于昭兰喘得破风的嗓子,身旁的少年倒是气息平稳,丝毫不乱,衬得她十分狼狈。 “你、你都不累的吗?” 歇了几息,昭兰累得蹲在地上,身后是同样气喘吁吁的芙蓉,她抬头看着气定神闲的少年,神色惊叹道。 好歹也喘两声,不愧是军户子弟。 “我又不是姑娘,弱鸡成这样。” 少年就这么站在昭兰的斜前方,挡住了她头顶的日光,也让抬头仰望的昭兰看不清他的神色,但还是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贱兮兮。 昭兰想反驳他,自己的身子骨在姑娘家里已经很强健了,但疲惫让她懒得回嘴。 “方才那男子你认识?怎的见了人就跑?” 魏泫不是好糊弄的,他将一切都瞧见了,包括那个相貌不俗的公子与少女的眼神交涉。 昭兰见陈郎如预料中的盘问起了她,眼眸忽闪道:“陈郎不知道,那是个总爱纠缠我的无赖,仗着我们两家是世交,见了我就要缠着,我可不得避着点。” 这是昭兰提前想好的说辞,可谓是合情合理,天衣无缝。 不出所料,魏泫相信了,只是脸色有些臭,看着昭兰道:“既是如此,你就不该跑,有我在,他要是敢过来,我收拾死他。” 少年话语轻快,但里头蕴含的劲气不小,颇有横扫千军万马的气势。 一方面,昭兰冒着星星眼心中熨帖,另一方面,她庆幸将人拉走了。 要不然以前姐夫那个文弱公子的身板,可经不住军户出身的陈郎几拳头。 当然,昭兰更怕的是被顾昀揭穿老底,甚至会多嘴去父皇那里打小报告,那才是真糟了。 回头还是得顾昀谈谈,且叫他不能害了自己。 “算了,跑都跑了,还是别费那力气了。” 不动声色地将人安抚下来,昭兰歇过气,也到了晌午,想着该用午食了。 “肚子饿了咱们去月满楼用饭吧。” 魏泫觉得如今的自己就像是一只应声虫,好像对这姑娘没什么不依的。 昭兰欲起身,然她忘了蹲久了腿会麻,头也会晕,刚起一半,一张漂亮的脸蛋疼得扭在了一起,身子也控制不住地往一旁少年身上靠着。 反正是自己未来的夫婿,靠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对方也很有眼力劲地没有闪开,而是伸手扶住了她。 胳膊下的那只手宽厚有力,将她拖得稳稳的。 “还说你不是弱鸡。” 面对少年的风凉话,昭兰懒得同他计较,待缓过来劲,瞅准时机飞快踩了他一脚,蹦着跳着往前跑了。 魏泫看着自己被踩脏了的黑靴,似是怒极反笑,一溜烟追了上去。 昭兰哪里能跑得过一个自小练武的儿郎,很快被人逮住了,二人一路笑闹着到了月满楼。 闻着月满楼里飘出来的阵阵饭香,昭兰肚子都跟着咕咕叫了几下,索性声音不大,要不然陈郎又要笑话她了。 然就在要进去的那一瞬,月满楼来了一贵客,豪奴开道,侍卫林立,派头极大。 在这天子脚下,能有这般做派的也不少,昭兰也不是第一次见,但豪奴簇拥着的两个中年男子,其中一个正是她那个成日乱点鸳鸯谱的父皇! 父皇出宫了? 父皇出宫做什么? 不会是来捉她的吧? 昭兰下意识便往这方面想,身上出了一身冷汗。 看着父皇的脸就要朝向她这边,昭兰猛地扭头往人怀里一扎。 “我头忽然好晕,怕是用不了午食了……” 昭兰被父皇的突然出现吓到了,脸色难免有些发白,再配合这话,倒是十分有可信度。 魏泫看着扎进自己怀里的姑娘,两手虚虚扶在那一对纤细柔软的肩头,有些慌神。 刚想说什么,抬头忽地对上了豪奴中陛下身边的父亲,两人正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和他怀里的姑娘。 饶是魏泫是个心性坚毅果敢的,此刻也不由得有些心虚。 “那便不吃了,我们去别处歇歇。” 就这样,魏泫虚揽着怀里的姑娘,两个一个比一个心虚的人迅速离开了月满楼前。 芙蓉也认出了月满楼前是自家陛下,早早将自己藏在了人群中,恨不得自己会隐身。 昭兰转身一霎,余光瞥到父皇好似正紧紧盯着自己,知道事情开始往不好的方向走了,得尽快回宫才是。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先遇前姐夫那晦气的,又遇到父皇,真是的,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20、第 20 章 目送着两个少年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平熙帝和魏大将军魏戍各怀心思,且皆不敢表现出来。 魏泫可没躲,正好与魏大将军撞个正着,魏戍自然是看清了自己儿子那张心虚慌张的脸。 接连拒了陛下的赐婚三次,却在入金陵不久后当着陛下的和他的面抱着另一个姑娘,这下可不得心虚窘迫。 魏戍也算是了解自己这个儿子,不解风情,也没有什么拈花惹草的喜好,这一度让他惆怅他们老魏家的未来。 如今倒是好了,长了本事,一到金陵便有了头绪,还到了搂搂抱抱的亲昵程度,真是让他这个当父亲的太意外了。 但也着实在陛下面前丢了老脸。 魏戍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陛下,观其面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而此刻的平熙帝,心情十分复杂。 起初,如魏戍担心的那样,平熙帝看见拒婚多次的魏家二郎毫不遮掩地抱着一个姑娘,他当即就有些不高兴。 这混小子,在他这再三推阻,转头就跟旁的姑娘卿卿我我,还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吗? 然气生到一半,平熙帝忽地觉得魏家二郎怀里那姑娘的背影有点眼熟。 虽然有些不大可能,然平熙帝总觉得那小身板有点像是被禁足在皇宫里的小五。 可惜那姑娘将脸藏得严实,平熙帝始终未得见,只能将这丝疑惑一直藏在心里。 待回宫去瞧瞧那丫头有没有老实在家待着。 心里怀疑着这事,方才升起的怒气也随着烟消云散了,转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这让一旁心里没底的魏戍摸不着头脑。 平熙帝将心事压下,见他的大将军愁眉不展,立即缓和了脸色道:“这月满楼是咱们金陵的招牌,今日老弟可要好好尝尝,可不能空着肚子回去。” 平熙帝笑呵呵的,丝毫不见恼怒,好似先前的一幕只有魏戍瞧见了。 然陛下愿意揭过此事,魏戍哪能不应,谦和推拒了几句,同平熙帝一道进去了。 而逃离了父亲凝视的两人,心绪都不大平静。 昭兰留了个心眼子,想着父皇必定起疑,自己得赶快回去补救才是。 “陈郎我突然有些身子不适,头晕得厉害,今日便作罢,后日我们再约,可否?” 昭兰是个会演的,一双柳眉似蹙非蹙,眸中也不晓得是不是日光的缘故,隐隐含着泪意。 “怎的突然就不适了?刚才还好好的……” 直觉敏锐的魏泫当下便觉得眼前的姑娘不对劲,警觉刚升起,然看到那姑娘的模样,心竟又跟着软了。 许是真不舒服,倒是有些可怜。 芙蓉极有眼力劲地跑过来扶着自家殿下,昭兰顺势柔弱地靠着,眉眼轻抬间显得万分无力,娇弱非常。 “这是老毛病了,时不时便会犯一次,今日不知怎的便开始了。” 昭兰装得像模像样的,然一番解释后,却发现少年的眉头拧得更厉害了。 难道是她的演技太拙劣了? 不应该啊! 不过见少年其后的反应便放心多了。 “你瞧着可不像是个体弱多病的,竟还有这病。” “既是老毛病,定是大夫医术不精,且再寻医术好的,定能将你治好。” 说这话的时候,魏泫心思盘算着他们朔州的名医,到时得叫来给这姑娘瞧瞧才是。 昭兰心下放松,低声道:“不碍事,这病很少会犯,今年不过头一次,想来是热着了。” 昭兰觉得自己编的理由也算是有几分合理,但总瞧少年紧蹙着眉眼,像是不信。 但又顺着她,温声道:“我送你归家?” 昭兰一听这话,哪里敢应承,脸色更苍白了,直摇头道:“不必,不必,有芙蓉照顾我,我回去歇息便可。” 昭兰哪里敢让她的如意郎君送她回去,一准露馅。 魏泫想着也是,没名没份的,自己将人家姑娘送到家门口,是有点奇怪。 “后日,还在老地方,陈郎记得来哦。” 难受成这样,还心心念念要和他约见,魏泫真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恼火了。 罢了,不过是过于喜欢他了。 魏泫有些想笑,但觉得不太合适,故作矜持地应了一声。 “知道了。” “赵姑娘还是先顾一下你自己吧,别到时候没力气过来。” 这小郎君说话不算好听,昭兰一打照面便知道,也不与他费口舌,毕竟自己现在是个柔弱的病人。 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心上人,昭兰一坐上了牛车,瞬间便精神抖擞起来。 “快,赶快些,我要即刻回宫!” 炽阳下,魏泫看着疾行而去的车子,心里还在思索着这是什么病。 因着事态紧急,昭兰甚至都没有回三姐那,径直让车夫将她送到了皇城北苑的城墙那。 慌慌张张地同芙蓉钻回来,月娘见了,忙凑上来问情况。 毕竟每回看人回来都是高高兴兴的,再不济也神色自若,今日这样慌张,想来是出大事了。 都是自己人,昭兰赶紧将今日的险事和自己的猜想同月娘和宋叔说了,二人脸色都是一变。 “陛下发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月娘神色难看地嘀咕着,宋叔安慰道:“不一定,说不定陛下只是心有疑窦,殿下只要稳住,事情还是有转机的。” 这一句话点醒了几人,昭兰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逐渐露出了笑容。 “月娘,拿一壶春水寒来。” 春水寒一出,月娘几人立即便知道了殿下的打算。 殿下是个贪杯的,但酒量很差,就算是果酒,多饮几盏也能最得不省人事,何况是酒性较烈的春水寒? 怕是三盏就醉了。 但这酒用在此刻便是最好的,几盏下去,昭兰必定呼呼大睡,再配合月娘几人的遮掩,昭兰今日贪嘴不敌酒力,在芷兰殿睡了半日的事便会打消平熙帝的怀疑。 毕竟全宫上下谁人不知宣阳公主酒力甚是差劲,饮这几盏,定是要昏睡个许久的。 将今日所穿的衣裳藏起来的同时,昭兰还要感谢这身衣裙是尚衣局给她新裁的,自己还未曾穿着它在父皇面前晃过,如今倒是省了不少事。 卸去簪钗,昭兰净了面,毫不犹豫提起了哪壶春水寒,咕嘟咕嘟几下喝了大半壶。 被呛得咳了好半晌,那面颊也分不清是酒上头了还是咳的,给月娘几人看得心疼不已。 随着昭兰爬上床,酒意慢慢攀升,她脑袋开始混沌。 但昭兰还不忘交代些东西,舌头打结道:“月、月娘,记得要镇定,千万、千万别慌噢~” 月娘哭笑不得地应下,嘱咐她快睡。 午后,平熙帝都放弃了午睡,直奔芷兰殿而来,想看看这个逆女有什么好好待在芷兰殿里。 平熙帝心中有些矛盾,一方面,他会因为小五违背他的意思而不悦,但另一方面,他设想着,若是同魏家二郎在一处的姑娘真是这个死丫头,那…… 想到这个可能,平熙帝心里就忍不住雀跃。 若是真的,这便是小五自己选的,可不能怪他乱点鸳鸯谱了。 抱着这个有些荒唐的猜测,平熙帝步履生风,很快到了芷兰殿。 然事实却让他受到了打击,平熙帝嗅着满屋子酒气,看着在床上不知昏睡了多久的小女儿,心中的算盘珠子崩了一地。 “殿下今日苦闷,闹着要饮酒,婢子心软,瞧着心疼便拿了一壶来,如今已然睡了有大半日了。” 耳边是月娘谦和柔婉的解释,平熙帝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 因为不甚酒力昏睡的小女儿,芷兰殿宫人的证明,这一切都否定了平熙帝之前的猜想。 他竟有些难言的失落,紧接而来的是对魏家二郎的不满。 前前后后拒了他的公主三次,一回头到了金陵就跟旁的姑娘看对眼了? 这无疑是一种让人恼火的行径,甚至是对皇权的藐视。 平熙帝心里气的不轻,但人在芷兰殿,他还是尽力冷静了下来,神色疲惫吩咐道:“让御膳房煮些醒酒汤,再备些饭菜,这个时辰还没用饭,醒来不知要饿成什么鬼样。” 月娘一听这话,便知这事算是瞒过去了,忙恭声回道:“早备下了,就等殿下醒来了。” 平熙帝满意地嗯了一声,叹气出了芷兰殿。 …… 昭兰酒意消散醒来的时候,日暮西沉,只余天边霞色。 她刚揉着因酒醉而昏沉的脑袋,月娘便察觉到了动静,让宫人侍候她洗漱。 一碗醒酒汤下肚,她舒服了许多。 得知父皇被成功瞒过去,昭兰心下大喜,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为了装得更像一点,昭兰特意又去父皇得乾元殿里闹了一通,被父皇赶了回来。 半路上,正装作气鼓鼓地走着,她碰见了手里拿着一个金黄色的小马玩具玩耍的大侄子元烈。 “小姑姑,小姑姑,你看我的小马威武不威武?” 才六岁的皇长孙是太子阿兄的嫡长子,因为平日是个贪吃的,身子和脸都是肉肉的,是个实打实的小胖子。 昭兰的气鼓鼓都是装出来的,心中实则很高兴,她笑眯眯地拿过来瞧了瞧,才知这是个金子打造的小马,十分奢靡。 太子阿兄和太子妃嫂嫂都不是会用金子给儿子做玩具的人,这必定是父皇的私库里拿出来的了。 父皇这个人,疼孙子疼得厉害,看将大侄子宠成什么样了,不仅不好好读书,还整日调皮捣蛋捉弄人,怕是他弘文殿的宫人都被捉弄过,熊孩子一个。 想到一直逼她就范的父皇,昭兰就有些来气,嘴上便多了几分气孩子的本事。 “这样小的马有什么威武的,不如真正的马,那骑起来才威风,小烈还是快快长大吧,要不然你这个萝卜头马都不会看你一眼。” 小孩子最会怄气,嘴一扁就要哭,手里的小金马也没了意趣。 昭兰笑着离去,临走前还故意比划了一下小萝卜头的个子,更是将熊孩子气得在后面嚷道:“我是男子,以后长大了定会比小姑姑高,小姑姑以后就等着仰视我吧!” 一番话说得雄赳赳气昂昂,昭兰差点笑岔了气。 不过跟大侄子一番扯皮,她对后日的玩乐有了安排。 与心上人策马奔腾不失为一件美事。 21、第 21 章 昭兰自十三岁便学会了骑马,且骑术不错,跟兄弟们比也是使得的。 幻想了一番和陈郎策马奔腾的场景,昭兰觉得是个绝好的主意。 第二日便让芙蓉带着她的令牌去金陵城郊外的西原马场去安排。 将马场的奴仆上上下下都打点了,一切准备就绪,到了约定的时间,昭兰欢欢喜喜“出宫”去了。 今日的天气有些让人捉摸不定,时晴时不晴的,倒没有很晒人。 昭兰到了老地方的时候,远远便瞧见了她的陈郎在那等着她。 但陈郎身边多了一个人,貌似是那日游船的郎君。 反正能被陈郎带来,肯定是自己人,昭兰仍旧欢欢喜喜地过去,笑容如三月春花初绽。 陈三今日是硬跟着他们少将军过来的,他老早便发现他们少将军不对劲了。 不仅不爱去武场和球场了,还总爱往宫外跑,甚至还不带他! 陈三觉得这里头一定有猫腻,他决定跟上去看看。 不过半路上就被少将军发现了,是自己软磨硬泡、好说歹说才被允许跟来的。 “非要跟着也行,不过别乱说话,切记别暴露身份,要不然回去有你好看的。” 陈三是自己人,自然晓得其中利害,一一应承了下来。 陈三没想过少将军是私会佳人的可能,准确来说是没敢往这方面想。 但等到他跟着少将军站到曲江池那棵最大的柳树下,陈三模糊的记忆好似想起了什么。 但是又不敢确定。 直到,陈三看见一个穿着鲜艳石榴裙的漂亮姑娘满面含笑地奔过来,陈三一瞧那模样,正是那日被少将军狠狠拒绝的金陵姑娘。 陈三顿时明悟了,神色怪异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将军,不知说什么好。 当时拒绝得那样刚正不然、正气凛然,然回头就跟人家姑娘好上了,陈三第一次发现少将军还有两幅面孔。 许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魏泫警告地瞥了陈三一眼。 “陈郎!” 一阵香风袭来,陈三还没来得及给人家姑娘打招呼,就听到这么一声呼唤。 少将军又不姓陈,在场只有他姓陈,蓦地听到这么一声,陈三立即便应了一声。 “嗳!” 这完全是出于本能,因而应得十分自然,连魏泫都落在他后头。 应完后,陈三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应,因为自他那一声下来,少将军和那姑娘都看向了他。 一个疑惑,一个似有些恼怒。 “她在唤我。” 只见少将军阴恻恻地扭头,分明在笑,但陈三直白地感受到了其中的森寒冷意。 少将军想揍他。 读懂了这层意思,陈三恨不得跳到曲江池里游到对岸来保证自己的安全。 但转念一想,这是在外头,还有这姑娘在,少将军应该不会跟他切磋。 陈三的猜想不错,魏泫确实不能怎么着他,而是先紧着眼前的姑娘。 “咳,他是我同乡,也姓陈。” 在昭兰看不见的地方,魏泫又瞪了陈三一眼,才堪堪作罢。 昭兰这才解了惑,对着陈三道:“原来也是一位陈郎君,我姓赵,你叫我赵姑娘便可。” 这是个性子灿烂明媚的姑娘,那日陈三便知道,他的直觉没错,少将军先前不过是装得而已。 “赵姑娘多礼,叫我陈三即可。” “先前便看出赵姑娘非寻常女子,就那么三两下将我这位兄弟给拿下了,当真是令在下佩服。” 陈三并没有夸大其词,少将军在朔州素有英武美名,不知勾了多少女儿家芳心,但这么些年愣是半分不开窍。 原先陈三以为少将军是于女色冷淡,现在了然了,还是因为没碰见喜欢的。 瞧,这才多少日,护犊子都护成这样了。 先前不知少将军的猫腻是这个,如今知道了,陈三也不会在少将军眼前碍事,嬉皮笑脸了几句,找个理由自个玩去了。 看着陈三离去的背影,魏泫微不可察地哼了一声。 算这小子识趣。 冷哼完回头,就看见少女灼灼的笑脸。 “你笑什么?” 魏泫以为她看出了自己那点小心思,当即觉得窘迫,却不想是他想多了,对方还是说些不着调的。 “笑陈郎生气的时候也俊美异常。” 昭兰说这话时语调带着掩饰不住的笑,丝毫不知姑娘家的矜持内敛为何物。 魏泫突然想起了一个可能,心中起了警觉。 这姑娘实在是太过不同凡响了,一些大胆的情话真是信手拈来,也不知是天性如此还是…… 她经验丰富? 心中产生了这个疑窦后,魏泫脸色沉了一瞬,分心太过,以至于没有听到少女絮絮叨叨的话语。 “你觉得如何?” 回过神,就听到昭兰神色雀跃地问他。 但具体说了些什么,魏泫却是因为分神而错过了。 “什么如何?” 心中藏了个疙瘩,魏泫心情有些难言,一双黑眸定定看着昭兰,心绪如浪潮般翻涌。 他实在不知如何开口去问这种问题。 昭兰见他那样子便是分神想别的去了,叹了口气道:“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 方才只是心血来潮问他今日她的眉画得如何,本也不是什么大事。 “今日我们去个好玩的地,你定会喜欢的。” 军户子弟,定然是喜欢跑马的。 “什么好玩的?” 生闷气归生闷气,魏泫对着少女烂漫的笑脸,还是下意识应着。 昭兰没有立即告诉他,而是卖了个关子道:“等到了你就知道了,走,上车。” 魏泫也任由她拉着上了牛车,只是一路上都在纠结要不要问问那事。 直到抵达那所谓的好玩的地方,魏泫都在想这个事。 还没下车,那来自于旷野的野草味便飘了过来,魏泫将心中的疑窦暂且搁下,掀开帘子看去。 那是一片广袤的、葱绿的草场进入魏泫的眼帘,比皇宫中马球场那方寸之地要大得多,也自由的多。 魏泫想起了朔州城外,到处是这种广袤的地域,不同的是这里没有成群的牛羊。 他浑身的筋骨仿佛都被唤醒了,发出兴奋的轻鸣。 昭兰理了理裙子,笑问道:“这地方陈郎喜欢不喜欢?” 魏泫是个会嘴硬的,先一步下了车,装作勉强且挑拣的模样道:“还凑合,比逛街强些。” 他不喜欢逛街,要不是为了陪她,魏泫才懒得去人堆里挤。 昭兰也不拆穿他,毕竟有眼睛都能看见少年那畅快的神色。 分明喜欢的不得了,还嘴硬,也不知在嘴硬什么。 马场的仆从很快便来迎接主子了,一口一个赵姑娘唤的,可见芙蓉将事交代得很好。 这处马场是自己十三岁生辰那日太子阿兄送给她的生辰礼,也就是那年,昭兰在这个马场学会了骑马,偶尔没事,昭兰便会过来跑马透透风。 “你会骑马?” 夹杂着草叶清香的微风自面颊上拂过,魏泫歪头问道。 昭兰本想立即豪气万丈地说自己十三岁便会了,还骑得不错,然就在这时,她脑子忽地转过了弯,生生将话刹住了。 “还不会呢,此次就是来学的。” “陈郎能不能教教我啊?” 少女眨巴着一双水盈盈的眼眸,面上的殷殷期盼分明没有给魏泫别的选择。 “你家里没有给你安排马术师傅吗?用得着我?” 魏泫又想到了那个可能,他心中一堵,突然不太想称她的意。 昭兰继续拿出她小时候她缠父母兄姐的功夫,捏着少年的袖子笑眯眯道:“本来是有的,但我起初不大想学,但若是你来教导,我心中自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陈郎愿意吗?” 临到关键时刻,昭兰脑子转过来弯了。 如此一个绝佳的机会,自己怎能不把握住? 魏泫被这话一堵,心中既澎湃又难言,他实在是忍不了了。 “你往日对待其他心仪男子也是这般,毫无顾忌,言语挑逗?” 心底压抑了一路的情绪也在此刻迸发出来。 很难说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魏泫不晓得,只觉得满心都是怨气,很是憋屈。 他早该想到了,这姑娘这么有手段,轻轻松松就将自己的心绪拿捏在手中,怕是裙下之臣都不知几何了。 自己又是第几个? 骄傲如魏泫,绝不允许自己成为这个姑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 微风阵阵,但将他的心都吹得七零八落的,魏泫环着双臂,抿着唇瓣,藏于腋下的指尖微微泛白。 他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既想听到实话,但又怕实话是他不能接受的那一个。 这是魏泫十八年来第一次放纵自己的心,且是在这等时局还未清晰的时刻。 他必须得承认,自己多少是失了自制力的。 就好像前日夜里,他对父亲开诚布公一样。 “爹,我有些喜欢她。” 他没有说很多的话来解释,只是这一句轻盈而有力的话。 还记得父亲当时沉默了半晌,像是有种尘埃落定的叹息。 “随着你的心走,爹来应付陛下。” 魏泫犹记得当时自己心中是多么快活,就像是幼时得知自己可以跟着父亲骑马打仗一般无二的心情,那种天地任我翱翔的畅快。 可现在对着这个可能性,魏泫觉得自己多少有些可笑。 22、第 22 章 少年立着一身铮铮铁骨,却满身透着一股不合时宜的怨怼之气,看上去十分矛盾。 昭兰本来还笑盈盈的,将这一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质问的话消化下去,脸色也变了。· 昭兰也不是个脑子里只有心上人的傻姑娘,她自然听出了对方的话外之音。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昭兰虽然因为遇到了心仪的郎君,愿意敞开心扉主动去争取,但也不代表愿意被这般怀疑误解,她也是有脾气的! “说我水性杨花?” 几乎是肯定的语气,昭兰没了明媚的笑脸,圆润秀气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鲜活飞扬的少年,话语丝毫不遮掩。 难道就因为自己对他的欢喜,时常做那个主动的一方,便被认定为爱拈花惹草的风流女子? 若这话是对三姐说的,以三姐那个对男女之事不着调的态度,定然不会生气,反而还会大大方方地承认。 但昭兰不同,她也称得上是一颗真心,但竟然被这般误会,这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 颇有种一腔真心喂了狗的憋屈感。 “倒也不必这么说。” 魏泫被昭兰直白带刺的话弄得神色一怔,也反应过来自己这话问得有些不妥。 魏泫一向不是个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那个疑问盘旋在心头良久,先前也是耐不住了才脱口而出。 他是真的很想要个明白话。 但好似还是惹恼了人,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想解释些什么,但话一出口却是干巴巴的没气力。 眼见少女眼中火气愈来愈盛,魏泫竟开始产生慌乱的情绪。 他该怎么诉说他的心思? 照实说,魏泫又觉得十分丢面,他堂堂男子汉,丢不起这个人。 昭兰听着这句不痛不痒的回答,心里头更生气了。 那嘴长在那是只为了吃干饭吗? 解释两句会死? 昭兰的人生哲理就是,什么时候拿出什么样的态度。 比如此刻,她便要拿出强硬的姿态,不能将对方惯坏了去。 “既说不出来,那就别说了。” 话一撂,昭兰便再不犹豫,抬腿就往马场外走。 被心仪的郎君这般揣度,昭兰哪还有心情跑马,直接被灌了一肚子气,回去够她郁闷的。 裙摆因为大幅度的迈步而荡出波浪一般的情状,又像是层层叠叠的花瓣绽放,让人目不转睛。 魏泫料到了对方会生气,但没想到是这般刚烈的反应,直接甩头便走,这脾气,他手下曾经带过最犟的小兵都比之不及。 那句平日里训兵常用的口气差点被魏泫拿了出来,好在他克制住了。 “陈郎君怎能如此过分,将我家姑娘的一片真心如此揣度践踏,真是太侮辱人了。” “我们姑娘日后再不见郎君了!” 芙蓉最是忠心护主,魏泫这般对待她的殿下,比自己遭受了这一切还让她难受,因而看到殿下被气走,她狠话放得也十分合宜。 虽然不一定对,但放在此刻应当是没毛病的。 至少很解气,芙蓉觉着。 想必是最后一句话的威力,魏泫脸色一变,也不别扭了,抬腿便追了上去。 魏泫人高腿长,不消片刻便将迈着凌乱急促小碎步的姑娘给追上了。 “嗳,你等等我……” 魏泫甚至伸手扯了一下,但正生着气的昭兰就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魏泫竟几下都没能抓住。 没法子,他长腿一迈,三步作一步拐到了昭兰跟前,将人硬生生拦住了。 昭兰见他挡路,换了好几个方向,但都被拦了回来。 “没嘴说话就不要挡路,浪费我的时间!” 昭兰一向不喜欢磨磨唧唧的人,尤其在这等事上,只会显得这人忒没担当。 今儿这姓陈的如果不给她个交代,她再也不要理他了! 昭兰不敢保证自己真的能说放手就放手,但这句狠话她还是能说利索的,因而先前芙蓉放得狠话也算是合她的意。 这一次,魏泫精准拽住了昭兰的手腕,那腕间的力道桎梏得她挣脱不开。 “我可以解释,你别走那么快。” 微微灼人的日头下,少年面色带着一丝少有的窘迫,似乎也是头一次经历这样闹心的事。 魏泫不大想,但他再不做些什么,人就真跑了。 他还是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的,私心上。 “那你解释。” 见人还有救,知道扒着她不放,昭兰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还是愿意给他个机会。 魏泫抬眼瞥了瞥一旁站着的芙蓉,意思有些明显。 待会他怕是要说些不好意思让人听见的,昭兰也不难为他,示意芙蓉到一边走走。 芙蓉瞪了魏泫一眼,气呼呼走开了。 昭兰再度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视线里,少年眉宇间带着些不自然,似乎待会的话多么难以启齿一般。 “你还说不说了,不说就各回各家,以后都别见面了。” 魏泫瞧着眼前姿态高高在上的姑娘,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荒谬感。 在朔州十几载,魏泫恣意了那么些年,哪有面临过如今这副窘况? 然偏生是自己这张没按捺住的嘴惹出来的祸事,自己得担起这个责任。 “我是头一次……” 对上那双燃着熊熊怒火的眼眸,魏泫神色艰难地吐出了这句话。 昭兰眉头一蹙,没明白这话的意思,下意识问道:“什么头一次?” 忽然跳到了这个莫名的话题上,昭兰没反应过来。 灿阳下,昭兰仿佛瞧见少年的面颊醺红,她突然有些了悟。 “我说……” 既然没了外人,魏泫想着不如将话说明白些,他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 “你是我头一个相处的姑娘,我待你是十分郑重的,但……” 魏泫又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先前自己那一句不大合适的话,神色虚了虚。 “赵姑娘看着对待男子十分熟稔,不似我,所以怕、怕你迟早会抛弃我。” 说完最后一句,大约是觉着自己这种情绪太过矫情,魏泫神色尴尬,全然没了昔日的坦荡无畏。 终究是个凡夫俗子,会被世俗的情愫折弯了腰,魏泫也不外如是。 折腾了一圈,再配上少年这副自觉丢人的没出息的模样,昭兰终于明白了对方的小心思。 许是聆听三姐的教导久了,她身上也有了些风流公主的影子,加上自己因为迫在眉睫的魏家也着实主动了些,造成了些误会也似乎说得通。 让昭兰没想到的是,这小郎君竟如此纯质,她好笑的同时愈发欢喜了。 将心里话说了,魏泫等待了半晌,没有听见回应,他心蓦地一凉。 难不成被他说对了,这姑娘还真拿他当个消遣的玩意? “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真的只是在消遣我?” 由于愠怒,魏泫双唇紧抿,还有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昭兰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将少年颇有些怨愤的神色看在眼里,不知又想到了什么,竟忽地笑出了声。 魏泫心绪更乱了。 “你还笑?” 他气不过,凤目一紧,神色多了几分凛冽,若是陈三在此,定会知道这是少将军要发怒的征兆。 昭兰笑够了,抢着在魏泫即将有所行动前一句话安抚住了人。 “我同你一样,也是头一次。” 仅仅是这简短的一句,便让魏泫满腔怨愤尽数消散,如晨露遇上炽阳。 “你没骗我?” 魏泫先是心中一喜,追问道。 昭兰又有些不高兴,瞪他道:“骗你作甚,不信你问问芙蓉。” 魏泫丝毫不为所动,还嘴贱地回了句:“她是你的人,不可信。” 就在昭兰又要发急时,魏泫补在后头的一句让她舒坦了。 “但我是信你的,既然你说了,我便信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大概也是想通了,魏泫面上扬起了一抹璀璨又柔和的笑,灼得昭兰差点忘了一事。 “心里舒坦了?” 学着魏泫先前环着双臂的模样,昭兰也抱着胳膊,笑眯眯地问了句。 魏泫刚想嗯一声,然嘴还没来得及动一下,就听到那姑娘毫不留情道:“我可还没舒坦,你先前说我水性杨花的事可还没过呢!” “我没这般说你……” 魏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讷讷回了句。 “你虽没说,但话里就是这个意思,你跟我道歉。” 昭兰是个会秋后算账的,姿态一摆,气鼓鼓地看着对方。 虽只是个小姑娘的闹别扭的憨态,但魏泫是不能小觑的,毕竟他先前是冒失了些。 蹭了蹭鼻子,魏泫凑到昭兰跟前,轻声道:“对不住,先前是我莽撞,不该那样想你……” 听到了想听的,昭兰眉开眼笑起来。 “再有下次,我绝不饶你。” 明明只是刚结识不久的两人,却都有种仿佛在一起过了许久的错觉。 魏泫本不喜管束,但这一刻竟觉得还不错。 骏马的嘶鸣声传来,让二人彻底打破先前的僵局,又恢复了先前的融洽。 “我们去选马吧。” 昭兰神色欢欣,那笑容粲然,比头顶的炽阳都热烈几分。 “好。” 魏泫笑着应声,二人并肩往马厩处走去。 芙蓉看着又重归于好的两人,惊奇得啧了几声,忙跟了上去。 23、第 23 章 挑选骏马时,昭兰险些就忘了方才她装作不会骑马的一出,差点就选了里头最高大神勇的一匹。 然对上少年讶然的眉眼,她反应了过来, “第一次骑马便敢选这等不好驾驭的马,不得不说你胆子挺大。” 魏泫眼中有着戏谑,但唯独没有怀疑,这让昭兰松了口气。 摸了摸马的前额,昭兰故作淡定道:“男人要选最英武的,马自然也是,毕竟第一眼喜欢的不会错。” “陈郎说是不是?” 少女说这话的时候,语笑嫣然,眉头轻挑,自有一番风流妩媚。 魏泫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深意,耳尖红了红,没作声。 昭兰也不难为他,示意仆从将那匹被她相中的马牵出来。 昭兰没说旁的,魏泫也心照不宣地没有选马,两人就着一匹马走了。 刚把人哄好,魏泫可不敢忘了先前她要自己教她骑马的事,自觉地跟着一起过来了。 将马牵到合适的位置,仆从便恭敬退下了。 “先上马。” 既然要教,魏泫也不含糊,言简意赅道。 昭兰看着高大的马背,眼眸轻转道:“这马背这么高,我上不去呢。” 昭兰话语暗示,但对方就好像听不懂一样,先行给她示范了一下,缺胯袍下,长腿一踩一迈,一息间便跨上了马。 察觉到有人上了背,马蹄不安分地动了两下,魏泫驭马多年,只稍稍用些技巧,便让马乖乖听话了。 为了让徒弟能快速学会,魏泫一边亲身示范一边讲解着。 下马后,嘴里还在念叨着些什么。 “左脚踩稳脚蹬,扶着马鞍,一鼓作气跨上去,上去后执着缰绳便好,不要太用力,也不要因为害怕胡乱扯马的鬃毛,以免惹得马儿烦躁……” 头一次在曲江池近距离瞧见人的时候,昭兰便在心里称赞过少年这双殷红润泽的唇,像是染了樱桃果浆,诱人的很。 如今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上面,看着人喋喋不休半天,昭兰心绪浮动万千,渐渐跑神了,压根没听进去心上人说的话。 实际上昭兰也不担心,毕竟她早已学会,听不听都一样。 但魏泫可不这么想。 马背上的魏泫自觉认真教导了半天,然一看徒弟那模样,分明在发呆,心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眉心一蹙,魏泫腿下一个使力,翻身下了马。 牵着马,魏泫叹气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可听懂?” 魏泫实在猜不到这时候这姑娘会因什么分神,只好耐心来问。 昭兰还沉浸在男色里,听到问话,当即就没按捺住心里的小心思,话毫无防备地从嘴里溜了出来。 “听不懂,想亲嘴。” 伴着草叶清香的风刮过,但却丝毫压不住空气中逐渐蔓延的热辣情愫。 魏泫起初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会听到如此热辣滚烫的话语。 假如换成旁的姑娘对他说出这番话,魏泫定不会搭理,更不会有什么反应。 但此刻没有假如,魏泫面颊上的红晕完全暴露了他的心绪,魏泫气息都乱了几分,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这姑娘……” 开头说了几个字,魏泫便如嗓子眼里卡了东西,梗着说不出话了。 昭兰也如梦初醒,发觉自己说了什么虎狼之语,瓷白的面颊上飞霞阵阵,也吞吞吐吐了起来。 她虽是个性子欢腾的,敢随时剖白自己的心意,然终究不是三姐那般的情场老手,此刻难免会脸红心跳。 “我胡说的哈哈,我上马了。” 纵使昭兰是个脸皮厚的,也难抵心上人难言的目光,只讪笑着翻身上了马。 心虚之下,昭兰忘了继续伪装,那上马的动作行云流水,丝毫不见初学者的生涩。 魏泫神色一怔,面上飞霞渐渐褪去,诧异地看着马上的少女。 昭兰心知他在想什么,大抵是怀疑她了。 甜头还没尝到,昭兰自然不会暴露自己,于是腼腆笑着解释道:“我自小学东西便快,区区上马不在话下。” 魏泫想到自己当年学骑马也是让周围人惊叹,也便相信了这个说辞。 “如此最好,我先牵着马让你适应适应。” 说罢,魏泫牵着缰绳,一副贴心的姿态。 昭兰一方面很高兴心上人能如此体贴,但这还远远不是她想要的。 清了清嗓子,昭兰扯回了缰绳,话语明快又带着几分邀请道:“这法子太慢,不若陈郎上来与我共骑,既能手把手指导,又能护住我不掉下去,不好吗?” 昭兰心思不纯,因而说话间不自觉地眼波流转,将魏泫看得胸腔震动,一时愣怔。 许是马场的风也带着些朔州的味道,魏泫忽地神思清明了。 他什么时候成了扭扭捏捏的性子? 认定了便是认定了,他还在犹豫什么,难不成要一辈子要姑娘家的主动? 这不是朔州的魏家二郎的作风,他许是近来魔怔了,连自己原本的模样都忘了。 想通了,魏泫勾唇一笑,还没等昭兰反应过来,少年长臂一伸,攥住她腿侧的马鞍,感觉都没怎么用力,忽地就翻身跨了上来。 等到昭兰回神,背后多了一具滚烫又结实的胸膛,那具身子比起她来宽阔高大,自己就好像嵌在里头一般。 春夏交接的时节,气候开始炎热,儿郎们比起姑娘家更是容易体热,因而总是穿得很少。 龙精虎猛的身板热意轻而易举地穿透薄薄的春衫,再透过姑娘家轻薄透气的纱裙,径直侵入到肌体,让昭兰忍不住脸热。 这样亲密无间的接触,让昭兰证实了起初的猜测,她的陈郎是个身板健硕英武的男儿。 隔着衣料,昭兰感受到了那一块块凹凸不平,还有越过自己肩胛的硬挺臂膀,紧绷起来像是石块,将她夹得动弹不得。 浑身都充斥着一股独属于男子的气息,炙热、浓烈。 像是日光洒下的味道,但又多了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东西。 昭兰形容不好,但她很喜欢这种气息,甚至闻久了会有些醺醺然。 大约是顾及着她是“初学者”,马儿被驭得很慢,只是慢吞吞地走着,十分惬意。 耳畔不时有发丝撩拨,昭兰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头发,因为自己全都绾上去了。 陈郎是个不爱束发的,虽不似金陵子弟规整,但昭兰十分钟爱他这份潇洒不羁。 一条赤色的发带随着风飘荡到了昭兰的余光中,那颜色太过鲜艳,昭兰手疾眼快地勾住了。 同时也勾住了少年。 “松手,头发再被你扯散了。” 魏泫个子高出怀中的姑娘不少,发带也不是多长,被勾住后,他脑袋便不自觉前倾,隐隐需要往少女肩颈中埋的趋势。 愈靠近,那股子女儿香便愈明显,魏泫有些微喘,语调浮动。 两具年轻懵懂的躯体毫无间隙地想贴着,任何一丝动静都会被感应到。 于是乎,只那两句话,便引得昭兰后背震颤,耳后也尽数湿热。 魏泫的话没有成功阻挠突然起了坏心眼的昭兰,她不仅没有撒手,还又施加了力度,将发带缠得更紧了些…… 魏泫不得已又凑近了些,无论从哪里看,都像是他将怀中的少女紧紧包裹,嵌得严严实实。 “你在搞什么?” 被迫凑到少女的肩颈上,魏泫心绪古怪,颇有一种被迫吃下饕餮盛宴的感觉。 就差一点点,他的嘴唇便能触碰到少女细长白嫩的颈子,这让他光是想想便心头燥热。 “你再胡闹,我可就要咬你了。” 胸腔中涌动着的热血催促着魏泫对那截玉色下手,但理智让他克制住了。 昭兰刚想笑话他如何能咬自己,还没张嘴,就感觉到颈项热气喷涌,那股痒意简直折磨死人。 昭兰忽地意识到他会怎么咬自己,神色窘迫,想放开发带。 她还是太嫩,关键时刻会掉链子。 但昭兰不甘心就这样错过一个绝好的亲昵机会,趁着人还没离去,昭兰转过脸,轻快的话语穿透柔风…… “我告诉你个秘密,说完了就松开。” 魏泫一听,也不催了,甚至为了能听到具体的话语还往昭兰耳边凑了一点。 本以为真的能听到什么秘密,然等来的是少女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右脸,那力度不小,但印在面上的双唇仍旧柔软地不可思议。 那块肌肤仿佛烧了起来,连被松开的发带打在上面都未曾发觉,只剩下一片灼人的温度。 少女如银铃一般的欢笑声响彻在耳畔,魏泫才晃然回神。 “你亲我?” 少年声音不大,但由于就放在昭兰耳边,她听得一清二楚。 “亲你怎么了,不能亲吗?” 抑住心底蔓延而来的羞涩,昭兰故作淡定,话语昂扬有力。 好似是魏泫大惊小怪一般。 良久,魏泫低低笑出声,说了句昭兰一知半解的话。 “既如此,我也不能小气了,便满足你先前的愿望吧。”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昭兰起先没懂,还想问一句,但刚动一下脸,一只强健有力的手便扼住了她的下颚,将她的脸轻轻往侧边扭了扭,紧接着一片阴影覆上来,随着炙热吐息而来的还有对方那张温暖干燥的唇,精准无误地印在了她微微启合的唇瓣上,覆盖殆尽。 24-30 第24章 那一吻仿佛携着春日无尽的春雨,潮热而密集,将昭兰干涸了十七年的土壤尽数灌溉。 阵阵柔风熄不去两人间突然暴起的热流涌动,倒成了摇旗呐喊的存在。 如一轮炽阳笼罩着,昭兰浑身上下都在升温,沿着那处密切厮磨的点,逐渐蔓延到全身。 马蹄声已然听不见了,只剩下耳畔呼吸交错的声响。 对方的气息比她还乱,显然不太镇定。 想来也是头一遭,昭兰只觉得那一吻不算长久,且对方只知在唇上轻轻蹭着,几息后便移开了。 赤色发带早就在那一吻中被风卷在半空中,从昭兰的手中脱离,有一搭没一搭地打在两人的侧脸。 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由于视野受阻,都没有看见对方那同自己一般无二的嫣红唇瓣,尤其是魏泫,早已没了先前的干燥,在日头下泛着薄薄的水色。 身下的马长久没有感受到主人的掌控,速度也快了些,导致马背上有些颠簸,昭兰全然靠进了身后人的怀中,手指也是紧紧攥着那截小臂上的衣料,隐约间沁出了汗。 一吻毕,两人皆沉默着,谁也没有率先打破寂静。 明明是马蹄声和风声喧嚣的场地,昭兰却只能听到身后少年控无可控的气喘声。 “这个也是头一次,以后会进步的。” 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生疏,魏泫话语腼腆窘迫。 纵然两人相贴的身躯已然滚烫不已,两人还是心照不宣地没有分开,享受着第一次亲密过后的余韵。 昭兰胡乱嗯了一声,想着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你速度快些。” 纵然马的速度比方才快了那么一丁点,但在昭兰看来还是慢慢腾腾,她忍不住催促道。 “什么?” 一时没领会到昭兰的意思,魏泫傻头傻脑地问了句。 昭兰稍稍坐直了些身子,偏头道:“我说让马跑快一点,这很难理解吗?” 那双被他蹭红的唇瓣仍旧鲜艳欲滴,衬得肌肤似雪,魏泫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驾~” 为了避免自己犯蠢,魏泫忙回避开来,驱马前进。 风不再柔婉轻拂,化作迅猛的撕裂声。 昭兰寻了个最舒服的方式靠在了少年怀中,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劲风,一副颇为享受的模样。 这可难为了魏泫,时刻受着煎熬。 “我看你不是来学骑马的,而是来享受的。” 下颚抵着少女柔软馨香的乌发,魏泫克制着心中的悸动,语气夹杂着笑意。 “这两者并不冲突,反正我能学会,陈郎信不信?” 想来是靠着舒坦,少女语气绵软,说出的那亲昵的两个字都分外娇媚动人。 魏泫本还笑着,听到这声陈郎,想起了先前的破事,忽地不开心了。 太刺耳了,得换换。 “你日后还是别这般唤我了。” 思量了一番,魏泫附在昭兰耳边商量道。 “为什么?是觉得太过?” 昭兰以为地方是觉得自己这喊法轻浮了些,但她与他都这般地步了,何况他看着也不是什么保守腐朽得老夫子,怎会突然提起这个? 魏泫摇了摇头,,带起昭兰发顶痒痒的。 “我那同乡也姓陈,若是再有他在侧的时候,总是不好。” 魏泫才不会承认是因为他心里不爽快,毕竟他根本不姓陈。 昭兰觉得这理由有点勉强,纳闷道:“那我日后怎么唤你,总不能陈郎君陈郎君这般生分吧?” 昭兰有些不高兴,大有他要是敢这么承认便生气的架势。 “唤我……二郎吧。” “我家中行二,这般唤便不生分了。” 话中的犹豫道出了主人的那一丝淡淡的难为情,但更多的是坚定。 “二郎~” 这下昭兰开心了,忙雀跃唤了一声,声音娇滴滴又带着几分甜蜜,让魏泫听得耳后一热。 “嗯。” 魏泫应了一声,做出风轻云淡的模样。 两人一唱一和完,昭兰不自觉嘀咕了一句:“怎么又是个行二的……” 这声太低,魏泫没听清,以为这姑娘又嘀咕了虎狼之语,没敢问。 马蹄急促,马背上的二人浑然不觉,一个比一个享受,尤其是昭兰,简直是窝在人怀里享受着扑在面上的清风,只觉心中无比畅快。 只是半途中,昭兰觉得后腰硌得慌,以为是情郎揣了什么短刃在身上。 “二郎你把你腰间的短刃拿开些,都戳到我了。” 说着话的同时,少女那纤细柔韧的腰身还扭了两下,扭得魏泫长吸了一口气。 “别动,我来。” 耳畔是呼呼作响的风声,多少有些扰乱声音,以至于昭兰没能听出语调中的尴尬,不过听到他应承,昭兰也就不同他说太多了。 只不过昭兰觉得他办事太不利索,过了好半晌抵才感觉到抵在她后腰的短刃被拿开。 骏马感受到主人的纵容,胆子也大了起来,撒欢地在广阔的草场上跑,让马背上的二人皆是神采飞扬。 虽说昭兰的身量在姑娘家里算是高挑些的,但跟魏泫放在一块便不够看了,整个人都好似嵌进了他的怀中,从后面看根本看不到昭兰的身影。 正撒欢跑着,却是天公不作美,只是一盏茶的功夫,天幕阴云密布,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许是魏泫个子高的缘故,他先察觉到,说了一句落雨了,昭兰才感觉到有雨丝打在她额头上。 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两人也不继续策马了,急吼吼往最近的屋棚下走。 那是供主人临时休息的场所,是一个结构简易的小木棚,能盛个十来人,自然也能盛的下昭兰二人和一匹马。 看着人将马拴在好,昭兰拿帕子擦着微湿的鬓发,心中怒骂这阴晴不定的天坏了她的好事。 回头,瞧见少年鬓边雨丝汇聚成雨滴而下,昭兰立即就上了心,拿着帕子主动给擦拭去了。 “二郎,我给你擦擦……” 这声二郎仿佛已经唤了千万遍,从昭兰的嘴里出来时自然又流畅,丝毫不见羞涩。 看着少女踮着脚努力给他擦面上的雨水,魏泫很配合地倾身,让对方擦起来不用太费力气。 “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专搅人的兴致!” 犹不解气,昭兰一边忙活一边碎碎念。 魏泫挑了挑眉,感叹这姑娘是个性子躁动的。 “同我在一起,日后有的你跑马的,急什么。” 两人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全然不同的,魏泫的意思很简单,日后这姑娘跟了他去朔州,那里有广袤原野,到时候她想怎么跑马就怎么跑马,绝不会不过瘾。 然昭兰想的却是,日后如意郎君都会陪着她来跑马。 一时间二人都美滋滋的。 “天色不早了,待雨停了我便回家去了,你也回家去,我们后日再约。” 昭兰虽大胆,但也不敢在外逗留太久,以免被父皇逮个正着。 “为何你出来的时间总是双数日,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几番下来,魏泫注意到了时间上的规律,总是一句后日,正巧都是双数日。 昭兰也不打算瞒得严严实实的,便酌情说些东西道:“你不知道,因为我父亲近来强逼着我同一个我不喜欢的男子成婚,我不听,他便罚我不许出去,我每回都是偷偷跑出来的,因为是偷跑,便不能日日出来,便同我三姐约定,每逢双日助我出来。” 这一番话魏泫越听脸色越沉,到了最后,那眉宇间的焦灼已然压制不住了。 “我明日去你家提亲!” 这一刻,魏泫什么也管不了了,一句提亲便冲出了口,将昭兰逗笑的同时也引起了她的否定。 连忙摆手道:“先别,先别,此时还不是最佳时机,再稍待片刻。” 连身份都是假的,叫人往哪里去提亲,昭兰火急火燎地理着思绪。 然端看今日的进展,昭兰觉得也是时候考虑一下跟她的陈郎酌情坦白一番了。 只要他点头同意愿意为她留在金陵当赘婿,她扭头就将陈郎的存在公之于皇城,斩断父皇的心思。 尤其是魏家人就在眼皮子底下,自己要是闹这一出,怕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后日,后日我同你解释。” 今夜回去要好好同三姐还有月娘她们商量一番才是。 “好。” 魏泫也不是个爱强迫人的,眸色深沉地应了,只那副神色让昭兰看出些期盼来。 雨势淅淅沥沥,从小到大,又渐渐息止,两人再度分道扬镳。 到了三姐那转了一圈,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三姐,两姐妹笑闹了一阵,昭兰才心情愉悦地回了皇宫。 不过今日落了雨,昭兰钻狗洞也钻出一身泥土,一路上难以忍受,火急火燎地赶回了芷兰殿。 沐浴时,昭兰将自己的打算与月娘说了,月娘既忧虑又高兴,一边担忧这样会惹得龙颜大怒,一边又为殿下寻到了良人,可以留在金陵而高兴。 就这样,带着满心欢喜,昭兰盼星星盼月亮将后日盼来了。 本以为这是个八九不离十的事,然在曲江池畔,她语笑嫣然地问陈郎愿不愿意家人迁入金陵,当她的赘婿时,对方眉心一蹙,沉默地看了她半晌,道了句不可。 昭兰急了,将少年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撒开,急问道:“为何不可?” 同样,魏泫也是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心里头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还是沉声解释道:“其实我先前没有说真话,我家在朔州,三代都生长在那,绝不能离开。” 戍边之将,怎能迁徙? 兄长战死,他现在是魏家唯一的儿郎了,他要承接住这一份戍边护国的香火。 朔州二字就像是一块巨石,将昭兰砸得眼冒金星。 “怎么又是朔州!” 昭兰甚至都要怀疑她跟朔州真的要有什么缘分了,魏家二郎便算了,心仪的郎君也是朔州人。 还言之凿凿地不能离开朔州,这真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魏泫虽疑惑昭兰为何来了一句这样的话,但眼下又最紧要的事情要解释,他忽略了那句奇怪的抱怨,沉声道:“我家三代都是戍边军,心之所向也是在边境护佑国土,绝不举家迁徙。” 少年语气很淡,甚至有一种旷远感,但其中那抹坚定却是不容置疑的。 昭兰不由得再度诹起了谎话,神色为难道:“我是家中独女,家里就指着我传宗接代继承家业呢,要是随你去了朔州可不行。” “二郎真的不能将家人迁至金陵吗?我家里有做官的亲戚,可以帮衬一二。” 昭兰努力劝说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是十万火急的。 这都叫什么事,千辛万苦寻到的如意郎君也是个硬骨头,她忽觉人生灰暗。 然不管怎样劝说,少年仍旧是坚决的姿态,只目光黏在她身上,甚至还挑出了昭兰话语中一处漏洞。 “你不是有个三姐吗?怎么又成独生女了?” 魏泫记性不错,还能记起前天昭兰同他说的话,记得她提起过三姐一词。 昭兰被问得一个愣怔,人噎住了。 对上少年疑惑的眼神,昭兰额上仿佛有冷汗滴落。 “你误会了,那是、那是表的……” 昭兰总算是想到了一个能拿得出手的理由,强壮镇定地解释着。 好在魏泫的注意力不在这个颇为怪异的理由,而是打着反过来劝说昭兰的心思。 “你随我去朔州,我自会待你好,若是因为家中传承,日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便跟着你姓,日后为你家继承香火,如何?” 魏泫委实不能迁徙金陵,更不想放手,沉吟片刻,提出了这个自己觉得比较公平的法子。 但他不知道,昭兰在意的本就不是这个,而是可以继续留在金陵享福。 “不成,只能你留下。” 昭兰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又霸道,听得魏泫两鬓突突地跳。 “不成,你随我去朔州。” 少年面上轻快的笑意不见,此刻只剩下一片严肃冷沉。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肯让出半步来,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甚至还有持续升腾发酵的可能性。 昭兰看着沉默不语的少年,深吸了一口气,艰涩道:“你真要如此执着?” 昭兰不是没想过最坏的结局,但如今亲身感受了还是不能接受。 与陈郎的事本就讲究个你情我愿,若对方抵死不从,昭兰还真没法子。 用皇权迫使人家屈从,先别说昭兰不是这种人,如今的她出个宫都要偷摸地从狗洞出来,哪里有这个资本? 要是被父皇知道了,自己得吃不了兜着走。 最后一次认认真真地开口询问,昭兰全身都紧绷着,仿佛在等待什么审判一般。 少年没有说话,但那默认的态度却是清清楚楚,让昭兰的心沉入了谷底。 昭兰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皇宫的,她只觉全身都失了力气,唉声叹气地往床上一趟,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让不知情况的月娘和宋闻看得直忧心。 想去问什么,又怕戳到殿下的伤心事,最后还是芙蓉悄咪咪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了两人。 两人这厢知道了自家殿下和她的如意郎君不欢而散,更不敢多嘴问些有的没的了。 因为极度低落且烦躁的心情,昭兰没胃口用饭,沐浴过后便赖在床上兀自发呆了。 这一愁,转眼便到了后日。 昭兰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双足偶尔在地上轻点着,双目怔怔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远处,月娘和宋闻同样面色焦灼地看着秋千上的主子,帮都不知道怎么帮,毕竟又不能将那小郎君弄到殿下面前。 这两日劝也劝过了,然殿下还是这般郁郁寡欢的模样,教两人心疼坏了。 昭兰犹自沉浸在颓废中,觉得天都要塌了。 昭兰深知,一个人胡思乱想是没有用的,这种时候要找个知情识趣的倾听者,或许还能有破局之法。 很明显,这个人非三姐莫属。 忽地从秋千上站起,昭兰往殿内去。 “芙蓉,快来给我梳妆,我要出去。” 芙蓉正在给还在开放的牡丹花浇水,听见昭兰的话,忙放下水瓢进去了。 乾元殿那边,平熙帝刚散朝回来,正准备批阅奏折,瞧见膳房送来一碗冰镇甜豆羹,不由得想起了还被禁足的小女儿,不知想通了没有。 平熙帝深知小女儿是个什么活络性子,想必这连日来的禁足怕是将人折腾够了,心中也有些愧疚。 抿了一口小女儿平日最爱喝的甜豆羹,平熙帝暂且放下了手上的奏折,往芷兰殿赶去了。 临行前,平熙帝想着,若小女儿想开了,那自然皆大欢喜。 因为是临时起意,平熙帝就带了身边的许公公,可以说是轻装上阵。 一路上,平熙帝都在期待这个不省心的小女儿可以想通,乖乖听话同魏家二郎成婚,这样他才能彻底放心下来。 然理想就是理想,现实狠狠给了他一个耳刮子。 还没走到芷兰殿附近的那一棵榆树下,平熙帝仿佛眼花了一般,直瞅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步履匆匆地从殿里走了出来,看背影倒是十分有目的。 平熙帝抬手制止要出声的许茂,示意不要打草惊蛇。 直到少女翩跹的裙角快要消失在平熙帝眼前,平熙帝这才不声不响地跟在后头,连带着许公公也面色复杂地跟着。 平熙帝面上什么表情都消失了,只有洞悉一些事情后的沉怒。 任是谁,打扮得这般精细,很难不和出门联系起来。 平熙帝心中暗自揣度着,不禁面色越来越差。 明明他已经下令将各处宫门都守住了,这丫头还能从哪里溜出去? 很快,平熙帝便真相大白了。 北芜殿,偏僻的墙角处,一个被杂草掩藏在后的狗洞显现出来。 那一蹙杂草有很重的倾轧感,一瞧便知不是第一次被人拨开了。 平熙帝呼吸都重了几分,那是参透玄机之后的气愤。 怨不得,怨不得以这丫头的性子,竟能一声不吭地安分待在皇宫里待上这么些时间,他还以为转了性子,有了希望…… 原来是他一直都被蒙在了鼓里,人家都不知晓在外头多自在呢! 若不是此刻不合适,平熙帝都差点笑出声。 眼见他装扮得富丽精致的好女儿已然提起了裙子,就要弯身去钻那窄小的狗洞时,平熙帝终于忍无可忍,暴喝出声…… “元昭兰,你在干什么!” 那一声仿佛凝聚了平熙帝全身的力气,喊完后,平熙帝甚至觉得头脑有些发晕。 然这一声成效很好,只见那先前还急吼吼提裙要钻出去姑娘瞬间僵住了身形,大抵是因为不想面对,动作迟缓地像是行将就木的老人,慢慢转过头来。 只那一眼,昭兰便犹如受了一盆带着冰渣子的水,心都凉透了。 吾命休矣。 脑中只有这四个字,先前埋在肚子里的愁绪也如同火焰一般,被这盆水给尽数扑灭了。 芷兰殿 宫人跪了一地,尤其以为首的月娘等人最为恭敬,甚至开始身子发颤。 她们是殿下的身边人,也是平素最亲近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她们这些人难辞其咎。 这样的雷霆之怒,没人会不害怕的。 就连昭兰,也是老实跪着,一颗心突突地跳。 眼看着父皇背着手在她跟前来回转了十来圈,那双龙纹锦靴终于停在她跟前,昭兰的呼吸也跟着急促了起来。 来了。 “除了这三个,其他人都给我退下。” 平熙帝气归气,但理智尚存,为了不让这丢人的事被不相干的宫人听去,下令遣走了那些人,只留下了知情不报的三人。 殿门也被紧紧阖上,到了双方对峙的时候了。 “父皇今日看起来真是龙马精神~” 昭兰本就惴惴不安,见这架势,心更是七上八下的,于是先发制人,舔着脸殷切地拉关系道。 她嘿嘿笑着,就如同从小到大犯了错到父皇面前撒娇卖痴一般,想要蒙混过关。 不过这回平熙帝却是不会如她的意了。 “哼,有你这个丢人的丫头在,为父哪里还能龙马精神?” “老实交代,你钻狗洞出去多久了?” 提到那三个字,平熙帝就是一阵牙痒痒,甚至觉得昭兰间接丢了他的脸。 一个钻狗洞的公主,说出去真是太可笑了。 昭兰见讨不到好,只能期期艾艾地说了实话:“有几天了……” “有几天是多少天?” 平熙帝背着手,神色焦灼地甚至可以将地上瞪出一个窟窿,步步紧逼。 “差不多、差不多也有一个月了吧。” 早死早超生,昭兰知道她不说父皇也能查到,还不如老实交代了。 “一个月!” “你竟瞒着你爹我天天钻狗洞出去一个月?我可不信你只是出去玩的,老实说,你都出去干什么了?” 以平熙帝在权术中浸淫多年的敏锐,这丫头绝不是干什么好事,尤其还是在这个时间段。 想到这,平熙帝甚至都有点害怕了,害怕她说出什么让他气个半死的混账话。 只能说平熙帝此番的直觉很准,因为昭兰也不想跟父皇扯皮了,虽然现实可能跟她即将要说的东西天差地别,但她此刻需要一个有力的回击。 “父皇,我实话同你说了吧。” “我在外头养了个男宠,我同他早已经处上了鸳鸯,他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同魏家二郎之间,再没可能了!” 抱着势必斩断父皇念想的心思,昭兰将心一横,将话往泼天的道上说了。 由于情绪激动,昭兰声音也不小,殿门口还站着宫人,那一霎她们听得一清二楚。 两个宫人脸都变了,时红时白的,对视一眼,下意识都往远处挪了挪,站到一个确保听不到内殿声音的位置,以求保全自己的小命。 内殿里,平熙帝被这一番话砸得半晌都没反应过来,甚至有种眼冒金星的感觉。 “你再说一遍?” 平熙帝犹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度开口问了句。 昭兰虽惊惧于父皇那难看的脸色,但为了自己的终生,还是大着胆子重复道:“我有男宠了,已经不能同魏家二郎许婚了,父皇就别打我的主意了。” 说这番话时,昭兰心里是怀着巨大的期盼的,既然三姐可以靠这个理由做到,那为什么她不可以? 此话一出,不仅是父皇脸色不对,月娘三人也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们殿下。 方才还在为和那小郎君不欢而散郁郁寡欢,如今一转眼就谁是谁的人了,翻书还得时间,她们殿下是一点不用啊! 甚至还能在书上添几笔,真是一嘴的牛! 心中腹诽着,她们迅速收敛了情绪,不敢表现出来。 昭兰将这番十分有攻击力的话说出,满心的笃定,笃定到她忘记了些重要的事。 直到父皇扭过头对着月娘三人责骂,昭兰复将心提起。 “你们就是这样侍候你们主子的,给主子打掩护,让她出去鬼混?” “这差事当得好啊,来人,给朕将这三个不知好歹的奴婢拖出去,每人杖责一百!” 月娘三人听到这个数字,当场便吓白了脸,芙蓉年纪下,更是吓哭了出来,身子抖得厉害。 一百杖,就算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也得去了命,更何况月娘、宋叔、芙蓉这三个身板。 两个女子不说,还有两个上了年纪的,如何能承受得住? 一百杖下去,送命是必然的。 这下,昭兰也怂了,一张脸雪白如纸。 也不跪了,也不犟了,冲过去就拦在月娘三人身前,将几人护得紧紧的。 “父皇手下留情,其实刚才的话是我骗你的,没有的事,我出去都是寻三姐玩的,什么坏事也没干~” 昭兰此刻后悔无比,她早该想到父皇会拿月娘三人开刀,都怪她这一时被灌了水的脑子。 不过还好来得及补救,就是先前那番狠话也白撂了。 “此话当真?” 平熙帝闻言,面上的黑沉怒色消退几分,神色严肃地地盯着昭兰再三确认道。 此关与魏家结亲之事,平熙帝不得不慎重。 昭兰察觉到父皇态度稍软,昭兰点头如小鸡啄米般:“真的真的,我先前的话不过是为了吓唬吓唬父皇,我是有这个心思,不过、不过还没头绪罢了。” 为了让自己的话有可信度一点,昭兰装出吞吞吐吐的窘迫模样,十足地像个一事无成的人。 她现在脑子是清醒了,再不敢拿那事刺激父皇了,要不然遭殃的就是月娘三人。 她可是承诺过的,定不能让她们有事。 这番解释看起来颇有用,父皇的面色好了大半,只不过看着还有些臭。 平熙帝的心绪经过先前一番激荡,如今惊魂未定,看着地上跪着的月娘三人,余怒未消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以防你们主子日后再犯,你们没看住,便改为笞二十吧。” 对于这个处罚,月娘三人大大松了口气,觉得尚可接受。 昭兰却还是不满的,虽只是笞二十,但少数也得在床上躺些日子,昭兰可不想自己这三个最亲近的人受苦受难。 她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见父皇熄了怒火,立即打蛇上棍地缠了上去,抱住父皇的腿可怜兮兮地求情。 “父皇,我以后一定乖乖听话,待在皇宫里哪也不去,也再不钻狗洞了,那二十下也别打了吧。” “我身边就这三个亲近人,要是都因受了笞杖而卧床不起,岂不是不方便侍候我?” 昭兰好说歹说,行径也十分无赖,平熙帝想甩袖走都做不到,思忖了一番,觉得小女儿后半句也算是有道理,便动摇了心神。 不过在给甜头之前,平熙帝还是要端正一下态度。 “你只有乖乖听话的份,那狗洞我马上便让人堵上,再在各个宫墙加强守卫,你要是还能出去,我屁股下面的龙椅都让给你坐!” 平熙帝这一番狠话可谓是掷地有声,昭兰听得更是眼前一片灰暗。 此番是彻底绝了她的路了。 一瞬间失了力气,昭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眼神呆滞。 好在是温和的天,地上也铺了厚厚的地衣,那是大食国今年进贡的,柔软精美,工艺繁复,是皇室独一份的。 “便罚你们三个半年的月俸,日后再犯,小心你们的小命!” 甩下这句话,平熙帝就想离去,去将那该死的狗洞堵上。 然刚一扭头,他想起了一个重要的节点。 回头,疑惑的目光落在地上直挺挺的昭兰身上,煞有其事地问:“那狗洞地方那么偏僻难寻,你是如何发现的?” 平熙帝怀疑有人挑唆小女儿,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那个让他最不省心的老三。 当年闹了一通还不够,现在还来撺掇妹妹,老三这个死丫头,要真被证实了,他非得把她养的那些个妖妖俏俏的男宠发配充军! 被父皇审判一般的目光凝视着,昭兰心头一凛,想起了四姐。 四姐当初也是好心,她可不能将四姐也供出来。 “是我在宫里乱逛的时候无意间发现的,父皇你知道的,被禁足的滋味不好受,我也只能在宫里走走了。” 这是个不辨真假的说辞,好似说得过去,但又觉得不够有力。 平熙帝便是这般半信半疑地走了。 就算是说谎也没关系,他稍稍一查便知真相,以往都是被这丫头瞒住了,如今他可不会。 然当平熙帝看见查出的结果后,他难能愣了半晌,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最为乖顺娴静的女儿能干出来的事。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次的结果便是,昭兰体会到了真正的禁足。 甚至连出她的芷兰殿都要去父皇那里报备一声,除非她点头应下和魏家子的婚事,要不然这禁足令便一直不解。 昭兰气炸了也没用。 如今是宫里宫外都一地鸡毛了,昭兰想起两日前不欢而散的小情郎,心里像是吃了黄连,有苦说不出。 前路如波涛汹涌的湍急水流,不见一丝安稳。 …… 金陵城,曲江池畔。 已是薄暮冥冥,月上柳梢头。 魏泫已然是第三次在这棵老柳下等人了,可今日看样子仍旧是一无所获。 魏泫想着那日与她不欢而散,自己的态度怕是太过冷硬不讨人喜欢,她生气也是必然。 但他心底喜欢的紧,委实不想放手。 或许可以再商量商量? 冷静了一日后,魏泫想了想,一如既往地出宫赴约去了。 魏泫走后,魏大将军在后头看着儿子急匆匆的背影,心中浮现出淡淡的愁绪。 这几日与陛下手谈,陛下虽没有直白地提出两家的姻亲之意,但那态度太过模糊不明,魏戍心头始终放不下。 若儿子欣然接受倒没什么大问题,但眼下儿子寻到了心仪的姑娘,想来是不会愿意了,看来是献上那东西表忠心的时候了。 魏戍叹了口气,觉得夹在中间真难。 曲江池畔,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只有魏泫形单影只站在老柳下,看着已然不再波光粼粼的江水。 为了来哄人,教人看着他高兴,魏泫特地在衣着打扮上花了些心思,穿上了那姑娘最喜欢的绯色锦袍,装扮成初见那日的文武袖模样,马尾高束,远远望去,英姿勃发。 可这份心思,却是迟迟无人欣赏。 昏暗的夜色里,魏泫紧抿着双唇,脊骨僵硬,对着面前缓缓流动的江水,不知在想什么。 此刻只有魏泫自己知道,他的心绪有多不平静。 一次没来是意外,两次也可以勉强算作气未消,但眼下这是第三次了,一个无可辩驳的现实摆在他眼前,那便是对方要对他始乱终弃了。 就因为他不能入赘她们家,不能留在金陵,她便能这般毫不拖泥带水地抛弃他? 可她先前明明不是这般无情狠绝的姿态,对他颇为钟情,怎能一夕之间全变了? 魏泫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 但现实摆在眼前,他不得不去往这方面想。 早知如此,他便…… 思绪一动,魏泫没用往下深想,觉得自己不大可能做到。 对上这个姑娘,魏泫的自制力不大行。 又在江边踌躇了半晌,魏泫总算是死了心,身形寂寥地离开了。 他动作快,回去的时候,宫门还没落锁,禁军将士瞧见是他便利索放行了。 一个人行走在皇宫中,夜幕深深,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魏泫经过一处假山时,因为耳力太好,他轻而易举听到了两个小宫人的碎嘴子八卦。 “我今日听我同乡姐妹说起了一桩大事!我拿你当好姐妹才同你说的,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要不然咱们都得大难临头。” 一个听着声音便知是个活泼藏不住话的宫人压低声音,话语很是兴奋。 另一个宫人被这番话,立即勾起了好奇心,说了好些誓言才将人哄得开了口。 “我的好姐姐,你都说到这份上,要是不告诉我,那妹妹我今日没法安睡了,快说,我保证一个字都不往外蹦。” 深宫寂寞,宫人只有年老无力侍奉贵人了才会被释放出宫,春去秋来,她们自有一番寂寞。 而这些八卦趣事,最是得她们青睐,从不肯错过。 “是关于宣阳殿下的,我那同乡姐妹是芷兰殿的二等婢女,前些日子宣阳殿下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陛下亲自抓回来了,在殿里审了好半晌,都吵起来了!” 那活泼的宫人没用一口气说完,另一个声音柔细的宫人忽地有些兴趣缺缺道:“不会还是宣阳殿下不想嫁到魏家,同以往那般同陛下拌嘴吧?” 这事不是第一次了,也无甚稀奇的。 黑暗中,活泼的宫人摇了摇头,揭晓了答案。 “这回不是,据我那同乡小姐妹说,不知真假,她恍惚听到了宣阳殿下在外头找了个男宠,都说到谁是谁的人的份上了,你说厉不厉害?” “啊?” “这回如此刺激,那岂不是要翻了天?陛下不得被宣阳殿下气死?” 作为宫里的老人,她们可太知道陛下有多想和魏大将军家结亲了,如今出了这茬事,陛下不得雷霆震怒? “是呢,当时宣阳殿下身边的林姑姑和宋公公、还有芙蓉姐姐都差点被杖毙了,不过后来又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陛下和宣阳殿下又相安无事了,只不过……” 活泼的宫人声音又压低了些,语气带着几分不可置信道:“据说陛下前脚走,后脚便有瓦泥匠去了北芜殿那边,不知是砌什么,但铁定跟宣阳殿下有关。” “对,一定是这样。” “不如我们明日去北芜殿那边瞧瞧,看看那边在砌什么?” 这一提议刚出来,便被另一个宫人给掐死了。 “你可别找死,陛下下了令不准不相干的人靠近那里,一律发现就要杖责五十,我可不想因着这份好奇心送了命,你也别去。” 另一人点点头,心有余悸。 “你说,若是宣阳殿下这事是真的,那同魏大将军家的婚事……” “天家公主尊贵,就算是寻了男宠,挑个金陵仕宦家脾气弱些的儿郎,料要是不敢说什么的,可魏家郎君可不同,据说是个性情乖张飞扬的,战场上一枪都能将那些凶恶的匈奴人戳个对穿,能接受宣阳殿下养男宠吗?” 就如平时闲叙一般无二,声音柔细的宫人开始和小姐妹猜测着。 “咱们管这么多干嘛,左右太后娘娘的寿辰没几天就到了,祝完寿,魏大将军就要携小将军回朔州,那时什么结果便清晰明了了,我们等着瞧便是。” “嘿嘿,说的也是。” 宫人笑,话语随着距离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淡。 朦胧的夜幕中,将这番八卦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的魏泫撇了撇嘴,隐隐还能听到少年的冷哼声。 第25章 竟还是个风流不安分的。 魏泫冷笑,觉得老天爷都不看好他与皇家的姻缘。 关于前朝那位益阳长公主养一府面首而驸马屁都不敢放一个的窝囊事迹,魏泫自然是听过几耳朵的。 那个宫人说得没错,他可不是金陵某些窝囊废,媳妇出墙了还能忍气吞声地过日子。 若换成是自己的媳妇敢出墙,他非得好好收拾那一对狗男女。 先杀奸夫,再…… 算了,毕竟是公主,杀了惹事端。 一阵夜风吹过,魏泫反应过来这不是他该想的,他该想的是眼下自己的终身大事才是。 念及连着六日的等待都落空了,魏泫觉得心头焦灼地厉害,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煎熬。 不行,明日得找上门去。 金陵赵家,金玉生意,应该不难找。 …… 本来抱着十足的信心,甚至想过找到人之后好好商量着,务必将人哄好。 脑中设想的很好,然跑了一上午,嘴皮子都差点磨破了,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魏泫在最为富庶金贵的东市问了几圈,也没问出这做金玉生意的赵家是何许人家。 每个人听到他的问话,只会神色发懵地回忆着什么,然后如出一辙地反问他:“金陵还有做金玉生意的赵家?” 魏泫打听消息也不是随随便便在大街上拉个人问的,他找的都是东市开铺子的生意人,就像是当官的是一个圈子,商贾之间也是。 从这些商贾身上打听,消息来得最快。 但魏泫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怎会没有,赵姓,经营的金玉生意,应当是巨富,家中还有个容貌极其美丽的千金,你再好好想想?” 魏泫虽没怎么接触过姑娘,但审美还是有的,那姑娘生的,他不相信在金陵没有名声。 见眼前的小郎君神色不好,那同样是在金陵经营着金玉铺子的掌柜斟酌了一番继续道:“金陵倒是有赵姓商贾……” 还没等魏泫缓下神色,就听见那掌柜继续说:“不过不是经营金玉生意的,而是茶叶生意,铺子也不大,不是什么巨富,且家中压根没有什么千金,三个都是儿子罢了。” 刚掀上去的嘴角又降了下来,魏泫心中好不容易攒起的希望犹如最为脆弱的琉璃杯子,啪得一下摔在了地上,碎成渣渣。 一路上,魏泫心中阴霾阵阵,比昨日更甚百倍。 呵,连家世姓名都是胡编乱造的,还说不是将他当个玩意? 恼火侵占了他的理智,可惜眼前没有那个始乱终弃的姑娘,要不然魏泫一定扼住她的脖颈,问她为何要这样玩弄他。 “站住!” 正满心怨愤地出神走着,忽地一侧灌木丛悉悉索索地发出声响,伴随而来的是一个属于孩童的清脆叱喝。 骄矜,傲慢,听着像个尊贵的主儿。 魏泫生性警觉,当察觉到灌木丛有动静后,立即侧开了身子,眸光凌厉地看向那处。 要不是想到这是金陵皇宫,他没佩刀刃在身,依照魏泫往日的习惯,早就一刀划过去了。 但好在他没这样做,因为出来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胖娃娃,手里拿着一个他一脚能将其踩得稀碎的小木弓,对着他虚张声势着。 那张胖乎乎的小脸上摆出那样严肃的表情,倒有些引人发笑。 不出意料,他也笑出声来了,一点也没有掩饰其中的轻蔑嘲笑之意。 这可真是气煞了元烈,竟还有人这般无视嘲笑他。 他可是皇长孙,这不知是谁家第一次进宫的儿郎,态度太不谦卑。 “哪来的毛头小子,头一次进宫吧,竟不认得本殿下?” 元烈纵使高昂着脑袋,但面对魏泫的高大挺拔,还是在气势上狠狠输了一截。 意识到这一点,元烈站到了身侧的大石头上,但发现还是矮了一截,还是需要仰视这个胆敢嘲笑他的小子。 他非常郁闷,也非常恼怒,刚想继续发威,就被魏泫一手夺过了那个小木弓,提溜住了后颈。 “殿下?你这熊孩子是哪家的?八皇子还是皇长孙?” 魏泫对皇族的人员也是有粗浅的了解的,这个年岁还称自己殿下的孩童,大概只有八皇子元衍和皇长孙元烈了。 然他接触得不多,一时猜不到是哪个金疙瘩。 但看着这无法无天得骄狂脾性,应当是那位千娇万宠的…… “本殿下是皇长孙,你又是何人,敢这般冒犯本殿下,小心我去皇祖父那里告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被夺了武器,又被魏泫这般污辱性极强地拎着,元烈气得脸都红了。 他第一次如此后悔自己是背着宫人偷溜出来玩耍的,被制得服服帖帖,一点也反抗不了。 谁又能料到这个人竟这样胆大包天,在他都说了自己身份之后还敢拎着,丝毫不给他颜面。 这段时间他被皇祖父考校功课,结果很不理想,被下令在东宫好好读书,还让少傅布置了一大堆课业。 元烈这几日好不容易才被折腾完,想着出来透透气,不想碰上了个不识好歹的。 也难怪元烈不识得眼前人,自己这段时间忙忙碌碌地,加上魏家父子也住在乾元殿,魏泫还是个喜欢往外头跑的,就连魏大将军都是时常找不到人的,何况被皇祖父罚了,一步都不敢往乾元殿踏的元烈? 正待魏泫要开口回答,远处跑来一个小内侍,神色惊惶着,口中惊呼:“还请魏少将军将我家殿下放下~” 里头的焦灼一点不掺假。 木言刚一扭头没防住,自家长孙殿下就跑了出来,实在大意。 如今好不容易找着了,却看见人正被魏少将军拎着,可愁死他了。 魏泫也没打算将这个熊孩子怎么着,听到这小娃娃的随从来了,懒洋洋地松手了。 内侍忙过来将元烈扶住了,也没忘记给魏泫行礼。 “你就是朔州来的魏家人,我未来的小姑父?” 本来还想计较些什么,元烈一听魏泫身份,态度立即就变了,眼中甚至还带着崇拜。 这般年纪的孩子,最是懵懂单纯,也最是崇拜顶天立地的沙场大将军,元烈更是这样。 尤其是这个将军还会是他未来的小姑父,元烈更喜欢了。 先前的龃龉一扫而空,元烈小木弓也不要了,抱着魏泫的腿,一副亲近讨好之意。 魏泫本就不大喜欢熊孩子,加上熊孩子最后那句话,差点没膈应死他,脸色一臭,又提着领子将人拎开了。 “乱喊什么,信不信我揍你?” 本来找不到人心情就不好,眼下还被这熊孩子一句话同那个风流公主扯到了一块,魏泫更气闷了。 双眉紧蹙着,一双凤眼携着冷光,瞪了熊孩子一眼,便迈腿离开。 元烈虽被那一眼震慑住了,但兴奋的情绪促使着他跟上去,缠着魏泫道:“小姑父,小姑父,听闻你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可不可以教教我武功,我长大了也相当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小孩子最是难缠,魏泫头一次体会到了,将小胖子扯开之际,捏了捏元烈肉乎乎的胳膊,皮笑肉不笑道:“长孙殿下若真想学武,还是先改掉你这整日养尊处优的习惯,每日多动动,减减肉,要不然到了战场上都会成为敌军铁蹄下最大的肉饼~” 魏泫是个嘴损的,尤其在这个不爽的时间段遇上这么一个熊孩子,他可不会吝啬。 “还有,不要再叫我小姑父,我不是你小姑父。” 说完,魏泫也不欲同这个熊孩子废话,转身就往乾元殿的住处走。 元烈小孩子心性,被吓了一下,没多久热情又回来了,只不过这回记住了魏泫的警告,不再喊人小姑父,而是…… “魏、魏二哥哥,你等等我啊~” 也不管身后内侍木言的劝阻,又要追上去。 然元烈只是个人小腿短的小屁孩,哪里能追得上故意不等他的魏泫,很快便被抛下了,累得他扶着小胖腿直喘气。 …… 日子如流水一般,逐渐靠近了当今太后娘娘的寿辰四月二十。 临着寿宴前,昭兰想着提早去皇祖母那里认认脸,以免到那天皇祖母又将她当成别人。 皇祖母今年整岁七十,正是古稀,人老了,不仅思绪也糊涂了,眼睛也跟着变差,总迷迷糊糊地认错人,分不清谁是谁。 除了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仆,只有父皇这个亲亲儿子还能记着,,剩下的人大概率会被老太太认错。 比如上一次,昭兰还被皇祖母认成她长梓殿的宫人凌儿,可是气坏了她。 今日过去,不晓得有得将她认成谁。 照例麻木地向父皇报备了行踪,昭兰同过来寻她的四姐一道出了芷兰殿。 …… 魏泫在金陵城又是消耗了好几日,仍旧是一无所获,他精气神都差了许多。 尤其是那周身的情绪,低靡又紧绷,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心情极差。 又是一日出门,魏大将军看着执着的儿子,唏嘘道:“又出去啊?” 作为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父子两,魏戍自然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想宽慰两句,但儿子成了闷葫芦,这回怎么都不开口了,让他也无从下手。 “嗯,还是老样子,不用等我用饭了。” 闷闷地回了句,魏泫不再废话,理了理今日仍旧精心准备的绯色衣袍,抬脚走了。 魏戍在后头摇摇头,任他去了。 魏泫面无表情地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觉得这事神了。 一个大活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任他在金陵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但又不知道不对劲在哪。 正出着神,一颗石子不轻不重地打在了他的鞋子上,准确来说是滚在了他脚脖子上,然后无力地滚下去。 魏泫压了压眉,循着方向看去,又瞧见了皇长孙那个熊孩子,正举着一个牛皮小弹弓讨好般地朝他笑。 “魏二哥哥,你看我的弹弓厉不厉害?” 元烈觉得自己已经很厉害了,就是力气小了点,所以石子才那么无力。 说完,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双星星眼直勾勾看着魏泫,若是个正当年纪的姑娘,魏泫都觉得对方是爱慕他了,就如同那个…… 提到她,魏泫神色又是一暗,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 他想好了,等他找到那个负心薄性的姑娘,他一定要让她知道玩弄别人真心的下场。 “你拿弹弓的姿势都错了,这样更打不远。” 不知是不是气昏了头,魏泫竟有闲暇跟这个小胖子皇孙浪费口舌了。 许是这小胖子肉乎乎的脸瞧着是有几分可爱,或者说那眉宇间有几分那人的影子。 连魏泫也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竟能将这毫不相干的二人联系到一起。 “那应该怎么拿,魏二哥哥教教我。” 元烈见魏泫愿意搭理自己,忙舔着脸来求教了。 魏泫想着今日八成又是徒劳无功的一天,在这耗一会也无伤大雅,便耐着性子教起小皇孙打弹弓。 这也是他小时候常玩的小东西,加上天赋与经验优势,三两下就将小皇孙错误的方式掰了过来,一颗石子打出老远。 “哇,魏二哥哥好厉害,不愧是大将军!” 小孩子也最会恭维,且不会有任何虚伪的痕迹,魏泫看着小皇孙明显进步了许多的技术,也扯了扯嘴角。 “记得别往无辜的人身上打就是。” “我还有事,你自个慢慢玩。” 说罢,魏泫理了理护腕,抬腿离开。 元烈得了指教,正兴奋地卖弄着,也就不执着于他的魏二哥哥走了,想着几步远的林子里鸟雀多,他要去试试。 跟着的宫人没法子,都陪着这个小祖宗玩。 刚进了林子,元烈就胡乱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由于一颗心扑在鸟身上,他没注意几颗石子上沾了青苔,瞄准前方最低树枝上的一只麻雀,他用刚学会的技艺嗖得一下将石子打了出去。 结果,鸟没打中,还误伤了刚好经过的人。 “哎呦……” “是谁,谁暗算本公主?滚出来!” 顿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怒吼声穿透这片林子,大半的鸟儿都被这声给惊走了。 与此同时被惊到的,还有差点踏出此地的魏泫。 这声音,他化成灰都记得! 第26章 这声音,鲜活娇媚,又中气十足,魏泫再熟悉不过了。 围绕在他眼前的迷雾完全破开,他愁苦烦闷了许多日子的心也豁然开朗,然紧随而来的,还有疑惑。 她为何在皇宫里? 这个疑惑很快便被解答了,因为魏泫回头的功夫,便看见小皇孙像个陀螺一般从林子里蹿出来,身后跟着的是一个身着百蝶穿花留仙裙的姑娘,跑得像一阵风,很快将人矮腿短的小皇孙追上了。 二话不说,直接将小胖子揪住了,动作熟稔且麻利地将人按在半人高的青石上,啪啪扇了小皇孙的屁股几下,打得人哇哇叫。 “臭小子,几天不打胆儿肥了,竟敢用弹弓打我,还用的长青苔的脏石子,我这裙子还是头一天穿,你倒好,刚露头就给我嚯嚯了,我今天不把你屁股打成八瓣我就不姓元!” 屁股上重重挨了几下,虽然也没有很疼,但元烈觉得自己身为皇太孙的尊严和脸面都丢尽了。 但揍他的又是平素最不好惹的小姑姑,元烈那皇长孙的架子可半分拿不出来,只能凄凄惨惨地求饶道:“小姑姑我错了,别打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哪知道小姑姑刚好过来,哇~” 跟着过来的内侍宫人对这一幕也算是司空见惯了,没有上去劝阻什么的,毕竟揍人的和被揍的都不是她们的身份可以僭越的存在。 宣阳殿下揍长孙殿下已经不是头一次了,人家姑侄两的家事,她们做奴婢的哪里敢过去拉扯,何况本来就是长孙殿下顽皮欠收拾,她们等这出戏也等很久了。 很想乐出声,但大庭广众之下,她们只能强忍着直抽嘴角。 元昭灵是现场唯一能行劝阻之事的人了,看着小妹抽了大侄子几巴掌,想来也是解气了,立即就上来劝了。 “小妹稍安勿躁,小烈也不是故意的,他哪里能看到我们过来,也就是你倒霉走在了外侧,要是我走在外侧怕是就轮到我了,揍也揍了,就算了吧。” 显然也是见惯了这场面,元昭灵嘴角甚至带着细密的笑意,俨然是看完好戏的状态。 昭兰也是一时火气上了头,如今扇了大侄儿屁股几下,火气消了大半,但瞅着早上刚换上的新裙子沾染的污渍,心头微恼,又是啪得一巴掌打下去,才气哼哼地作罢。 “放过你了,再让我抓到,你就等着我去你皇祖父那里说你的坏话吧。” 这对刚从平熙帝手中逃脱的元烈来说是十分有威慑力的,忙不迭小鸡啄米地点头,不敢犟一句。 “那这回,小姑姑既已打过我了,就不能去皇祖父那里告状了哦~” 挣脱后,元烈揉了揉被揍了几下的屁股,小心翼翼道。 昭兰拎着裙摆看着那块沾着青苔砸出来的污渍,一个嗯字好似从鼻孔里哼出来,一听便是余怒未消的。 但元烈这边得了准信,生怕小姑姑再揍他几下,一溜烟就带着身边的宫人跑了,只留下昭兰和四姐一行人。 “四姐,我要回去换身衣裳,你是先去还是随我一起?” 昭兰无法容忍衣裙上染着污渍,就要回去换一身 元昭灵左右也无事,便笑着应道:“随你一道吧。” 昭兰点头,神色郁郁地回去了。 昭兰爱穿亮色,今日的衣裙是鲜亮的桃红色,在一行人乃至整个宫苑中都十分惹眼。 追着那抹靓丽的色彩,魏泫之前隐匿的身形自树后出现,一双眼眸黑亮惊人,直勾勾看着那抹远去的桃红色身影。 就如同一只久候了多时终于等到猎物的孤狼,周身都环绕着蓄势待发的气息。 直到那抹亮色消失在拐角处,再也看不见时,魏泫才堪堪将粘腻的目光收回来,似怒似笑。 “赵兰,宣阳公主……” 魏泫只是粗浅知道皇室的成员,但并不代表他知晓每个公主的闺名,顶多是知道个封号。 也正是吃了这个大亏,魏泫没有当即察觉到异样。 但如今眼前发生的一切将真相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他面前,魏泫想怀疑都难。 能被皇长孙唤一声小姑姑,这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不过谁能想到,堂堂金枝玉叶会私逃出宫,和他来一段露水情缘。 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连日来的阴云尽数散去,但随之而来的还有往日不曾放在心上的各色传闻。 如今都化作回旋镖扎在他的心口,让他再忍不住,怒得笑出声来。 怨不得对朔州那样排斥,一听他陈说自己是朔州人,便毫不留情地抛弃自己。 什么家中强迫她和不喜欢的人成婚,不就是他吗? 什么在外头寻了个男宠,不也是他吗? 他倒成了男宠了,可真是个荒唐事! 在树下杵了半晌,魏泫耐心十足地将前前后后理了个清楚明白,并且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法子。 一个会让他期待又兴奋的法子,还能报复报复那个没良心的。 越想越兴奋,魏泫恨不得立即去陛下面前陈说。 但他还是忍住了,脚步一转,原路回了乾元殿,寻到了父亲魏戍跟前。 彼时魏戍正在院子里练枪,一杆玄铁长枪被久经沙场的猛将舞得虎虎生风。 魏泫见状,大概也是想解一解身体中残留的颤栗感,也抽走架子上的一杆长枪,和父亲对阵了起来。 交手的一霎那,魏戍很是诧异。 “你怎么又回来了?稀奇……” 哪次出去不是着急忙慌的,生怕错过什么似的,如今竟舍得掉头回来。 魏泫枪尖轻挑,化开父亲的招式,眉宇间带着还未淡却的兴奋,道:“寻到人了,往后不用再去了。” “哦,对了爹,我想迎娶宣阳公主。” 魏戍嘴里那一句“那便好”还未出来,蓦地听到这一句话,魏戍难得一惊,分神之下枪尖一歪,要不是魏泫机敏及时后撤,怕是那一枪要挑到肩膀。 “爹有必要那么惊讶吗?差点戳儿子一枪。” 魏泫侧开身子,调侃似的说了句,眼中染着笑,看着一身的精神抖擞,不再是前几日的怨鬼模样。 “你要娶宣阳殿下是好事,但,你不要外头那个了吗?” 魏戍将枪竖在地上,下巴向宫外的天际扬了扬,不可置信地问道。 旁人不知道,魏戍这个当父亲的又哪里会不知道? 不说那日在月满楼看到的一幕,就说儿子这三天两头地往外跑,时常面色红润、喜气洋洋地回来,魏戍也知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同那姑娘处了鸳鸯,春色闹人罢了。 可如今又是怎么一回事,就算是同人家姑娘崩了,也不能赌气说要尚公主吧? 父子之间哪有什么隐瞒,魏泫也不欲瞒他,直截了当道:“你儿子被玩弄感情了,她是元昭兰。” 只这一句,魏戍安静了下来,神色诡异,眸中抑着星星点点的笑。 有点不厚道,但他真的有些忍不住。 见儿子预见性地紧盯着自己,魏戍终究还是靠着坚韧的耐性忍住了,只正经开口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魏戍似乎忘了儿子先前的口出惊语,竟憨厚地又问了一遍。 魏泫也不嫌父亲健忘,只再度重复道:“去陛下那里请婚,我娶她。” 魏戍不会去想儿子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欣慰地抚掌笑道:“可喜可喜,我魏家要有后了。” 父亲再正经不过的一句庆贺话语,魏泫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听红了脸。 叹完,魏戍又接着道:“你能答应,是再好不过的事,若是你们小年轻能看对眼比什么都有用。” “只不过,宣阳殿下似乎不大想嫁……” 魏戍忽地想起了刚来金陵那几遭,宣阳殿下左推右推的情状,语气带着些不确定。 这话算是惹恼了魏泫,他本含着淡笑的脸一沉,信誓旦旦地反驳道:“不,父亲,她喜欢我。” 被儿子简洁而有力的话语堵回来,魏戍心中知道不该再说些不讨喜的话了,遂转了了个让儿子欢喜的话题道:“那,待太后娘娘的寿宴结束,我便为你与宣阳殿下请婚。” 魏泫摇头,眉宇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急切,斩钉截铁道:“不用等那么久,就现在,爹,我们即刻过去。” 说完,魏泫露出白生生的牙,笑得肆意轻狂。 魏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依了他。 真是,没见过这么急色的。 …… 乾元殿里,平熙帝爽快的大笑声如惊雷一般透过屋檐,惊起十来只在此歇脚的喜鹊。 魏家父子二人显然也被陛下这一动静给惊到了,皆无奈堆着笑。 待笑够了,平熙帝意识到人家父子两还在看着,也有些难为情,故作正经地解释道:“朕这是太高兴了,我家小五能嫁与二郎这般出色的儿郎,我属实为她高兴来着。” 说这话时,平熙帝面上堆满了笑,嘴角根本压不下去。 “不过……” 平熙帝忽地想起了一个不大美妙的事,又挑起了话题道:“那日在月满楼,你怀里那个姑娘……” 平熙帝眸光落在魏泫身上,话语隐隐有质问之意。 虽然他十分渴望能和这戍边大将成为亲家,牢牢将魏家绑在他这一边,但不代表他一点也不疼惜女儿。 那日他可是都看见了,这魏家二郎光天化日之下与一个姑娘卿卿我我,现在又来求亲,平熙帝心里还是有疙瘩的。 若只是露水情缘,他便骂此子一句风流浪荡,不似其父伟岸方正。 若背着他与小五还在偷偷和旁的姑娘私相授受,平熙帝就算不为小五考虑,也要顾及自己皇家的颜面。 这分明太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可以说是公然挑衅,他怎能愿意? 被提及这场旧事,魏泫四平八稳,丝毫不慌,悠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姿轻快潇洒。 面上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魏泫拱手回道:“陛下不觉得那姑娘似曾相识吗?” 平熙帝眼珠一颤,眸子越瞪越大,最终了悟了。 而长梓殿那边,待昭兰换了一身衣裳过去,果然是姗姗来迟的一个。 不过这都是芝麻大点的小事,皇祖母根本不会在意,因为今日她将其认成了刚刚去了净房的太子妃嫂嫂,还拉着她的手说,大孙媳妇,你怎么回来还变矮了? 虽然很无奈,但得了满殿的笑语也还不错,至少这一日昭兰是在热热闹闹的环境中度过的,没想起什么伤心事。 …… 到了皇祖母寿宴这一日,昭兰有些恹恹无力。 若按照往常,她本该开开心心地装扮自己,然后盛装出席皇祖母的生辰宴。 然一想到那个魏家子很可能也在宴席上,昭兰就不大想去。 魏家父子明面上本就是为了庆贺皇祖母的寿辰来的,这样庄重盛大的席面,加之父皇那点撮合的小心思,昭兰想看不透都难。 自己坚持了那么久,万一就今儿一露面,魏家那厮再是个见色起意的,入了他的眼,闹着要娶她就不好了。 虽然这话说得自己也觉得有些不要脸,但昭兰自负也是个漂亮的姑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如果可以,她还是不想去的,但皇祖母的寿辰,她怎能避而不见? 眼看着夜幕降临,昭兰愁得在秋千上耷拉着脑袋。 芙蓉含笑过来,问她今日要穿哪身衣裳过去。 那笑容太过灿烂,生生刺痛了昭兰的眼。 芙蓉这丫头,那日死里逃生又被发了半年的俸银,根本笑不出来,一直哭丧着脸。 后来待昭兰缓过来劲,怜惜月娘三人都是为着自己受了难,一人赏了百两黄金,芙蓉这厢才眉开眼笑起来,一直到现在,还每日欢欢喜喜的,都忘了担她主子的忧了。 刚想出口抱怨几句,昭兰余光瞥见一只癞蛤蟆从在墙边蹦来蹦去,一头扎进草丛里,再不见踪影。 “真丑。” 昭兰无意识地念叨了一句,下一刻,像是被这句话点醒了,恍然间有了个绝好的主意。 不是担心魏家子因美貌瞧上自己吗? 那自己就变丑,人都是第一眼看长相,面对一个本来就不想娶的丑公主,昭兰不信魏家子还能对她产生好感。 说干就干,昭兰拉着芙蓉进去给她“盛装打扮”。 第27章 长梓殿,今夜灯火通明,达官贵人云集,尽管还未真正开席,宴席上已有推杯换盏之意。 平熙帝同今日的寿星太后娘娘坐在上首,一问一答地倒是十分融洽,就是苦了平熙帝一直要给脑子糊涂眼神也不好的老母亲介绍家里人,忙得不亦乐乎。 昭兰终于在快要开宴时姗姗来迟,只不过一进门就让瞧见她的人惊得目瞪口呆。 只因她今日的盛装打扮太过特别。 一身深紫得有些老气的、仿佛过时了几百年的裙子过分臃肿地裹在身上,将曼妙身姿尽数掩下,一眼会让人觉得是个年纪不小的妇人。 待看清脸,又觉得拿不定主意了。 那是一张涂了过多铅粉的惨白面孔,厚厚的好几层粉,将主人原本的美丽五官都遮掩了下去,只能看见那一张犹如面具一般的脸。 甚至还涂着鲜红到刺目的唇脂,如鲜血一般醒目,甚至在夜里看去还有些诡异和瘆人。 除了对昭兰异常熟悉的人,眼下看到昭兰的人压根没认出来这是宣阳殿下,只以为是哪个不服老的太妃。 然平熙帝和姚皇后是能认出自己的女儿的,两人如出一辙地神色复杂,不知道说些什么。 平熙帝看着席位上孤身一人的魏戍,心中叹了一声好在魏家小子没有来,要不然瞧见小五这个鬼样子,定然发笑。 那日魏家请婚后,平熙帝终于将事情全明白了过来。 那丫头还是诓骗了他,还是在外头处了个鸳鸯想气他,不过这丫头歪打正着正好顺了他的意,平熙帝也就不打算和她计较了。 只不过魏家小子请求他暂时保密,说要给小五一个大大的惊喜。 这不算什么难为人的要求,而且因着自己那一点想看戏的小小私心,平熙帝爽快地应了。 本来还对幺女远嫁边关的事存着愧疚,如今得知这驸马是她自己选的,心中应当是有几分喜欢的,平熙帝便没那样愧疚了。 将目光从昭兰那辣眼的装扮上移开,平熙帝接着跟给母亲拜寿的大臣言语交涉,笑呵呵地,看不出一点不满。 昭兰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父皇见自己在宴会上如此装扮,竟一点不生气吗? 跟着引路的宫人,昭兰和四姐在属于自己的席位上坐下,同其余三位姐姐打招呼。 长姐还是温和淡然的模样,仿佛一切都未变过,见昭兰盯着那副鬼样子看过来,元昭仪忍俊不禁。 想来正是这抹笑意,引得宴席上一贵族公子频频望过来,正是昭兰那个前姐夫,顾家长子顾昀。 长姐也不瞧他,但顾昀却时不时瞧长姐,一副不值钱的模样,倒有了几分二姐夫的样子。 可那又怎么样,一切都晚了,当初跟个木头一样,不知晓呵护妻子,一家子见长姐三年无所出,便张罗着想给顾昀纳妾,顾昀那个不顶用的,竟也动了心思,来问长姐的意思,大有将舅家表妹纳进来的意思。 那夜大雨淋漓,长姐从顾家跑回皇宫,神色木然地同父皇母后说不想同顾昀过了,宁愿去做女冠。 长姐一向是家中最为懂事的女儿,从小到大一直未让平熙帝费过心,不似三姐和自己,时不时便让父皇头疼。 见长女这个样子,饶是父皇瞧了都动容,左右这么多年了,朝政早就稳固了,这一纸和离书,平熙帝也就赐下了。 以为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没想到这个前姐夫没死心,知道长姐最好了,也不顾家中微词,大有追回长姐的意思。 平日里长姐不见他,如今赶上了皇祖母寿宴,顾昀眼巴巴地来了。 昭兰才不会散发同情心可怜顾昀,谁让他当初不好好珍惜,怪得了谁。 想起那日在街头瞧见顾昀,昭兰还生怕他去宫里告状,现在看来是没有,也算他识时务,要不然昭兰不介意去长姐面前蛐蛐他几句。 二姐同二姐夫还是往常那样,如胶似漆,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二人的旷世绝恋。 二姐夫热情,不时会做出些亲昵的举动,清冷出尘如二姐会忍不住脸红。 看见昭兰这副尊容的时候,先是惊愕,然后便无奈地叹了口气。 三姐给的反应最大,直接嫌弃地瞥了她一眼,笑得花枝乱颤,惹得父皇瞪了她一眼。 昭兰脸皮厚,不在意,她只关心自己现在这个丑样子有没有把魏家子吓退。 借着饮下一盏梅子酿的间隙,昭兰偷偷往魏家席位上瞥了一眼,一是想看看魏家子有没有被她吓退,而是突然有点想看看对方到底什么模样,是否真是父皇夸得那般好。 借着广袖半遮掩着,昭兰看见了沉稳端肃得魏大将军,紧接着目光移动,看见了他身边身形魁梧的汉子。 隔得有些远,昭兰看不清那魏家子眉眼口鼻到底生什么样,但可以确定是个皮肤黝黑、粗犷不秀气的,尤其再配上那虎背熊腰,昭兰沉默了。 此时此刻,她想请教父皇,什么时候生了眼疾? 那厢,刚接到朔州传信来与自家大将军商讨匈奴内斗这等要事的侯校尉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宣阳公主当成了自家少将军,正满面严肃地回着大将军的话。 “对了,将军,少将军今日怎么没出席?” 事情聊得差不多了,侯校尉没瞧见魏泫的身影,多嘴问了句。 提起这事,魏戍神色无奈地替儿子圆谎道:“他今日身子不适,便没能来。” 魏戍说这话时都觉得脸红,他还能不知道这小子打什么主意,不就是怕今日出席了宣阳殿下认出他吗? 魏戍知道儿子那点恶劣心思,也曾劝过他三思而后行,要不然到最后玩大了引火烧身。 可惜这小子是个犟种,就是不听,偏生陛下也不知在想什么,乐意惯着,他还能说什么。 昭兰近来本就胃口不好,如今瞧了魏家子的相貌,更是没了胃口,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好想她的陈郎,早知道自己和他吵完回去就被父皇逮住,她就宽容些了,也不至于和陈郎连最后一面都是不欢而散。 越想越难受,连带着气闷不已,昭兰要去外头走走。 “小妹要去哪?” 元昭灵见昭兰动作,停下和安六郎私下的眉来眼去,好奇问道 昭兰慢吞吞理了理裙子,无精打采地回道:“有点闷,我出去透透气。” “可要我陪着你?” 别看元昭灵性子软糯羞怯,但很多时候在昭兰面前很有当姐姐的样子。 或许是因为她只能当昭兰的姐姐吧。 “不用,四姐继续同四姐夫暗送秋波吧,我一个人便可。” 临了还不忘逗逗四姐,在四姐羞红的俏脸下离开。 今夜只芙蓉跟着,主仆二人迎着微微有些热意的晚风,去了长梓殿外的一处亭子里。 “殿下冷不冷,要是冷的话婢子去拿个披风?” 芙蓉是个贴心的,只不过昭兰现在心里燥得很,都要起火了,哪里会冷。 “哪里需要,这风都带着热气了,都想拿把扇子扇扇,你老实待着吧。” 闻言,芙蓉没再说话了。 脚下的亭子处于高地,下方是一方莲池,被月色笼着,不时泛着柔和的波光。 昭兰失神地盯着那方莲池,怔怔地看着,刚想抒发一下心中的苦闷,矫情念几句伤感的酸诗,余光瞥见莲池畔站着一个人。 昭兰凝了那人几息,像是见鬼了一般,揉了揉眼睛,再度瞪过去。 “我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昭兰扯了扯芙蓉,一边指着那道人影,一边轻声问道。 像是害怕打破了幻象,昭兰声音都是压低的。 芙蓉循着殿下所指的方向,也瞪圆了眼,结结巴巴道:“殿、殿下,好像不是幻觉,真的是陈郎君!” “陈郎君还笑了!” 不消芙蓉多说,昭兰自然也是瞧见了。 夜色里,少年那一抹轻佻的笑容如罂粟花绽放,惑人的同时又充斥着危险。 然此刻的昭兰已经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哪里能在意那丝丝缕缕的危险,脑袋一热就提裙冲过去了。 连日来的焦灼和愁闷通通在这一刻被蒸发了,心中只有这突如其来的欢欣,飞一般地扑到了少年怀中,紧紧环住那截劲瘦的腰身。 长梓殿的喧嚣在这一刻消失了,虫鸣声也听不见了,昭兰耳畔只有少年带着心跳声的温暖胸膛,她心中的欢喜几乎要溢出来。 “你怎么在这,我不是在做梦吧?” 双臂不离少年腰际,昭兰扬起一抹自认为灿烂美丽的笑,语调掺着欢喜。 但她忘了,自己今夜将自己打扮成了个什么鬼样,只觉得对方神色有些古怪。 魏泫已经守株待兔很久了,本想着说不上话,来瞧一眼也好,竟好运碰上人出来晃荡。 要不是熟悉这姑娘,凭她今日这一身,魏泫差点不敢认。 在莲池畔凝了人好久,魏泫才成功让人注意到他。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这姑娘竟跟个陀螺一样冲过来,要不是他自小习武,底盘稳,都有可能被她撞池子里去。 腰如同被一条八爪鱼给缠缚住了,魏泫只觉怀中软绵绵的一团,抱着十分充实。 不过待人抬头说话时,魏泫看清那张敷了厚厚脂粉的面庞,他面皮抽了抽。 “殿下这是准备去跳大神,脸刷成这样,真吓人。” 魏泫心中还记着仇,虽面上笑着,然说话间阴阳怪气的。 昭兰看着因为自己扑得太猛,少年衣袍上沾染的妆粉,刚想不好意思地说声抱歉,然后知后觉的昭兰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僵,讪笑着松开手道:“你知道了啊……” 本想瞒着,等时机成熟了再告知他,没想到老天不等她,让陈郎直接撞破了。 尽管涂着厚厚的妆粉,魏泫也能看清少女面上的尴尬,但他没有停下,反而继续进攻道:“若是我今日未曾进宫瞧见殿下,殿下还要瞒我到什么时候?或许是不打算告诉我了吧。” “商贾赵家、金玉生意,甚至连名字都是瞎掰的,说消失就消失,把我当成什么?” 少年话语中的轻嘲像是一根带刺的羽毛在她心间刮蹭,让她又痒又刺。 “没有的事,我本想着等时机成熟了便告诉你,但中间出了岔子嘛,我被父皇禁足了。” 昭兰嗫喏着,越说越没底气,心虚得要命。 洞悉了一切的魏泫也懒得一句一句问,只握着少女攥着他袍角的柔滑素手,神色满是深意问:“禁足?是因为殿下不愿嫁到朔州魏家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昭兰忙点头应道:“是的是的,二郎你是知道的,我只喜欢你,才不想嫁给什么魏家人!” 昭兰没想到和她的如意郎君还能有再见面的时候,她只觉这一刻弥足珍贵。 夜色中,对少年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少年唇畔浮现出几缕浅薄的笑意。 似乎,有些玩味。 还没等昭兰再看一眼,那抹笑消失了,少年也再度开了口。 “是吗?不是因为殿下不想去朔州才招惹的我吗?” 先是抗拒与他的婚事,如今得知他这个陈郎君也是朔州人,甩头就走了。 由此,魏泫渐渐得出了一个结论,她不愿去朔州,所以冒着风险出宫来勾搭郎君。 有一瞬间,魏泫很庆幸自己那日去了曲江池游船,若不是自己碰上了她,不知她又要去痴缠谁。 脑中设想了一番那场景,魏泫不太能接受。 说到点子上,昭兰心更虚了,没敢搭腔,她确实是存着这种心思,但最后阴沟里翻船了,找的还是朔州人,白忙活了一场。 “如今呢?殿下又打算如何待我?” 见昭兰跟个鹌鹑模样,话也不肯说一句,魏泫气得要命,步步紧逼着。 话题一瞬间又好似穿梭了时空,回到了两人不欢而散的那日。 这对于昭兰来说是个十分艰巨的问题,她难以回答。 小心思一动,昭兰瞥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长梓殿,岔开话题道:“你又为何在这里?” 总归不会是为了见她一面勇闯皇宫吧? 昭兰不信皇城的守卫禁军如此不堪,但一时实在想不到对方为何会在这里。 魏泫没有等到想要的答案,还察觉到昭兰拙劣地转移着话题,他笑了。 左右他已经请过婚了,按着与陛下的约定,待会便有一场精彩的戏,他不急着把人怎么样。 于是乎,他不慌不忙道:“我是魏大将军此番入金陵的随扈,今夜太后娘娘寿宴,随行的兄弟们都来了,我自然也来了。” 如猫戏老鼠一般,魏泫一个接一个地编织谎言,就想看见新婚那日,这姑娘盖头下的脸。 “原来如此。” 昭兰了然地低喃着,接着气愤道:“那你一开始怎么不说!” 害她做了这么久的无用功,到头来付诸东流。 “殿下不也是吗?” 魏泫气定神闲,总有话能将她堵回去,昭兰气得牙痒痒。 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昭兰不知说些什么好,而魏泫等着她。 “你真的不能为我留在金陵吗?” 良久,终于有人打破了平静,昭兰思绪挣扎道。 她贪恋金陵的富贵繁华,但她也实在喜欢眼前的儿郎,怎么取舍,对她来说都很难。 像是怕人跑了一般,昭兰将攥着衣袍改为攥着少年的尾指,语气婉转,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被这一声闹得,魏泫一个能字差点就脱口而出,好在及时咬住了舌尖,才防住。 真够磨人的。 魏泫甚至怀疑这丫头是故意的,用这种可怜兮兮的语气迷惑他,让他心软。 定了定心神,魏泫不介意告诉她即将来临的事。 “不能,而且,殿下即将要嫁到朔州了呢。” 魏泫笑得恶劣,但因笑颜而盛放的眉眼又极为地俊美昳丽,时刻拿捏着昭兰的心神。 不过,她这回注意力被分散了,神色怔然,反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第28章 昭兰的直觉告诉她,可能要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脸色越来越沉。 魏泫也不卖关子,幽幽叹道:“我们将军已然去请婚了,说是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要将殿下与我们少将军的婚事定下来,估计里头应该快要颁旨了。” 明明是她的情郎,然此刻说这话时嘴角却含着笑,像是在看热闹一般。 不过此刻被唬得六神无主的昭兰却没心思管着管那了,一张脸当即便皱了起来,配上这张故意扮丑的脸,看着滑稽无比。 “此话当真?” 少女看着好似快要哭了,分明是一点也不情愿的。 凝着昭兰那双在夜幕里分外明亮的的眼眸,轻而易举看到了其中的抗拒,他没有回答昭兰的问话,而是沉默了几息,继而反问道:“你就这么不想嫁到魏家,假若他会是如我一般的男子,能得你的欢心,你依然不考虑吗?” 魏泫直视着昭兰那双褪去了欢喜,焦灼不已的眼眸,不死心问道。 她明明那样心悦自己,若最后知道他便是她的成婚对象,会不会惊喜之下将前尘一笔勾销? 魏泫实在是太期待那一日了。 思绪越飘越远,仿佛已经飘到了二人的洞房花烛夜,魏泫不自觉勾起唇瓣。 昭兰就没他那般的好心情了,听到心上人问那么离谱的话,她立刻便耐不住了。 “你胡扯什么,那魏泫怎能与你相提并论?我方才在长梓殿都瞧见了,那人生得粗糙可怖,胳膊快要粗过我的腰,哪有什么美姿仪可言,更别提和二郎你相比了,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叫我如何能释怀!”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那张小嘴叭叭个不停,说得尽是些贬损他的话。 这是魏泫头一次从昭兰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姓,但感觉十分糟糕。 他分明没有入长梓殿,更没有粗糙可怖,这丫头是得了失心疯吗? 魏泫想不通这误会是怎么产生的,但也,没有立场和理由去解释。 “所以你是特意打扮成这个鬼样子?” 魏泫哪里还不明白昭兰此番用意,只觉她鬼主意倒是不少。 “对啊,我本想着魏家那小子本就不愿娶我,再见我都那么丑了,必定起不了什么心思,哪知……” 想起方才陈郎与她说得小道消息,昭兰心里越发没底,神色恍惚道:“不行,我得回去瞧瞧。” 说罢,连自己最爱的小情郎都头也不回地抛下了,转身便往长梓殿跑,一边跑还一边在内心祈祷着。 千万是假的,千万是假的。 然老天爷这回没有偏袒她,反而给了她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跨入长梓殿,眼前不再是昏黑一片,殿内琉璃宫灯使得整个大殿亮如白昼,对昭兰来说甚至有些眩目。 也正是那一刻,随着她的到来,昭兰察觉到大殿中到处都是看过来的视线,莫名有种尘埃落定的意思。 起初还不明白,只待昭兰抬头瞧见父皇身侧两手张着摊开的圣旨,俨然读完的许茂许公公,还有魏大将军跪接圣旨的姿态,昭兰心脏仿若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捏住了。 一种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虽只是瞬息,但还是让昭兰呼吸困难。 “呦,宣阳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快接圣旨吧,老奴在此恭贺殿下一声了。” 至于恭贺的是什么,许公公没有明说,昭兰也不用去问,除了与魏家的婚事,再无其他。 “父皇……” 按照礼数,昭兰应立即跪接圣旨,谢其隆恩。 但此刻满心抗拒的昭兰根本无法心甘情愿地照做,反而因为情绪的激昂失声喊了出来。 那一声之下,长梓殿几乎所有人都明晃晃地看了过来,再不用偷摸看了。 连带着一道来的,是父皇晦暗不明的眼神,他站在至高处,面上褪去了温和的笑意,落在昭兰面上的目光只剩下静谧的肃然。 “吾儿不接旨,等什么呢?”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仿佛带着笑意,但昭兰却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威严。 父皇就那么气定神闲地站在高处,俯视着她,用着最从容不迫的语气,就像是拉家常一般亲和。 但昭兰知道,这是父皇动真格的时候。 心脏咚咚地在腔子里跳,她高昂的情绪像一把火,瞬间被父皇浇灭了,眼神不自觉游移在大殿中,她看见了无数人。 从有爵位的公侯到各色品级的官吏,再到兄弟姐妹和同样为了她捏把汗的母后,都在神色各异地注视着她,想知道她解下来会做出什么事。 只有神思已然糊涂了的皇祖母还在笑呵呵地,不知认没认出她来。 昭兰的理智占据了主导,她心头的火焰急速消退,变得冷静沉着。 这不是私下里和父皇拌嘴,也不是为着些可有可无的小事,这是一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赐下去的婚旨,是天家的颜面。 往日昭兰老是同父皇拌嘴争吵,是因为那些事情只是些父皇可以惯着她的小事,不值一提。 而如今这事,绝非往昔,且天子一言九鼎,何况乎圣旨? 赐婚前,昭兰便是知道一旦尘埃落定便无法更改,因而才奋力阻止,希望父皇打消念头。 就像是父皇非要泼出去一盆水,泼之前她还可以勉力拦着,但真正泼出去,倾覆到了地上,再拦便没有什么意义了。 昭兰身为皇家的一员,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斥圣旨,不尊天子,那真是自家人打自家人的脸,不仅如此,还当着外人的面。 理智回笼,昭兰虽在姐妹几个里骄纵些,任性些,但不是不通道理。 此时此刻,昭兰能做的,只有…… 她掩下最后一丝不甘,面上浮现平和的笑意,缓缓跪下,行大礼道:“儿接旨,谢父皇赐婚。” 至此,满殿再不是鸦雀无声,重新谈笑风生,举起了杯盏,一场硝烟散去。 …… 接了赐婚圣旨,便再没有回头路,昭兰明白这一点,自不会乱来。 平熙帝也料定昭兰再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在赐婚后的第三日,便解了昭兰的禁足,任她在金陵玩乐。 昭兰是个极其务实的姑娘,不会为了区区儿女私情便放弃自己拥有的其他东西。 比如亲情,权势,身份…… 她自不会学着话本里的闺阁千金,只为了儿女情长便可以同情郎私逃,做一对四处漂泊的苦命鸳鸯。 奔者为妾,名声更是难听,除非她脑子坏了。 昭兰受着皇室最为精细优渥的供养,享着父母十年如一日的疼爱,她虽不是圣人,但也做不到只顾着自己的私心,其余全然抛诸脑后。 以前还有一线机会可以让她试试,如今木已成舟,她也要适可而止才是。 在芷兰殿的三日,昭兰自我说服着,渐渐安抚住了 自己的心绪。 之后,母后和各宫娘娘都来宽慰过她,就连一向被父皇嫌弃,不让在昭兰面前晃的三姐也随随便便过来了。 除了三姐颇为遗憾地看着她,基本都是来劝她放平心境的,毕竟木已成舟,怨怼不满也是难受在自己身上,让自己不好受。 昭兰不是个会自怨自艾、多愁善感的性子,尽管接了这道万分不喜的圣旨,也不会一直像个失了魂的人,反而会随着时间慢慢将心绪平稳放缓。 知道母后等人都担忧自己,昭兰扬起笑将她们一个个安抚回去,表示自己无碍。 当日下午,父皇便亲自过来探望了她一会,见昭兰能吃能睡的,笑眯眯地将婚期定在下月二十八的消息告知了她。 昭兰手里的桃子顿时就不甜了,甚至还被昭兰一气之下掐出了几个指甲印。 “下月二十八?” “父皇,我投胎都不带那么早的!” 本来就不满意这桩婚事,现下还着急忙慌地将自己嫁出去,像是要丢什么东西,昭兰焉能不气? 况且若是真定了这日,去掉前往朔州的路程,她在金陵待的时间岂不是没几天了? 虽然这几日想过这一天终会到来,但此番到来的如此迅猛,昭兰还是难以接受的。 骂骂咧咧了几句,昭兰看着还在笑呵呵的父皇,先在心里骂了父皇几句无情无义,又舔着脸凑过去。 “父皇,就不能将婚期推迟吗?我还不想那么快离开金陵。” 想着能晚一日便晚一日,昭兰也不奢望别的了。 “不成,我都将诏书下发到礼部了,金口玉言,不能改。” “何况,这是二郎的请求,希望将你速娶回去。” 提到这个,平熙帝面上又挂满了笑。 对于魏家二郎这个请求,平熙帝眼都没眨便应下了。 于公于私,平熙帝都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魏家子如此稀罕小五,于公,这有利于维系两家的关系,让平熙帝觉得他这龙椅坐得更安稳了;于私,魏家子对小五上心,便能让小五得到心仪郎君应有的疼惜和爱意,不像是长女,嫁了个不懂得疼惜妻子的,如今和离了也是一场空。 “二郎二郎,叫得真亲,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亲的我是捡的呢。” 嘴里嘟囔了一句,昭兰不死心,继续找空子钻。 “下月是否有些仓促,我好歹是父皇的女儿,这样短的时间,婚礼能筹备完全吗?莫要再坠了皇家的颜面……” 父皇这人是个在乎颜面的,昭兰希望他此番能改变心意。 然她还是料错了父皇对两家婚事的重视,只听父皇语气轻快道:“这点无需担忧,早在你及笄那年,为父便吩咐各部准备着了,年年如此,如今不过是将早已准备了三次的东西再度打理一下,不费事,完全能来得及。” 平熙帝笑容灿烂,然昭兰却被父皇的笑刺得哪里都疼。 仿佛是想哭,但是克制住了。 “别难过小兰,等你嫁到朔州,你会感谢为父的。” 神秘兮兮地留下这一句话,不等昭兰反驳什么,平熙帝心情明朗地走了,独剩昭兰一人在殿里调节心情。 也许平熙帝算是个细心体贴,又或者他心中的一点愧疚,他兑现了自己当初的诺言,给昭兰筹备丰厚陪嫁的同时,不忘安排些可以带到朔州的厨子来调教,勒令他们在下月二十八前将金陵所有菜式还有金陵城中昭兰喜欢的菜色都学会,然后随着昭兰一起陪嫁到朔州去。 父皇还承诺,每季都遣人来朔州送最实行的衣装和首饰,让昭兰不必担忧自己的一应物品会过时于金陵。 昭兰仍是叹气,觉得不如留在金陵好。 但还有一事昭兰是满意的,那便是自打赐了婚,她便不再被禁足了,又像以前一般可以自由出入宫中了。 时隔多日,再次从宫门踏出,昭兰有种过了三年五载的感觉。 她要出去做最后一件事,那便是了结与陈郎的露水情缘。 听闻跟随魏大将军的部下都住在宫外的四方馆,昭兰是不好找过去的。 恰逢是双日,昭兰便想着碰碰运气,在老地方等着,看看能不能等到人。 怕父皇发现些什么,昭兰还特地找了四姐帮她打掩护,就说是出去散散心。 许是心愿达成,父皇很是好脾气地应了,没有一丝为难和怀疑。 这事是个私事,昭兰便没有带着四姐一道往曲江池来,元昭灵自然也不会去掺和,出了宫门自个逛去了。 一路上,昭兰的心情酸酸涩涩的,像吃了没熟的梅子,五味杂陈。 她本来都做好了等待许久或者空等一日的准备,然下了车子,只轻轻往那棵老柳下一望,昭兰便看见了那道俊挺劲瘦的身影。 正是同她有缘无份的如意郎君。 心里的梅子更酸了,酸得昭兰只想哭。 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原本背对着她的少年缓缓转过了身,朝着远处正在默默凝望他的昭兰浅笑。 抑制住内心的波动,昭兰慢慢走过去,穿越如织的游人,姿态娴静地站在少年跟前。 魏泫皱了皱眉,觉得今日的昭兰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静。 若放在以往,这姑娘都是笑盈盈地凑过来,甚至是扑过来,丝毫不扭捏,倒比他更坦荡大方。 说归说,然魏泫不会排斥,甚至还挺喜欢。 眼下却忽地娴静了起来,倒让魏泫有些不习惯和微微的小失落。 魏泫自然是知道昭兰前后举止不一的原因是什么,但是他眼下还没尽兴,他不会多嘴。 魏泫少见地主动牵起了昭兰的手,还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得昭兰愈发心痛难忍。 她的绝美爱情,就要这样失去了。 一想到日后她嫁到魏家,她的情郎也会成家立业,同别的姑娘相守一生,将和她做过的没做过的通通做一遍,昭兰心口就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喘口气都艰难。 她好不甘心啊! 但偏偏她别无他法,只能遵着前路行走,不能性差踏错。 这一次,昭兰也是为了给两人一个了断,好让自己此生再没有遗憾。 她没有拒绝情郎最后的亲近,只眉目沉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我们寻个稳妥的地吧。” 魏泫一双黑眸直直望进少女沉静的水眸,心中好奇如今的昭兰会如何对待他。 两人选在了画舫,只不过这回没有闲杂人等,除了负责船只行进的人,便只有芙蓉跟上来,守在画舫小室前,神色严肃认真。 昭兰牵着对方的手,二人在软榻上落座。 昭兰坐下后,贪恋地看着少年俊丽的脸庞,出神了好一会,才声音艰涩地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 “我要成婚了,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了,你也赶紧回家去吧。” 第29章 仿佛用了天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语,此刻的昭兰就像是一棵被毒辣的日头暴晒过的小草,蔫头耷脑地没精神。 “你回家后也不要想我了,魏家是朔州的土霸王,要是你犯傻被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回去安安分分地,将我忘了,好好孝顺父母,尽忠职守,再娶个……算了,这个我不想说,提到我就气闷,反正你好好生活便是。” 昭兰本想大方地说出那句娶个好姑娘过日子,然话到嘴边,昭兰只觉太阳穴抽痛,愣是不想说出口,干脆撤回话了。 还在捏着少女软嫩的手,魏泫听到这番决绝的话,怔了几息,有种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的矛盾感。 被赐婚后,对于他这个“男宠”是决计不能再留着的,毕竟天家的颜面摆在前面,魏泫觉得她应当也不是个脑子糊涂拎不清的。 何况哪个男子也无法忍受未婚妻跟旁的男子勾勾搭搭的,魏泫更是不喜。 然这个“男宠”换成自己后,魏泫又迟疑了。 原来她对自己那样热烈的喜欢,也会因为外部的压力,说将自己丢开就丢开吗? 换了一种思路后,魏泫又觉得不平衡了,怨气直往外冒。 “你真的舍得我?” 明知故问,还摆出那样一副被负心的可怜模样,让昭兰心绪越发郁燥了。 她很想抽出自己被握在少年掌心的手,但稍动了一下,对方攥得更紧,一团炽热。 昭兰又哪里想离开这个温柔乡,也就半推半就停了动作,任由他握着。 少年手掌宽厚,五指修长而有力,伸展时纤长雅致,而紧握时便骨节分明。 想来是军户出身的他常年持刀枪剑戟,指腹和掌心带有一层粗粝的茧子,随着少年的揉捏不时刮蹭着昭兰手上的嫩肉。 粗糙的同时,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波接一波的酥麻。 她有些沉醉了,只想被这双手握一辈子。 她苦笑,声音低到了极点,仿若喃喃自语道:“当然不舍,可那又有什么用?继续同你在一起,我两都要遭殃,况且我是大周公主,也不能太过任性,多多少少要考虑些。” 虽有万千不舍,但昭兰话中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魏泫眉心蹙着,俨然是不高兴的模样。 昭兰下意识地想哄人,但此刻觉得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昭兰决定给自己,也给对方留下一个美好的告别。 反握住少年的手,昭兰另一只手扶在他的上臂,身子微微前倾。 正待魏泫好奇昭兰要做些什么,就感受到一股夹杂着淡淡甜香的温热吐息拂面而来,阴影落下,唇被覆住,只剩下一片软香柔嫩。 意识到昭兰做了什么,魏泫瞳仁颤了颤,呼吸急促了起来。 虽有过一次经历,但于昭兰来说,这事还是有些生涩,不知诀窍方法。 本想着就意思那么两下便离开,谁知刚有这念头,下唇便被轻轻咬住了,容不得她离开。 脸贴着脸,两人距离再近不过,昭兰瞪他的那一眼也精准地被接住了。 黑眸轻转,只是微微一笑,紧接着一只大手握住昭兰的腰,猛地一推,虽然力道没有很重,但轻而易举地让昭兰后倾了下去。 少年另一只手垫在了昭兰的后脑勺,少年气势凛冽地压了过来,两人毫无间隙,互相都能感受到对方的温度。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少年人正当妙龄,又是自小习武的军户子弟,骨骼强健,结实有力,昭兰只觉得像是一块山石压在自己身上。 “好重,能不能……” 昭兰刚嘟囔出口,话还没说完,就被牢牢封住了。 也许是将昭兰那句“好重”放在了心上,魏泫很快调整了姿势,一条腿屈撑在软榻上,两臂也是撑着,将人困在中间。 比起昭兰那生涩不熟练的吻,魏泫显然要出色很多,尽管他一开始也有些生涩,只知道在外唇轻啄放肆,但架不住那与生俱来的天赋。 魏泫上手很快,才不过在唇上轻轻厮磨了几下,便迫不及待探知更深的领域。 昭兰本就被亲得有些迷糊,很轻易地便被撬开了关隘,被少年灵活地在其中搅弄风云。 昭兰被弄得全身酥软,根本筋骨好似都变软了,想说话,让他被别那么凶,但发出的只是含糊不清的声音。 唇上火辣辣的,胸腔也是烈火灼原的盛景,昭兰有时防不住,因对方放肆搅弄而唇畔溢出水色,她无法接受,想用手拂去,然被察觉到的魏泫先一步制止,舌尖轻轻一卷便将事情料理了。 本就脸红的昭兰心脏又是狠跳了一下,觉得这人有点不讲究了。 纠缠了许久,就在少年还要沿着下颚往下造作时,昭兰的理智蹦了出来,伸手挡在了脖子前,阻下了魏泫的下一步动作。 昭兰觉得,若是再继续放纵他,怕是待会要出事,虽然她自己也糊里糊涂的,但直觉这种东西很准,昭兰愿意信它。 画舫外游人喧闹,可小室内却安静地出奇,偶尔只有两人长一声短一声的喘息交错出现,平白让空气都炙热了几分。 “呵呵~” 昭兰那防备的姿态逗笑了魏泫,也多少有些未被满足的怨气。 “你挡什么,不是你先的吗?” 不再放肆了,可魏泫也没打算下去,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姿态,将身板较他来说娇小甚多的少女笼罩在怀中,言语逗弄。 昭兰不自觉舔了一下火辣泛肿的唇瓣,生怕这厮再偷袭她,两只小臂横在身前,神色羞恼地反驳道:“我只是要亲一下,没想后面那么多,你太贪了。” 昭兰想得很简单,二人就要自此分离了,以吻作别很是合适,也能给自己留个毕生的念想。 但她真的只是想亲几下便作罢,谁承想这人有点贪了,还那么不讲究。 想起方才被勾缠到无处遁形的感觉,昭兰下意识就是骨头一软。 只是一个吻,竟还能这般亲密交融,不分彼此,真是让人招架不住。 “这就贪了?殿下怕是不知究竟何为贪。” 魏泫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清不楚的话,刚经历了一番纠缠的昭兰也没心思跟他掰扯这个,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示意他起身。 “你快起开……” 魏泫知晓此刻不是收获的时候,目光黏黏乎乎地从被他磨得有些凄惨的唇瓣上移开,又倚回了原处。 昭兰也理着皱了的衣裙,神色再度变回平和。 “我此番来是特地来与你告别的,先前那一下也、也是告别,我们终究有缘无份,你就当从未遇见我吧。” 昭兰说这话的时候,努力让自己的神色和语气平静无波,毕竟她想求一个好聚好散。 然话说出去后,昭兰心里苦得不行,甚至眼眶都酸酸涨涨的。 将情绪抚平,昭兰抬眼去看他,却见人没有半点悲伤,甚至还是轻笑着的。 昭兰突然觉得受到了冒犯,火气上涨。 自己在这为爱情黯然神伤,悲痛欲绝,对方竟然这副反应,这对她来说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这是什么意思?还笑?你没有心!” 想到这厮可能完全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甚至将她当成个乐子,昭兰差点气冒烟了。 像个怒气冲冲的小狮子,魏泫第一反应竟不是慌张,而是觉得很可爱。 然看着人马上就要发威的征兆,魏泫忙不迭握住了那只紧攥着放在腿上的纤手,黑眸轻转,开始哄人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见人还知道解释,昭兰火气下去了那么一丁点,趁胜追击道:“那你什么意思?今天你要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我决不饶你!” 本想威风凛凛地甩开对方的手,奈何攥得太紧,昭兰没成功,便僵持在那。 看着少女气鼓鼓的脸,魏泫似乎是想笑,但拼命忍住了。 他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随之付诸行动了。 改为两手握住少女软嫩柔滑的手,魏泫神色一动,邪气横生道:“殿下如此舍不得我,不若将我偷偷带在身边,一同前往朔州?” 仿佛只是说了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少年神色单纯的紧,像是完全不懂这话的含义似的。 在这句话的冲击下,昭兰满腔的火气都顷刻间散了去,她神色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就要说话,人家却越说越过分了。 “我编个理由,让将军允我稍后独自回去,待殿下婚车出发那日,我潜进殿下婚仪队伍里,一路陪伴殿下,不好吗?” 像是稚童为父母排忧解难,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一副欢欣雀跃求夸赞的神色。 昭兰被这句话搅得全身都在颤栗,有兴奋,但更多得是惊吓。 她晃然间从软榻上站起,魏泫握着的手也适时松开,两人无声对视着。 昭兰先发制人,神色肃然质问他:“你知不道你在说什么,你今日是出门把脑子忘家里了吗?我是代表皇室同魏家联姻,一方是我的父皇,一边是魏大将军,你怎么敢说出这句话的?” “此事我若真采纳了,有一日东窗事发,不仅破坏了皇室与魏家的关系,引发动荡不说,你我二人可没好果子吃,尤其是你,我父皇还能庇护我,你一个无名小卒,你不想活了吗?” 一霎那的心动结束,随之而来的是严峻的形势,昭兰觉得这法子真是烂透了,也亏得对方能想出来,敢想出来。 魏泫被昭兰惊怒的模样弄得一愣,不仅不知悔悟,还笑问道:“你这是在担心我?” 昭兰都要被他整懵了,竟还有心情说笑,真不知这人心是有多大。 昭兰觉得告别也告完了,也没必要跟这厮在这做无用纠缠了,要不然只会让她越发不舍。 转过身,俯视着倚在榻上姿态慵懒的少年郎,昭兰快刀斩乱麻道:“听闻魏大将军后日便会出发回朔州了,你也别想那么多了,回去收拾收拾随着一道回去吧。” “在朔州瞧见了我就当不认识,好好为朝廷效力,争取早日升迁,出人头地。” 昭兰希望自己心仪的人可以有个光明的前途,就算是他日后身侧没有自己,昭兰还是希望他能前途无量。 唏嘘完,也交代了该交代的一切,昭兰最后看了他一眼,决然离去。 魏泫静静地看着那么窈窕背影消失殆尽,神色复杂,一时竟不知作何感想。 第30章 自那日告别后,昭兰便再没有踏出皇宫,老老实实在芷兰殿缩着,有些闷闷不乐。 嫁往朔州在即,她本应该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多出去逛逛,毕竟以后不知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然昭兰的兴致就是提不起来,她宁愿在芷兰殿躺着,不去费那力气。 期间,姚皇后来过一趟,传授女儿些婚前必备的要事,甚至还偷摸带来了图册。 昭兰起初还以为母后给她带了个话本子,心想她现在什么都没兴趣,想让母后带回去,然看了那图册一眼,她就说不出话了。 从母后毫不遮掩的教导中,昭兰双颊红润地明白了一些事情,也知晓了当初月娘为何担忧她会被人欺负,原是这个意思。 可现在回想,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看着图册上那对姿态纠缠的男女,昭兰不自觉想起了皇祖母寿宴那日,魏家二郎那魁梧壮硕的身板,神色惊恐不已。 对比了一下自己这胳膊腿,昭兰脸也不红了,只剩下雪白一片。 这是会死人的吧? 想着想着,昭兰有些想哭,看着那图册更烦了。 姚皇后看出女儿的愁苦,在芷兰殿安慰了好一会,不住叹气。 如果可以,她也想让女儿自由自在地选择良人,为此,她这几年同那老东西吵了好几次嘴,也旁敲侧击地劝过,但都没什么用。 她身为中宫,已经不是年少时可以在家中任性撒泼的小姑娘了,对于这件牵连前朝国体的婚事,姚皇后也不好强行置喙什么,只能往好处想,顺便安慰安慰女儿。 “小兰也不必那样悲观,我观那魏家二郎生得俊俏英武,也是个美郎君,虽不是很了解性情,但瞧着与我们小兰是极其相配的,说不定、说不定是一段良缘呢。” 姚皇后也是瞧见过魏家那小郎君的,模样身板都是万里挑一的,人瞧着也是明朗讨喜的,别人她不知是什么看法,反正姚皇后看着是蛮喜欢的。 她甚至有种那个魏家二郎与她的小五很般配的感觉。 可惜小五看着仍旧是十分排斥,想来还是不想远嫁的缘故。 听了姚皇后这番劝慰的话,昭兰目光古怪地看了一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碎碎念着。 母后莫不是同父皇一样得了眼疾? 魏家二郎那个模样,为何两人的口风竟是一致的,昭兰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然尘埃落定,她在这辩驳也没用了。 四月二十五那日,魏家人启程离开了金陵,平熙帝在灞桥相送,一派君臣融融的气氛。 昭兰怕触人生情,再露出什么马脚,便没有过去。 昭兰本以为自己能很沉稳地接受这一别,但当芙蓉回来告诉她人已经出了金陵城的时候,昭兰还是扁起了嘴,难过地掉了几滴眼泪。 金陵城外,魏泫打马回头,望了一眼高大宏伟的城门,似乎想要穿透这堵城墙看到什么,颇有依依不舍之意。 魏戍余光瞥见儿子的举动,有些嫌弃地瞥了魏泫一眼,催促道:“人下月就到家里了,别舍不得了。” 魏泫不是没有听出父亲话语里的嘲笑,但他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还厚脸皮地笑了。 “要是能将人现在就带回家就好了。” 这话出来,都不用魏戍这个做父亲的讽刺他,一旁的陈三都听不下去了,驱马上前,笑话道:“少将军真是厚颜又急色,哪有如此行事的,你看身后兄弟都没憋住,都笑你呢。” 闻言,魏泫朝着身后看去,果然瞧见一群军汉忍俊不禁的脸,分明都是在看他的笑话。 如鹰隼一般的目光凌厉又慑人,魏泫冷哼了一声,让那群军汉止住了笑,强装出端肃又正经的模样。 他们可不想回去被少将军调教,还是乖觉些吧。 继续赶路途中,还是有好奇心重的小将压抑不住心思,悄悄驱马来到同少将军关系一向亲厚的陈校尉身边,刺探即将嫁过来的少夫人情况。 “陈将军,少将军此番这样急色,如此轻易就折了腰,宣阳殿下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吧?” 有一就有二,其他军汉听到这话,也悄咪咪凑上来听八卦了。 陈三见少将军正忙着和将军说话,没注意到这边,他胆子也大了些,没管住自己的嘴,凑过去和其他小将碎嘴子去了。 魏泫同父亲说话的间隙,总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到身后将士们的强压着的起哄声,扭头一瞧是陈三那个碎嘴子在聚众传播不当言论,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在背后蛐蛐自己的那一点情史。 魏泫暂停了谈话,驱马往后头去了。 众将士一看少将军打马过来,顿时作鸟兽散,一声都不敢吭了。 …… 金陵,转眼间便到了昭兰嫁往朔州的日子了。 婚期虽定在二十八,但金陵到朔州千里之遥,加上婚婚车可不似轻便的快马,少说也得走个二十天。 昭兰动身的日子便定在了五月初六,昭兰还留下过了个端午。 对此,昭兰十分珍稀这个端午节,连粽子都比往年多吃了几个,还痛饮了一壶雄黄酒。 父皇做事的效率不错,到了她出发前一日,答应了给她带去的厨子都训练好了,昭兰检验过了,那些厨子确实有两把刷子,将金陵各色菜肴和她平日爱吃的小食糕点都学了个十成十,昭兰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 临行前一夜,昭兰失眠了,双眸无神地望着帐顶,脑中走马观花一般掠过许多往事。 大多是十七年来在金陵和皇宫的种种,但其中最浓墨重彩的一幕幕,是曲江池畔,那个会倚着老柳等她的少年。 一股热流在胸腔中肆虐,酸涩得昭兰控不住情绪,只觉视线模糊了。 这个只会打嘴炮的假把式,不是说要偷偷跟着她一道走吗?竟还是被自己劝几句就偃旗息鼓,说走就走了,看来也没多坚定,没用的东西! 人在心情不好时总会无理取闹些,昭兰便是处在这种情绪下,也不管当初是自己将人扳正了过来,甚至严厉斥责的,只任性地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发性子,仅此而已。 翌日,晨光熹微,昭兰枕上泪痕也已经干涸,不注意瞧压根瞧不见,唯余双眸有些微红。 这一日和往日不同,昭兰不能再同以前一般,想着吃过朝食去玩什么,或者和谁一起玩,而是净面梳妆,穿着大红吉服,戴着攒金丝凤冠,一身锦绣庄严地朝着宫门去,那里,父皇和文武百官正在候着,准备为她远嫁送最后一程。 上妆的时候,月娘目光在昭兰眼眸上怔了片刻,看出人昨夜定是哭过了,不由心疼地看着,大约是想说些什么,但被昭兰制止了。 “月娘我没事了,勿要担忧。” 只是一夜间,昭兰又如往常一样心情明朗,只是偶尔会因为要远嫁朔州的事烦躁。 姚皇后早早过来了,到了分离关头,也再不端什么沉稳的架子了,拉着昭兰的手啜泣起来,一边哭一边大骂平熙帝,甚至隐隐有要去吵一架的趋势。 到了这个关头,昭兰哪还有挣扎的余力,费口舌将母后安抚好,才能继续妆点。 许是父皇也觉得亏欠,昭兰的陪嫁和排场远超历来任何一位公主,风头可谓是史无前例,让人望而止步,直叹壮观。 十里红妆不再是形容词,而是真真切切出现在金陵人眼前。 不说别的,就光是昭兰这一身嫁衣,便动用了尚衣局百十来位绣娘精细耗神地做了小半年。 要不是父皇早早吩咐下去了,这短短的时间内昭兰哪里能穿上这一身绣以金线、坠着珍珠美玉的飞凤牡丹嫁衣。 如果将成亲对象换成她的如意郎君,配上这身衣裙,昭兰嘴都能笑裂。 可惜…… 沉沉的凤冠压得她脖子有些酸,昭兰可以预想到再过一会怕是就要折磨人了。 好在这身盛装只需在两个特殊时刻穿上,比如今日的送别和进入朔州的那日。 路途少说也有二十天,若要日日顶着这副模样,那谁受得了! 前后皆有宫人打扇引路,昭兰便被坐在被宫人簇在中央的步辇上往宫门丹阳门赶去。 刚靠近丹阳门,昭兰便注意到了那成片朱红青绿的官袍,其中最显眼的当然还是父皇那一身明黄,遥遥肃立着,尤为扎眼。 步辇落下,昭兰在芙蓉和月娘的搀扶下踏在地上,姿态端方地一步步朝着等待了好一会的父皇那里走去。 母后就站在父皇身侧,看着沉静平和了许多,同时各宫娘娘们也来了,还带着昭兰的兄弟姐妹们。 她们多多少少都是一副不舍的表情,一圈看下来,昭兰又有点不淡定了。 “父皇万安。” 心里难免不舒坦,昭兰语气不咸不淡,甚至还有些气鼓鼓的。 平熙帝倒是不在意,笑呵呵地叮嘱她道:“此去朔州路远,吾儿千万要保重身子,女婿是个良人,你到了那千万要与女婿和和美美,好好经营夫妻关系,让父皇也能将心放平。” “女婿是个体贴的,承诺每年闲暇无战事便会抽空陪你回来看看,以解思乡之苦。” 听到前面一句,昭兰情绪愤愤,刚想怼回去,然下一句抚平了她的火气,让她生了几分意外之下的惊喜。 “父皇说得是真的,他会每年陪我回来?” 在昭兰满怀期待下,平熙帝笑眯眯点头,昭兰心情好了那么一点。 这算是意外之喜了,看样子那魏家二郎还算个人,知道体贴一下她这个远嫁的公主。 但,想到魏家二郎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模样,昭兰又泄气了。 体贴又如何,知冷知热又如何,还是无法和她的陈郎相比。 想到这,昭兰情绪又低落了些。 叹了口气,昭兰目光落在了站在太子阿兄身边的小胖子身上。 元烈那小子终于不那么讨人嫌了,一副哽咽的小模样,看着对她这个小姑姑很不舍。 见到昭兰瞧他,元烈手里像是拿着什么,立即迈着小短腿噔噔地跑过来,扯住昭兰的嫁衣裙子。 昭兰刚想问她这好大侄来闹腾啥什么,就看见小胖子摊开手,露出被袖子遮挡的东西,是一个制作精美的弹弓,上面雕刻着龙纹,又以金水浇筑纹理,晾在日头下,金光灼人眼。 不过昭兰看着这弹弓倒是有几分眼熟,像是先前打过她的那只。 “小姑姑,这是我最宝贝的东西了,今日送给你,我那个小姑父脾气不大好,要是他以后敢欺负你,你就拿这个打他。” 小皇孙信誓旦旦地说着,拉着昭兰的手将弹弓塞给她。 昭兰被这熊孩子整得又气又笑,忍不住道:“我还没跟他拜堂呢你就叫上小姑父了,就那么喜欢他?” 昭兰记得这孩子是个顽皮的,竟然就那么服服帖帖地叫上了,也是稀奇。 然转念想想,这孩子一向崇拜武将,时不时还要喊自己以后要当大将军,昭兰突然就理解了。 实打实说,那魏家二郎确实是个将帅之才,年纪轻轻便立大功小功若干,元烈崇拜认可他也算是说得过去。 被昭兰问话,元烈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是摇头,说了一句十分符合他行径的话:“喜欢,也不喜欢。” 小姑父人蛮凶的,但又会教他打弹弓,小孩子单纯的思想左右摇摆。 而且小姑父有点奇怪,先前还三令五申不许他喊他小姑父,但就在那日后,在她拿弹弓打了小姑姑那日后,小姑父又勒令他喊了。 很奇怪,元烈小小的脑袋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 昭兰没多少时间在这陪大侄子唠嗑,便叫太子妃嫂嫂将他领了回去,至于那弹弓,她也就笑纳了。 好歹是大侄子的一点心意,而且,要是那莽夫哪天真惹了她,说不定昭兰真的可以拿弹弓偷偷打他,只要小心些不被发现即可。 嘿嘿~ 告别父母兄弟姐妹,再对着前来送行的文武百官施一礼,昭兰在宫人的簇拥下登上了婚车,渐渐驶离了皇城。 浩浩荡荡的仪仗带起了一路烟尘,当芙蓉告诉她已经出了金陵城,昭兰忍不住探出头,远远凝着城门上那大大的金陵二字,心中十分伤怀。 此时此刻,她好像个和亲公主啊! …… 接连五日,昭兰大多数时间都闷在婚车里。 虽然这婚车内部空间不小,像个姑娘家的小型闺房,但对于性情如鸟雀的昭兰来说还是有些受不住。 她要闷死了! 然去朔州的路程少说二十日,这才过了四分之一,昭兰便按捺不住了,只能说是个令人难过的事。 这五日中,无聊烦闷的时候,昭兰会将她那短暂又美好的露水情缘拉出来品味品味,虽然不治本,但能让自己舒坦舒坦。 她不时会想,陈郎如今应当已经到了家中,不知他在做什么,有没有像她一样,时不时想起她? 眼看着自己到了朔州就要与魏家子拜天地入洞房,昭兰不免也会想陈郎是否也会很快忘却她然后遵从家中传宗接代的意志娶妻。 昭兰很矛盾,她既想让他能有个幸福美满的人生,但又不想他同别的姑娘携手白头,只要一想到这个,昭兰就满肚子酸水。 正醋着,仪仗渐渐停了下来,负责此次送亲的何将军,正是淑妃娘娘的兄长,来到婚车附近,请她下去透气。 这群陪嫁的宫人上上下下没有不知宣阳殿下性情的,只要一歇着,立即来告知。 昭兰听到又可以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屁颠屁颠就下来了。 下来后,昭兰才晓得为何突然就歇着了,原是这一处有大片水源和肥美的草叶,正是长途跋涉的马儿需要的。 昭兰下了车后,便有将士过来将马儿解开,拉去水边饮水。 昭兰在月娘三人的陪同下来到一棵枝繁叶茂的杨树下乘凉,宫人也送来解渴降暑的冰饮子。 甚至是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父皇也是用了心思,一路上昭兰的口腹之欲被满足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正坐在芙蓉搬来的小方凳上小口饮着荔枝冰饮子,蓦地感受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抬眼望去,是一队轻骑正往这来,看装束,是训练有素的正规将士。 送亲的禁军有三千人,自然是不用怕这突然出现的陌生轻骑,但基本的警戒还是要有的,看见那队轻骑直冲着送亲队伍过来,都聚拢了过来,将昭兰这个至关重要的“和亲公主”护到中央。 月娘三人立即紧张了起来,甚至又将她护了一层。 昭兰倒是不在意,那一支队伍不过五十人,自己这边有三千禁军,只要不是四肢瘫痪,铁定都是能打得赢的,所以没必要担心。 “殿下和将军莫惊,我等是魏大将军派来迎接殿下婚车仪仗的,不是歹人。” 为首的将士见对面戒备,高喊出声,让何将军松了几分气。 待检查了对方的帛书上的魏家印信,何将军完全放下了防备,将人接纳了。 昭兰本觉得那将士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总想不起来在哪听过,便好奇抬头望去。 然一个抬眼,跟那队轻骑中的一个玄色甲胄的英武小将对上了眼,瞬间惊掉了手中的冰饮子。 这不是她露水情缘的如意郎君吗? 他怎么过来了? 他想作甚? 30-40 第31章 这一刻,昭兰脑中比那曲江池畔漫天飞扬的柳絮还要纷繁,差点傻在了原地。 如呆鹅一般怔怔地看着那不住含笑看着她的少年小将,直到月娘捡起了她惊掉的琉璃盏,发现了殿下的异常。 “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除了见过魏泫的芙蓉,月娘和宋闻都诧异地往魏家那支小队看去,疑惑是什么让殿下失了态。 在一群面相普遍粗糙的军汉中,魏泫这种俊俏的白面小生显得异常突出,一晃眼便被月娘捕捉到了。 嘶,殿下不会是将人瞧上了吧? 这可是魏家军,殿下就是想偷吃也得挑拣挑拣,不能捡着窝边草薅吧? 月娘是个会深想的,自行在心里预想了一番殿下被未来驸马爷发现的下场,立即吓出了一身冷汗。 未来驸马爷可不是好惹的,殿下可别犯傻。 领会到月娘眼中的深意,昭兰嘴角抽了抽,忙将惊愕的目光收回来,不再多看。 有了画舫那日的荒谬话,昭兰瞧见人来,很难不往歪处想。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居然还没死心,还胆大妄为地潜在魏家队伍里,昭兰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 找死的玩意。 目光又落在一旁的高瘦郎君身上,昭兰知道这厮为何能过来了。 还有一个帮凶啊! 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不怕死的玩意。 只是瞬息间,昭兰心头缭绕着无数念头,心绪久久难以平复。 然心里头贬损归贬损,闷闷不乐了这么些日子,乍然看见这厮,说句不该说的,昭兰内心很欢喜。 她还以为此生不复相见了呢。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不管是亲近的人面前,还是他面前,不让更是助长了他的气焰。 这本就是一桩错事,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昭兰抿着唇道:“没什么,就是瞧见一个俊的,稀罕几眼而已。” 昭兰扭过头,刻意不去看他,让自己的心跳得慢些。 好在这人还是个有脑子的,没有急吼吼地过来黏她,俨然是同其他人别无二样,规矩严肃,除了因为相貌太过招人,被随行的宫人时不时偷瞧外便没有什么了。 昭兰也装得像模像样的,只开头失态了那么一下,后续便当作没看见这人。 但这事昭兰也不能当作没发生,没看见,总要论一论清楚。 入了夜,仪仗开始扎营过夜,一簇簇火堆也被燃起。 昭兰作为此行身份最为尊贵之人,帐子自然也是第一个扎好的。 宫人陆陆续续将帐篷内的基本家具摆好,床桌榻椅案的,一个不少。 随行带来的厨子也麻利地拿出锅碗瓢盆就地起火做饭,每顿饭都不带重样的,厨艺更是连昭兰都没话说。 刚好魏家军不知何时打了些野味回来,昭兰的夕食又添了些菜肴。 天气渐渐燥热起来,夜里蚊虫也猖狂了,月娘心细,早早撒了驱虫的药粉、熏了艾叶,让蚊虫都不敢靠近。 冰块也是成桶成桶地用,只为了消解暑气。 当然,冰块自然是不能从金陵带过来的,此行都是在途中城镇购买的冰块,因而不会短缺。 用完了夕食,昭兰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开始盘算着怎么将人弄过来了。 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现下只有芙蓉一人知道内情,就连月娘和宋叔,昭兰也得瞒着,以免一个不慎走漏了风声,到时候一起遭殃。 “月娘,你让随行的那几个乐技过来弹唱几曲,我有些无趣。” 只是无聊了听些曲子,这不是什么大事,月娘忙去安排了。 很快,昭兰的帐子里便传来了靡靡之音,伴着女子清脆柔婉的嗓音,还有舞姬跳舞时映在帐篷上曼妙窈窕的身姿。 此行大半是军汉,离得近的,都被宣阳公主帐子里的动静吸引了,有些年轻些的毛头小子,眼睛更是眨也不眨地盯着帐子上窈窕变幻的影子,入迷极了。 但这些对于昭兰来说不算什么有趣的,吃着剥好的、红艳艳的石榴,昭兰意兴阑珊地游移着目光。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一个能让人过来的法子。 “停。” 舞姬正轻快舞着,听到软榻上的贵人叫停,忙不迭止住了舞步,在原地恭敬站着,等候命令。 月娘不解,这小祖宗又怎么了? “这舞我都看腻了,都没意思了,不如换些新鲜的来。” 昭兰声音懒懒的,像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 “殿下要什么新鲜的?” 月娘试探着问道,以她的直觉,她总觉得殿下又要作妖了。 果然,下一刻听到昭兰说出口的话,月娘脸色变了变。 “这种软舞都看无数遍了,不如换个不一样的,此行将士甚众,不如叫个过来舞剑,应当十分新鲜。” “就叫魏家军里的那个俊的过来,看着也赏心悦目。” 昭兰觉得这真是一个好主意,能光明正大将人叫过来。 她是即将要嫁给魏家子没错,但自己只是看个舞剑消遣一下,最多说几句话,哪里又犯法了呢? 越想越觉得合适,昭兰眉飞色舞起来,甚至本来软在软榻上的身子都稍稍坐起来了些。 芙蓉心知肚明,所以她一声不吭,一切看殿下的意思。 然月娘就有些急了,联系刚才,生怕殿下是昏了头在这个节骨眼上造作,满目担忧道:“殿下先前不是说只是稀罕几眼吗?” 殿下心性热忱简单,月娘实在太害怕她一不小心犯了错,引发不可挽回的后果,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昭兰知道月娘的担忧,嘿嘿一笑,努力安抚道:“月娘莫要想太多,我就是长夜无趣,再、再稀罕几眼,我保证不会乱来,我知道分寸的。” 昭兰生怕月娘不信,说得振振有词,甚至还举手发誓,可谓是正气凛然。 见殿下如此,月娘也不再说什么了。 殿下嫁到这千里之遥的朔州,本就受了委屈,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就看美少年舞个剑,哪里算的上过分了? 神色瞬间松动了,不再阻拦。 “宋叔,你快去魏家军那叫人。” 见月娘不再阻拦,昭兰忙不迭催促宋闻去唤人。 宋闻见月娘都没意见,他更是没有,嗳了一声便躬身退出帐子,去请那一眼迷住殿下的俊俏小郎君了。 彼时,魏家军正聚在一簇火堆前烤着馕饼,远远看见公主的内侍宋公公走了过来,陈三眼疾手快地碰了碰身侧的魏泫,快速说了句:“来了来了!” 魏泫循着陈三所示意的方向看去,掩于夜色里忽明忽暗的面孔绽放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璀璨至极。 越过无数禁军将士,宋闻一步步来到魏泫所在的火堆,站定。 宋闻几乎一眼就锁定了魏泫,没办法,这小郎君颜色太好,就算是在夜里,他这双老眼也能第一时间将人找出来。 “你,那个束马尾的小郎君,殿下要看舞剑,你跟着咱家走一趟。” 左右又不是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只是殿下来了兴致想看俏郎君舞剑,宋闻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将话说了出来。 魏家军,包括离得近的禁军将士,将这话听了,都露出了难以言说的神色。 就像是日子正枯燥着,突然来了一出好戏,众人都沸腾了,不过碍着某些原因,他们只能偷偷沸腾。 魏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哪里有拒绝的理由,上赶着过去还差不多,二话没说站起来,甚至还洗了一下因为炙烤食物而不洁净的手,带着长剑就应了。 “既是殿下的要求,莫敢不从。” 宋闻又是上下打量了魏泫几眼,越发觉得这小子本钱不错,怪不得能一眼就将殿下给魅惑了。 “跟着咱家走吧。” 宋闻没什么情绪,转身就带着人过去了。 魏家军看着魏泫提剑离开的背影,神色一个比一个精彩。 他们互相看着,似乎是强忍着什么,想说又不敢说,黝黑的脸憋得通红。 陈三作为左膀右臂,自然要替少将军料理好闲杂事,确保不出纰漏。 “都给我机灵点,要是说错了什么话,回去有你们练的。” 这番话想必是极有威慑力,其余人顿时控制住了,将嘴巴紧紧闭上了,只在帐子里睡觉时跟铺友讲几句悄悄话,释放一下兴奋。 何将军就站在帐子前,将事情看了,却好似什么都没看见,神色淡淡的。 临行前,自家妹子淑妃曾交待过一嘴,宣阳殿下是个远嫁的可怜孩子,要酌情照看些。 所以,在送亲途中,这等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他就当没看见,也不会回去乱说半个字。 哦,还得让这群嘴碎的兵蛋子们也安分些。 只不过,魏家军那边竟看着也十分平静,似乎还隐隐有几分高兴,何将军想不通。 …… 主帐里,昭兰仍旧是慵懒倚在软榻上的姿势,享受着宫人隔着冰块扇过来的凉风。 一阵脚步声靠近,帐门被掀开,宋叔领着人进来了。 夜里的少年解下了甲胄,只一身轻薄的赤色薄衫,发尾随着主人动作轻晃,十分有朝气。 这让昭兰又想起了二人初遇那日,少年也是这般英武不凡,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小将拜见公主殿下。” 当着一帐篷的外人,他功夫做得很足,一副初次见面的惶恐模样。 要不是昭兰知道他什么德行,只看这反应,都会以为他是个清清白白的。 “无须多礼,今夜叫你过来只是为了给本公主舞个剑消遣一下,会舞剑吧?” 虽然知道对方八九不离十会,然昭兰还是想搭几句话。 “殿下放心,小将舞剑尚可,定让殿下满意。” 他仿佛是故意的,先前还做出惊惶之态,如今刚接了一句话,便露了情绪,笑得有些勾人,话也是多少沾了些暧昧的。 月娘和芙蓉都是皱了皱眉头,各有心思。 月娘是觉得这小郎君怕是个不安分的,又生了一副殿下喜欢的好皮相,若是有心引诱,怕是个麻烦的。 芙蓉则不同了,作为知道事情全貌的,她瞧见魏泫这番做派,情绪就激烈许多。 呸,这个男妲己,敢狐媚惑主! 只能说两人的担忧是有些根据的,因为昭兰确实有几分醺醺然。 她真的很难否认自己对眼前少年的喜欢,尤其还是在这般暧昧朦胧的挑逗下,她差点没压住嘴角的笑。 “来首激昂些的琵琶曲,开始吧。” 舞剑嘛,自然不能要什么绵软的曲子,破阵曲便不错。 那琵琶乐技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奏起了破阵曲,帐内再不是靡靡之音,变为金戈之势。 魏泫最后看了软榻上慵懒娇媚的少女,拔出长剑,随着琵琶声身姿轻盈地舞动起来。 此番是剑舞,并不是战场上杀敌,因而魏泫收起了大半的凌厉,只剩下飘逸灵动的美感,轻刺慢挑,转身踏步间一派潇洒自如。 只不过他常趁着空隙去看她,那个此刻尤为明艳惑人的少女。 想来是沐浴过,如墨的青丝还未完全干透,越过软枕散在颈下,灯火昏黄,衬得她肤色雪白光亮,像一块毫无杂质的白玉,熠熠生辉。 但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是少女那一身大红色诃子抹胸裙外,只虚虚披了件薄如蝉翼的大袖纱衣,虽纱料多,但架不住旁的衣料实在,能将肌肤完全遮住,这轻纱却不能。 魏泫只瞧见,那颈间大片雪色灼人眼,还有那双玉臂,在薄纱下也是若隐若现的,十分具有冲击力。 半遮不遮,才最是诱人。 魏泫只觉得这剑自己越舞越热,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身体。 剑舞带起的风不时拂到昭兰面上,让她肌肤隐隐都有些颤栗。 看着心上人的剑舞,昭兰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不只是女子之舞可以“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眼前人也是如此,加上因为他对自己的特殊意义,昭兰自觉惊为天人。 眼珠子一刻都不想从上面挪开,甚至还想给人拍手称好。 可惜月娘看起来很严肃,昭兰没好意思太直白,只装作淡定地看着。 好在她的帐篷够大,容得下人跳跃翻身,极尽所能。 又是一个半翻,魏泫忽地瞥到帐篷里摆着一个花几,花几上有一个白玉瓷瓶,正插着一朵今日刚摘下来的粉色牡丹,层层叠叠,花大如碗,娇嫩美丽。 他心里生了个有趣的想法,很快付诸了行动。 只见他身形一晃,到了那牡丹附近,手腕用着一股巧劲,剑尖轻轻一挑,那支开得正艳的牡丹就被他从瓶中挑了出来…… 这事发生在瞬息间,等昭兰等人反应过来,那支牡丹已经在少年灵活熟稔的剑下翻飞了。 每每到牡丹快要落地的时刻,便有长剑出现,将花枝挑起,飞向空中,盘旋飞舞着,总不见落地。 牡丹就这样环着舞剑的少年,翻飞辗转好半晌,最后被少年一剑稳稳接住,横在早已从软榻上坐起的昭兰面前…… 也不知是故意设计还是正巧为了接住牡丹才这般,用剑将牡丹递到昭兰面前时,少年一只膝盖半跪在地上,另一只腿半曲着,姿态虔诚的同时,又透着少年人无法掩饰的恣意。 昭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只余一颗心怦怦乱跳,心里的火一路从脚脖子烧到脸,心醉得不像话。 挑着牡丹的剑尖还在面前轻颤,带动着上头的娇嫩花蕊也在乱颤,一如昭兰的心。 她伸出手,执起那朵粉色牡丹,也望进了少年炽热的眼眸中,深陷其中。 此刻,那双凤眸里,满是浓烈的情愫,还有一抹势在必得。 第32章 昭兰的心跟着狂跳,有兴奋,也有害怕。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对现在的两人来说。 这会严重动摇昭兰好不容易坚定起来的信念,让她陷入两难。 可眼前的一刻太美好,美好到她心神大乱。 她怔怔地望着少年同样凝望她的眼睛,那里头满是细碎的笑,如星河璀璨,让人沉醉。 “咳咳……” 一道故意为之的咳嗽声在两人耳畔响起,将旖旎的气氛倏然间击破,昭兰回过神,不免有些心虚,偷瞄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月娘。 一切尽在不言中。 “剑舞得不错,嘿嘿~” 昭兰也不想拼命压着自己的嘴角了,笑得比手里的牡丹开得还要灿烂。 月娘不住摇头,说不了殿下,她就趁着殿下没注意的空档忍不住刮了那不安分的小子一眼。 殿下单纯热忱,要不是这小子有心引诱,殿下怎会犯傻? 要是再继续这般下去,驸马还没见到,见不得光的男宠倒多了一个。 那可不行! 月娘看了看身边的宋闻和芙蓉,一个内侍不懂姑娘家的心思,一个还是个不经事的稚嫩小丫头,觉得担子还是得落在她肩上。 她要看顾着殿下些,以免行差踏错。 “小郎君剑舞得确实不错,待会去领赏钱吧,夜已深……” 前面的话是对魏泫说的,后面则是暗示自家殿下不要沉溺,将人赶回去。 但昭兰此刻怎会愿意,好不容易将人弄过来,紧要的都没问两句,要是就这么将人放回去了岂不是白费了? 还是得动动脑筋。 昭兰随即附和月娘的话,对着今夜过来献艺的舞姬乐技笑道:“夜已深,你们都下去吧,宋叔,带着她们去拿赏钱。” 第一个阻碍清除。 “月娘,我突然肚子很饿,想吃你亲手做的鱼片粥了,月娘去做一碗给我呗。” 宋闻领着一群乐技舞姬离去,帐子里立即空旷了起来。 魏泫却没有动,他像是知道昭兰不仅不会赶他,甚至还会留他,姿态惬意又散漫。 月娘瞧这小子竟还敢赖在这,刚想唠叨两句,就听到殿下这番话,酝酿好的情绪瞬间崩塌了。 月娘看看昭兰,又看了看下方的明显不安分的小郎君,那犹豫踌躇的神色,就差将话写在脸上了。 主帐内,除了月娘,剩下的三人都是心知肚明。 昭兰知道这时候需要自己周旋,忙同安抚月娘道:“马上就要与驸马成婚了,我竟连驸马丝毫喜好品性都不知,正巧有人在,我便简单问几句,芙蓉在这侍候,月娘不必担心我无人伺候。” 大家伙都心知肚明,然昭兰说话还是要委婉些,不敢挑明了。 这话直白些,便是,留芙蓉在侧,她做不成什么坏事,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月娘面色稍霁,松快了许多,但给了芙蓉一个好好干活的眼神,出去给殿下做鱼片粥了。 殿下这借口太烂,月娘听了直摇头。 殿下有多不喜那魏家二郎她们都是知道的,甚至说夸张些,都恨不得半路守寡,然后折返回金陵去,哪里又能有兴趣知道魏家二郎的那点破事? 然主子执意如此,月娘不是陛下和皇后娘娘,只能尽力而为了。 帐门落下,隔绝了外头,也让昭兰得逞了。 阻碍完全清除。 芙蓉是自己人,自不用避讳。 瞬息间,三人没了伪装,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芙蓉神色愤愤瞧着魏泫,似乎是想要率先发起攻势,然想到殿下还没开口,她便耐住了性子。 抢在主子前头骂主子的情郎,多么愚蠢的行为。 念此,芙蓉朝着上首看去,期待着殿下发话骂他。 “你是专门跑过来找死的吗?” 殿下一开口,芙蓉心中熨帖多了,也不气闷了,搁旁边安静看着,甚至还会不打扰两人,默默走开地远一些。 相当于四下无人了,昭兰见少年姿态随意地将剑收入剑鞘,仍是漫不经心的姿态,仿佛一点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命的事,让人看着便恼火。 昭兰将先前被蛊惑的心绪压下去,沉着脸问道。 安静了这么久,昭兰本以为这厮知难而退了,虽然心里有些失落但她知道这是眼下最合适的结果。 没想到的是,人一转眼又又凑到跟前了。 此时此刻,他此番行径,是非常危险的。 指腹不由用力捏紧了牡丹的花枝,心中烦躁不已。 “我自然是来找殿下的,来陪着殿下。” 他笑吟吟的接话,一如金陵曲江池畔,不,甚至要比那时更识趣,就像是突然开窍了。 然昭兰此刻可笑不出来,满目都是惆怅。 “你最好打消你那不知死活的想法。” 昭兰心里急躁,手里也不闲着,无知无觉地揪着牡丹的花瓣,将其一片片扯下来,娇嫩的粉色花瓣飘零在脚边,越来越多。 “此行人多,就算是我的人当了哑巴,你这边一个小队的魏家军又不是死的,察觉到你我二人之间的猫腻,回去打个小报告,先不说我怎样,反正你是死定了,你到底明不明白?” 昭兰有点说累了,觉得自己在说一堆废话,但又不得不说。 脑中设想了万一魏家发现这事,会如何反应。 陈郎是不必说了,下场定然惨烈,自己呢? 她是皇家公主,就算是魏二郎脾性爆烈,应当不会……杀她吧? 顶多让她滚回金陵,对,没错,就是这样。 想到此,昭兰放松了些,可目光一落到情郎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昭兰又舍不得了。 不行,他也不能死。 看来还是得态度刚正些才行,要不然纵得他愈发胆肥放肆。 刚想斥责几句让他滚出去,让众人瞧见她不喜他,定然就没有什么风言风语了。 然那威势还没装出来,就被少年慢悠悠的笃定话语压了下去。 “殿下不必在意那些人,他们的嘴也很严,我敢保证,我们不论是做了什么,他们都不敢往外说一个字。” 属于丹凤眼不怒自威的凛冽被少年不经意间的挑眉带出来,那股威势,昭兰竟有种眼前人并非一个无名小卒,而是战场上说一不二的大将。 何其怪异。 看不得对方那副全天下他最了不起的嘴脸,昭兰冷哼了一声,嘲讽道:“哦?这么听话,不会是你背地里抓了人家老婆孩子吧?” 要不然不相干的人干嘛要给他遮掩这要命的破事? 反正昭兰是不相信的,便拿话将他。 魏泫脸一沉,险些气笑了。 “说的什么疯话。” “还有,你先前不是说要问问未来驸马的事吗?怎么不问?” 魏泫很乐意将自己所有的一切告诉她,只要她开口问。 魏泫笑盈盈地等着她开口,俨然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昭兰则不然,听到那个烦人的家伙,昭兰神情立即萎靡了下来,隐约间还带着些嫌弃,无精打采道:“谁管他如何,我没兴趣问他。” “不过……” 刚将话撂下去,昭兰还真想起了几个要问的,于是话音一转,探听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要是知道,快快道来,我好照着改改。” 听前半句,魏泫还以为这姑娘开窍了,刚扬起笑,就听到后面这句,笑容瞬间就没了。 忍着心里那股子不爽,魏泫故意说实话气她道:“我们少将军就喜欢殿下这样的姑娘。” 昭兰想不通,这厮说这话时竟还能笑出来,跟有病一样。 叹气归叹气,昭兰也能从中寻到些让自己开心的东西。 比如说,此刻听了这番回答,昭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既埋怨又无奈道:“虽然听了有些烦,但谁让本公主生得貌美如花,那莽夫喜欢也是常理,不怪他。” 站在下方的魏泫听了这话,嘴角狂抽了一阵,竟不知该说她些什么了。 他什么时候又成了莽夫了? 就在魏泫忍不住冷哼时,那厢又发问了,与之前的嫌弃可完全不同。 “那他性情如何?比如脾气方面,还有会不会打女人?” 这是昭兰十分在意的问题,毕竟眼下这情形不大妙,若是哪天真让那莽夫发现了什么,脾气爆的怕是不好收场,昭兰还是觉得得提前问一嘴。 然这个问题似乎对他很难,只见人脸色泛着些青,像是听了一耳朵难听的话。 “你这是?” 昭兰诧异地问了一句,不晓得她又是哪句话戳到他麻筋了。 魏泫自知失态,忙装作无事笑道:“没什么,殿下问得好。” “我们少将军性情宽厚,脾气……温和,不仅不打女人,更不会打老婆,殿下放心就是。” 魏泫觉得自己这话一点也没错,他觉得自己对待将士们还是很好的,脾气也还好吧,至少对待她,可以说一句温和耐心了,至于打女人,更是荒谬,他怎么会打自己媳妇呢? 虽然妹妹魏湘总说自己不是个好相与的,但她说了不算。 昭兰越听越觉得迷糊,怀疑道:“你确定你说的是你们少将军,我怎么感觉这是在说魏大将军呢?” 魏泫仔细一想,神色一怔,忽地有些窘迫。 这几个词好似父亲比他更贴切,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魏泫只能犟下去。 “骗你作甚,我们少将军就是这样的,还没问你打探这个做什么呢。” 魏泫岔开话题,让昭兰思绪成功转了过去。 “这还不是为了你这个挨千刀的考虑,若是真让他发现了你我之间的那点子私情,那跟戴了绿帽有什么区别,不得先收拾你再收拾我,我不得提前打探打探。” “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温和宽厚,那兴许你还能留个小命。” “不过还是别作死就好,所以我奉劝你,剩下的十来日你安分些,少来勾我,我还不想没进门就被说嘴。” 昭兰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义正言辞地告诫他,一派正气凛然。 而也是巧了,就在昭兰说出最后十分正气的话时,月娘端着鱼片粥进来了,露出了欣慰的笑。 魏泫被无情地撵出去了。 夏夜有许多蚊虫,又是野外,魏泫打了半晌的蚊子,才同此行九个将士,一什十人睡在一个帐篷里。 陈三自然是睡在魏泫旁边,好及时刺探消息。 不过这回少将军瞧着不大畅快,躺下后便不搭理他了。 “死人的嘴嘴都没你严。” 无果,陈三愤愤说了句,将身上薄毯囫囵卷到了身上,也沉沉睡去。 …… 接下来几天天气都十分不错,没有遇雨,风和日丽,一路上算得上顺利。 可能是那厮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也可能是他难以接近,三天来,魏家军都作为引路人走在最前头。 而有了这群引路人,送亲队伍也摸到了一些捷径,省了不少时间。 只有昭兰出来透气的时候,隐约间能察觉到某处正吃饼子的某人正偷看她,见她看过去,便偷偷朝着她笑,活像个被拴着不能动的小狗看到主人的情状。 虽然这样形容她的情郎有些不合适,但昭兰真的觉得好像啊。 被这样勾了三日,昭兰有些蠢蠢欲动。 察觉到自己不够坚定的心神,昭兰有些灰心丧气。 “这小子,忒不要脸,也不怕死。” 月娘随侍昭兰身侧,自然也能注意到这些猫腻,时不时便会骂几句,但也只能骂几句,毕竟人家只是瞧两眼,且这事说出去也不光彩。 第四日,天气便不算好了,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何将军下令在林子里休息,等雨停了再走。 将士和宫人都松了口气,他们也不想淋着雨踩着泥赶路。 扎帐的扎帐,喂马的喂马,生火的生火,眼下一片忙忙碌碌的。 这样的场景昭兰也看了快十日了,已经没什么稀奇了,她同撑着伞的芙蓉到了一块还算干燥的树下,呼吸着雨中新鲜的空气。 今日落雨,昭兰想吃热乎乎咸香鲜美的汤面了,月娘去厨子那传话了。 宋叔的腿一遇上这雨天必会疼,昭兰便让其歇着去了。 也许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干树枝不好找,也不好引燃,于是今日的饭速度便慢了些。 不过昭兰不着急,路上鲜有这看落雨的时刻,她心情不错。 正看着雨丝出神时,远处传来了骚动,像是有外人过来了,将士正在拦人。 昭兰正想让最近的一个将士去问问前面发生了何事,就见那边跑来小将陈说了情况。 说是有个男子背着他重病的老母亲想到县城里去求医,瞧见送亲仪仗,觉得这里定然有大夫,正在那边磕头,求他们救他母亲一命。 何将军深知,这里的主人还是身份最为尊贵的宣阳公主,不好越俎代庖做决定,于是遣人来问她。 昭兰知晓了来龙去脉,赞扬这男子的孝心还来不及,又怎会阻止? 直接应了,让随行医官去为那位重病的老人诊治。 且连日出了一件新鲜事,昭兰也乐颠颠跑过去看了,不至于总在一个地方看雨。 众将士见昭兰过来,纷纷规整好军容,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让昭兰看见了那对可怜的母子。 母子两人都是一身破旧的蓑衣,此刻正滴答着水珠,一个倚在树干上,昏沉不醒,一个还在地上跪着谢恩。 那男子穿着一身臃肿且不太合身的麻衣,看着倒是孔武有力,不似那老人身板瘦弱可怜。 见昭兰走过来,那男子看起来非常激动,硬是要给她磕头,昭兰拗不过,怕这人又在泥里往前爬,便主动往前迈了几步道:“我依了你便是,别再……” 话还没说完,男子恍然间从泥中弹起,腰间衣袍散开,昭兰恍然间看见那人抽出了一柄雪亮的匕首,直扎她命门…… “殿下!” “保护公主!” 层出不穷的声音回响在昭兰耳畔,无一例外都是惊恐至极。 第33章 那一刻,昭兰不仅看清了那匕首的模样,也看清了那男子的模样。 是个面容兴奋狰狞的,很是可怖。 心脏在这一刻骤停,仿佛连呼吸都弱到消散了。 有时候,人越是收到了巨大的惊吓,高度紧张的时候,身体的反应反而愈发灵敏。 昭兰便属于这一类,眼看着那匕首直奔她面门,昭兰抬腿便踹,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 也是托了昭兰习舞的缘故,昭兰四肢灵活异常,那只沾了些许雨后泥土的云头履直踏那男子心口,将人蹬得向后一踉跄,险些栽倒在地上。 大约那人不是什么普通刺客,只是稍一踉跄,很快便反应过来,不过眨眼间,复举着匕首又扑了上来。 起初,别说昭兰没反应过来,禁军将士也差点没反应过来。 等发现那是个意图行凶的歹人,还被公主踹了一脚,都操家伙上了。 不过纵他们再快,还是有一道身影比他们更快,玄甲萦身,额覆红巾,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不是魏家军里头那个貌似得了宣阳殿下青眼的小将又是谁? 也不知何时过来的,就那么越过他们,抢在了前头将那刺客折了手,一脚踹翻在地上。 那一脚不是昭兰这种小姑娘家家的力气,只能将一个汉子踹得踉跄一下,这一脚下去,那刺客立即惨叫了一声,面色痛苦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浑身抽搐着。 而昭兰这边,见人又蓄力扑过来,她本想扭头就跑,奈何被身旁吓得六神无主得芙蓉猛地扑倒在地上,挡在上面。 “殿下小心!” 昭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扑打乱了原有的计划,径直被带着扑到了泥里。 落雨早已将地面浸湿,草叶上挂满水珠,一触即落,甚至还有大大小小的水洼,人一不小心便会踩上去,湿了鞋。 昭兰很不幸,摔倒时一小心按在了水洼里,还啃了一嘴的草。 眼前除了危机时候被芙蓉丢在地上的油纸伞,还有一只背着壳,正在泥泞里缓缓爬动的蜗牛。 昭兰很讨厌这种会蠕动的东西,尽管对她没什么威胁。 听到那一声惨叫,一个压一个的主仆两人才抬头去看,才知危机解除了。 主仆两人本以为这刺客完全被制服了,刚坐起来,扫眼过去,忽地看见那刺客抬起还完好的左手,朝着自己这边。 众人只见,那刺客抬起的左腕上,赫然是一把泛着森冷寒光的袖箭,只听咻的一声,一支短箭射出,又是冲着昭兰的命门来的。 何将军以及众将士神色大变,连滚带爬地就要来拦。 昭兰这次不用芙蓉提醒,自觉地就躺下去了。 昭兰也不知能不能十足地避过那支袖箭,但总比坐着强。 袖箭起初还有细微的破风声,但很快就没了动静,昭兰心狂跳着睁开眼,见身前站着一个人,未握剑的左手硬生生接住了那支冷箭,掌心正往外冒着血珠,不时滴在脚下的草叶子上。 “殿下没事吧?” 魏泫握着那支短箭,本想用没血的那只手拉昭兰起来,然手刚一动,魏泫余光瞥见周围聚上来抓人的一大堆禁军将士,思索再三,还是将手收了回去,装成不太熟的模样。 昭兰盯着他滴着血珠的手,心里真的很想去给他包扎一下,哪怕自己压根不会给人包扎伤口。 “没、没事。” 吓得脸色发白的月娘和宋叔总算凑了过来,三人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昭兰从地上挖起来,面上的惶惶才褪去大半。 “殿下可有受伤?” 月娘一颗心差点没跳出来,脸色煞白地到处检查着。 早知她方才就不亲自去同厨子交代事,就该寸步不离跟着殿下,也不至于刚听着风声过来就看见那让她肝胆震颤的一幕。 月娘根本不敢去想,若是自家殿下真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办。 因着这份救命之恩,月娘看眼前这个不安分的小子都顺眼了许多。 还算是知道干些要紧事,不辜负殿下稀罕他一场。 在昭兰被扶起的空档,那刺客已经被五花大绑,还被负责捆人的将士踹了好几下。 这些护送宣阳公主的将士可差点没恨死这个刺客,要不是还要审讯外加押送回金陵,他们当场就能踹死他。 陛下有多疼爱宣阳殿下,又有多重视此次同魏大将军家的婚事,他们都是知道的。 若宣阳殿下此番真的出了事,在这刺客手里丧了命,他们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想到陛下雷霆震怒的模样,将士们打了个寒颤,又补了几脚。 那刺客见大势已去,狠狠心便想着了结自己,欲咬舌自尽。 然这伎俩魏泫见多了,手中剑往地上一插,过去便将刺客下颚卸了,杜绝对方咬舌自尽或者是服毒自尽。 刺杀皇族失败被抓,那男子本就抱着必死之心了,也知道自我了结应是最痛快的一种,因为如果不这样,后续被严刑拷打审讯可不痛快。 比死更可怕的是在生死之间徘徊,大理寺的手段,他也是听过的。 因而被这个三番两次坏他大事的少年卸了下颚,男子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何将军来昭兰这边告完罪,看见魏泫这老道的经验和利落的手段,神色讶然。 魏大将军果真是会调教,连手下小将都如此不凡。 正当所有人都在思索这次的刺客是谁派来的,魏泫将手中浸着血的短箭在水洼的水中浸了浸,迎着光瞧…… 何将军见他这副姿态,正想问缘由,魏泫看到了他想看到的,将短箭递给何将军道:“这应当是淮阳王家的死士,早闻淮阳王钟爱莲花,喜好在私兵的武器上印着莲纹,不过这种莲纹绘制方法特别,需要用水浸一浸才能显现,瞧……” 短箭轻轻翻转几下,迎着今日微弱的日头,何将军瞧见了上头闪着金光的莲纹,神色惊异。 “你又怎知凭此就可以断定是淮阳王的手笔?淮阳王为何要这么做?” 魏泫刚要答,那边昭兰听到了,主动提供有用信息道:“八成是淮阳王叔,父皇成天说淮阳王叔最虚伪,明明最想当皇帝,偏偏又要装贤王的架子,明明对封地百姓一点都不好,早些时候天下未定,淮阳王叔就经常背后捅刀父皇,父皇常骂他,我知道的。” 何将军听了此番皇家秘辛,讪笑了几声,又听身旁刚立了功的小将道:“几年前魏家军逮到过几个淮阳王的奸细,见过这等纹路,加上……” 说到这,昭兰察觉到对方看了自己一眼,正诧异着,对方很快给了个有力的解释。 “淮阳王曾卯足了劲想将长女嫁给我、我们少将军,所以我有此论断。” 魏泫一个不察,差点将话说过了头,好在还能拉回来,强装淡定继续道。 这下何将军信了八分,心中暗骂淮阳王狼子野心。 本就带着争位的嫌疑,又以藩王之身要同戍边大将结亲,如今来刺杀代表两方纽带的宣阳公主,这十分像是淮阳王包藏的祸心。 面色严峻起来,何将军为了防止刺客逃跑自杀的可能,命人挑了刺客的脚筋和手筋,让一队将士连夜将人押回金陵,报给陛下,交由金陵审讯,并修书一封,将眼下的证据都呈了上去。 至于那个明显真的生了病的老人,也不知这刺客是从哪劫来的,由医官诊治过后,何将军说待人好转送到最近的县城,交由县令安顿。 “殿下此番受惊了,是臣等的罪过,如今刺客已经拿下,殿下快回去洗漱歇着吧。” 方才当着众多将士的面,昭兰为躲开刺客摔到泥水里两次,如今身上的衣裙已是脏污一片,若不是今日情况特殊,昭兰早受不了了。 在何将军的眼神警告下,禁军将士忙低头不去看失仪的宣阳殿下,魏家军那边更不敢了,生怕冒犯未来的少夫人。 昭兰拎起了自己又是泥水又是草屑的裙子,蹙着眉头走了。 不动不知道,一迈步,昭兰腿上一打软,要不是被月娘和芙蓉扶着,她怕是得一膝盖跪下去。 “殿下……” 月娘心疼地唤了一声,看表情恨不得将昭兰背走。 虽然面对的是善意,昭兰面皮还是有些挂不住,被吓到腿软,也是头一回了。 但她胆子大归胆子大,以前哪里遇到过刺杀那么凶险的事,害怕些又怎么了? 陈郎肯定要嘲笑她了,昭兰心中猜想,下意识回头去看他,待看到对方的神色,她人一愣。 没有预想中的嘲笑,少年面上的,是不加掩饰的怜爱和关切,就像是小时候摔疼了,会在母后眼中看到的,不过眼前少年眸中和母后又有些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昭兰又说不出来。 可能一个是女人,一个是男人吧。 昭兰胡乱结束这个思绪,脸蛋红红地走了。 然没走两步,想起他也因自己受了伤,那掌心的血顾及都干涸了。 “你、你也受伤了,让医官去包扎包扎吧。” 昭兰看不清里头的伤势到底如何,但那样锋利的箭矢,还流了血,伤口定然是不浅的。 对于魏泫来说,这不过是小伤,回去自己清理一下上上药就行,他没怎么放在心上。 将插在地上的剑拔出来,魏泫就想左手拿树叶将剑上的泥垢擦一擦,晃然听到昭兰这番软软的、明显带着关切的话语,他停住了动作,笑着称了一声是。 医官极有眼力劲地上前,欲给这位方才立了大功的小将上药。 昭兰见此,这才离开。 回了帐子,月娘摸着少女发凉的指尖,吩咐人下去煮一碗姜汤来。 昭兰闻言,笑道:“我又没得风寒,也没怎么淋雨,何故要煮姜汤这等热物?” 月娘又摸了摸昭兰的手,语气轻轻:“殿下的指尖冰凉一片。” 昭兰失笑,便不再拦着。 很快,热汤被奉了上来,芙蓉同她一样,满身脏污,也回自己的帐子里沐浴了。 昭兰褪去脏污的衣裳,去热汤中泡了泡,待泡得全身发热后,她才慢吞吞换上干净柔软的衣裳,让月娘绞干头发。 绞发的时候,姜汤被端了上来,昭兰改主意了。 如今身上热了,她也不想喝又烫又辣的姜汤了,稍微撒撒娇,月娘便不再催她喝了。 兴许是经历了刺杀那样惊心动魄的事,又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昭兰竟开始犯困了。 想着正是午后时辰,午睡也是正常的,她便埋头睡去了。 谁知这一觉睡到了天色昏黑,她头也有些晕晕的,净了面以后才彻底清醒。 饥肠辘辘,昭兰肚子难得叫得厉害,月娘忙传了饭菜上来。 昭兰胃口很好,这一顿饭吃得津津有味,比平日还多吃了一碗半。 结果就是,有些撑,她打算出去走走。 其实她还藏着另一个小心思,那就是去瞧瞧她的心上人。 当着众人的面救了她,这怎么说都是大功一件,她理应去探望探望,显示她身为公主的知恩宽厚。 嗯,这个理由很不错。 但她有点不想带上月娘,只想带着芙蓉。 只带着芙蓉,到了他的帐子,将旁的人清出去,还能偷摸说两句悄悄话。 然月娘跟着,她便只能装装样子了。 经历了先前的刺杀,月娘实在放心不下殿下的安危,见昭兰要去看看那个小子,她说什么都要跟去。 昭兰又不好说自己想和情郎说两句体己话,遂只能带了月娘。 既带了月娘,也就不必在乎带多少宫人了。 一行人虽在这处营地中只是最柔弱的女子,但却是此行里代表着最高权力的人,昭兰慢悠悠地跟着前头带路的将士走着,一路上尽是行礼问安的将士和宫人。 到了一处比她那帐子小了几倍的帐篷,昭兰想着一个这样的帐子要睡十个士兵,不由得有些心疼她的心上人,觉得有些委屈了。 没办法,大约这就是偏爱吧 “明日给换个大的帐子,再添些物件。” 昭兰还是没忍住给心上人些贴补,让他这些时日能过得舒坦些。 月娘蹙眉,想说什么,思忖了一下又闭了嘴,保持沉默了。 对殿下有救命之恩,恩赏是必不可少的,这点根本不算什么。 很快,帐子里其余闲杂人等被清了出来,只剩下魏泫一人,昭兰才带着人进去。 魏泫掐准了时机,故意在昭兰进来的时候装作因手心的伤没拿稳水囊,让水囊掉在地上,洒了不少水。 “失礼了,殿下,这伤着实有些折腾人。” 魏泫看到昭兰身侧的芙蓉,眸中夹杂着些许失望,但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放心不小自己这屁大点小伤,过来瞧他了。 “无需抱歉,这也是为救我伤的,我会吩咐医官给你用最好的药养着。” 昭兰哪里见过这样的套路,一时间心疼坏了,要不是芙蓉在这,她怕是要扑过去抱着安慰两句。 昭兰承认,她一时改不掉这死德性,总是会沉沦。 “还疼吗?” 眼见那掌心的纱布还沁着些许嫣红的血,昭兰轻声问道,那语气,不仅温柔,又饱含着情愫,让一旁的月娘听得眉头越皱越紧。 魏泫十分愿意让昭兰多心疼他几分,故意撒谎道:“疼的,一动便火辣辣的疼,想来那刺客的袖箭十分厉害。” 为了做出这番让她心疼的姿态,魏泫连嗓门都压低了些,就怕昭兰怀疑。 昭兰闻言,恨自己不能上去用肢体抚慰一番,忙将带来的各色补品让人放下,努力做出没有私情的模样,又是宽慰了几句,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昭兰离开后,陈三带着其余几个将士回来了,作怪地将少将军方才示弱装可怜的话在魏泫,面前演了一边,然后笑得在大通铺上打滚。 其余几个虽然不敢笑得如陈三那般夸张,但也是偷摸着笑了。 魏泫先是一怔,紧接着神色有些尴尬,恼羞成怒道:“你们偷听?” 陈三也没遮掩,言说了自己先前在帐子另一边附耳听了几句,也是巧了,便听到了这句。 “不是,少将军,就你这伤口,殿下来得再晚一些,怕是都要愈合了,还在那喊疼,真是笑得我~” “少将军的戏真不错!” 知道些轻重,陈三说这话时,没有放开他的大嗓门,而是压着嗓音凑到魏泫跟前说,说完了又滚到一边大笑,给魏泫脸都气红了。 也不废话了,魏泫当即就过去揍人了,这一夜陈三是浑身酸痛睡下的。 第34章 自那日的惊险刺杀后,又过去了五日。 这五日风平浪静,再没有异常的事情发生,平静到有些枯燥。 每路过一个城镇,队伍便会停下,遣人去城里采买,补充随行物资。 就在这般走走停停中,送亲队伍越来越接近朔州城,只差翻过脚下这座山,就算是进入边城区域了。 邕、凉、朔,乃边关三重镇,越过这座名唤屏山的山脉,便是邕州。 眼见日落西山,天际浮现霞光,送亲队伍不再前行,打算在山里歇息一夜,明日再赶路。 至于今夜的伙食,因为是山里,将士们又可以尝几口野味了。 虽然人太多有些分不过来,但尝几口鲜还是可以的。 昭兰的帐子依旧是第一个扎好的,宫人来告知后,昭兰从车辇上下来,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山地,突然想活动活动筋骨。 接连几日赶路,昭兰也闷了几日,如今骨头都要僵了。 日头还未完全沉下去,天色旷远,配上周围郁郁葱葱的草木,让人心情旷达。 眼看着一行将士进山打野味,昭兰心思蠢蠢欲动。 山里不仅景色好,还有许多猎物,昭兰虽然不似将士们那般能打能猎,但射射山鸡野兔什么的应该还凑合,况且就算是猎不到也没关系,反正她不是来比赛的,只是来玩的。 念此,她同月娘说,本来月娘因着不久前的刺杀心有余悸,但看着昭兰身后带着十来个高大威猛的将士,又觉得安心许多。 此番在魏家军的带领下,她们的路线早发生了变化,没有再按照之前常规的路线走,想来只要不是队伍里出了奸细时时通风报信,刺客都找不过来。 昭兰是个心大的,过了几天后,被刺杀的阴影便散去了大半,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无忧无虑的姑娘。 月娘赞她是个有福气的,昭兰也觉得自己这心态不错。 人嘛,不能总活在对往事的阴影里,大步向前才是。 正等着马的时候,昭兰眼睛咕噜噜地打转,月娘一瞧,便知这小祖宗又打坏主意了。 果然,瞧这小祖宗故作不经意地带着芙蓉走到一边,对芙蓉那丫头说了什么,芙蓉往魏家军那里去了。 月娘看着扭头对着她抿嘴嘿嘿笑的殿下,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殿下,你不能这样放纵自己,这样不好。” 握着昭兰的手,月娘语重心长道。 若是放在从前没有与魏家二郎的婚事,殿下看中一个小郎君,只要是个心思干净磊落的,月娘压根就不会多嘴,但现在不同了。 要是殿下不管不顾沉沦下去,最后被魏家发现了,闹出来对谁都不好。 很明显,昭兰也知道这个道理,惭愧地低下头,嗫喏道:“月娘不必担心,我知道轻重的,不过是想着这几日瞧几眼,待到了朔州,我定不会同他纠缠,我保证。” 昭兰自然知道这样太不理智,但她蠢蠢欲动的心就是难以克制,何况那厮还总是不要脸的凑上来,让昭兰想冷脸都很难。 想着也就最后几日了,昭兰干脆躺平算了,反正也不过是带在身边瞧几眼,又没干什么,她清白的很,不信魏家人敢扣帽子。 月娘闻此,也不欲多言了。 不能留在金陵殿下已经很不顺心了,想看俊俏小郎君便看吧,她相信殿下能把控住的。 就这样,月娘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跟在芙蓉后面满脸带笑的小郎君,也不管了。 魏泫早早听到了昭兰这边的动静,听说是宣阳公主想骑马溜溜,正在选护卫,心跟被挠的一样。 见她身边的婢女来叫他了,魏泫不自觉勾起笑,满面喜气地跟过去了。 魏家军仍旧满面正经,像是压根没看出宣阳殿下那点子小心思。 昭兰觉得,叫一个救过自己的俊俏小郎君充当护卫,也不算逾矩吧。 到了魏泫这边,更是一点负担都没有,心中还在想她有没有学会骑马,学得如何了,然过去一瞧,人利落翻身上了马,耳畔还伴着禁军将士小声的议论。 “宣阳殿下不愧是十三岁便学会骑马的姑娘,瞧那动作,那叫一个英姿飒爽!” “据说比几位皇子殿下骑得还好,一年前宫中跑马比赛,宣阳殿下除了没跑过太子殿下,谁都没能越过她去,真是厉害!” “据说未来的驸马爷马术也是军中数一数二的,到时殿下与驸马爷说不定还得比比呢!” “嘿嘿~” 谈笑声顺着耳朵钻进来,魏泫一时又无言了。 又是哄他的。 但转念想想昭兰哄骗他的目的,魏泫心里又舒服了。 倒是个诡计多端的,不过他挺喜欢的。 魏泫骑上从军营中随意挑过来的马,马不停蹄跟了上去。 接近日暮,又是山里,蚊虫也一股脑出来了,昭兰手里拿着一把弓箭,不时挥舞着去驱赶在耳畔嗡嗡叫的蚊子。 她都有点后悔出来了。 然来都来了,回去太没意思。 草木被马蹄踏过,不时发出簌簌的声响,让这片本寂静的林子添了几分喧闹。 昭兰看见草丛中有异动,她忙举起弓箭瞄准,神色兴奋。 要是无论打到的是什么,今晚都要带回去好好烹调。 看着昭兰的动作,其余将士都屏气凝神,注视着宣阳殿下的动作,都希望殿下能早早打到猎物玩够了回去。 毕竟他们也不想在这无聊地喂蚊子。 然那东西太灵活,昭兰还没射出箭,那东西就跑出了草丛,是只毛色斑斓的山鸡。 昭兰本都要放弃,不打这只山鸡了,谁承想下一刻那山鸡就被一支箭钉在地上了。 瞬间气绝身亡,可见射箭之人箭术凌厉。 不仅是昭兰,其余十几个将士也看了过去。 斑驳的树影下,少年缓缓放下弓,迎上昭兰诧异的目光,犹不嫌事大地朝她眨了眨眼睛,声音轻柔道:“既是殿下瞧上的,它便跑不了。” 他太过明目张胆,仿佛生怕旁人不知二人间的亲昵,将风头出得很大。 昭兰心里忽冷忽热的,下意识去看其余将士的反应。 无一例外,要么是低着头扣指甲,要么是左顾右盼的,心恨不得跟着飞出去。 他们虽是武夫,可不是傻子,本就是天家的兵,没理由去揭宣阳公主的短,没好处不说,还惹一身腥,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傻子才去管。 况且殿下也端庄极了,都是那小子不检点。 越想越觉得对,众将士神色坚定地像是在沙场。 昭兰默然,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他还真会仗着与自己那点不可说的关系卖弄他那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 虽然禁军将士都十分乖顺,看模样不会出去乱嚼什么舌根子,昭兰还是和这厮扯皮,沉着其余人不注意,昭兰瞪了他一眼,眼中带着责备和警告。 魏泫则不以为意,甚至还贱兮兮地朝她笑了笑,一点都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昭兰没理,但还是叫人将山鸡给捡了。 不要白不要,回去烤了跟月娘她们一块吃。 昭兰继续往里面溜达,山风偏凉,吹在面上,倒也舒服。 山林里有野兽出没,不过基本在内围,昭兰心里有数,没敢往深处去,就怕遇到些豺狼虎豹的。 继失败了几次后,昭兰终于打到了一只野兔和一只山鸡,想着够吃了,美滋滋地就要回去。 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眼前变得有些昏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昭兰总觉得不远处的夜色中闪着幽绿的光,若隐若现的,有些像萤火虫。 昭兰那一句“前面是不是萤火虫”还没出来,就听到了那步步靠近的兽吼声,还有那自夜色中踏出的矫健四肢。 星星点点,那一双双幽绿的兽目在此尤为地妖邪,皆虎视眈眈盯着眼前的肥肉。 一眼扫过去,粗粗看去,大概也有个三十四头。 “狼群!” 不知是哪个将士喊了一声,那一刻,随行的将士都拔出了刀,拿起了长弓。 随着狼群聚拢过来,随行十几个将士中资历最长的一个赵姓将士一边向着昭兰这边靠过来,一边沉声道:“出几个人随殿下先走,回到营地叫人来支援!” 十几人对上几十头狼,虽然可以抵御片刻,但时间久了真不好说。 面对这位赵姓将士的安排,昭兰半点没有异议。 他的安排很对,昭兰虽然也会骑马打猎,但究其本质是个姑娘家,跟这里头骁勇的禁军将士可不一样。 她可不会杀狼。 溜之大吉才是她应该做的,这样也不会拖后腿。 打定了主意,昭兰点了点头,策马就往回跑。 隐约间,昭兰回头,不出预料看见那厮追了上来,伴她左右。 “别愣神了,小心被狼吃了。” 饶是这种时候,对方还有心情开玩笑,昭兰白了他一眼,策马前行。 同跟过来的还有一名将士,两人一道护送昭兰回去。 策马转身的空隙,昭兰听到了人与狼的纠缠动静,刀箭入肉的沉闷声,兽吼声,连绵不绝。 昭兰沉着脸为他们祈祷的同时,自己在心里鼓捣了半天。 自己这运道属实是太差了,前面出去看个热闹被刺杀,这回出来骑马溜溜碰上狼群? 近来她莫不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昭兰本不信神佛的,但此刻却无比想去个寺庙或者道观拜一拜,顺便再求个转运符之类的。 策马行得太快,夜风也不再温柔,像是很钝的刀刃擦在面庞上,有些许不适感。 “这群作死的野狼,等回去把它们全打了烤肉!” 百忙之中,昭兰咬牙碎碎念了一句,竟真有点饿了。 气死了,她打的山鸡和野兔都掉了,心疼。 然很快就没时间让昭兰心疼了,因为她听到了身后隐约传来狼追来的动静。 三四十头狼,难免有漏网之鱼追来,它们行动敏捷,渐渐逼近。 但昭兰压根不用担心,因为她的情郎箭术很是不错,一箭扎一个准,丝毫没让那几头狼靠近昭兰五步之内。 夜色中,未过双十的少年一身漆黑劲装,下半身如牢牢箍在马背上,只靠一把窄瘦却充满力量的腰身转换身姿,对身后围绕上来的狼群进行射击。 魏泫的身手是毋庸置疑的,出现刺客那日便已经得到了证实,因而见他护卫殿下离开,并无人有异议。 如今另一人瞧见魏泫这番表现,更是钦佩,箭无虚发,且精准到每箭都穿透狼的咽喉,可谓是狠辣。 虽然情况危急,然昭兰瞧见心上人如此神勇,刚想夸两句,但胯下的马没出息了起来。 被几只狼吓破了胆,竟发起疯来,驮着昭兰就往另一条道上跑,缰绳都控不住它。 对比其他两匹依然镇定的马儿,昭兰这匹实在是太丢人了。 之前昭兰选它的时候,只是瞅着这马一身皮毛油滑漂亮,没想到挨着事了竟然是个娇气胆小的。 昭兰此刻怄气都怄不行了。 好窝囊的马,回去就罚它一天不许吃草! 然再气,都不能阻止它驮着昭兰往林子里跑,昭兰一边对着马骂骂咧咧,一边求救。 “快、快来救我啊~” 那头都有野狼,谁知道林子里有什么,昭兰都要吓死了。 将最后一只追过来的狼射杀,魏泫立即注意到了昭兰那边的滑稽一幕,眼看着人就要消失在眼前,魏泫对着想一起追过去的另一个将士道:“殿下交给我,你快回去传消息,那边时间长了有危险。” 魏泫说这话时,是一惯在战场上发号施令的语气,不容置喙。 这话说得有理,毕竟那头也都是他的兄弟,小将无法不在意。 “还请小兄弟务必将殿下安全救回。” “自然。” 丢下这两个字,魏泫再不迟疑,追着昭兰的背影就策马而去。 那小将见此,也马不停蹄回去搬救兵了。 林子里,昭兰还在试图控制这个疯马,然看着昏暗不知深浅的前路,昭兰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那里面会不会有比狼更凶残的野兽? 比如老虎、熊瞎子,大蛇…… 昭兰以前可是听父皇说过,熊瞎子那玩意,可是会活生生吃掉猎物的,想想都起鸡皮疙瘩。 正难过着,昭兰听到后面传来马蹄声,她听到了那道熟悉又让她安心的声音。 “别怕,有我在。” 这次他说话倒是好听多了,昭兰的心也跟着安定了。 “前面好黑,你快点啊~” 眼看着又要往黑漆漆的地方冲了,昭兰催他。 魏泫此刻只会比昭兰更急,马行得飞快,只闻一道破风声,两人并驾齐驱。 “把手给我。” 魏泫丝毫不敢浪费时间,挨到了昭兰跟前,便伸出长臂,示意道。 昭兰一看救星来了,哪里会犹豫,松开缰绳,一手攥了上去。 手臂上一股强大的拉扯力传来,昭兰整个人就那么从马背上腾空了,扎眼功夫落进了一具坚实温暖的怀抱。 而那匹还在抽风的马,又往黑漆漆的地方钻了。 罢了,回头再找它吧。 窝在少年怀中,昭兰无比安心地想着。 救到了人,魏泫马速也慢了下来,左臂将怀中人揽好,松了口气。 “你这回挑马的眼光可不太行啊。” 人放松了,魏泫纵着马往回路赶,又来了意趣。 昭兰背倚着他的臂弯,甚至因为怕被甩下去还紧紧攥着他的腰带,忽地听他笑话自己,抱着故意气他的心思道:“没错,我挑马和挑男人的眼光都不大行。” 说着,昭兰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魏泫被噎住了。 也许是因为没说过,魏泫只能上手,偷摸在昭兰腰间掐了一下,不重,但很痒。 “你这是做什么,别掐了,痒死了~” 腰间都是软肉,经不起这样的戏弄,昭兰一边笑着,一边在他怀里乱扭,让魏泫心浮气躁。 垂首就能看见那一抹粉嫩嫣红,就像是一朵水灵待采撷的花,正等着他来撷取。 本就怀着别样的心思,加上他便是她未来的夫婿,又何须顾忌什么呢? 念此,魏泫再不耽误时间,低头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那一刻,怀中的人也不再扭动了,两手僵在他胸前,慢慢摸索着,似乎要寻一个借力点。 干燥变为湿润,温凉也渐渐转为滚烫炽热,两人就像是烈火与干柴,一触即燃,化作时间最为汹涌的火焰。 昭兰实在拒绝不了他的亲吻,甚至还沉迷到无法自拔。 任由那灵活如蛇的东西侵入,她身心都顺着他,缠着他,恨不得一辈子都这样与他纠缠在一处才好。 魏泫呼吸愈发浓重,很显然,他被怀中人勾的乱了心神,恨不得将人吞吃殆尽。 许是唇瓣暂时不能满足他了,昭兰重新获得了呼吸,感受着那股热流顺着下颚一路向下,埋进了领口下,将昭兰烘得全身都滚烫。 脖颈处传来一阵阵带着酥意的微刺感,那是牙齿轻轻啮咬出来的感觉,昭兰想推开又不想推开,心中左右摇摆,几度沉沦。 直到察觉他牙齿衔住了她的领口衣襟,欲往下扯,昭兰才从迷糊中醒过神来,火速扯住了他零落散在她胸前的一束马尾长发。 “让你尝两口而已,你别得寸进尺!” 一出口,声音早已软得不像话,软绵绵地愈发酥人心。 再看胯下的马儿,已经接收到主人的意思,在原地停留了许久,无聊地左右甩着尾巴。 第35章 寂静的山林中,马上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喘,双唇皆是一片糜艳红润。 刚从狼群包围中逃出来,外头还有大批送亲队伍,这样忙乱的情况下,两人竟还能在这片荒芜漆黑的小林子里半晌贪欢? 思绪回归,昭兰觉得或多或少有些放纵了。 太刺激了,刺激得昭兰心脏噗通噗通跳。 若是此刻有人瞧见,昭兰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倚在他怀中,昭兰静静倾听着少年不再沉稳的心跳,语气复杂又古怪。 “你这样猖狂,有没有想过以后若是东窗事发,你真的会死得很惨。” 离了金陵,到了朔州,那便不再是昭兰的地盘,这事对昭兰来说又理亏,她是想护也护不住的。 她自认为还是可以控制住自己不乱来,顶多是最后瞧几眼品品,奈何这厮头铁地像是不怕死一般,回回往刀口上撞,撩拨的她也跟着乱了阵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真出事了她担不起。 昭兰神色严肃,要不是那双唇还滟滟灼人,好似之前那个被吻的七荤八素的人不是她。 “呵呵~” 听了这番话,对方竟没有丝毫惧意,甚至还低低笑了两声。 带着薄茧的大拇指蓦地揉上了昭兰的下唇,那声轻笑仿佛也是在故意提醒方才她是有多么沉醉。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魏泫装模作样地说了这句风流浪子惯会说的诗词,看着倒真有几分样子。 贪欢结束,马儿也通晓主人的意思,慢悠悠地跑起来,哒哒的马蹄声在林子里再度响起。 昭兰狐疑地看着他,觉得他假假的。 她竟有这么大的魅力吗? 能让一个风华正茂的小郎君愿意为她去死? 何况昭兰觉得这厮也不像是个不惜命的,昭兰觉得这不对劲,但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说得通的理由出来。 “你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疑心之下,昭兰忍不住质问了一句,因为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马背上,魏泫握着缰绳的手抽了一下,但心态强悍的他还是稳住了,没有让昭兰发现他瞬息的异常。 “怎会,殿下多虑了,我还能又什么事。” 少年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潇洒爽快,让昭兰寻不到错处。 “最好是这样,要是让我发现了你还有事瞒着我,我就用带倒刺的鞭子抽死你。” 昭兰故意用夸张的话语恐吓他,一副跋扈公主的做派。 魏泫忍不住笑了,但笑完后却突然心悸了一下,没来由的,魏泫心绪乱了。 想着佳人在怀,魏泫下颌蹭了蹭昭兰的发顶,强压下去心头的那点不安,继续驱马前行。 昭兰与心上人能单独相处的机会少之又少,加上上次剑舞,这回也不过第二回,昭兰便想着不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想多聊几句。 毕竟到了魏家,怕是再难有什么交际了。 “问你个事……” 昭兰指尖在少年腰间蹀躞带上勾了勾,蕴着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暧昧。 魏泫压下不算平缓的心绪,目光深深地在那只柔白素手上掠过,沉声道:“什么事?” 他一笔一笔记着,等日后进了他家门,他再一笔一笔讨回来。 “先前听你说淮阳王叔想将女儿嫁给你们少将军,怎么没答应,我那个堂姐也算是个名动四方的才女加美人……” 昭兰摸着他蹀躞带上的各色小东西,语调疑惑。 “怎么,你很想让你那堂姐嫁来?” 魏泫眉眼半掩在暮色中,看不出情绪,语气也平静的很。 昭兰先是点头,又是摇头,神色纠结不已,魏泫都差点看笑了。 “一方面我希望,这样我就不用嫁过来了,可以和二郎你双宿双飞,但另一方面,父皇肯定要愁死了,虽然我只是个公主,但淮阳王叔的心思我们一家都知道,若两方婚约真成了,那说明我家就危险了,那可不能够。” 昭兰忧心忡忡地叹气,左右都做不出选择来。 魏泫笑着吻了吻她的发顶,话语柔和而又坚定道:“怕什么,魏家永远只会守护大周江山,为百姓带来安宁,绝不会怀有异心倒戈没有德行之人。” “况且,我们少将军是绝不会娶不喜欢的姑娘,你放心好了。” 一番话说得光明磊落,但昭兰听得奇奇怪怪。 “我没听错的话,你这是在给情敌说话,替他给我示爱?” “你真大度。” 纵使天色昏暗,魏泫也能看清昭兰眼中的嘲弄和取笑。 他差点没沉住气,想给自己争辩几句,但下一刻意识到这不是能多嘴的时机,便老实咽下了这个哑巴亏,弱弱回应道:“我只不过是在说事实。” 昭兰也不难为他,仰头,看着树梢上空的天际,那闪烁不停的繁星。 大抵是快要行出林子了,前头也越来越开阔,视野也清晰了很多。 “殿下,殿下你在哪~” “殿下~” 隐约间听到嘈杂的人声透过茂密的林子传过来,并且声音越来越清晰。 何将军带着将士来找她了! 昭兰浑身一激灵,由先前没骨头似的倚在魏泫怀中改为直挺挺地坐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两手疯狂推着对方,急切催促道:“快快快,有人寻来了,你快下去,下去装作牵马的!” 没人的时候昭兰还能半推半就地同心上人亲近一下,如今眼看着将士们都要寻来了,她可不敢造次。 昭兰也是个颇通马术的,左腿一扫,便由斜坐改为跨坐,骑在了前头。 魏泫也知此刻不是个暴露的最佳时刻,也想过遮掩一下,但没想到这姑娘这般雷厉风行,甚至是无情。 前脚还柔弱无骨地倚着,后脚听到人来就开始赶人了。 动作当真是麻利。 魏泫郁闷了一瞬,咬牙损了一句也抓紧下去了。 “吃完饭就摔碗,说得就是你。” 想来是带着些气,落地时将林子里的枯树枝树叶踩得噼啪响。 昭兰才不在意对方损她那不痛不痒的一句,见人下了马,作牵马状,总算松了口气。 下次再不敢了。 “何将军,我在这~” 扯开了嗓门,昭兰对着林子大声喊了句,希望何将军能尽快找到她,她生怕何将军来晚了自己又碰上什么狼啊虎啊的。 也许是昭兰的声音太有穿透力,喊出去没过多久,不远处便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有涌过来的一大批将士。 瞧见马上貌似完好无损的公主,他们几乎要喜极而泣。 对禁军将士来说,这一趟可谓是命途多舛,简直是让人提心吊胆的。 前面刺客刚平息了,如今又差点在山里丢了,将士们差点没浑身冒冷汗。 眼见公主好端端被找回来,他们都想擦一擦额上的汗。 昭兰打眼便瞧见队伍里的月娘和芙蓉,忙用脚尖踢了踢魏泫的胳膊,示意他走快点。 “快些快些。” 昭兰倒是想直接策马过去同他们会和,但念及心上人还在给她牵马,她不好直接走人将他扔下。 多少有些无情了。 被昭兰的鞋尖轻点了一下,魏泫只觉麻痒,扭头看了她一眼,幽深的目光被夜幕遮掩而去。 “去吧。” 也不在意,魏泫将马一松,拍了拍马身,马儿便听话地往前跑了。 昭兰扭头,看见少年孤身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昭兰竟有些怪异的不舍感。 “殿下。” 月娘和芙蓉也是会骑马的,跟着队伍一路过来,总算瞧见了主子,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当即下了马去迎昭兰。 经历了狼群和疯马带着乱跑,昭兰也是经历了一番波折惊吓,见到了亲近的月娘,应付完了何将军,忙不迭一头扎进月娘怀里嘤了一会。 “殿下以后还乱跑吗?” 安慰完了怀里的昭兰,月娘神色严肃又无奈道。 昭兰心有余悸,忙摇头接话道:“不敢了不敢了,日后我就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再不出去野了。” 谁会知道随便到林子外圈转转,还能遇上狼群,真是,和上次的刺客一样让人不知道说什么。 念此,昭兰想起垫后的那些将士,忙去问他们如何了,得到几人全都没有性命之忧,但有几个多少受了些伤。 昭兰一听,小手一挥,将这些人重赏了。 她如今可是带着如十里长街一般的嫁妆来的,父皇和母后可一点没亏待她,她有钱的很! 说完这些,昭兰又抱着月娘腻歪了一会,直到魏泫走上来面露嫌弃地盯了她好半晌,昭兰才气哼哼地起来。 要是自己抱的是他,怕是嘴角能翘到天上去,哪里能露出方才的表情,他就是羡慕。 虽与之认识的不算久,但昭兰就是莫名知道他的他的小心思。 走前,月娘再度看了一直“安安分分”的少年一眼,终是没多说什么。 就要到朔州了,有魏家镇着,她不信这毛头小子敢行不轨之事。 回了营地,昭兰看到被拉去喝水吃草的马,顿时想起自己还有一匹发疯的马没找着,觉得好歹是一条马命,便交代了一下让去山里找找,找到最好,找不到算了。 禁军是天家之臣,本就听命于公主,加之宣阳殿下一向出手阔绰,他们很乐意去卖力。 只是找个马而已,小事一桩。 就这样,一行人又进山去了。 找马的后续来得十分快,昭兰回了营地沐浴更衣,用了晚膳没多久,就有将士来报那匹马找到了。 “那马是有福气的,山里野兽多,它一个吃草的在里面晃悠了半天竟然还没事,稀奇了。” “兴许是这山林里几乎没进过马,虎狼什么的都没见过,没敢动它,叫它逃过了一劫,就像是小时候夫子说得,那什么黔地无驴……” “也就是刚开始,再过个几天,怕是就没命在喽~” 来禀报的将士出了帐子后,和同伴谈笑着。 …… 接下来几日,就像昭兰先前说的,她十分安分,哪也不野了。 毕竟眼看着就要到朔州了,若是再倒霉碰上个什么事,又是一番惊心动魄。 五月二十五这日,队伍离开了凉州地界,何将军说,再有一日,便能抵达此行的目的地,朔州城。 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昭兰心往下沉了沉,有种前途未卜的恐慌感。 自此以后,便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全新的生活了。 生活环境不再是金陵,而是朔州,人也尽数变了,再不是父母和兄弟姐妹了,而是她那个本就不大满意的未来夫婿。 昭兰倏然间惆怅了起来,而这股惆怅,在知道魏家军要提早一日回去通报,离开送亲队伍时,又加剧了一点。 哎,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然一切各归各位,昭兰应当高兴才是。 独自静了静,昭兰又恢复了精神气,准备迎接即将来临的事。 首先便是梳洗打扮,将她离宫那日的盛装再度拿出来,端庄威仪地进入朔州城,不坠天家的颜面。 操劳了小半日,也折腾得昭兰疲累不已,终于将一身行头收拾好,只等着抵达。 终于,在快接近黄昏的时候,昭兰在车辇中都感受到了那股子不同于金陵湿润的干燥空气,也不知是不是昭兰的错觉,觉得空气中含着细小的沙粒。 昭兰掀开车帘,远远地看着几百步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雄伟巍峨的古朴城门,上面写着大大的朔州二字,只这城门,便让人肃然起敬。 城门前,是乌泱泱的朔州将士,正军纪严整地等候着,肃穆整齐。 为首处,站着一个身形高大挺拔的将领,那人昭兰见过 ,正是魏大将军。 第36章 魏大将军魏戍,为人正直忠勇,谦卑温和,为臣为将,都是挑不出毛病的一个人。 能得这样的公公,昭兰其实是很满意的,但嫁人看得是丈夫,光公公满意又有何用? 然今日未来公公领兵在城门口迎她,这让昭兰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对皇族的敬意,也是给她这个儿媳妇的体面和风光。 复杂的情绪在心田交织,昭兰也不知该如何了。 车辇缓缓停下,昭兰不需多看,便知是到了城门口。 “臣魏戍,在此恭候殿下,殿下万安。” 魏大将军浑厚稳健的声音穿透这片天际,清晰地传到了昭兰的耳中,端的是肃穆恭敬。 隔着车辇,昭兰将繁杂的思绪抛却,定了定心神应道:“大将军费心了,无需多礼,一路折腾,本宫有些疲乏,进城吧。” 这话丝毫不夸张,昭兰已经走走停停了大半个月,一路舟车劳顿,早疲倦了。 加上水土不服,连日来食欲不振,精神也萎靡不少。 昭兰和芙蓉这等年轻人还好些,月娘和宋叔年纪摆在那,症状要严重得多,自昨夜开始便开始起疹子,开始有腹泻呕吐的趋势。 水土不服可以适当用药物辅佐治疗,但主要还是需要等身体适应。 因而昭兰恨不得立即飞进城,有个安稳的落脚地,便不用在外头走走停停加剧身子的不适了。 显然,魏戍也知晓其中厉害,二话不说,忙领着送亲队伍进城了。 尽管被成百上千的将士簇拥着,昭兰的车辇走过朔州城长街时,也能感受到了两侧的喧闹鼎沸,人潮如织。 偶尔也能听到些声音在议论,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她展开的。 出于好奇心和透透气的想法,昭兰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个口,伸了半张脸出去瞧。 已是暮间,日头微弱,但残霞犹甚,映照在少女探出的侧脸上,晕红一片。 朔州城的百姓穿衣风俗同金陵不大一样,虽不比金陵精致绮丽,但别有一番风味。 可能是这里日头较烈,还有风沙的缘故,许多百姓会用纱巾围住脖颈和头发,有一种半遮半掩的异样美。 不同于金陵,追求美丽精致的她们总会去各种敷粉妆点,男子亦然。 有时候追求的过了,人看着都有些病态,朔州则不同,大多人瞧着尽管面皮不够细腻精致,但面色红润,血气旺盛,一张张面庞鲜活热情,很有生命力。 再瞧瞧城内的模样,榆柳林立,店铺高楼鳞次栉比,大气磅礴中也可观出平日的繁华热闹。 然就是有些陌生,是昭兰即将迎来的新生活。 正发怔着,两侧百姓陆陆续续有人瞧见了暗暗掀帘的昭兰。 窃窃私语声开始出现,但都私下讨论着,直到一个坐在父亲的脖子上的孩童,眼尖地瞧见了探出头的昭兰,当即蹬着同父亲欢喜道:“爹爹,我看见公主了,公主好漂亮,嘻嘻~” 这一声,不仅引起了孩子父亲的注意,也引起了周围无数先前没看到公主面容的百姓,皆往那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昭兰恍然回神,老脸一红,忙不迭缩回车子里了。 退到车子里,昭兰捂着怦怦跳的心口,暗骂自己没出息。 不就是被朔州百姓看两眼吗,她紧张个什么劲? 车辇越走越远,昭兰似乎听到先前的小娃娃被父亲笑着训了几句,便再听不到了。 在车辇中晃荡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昭兰在此感受到车驾在缓缓停下。 她正欲打瞌睡的神思一凛,知晓这是未来自己的新家到了。 “殿下,到了,还请移步下辇。” 外头,何将军抱拳恭声请道,也让昭兰心绪更不平静了。 隔着薄薄的车帘,昭兰似乎能感觉到外头也聚拢着不少百姓围观,不过都很懂事地没有大声喧哗,皆安安静静地退至一旁看着他们少将军娶媳妇儿。 在朔州的百姓看来,他们少将军少年英才,将门虎子,是何等优秀恣意的儿郎,就该迎娶公主这般金枝玉叶的姑娘。 虽然这般会让无数朔州正值妙龄的姑娘心碎,但同时他们也由衷地为少将军高兴。 他们可是听到了些小道消息,说是少将军在金陵对宣阳殿下一见钟情,主动请的婚,陛下当场就应允了。 本来有的人还不信,觉得大将军父子二人是为了大局着想接了旨意,然少将军回来一趟,将军府就开始兴师动众地扩建与翻修,请了许多匠人,连天加夜地赶,据说是照着宣阳殿下的寝殿来改建的。 从将军府小厮那得了确切消息,由不得他们不信了。 当真是天作之合。 这事在朔州城可谓是被百姓津津乐道了许多日子,如今宣阳殿下来了,这样的大热闹,他们可不得跑过来瞧瞧,尽管只是远远地瞧瞧公主的车驾,回去也有吹嘘的资本了。 只见那金雕玉刻的车门被随行的宫人微微开了个缝隙,一只在日头下雪白如玉的纤手一寸寸探出,搭在那宫人的手腕间,紧接着是一片让人炫目的大红,艳丽又奢华,是不同于朔州的华贵绮丽,让百姓窥见了一丝金陵城的韵味。 就是可惜,殿下并未展露玉面,那张被朔州百姓幻想无数种美丽的容颜,被一方艳丽夺目的盖头牢牢遮盖住,窥不见一点便宜。 大红色绣凤云头履踏在实打实的地面上,带起裙裾逶迤在地。 周围又是将士又是朔州百姓的,昭兰还未拜天地,又是个金贵的身份,自然不能一下车就被旁人随意瞧了去。 临着下车前,昭兰摸出了被遗弃在角落很久的盖头,将其盖在了头上,隔绝了许多双眼睛明里暗里的注视。 昭兰感受着这与金陵全然不同的气氛,扶着芙蓉的手都开始不自觉用力了。 她真的好紧张啊! “殿下,别害怕。” 芙蓉察觉到了她的情绪,反握住她,顺手帮她理了理盖头,低声安慰了一句。 月娘和宋叔的身子正不适着,面容憔悴,精神不济,今日郑重,月娘怕出丑,也就不出来了。 好在芙蓉状况不错,依旧稳当。 感受着芙蓉身上熟悉的气息,昭兰心绪平复了许多,在未来公公的引领下夸过将军府的门槛,真正踏入了夫家的门。 将军府如今没有主母,公主身份特殊,若用管家相迎太过不敬,魏戍思来想去还是自己亲自来最好。 管家则负责安顿送亲而来的禁军将士们。 按着惯例,禁军将士自然不会才将人送到门口便急着赶回去,起码要等到殿下完婚,他们也吃一杯喜酒,然后才算圆满。 将军府管家是个年岁颇大的老者,被老主人赐姓魏,瞧着接近古稀,但那身板瞧着依旧硬朗,精神也不错,丝毫没有老态龙钟的意味。 魏管家是个精明能干的,不消片刻,便将随行而来的禁军将士安排得妥帖周到。 昭兰蒙着盖头,虽扶着芙蓉的手,但还是时刻注意着脚下,生怕一个不小心绊着磕着出了丑就不好了。 一行人被领至一方僻静的小院,里头全然不是要成婚的布景。 昭兰盖着盖头看不见什么,但芙蓉作为贴身婢女,注意到了这一点,神色疑惑。 还没等芙蓉开口问,魏戍便解释道:“殿下一路车马劳顿,定是浑身疲乏,今夜举行婚仪不仅太过匆忙,也劳累殿下,臣便将婚仪定在了明日,这院子也是专门辟出给殿下暂时落脚的,让殿下提前歇息一晚,明日身子舒坦了再行婚仪之礼,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一个身娇体贵的姑娘家,长途跋涉二十来日,还要应对水土不服的问题,本就吃不消了,若是到了这还不得休息,立即要拜堂,也是不美。 父子两一个细心一个有心,都事先商量过此事,觉得要让人家姑娘休养一番才是。 这一安排可谓是安排到了昭兰心里,她早就累了,尤其今日还顶着盛装,她已是累极。 本以为武将不大细心和体谅人,会进门便举行婚仪,没承想她料错了,这一家子还是个细心体贴的。 “甚好,大将军办事周到,本宫确实需要休整一晚。” 再交代一声将月娘和宋叔安顿好,昭兰总算是松了口气,盼着休息了。 魏戍看着公主带来的宫人鱼贯而入,有条不紊地布置主子今夜安寝的物件,一时间觉得儿子提前买来的丫头婆子有些多余。 他都说了,儿媳妇定然不缺伺候的,可那小子就不听,非专门买了许多仆从,现在好了,买来的仆从都在一旁干看着,根本插不上手,倒是有趣。 见没有自己的事,也是避避嫌,魏戍留下将军府里主事的周婆子,跟魏管家是两口子,负责接洽儿媳妇这边的需求。 昭兰进了屋子,卸妆净面后,才觉得皮肤透过了气,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许是因为连日来的疲惫,沐浴时,她险些睡过去,好在周围有不少宫人服侍,才没睡过去。 夜幕沉沉,万籁俱寂,伺候了主子睡下后,随行的宫人内侍们也各自安寝了。 在路上蹉跎了二十来日,终于都沾上了床。 这一夜,昭兰睡得无比香甜,连床也不认了。 …… 另一边,魏戍院子里,即将成婚的新郎和女儿魏湘都聚在那,一个满面春风,一个满面兴奋。 瞧了眼喜气遮都遮不住的儿子,魏戍也由衷为其高兴,但想到儿子那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人安顿下了,明日便是大婚,你也别睡得太晚,还有,你做的那些破事,小心明日夜里阴沟里翻船。” 魏泫闻言,难得怔了怔,但覆水难收,他也只能强撑着风轻云淡道:“爹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好。” 两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十足勾起了一旁的魏湘。 那是个十二三岁左右的小姑娘,扎着双螺髻,一张小脸清丽可爱,因着年纪小,婴儿肥还未褪去,看着十分讨喜。 “爹和二兄说得什么有趣的,怎的不告诉我?” 魏湘也很想知道,可惜没人愿意同她分享。 “小丫头回去睡觉去,在这瞎打听什么。” 魏泫才不会将这等见不得人的私密情事告诉自己这个乳臭未干的妹妹,语气敷衍道。 魏湘早料到会是这么个结果,性子柔婉的她再气不过也是哼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哎,好像去看看公主嫂嫂,瞧瞧是什么样的美人,能让二兄一见倾心,主动求娶呢。” 魏湘听着朔州城百姓的风言风语,本还不信的,但在爹爹这里套了几句,倒真有点一见倾心的意思,魏湘惊诧极了,也好奇极了。 要不是顾着嫂嫂今夜车马劳顿需要休息,她真想过去看看,提前去套套近乎。 “少去打扰你嫂嫂歇息,要看也是后日看。” 被说了一通,魏湘也不反驳,只是偷笑着看了二兄一眼,愈发证实了一见钟情的猜想。 瞧二兄这柔情体贴的,真像是换了个芯子。 …… 翌日。 晨曦破晓,天光大亮,是昭兰成婚的日子。 不得不说,父皇这婚期选的严丝合缝,卡得正是时候。 想着今日又要将那一身行头和脂粉妆容再上一遍,昭兰就头疼。 先行又是沐了一遍身子,昭兰在小丫头的侍候下换上了那身繁重华贵的嫁衣,戴上能压断她脖子的头冠。 魏家亲戚不多,因而今晨也不比姐姐们成婚时喧闹,昭兰本就不瞩意这桩婚事,自然也没有心力去乐呵呵应付什么魏家的七大姑八大姨。 这样正好。 婚礼在黄昏时举行,昭兰今日起得也是慢吞吞的。 动作不紧不慢,悠闲自在地好似在芷兰殿中最寻常的一日。 妆娘给她上妆的空档,芙蓉着手去新房布置了。 月娘和宋叔的水土不服又加重了些,浑身没力气,呕吐腹泻了好几回。 昭兰早起从抽空去了看了一会,强压着两人休息,不让二人过来操劳。 月娘一边难受一边气得不行,但眼下自个身子这般,去了也什么都帮不上,还拖后腿,只能含恨歇下了。 好在还有芙蓉这个能干事的。 打新房那边回来后,芙蓉凑到昭兰跟前,神神秘秘道:“殿下,我发现驸马爷对殿下也蛮上心的,方才去新婚院子一瞧,竟活脱脱地同芷兰殿的布局很像,连屋子里都大差不差的,定是提前打听过咱们寝殿,如今回来便照着改的,就为了讨殿下欢心。” 屋子里也都是自己人,芙蓉说话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起这等私事。 昭兰闻言,顿了顿,但没怎么放在心上,甚至还有些疑惑。 她记得自己同那魏家二郎也不过在皇祖母寿宴上囫囵见了一面,当时瞧着对方也没怎么瞧她,很不上心的模样,如今怎就搞起了这番做派? 难道是哪次魏家二郎偷偷在自己不知情的时候瞧见了她,对她一见钟情了。 昭兰不大信,她更愿意相信魏家是做样子给皇家看的。 “随他去,许是装出来的。” 左右昭兰不喜他,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事感动来感动去的。 芙蓉看着殿下郁郁的眉眼,也不再多嘴了。 她真是傻了,驸马爷再讨好又有什么用,谁叫殿下心中早已藏了个喜欢的。 兜兜转转,暮色渐临,在这座临时的小院里,昭兰也听到了宾客汇集的嘈杂声。 亲戚不多,客人倒是不少。 吉时到来的时候,昭兰刚嚼完三个枣花酥,听到魏家的丫头来唤,昭兰忙用帕子拭了拭唇边,将碎屑擦去。 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芙蓉从外头跑进来时,因为是刚住了一夜的陌生院子,她并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个豁口,加之跑得太急,一时不察扭到了脚踝,疼得直接坐到了台阶下,直冒冷汗。 小院里又是乱做了一团。 疼成这样,还要同她过去拜高堂,昭兰差点都气笑了。 “就你扭成这样还要过去,是想疼得五官乱扭让人瞧还是想让人抱你过去?” “快快下去让医官瞧瞧,好的快了才能尽早过来服侍我。” 芙蓉没法,竟在这等关键时候扭伤了脚,不得去瞧殿下的婚仪,只得如月娘一般,含恨下去了。 但若昭兰知道她心中所想,定会嗤笑道:“就这婚事,看不成便看不成,她还不想成呢,有什么稀奇的。” 然再抱怨,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无路可退。 蒙上大红盖头,昭兰扶着一个叫做惊雀的宫人的手,往前堂去了。 那里,满堂宾客都在等着她。 眼神一路盯着脚下,昭兰兴趣缺缺,丝毫没有新婚少女的兴奋和娇羞。 踏出院门的那一霎,她感受到周围侍从忽地停下了,眼前不远处多了双红锦靴。 今日能穿红的,除了她,便只有她那位糙汉驸马了。 “拜见驸马爷。” 果然,身边宫人皆出声行礼。 对方并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递过来一个同心结,大红色的绸缎,拿在手里十分喜庆。 昭兰麻木地接过来,余光瞥到了对方的手。 玉色纤长,骨节分明,让昭兰忍不住一愣。 结合那日魏家二郎的体格和长相,昭兰觉得他不该拥有这样一双修长又带着些秀气的手。 不应该像个蒲扇一般吗? 昭兰在心里自顾自想着,觉得这事太神奇了。 算了,就算是他还有一处可取之处吧。 昭兰忆起方才的一瞥,强行给自己一点安慰。 不过令昭兰意外的是,这魏家二郎长得那样一副凶悍粗糙的模样,人倒是十分安静体贴,一路上没少照顾她,就是不曾开口说一句话。 不过就是,她为何会觉得这双手有点熟悉呢? 这抹疑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因为在跨火盆和马鞍的时候,自己刚迈开脚,就被人横抱起来了。 红盖头贴在脸上,飘飘荡荡地,愣是尽忠职守地贴在脸上,让她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周围都是哄笑和调侃声,昭兰盖头下的脸都红透了,也分不清是气得还是别的什么了。 那样轻轻松松地将自己横抱起,也对得起魏家二郎那骇人的体格了。 “你发什么癫!” 昭兰没忍住,被放下时低声骂了句。 对方没回应她,只是低声笑了笑,听着很是快活。 然就是这一笑,让昭兰短暂地失了神,心中又是一股扑面而来的熟悉感。 然还不等她细想,前堂就到了,她只得先将这破堂给拜了再说。 第37章 鞭炮声,恭贺声,还有礼官各种吉祥喜庆的唱和,都一股脑涌进昭兰耳中。 由于心中那点子不甘愿,她竟觉得这周遭的一切都十分聒噪。 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尤其当着品性忠直端肃的公公面前,那样太过失礼。 周遭的一切都那么热闹喧嚣,与独自悲伤的昭兰格格不入。 同心结的另一端,昭兰能感觉到对方稳而强烈的力道,时不时地轻扯一下,像是在故意逗她。 盖头下,昭兰忍不住斜眼去瞥身侧人,觉得自己这个糙汉驸马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竟不像看着那般呆板严肃,还有些小心思? 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余光里瞥的那一眼,昭兰似乎觉得身侧人的身板似乎也没有那夜的魁梧壮硕,倒有些…… 英气挺拔。 昭兰脑子有些糊涂了,想不通这症结,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一拜天地~” 主持婚仪的礼官高唱着,迫得昭兰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专心拜天地了。 不比金陵皇族的婚仪,朔州风俗没有那般繁杂冗长,让昭兰轻快多了。 不过朔州有个婚仪风俗与金陵普遍不同,那便是结发之礼。 在金陵,一般结发之礼不由自己的手进行,而是由族中女性长辈之类的人来进行,但朔州不是,得等到新郎回到新房,挑开新妇的盖头,与妻子共同行结发之礼。 因而昭兰拜完堂,也没什么多余的流程,被宫人和喜婆搀回去了。 离开前堂的那一刻,扶着昭兰的小宫人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驸马爷一眼,眼中惊疑不定。 驸马爷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呢? 随行的宫人同军汉因为男女有别,大部分时间不会混在一处,且除了特殊些的时刻,魏泫也少有机会凑到昭兰跟前,小宫人也不似芙蓉能时刻伴在殿下身边,因而,她虽然觉得驸马爷有些眼熟,但始终不敢乱猜。 她也不是殿下的近侍,也不好同主子在这种时候碎嘴子。 于是乎,昭兰一路安静被领回了新房,坐在了撒满枣生桂子的喜床上,听着门被阖上的声响,确定了屋内再无旁人,立即将盖头扯了下来。 习俗上称盖头应由新郎亲手揭下,然此刻无人,谁会知道她扯下盖头透气? 眼前晃眼的红落下,入眼却又是一片喜庆艳红。 芙蓉说得没错,新房确实同她的寝殿大差不差,魏二郎倒是用心了。 看清屋内布局,昭兰第一反应便是这个。 不过那又如何,她不会因着这个便会对他生情。 直到这一刻,昭兰才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让自己安静一下,独自冷静思考。 先不提未来的路该如何走,是姑且浑浑噩噩在朔州过一辈子,还是暂且在这过些日子再寻机会同魏二郎和离回金陵,眼下就有一道难题困扰她。 今夜是洞房花烛夜,按理要与新婚丈夫行周公之礼。 昭兰还记得那图册上不堪入目的画面,就算是过了许久,也深深刻在她脑海里。 一想到今夜要同她那糙汉驸马行图册上之事,昭兰便满心拒绝。 那体格,那模样,想必那恶物生得比图册上还要丑陋,昭兰一想到那东西要往何处去,便吓出一身冷汗。 可她用什么法子才能让魏二郎打消新婚夜行周公之礼的念头呢? 这简直比登天还难。 若真如父皇和芙蓉推言语中透露的那般,魏二郎对自己有几分心思,那今夜他哪里又会放弃本就应该存在的周公之礼? 昭兰觉得自己进了个死胡同,越想越头疼不说,肚子还被想饿了。 明明先前吃了不少点心,怎的才坐了这么一会便没用了? 捂着有些咕咕叫的肚子,昭兰心中诧异。 殊不知,她出神想七想八的时候,时间已经飞速流逝了。 屋内静悄悄的,同那头婚宴的热闹仿佛是两个世界。 目光移到珠帘后,昭兰记得桌子上摆了几碟子糕点,临进来时瞥了一眼,似乎还有栗子酥和云片糕。 顶着脑袋上沉沉的冠子,昭兰提着裙子往外间走,将珠帘拨得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响。 坐在桌子跟前,昭兰上来就吃了两块栗子酥,第三块咬了一口,还未来得及嚼碎咽下去,一串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朝着这边来了。 这院子寂静,忽然来了这么一道声音,想听不到都难。 那脚步声还在继续,明显是朝着新房来的,这人是谁毫无疑问了。 惊慌失措之下,昭兰被栗子酥噎住了,赶忙灌了一口水,也来不及管剩下的栗子酥了,囫囵扔在了碟子里,一边嚼一边往里间跑,慌里慌张地将盖头盖上,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驸马爷。” 时间卡得刚刚好,就在她完全咽下栗子酥时,房门被推开,那吱呀的声音,直戳昭兰的心脏。 不知怎的,她呼吸都急促了,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 紧张得双手都在不自觉绞着,迟迟没个主意。 一阵一阵的脚步声就像是踏在了昭兰的心上,让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今夜是他的洞房花烛夜,纵然他酒量出众,在军中惯是个能喝的,今夜也有些微醺。 踏进房门伊始,魏泫一眼便瞧见了还未完全静下来的珠帘,轻轻晃动着,有几分调皮。 俨然是刚被人匆匆拨开过的。 视线转到桌子上,那上面,一叠栗子酥被吃得有些凌乱,还有一块被咬了一口,可怜兮兮地躺在碟子里,诉说前不久的兵荒马乱。 下意识联想了一下先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魏泫眼眸弯了弯,被红袍衬得清艳无双的面庞染满了笑意。 看着坐在喜床上明显有些局促紧张的姑娘,魏泫攒了长长久久的期待尽数溢了出来,那股子兴奋几乎要压抑不住。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一瞬间,魏泫脑中只有这句话,他再不迟疑,将手伸向盖头。 那双大红的锦靴再次立在昭兰面前,这一次,昭兰看清了那只手,五指修长,瘦长有力,丝毫不是想象中那魏家二郎应该拥有的手。 盖头被掀起带起一阵轻风拂在昭兰面上,眼前赤色褪去,柔和的光线再次扑面而来。 昭兰适时顺着那双锦靴向上看,却没有看到预料中模样粗犷魁梧的魏家二郎,而是一个容艳骨清,身姿挺拔的翩翩少年郎。 虽然此刻他身上不再是平日里的窄袖劲装,而是一身大红宽袖新郎锦袍,但昭兰又怎会认不出眼前人是谁。 这分明是她见不得光的小情郎! 本就处在高压下,忽地见了这个意想不到的人,昭兰的脑子如浆糊一般,傻傻地盯了人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强烈的好奇心再也压抑不住,昭兰犯傻问了一句话,短短几个字甚至都结结巴巴的。 “你、你怎么穿着……驸马的衣服?” “还、还入驸马的洞房?” 巨大的冲击下,昭兰晕乎乎的脑袋没有参透一些事情,竟还像个呆瓜一般问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魏泫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的反应,觉得这副傻兮兮的模样十分可爱,毫不客气地上手去捏了。 “竟还没看出来吗?” “平日觉得你挺机灵的,怎么如今倒傻了,我是谁,夫人真的猜不到吗?” 爱不释手地揉捏着少女柔滑的脸颊肉,魏泫语气挑逗,将天窗打开了。 红烛明灭间,昭兰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眼眸顷刻间瞪大了。 过往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在昭兰眼前接连晃过,往日聚在心头难解的疑惑也瞬间土崩瓦解,通通都得到了答案。 “所以,你其实是……魏泫?” 木着脸,昭兰讷讷问出声,神情微妙,看不出喜怒,呈现一种诡异的乖巧。 魏泫还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以为昭兰也处在惊喜中还未反应过来,于是好心情地半蹲在昭兰跟前。 因为身高的缘故,就算是半蹲着,魏泫也没有比坐着的昭兰矮,恰好是跟昭兰平视着。 这样的姿势,无疑是利于情绪剧烈翻涌的昭兰做一些抚慰自己事情。 比如,揍人。 啪…… 巴掌又快又狠地打在脸上,那脆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屋子,也让在外头守着的两个小宫人诧异地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可惜只能看到紧闭的房门。 两个小丫头对视了一眼,皆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面露疑惑。 不过很快她们就要知道了。 喜床边,魏泫直接一个不稳歪倒在铺着锦绣地衣的地上,单手抚上火辣辣的左脸,神色是还未反应过来的懵状。 他本就没有对新婚妻子设防,更没用料到自己会挨这么一巴掌,哪里能及时防住这一下,全然结结实实地接了。 这是一个极其狠的巴掌,可以说用了主人十成十的力气,打在脸上,让人半边脸都麻了。 他人也跟着往右侧倾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毫无平素少年将军的风采。 初始的呆愣过去后,面上火辣辣的痛意将魏泫的神叫了回来,他僵住了脸,眸中情绪翻涌,为首的便是平生第一次被人掌掴后的怒。 面色发青地从地上站起,魏泫双眸欲喷火,字几乎是一个一个往外蹦的。 “你打我?” 打人不打脸,这仿佛已经成了人与人之间约定俗成的规则,但今夜,魏泫猝不及防领教到了这是何种滋味。 站起后,他身形高大,将坐在床上本就矮小的昭兰衬得愈发娇小,看着十分弱势。 那一副盛怒之态,活像是要吃人,若是换了旁人,怕是早就吓得软了腿,赶紧求饶了。 然昭兰不同,她同样处于盛怒中,且占据着十足的道理,她现在恨不得上去再给人一巴掌,打个对称才好。 以昭兰目前的状态,怕是战场上最不怕死的战士都不遑多让,哪里会被这个戏耍了她一日又一日,让她深陷痛苦和挣扎中良久的狗东西吓到。 倏地自床上站起,虽个头矮了对方一截,但那股气势却丝毫不弱,颇有旗鼓相当的意思。 想来是嫌这狗东西离她太近,昭兰上手便猛推了一把,将人推离了她几步远,才踏下床边脚踏,环着双臂,气势汹汹道:“怎么?你还想打回来?好啊,你尽管来就是,正好何将军还在,你今夜动我一下,我明日便跟着回去,任父皇如何处置我,来啊!” 昭兰一肚子气正没出发,此刻几欲冲昏她的理智,哪里还知道孰弱孰强,仅凭着一腔热血罢了。 然就是这样一番不要命的态度,却是镇住了也处在暴怒中的魏泫。 少女璀璨的眼眸胜过世间最闪耀的灯火,但那里面盛满了几乎要烧尽一切的怒火。 因为怒极,少女那一双眼眸通红,两颊也如同染了艳丽的胭脂,繁复嫁衣下的胸脯正剧烈起伏着,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弧度,但此刻的魏泫却不敢多看。 蓦地,他的气势弱了下来,神色变作讪讪的意味。 很明显,他知道了昭兰动怒的原因,有些后知后觉的心虚和惶恐。 “怎会,我不是说过,我不打女人,更不会打媳妇的。” 左半边脸还疼着,但内心驱使着魏泫只敢说这些软话,神色一再窘迫。 不说还好,这一句话又唤起了昭兰的火气。 回想那夜的自己有多认真,现在便有多可笑。 “我说哪里来的二郎,原是魏二郎,你这一个多月倒是春风得意地看着我这出戏,可曾想过我的感受?” “我是你手里的猴吗?回回看着我因为你痛苦难言,你是不是非常骄傲,非常自豪,觉得自己特别有本事啊!” “你明知道我本就不愿嫁到这,还用假身份让我越陷越深,一边请婚一边引诱我,让我心神大乱,让我痛苦不堪,你安得什么心?” 气愤之下,昭兰压根不回去克制音量,那一堆堆话如炮弹一般,打在魏泫身上,又透出了房门,让在外头守着的两个小丫头面露惊惶,频频回头,想进又不敢进。 到了这种程度,她们耳朵不聋,自然听得出来里头是在吵架,但这是公主和驸马的洞房花烛夜,她们两不敢贸贸然闯进去插手。 如热锅蚂蚁一般在门前转了几圈,两人皆是灵机一动,去寻能插手的人去了。 而屋内,新婚夫妻间的战斗还在白热化。 被昭兰这般语气凛凛地质问了一句又一句,魏泫就像是哑巴了,半句也辩解不出,只讷讷说了句:“你起初不是也骗我了,咱两半斤八两。” 说这番话时,魏泫像是也知道这话不顶用,一副底气不足的模样。 昭兰气得啐道:“谁跟你半斤八两,就算是你后来没用发现我的身份,我本也打算告诉你的,你倒好,足足从金陵瞒到朔州,愣是一个字都不说,你嘴多严,比死人都严!” 越骂越起劲,昭兰叉着腰一边转圈一边骂,就像一只正准备斗架的公鸡,下一刻便会冲上来给魏泫一爪子似的。 理亏使然,魏泫本能地无法反驳,想着只能先将人安抚住,后续再慢慢赔礼道歉。 毕竟这是新婚夜,这样闹下去不大妙。 念此,魏泫上前一把将还在转圈的少女搂在怀中,拼命安抚道:“这厢都是我的错,你先冷静一下,咱们坐下来好好说,好不好?” 一腔怒气正攒着还没释放完,昭兰就被这个狗东西严严实实地抱住了,昭兰气不过,胡乱捶打着,怒喊道:“你这个挨千刀的还敢抱我,你给我松开!” 男女力量太过悬殊,仅凭着昭兰这般捶打根本挣脱不了,她心一横,张口咬在了对方的胳膊上,逼得人松开了自己。 “你属狗的啊,咬人那么疼,嘶~” 魏泫按着自己被咬到的上臂,面色有些扭曲,也有些不可置信。 昭兰不欲与他争辩,她现在是一点也不想看见这厮,循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她冲到门口,将两扇门哐地一声打开,对着追过来的魏泫道:“你给我滚出去。” 眼下的自己,光是看着对方就来气,哪里还能继续同他心平气和待在一处。 今夜必须有一个滚蛋。 起先看着昭兰提裙就跑,还以为人要走,魏泫不顾身上两处伤,急吼吼追上来,才知是让自己走的。 他哪里愿意走,这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 “别那么无情,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你把我赶出去我怎么办?” 魏泫都快要不认识此刻的自己了,他觉得如今的自己好似不由他控制,变得卑微又软弱。 他十八年来何曾这般央求讨好过别人? 但眼前的姑娘,魏泫真的拿她没用办法了。 还想哄什么,就听昭兰挖苦他道:“事到如今,还想洞房呢?我看你长得像洞房,告诉你,不可能,赶快给我滚出去,别再磨叽!” 然这话撂下,眼看着魏泫还是屹然不动的模样,昭兰深知是赶不走他了,深吸了一口气,反笑道:“好哇,看来是赶不走你了,那就我走,你自个待在这洞房花烛夜吧!” 说罢,昭兰身形像一阵风,倏地一下冲出了房门,艳红的裙袍在夜风中飞扬,姿态决绝又美丽。 被小宫人着急请来的月娘和芙蓉,一个还身子发虚,一个还需靠人扶着才能走动,刚匆匆忙忙到这,便目睹了这一番场景。 “殿下?” 她们二人只听两个小宫人言说殿下和驸马吵得厉害,但不知究竟是何种情况,正满心担忧着,过来便瞧见自家殿下疯了一般地从新房里跑出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月娘心都要跳出来了。 刚要强忍着不适追上去,就看见新房内很快又蹿出来一道红影,动如雷霆之势,直追着殿下去了。 朦胧的夜色里,只见两团红影一前一后蹿到了院子里,一个比一个快。 而魏泫那张又急又怒的脸也被月娘两人瞧个正着,两人当即傻了眼。 月娘知道的少,只辨出这是魏家军一同过来的那个不安分的小将,正满心疑惑着,忽闻身旁的芙蓉冷不丁咬牙切齿来了句:“太可恶了!” 作为从始至终跟在殿下身边的近侍忠仆,芙蓉自一瞧见驸马爷的面容,作为旁观者,她只迷糊了一瞬,很快便将事情捋顺了。 芙蓉自然是站在主子这一边的,知道了驸马爷做了什么好事,一个没忍住嘀咕了出来。 月娘见芙蓉这副明显是知道什么的反应,倒是想问些,但此刻说这些太不合适宜,她的重心全在满院子疯跑的殿下身上。 两人很想同驸马爷一样去追殿下,但一病一残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只能在原地急得团团转,外加时不时呼唤一声了。 将军府新修的院子很大,一改平日朴素的作风,颇有金陵富丽精巧的意味。 昭兰也没料到这院子不小,跑了一阵也没摸到院门在哪,听着后面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慌不择路地提裙乱跑,钻到了假山群里。 男女体力悬殊摆在那,加上魏泫又是个武人,昭兰自知跑不过,但胜在她身姿灵活,靠着假山地势的优势,在那里左蹿右蹿,硬是让魏泫好半晌没抓着。 “元昭兰,我不该说你属狗,你应该属猴,这么会蹿,别闹了,我们回屋说去!” 若是白日,定是能瞧见魏泫的脸色一阵红一阵黑,一半是气得,一半是窘的。 这丫头倒是能跑,以前还真是没看出来。 魏泫有些气喘,但并不是累的,而是因为久久抓不到人恼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一大家子都要看他的笑话了。 但偏偏他还不能将人怎样,只能继续陪着在这一簇假山里玩猫捉老鼠一样的游戏。 “休想,我今儿就要回去,才不跟你过日子,你自己过吧!” 跑了那么许久,昭兰早已气喘吁吁,但还是倔强地说话气他,不过身体的疲惫已经让她开始扶腰了。 最终,为魏泫实在忍不下去,用了个小石子将人给绊住,趁机将累得像条狗的昭兰一把从后面抱住了。 “放开我,你个大骗子!” 被这个狗东西逮到,昭兰就像是一个被网住的鱼,还在尽力扑腾着,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那冠子也歪了,松松地挂在发髻上,眼看着就要掉。 魏泫不顾怀中人扭得像麻花一般的身子,死死抱着不撒手,在昭兰耳边又气又笑地点评了一句。 “你真是比过年的猪都难抓!” 本就已经很不高兴了,还被对方这样说,昭兰都想回头给他一拳头。 但魏泫不会给她这个机会,避免人钻了空子再跑,他手上一使力便将人翻转过来扛到了肩上,任昭兰怎么捶打拧他也不理,大步往新房内走。 被头朝下扛着,昭兰一时气血都涌到了头顶,让她短暂地停歇了几息,紧接着又继续骂。 留在院子里的下人纷纷低着头不敢看,只有月娘和芙蓉焦灼地看着,但也不好下手阻拦。 如今人家是名正言顺的驸马了,她们又怎敢说三道四,只在魏泫经过时欲言又止。 继脸、胳膊遭受荼毒后,魏泫腰也被锲而不舍地拧着,不过是他强忍着,才没在外人前失态。 进了屋子,用腿将房门带上,魏泫可算是松了口气。 宾客已然全部归家,偌大的将军府只剩下自家人,新婚院子的动静,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其中魏大将军魏戍和魏家小妹魏湘也在列。 父女两在一块,听到新婚院子的动静,魏湘率先产生了好奇心,等辨别到貌似是在争执吵架后,魏湘便想去探探发生了什么,自己能不能帮上忙。 “二兄同嫂嫂似乎发生了些不愉快,我去瞧瞧。” 刚说完话,还没迈开腿,就被父亲拦住了,魏湘诧异地看着父亲,万分不解。 魏戍听着新婚院子的闹腾劲,竟有些幸灾乐祸,边笑边叹道:“别去,是你二兄干了缺德事惹了你嫂嫂,你过去也没用,让你二兄自己受着吧。” 闻此,魏湘歇了心思,乖乖回自己院子里,不过路过二兄和嫂嫂的院子时,她还是很好奇二兄到底干了什么缺德事。 但父亲捂得严严实实,并不打算跟她这个小丫头说,真讨厌。 …… 被扛进屋子里,昭兰也挣扎得更厉害了,两条腿乱踢着,就想着哪一脚能踢死他。 显然,昭兰这个举动扰到了魏泫,就像是按着一条乱蹦跶的大鱼,想着反正是内室,便不客气一巴掌打了上去。 “你安生些。” 有些无奈,魏泫低声轻哄道。 然昭兰全然不领情,被这么偷袭了一下,还是这个地方,她哽了半晌。 “你个不要脸的,居然敢打我屁股,我告诉你,你完蛋了!” 被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屁股上,昭兰又羞又气,反应过来,继续叫骂着。 魏泫也不在意,将人掀在了床上,刚想跟着上去哄哄,就被昭兰反应迅速地一脚踢过来,他这回动作还算敏捷,避开了去,但也远离了床。 “新婚夜的,你想谋杀亲夫?” 感受到那一脚的凌厉,魏泫心有余悸道。 昭兰趁机坐了起来,眼尖的她看到新房角落里有一放置刀剑的架子,上面还有几把看着便凛冽不凡的刀剑,她一声不吭跑到那,呛得一声拔出了其中一把剑。 剑身雪亮,可清晰映出持剑人的面容,可见是主人勤照料着的。 魏泫瞧她怕跑得方向不是朝着门口,便以为昭兰不过是想离他远些,就放松了警惕,哪知是要拔他的剑,剑出鞘的那一刻,听着那清亮好听的声,魏泫心都跟着狂跳了几下。 刀剑很危险,对于不会用的姑娘家,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 看着昭兰拿着剑,他心都跟着高悬着。 “刀剑伤人,快放下。” 若是对上的是同样懂剑术的武人,魏泫自然敢上去夺剑,但换成对刀剑一窍不通的姑娘,还是自己的新婚夫人,魏泫便不大敢冒险了。 万一对方因为自己太过紧张而手足无措割到了自己,那才最是不妙。 魏泫试图用温和的言语去劝说,但这对于气头上的昭兰没用。 今日,昭兰的愿望便是,将这个狗东西赶出去,看不见最好。 拿着手中锋利雪亮的长剑,昭兰勇气倍增,雄赳赳气昂昂地指着魏泫,眉目刚烈。 “我说了,我今夜不想看见你,你给我滚出去,要不然我就用这把剑扎死你!” 昭兰觉得对方大抵是怕了自己手中这把剑,也跟着她的动作连连后退着,看模样十足听话。 昭兰便这般将人往门口逼,丝毫不退让。 魏泫终究是妥协了。 到底是他这回惹恼了她,她的反应太烈,他若是强来,怕是会弄巧成拙。 怕是只能顺着她的意思来了。 就是可惜了他的洞房花烛夜,他连口肉汤都没喝上。 念此,魏泫忽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懊恼,反思起当初的自己来。 若是没有那场恶作剧,此刻自己应当正享受着那些军汉们口中犹如飞升成仙一般的快活了吧? 然眼下是少女眉目刚烈地持剑指着他,那眉眼间的愤怒,哪里有往昔的欢喜和恋慕? 一股巨大的落差笼罩着魏泫,让他心中生了一种近乎于让他羞耻的委屈。 “好,我出去便是,你……放下剑。” 说着,他打开房门,闪身站在了外头,灯火的暖意被月的冷光替代,显得人满身孤寂落寞。 昭兰举剑的手跟着一颤,差点被对方这个莫名可怜的模样动摇了心神。 不过想起往昔他捉弄自己,看热闹的行径,昭兰心又硬了几分,一直将人逼退到了台阶下,才机敏地回头将房门阖上,门闩挂上,甚至还特地跑过去将窗子也关上,才安下心来。 身子变得无力,顺着门板滑落,跌坐在地上。 长剑被卸了力的昭兰扔到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魏泫再度跃上台阶,靠着门,试图隔着门哄人。 堂而皇之被新婚妻子赶出来,还当着下人的面,魏泫面皮火辣辣的,然偏生又没有能遮掩的法子,一时间尴尬无比。 “你别气了,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用这个损招戏弄你,我已经知道不对了,你消消气,让我进去吧。” 事到如今,魏泫还不放弃,又在外头劈里啪啦说了一通,但换来的只有昭兰冷漠的一声滚。 次数多了,他难免灰心,又急又气地在外头转了好几圈,想出了这个院子,但也知道丢人,干脆脚步一转,往偏房去了。 临去偏房前,魏泫瞧见一直在门口候着的月娘和芙蓉,先是心虚几息,然后便强撑着男主人的尊严,吩咐了一声“进去服侍你们公主”,便浑身不自在地走了。 第38章 在这一来一回的空档,月娘已经在芙蓉这小丫头嘴里将事情大概了解了,一时神色有些难言。 “你怎的不早说这事,害我被蒙在鼓里这样久!” 本想多骂这小丫头几句,然又发现结果似乎也没差多少,只是显得驸马爷更恶劣了,便先将这事搁在一边,欲进屋瞧瞧殿下。 也是被先前殿下激烈的反应吓到,月娘怕刺激到人,万分轻柔地敲了敲房门。 “殿下~” 扶着腿脚还未利索的芙蓉,两人四目紧盯着房门,试探着喊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里面很快有了回应。 “月娘?” 先前的情绪太过激动,导致昭兰没有注意到有旁人,如今冷不丁听见月娘的声音,昭兰翻涌的内心瞬间平复了大半,甚至于很是惊喜。 “是我,殿下,快开门。” 月娘自然是想进去照看一下殿下的,毕竟先前的殿下看起来那样不好。 昭兰刚兴冲冲地想打开门,但下一刻就怕那挨千刀的进来,于是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 “他不在附近吧?” 这个他是谁,自不用言说,月娘都是懂的。 “不在不在,驸马爷去偏房休息了,就只有我和芙蓉两个。” 听到这个保证,昭兰才放下心,将门开了个缝,先是向外探头看了一眼,见真的只月娘和芙蓉两人,才彻底将门打开。 “快进来。” 生怕那挨千刀的突然出现钻进来,昭兰放月娘两人进来后,火速将门闩插上了。 一见着亲近的两人,昭兰再绷不住情绪,抱着两人就呜呜哭了一阵。 并不是绝对的悲伤或者是愤怒,亦或者是还藏着一丝若隐若现难以察觉的欢喜,其中掺杂的情绪太多,昭兰一时也不知自己为何能哭得那般委屈,但就是想哭。 月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抱着哭得伤心的姑娘安慰着。 芙蓉在一旁,赶忙掏出帕子,手忙脚乱地给昭兰擦眼泪,看模样十分生涩。 只因殿下自小到大都不是个爱哭的,少有需要她干这个的时候。 两人都默契地没用吭声,任由昭兰纵情掉着眼泪。 偏房处,自打昭兰开了房门让月娘二人进去,魏泫便冒了个头,本想听听昭兰会说什么话。 他本以为还是些痛斥他的话语,都做好了心理准备,然没想到是这副情景。 隔着老远,魏泫听着少女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他心脏越发紧缩着,半点都听不得。 此刻的他好想将人抱在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哄,奈何屋子都进不去,他只能急得在偏房里又转了几圈。 人总是要为自己所犯的错误付出代价的。 看着自己一身艳红的新郎袍在偏房里兜圈子,魏泫便忍不住叹气。 早知道就不逗人了,便不会落到如今的田地了。 自嘲地笑了笑,魏泫连喜袍都没管,径直和衣躺到了偏房冷冰冰的床上,想着明日该如何让人不赶自己。 然辗转反侧间,魏泫想起明日按着风俗,还要去前堂拜见父亲,自己如今这个丢人现眼的模样,还能领着新妇出去给人看吗? 想到这,魏泫更睡不着了。 新房里,昭兰哭够了,从月娘怀中起身,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了片刻,突然想起些什么,担忧道:“月娘你的身子如何了?还有芙蓉,你的脚……” 从情绪中挣脱出来,昭兰想起两人拜堂前还一个赛一个的不好,如今跑到她这里照看她,她真是过意不去。 月娘闻言,也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自我感受了一下,神色紧跟着诧异道:“也是奇了,这会子忽然就不难受了,许是被殿下的事分了神,一时忘了难受了。” 说着,月娘还笑了,再看不出一点难受。 芙蓉也不在意地解释道:“婢子的伤也好了大半了,如今不过不太利索,医官说不是什么严重的,想必过一夜便好了,殿下自不用担心。” 今夜昭兰耗了太多力气,与两个亲近的知心人再次痛骂了那个挨千刀的后,很快便被疲乏包裹了。 草草洗漱卸妆,将头上沉沉的冠子摘下来,昭兰将床上那些硌人的吉利干果都拂了去,昭兰才挨上床。 这一夜昭兰好似许久才睡着,又好似转眼便睡着了,就连昭兰自己也不清楚。 这一夜昭兰睡得尤为踏实,简直是这一月来她睡得最好的一次,心头盘旋着的大半压力都随着今夜恍然间褪去,昭兰浑身莫名轻松了许多。 梦里的她过得极为爽快,挥舞着小皮鞭,将胆敢欺骗捉弄她的罪魁祸首打得嗷嗷直叫。 …… 翌日清晨,昭兰是被热醒的。 挑开帐子,迷迷糊糊间瞧见冰桶上已经瞧不见冰了,大概是化了个干净。 今日是新婚头一日,无论是按着哪里的风俗新妇都应该去前堂拜见尊长,露个面。 她跟魏泫的恩怨是一码事,然同魏大将军却未曾有什么龃龉,若新婚头一日就凭着天家公主的身份甩脸子不露面,那多少有些失礼。 犬子有错,然虎父又无错,昭兰不好去落人家的面子。 她跟魏泫这事,便放在私下里吧。 这样想着,昭兰没了睡意,懒懒地朝外叫了一声。 月娘服侍了殿下多年,是深知昭兰习性的,早早便将盥洗用品备好了,只待传唤。 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个不速之客。 月娘和芙蓉瞧见偏房钻出来的驸马爷,面上虽挂着笑,但隐约间也能看出有些勉强。 两人欲言又止,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事属于殿下和驸马爷的私事,还是让殿下亲自来裁决吧。 她们不好越俎代庖,且看殿下待会允不允他出现在屋里了。 房门嘎吱一声轻响,天光顺着那越来越大的空隙投了进来,撒下一地灿金。 昭兰慢吞吞从床上坐起,听着外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隔着薄薄的纱帐抬眼看去。 除却那几道纤细的女子身影外,额外还有一道属于男子的挺拔身影,像做贼一样,偷摸跟在后头进来了。 这道偷摸的身影是谁自不用说。 能踏入这里,还能被月娘等人默许的,便只有那个挨千刀的了。 经过一夜的沉淀,昭兰情绪和缓多了,不至于一见到这厮就要发疯。 隔着帐子,魏泫好似察觉到了昭兰在看他,搔了搔面皮,话语磕磕绊绊的。 “我来换个衣裳。” 魏泫这理由倒也不牵强,他随身一应物品确实都在这,昨夜的新郎袍还在身上穿着,他总不能这样出门见人。 有些扭捏地往内室踏了几步,见昭兰没用吭声,魏泫仿佛得了恩赦,手脚并用地去换衣了。 昭兰带来的宫人都是侍候昭兰的,况且谁敢去侍候驸马爷,瞧着那也没有等着人侍候的模样。 今早因为是热醒的,昭兰身上总有些粘腻不适,便没有急着穿衣,欲先浴身。 芙蓉的脚踝果然像昨夜说得那般,好的很快,今早走起路来也不耽搁了。 捧着干净衣裳便跟着昭兰往浴房里进了。 水房一直备着热水,见殿下要水,手脚麻利地备好了。 将军府倒也阔气,浴房里专门修了个池子,正冒着热气,蒸腾得晨起的昭兰骨头都发软。 泡进热腾腾的水中,昭兰舒服地叹了一口气,胸中郁气也一扫而空。 事已至此,她左右都要来朔州,改变不了。 这事气归气,然至少还有一点能安慰到她,便是夫婿是个入眼的。 尽管眼下正气着,也不能否认这一点。 但她还没打算原谅这个狗东西,愚弄了她还想简简单单揭过去,门都没有。 穿里衣的时候,芙蓉看着殿下喜怒不辨的脸,好奇地打探道:“殿下要原谅驸马爷吗?” 看着比昨夜平和百倍的殿下,芙蓉想知道殿下心中在想什么。 就这么轻易原谅驸马爷了? 那也太便宜他了。 “哼,怎么可能,那太便宜他了,只是我暂时没想好法子,也不想搭理他罢了。” 人可以偶尔发疯,但不能天天发疯。 要不然别说旁人怎么看她,她自己也精力不济。 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到好法子整治对方,昭兰便打算先晾着,容她消消气先。 穿好里衣出去的时候,果不其然这厮还在屋里赖着,已经换了一身绯红色的锦袍,坐在外间用来吃饭的四方桌上了。 显然,他打着同她一道用早饭的主意。 昭兰有心晾着他,慢悠悠地穿戴衣饰,洗漱梳妆,故意磨人一般,比平素慢了一倍。 等昭兰打扮得光鲜亮丽从里间出来,明显看出人急了,甚至是焦躁地用指节敲起了桌子,一下接着一下,杂乱无章。 看见昭兰的那一刻,少年眼眸肉眼可见地一亮,起身便要来迎她。 昭兰就像是没见到他这个人似的,目光轻飘飘地就从他身上掠过了,比曾经在曲江池边上还要无视他。 越过魏泫,昭兰落座,对着月娘淡声道:“传饭吧。” 就好像那一个大活人不存在,一个眼神都吝啬给出去。 魏泫讪笑着试探着坐下,见昭兰没赶他,悬着的心立即放下了。 仿佛昭兰应允他留下给了他莫大的勇气,魏泫舔着脸凑上来,毫无水平地搭着话。 “夫人今日的妆容甚是好看,衬得夫人愈发娇艳美丽,不愧是大周第一美人。” 魏泫记得,这姑娘最喜欢自己夸赞她,本想着对于自己这番话,好歹有个反应才是,但他竟连一个眼神也未收到,甚至还在昭兰的嘴角看到了一丝轻嘲。 正纳闷着,魏泫听到小丫头芙蓉故意道:“回驸马爷的话,殿下今日未上妆。” 这几个字一出来,魏泫又是尴尬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需要练一练眼力了。 奇怪,明明瞧着像是上了妆的。 说话的空档,早饭被呈了上来,那盘盘盏盏的,花样精致又繁多,一瞧便是金陵厨子做出来的,也是魏泫在金陵常吃的。 说实话,他不大习惯金陵菜,味道淡不够有滋味不说,有的还带着甜腻腻的味道。 比如他的新婚妻子正在吃的汤包,总有些甜滋滋的,他压根吃不惯。 满桌子大半都不是他喜欢吃的,但此刻的魏泫不敢吭声,只默默低头大口吃着。 只不过时常偷瞄她,还以为自己很隐蔽,昭兰都不想理他。 明明就是个自己一只手就能奈何的姑娘家,然魏泫看着那张沉静如水的面颊,愣是不敢造次。 魏泫第一次觉得自己竟会有一天这样没出息,没出息到他面皮都在隐隐发烫。 好不容易将这顿早饭凑合完了,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魏泫心里的小人急得团团转,思索着该怎么让被自己狠狠得罪的新婚妻子随他去拜见父亲。 残羹剩饭被撤下,昭兰漱口净手后一副要出门的架势,魏泫心一提,马不停蹄凑过去。 “去哪儿?” 心中带着一点小小的期盼,但又不敢确定,语气也小心翼翼的。 被昭兰瞪了一眼,魏泫没敢伸手去碰,抬起又垂落的手莫名尴尬。 “去该去的地方。” 昭兰都不大想搭理他,但瞅着对方一脸不值钱的丢人样,昭兰还是睬了他,就是语气不大好,冷得像是寒冬腊月的风,吹得魏泫心拔凉。 不过这是一个喜人的开端,至少愿意搭理自己了。 知道昭兰要去哪,魏泫屁颠屁颠跟上了,尽管一路上昭兰并不多瞧他一眼。 期间,魏泫大着胆子去牵昭兰垂在身侧的手,刚挨上,还没来得及笑,就狠狠挨了一巴掌。 那声脆响,后面跟着的侍婢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们哪里敢抬头去看殿下和驸马爷的热闹,但低头偷笑还是敢的。 先不说芙蓉那百般忍耐都压不下的笑,就连一向稳重的月娘都压不住嘴角的抽搐,险些笑出来。 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魏泫面上差点没挂住,捂着被拍红的手背就老实了。 因着很快到了前堂,魏泫便再没有作什么妖,只是神色明显有些僵硬。 前堂出乎昭兰意料地清净,除了一对老仆外,便只有公公魏大将军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太过于清净了。 但转念想想,魏家本就人丁单薄,公公便是独生子,膝下也只有两子一女,其中长子还在三年前于沙场战死,如今只剩下自己这挨千刀的驸马一个小子,家里自然清净。 想着想着,昭兰很是同情公公,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滋味最是不好受。 想必也是等了一会,昭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打起了精神,看向她。 尤其是那个扎双髻的小姑娘,眼睛都亮晶晶的,看着期待又欢喜。 见昭兰过来,魏大将军想要起身,还想像以往那样向她见礼,可今日不同,是新妇拜舅姑的日子,昭兰哪里好再摆架子。 忙制止了魏戍,昭兰微笑着道:“父亲不必多礼,如今我不单单是大周公主了,也是你家的新妇,今日若是父亲给我行礼,岂不是乱了套?” 昭兰声音柔和清亮,看着心情倒是不错,一点也不像是昨夜闹腾过的姑娘。 魏戍眼底滑过一丝异色,但到底是没多嘴问这等小儿女私事,只笑呵呵地停了礼,趁机偷偷去看儿子一眼。 却发现,儿子像是个贼,正目不转睛盯着人家,眼都不眨一下。 将昨夜联系了一下,魏戍也知道原因,铁定是这小子没得媳妇的好脸,眼下稀罕上了。 自己造的孽便要自己来受,魏戍可不会可怜他。 喜气洋洋地接过儿媳妇奉的茶,吃了一大口,魏戍神色和蔼道:“我知殿下远嫁辛苦,然既来了我家,自不会怠慢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殿下也瞧见了,咱们家人少,也没什么规矩,殿下随心便好,还有……” “这小子是个性子顽劣讨打的,日后若是欺负了殿下,殿下尽管打骂,他若是敢还手欺负殿下,尽管来我这里说,自会为公主做主。” 魏戍这番话可谓是将魏泫架在了火上,也让昭兰笑意加深。 公公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一句话可让她太舒心了。 然魏泫这边,便不大畅快了,本就气色不佳的脸愈发黑沉了。 他虽本就不对姑娘动手,尤其这姑娘还是他媳妇,但被自家老子撩下这句话,魏泫有些难受。 他好像那个捡来的。 然余光瞥见少女浅笑盈盈的脸,魏泫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了。 随便了,反正他本来就不怕这个。 想开了,魏泫又去盯着人,没办法,现在的他,连往昔最是容易得到的笑脸都得不到,只能瞧着她对着旁人笑。 尽管这个旁人是他的家人。 “嫂嫂……” 昭兰敬完茶,心情正舒畅着,就听到一旁传来一道怯生生的话语。 昭兰扭头,目光落在那个小姑娘身上,心中多少是有些意外的。 这挨千刀的那副脾性,妹妹竟是个文静柔婉的。 可以说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昭兰本以为将门虎女应当是风风火火、鲜活飞扬的,就如同那个挨千刀的一样。 如今一看却是她想岔了,不仅不是,还怯生生地惹人怜爱。 昭兰能在小姑娘眼中看出一点忐忑和紧张,像是自己会吃人一般。 谁会不喜欢温软地像一团水的可爱姑娘?反正昭兰挺喜欢的。 她虽不知为何这小姑子见她那样紧张,但她还是会安抚人的,亲昵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温声道:“你就是魏湘吧,小模样长得真可爱,不似你兄长。” 上来便是一夸一贬,让魏泫又是一阵不是滋味。 要不是场合时机不对,魏泫真想上去跟她理论一番,当初是谁一眼瞧中了他,不要命地从画舫跳下来都得追他,如今好了,他成讨人厌的了。 气不过,但一个字也不能往外蹦,魏泫十分憋屈。 魏湘看看眼前美若天仙的嫂子,又看看被嘲讽的兄长,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一下,魏湘心中那点子不安消散了。 嫂嫂是个温柔可亲的,也就是二兄做了缺德事惹了她才让嫂嫂冷待他。 是二兄活该。 本来,昨夜听到了新婚院子里的动静,魏湘生怕这个公主嫂嫂因为二兄迁怒与她与父亲,闹得家宅不宁,自己也失去一个能作伴的漂亮嫂嫂。 家里就她一个姑娘,这些年也挺无聊的,她早就期盼嫂嫂过门了。 如今见嫂嫂人这般好,魏湘欢喜极了,也不管自家兄长被贬了,忙掏出她早早准备好的礼物奉上去。 “这是我亲手给嫂嫂制的香囊,里面是可以安神的药草,嫂嫂初来边境定然不习惯也睡不大安稳,将这个挂在床头,会十分有效。” 十几岁的魏湘很喜欢钻研些香料和草药,这是她遍寻古籍配出来的安神香,效果显著,送于初来乍到的嫂嫂正好。 小姑娘心思巧,手艺也不错,锦囊做的精致细密,上面的兰花栩栩如生,昭兰十分喜欢。 虽说经过了昨夜证实,她的睡眠质量极好,但昭兰也不想辜负小姑子的一片心意,佯装十分需要地接了过来。 “多谢小姑子了,我很喜欢这个礼物。” 想着小姑子是她的晚辈,自己也得回个礼才是,心思从手腕转到颈项再到发髻上,发现她这几样东西都不是十二岁小姑娘可以戴得上的,最后只能将心思活络在了腰间玉珏上。 取下腰间的白玉莲花玉珏,硬是将其塞到了小姑子手里,道:“这是我作为嫂嫂的心意,小姑子可千万要收下,要不然可是不给我面子。” 魏湘见玉珏贵重,不是她一个香囊能比的,本不想要,但被昭兰这么一说,也只能接了。 “嫂嫂既如此说,那我便收下了。” “还有,嫂嫂可以唤我阿湘,家里人都是那么唤我的。” 小姑娘笑得眼儿弯弯,像是小月牙,昭兰极是喜欢,也跟着笑,应道:“好的,阿湘。” 昭兰是家中最小的姑娘,下头只有弟弟没有妹妹,对这种感觉是既陌生又喜欢,觉得新鲜极了。 魏戍在上首,一瞧女儿送了礼物给儿媳妇,一拍脑袋也记起了自己也给儿媳妇备了见面礼。 忙将自己那一匣子金饼压着的地契和铺子送了出去道:“我这一个军汉,也不知殿下这等女儿家喜欢什么,便送得直白些,这些殿下拿去,讨个舒心就是。” 纵使昭兰想过公公可能不会有什么巧思,但见送的是这些简单粗暴的黄白田铺,还是忍不住惊叹。 然昭兰也理解,笑眯眯地接了过来,告了声谢。 公公是长辈,昭兰自不需回礼。 正堂中,看着言笑晏晏的三人,魏泫忽地有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 第39章 魏泫死死盯着小妹手里那块从昭兰腰间解下来的玉珏,心中不住冒着酸水。 他好像还未曾得到过对方如此私人的物件,倒先让这小丫头得到了。 嫉妒在这一刻有了具象。 回去的时候,魏泫仍不死心地想让昭兰搭理自己,脑筋转得飞快寻着话题。 但无一例外都被昭兰冷漠以待,要么不理会,要么就粗暴地来一句闭嘴,让魏泫一点进展都看不到。 明明先前在前堂那里还笑盈盈的,一出来便又成冰疙瘩了。 冷飕飕地吹得他心寒。 回想往昔,她是什么样的性子,自己又是什么样的性子,魏泫实在不堪忍受这般天差地别的对待。 “夫人当真要一辈子不理我吗?” 快速追上人,魏泫挡在昭兰面前,神色冷沉中又带着些倔强。 他用着那张昭兰最喜欢的脸,操着这股带着委屈可怜的嗓音,满脸倔强地盯着昭兰,饶是昭兰眼下如此冷硬的心肠,心也不由得颤了几息。 尤其是那句夫人,让她有片刻怔忪,片刻怦然。 昭兰无法不承认,她心底仍是满怀情愫,对着眼前的少年。 但先前的种种,昭兰可不会同他一笔勾销,不仅不会,还要让他知道耍弄她的后果! 然短短的时间内,昭兰还想不出好法子整治他。 虽然像昨夜那般很爽快,但她总不能夜夜如此癫狂,先不提旁人怎么看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疯癫了。 “好狗不挡道,让开。” 照着他胸膛推了一把,没撼动,昭兰气得骂了句。 被骂成狗,魏泫也气得不轻,然对上昭兰,他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你非要如此吗?” 魏泫从未如此无力过,就如同眼睁睁地看着开战了,他身前却隔着一条滚滚江河,始终跨不过去。 情绪难免低落,魏泫抿唇瞧着昭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昭兰见他这样子,竟觉得有些好笑,面上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明知故问,还有,我如今看见你就来气,你离我远些。” 将新婚夫妻这场不愉快瞧在眼里,跟在后头的婢女和婆子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将看戏的神色露出来,生怕受了窝囊气的驸马一个不顺眼拿她们开涮。 可能也许殿下会保护她们,但她们依旧不想冒这个险。 眼见殿下又狠狠怼了驸马爷一句,驸马爷气得面色通红,然始终落于下风。 她们不是林姑姑和芙蓉姐姐,压根不知殿下和驸马爷怎就结了梁子,昨夜还闹得那么凶。 她们这些做奴仆的,跟着主子来到了朔州,同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原本她们还有些担忧,毕竟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然眼下看着委实是她们杞人忧天了。 驸马爷哪里敢呛声,殿下稳占上风才是。 眼下父子两不久前才将匈奴料理好,其余诸国见状,也比往年安分多了,边境线附近的互市也增添了不少,朔州百姓与其余诸国贸易往来也热闹了数倍。 本来近期就不算忙碌,如今又摊上魏泫新婚,魏戍给儿子放了好些婚假,足足按着金陵的十日规矩来的。 之前魏泫还是很满意这十日的婚嫁的,现在不同了,他捏着这十日却不知怎么过了。 看着昭兰远去的决绝背影,魏泫知道自己目前正讨嫌,也歇了跟上去的心思,在原地生了许久的闷气。 想着回去自己也不被待见,心情不大畅快的魏泫干脆出去跑马了。 而这厢,站在院子前,昭兰注意到了上头的题字。 芷兰院。 如出一辙的名字,结合着与芷兰殿大差不差的布局,昭兰承认,确实是用了心思的。 至于他是怎么得知芷兰殿的布局,这还用猜,定是父皇卖了她。 怨不得临行前说得那么神秘,原来应在这。 嗤笑了一声,昭兰神色淡淡的,看着一点也没受用。 …… 暮色时分,魏泫跑完马,大汗淋漓地归来,远远就听到自个院子里欢声笑语一片,尤其是有道鲜活清亮的笑声,魏泫尤其熟悉。 察觉到昭兰的心情很好,魏泫觉得这是一个能钻空子的时机。 人心情好,话就好说多了。 念此,魏泫踏着轻快的步子进了院子。 然事情不是他想得那般纯粹美好,只一瞧见里头的荒唐情景,魏泫压了一日的气便蹭蹭往上蹿,拉着一张驴脸就过来了。 平坦的庭院空地中,那个让他又气又爱的姑娘正眼蒙红绸在和婢女们玩捉人的游戏。 这本没什么,但里面夹杂了几个年轻俊俏的白衣郎君性质便不同了。 像是时刻有针在扎他的眼睛。 元昭兰喜欢模样俊俏的,这一点魏泫一直都知道,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曲江池上被他一眼迷倒。 但他绝不允许她挨其他俊俏郎君的边,尤其是都嫁了他,更是想都别想! 怒火几乎转化为实质,要是手里有跑马时的长弓,魏泫恨不得将那几个狐媚惑主的小子射成刺猬。 一刻也不能忍,魏泫就像一头牛,横冲直撞地就冲进了游戏圈里。 魏泫来得太突然,加上这等游戏中本就步伐杂乱,看不见的昭兰自然没察觉到异常,反而因为魏泫的脚步声有些明显以为自己终于要逮到人了。 “我可是都听到了,是谁的脚步声那么重,我来了~” 被即将抓到人的兴奋冲昏头脑,昭兰压根没察觉到那道脚步声是冲着她来的,顺顺利利地挨到了人,一把抱住了来人的腰身。 此次被捉的人里虽然有两个郎君,但其余七八个都是婢女,昭兰觉得自己能逮得到那两个行动灵活的小郎君的概率很低,便行径大胆了些。 甫一抱住人,双臂环住的腰身虽窄瘦但柔韧有劲,不像是姑娘家的。 这么巧,自己就真逮到了小郎君? “抓到了!” 她兴奋地大喊了一声,昭兰刚想咧开嘴笑,就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少年阴恻恻的话语。 而四周也寂静地吓人。 “元昭兰,你真是长本事了,若不是我过来,你想抱哪个?” 酸气冲天而起,在场的所有人都好似闻到了,所有婢女都老实地站着,也不敢凑过去。 那两个白衣郎君直接就跪倒在地,脸色发白了。 尽管他们知道殿下跟他们并没有什么,只不过是恰好殿下想听曲,把身为乐师的他们叫过来弹奏,又恰好殿下突然想玩这个,觉得婢女人数不大够,便拉上了他们二人凑数。 纵然还清清白白的,但对上气势汹汹而来的驸马,两人还是天然地惊惧,有种没来由的心虚和害怕。 在魏泫出声后,昭兰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即就想将环在魏泫腰间的双臂抽回来,摘下自己眼上的绸布,然后按着先前的姿态再骂他几句。 这个时段,昭兰觉得骂他会让自己开怀许多。 但设想很好,没防住对方也是个有心眼子的,直接按住了她的两条胳膊,使她不能离去,只能紧紧贴在他胸前,被辖制得紧紧的。 昭兰久违地听到了对方强有力的心跳,隔着衣裳牵动着自己的心也跟着跳。 昭兰脸都气红了,但仍拿他没办法。 一个身强力壮的武人,想要扣住她这样一个姑娘,简直是轻而易举。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不嫌丢人,快给我松开!” 尽管瞧不见,昭兰也知周围定然都在瞧二人这场闹剧,她真佩服魏泫这脸皮。 然魏泫好似寻到了好玩的,愣是不撒手,急得昭兰故技重施,张口就要咬他的胳膊。 这回魏泫惊醒了许多,立即撒开了手。 这丫头是个铁齿铜牙,上回的感觉魏泫记忆犹深,他可不想再领教了。 得了自由的昭兰立即撤下了红绸布,连退了好几步,像是避着什么洪水猛兽。 这又让魏泫感慨恍如隔世。 兴许是怕了魏泫,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昭兰只骂了他一句不要脸便匆匆往屋里赶。 魏泫见状,也快步跟了上去。 芙蓉见主子回去,也忙带着其余婢女跟上,只是临走前让那两个如蒙大赦的乐师也回去了。 此刻正是用夕食的时候,昭兰吩咐传饭,也不管紧随而来的魏泫,开始洗手净面,将在外头扑上来的灰尘洗涤而去。 正值盛夏,天气热得厉害,昭兰也只是见太阳落山了才露头出来玩了一会。 再看这个挨千刀的,不知今日野到了哪里,一头一脸都是即将干涸的汗。 方才抱着他的时候,便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夹杂着些许汗味的浓烈男子气息,昭兰当时心都跟着晃了几下。 “一身的汗臭味,难闻死了,也不知去干什么缺德事了,离我远些,真是的!” 本就是生气的时段,昭兰嫌弃起人来也不掩饰,一顿夹枪带棒的,听得魏泫直蹙眉。 他可太羡慕当初在金陵的自己了,永远得到的都是殷切爱慕的好脸,不似现在,嫌弃他跟嫌弃狗似的。 但刚跑完马,一身汗回来的魏泫确实狡辩不了什么,只能受着这些话。 姑娘家确实是爱洁的,就连他十二岁的妹妹都讲究得不得了,何况是眼前这个金枝玉叶? 想罢,魏泫也没用回嘴,去柜子里将干净衣裳翻出来,闷声不吭地便往浴房里进。 甚至连个热水都不要,就那么干脆利落地进去了。 浴房一惯常备着凉水,但并没有热水。 昭兰下意识地想问他不要热水吗,但又觉得这会让对方以为自己现在多在意关心他,让他蹬鼻子上脸,就将话咽下去了。 大夏天里,一个身强力壮的郎君冲个凉水澡算得了什么。 瞧那熟稔的动作,定是以前常这般,昭兰暗示自己放宽心。 很快,饭菜也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地,色香味俱全,引得昭兰食指大动。 该说不说,父皇给培养的这些厨子手艺确实没得说,任是她想挑都挑不出错来。 饭菜刚摆上,就好似掐准了点,魏泫从浴房出来了,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同以往马尾高束的模样截然不同,又是一种味道。 昭兰强迫自己将目光收回来,一如先前的冷淡。 尽管狠狠得罪了新婚妻子,魏泫也丝毫不见外,将头发草草擦了,动作娴熟自然地在昭兰对面坐下。 关于摆饭上,月娘和芙蓉虽也不喜驸马爷捉弄殿下,但也不敢明目张胆不给驸马爷吃饭,于是摆饭上也不会刻意漏了他。 对于这,昭兰也就默许了。 毕竟如今这厮也住在这,若是自己不给饭吃,他必定去别处蹭,比如公公那里。 被知道自己连顿饭都不让吃,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昭兰便勉为其难允许他坐下吃饭了,就当是头猪在跟前吧。 “怎么又是金陵的菜,不能换换吗?” 魏泫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眉头一拧,忍不住嘟囔道。 本就大发慈悲让这厮留下吃饭了,见还敢提意见,昭兰筷子一放,眼一瞪。 “吃个饭还那么多事,不稀得吃就去外面吃,矫情。” 吃饭的档口上,昭兰不想跟他吵嘴,说完继续喝着碗里的肉羹,也不管对方什么表情。 受不了就出去吃,又不是她多想留,哼~ 魏泫有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跟有病一样,明明此刻抗争不了,还多此一举非要去接一句骂,然后再继续憋屈地过。 早知当初就老实些了。 短短时间内,这话被魏泫念叨了几十回。 一顿饭的功夫,虽然想搭话的人不怎么理他,但机智如他也从昭兰侍婢的口中套出了今日游戏的事,原是两个被拉过来凑数的乐师,倒也没什么。 “以后莫要再这般行事了。” 听到魏泫还欲管她,昭兰当即就绷着脸回击道:“凭什么听你的!” “凭我会吃醋。” 简简单单五个字将昭兰聚集起来的怒气给击散了,更让她不知怎么回了。 脸色一阵红一阵青的,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用晚饭,正在魏泫眼睛不时打量着床,幻想着接下来两人同床共枕的情景时,就见昭兰吩咐婢女将他的衣裳和一应用品收拾了出来,往院子里的偏房摆。 还没等魏泫张口问,回头就瞧见昭兰又拔出了剑架上那把雪亮的长剑,朝他比划着。 “去偏房睡去。” 魏泫一张俊脸阴沉半晌,终是妥协了。 然这一妥协,便是三日。 第40章 这三日,就算是白日见到了人,冷着脸不理都算是好态度,有时候还会骂他几句。 魏泫长这么大,被骂过的次数屈指可数,譬如父亲偶尔会骂,战场上敌军会骂,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不长眼的敢骂他。 如今倒好了,日日被骂,还不能回嘴,回嘴了情况更糟。 晚上就更不用说了,一整个被驱逐,魏泫连边都沾不上。 婚假于如今的他来说就像是一个笑话,他也成了全家的笑话。 虽然父亲和小妹都努力照顾着他的自尊,没有当面笑话他,但魏泫能看出来,自己这下算是将脸丢了个彻底。 魏泫决定先不在家讨嫌了,想着去军营里转转,去找陈三说说话。 戍边军被划分为东西南北四营,分别镇守朔州四面。 有战即征,无战闲时也有的是事干。 譬如刚对匈奴的战事毕,后续抚恤一应事情结束,将士们都各自有了要忙活的事。 一部分被安排到屯田,一部分继续戍守边境,防止敌军侵扰,一部分留在军营操练。 还有一部分被准许回家探亲,陈三便在这一行列中。 魏泫觉得自己确实是被这几日的折腾搞昏了头,竟忘了这事。 等到了北军营,才想起陈三回家探亲去了。 拍了拍自己发晕糊涂的脑袋,魏泫打算简单巡视一下便回去继续贴冷脸。 “呦?少将军怎么在这,不是刚当了新郎,不在家陪着夫人,怎么还来军营溜达?” 刚巡视一半,经过伙头军那里,有个汉子热情地同魏泫打招呼,魏泫认识他,他姓韩,将士都喊他韩厨神,只因他是北军营中手艺最好的,一手饭菜做的出神入化,叫人赞不绝口。 “快晌午了,少将军要不要留下尝尝我的手艺?” 韩大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没指望少将军能留下,毕竟新婚燕尔的,人家不回自己窝里和和媳妇亲热,干嘛留在这吃他这个大老粗的饭。 刚摇了摇头,就见少将军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韩大忍不住满脸稀奇。 魏泫答应留下,其实不单单是为了那一口饭菜,而是另有所图。 这个韩大,除了饭菜做的一流外,还有个整个北军营都知道的名头。 那就是他有个河东狮一样的妻子,脾气暴烈,但两人的夫妻关系却出奇的好,成婚也十多年了,还跟新婚时候差不多腻歪。 对,魏泫多听旁的将士用这个词评价韩大夫妻,年少些的时候还不理解,如今是完全能领会了。 若是自己没作死,他应当也很腻歪。 假如他当初没有…… 算了,哪里来的假如。 魏泫不自觉苦笑出声,让一旁韩大出了些端倪。 今日韩大休沐,不用起早贪黑地起来给将士们做饭,闲暇的他今日恰好有时间招待眼前哪里不对劲的少将军。 动作麻利地炒了两个下酒菜,又拿了壶军中最爱喝的烧刀子,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喝起来了。 “怎么,瞧着少将军有心事?虽在下不算什么解语花,但也是能陪几句的,少将军不妨说说?” 少有能瞧见少将军这副模样,韩大是既关心又好奇。 本就是想着韩大是个经验丰富的,自己也许能向其取取经。 元昭兰虽称不上是河东狮,但脾气也是个烈的,兴许韩大能传授他些锦囊妙计也说不定。 虽抱着虚心求教的心,然魏泫还是没脸将事实说出,只栽赃到另一个人身上,且也不说全。 “我有个朋友……” “他狠狠得罪了夫人,夫人动了滔天的气,已经好几日横眉竖眼不理睬了,解释也没用,哄也哄不成,全然没法子,也不知夫人要这般到何时。” “我那朋友日日忧心,百般无奈告诉了我,想让我给他出出主意,可我也没法子。” “听闻韩大兄与夫人相处多年极为和睦,不知可否详细说说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 半遮半掩地将自己的糗事说出来,尽管是栽到了一个莫须有的人头上,魏泫还是难免窘迫。 韩大嘬了一口酒,半眯着的眼眸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如今三十有二,年岁长了少将军那么些年可不是虚长的。 恰好问得还是这等夫妻问题,韩大稍动了动心思,便猜测到了什么,了然一笑。 吃了一口菜,又灌了一口酒,韩大笑成了朵花道:“少将军算是问对人了,我和我那婆娘,这么些年也没少吵嘴,但都被我一招给化解了。” 说到这,韩大骄傲不已,像是掌握了什么绝技一般。 这样的言语,顷刻间便吊起了魏泫的心,他意动不已,忙不迭问道:“是什么法子?” “不要脸。” 韩大神秘兮兮地说了这三个字,便停了话。 魏泫目光诧异,不解道:“什么?” 魏泫一时不能解其意,一头雾水。 韩大看着少年懵懂的模样,便知是个愣头青了。 放下酒壶,他再度开口道:“少将军没明白?就是要你不要脸的去死缠烂打,缠到人愿意同你说话,搭理你为止。” “敢问怎么个死缠烂打法?” 魏泫不擅长这个,也不知如何操作为好。 韩大见人还不开窍,干脆直接手把手教了。 “我给少将军举个例子,夫人骂你,勿要对骂,也勿要不作声挨骂,要舔着脸承认错误,还要笑着说些好听的话;若要打你,你就给她打几下出气,姑娘家打人的力气能有多吓人,你让她将气出了,她才能舒坦些;若是赶你出门……” 说到这里,韩大停顿了一瞬,又喝了一大口烈酒,差点没将魏泫急死。 “怎样?” 这话可是说到点子上去了,魏泫可不就是日日被赶出去睡? 成婚好几日,连边都没挨上,何尝能有进展? 少年求知若渴的神态让韩大极为有成就感,也不卖关子了,笑得开怀道:“若是赶你出门,那你便死皮赖脸地留下,无论用什么法子,耍无赖也行,装可怜也行,反正留下了,你才有机会去干别的。” 一席话下来,魏泫也懂了个七七八八,然他在脑中设想了一番,神色又为难了起来。 “那样岂不是很丢面?” 魏泫从不是个小意温柔或者做小伏低之人,相反,生长于朔州,多年来跟随父亲征战,养成了一副张扬的气性。 韩大所教的法子,若放在往昔,魏泫定然嗤之以鼻,转头就忘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他确实要好好考虑了。 韩大见魏泫还犹豫不决,本着推一把的心思,话语犀利道:“少将军是要面子还是要媳妇?” 话说到这个关键点上,魏泫蹙着的眉顿时就松开了。 这样的选择很好抉择,不是吗? …… 又去其他三个军营溜了一圈,顺道又去看了看军田,将脑中思绪捋清楚了,定了心思,魏泫打马回家去了。 不就是死缠烂打加不要脸吗? 他做得! 日头西沉,路上尽是斑驳树影。 魏泫将马交给门房小厮,意气风发地踏进了门。 今夜,他一定要进主屋睡,谁都拦不住他! 踏进这个他费了不少心思修建的新婚院子,魏泫听到了里面传来的若隐若现的笑声。 脆嫩娇俏,犹如清铃作响。 魏泫自然识得这是何人的声音,心中不是滋味的同时斗志也昂扬了起来。 今夜能不能睡到主屋,就看自己争不争气了。 心里暗暗给自己打了几遍气,魏泫快步踏进了屋子。 她正同婢女们笑作一团,也不知是在聊什么,能笑成这般。 然就在他踏进来的那一刻,原本悦耳的笑声不见了,人又变成了冰疙瘩。 魏泫也不在意,见饭菜还没摆上,拿着干净衣裳就去浴房了。 余光里见人进了浴房,昭兰气哼哼的,但也懒得说什么了。 倒是自觉。 尽管只是吃饭,昭兰也不想同臭烘烘的人一道。 浴房里水声哗啦,魏泫既不用热水,也不用任何人伺候,自己三两下就将一身汗渍冲洗掉了。 出来的时候,饭菜已经摆上了桌,昭兰压根没等他,自顾自地用着饭。 魏泫也没意见,更不敢在这时候有意见。 坐下便是闷头吃,也不在乎这些菜是他一惯吃不惯的金陵菜了。 一顿饭出奇得安静,让昭兰这个准备随时怼他的人都诧异了。 今日倒是老实。 昭兰刚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然接下来的事便让她收回了这话。 只见一顿饭吃完,桌子上的碗碟还没被收走,那个让昭兰以为乖乖去偏房睡的人抱着一大摞东西进来了。 是前几日她叫人拿出去的一应用品,包括他的衣裳。 昭兰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再度将自己的东西安放回了原处,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衾,人潇洒地往里间的软榻上一躺,那意思太明显了。 察觉到对方的意图,昭兰两鬓突突地跳,要练字的打算也作罢了,往盖着薄衾在榻上假寐的魏泫那边走去…… “你睡在这什么意思?” 在这句话下,榻上的魏泫睁开了眼,眸中含着轻快的笑,一本正经道:“就是要睡在这里的意思。” 仰躺着,魏泫目光直直落在昭兰冷淡严肃的脸上,觉得她要是再叉个腰,就更有气势了。 思绪一瞬间不知飘到了哪,魏泫忽地笑了出来,莫名其妙的。 昭兰听着这话,见着这笑,怒气又攀上来了。 “谁允许你睡这了,你给我滚去偏房!” 早在魏泫拿东西进来时,嗅到了火药味的小丫头便识趣地出去了,就连昭兰和月娘也自觉地退出了屋子,不好看殿下和驸马爷的笑话。 再度对上昭兰含怒的脸,魏泫在心中默念着韩大教他的法子,不要脸的做派。 “这也是我的屋子,我自然是要睡在这的,有什么问题?” 魏泫又将薄衾往身上拉了拉,梗着脖子倔强道。 昭兰一时被他的话堵住了,没能找出反驳的点。 确实,这个院子都是二人的新婚住处,屋子自然也是,只不过先前她赶人的时候魏泫屈服了。 让她想想,当时对方是如何屈服的。 很快,昭兰找到了关窍,抬腿去角落里的剑架上拔出剑,如法炮制地拿剑指着他,胁迫道:“你出不出去?” 前几次都是这般成功的,昭兰觉得这招挺好使的。 然这一次她想错了,这招失灵了。 只见魏泫瞧了一眼她手里的剑,神色仍旧波澜不惊,反而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样道:“我不出,随便你怎样,你今夜就算在我身上扎几百个洞,我也不出去,我就要睡在这屋。” 死皮赖脸的,一步也不肯退,那模样看得昭兰沉默了半晌。 她如何能真的拿剑伤他,先前都是做做样子吓唬他而已,哪里又能到见血的程度。 这招没了效用,昭兰憋屈的要命,也想过他不走那便自己走,但冷静下来又觉得此法不可取。 一方面,他这个样子定然不是只今夜,若是自己今夜往偏房去,明日魏泫还这般,她还得去,若以后魏泫都这般行事,那她岂不得夜夜宿在偏房? 她可不想。 而且,她凭什么去偏房,她又不是来凑合的! 一来二去的,昭兰没拿定主意,站在榻前好半晌没动,只是脸色有些不好。 这时候,魏泫继续使力道:“我只睡榻上,不上床,还不行吗?” 昭兰思来想去,似乎觉得除了允许他留在屋里也没其他法子了。 自己又撵不走,让人来扯的话…… 这里是她的内室,顶多叫几个身强力壮的仆妇,但对上这个自小混军营战场的,哪里又有胜算? 昭兰思绪百转,最后认栽般地甩了一句话便去沐浴了。 “你最好老实点。” 月娘和芙蓉被叫进来侍候沐浴,余光瞥见软榻上的驸马爷,心中都好奇是怎么留下来的。 竹帘响动,昭兰的身影消失,魏泫才彻底松口气,心中感叹韩大教的法子果真好用。 姑娘家沐浴总是精细些,可不是魏泫那一盏茶时候便能出来的。 魏泫只觉自己在榻上等待了许久,才听到竹帘再次轻响,他忙不迭抬眼去看,少女一身寝裙出来了,头发还湿漉漉的,隔着老远,魏泫仿佛都能闻到那股子撩人的淡香。 昭兰不是没有瞧见少年眼巴巴的模样,恼火的同时竟觉得好笑。 就像是正在被一只小狗盯着。 也不搭理他,绞干了头发,昭兰便迅速上了床,将重重纱帐放下,遮住那条小狗的窥视。 月娘见两人各归各位,都是要入睡的状态,便熄了灯,将窗户和门都关上,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院子里不知名的虫儿咕咕地叫着,不知过了多久,静谧又漆黑的主屋内传来了久违的动静。 是软榻之上,魏泫不再装睡,将薄衾掀开,兀自盯了那床上的少女半晌,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轻手轻脚地来到了窗前,小心翼翼掀开纱帐,偷摸爬上了床。 已是夜半子时,昭兰又是个睡眠好的,早已睡得沉重,哪里又能发现有小狗违背了承诺,不要脸地爬上了她的床,和她盖一个衾被。 40-50 第41章 鸟雀呼晴,于檐上啾喳,清脆的鸣叫声也唤醒了一夜好梦的昭兰。 自从吃了那次被热醒的亏,昭兰入睡前都会吩咐摆上更多的冰,有时候放多了,夜里还会冷得蜷缩着,然后去扒拉被她的衾被。 但今日有点不一样,她一夜也未曾觉得冷,甚至还隐隐有些体热,就好像身上缠着整条衾被一般。 难道又是冰放少了? 亦或者自己将衾被裹得太严实了? 昭兰迷迷糊糊地醒来,迷蒙的目光渐渐凝聚在一处。 那是一个只着白色寝衣的少年,面容俊美,眉眼淬着热烈的笑,好似盯了自己许久。 从那有些凌乱的领口往下看,似乎还能瞧见些令人脸红心跳的风光。 墨色的发相互交缠,不分彼此。 昭兰不是那种睁了眼便头脑清楚的姑娘,相反,她会在床上迷迷瞪瞪一会,才能彻底清醒。 这样的习性完全给了魏泫这个心怀不轨的人一个可趁之机。 魏泫自幼便不是贪床的,平素日日要晨起出去练武,无论是耍弄刀枪剑戟还是练拳,他总不会赖床。 今日是个特例,他早早便醒了,但不打算出去练那劳什子武了。 抱着媳妇儿,魏泫只想再睡个三天三夜才好。 眼见人迷迷瞪瞪地醒了,魏泫本担忧她一瞧见自己便大发雷霆,然等了几息,凝在他面上的目光还是迷迷瞪瞪的,少女神情也傻傻的,十足纯质懵懂,像是压根没认出他来。 那双含了春水一般眼眸此刻再没了锋利之意,只剩下如水一般的平和柔润,那张似乎因为想要说话而微微启合的樱色嫩唇也时刻引诱着他。 正当晨起这个关口,怀里又是数日求而不得的心尖人,对着此等景象,他哪里还能耐得住,倾身便吻了上去,堵住了那张微微启合的檀口。 他想着,就算是待会她反应过来了,再像新婚那夜扇他一巴掌他也认了,此时此刻,魏泫觉得都值了。 像是久未触水的鱼,魏泫甫一碰上,便再难自拔了,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满腔爱意辗转。 温热的吐息一阵阵平铺在昭兰的脸上,被吻了足足好几息,昭兰才猛然清醒过来,眼看着那条灵活如蛇的舌尖就要迫不及待地探入,昭兰气得眼一瞪将人死命推开,顺道一巴掌又招呼过去了。 这次昭兰没有上回那般狂怒,又因着姿势不趁手,巴掌声不算响亮,威力比上回小了不少。 但也足够震慑魏泫这个偷摸的小贼了。 “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谁准你上来的!” 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被厮磨得有些发烫的唇,昭兰怒不可遏道。 昨夜瞧着挺乖觉,答应得也好好的,谁承想一大早就看见这个,昭兰觉得自己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 一回生二回熟,魏泫只是摸了摸自己的右脸,并未露出多少怒容,只是多少有些无奈。 好在没有上次的疼。 察觉到昭兰手脚并用地想将他推下床,魏泫也激动了起来。 他还有要紧的话没说,可不能被踹下去。 念此,魏泫拿出自己身为男子的优势,将人一把按了回去,翻身而上。 魏泫结结实实将人压住了,为了防止她继续乱挠乱扇他,又将昭兰的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扣在了两侧,才轻吁了口气。 “你先别激动,我有话同你说。” 压制住了人,身下柔软的触感时刻侵袭着自己的思绪,魏泫觉得自己每一寸肌肤都在蠢蠢欲动。 但他可不能在这时候犯浑,好不容易抛却了脸面争取来的机会,他可得利用好了。 再看昭兰,被对方制住就已经很烦了,还是以这样让她羞耻的姿势。 尽管只是在自己的屋子里,也只有她和魏泫两人,昭兰还是会觉得无比羞耻。 一双眸子几乎要喷火,晨起的脸蛋愈发红扑扑的,魏泫瞧得惊心动魄。 “说话就说话,还要动手,我看你是有贼心!” 两人都是晨起未梳妆,衣衫凌乱、长发散乱的模样,又是这般姿势,就算是昭兰没往别处想,那股强烈的暧昧气息也始终包裹着二人,叫人心猿意马。 那张她最喜爱的俊脸近在咫尺,满目都是她。 任是此刻情形不对,昭兰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气归气,人还是那个她喜欢的,这点实在是否认不了。 “不这样,我哪里有机会。” 魏泫声音中夹杂着浓浓的郁闷,听着倒十分委屈。 昭兰还在挣扎,尽管作用微乎其微。 魏泫尝够了被心上人冷待的苦,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知晓自己错了,我也知道就这么解释几句也不称你的心意,我只想问,到底我怎样做你才能消气?” “只要你这回能消气,我做什么都成,打也好骂也好,你总得给个盼头,日日这般也太折腾我了,我只求给我个痛快!” 也许是情绪太过激荡,昭兰的腕子又下沉了些许,脸颊上尽是对方倾身而垂落下来的长发,蹭得她很痒。 扭了扭脸,昭兰试图避开那缕恼人的头发,但这样的动作却让一心求解的魏泫误会了,以为昭兰在回避,不愿意回答他。 眸色一沉,他动作迅速改为单手将昭兰两只腕子扣在头顶,另一只得空的手便捏住了昭兰的下颚,不让她回避。 猝不及防地,昭兰被那一下捏得两颊肉嘟起,连带着唇肉也嘟了起来,看着滑稽又可爱。 “你这是做什么?” 昭兰含糊不清地说着,神色诧异极了,也羞窘极了。 先前的姿势还不算什么,比起现在,两只腕子被高高扣过头顶,带来的是昭兰不自觉挺起身子,使得饱满之处更饱满了。 自己的身子如何,自然是自己第一时间发现的,察觉到前胸的刻意,昭兰双颊又烫了几分。 好似她在故意邀请一般,没得叫人羞耻。 昭兰心里慌慌的,也不敢乱动。 好在魏泫此刻心思没在这份细节上,看着昭兰愈发红润的脸,只以为自己猜对了,继续出击道:“你别想着回避,咱两就今日将话说开了,你若是再这般避而不答,我今日决不放你下床。” 喊出这句话时,魏泫本未觉得是句正气凛然的豪言壮语,然话一秃噜出嘴,魏泫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劲,神色怔了一下。 再低头去看昭兰,神色称得上一句古怪。 这回,魏泫瞧见了一些细节,也跟着脸红了起来。 两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流淌着些不可言说的暗流。 像是过了很久,昭兰才平复下心绪,神色尴尬地晃了晃脸道:“你头发蹭得我脸上痒,我避一避罢了。” 魏泫神色讪讪,松开了昭兰的下颚,但扣着昭兰的动作仍是没有撤下。 昭兰动了动腕子,察觉到上面犹如万斤的力道,见魏泫神色又执拗,她思忖了几息,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然昭兰不急着说,只淡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晚上同你说。” “你先放开我。” 这话一出,魏泫看到了希望,他眉开眼笑,觉得不要脸也有不要脸的好处。 乖乖松开昭兰的腕子,翻身下去,魏泫觉得今日是一个很大的进步。 死缠烂打,这招虽丢面,但胜算颇大,以后…… “哎!” 还不等他在心里念叨完,肚子一疼,他就被一脚踢下了床,从床滚到脚踏再到地面,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正巧按着惯常的时辰进来时候殿下的月娘和芙蓉在外头听见了不对劲的声响,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危险,忙推门进来了。 “怎的这么大动静,殿下如何了?” 隔着内外间的珠帘轻响,伴着月娘的脚步声,在看到床边的景象后,两人脚步声戛然而止。 两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竟不知怎么描述现在的心情了。 纱帐内,殿下正半坐着,虽看不清脸,但也能感觉到目光冷冷地。 再看床边,驸马爷穿着寝衣跌坐着,明显是被踹下床的姿态,正一脸不可置信着。 芙蓉定力比不得月娘,差点没笑出来。 虽然压根不敢说出来,但芙蓉会在心里碎碎念。 驸马爷也挺窝囊的嘛~ “再敢不经过我的同意爬我的床,我还踹你!” 虽说昭兰同意考虑了他的话,但不代表她不计较对方的爬床,寻到了机会,她便狠狠一脚将人踢下去了。 踢完后更是趾高气扬的,全然没了先前在床上的柔媚,叫魏泫开了眼界。 有外人在,魏泫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寝衣,忍气吞声地嘟囔道:“当着旁人的面,就不能给我留几分体面?” “还有,这分明也是我的床。” 魏泫剩声音越发的低,最后干脆什么也不说了,拿着在屏风后穿了起来。 昭兰才不管他的牢骚,今日的她有要事,要动作快些才好。 何将军今日回金陵,昭兰想去送送,顺带让何将军给父皇带个话。 她若是日后有机会回金陵,定会好好“感谢一番”。 匆匆吃完朝食,昭兰鲜少地盛装打扮,华服美裳,珠玉满头,让人见之便觉粲然生辉,俨然一副天家公主的派头。 将最爱的一只羊脂玉镯戴上,昭兰便踏出了门。 余光中瞥见那厮也昂首挺胸地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昭兰瞅了他一眼,那一眼多少掺杂了些赶人的意思。 “我是驸马,合该同你一道去送行,哪里不对?” 这话没有错处,昭兰也懒得大庭广众之下赶人,冷哼了一声,随他去了。 她记得她嫁妆里似乎有一条三姐送的紫金鞭,漂亮又有韧性,应当用起来十分趁手。 今晚就拿来试试,期待~ 出将军府前还遇到了魏湘,见她出门,还想着同她一起出去。 “就是去送送送亲队伍归金陵,都是一些军汉,很快就回来,没什么好玩的,等我回来再同阿湘逛逛这朔州城,到时便需要阿湘做向导呢。” 摸了摸魏湘的脑袋,昭兰将人劝住了。 魏湘喜滋滋地应下了,回去乖乖等着嫂嫂归来。 临上马车时,她听到魏泫在马上不甘心地嘟囔了一句;“我也可以陪你逛的。” 上车的动作一顿,只是一瞬间,昭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模样,若无其事上了车,用车帘将自己严严实实地挡在了里头。 三千禁军将士被安排在朔州城最大的邸店,昭兰赶得正好,到了地方后刚好赶上全军整装待发。 看到昭兰过来,将士立即去通报何大将军,何将军忙迎出来,同昭兰见礼。 “参见殿下,驸马,二位能来相送,臣荣幸之至。” 在这时候见到昭兰过来,何将军自然知道是来送行的,心中不免高兴。 不过在见礼时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魏泫,欲言又止。 先前还诧异魏军麾下一个普通小将都如此出众,直到婚礼那日,他亲眼瞧见那抱着殿下跨火盆,一脸喜气洋洋的驸马,他才了悟。 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他这把年纪了委实不大理解。 “该如此的,此番还要多谢何将军与将士一路护送才是,如今何将军要走了,我为何将军何将士们备了些薄礼,还望何将军替他们收下才是。” 何将军一听,忙抱拳婉拒道:“殿下严重了,这本就是我等的分内之事,殿下不必言谢,也不必破费。” 本就是奉皇命办事,哪里好受殿下的赏,何将军于公于私都不想收下。 昭兰却执意相送,何将军也无法,只能接下。 将士太多,如茶酒布帛这类东西也不好备,昭兰干脆全部折换成银钱,足有万两白银,就算是分到每个将士手中也是不少了。 这些银钱看着庞大,但跟昭兰的嫁妆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昭兰是舍得的。 给完赏钱,昭兰不忘将前两日写好的信件也交给何将军,让他带回金陵。 有给父皇的,母后的,还有四位姐姐的,还有金陵城中她的一些闺中密友,通通都去了一份。 将父皇那份给何将军时,昭兰笑得满脸灿烂,甚至可以说灿烂过了头。 “何将军替我告诉父皇一声,假若有天我回了金陵,我一定好好”感谢“他。” 虽听着像是好话,但何将军看着宣阳殿下灿烂过头的笑,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这都不干他的事,恭敬收下信件,他沉稳应声。 日头渐升,也起了些风,也许还是昭兰的错觉,她感觉到风里有些沙子。 也到了禁军离开的时候,何将军看了看宣阳殿下,又看了看一旁殷殷期盼的驸马,忍不住勾了勾唇,多说了一句道:“此行臣等归去,殿下便安心留在朔州吧,魏大将军是个不错的长辈,驸马也……” 何将军顿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事,又继续说道:“驸马也是个少年英才,与殿下也算是般配,殿下未来还有很长的岁月要度过,还望静心远望,安之若素。” 那日喜宴的风波他隐隐听到了些风声,知晓本就不愿远嫁朔州的宣阳殿下心中始终郁结难解。 但活了这么大虽说,何将军还是希望宣阳殿下能够平心度日,毕竟事情已成定局,不若看开些,主动去接纳,也能让自己活得畅快些。 听到何将军这番劝慰的话,昭兰听得失笑,随手点头应了。 道理昭兰都懂,可要完全接受,并不是一夕之间。 烈日当空,昭兰望着禁军队伍彻底消失在城门口,她不知怎的,眼泪簌簌而下。 送亲队伍也走了,只剩下她了。 一股难言的惆怅萦绕在昭兰心头,使得她心中酸胀,涌出泪滴。 魏泫竟是第一个发现的,但行径让昭兰一言难尽。 也没半个手帕,就抡起胳膊用袖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擦一边哄:“哭什么,妆都要花了。” 眼泪是止住了,可眼皮子被他袖子蹭得火辣辣的,话也不怎么中听。 “拿开你的蹄子!” 昭兰打了他一拳,换月娘用丝帕给她擦,才舒服许多。 魏泫盯着那帕子好几息,才悻悻收回手。 看来他日后也要在身上备些软帕才是,可若是他随身带着这玩意,八成会被手底下将士耻笑的。 一时间,魏泫又陷入了纠结。 回到将军府,到了日头不烈的时辰,昭兰按着先前的承诺同魏湘出去逛街了,强行留下魏泫一个人在家。 像个望妻石一般在自个院里蹲了半个时辰,魏泫还是耐不住去找父亲切磋了。 大约是酉时,姑嫂两满载而归,脸上都洋溢着笑,想来是逛得畅快。 见昭兰回了院子,魏泫也马不停蹄地跟上去,他心中可一直记挂着昭兰晨起所说的话。 晚上给他交代。 无论是什么交代,魏泫都乐意,他在不想过那种有妻似无妻的鬼日子了! 第42章 两人几乎是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子,一个神色有些疲惫,一个则像是打了鸡血。 起初,瞧着魏泫这亢奋的模样,昭兰还诧异了一瞬,但很快便想起了晨起时自己半推半就说出的话。 今夜便从他身上找些乐子吧。 目光落在外间的一根梁柱上,昭兰越看越觉得是个好物。 魏泫想同她说几句话,但感受到自己仍是一身臭汗,怕昭兰嫌弃,又拿话扎他,便克制住了。 “我洗得快,我先洗。” 昭兰要卸妆解钗环,也不急着去沐浴,嗯了一声,让他去了。 本就是个速度快的,再加上今日心里装着事,魏泫比平日洗得更快,头发还未擦干就出来了。 刚拆完发髻上簪钗的昭兰看见了那不时滴答在寝衣上的水珠,渐渐将衣料浸出水色,隐隐能够看见衣下的肌肉骨骼。 昭兰默不作声地移开眼,看着镜中面颊泛着浅浅晕红的自己,反过来骂了魏泫一声不要脸。 “还不将你那头发擦擦,滴得满地都是水。” 明明是刚成婚的新嫁娘,昭兰竟觉得自己同魏泫像是多年的老夫老妻,说出去的话真像是小时候母后埋汰父皇的。 联想到这,昭兰止住了笑,兀自生着闷气。 魏泫则不然,被埋汰了一句,也不恼,接过懂事的婢女递过来的干帕子,笑着到了昭兰身后,找茬道:“要不夫人来帮我擦擦?” 昭兰尤其受不了魏泫用这种语调喊她,有种自己被调戏了的感觉。 见人又开始皮痒,昭兰叹了口气,决定待会打重点,给他点颜色瞧瞧。 “滚一边去。” 嘴上还是没怎么给他留情面,昭兰照例撵他。 对于魏泫来说,这样的话已经算不得什么了。 也没反驳,兀自坐在一旁的软榻上擦着湿发,时不时瞧昭兰一眼。 所谓灯下看美人,愈看愈美,这话丝毫不掺杂水分。 眼前的姑娘本就貌美妍丽,尽管卸去了钗环华服后,美貌也未曾减损多少,还透着一股质朴清澈的美。 这是魏泫曾经很少碰到的,闲适慵懒的质朴模样。 最松弛、最亲近的姿态,也是无形中最撩拨人心弦的姿态。 就像是眼前摆着一盘佳肴,但魏泫碰也不能碰,别提心里多难受了。 身强力壮的婆子已经把热水倒进了池子里,看着昭兰起身往浴房里去,魏泫眼巴巴地看着,似乎还想问些什么。 昭兰清楚他在想什么,也不吊着他,目光意味深长地在他身上扫过,语调难得轻挑。 “急什么,等着我出来。” 虽然昭兰神色有些诡异,但得了这个准话,魏泫心中雀跃。 然不知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魏泫焦灼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会沉思一会兴奋。 而已经泡在池子里的昭兰,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同样一脸兴奋地将芙蓉叫到身边,附耳交代了一些话。 想来是听到的话不一般,芙蓉神色愣了一下,紧接着瞪圆了眼眸。 “殿下果真要这般惩治驸马爷?” 芙蓉不自觉联想到了那场景,神色中渐渐染上了兴奋。 “到时殿下一定爽快极了!” 芙蓉自然是站在自家殿下这一边的,替殿下提前开心一下。 昭兰也嘿嘿一笑,难免期待道:“快去办吧,待我用饭过后,我便要收拾他。” 芙蓉无有不应,忙出了浴房。 经过还一脸期待的驸马爷时,芙蓉悄悄投了个同情的目光,匆匆出去了。 魏泫看着芙蓉这个贴身大丫头出门,倒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昭兰缺了什么,临时去取了。 他确实猜对了一些,芙蓉确实是为殿下取东西的,不过这些东西都对他不大友好。 因着心里藏着好事,昭兰也没在池子里耽搁多久,很快擦干了身子上来了。 天气闷热,尽管屋里摆着许多冰,昭兰也不爱捂着自己。 何况又是在自个屋里,虽说多了个魏泫,但好歹也是自己的驸马,昭兰便也不想纠结了。 穿着软缎制成的诃子抹胸裙,外头再不穿那等闷人的大袖衫,而是披了件轻如蝉翼的纱衣。 那是一件比魏泫舞剑那夜还要轻薄,尽管是在夜间的灯火下,魏泫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瓷白细腻的颈项,修长柔润的双臂,旁若无物地展现在魏泫面前,让他难免心绪激荡,血气翻涌。 但只是在内室,一屋子除了自己都是姑娘,作为既得利益者,魏泫不会昏头到叫人多穿些。 只不过总会将眼珠子往上放,好似多看一眼能成仙。 见昭兰出来,饭菜很快被摆上,两人对坐着用饭。 几日的金陵菜,硬是将魏泫吃得没了脾气,加上眼前秀色可餐,魏泫竟觉得这顿饭十分美味,也不在意那有些甜滋滋的汤包了。 “别看我,我脸上有饭?” 人就在对面,昭兰不可能忽视那道过于炽热的眼神,粘腻又滚烫,就仿佛化作了实质一般,缠在她身上,让昭兰有些窘迫。 这挨千刀的,吃饭时候来这出,待会得多来几下才是。 被斥责后,魏泫老实了许多,但还是循着不要脸的精神,故意撩拨了昭兰一句。 “夫人脸上有花,貌美如花。” 正喝着一口汤的昭兰差点没被呛到,一言难尽地看着魏泫,斟酌了好半晌,还是问出了口。 “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上身了,要不我给你请个道士进来?” 这两日的魏泫太诡异了,脸皮变厚了不说,还油嘴滑舌的,同他以前可不大一样。 难道是被什么好色鬼给附身了? 想到这种可能,昭兰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带着几分惊惧与防备。 魏泫有些怒了,长眉一蹙,辩驳道:“你乱想什么,就我这般的,鬼见了都得绕道走。” 阴气惧怕世间阳气,尤其魏家父子这等征伐战场的,浑身上下还带着常人没有的杀气,鬼魂什么的自然就更不敢靠近了。 还是自己多虑了。 昭兰顿时放心了许多,她还挺怕鬼的。 一顿饭在这一场闹剧中结束,看着昭兰漱口净手完毕,魏泫翘首以盼。 昭兰等这一刻也很久了,给了芙蓉一个眼神示意,芙蓉让外头候着的两个婆子进来了。 两个婆子虽被芙蓉叫来,但具体做什么的确实不知,不过带着粗麻绳过来,还是来公主的屋子,想必也是一些不可言说的事。 两人低眉敛目地站在公主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等待着公主开口。 昭兰转过身,看着亦步亦趋跟着她的魏泫,似笑非笑。 “你先前不是说我如何你都接受吗?还作不作数?” 魏泫看看那两个婆子,又看看昭兰,虽觉得不对劲,但还是信守承诺地点头应道:“自然作数,你尽管来便是。” 人当以信立世,尤其还是对着昭兰,魏泫怎会退缩。 昭兰露出满意的笑,乐道:“很好,随我过来。” 这话不仅是对着魏泫,也对着那两个婆子。 屋内除了两个婆子,只有月娘和芙蓉,都知晓了昭兰想怎样。 芙蓉倒还算沉静,月娘一副摇头叹气的模样,就好似看到自家熊孩子又要调皮一般。 魏泫被带到了那根梁柱前面,昭兰推了推他,使得他身子靠在柱子上。 魏泫渐渐明白了什么,有点笑不出来了。 “去,将人绑在柱子上,绑结实点。” 终于,昭兰的吩咐让魏泫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要将自己绑在柱子上。 然后要对自己做什么? 魏泫仍是猜不到,但觉得总归害不了自己的性命,许是想到了什么法子作弄自己吧。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是这种时刻,魏泫拧了几息的眉头,便相通了。 反观那两个婆子,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昭兰。 “忘了先前的交代了吗?殿下说什么便照着做,没看驸马爷都应了吗?” 芙蓉看着有些畏缩的婆子,恼怒的同时其实也有些理解,毕竟在将军府当了大半辈子的差事,让她们亲手将主子绑起来,这还是头一回,可不得迟疑? 芙蓉想,若是有一天驸马爷让她来绑殿下,她想必比那两婆子还要迟钝,不,她定不会听。 两个婆子被说了一通,又看她们少主人果然是默认的姿态,也便咬着牙上了。 记着昭兰先前要绑紧些的话,两人使了大力气将人结结实实困在柱子上,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昭兰看着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魏泫,满意得不得了,让两婆子下去拿赏钱了。 到了外头,月娘给两人敲打了一番,让人不要出去碎嘴子,才作罢。 绕着柱子瞧了好几圈,确定人被绑结实了,昭兰对着芙蓉和月娘道:“行了,你们也出去吧。” “记得待会出现什么动静都不用进来。” 总归是两人间的儿女私事,何至于让月娘和芙蓉围观,昭兰将两人也遣出去了。 临了还不忘叮嘱一声,毕竟她的鞭子可无情着呢,说不定会把人打得嗷嗷叫。 这下不仅是芙蓉对驸马爷表示同情了,月娘也递了个同情的目光过去。 “殿下要注意分寸啊。” 毕竟是驸马,可别将哪打坏了,要不然以后还是殿下烦恼。 昭兰嗯嗯几声将人应付出去,屋门阖上那一瞬,昭兰转过身,朝着魏泫露出一抹灿烂的笑,将一早放在枕下的紫金鞭拿了过来。 先是拿着鞭子在临近的桌子上抽了几下,展现了一下这鞭子的威力,顺带恐吓一番被绑着的可怜虫。 魏泫露出了然的神色,但并没有流露出惧怕,只是笑盈盈地对着昭兰道:“还知道给你夫君我留几分颜面,夫人仁慈。” “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就是千万别打脸。” 魏泫还是在意自己的容貌的,尤其是他深知昭兰起初便是被他这样一张脸给迷住,才有了后续,魏泫可不敢破相。 昭兰晃着鞭子到了跟前,听他这番诉求,全然不会为难他。 “自然,我怎会伤你的脸,你要是破相了,我立马收拾回金陵。” 昭兰承认,自己有故意夸张的成分,但意思也差不多,她才不能容忍这张最喜欢的脸损毁。 “你真是……哼!” 魏泫一笑,刚想油嘴滑舌一句,一鞭子猝不及防地抽下来,太过突然,力道也不轻,直抽得他闷哼一声。 但很快就缓解了,毕竟曾经刚跟着父亲征战,因年少张狂违了军纪挨得鞭子可比这重多了。 今夜这顿鞭子,只要她能打得畅快,魏泫觉得很值。 啪啪啪! 又是接连不断的鞭声袭来,魏泫蹙眉忍着,倒也没有像第一鞭那般失态。 昭兰一边挥舞鞭子,一边回想着当初这厮如何欺骗逗弄她,手上的力气更足了,越打越觉得身心畅快。 “让你这个挨千刀的敢戏弄我,我抽死你!” 情绪到了浓烈的时候,昭兰忍不住骂了几句,身心都舒爽了几分。 抽了有十几鞭子,昭兰竟觉得有些累,暂时停下歇口气。 不歇不知道,昭兰发现这厮似乎还一派松快自在的模样,好似并没有被自己这威势赫赫的鞭子给打疼,看着累得气喘吁吁的昭兰,竟然还噙着笑。 昭兰立即就不平衡了。 凭啥自己那么卖力对方还那样惬意,太讽刺了。 心中一怒,昭兰又是一鞭,不过这次没把控好力度,鞭尾恰巧扫在了某个极其脆弱的地方,立即引起了魏泫的强烈反应。 “嗯哼……” 没忍住哼出声不够,貌似还挣扎了下,将先前的自在松弛完全击碎了。 昭兰目光先是朝着那地方看去,晓得自己是打在了哪里后,她脸颊也不自觉红了红。 刚想下意识道歉,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在昭兰愣神的注视下,那处肉眼可见地站了起来,轮廓清晰可见。 拿着鞭子的手颤了颤,昭兰看看脸,再看看那处,惊愕之余满是不解。 “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昭兰不是什么一窍不通的,毕竟出嫁前勉强凑合看了几眼,如今自然也明白魏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她还什么都没干,他怎么就? 百思不得其解,昭兰用着一种看鬼的眼神看他,忍不住斥道。 畅快无拘地抽了那么多下,昭兰肩上的轻纱早歪歪斜斜地一边挂在了臂弯,一边香肩半露,冶艳妩媚全然是对昭兰此刻的形容。 作为屋子里唯一的人,还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少年人,魏泫哪里忍得住。 再被双颊晕红、妩媚生姿的妻子凝了那处许久,魏泫很难克制住。 于是乎,面对昭兰的责骂,他同样气势十足地反驳道:“还我脑子里在想什么,你这副模样,还盯着我看,我又不是阉人,当然会忍不住!” 一番话语有理有据,叫昭兰不知怎么反驳,但兀自平复心绪的同时,她又想到了一个好招。 虽让她觉得自己有些疯狂,但昭兰觉得这招必定好用,定然比抽他一百鞭子更来得有效。 心中的兴奋掩盖了她的羞涩,昭兰将心中想法尽数实施。 怕什么,都是夫妻了,她大胆些又能怎样? 除了眼前这厮,又有谁会知道,谁会非议她? 越想越起劲,昭兰将手中鞭子对折,试探着抵在了那处不可言说的脆弱之地,然后稍微用力。 魏泫脸色果然变了,不过不是承受了剧痛的那种反应,很是复杂,昭兰难以形容。 但总归他很不好受就是。 鞭下的东西似有生命力,随着触碰还不时跳跃颤动,让昭兰看得新奇。 她的胆子好像越来越大了,真刺激~ “打我就打我,别乱来,要是出事了你日后也讨不到好。” 魏泫被摁了那么几下,脸色狂变不说,还如同醉了酒一般,面颊红得似要滴血,就连脖子上也是青筋乍现,红了个彻底。 昭兰似乎隐约明白了些对方话中的意思,面颊一烫,嘴硬到:“什么讨不了好,不行了我便换一个,总有好的,哼~” 很明显,这番话狠狠刺激到了魏泫,他抬起头,一双凤眸凝着无匹的锋芒,恶狠狠盯住了眼前的猎物,眼底欲色翻腾。 昭兰差点被吓到,更赌气了,干脆舍了鞭子,直接上手去折腾。 被握住的那一瞬,命门受制,魏泫浑身都跟着一颤,低着头大口喘着气,像是一条快渴死的鱼。 这是昭兰第一次见魏泫如此失态,甚至有种快要去了的感觉。 她顿时有些慌了。 先前也是凭着一时意气才不管不顾擒住了那恶物,如今感受着掌心跳动的炙热,昭兰后劲上来了,觉得整个手掌都在发麻。 开弓没有回头箭,昭兰也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怂,尽管心里已经非常羞耻紧张了,但仍旧没有松手。 不仅没有松手,还大言不惭地继续耀武扬威道:“怎么样,怕了吧!” 长久的寂静中,屋子里除了那一声接着一声难耐的喘息再没有其他。 就在昭兰以为魏泫要继续垂首喘下去时,他缓缓抬起头,忽地朝她露出一抹灿笑,有几分诡异。 直觉告诉她这厮又憋着什么坏水,昭兰头皮发麻,立即就想跑开,然为时已晚。 第43章 就在昭兰撒手,将魏泫脆弱的命门放开准备窜逃的那一瞬,后腰像是被一条巨蟒缠上,将自己紧紧往前箍,直至贴上对方的身子。 那是魏泫的腿,借着身高和体力的优势,如蛇一般攀上自己的腰肢,将她紧紧勾住了往前带。 巨大的力道迫使昭兰扑到了他身上,粗粝的麻绳首先刮蹭着肌肤,让昭兰有些不适,但更猛烈的还在后头…… 鼻尖撞在硬邦邦的胸膛上,酸得她刚想揉一揉,刚抬头,便迎上了一片阴影,带着扑面而来的炽热气息,瞬间含住了自己的双唇,动作热烈而莽撞,就像是一只许久未曾见过主人而热情地过分的小狗,试图亲热地舔舐主人。 因为两人身高的缘故,魏泫吻得有些吃力,加上反应过来的昭兰开始避着他炽烈的吻,魏泫渐渐锁不住她的唇,开始心急了。 双手被缚着,魏泫没法用手固定昭兰乱扭的脑袋,眼看着没法子将含住那双嫩唇,他眼底满是急色。 但很快,他的视线被另一处美丽的风景吸引了。 为了避开魏泫,昭兰可谓是一颗脑袋左扭右扭,但也正因为这样,她坦露出了大片洁白的颈项,在正满心急色的魏泫眼里。 几乎未曾犹豫,魏泫立即将脑袋埋了下去,双唇覆在了那一片匀称雪腻的骨肉上,细细密密地啮咬着。 “啊!你干什么~” 不似脑袋可以左避右避,昭兰整个身子都被勾缠着,她压根避不开魏泫对她脖颈的侵扰。 一阵一阵的酥麻感如水波般袭来,昭兰觉得颈窝处各种感觉掺杂着。 有人肌体的滚烫热意,还有发丝垂落带来的痒意,通通汇聚在一起,让人忍不住颤栗。 该死不死的,先前昭兰的那掌中之物也得了空子,也气焰嚣张地对着她耀武扬威,十分张狂。 控制不住地腿软,但因为腰上那只柔韧有力的腿,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大袖纱衣早就因为这一番折腾滑落到腰际,雪色再无遮掩,展露在那满是暗沉欲色的眼底。 少年的吻像一尾鱼儿,来回游移,印下如水滴般密密麻麻的浅痕,那股滚烫仿佛透过皮肤蹿进了血肉,昭兰觉得心血都跟着沸腾了起来。 渐渐失去了抗拒的力气,昭兰推搡的手渐渐弱了下来,改为抵着对方胸膛。 大概是感受到了昭兰逐渐减弱的力道,魏泫的吻也变得柔和绵密,像是来回轻拂的羽毛,让昭兰愈发心醉了。 眸光开始混沌,出现怔然之色。 昭兰的安静让魏泫钻到了空子,薄唇一路向上,带起一串晶亮的水泽,最后再度覆住那艳如花瓣的双唇。 昭兰恍惚地受着这份浓烈的情意,全然沉浸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舌尖有些发麻,两人缓缓分开,藕断丝连。 勒住昭兰腰肢的腿早已松开来,但昭兰早已忘了挣扎,此刻更是轻喘着靠在魏泫胸前。 两人好似都将前尘往事都抛弃了,如今只剩下两心缱绻,情浓正好。 “嘴上嫌弃,实际上还是很喜欢的嘛。” 看着倚在怀中细细喘息的姑娘,魏泫平复激荡的心绪,话语淬着笑。 虽一吻结束,但魏泫仍旧维持着亲昵的姿势,将脑袋搁在昭兰的颈窝,说话时带起的温热吐息也顺势拂过而后敏感的肌肤。 昭兰蓦地回神,飞速离了魏泫,一张面颊艳丽多姿,紧抿着的唇瓣要更甚。 满脸羞愤地将滑落到到臂弯的纱衣提上来,尤其是在看到魏泫落在她身上笑眯眯的神色后,昭兰甚至将纱衣当成斗篷,将自己拢了个结实。 可她忘了,用纱衣遮挡,这作用微乎其微。 想骂他几句,然现在的昭兰有些气虚了。 他虽然话有些讨人厌,但说得昭兰反驳不了。 先前自己的反应否认不了,她确实有几分喜欢。 “你放肆!” 反驳不了,昭兰还不忘嘴硬着,不肯承认一分。 不过魏泫也不在意,是非曲直,他都能用眼睛看到。 “放肆?想来夫人还不知真正的放肆是何种模样,我今儿就叫夫人见识见识。” 魏泫笑着,但那笑让昭兰感受到不安。 只见魏泫瞥了一眼身上的绳子,露出了一抹不屑的笑,双手攥成拳,两条臂膀肌肉鼓动,只听到一声崩裂声,须臾间,那本牢牢缚住魏泫的麻绳骤然断裂开来,接二连三地滑落在地上。 而重获自由的魏泫只是活动了一下身子骨,顺带拂去身上的细尘,瞬间将目光锁定了昭兰。 那姿态,那神色,昭兰瞬间变了脸色,可谓是花容失色。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没什么好事,她再不敢犹豫,提着裙子便要逃。 如她所料,身后立即就传来了追逐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啊~” “你别过来!” 明知魏泫不会伤害自己,但是昭兰眼下就像受惊的兔子,正在被凶残的肉食捕猎者追逐。 昏了头一般,昭兰自顾往里间跑去,这正合了魏泫的意,他精神抖擞地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最私密的内室。 屋外,听到一些动静的芙蓉和月娘神色诧异地往紧闭着的房门看了一眼,又歇了心思。 殿下说过的,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必去打搅,毕竟是夫妻间的把戏,驸马爷还那般被折腾,被她们瞧见了不好。 念次,两人想着再守一会边回去安寝。 屋内,体力和灵活度不够的昭兰很快在角落被逮住了。 几乎是抓住的一瞬间,昭兰就被对方扛在了肩上,如新婚夜那次一般,被甩到了床上,只不过这次顾念着床上不够柔软,魏泫动作也轻些。 还没等昭兰想要如法炮制,蹬他一脚,人就被整个翻过来了,脸朝下趴在床上,埋进枕间。 啪! 一声脆响,昭兰臀上发麻,她哽了半晌,又是几巴掌落下来…… “下次还敢那么折腾我吗?” 很明显,这厮是在报先前昭兰拿捏他命门的仇,十分小心眼。 昭兰气得脖子都红了,活像一只大鲤鱼在床上扑腾,咬牙切齿道:“你又打我,你明明说过你不打媳妇儿的,你没有信义!” 想起那夜他信誓旦旦的话,昭兰就觉得来气,说话同放屁一般。 魏泫一手按住昭兰疯狂乱扭的纤腰,挑眉否认道:“话不能这么说,打这里怎能叫打媳妇儿,在旁的夫妻那叫闺中情趣,何况我也没用多大力气……” “如果夫人觉得疼的话,为夫也可以给你揉揉。” 暧昧的话语在空气中流淌,也让昭兰一颗心绷紧了。 哪里会应他,昭兰也忘了叫骂,忙不迭摇头道:“不疼不疼,不用你揉,你快放开我!” 这回魏泫并没有继续纠缠,慢条斯理地松开了手,纤长有力的手离了那截柔软纤细的曼妙腰肢。 察觉到没了禁锢,昭兰立即往里头一滚,用旁边薄薄的衾被裹住自己,仿佛这衾被能护佑她,一动也不敢动。 “嘿~” 魏泫见眼前裹得跟个粽子一样的昭兰,笑语道:“大热天的,你也不嫌热。” 话音一落,还不等昭兰说什么,他便强行扯开了裹在昭兰身上的薄衾,像条鱼般游进了其中,就差扎她怀里了。 “啊,你个登徒子,又爬床!” 此刻的昭兰就像是一只柔弱的小动物,被辖制得几乎没有反抗的力气。 她手脚并用地推搡排斥着魏泫,如同和同伴嬉戏打闹的猫儿,在魏泫看来有趣极了。 按住昭兰胡乱拍打的手,扣着腰肢将人揽住,魏泫含笑道:“我这回可是光明正大上来的,可不是偷摸爬床。” “我管你怎么上来地,给我下去!” 那双热意滚滚的手掌扣在她腰间,将她烫得心一颤,眼看着伸脚就要将魏泫踹下去,但被早有防备的魏泫用双腿夹住,强行拦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松开!” 腿被对方夹在中间,像是被铁钳夹住,昭兰分毫都动不了,恼羞成怒道。 甚至于,她总有种错觉,她的大腿好像碰到了些不该碰的。 经历了先前那一出,昭兰还亲手体验过,又哪里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在作怪。 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借着夜色遮掩住面上的羞窘。 “我可不敢松,我这一松再给我踢下去我找谁说理去。” “难道一辈子不让我上来,这太没天理了。” 将昭兰制住,魏泫状似委屈地申诉道。 昭兰也知道这个理,她不可能一辈子都将人往下赶,然事情进展得如此快,昭兰还是不免心惊。 试图收回自己的腿,奈何对方夹得太紧,昭兰没能成功。 许是自己的动作太大,牵动到了旁的东西,昭兰好似听到了对方渐渐清晰的呼吸声。 昭兰立刻明白了是什么缘由,人也跟着咽起了口水。 先前那一幕她可还没忘记,因为自己的刺激,对方是何等猖狂野蛮。 眼下恐又有了征兆,昭兰颇有些心惊胆颤,动也不敢动了。 这还是最易发生些事情的床榻上,魏泫也没有麻绳束缚着,搞不好一个放纵下真发生些什么就不好了。 毕竟从先前的反应看,自己也确实把控不住。 两人的静止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是魏泫歇了火,松了力道将昭兰放开了。 甫一得到自由,昭兰连忙往里侧挪了挪,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了许多。 黑暗中,看着中间多出来的一块空地,魏泫挑了挑眉,欺身挤了过去,将人圈在怀里。 这一动作让昭兰的心态不稳了,心里怦怦跳个不停。 本就忐忑着怕这厮做些过分的,眼看着他靠过来,昭兰顿时被激起了情绪,开始推搡起人来。 “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猪狗不如的事,我下次真的用带倒刺的鞭子抽你了!” 将胳膊横在胸前,阻挡那具炽热身躯的贴近,昭兰慌里慌神恐吓道。 刚挨上人,只是想抱着这具又软又香的身子睡下,就听到昭兰这一声荒唐又可笑的威胁,魏泫差点被气笑了。 仿佛被激起了逆反心理,他无视于昭兰的抵抗,仗着男子的强势一把将人箍在了怀里,两句躯体倏然间紧贴着,亲密无间。 强有力的心跳声顺着相贴的肌肤传递过来,胸前也被挤得不成样子,昭兰羞红了脸,正欲骂,但被魏泫抢了先。 “你这说得什么话,还猪狗不如的事,你我是正经拜过堂的夫妻,整个大周都知道的事,我若想对你做些什么,也是周公之礼,天经地义,在你口中竟然成了这等,有时候我真想撬开你的脑子看看到底装了什么。” 想来是说这些话还不够解气,魏泫恶狠狠地在在昭兰唇上亲了一口,仿佛发泄似的,那一声在夜色里极为响亮。 昭兰一时不察,被偷袭成功,捂着被猛啄一下的嘴说不出话来。 这人真不要脸! 骂归骂着,然魏泫没有如她担心的那般做些什么,只是静静地抱着她,并没有什么下一步,昭兰忍不住轻吁了一口气。 她可还没愿意给他几分好颜色呢,更何况是圆房这等事,这样半推半就从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魏泫耳力过人,纵然昭兰只是偷摸的轻叹,也无法逃过他的耳朵。 魏泫于夜色之中扯出一抹愉悦的笑,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凑在昭兰耳边轻喃道:“怕什么,今晚上又不吃你,睡吧,明日带你去城外跑马。” 昭兰奇异地信了这话,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只是被抱得太紧,身上有些燥热。 “你松开些,这大热天的,冰块都挡不住你。” 暗暗推了他一把,昭兰嘟嘟囔囔地抗议了一句。 魏泫哑然,也不痴缠,依言松开了许多,让昭兰舒坦多了。 “算你听话。” 放肆地将腿搭在魏泫身上,昭兰轻哼了一声,开始有了睡意。 至于明天跑马的事,她再考虑考虑吧。 很快,纱帐内便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察觉到昭兰已经入睡,魏泫忍不住又浅浅啄了几口,才跟着闭眼。 魏泫哪里是不想,他今夜都快被这丫头折腾疯了,恨不得立即从了自己的心意。 但理智告诉他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以免自己好不容易努力换来的结果付诸东流。 还是先忍忍吧,魏泫如是想着,也沉入了梦乡。 第44章 翌日,月娘进来梳洗,远远就看到梁柱边上一堆破破烂烂的麻绳,貌似是被挣断的。 正好奇着,月娘脚步安静地走到里间。 原本月娘不会主动进来的,但今日本着往常的时间等候殿下起来洗漱,足足比往常晚了将近一个时辰,无法,月娘推门进来了。 殿下今日怎么如此能睡? 越过外间,珠帘轻响,月娘踏进内室,透过薄薄的纱帐,她看见她的殿下和驸马爷交颈而眠,瞧着静谧又和谐。 完全没有昨夜乃至往昔的剑拔弩张,冷嘲热讽地赶人。 如今倒像是新婚燕尔的小夫妻,瞧,都贴得紧紧的,就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热。 事实证明,昭兰是会热的。 纱帐内,昭兰踢了踢紧贴在她身上的大火炉,想将大火炉推远些。 但奈何她推不动,悠悠转醒。 夏日暑热,昭兰早将厚厚的褥子换了,换了凉盈盈的竹席。 不过竹席没有褥子轻软,月娘又给下面垫了一层棉衾,这样竹席便可以沁凉又不失柔软了。 然大火炉太有存在感,昭兰甚至觉得身上黏黏的。 月娘秉着时候不早,该提醒殿下起床的原则,也在这时候轻唤了一声。 “殿下,驸马爷,时辰不早了,该起了。” 大抵是月娘在这,魏泫顾及着有外人在,没有像昨日一般对着昭兰胡来,而是矜持端方地朝着帐外嗯了一声,轻柔地拍了拍怀中少女的后背,示意她起身。 “你先起开,热死了。” 彻底清醒后,见月娘在外头目睹了她和魏泫的情状,昭兰难得有些不好意思,将人推了推。 魏泫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因为今早没有被对方无情地踹下来。 面上不显,心里美滋滋地起身,自个梳洗去了。 昭兰忍受不了晨起身上的粘腻,又叫了水,浴了一遍身才舒服。 池边,月娘看着殿下颈边那还未褪去的淡淡红痕,心绪百转千回。 殿下难不成同驸马爷圆房了? 月娘可不是芙蓉那等什么都不懂的丫头,竟还指着殿下脖子上的痕迹咋咋呼呼,以为是被什么蚊虫咬了。 眼见殿下神色窘迫,月娘忙将这蠢丫头按住了。 怕殿下不好意思,月娘没好直接问这等私密事,不过她在芙蓉给殿下梳头的时候装作铺床去上面瞧了一眼,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竟是个唬人的? 月娘心细,不由得多想了一些。 都在床上挨着她们殿下了,还将殿下的脖子弄成那样,竟然什么都没做? 莫不是? 一个念头飞快划过,但很快又被月娘否定了。 怎么可能,驸马爷那般英武挺拔,是个在沙场上随父驰骋多年的儿郎,她怎能这般猜疑,定是有旁的原因。 看着殿下自个在那偷偷给脖子上擦粉,试图掩盖那些见不得外人的痕迹,因为视线受阻,有些吃力的模样,月娘走过去帮忙。 “殿下,我来吧。” 昭兰心下还以为月娘不知自己脖子上的痕迹是哪来的,神色坦然地应了。 然下一刻便被月娘的话弄得脸色通红,支支吾吾起来。 “驸马爷当真是个粗鲁的,都不知道轻些,瞧,一夜过去印子还在,苦了殿下费心遮掩。” 一边用妆粉擦着,一边悄悄埋怨出去晨练的魏泫,月娘连声叹气。 夏日衣衫本就单薄,不似秋冬可以毫不费力地遮掩下这些见不得人的痕迹。 听着耳畔的抱怨,昭兰耳尖甚至都开始烫了起来,羞窘道:“月娘是如何知道的?” 到了这个地步,昭兰并没有否认,只是声音弱弱的,透着女儿家十足的羞涩。 月娘目光落在昭兰红润的面颊上,低声笑了笑,打趣道:“殿下忘了,婢子也是过来人,哪里是芙蓉那般糊涂,将这认成蚊虫叮咬的?” 月娘进宫前曾嫁过人,有过一个女娃娃,然当时月娘一家所在的荆州闹了场瘟疫,虽然朝廷以最快的速度去治理,但还是逃不过有些百姓在那场瘟疫中丧命。 月娘的丈夫和孩子便是那时离世的,昭兰只听她提起过一次,尽管已经过了许多年,提起这事,月娘还是神色悲戚。 昭兰怕月娘伤心,这些年来从不会提起与这事有关的,没想到这回月娘自己提及了。 昭兰担忧地看了月娘一眼,怕她难过。 月娘神色坦然,笑道:“都那么些年了,殿下勿要担忧,婢子没事,不过今儿这事婢子还有些话想问殿下……” 将旧事翻篇,月娘还是忍不住将自己心里的疑问放了出来。 这关乎于殿下往后的日子能不能得到一个女子最基本的快活,甚至往远了想还有子嗣,月娘怎能不在意。 昭兰听这语气,还以为月娘真的有什么严肃的事要说,面上的薄红也渐渐褪去,神色端正了起来。 “月娘请问。” 踌躇了几息,又在心里措辞了好半晌,月娘才试探着问出来道:“敢问殿下,驸马那方面可有疾?” 月娘问得还算是委婉,但正是这样的委婉让昭兰一时没明白,愣怔着问道:“哪方面?” 月娘见殿下没懂,顺势点了点昭兰的颈侧,那些被吮出来的红痕上。 懵了几息,昭兰好不容易才白净回来的脸再次染上了红霞,像是熟透的桃子,分外诱人。 她可算是明白了月娘问得是什么话,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不自觉捏紧了梳妆台上的牛角梳,昭兰羞得沉默了几息,才开口:“月娘何故如此问?” 莫不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说魏泫是个假把式? 昭兰不免想多了,心里七上八下的。 在金陵时便跟三姐混,时常听三姐谈起这等平素不能宣之于口的男女情事,也曾接过三姐赠予她的风月话本子,不论是话本子还是三姐,都透露着这事美妙绝伦,让人食髓知味。 自打昭兰有了心上人,心中也不是没有期待过,尽管眼下正怄着气天天折腾人,但也没有想着一辈子这样下去,当个尼姑。 她可是好奇的紧呐! 然眼下月娘这一问,昭兰陡然生出无数猜疑,心神微震。 不会吧? 那厮无论是看着还是……摸着,也不像是个没用的啊! 忆起昨夜的光景,昭兰脸又红了起来。 月娘不知昭兰在想什么,只继续放出了她的疑问。 “婢子、婢子是想着,昨夜驸马爷也算是和殿下同床共枕了,还、还做出这般行径,竟、竟无事发生,这不大合规矩。” 月娘觉得自己这番话已经用尽了心力,委婉的同时也恰到好处地点到了关键处,觉得殿下应当可以明白了。 昭兰确实明白了,窘迫的同时也觉得有些好笑。 月娘竟是这般想的吗? 若是魏泫知道,怕是又要气黑了脸吧。 忍不住轻笑一声,昭兰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弯弯摇头道:“不是月娘想得那般,是我不允他。” 那物自己也算是初步领教过,无论是瞧着还是触着,都是那样的生龙活虎。 若是自己允了他,怕是一刻也等不了的吧? 昭兰越想越觉得浑身发烫,一时间又是两颊薄红。 “我还没准备好,也没将他折腾够,此事不急。” 月娘看着兀自嘀咕着,且面颊红润的少女,心中总算是放下了疑虑,也可以理解殿下的心思。 “随殿下了,不过还是要劝殿下稍微注意注意分寸,毕竟往后殿下与驸马爷还是要过日子的。” “知道了。” 昭兰含糊应了一声,心里在想昨夜她的行为是不是过火了些。 只是握了握,应当没事吧? 正当昭兰陷入沉思时,魏泫一身汗进来了,不知听到了多少,隔着珠帘便笑问道:“什么事不急?” 熟稔地从柜子里拿出换洗的干净衣裳,魏泫眉眼带笑,也不知问出这句话是故意的还是无心的。 昭兰被突然出现、还问了这样一个问题的魏泫吓了一跳,手里的牛角梳当即便没拿稳掉了下去,引起不小的声响,也让正准备去浴房冲凉的魏泫回头瞧了一眼。 只见少女慌里慌张地低头去捡牛角梳,一张面颊不知是何缘故娇红一片,妍丽无双。 “天热就多添几块冰,瞧热的,脸都红了。” 说笑完,也不管昭兰什么反应,自顾拿着衣裳进了浴房。 留下昭兰在后面脸色一阵红一阵黑,有苦难言。 月娘深知殿下的窘迫,眼下也不敢多问了,反正她已经得到答案了。 魏泫浴身还是一如既往地快,一盏茶的功夫就神清气爽出来了,瞧着心情十分畅快。 昭兰的心绪也已经平复了下来,魏泫瞧见她时,又变回了悠哉游哉的闲适模样。 取出今日要穿的绯红色外袍,魏泫一边穿戴一边同昭兰搭话。 “今日出去跑马,你备好马了吗?需不需要我去给你挑一匹好的来?” 犹如拉家常一般,魏泫言语轻快,眉眼间也尽是洒脱从容。 这种情绪感染了昭兰,也忘记了闹别扭,立即就弯了眉眼回应他。 “不用,我有自己的马,到时我带过去就行。” 说完,昭兰意识到自己有点上赶子了,忙收敛住笑,故作矜持改口道:“咳咳,我还没考虑好呢,容我想想。” 魏泫将她这副前后不一的话听在耳朵里,心如明镜地笑了。 扣上蹀躞带,将护腕戴上,魏泫神色宠溺道:“那夫人慢慢考虑,我们太阳快落山才出发,有的是时间。” 这话说得昭兰好奇了,扭头瞧他道:“为何是那时候?” 昭兰觉得大清早乘着清新的空气策马也很不错。 伴随着咔哒声,魏泫穿戴完毕,朝着昭兰神秘兮兮地笑道:“那时候不晒,而且……” “有好东西看。” 很明显,魏泫不着急告诉她这个好东西是什么,昭兰也被勾起了些心思。 “就会卖关子。” 昭兰虽嘴上说着考虑,但内心还是很清楚的。 她想出去透透气,跑马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临近黄昏的时辰,昭兰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晃悠,想着魏泫也算是尽心了,连秋千椅上也没忘安排上。 她一向喜欢院子里放些藤椅什么的,乘起凉来十分合宜。 眼见太阳即将落山,院内只剩下浅浅的余晖,昭兰寻思着魏泫怕是马上就要来寻她了,忙吩咐芙蓉将她的玉雪牵到门口候着。 她有一匹爱马,皮毛光泽似玉,颜色胜雪,是一匹极其漂亮惹眼的骏马。 来了这朔州,怎能把她的爱马忘记。 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靠近,昭兰睁眼,果不其然看见魏泫来了。 “敢问殿下考虑得如何,是决定去呢还是不去?” 明知道昭兰的心思,却还这般故意来问,昭兰恨不得打他几拳。 板着脸,昭兰从藤椅上下来,理着衣裳怼道:“你明知故问。” 也不多作解释,昭兰进去换衣裳了。 少顷,看着一身骑装出来的昭兰,魏泫环着胸笑了。 昭兰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催促道:“还不走,等天黑呢?” 说完昭兰率先往外走了,魏泫也不与她斗嘴,迈步跟了上去。 昭兰连骑装都穿好了,本想着直接策马出门,然到了门口一看,面前是一驾已经备好的马车,她露出诧异的神色。 “我们这百姓热情,你信不信你打马过街会被当成猴子看?” 一句话让昭兰思量了片刻,想起了初入朔州的时候,她接受了这驾马车。 临行前,魏湘看见嫂嫂出去玩,本也想跟去的,但被兄长一个警告的冷眼打了回来。 好吧,她确实不好打扰兄长和嫂嫂甜蜜。 车轮慢慢滚动,咕噜声断断续续传来。 半途中,趁着昭兰掀开帘子透气,魏泫提起了昭兰那匹马。 “你这马可真是惹眼,往哪一站都是亮堂堂的,要是放战场上,那简直是活靶子,都得被射成筛子。” 少年笑得很是畅快,然昭兰听了只想揍人。 “碍着什么了,我们又不上战场,亮堂堂又怎样!” 昭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反驳道。 看着少女略显骄纵的面颊,魏泫像是想到了什么,勾唇笑道:“没错,选马就应当选人一样,要最俊俏的,这样看着心情才会好,夫人说是不是?” 这是昭兰曾经调戏过对方的话,如今反被拿回来噎她,昭兰一时无话可说。 “懒得理你这自恋狂。” 冷哼了一句,昭兰缩回了马车中,不跟他拌嘴。 魏泫说得没错,她好在没大剌剌地骑着马在外头,属实是因为朔州百姓太过热情,一路上瞧见魏泫这张熟面孔,不知打了多少招呼。 “少将军好~” “少将军怎的这时候出来了?” “少将军要去弄啥嘞?” …… 一路上这种问候数不胜数,魏泫都还脾气地一一回应。 就连缩在马车里的昭兰有时候都会因为百姓的热情而不好意思光顾着缩在车里,露面问候一下朔州百姓,颇有种父皇驾巡的感觉。 想到这个比喻,昭兰还偷偷笑了好半晌。 许是因着魏家的缘故,朔州百姓也十分喜欢她,一路上各种溢美之词都往她身上招呼,搞得昭兰都不知说什么了。 好不容易出了城,没了那些盛情的百姓,昭兰总算能肆无忌惮地探头出来了。 第45章 魏泫的马蹄声总在她车驾旁,寸步不离,眼下看到昭兰松气的模样,又忍不住打趣道:“我仙女下凡的夫人稍待,出了城不消片刻便能抵达,且看前面那一群牛羊的位置便是。” 这是先前朔州百姓用来夸赞昭兰的话,如今又被这个狡诈的拿来打趣她。 这厮要是跟她拌嘴吵架,昭兰自有话回击他,可若是眼下这副姿态,她却没用法子。 要她以同样的法子倒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此腻歪,昭兰还是有些难以张口。 “你跟谁学得这般油腔滑调,你以前可不是这般?” 犹记当初,这厮可是被她堵得都说不出话的角色,现在倒好了,缓慢她说不出话了。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 对于两人位置颠倒这事,魏泫则表现得很骄傲,神奇道:“这有什么稀奇的,那是我以前让着你,如今我不让你了。” “呵呵~” 昭兰冷笑了一声,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依稀还记得魏泫那笨拙青涩的模样,怎能是让着她? 分明就是学坏了。 也不知是哪个教的,叫她落入了下风。 在碎碎念了半晌后,目的地终于到了。 魏泫先行下了马,走到马车旁,对着从车里走出来的昭兰伸手。 虽然还是没能完全冰释前嫌,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折腾,昭兰的气已然顺了许多,加上当着将军府仆从的面,昭兰也不想让他在外头难堪,便依了他。 魏泫视线紧紧盯着那只落在他掌心的纤软素手,心里乃至面上都生出了花,眉眼间的璀璨不可言说。 昭兰被那笑容慑住,一时不好意思同他对视,便偏过脸看向面前仿佛无垠的草原。 这不同于她们金陵的任何一处草场,而是真正的广阔草原,一眼看不到边际的那种。 尽管现在光线不够明亮,但昭兰还是能领略到广袤的绿草透露出来的勃勃生机。 千千万万里的绿意之上,还点缀着成群的牛羊,它们在草原上自由奔腾,无拘无束。 白色的羊群就好像一团团绵软的白云,还会随着草原的风飘逸波动,十分鲜活。 牛羊的主人便不时挥舞着鞭子管理它们,更多的是闲肆地坐在一旁,让自家专门牧羊的小犬来负责驱赶羊群。 那一只只黑白色的小犬奔腾在羊群四周,撒欢的模样矫健又灵活,显得十分伶俐。 昭兰一时间被以往从未见过的广袤草原迷了眼,满心赞叹着。 金陵从地理上惯属江南,多的是蜿蜒曲折的河流,还有重重叠叠的小山,哪里会有这样的无垠草原? 观山有一番巍峨,观水有一番灵动,观这无垠草原便是一番旷达悠远。 这是昭兰从未感受过的。 “怎样,这里有沙子让你吃吗?” 哪壶不开提哪壶,在这样的时刻,魏泫非要翻旧账埋汰她。 “你信不信今晚回去我叫你吃沙子?” 一句话镇得魏泫不敢再嘴贱,因为他真的怕回去被折腾。 这里没有什么屋舍,也没有帐篷,下了车便可策马奔腾。 仆从将玉雪及时牵过来,昭兰喂了马儿几颗梨,抚摸了几下,才翻身上马。 白马实在是太过亮眼,几乎是昭兰一骑出去,草原上放牧人都看了过来,打量着白马之上的昭兰。 起初他们还不晓得这个骑白马的姑娘是谁,待看见后面骑着踏风紧追着白马不舍的少将军,他们便知道了。 他们竟如此好运,碰上了少将军和公主殿下来跑马! 要不是想起自己还有牛羊在这,他们都想跑近些瞧瞧,再看看能不能给少将军和殿下问候一声了。 呼啸的风声掠过耳侧,听着便让人心生畅快。 在这样无垠的草原上策马飞驰,昭兰总有种她可以飞起来的错觉。 身后是一道极为急促的马蹄声,很快追上了她。 是魏泫骑着他那匹油光黑亮的汗血宝马,将她追上了。 “要不要比一比,谁赢了便听对方差遣一次,如何?” 迎着风,她听到了魏泫对她的挑衅,昭兰同样大声地应了回去。 “好哇,比就比!” 话音未落,昭兰便提速越了魏泫,一时间觉得信心百倍。 她的骑术可一点都不差,没准真的可以赢对方呢! 昭兰甚至都想好了,若是她赢了,她便要魏泫再舞一次剑给她看,这次就不用牡丹了,换成格桑花倒是不错。 心中的念头激励着昭兰跑得飞快,就像是一阵风,拂过万千绿草。 但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跑到一半,还是被对方越了过去,甚至还不要脸地回头对她耀武扬威。 昭兰气得半死,但还是差了他一截。 脸色臭臭地追上已经先她一步抵达终点的魏泫,昭兰嘴仿佛都能挂油瓶了。 纵情驰骋后的马儿一身劲气未消,纵使主人已经勒令停下,它们的四蹄还在原地踏来踏去,躁动不安。 昭兰还在遗憾没能得到那个彩头,昭兰正唉声叹气着,就听到对方贱兮兮的声音。 “呦,生气了?” 打马围着她转了一圈,魏泫将少女气鼓鼓的模样收入眼中,忍不住逗了一句。 昭兰可不想被他嘲笑,冷着脸回了句没有,十足地嘴硬。 魏泫又哪里不知道自己这个河豚一样的媳妇又不开心了,心里偷笑着,面上开始哄人道:“要不就当我输了,条件你随便提?” 魏泫表现得很大方,然这般却衬得昭兰不大光彩。 昭兰才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输不起,她做出满不在乎的随意模样拒绝道:“愿赌服输,输了就是输了,我认了,有什么差遣便直接说。” 昭兰这番话说得十分硬气,可谓是昂首挺胸地等着魏泫差遣她,一副即将英勇就义的模样。 这副强壮出来的气势让魏泫看得想笑,他慢悠悠开口道:“不急,我还没想好,等想到了再说。” 好不容易能得这样一个机会,魏泫需要好好思量一番才好。 昭兰知晓他心中肯定憋着什么坏主意,但急也没用,干脆不去在意了。 他能把自己怎么样? 在心里咕哝了一句,昭兰扯了扯缰绳,准备再跑几圈时,被魏泫喊住了。 “你看那边。” 虽然魏泫这句话声音十分柔和,就像是闲时随口一句轻语,但昭兰的心神还是不由自主被牵引过去了。 她顺着魏泫的目光看过去,眼中陡然出现一片异彩。 遥远的天际边,西斜的残阳渲染出大片大片的晚霞,如血般艳红瑰丽,是世上再难找出的颜色。 金红色的夕阳穿透云层,如天女散花一般四散在空气中,落在广袤的草原上,入眼尽是一片金色碎光。 即将西沉的落日比鸡卵还要圆上数倍,赤红得耀眼,仿佛有种晶亮剔透感。 它是一片如血残阳的源头,也是天际最为美妙璀璨的存在。 残阳如血,壮丽又辉煌,因着下方万里无垠的广阔草原,这股壮丽中又增添了几分浩瀚。 昭兰在金陵何曾见过这般壮丽奇景,一时看呆了。 昭兰被眼前辉煌壮丽的晚霞惊得说不出话来,连曾经读过的专门吟咏晚霞的诗句也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那最为淳朴的一句。 “好美啊~” 吐出这句最能表达自己内心震撼的三个字,昭兰回头瞧他,笑意灿烂道:“这就是你说的好东西?” 晚霞铺就的背景下,少女翩然回眸,一笑生花,魏泫心尖发软,心神飘忽忘了回话。 这一幕太过熟悉,正是以往魏泫每每落入下风时会产生的反应,呆呆的,好像失了魂一般。 忆起往事,昭兰面上笑意加深,心情也豁达了许多。 回过神来的魏泫对于自己方才的怔神也有几分尴尬,不自在地别开了脸,他打马前行,嘴里说起了眼前的晚霞。 “朔州地处边境,有最广袤草原,也有最漂亮的晚霞,你若是喜欢,我便时常陪你过来瞧。” 落日余晖下,少年浅笑嫣然,眼角眉梢都缀着残霞浅浅的艳色,瑰丽又俊俏。 美色当前,昭兰也跟着迷糊了一瞬,不过好在她掩饰得当,才没被对方笑话。 对着天际瑰丽的晚霞,昭兰纵马慢跑在草原上,身畔是不紧不慢紧伴着她的魏泫,一时间夕阳无限好。 随着天色渐暗,残阳慢慢褪去,放牧人也赶着自家的牛羊准备归家了。 因为羊群的靠近,昭兰也看清了那几个帮主人驱赶羊群的黑白色小犬。 背部乌黑,肚皮乃至四蹄都是雪白,两颊被一道白一分为二,到耳朵皆未黑色,鼻头也是一点漆黑。 当时离得远,昭兰以为它们都很小,现在靠近了,才发现这些帮主人牧羊的小犬压根不小,但身姿矫健是没错的。 动如劲风,只听着主人的哨音便能相互配合将一大群羊有条不紊地驱赶回去。 昭兰产生几分兴趣,勒马停在原地看了半晌。 魏泫见她勒马不前,也打马来到了她跟前,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羊群周围几只矫健伶俐的小犬。 “这是我们朔州边境的牧羊犬,最是聪慧敏锐,行动矫健,是牧民放牧的一把好手。” “你瞧,它们跑起来就像是一阵风,也只有草原上是它们的归宿。” 魏泫淡笑着瞧着那几只小犬,悠然说着话。 正在昭兰目不转睛看着,牧羊人也跟了上来,后面还跟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儿,是个扎辫子的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怀里抱着一个幼犬,是和驱赶羊群的那几只一个品种,区别就是,幼犬虎头虎脑的,可爱到无法用言语诉说。 小小的一只,蜷缩在那个小姑娘怀中,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昭兰看得直接酥了心。 “真可爱。” 自顾自嘀咕了一句,魏泫听到,招了招手,让那小女娃过来。 小女娃认识魏泫,忙抱着小犬问候了一声,又将目光落在一旁的昭兰身上,行了个大周通用的礼节。 “公主殿下。” 她声音有些羞怯,眼睛却亮晶晶的。 魏泫从马上下来,昭兰见状也跟着下来了。 “可否让我夫人看看你的小犬?” 魏泫注意到了昭兰渴望的小眼神,言语温和地向那个小女娃征询着意见。 女娃的父亲也在此刻过来了,神色热情地问候两人,示意女儿将小犬给魏泫。 他看出了昭兰对小犬的喜爱,甚至动了将这只小犬送给昭兰的心思,不过当即就被二人制止了。 可以看出,这个小姑娘很喜欢她的小犬,昭兰才不会干这种夺人所好的事情,尤其对象还是一个小女娃。 眼见小女娃脸色从苍白又变回红润,慢慢将小犬递了过来。 昭兰眼都笑弯了,将那只小犬稀罕了好一阵才还回去。 暮色中,魏泫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脸,提议道:“你若是想养一只,我便去问问附近牧民家有没有刚满月的小犬,给你抱一只回来。” 说实话,昭兰很是心动,她养一只小犬也挺好的,还能解解闷。 “行吧,你看着办就行。” 话说得淡淡的,但面上的喜色早已掩饰不住,魏泫一看,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昭兰的心思。 暮色笼罩着朔州城,因为天色的缘故,路上没有什么行人了,昭兰干脆也舍了马车,直接策马同魏泫一道回去了。 怎么说也是跑了许久的马,大汗淋漓不说浑身也透着一股疲惫劲,因而今日的夕食也一切从简。 月娘备下了清爽的槐叶冷淘,佐着几碟爽口小菜,一盅不怎么烫的鸡汤。 两人先后沐浴完,对坐着用饭,浑身清爽。 然吃着吃着,就看见对面的魏泫要了几瓣蒜,就着一个蒜便吞一口面下去,连着吃了好几口,都或多或少就着蒜,看着津津有味的。 昭兰差点连腌萝卜都没夹住,只蹙着眉头看着魏泫。 察觉到昭兰过于明显的视线,魏泫吸溜掉嘴里的面,抬头道:“看我做什么?” 尤其是手里还拿着一颗蒜,正准备吃,昭兰将视线从蒜上面移开,凝着魏泫,惊疑不定。 “你不觉得很辛辣吗?” 在菜里的熟蒜还好说,这生蒜的气味就…… 昭兰自觉是不敢领教的,已经开始在替魏泫感觉到口腔火辣了。 谁知对方全然不觉得,反而笑嘻嘻地让她也尝一尝。 “这是精髓,一口蒜一口面的搭配是朔州本地特色,味道不用说,不信你尝尝。” 说着,魏泫还扔了一颗白白胖胖的蒜粒在她碗里,十分卖力地鼓动着她。 昭兰没想到是这个,惊讶地啊了一声,看着他。 第46章 被魏泫撺掇着动了几分兴趣,昭兰捏起那颗蒜,试探着嗅了嗅,问道:“真的配面很好吃?” 魏泫用力地点头,一副你尝尝就知道了。 昭兰半信半疑地嗦了一大口面,然后学着魏泫的模样将一整个蒜扔到嘴里,两厢咀嚼了起来。 骤然间,昭兰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发生剧变,就好像静潭遭受一块巨石,溅出层层水花。 一张粉面憋得通红,五官差点都扭在了一起。 昭兰做不出直接将嘴里的饭吐在地上或者桌上的行径,慌忙又猛塞了几口面,最后喝了一大口鸡汤,才勉强将那蒜给压下去。 然就算如此,嘴里还是残留着一股强烈的蒜味,昭兰气不打一出来。 “你又骗人,这一点也不好吃,辣死我了!” 饭也不吃了,昭兰叫芙蓉备了洁牙漱口的一应用品,将嘴仔仔细细地清理了好几遍,又吃了一个汁水丰盈的桃子,才彻底清了那味道。 魏泫将昭兰的一顿忙活收入眼底,悻悻地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又弄巧成拙了,也不敢喊冤。 清理完口腔的昭兰看见还在饭桌上默默嗦面的魏泫,想到了什么,肃着一张脸叮嘱勒令道:“待会你必须将嘴里那股难闻的的味清干净,要不然你今夜休想在我屋里睡,我誓死不同你共处一屋。” 怕这厮拿出耍无赖的本事,昭兰最后放了句狠话。 说完,昭兰去了床上,隔着纱帐听着外间的响动。 只见人老老实实照着她的话做了,重复了先前自己的行径,甚至也吃了个桃子,才敢往床上爬。 事到如今,昭兰也不想跟他纠缠能不能睡床的问题,默认般地往里躺了趟,给魏泫留出了空子。 “蒜味去干净了吗?” 这是昭兰一等一关心的事,可不会忘记。 两人就安睡在一张床上,若是魏泫嘴里蒜味还残存着,那半夜昭兰可就要遭受荼毒了。 蒜真是个恼人的存在,吃得时候辛辣,吃完了一嘴的味。 “都干净了,不信你闻闻。” 说着,将脸凑过来,似乎是想哈气,好在被眼疾手快的昭兰推了下去。 “谁要闻,走开。” 清洁了那么多遍,还吃了一个桃,应当差不多了,她才不会检查。 看着躺在外侧的魏泫,昭兰想这几日晨起的燥热,她又同他拉开了些距离。 “大夏天的,你身上热,别离我那么近。” 将小薄衾往腰上一盖,昭兰转过身就要睡去。 魏泫哪里能愿意,扶着人的腰硬生生将人转过来,开口道:“先别睡,我还有事。” 腰间滚烫,那股热意仿佛会传染,流过四肢百骸,昭兰压住心中悸动,状若不耐烦道:“什么事?” 大晚上的,能有什么事? 实不相瞒,昭兰有些想歪,心跳都快了几分。 魏泫不知她所想,只满面轻快地说起了二人跑马的彩头。 “我现在有了主意,还请夫人兑现。” 不知打着什么鬼主意,魏泫又用起了那带着钩子一般的语调,将昭兰勾得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什、什么主意?” 昭兰悄悄咽了咽口水,心里猜测这厮会不会趁着这次机会提出那事,心里正忐忑着,就听见接下来的话…… “你亲我一口。” “啊?” 昭兰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个差遣,诧异地凝着他。 只见少年有些委屈道:“自打来了朔州,你便再没有主动亲近过我了,我十分想念,便想用这个彩头来换,你能不能……” 话语中带着试探,像是生怕昭兰不愿。 听着魏泫这番委屈,昭兰不免想起他种种作死行为,又气得骂道:“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不都是你自己干的破事,还好意思委屈!” 这时候,魏泫熟练地掌握了在韩大那学到的东西,丝毫不反驳,反而恭顺的过分。 “是是是,这些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骗了你,让你不开心,你要是不高兴可以再抽我一顿,我绝不反抗。” 话说到这份上,昭兰那一点火气也没了,只惊异地看着魏泫道:“你指定是偷师了。” 仿佛二姐夫便是这般作态,对着二姐做小伏低着。 这样一想,昭兰觉得心里舒坦不少,谁不喜欢这样的夫婿。 心情舒坦了,对于魏泫这个小小的要求便没有什么不允的了,昭兰当即凑了过去,借着外头照进来的一点月光,双唇在对方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夜里安静,这一声十分响亮,也让魏泫忍不住笑了。 “你亲错了,我是让你亲这。” 伴着话语,魏泫拉起昭兰的手,触上了他的唇瓣。 认出那是什么,昭兰的脸在黑暗中红了红。 脸和唇终究是有很大区别的,所代表的意义也不同。 她别别扭扭地将魏泫的手甩开,胡搅蛮缠道:“谁知道你要亲哪,你说晚了,我都亲完了。” 推拒完,昭兰就想再往里缩,但被明显不满意的魏泫给抓回来了。 “不行,先前的不作数,你重新来。” “难不成你想赖账?” 昭兰拗不过他,又被这话激起了斗志,也不躲了。 “当然不会,亲就亲!” 说着,她两手摸索过去,捧住了少年的脸,一张软嫩的唇印了上去。 然她看不太清,起先一吻印在了鼻尖,又向下蹭了一下,才准确地找到位置,贴了上去。 那一瞬间,气氛陡然变化,好似一头早已蛰伏多日的猛兽,终于等到猎物上钩,一口咬了上去。 只想着浅浅贴一下就离开的昭兰失策了,因为她刚一触上,自己这张唇就被含住了。 不仅如此,她整个人也被掐着腰抱紧了怀里,两具身躯亲密无间地贴着,不时厮磨着。 从这一吻中,昭兰验证了他的洁齿效果,里头几乎没有什么蒜味,还带着一点桃子的清甜。 这一吻既柔情又猛烈,让昭兰退无可退,甚至越发沉迷,沉迷在对方那满含情愫的炽热一吻中。 今夜不再是被绑着,魏泫一双手灵活地游走在各处,如灵蛇一般。 昭兰难耐地扭动着,不时难耐地哼出声。 她今夜入睡只穿了一身寝裙,是一身让魏泫十分好摸索的衣裳,不消片刻,继肩带滑落,身前一片清凉后,裙摆也从脚踝到了膝盖之上,从不见外人的光洁双腿也暴露在空气中。 魏泫很是可惜如今没有灯火,要不然定可以一睹美景。 虽可惜着,但他不忘动作,在膝盖上打转了片刻,紧接着没入丝质寝裙中,一知半解地捏着腿侧,用手拨了拨。 上头还在忘情地吻着,充分展现了一心二用是什么模样。 一手撑在昭兰耳畔,一手触上了自己的衣带,悉悉索索间,昭兰仿佛瞧见几件衣裳被抛到了床边,不知有没有滑下床。 难道就是这一夜吗? 昭兰昏沉的思绪陡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有些不知所措。 她好似愿意,又好似不愿意,平生第一次这样纠结过。 纵然她与魏泫之间有过矛盾与过节,但这并不是什么天大的仇恨,能让一对本就两心相许的有情人从此分道扬镳。 在朔州的这段日子,她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心里的气早就不似新婚夜了。 所以,是不是可以在今夜为前尘恩怨一笔勾销呢? 或许是可以的,不过就是太过突然,昭兰全然没有准备罢了。 在昭兰天人交战的片刻中,上头的人仍在一刻不停歇地忙活着,她的肌肤是微凉的,因此在感受到一个仿若烧红的碳块贴过来时,昭兰浑身都是一抖,那抹滚烫,好似要在她腿上烙出一个印子才肯罢休。 双唇相离,凌乱的呼吸在寂静的夜里一声接着一声,昭兰看不清他的神色,一时竟有些遗憾。 她的夫婿面容俊美,不知动情时候又是何种惑人模样? 裙摆滑到最高处,层层叠叠地摞在一起,亵裤的边缘在此刻传来了一阵强烈的拉扯感。 就在昭兰以为自己马上要变得跟魏泫一样光溜溜时,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地从下面流出,染湿了她的亵裤…… 就算是此刻脑子混沌,深陷情潮,昭兰也立即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混乱的裙摆下,昭兰一把按住了他想要突破禁制的手,呼吸急促道:“不行,我那个来了!” 不同于昭兰这个身体的主人,魏泫不明其意,只觉满心欲溃的欲念受到了阻碍,他凌乱又急促的呼吸喷洒在昭兰的面颊上,语气显得十分蛮横道:“什么不行,今夜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是我月事来了,你个蠢蛋!” 昭兰见他这副饿死鬼不管不顾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直接一嗓子喊了出来。 那一刻,身上忙乱的身影僵住了,自己的亵裤也保住了,只余一声盖过一声的粗重呼吸,里头是不加掩饰的不甘。 无处诉苦的魏泫狠狠在床上砸了一拳头。 屋子里的灯再次亮起,月娘和芙蓉一众婢女涌进来,手脚勤快地收拾床铺和伺候主子。 昭兰褪下已经脏污的亵裤,浴了一遍身,垫上了用于夜间的月事带,换了一身上衣下裤的寝衣回来。 沾了些血迹的竹席被撤了下去,换了新的过来,一片干净整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见昭兰收拾完后,那个在软榻上如死鱼一般蔫了吧唧的魏泫也带着干净衣裳起身,进浴房前还特地要了一桶冰。 昭兰好似知道,又好似不理解。 等一切都收拾完毕,昭兰喝着煮好的姜茶,就看见魏泫脸色平静地从浴房出来了。 不过这浴身的时间好似比往日慢了不少,感觉比昭兰平日沐浴用的时间还要久。 不过这不是什么值得问的大事,昭兰将空碗交给芙蓉,漱了一下口,往床边走去。 床上早已躺上了人,正规规矩矩地,虽隔着纱帐看不清神色,但可以感觉到还是蔫巴的状态。 芙蓉将灯都一一熄了,阖上房门退了出去,屋内又只剩下了两人。 昭兰看着床上犹如腌鱼一般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隔着帐子,魏泫好似看了过来。 昭兰也不能总站着,她迎着魏泫饱含哀怨的目光,掀开帐子爬上了床。 她习惯睡里面,魏泫大抵也是记得的,因而他直挺挺地躺在外侧,将里侧留了出来。 看见昭兰上来,他屈起腿,以免这个眼神不好的踩着他的腿然后绊倒。 昭兰不知说些什么安慰人,但这事属实是个意外,她这个月的癸水竟然提前几天来了。 笑嘻嘻地在他身边躺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特别像金陵的河豚,气鼓鼓的,但是又很好吃。” “有什么好气的,又不是今后便没有了,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那么较真的。” “别气了,带着气睡觉容易让人变老变丑。” 昭兰看着身侧仍旧像是咸鱼一般硬邦邦的人,嘴里碎碎念,似乎还夹杂着笑意。 黑暗中,魏泫抓住昭兰戳他的手指,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我哪里是生气,我是郁闷。” 吃了先前的教训,魏泫不敢再往上凑,毕竟人是万万碰不得了,自己何必去折磨自己。 昭兰单纯想着安慰安慰人,看魏泫那般失落,脱口而出便是一个承诺。 “郁闷什么,这东西也不过四五日,等四五日过后不就行了。” 话一出口,昭兰便觉有些不妙,果不其然,身侧的人来劲了,又往自己这里扭了几下,就差把头拱到自己怀里了。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不许赖账。” 昏暗的纱帐内,少年一双眼眸亮得惊人,步步紧逼着。 昭兰自知自己说秃噜了嘴,压根不能回应,讪笑了几声,翻身背对着他,囫囵敷衍道:“天晚了,快睡觉吧。” 昭兰逃避的姿态让魏泫气得笑了两声,但知道这种哪里能穷追不舍,须得人心甘情愿才最好。 也不紧追不舍了,伸出胳膊揽着腰将人抱在怀里,一脸甜蜜。 “嗯,睡吧。” 感受到身后的热意,昭兰用胳膊肘怼了怼他,嘟囔了一句。 “你抱得太紧了,热。” 身后人屹然不动,不肯退后半分。 “今夜我吩咐人又多加了几桶冰,夜里要凉许多,你要是还觉得热,就将衾被拿开。” 魏泫好心建议着,但又遭到了昭兰的否定。 “不行,肚子会着凉。” 就算不是月事时期,昭兰夜间睡觉至少也要盖一盖肚子,眼下更是。 身后人沉吟了几息,想到了主意,将一只手掌覆在了昭兰肚子上,微笑道:“我可以捂着,这样就不会着凉了。” 宽厚的大掌中传递出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染上小腹的肌肤,侵袭到全身上下的每一处。 不知为何,明明仅是给她捂着小腹,却让昭兰生了许多绮念。 比如先前,这双手也曾拂过她从不示人的地方,让她颤栗不止。 她满心羞耻地推了推他的手,没推动,终是任由他去了。 “好了,快睡吧,今天累死了。” 嘴里咕哝了一句,昭兰再没了声音,好似已经沉睡。 昭兰的默许让魏泫十分愉悦,不由又往昭兰身上贴了贴,才心满意足地闭上眼。 第47章 嫁了魏泫后,昭兰才知男子也可以变成老妈子。 自打从月娘的随口叮嘱中知道像月事这等特殊时期不宜接触寒凉之物,魏泫便操心得跟老妈子一样,大夏天的,净面都不让昭兰用凉水,非要添些热水进来。 不仅冰饮什么的不让吃,连一口凉茶昭兰要喝都被他夺了下来换成烫的。 他真是有病。 昭兰不想喝烫水,她讨厌夏天来癸水。 不过这等老妈子行为也不会带来太大的困扰,因为没过两日,魏泫突然忙了起来,几乎日日同公公魏大将军早出晚归的。 虽说十日的婚假也差不多结束了,但这忙碌的程度显然有些异常,跟要打仗似的。 事实证明,昭兰的预感没错,这事还真是同战事有关。 又是一日晚间,昭兰确定月事走干净了,再没有垫月事带,浑身清清爽爽地出来了。 拍花露涂香膏的时候,人披着满身的夜色回来了,瞧着有些难言的疲惫。 昭兰余光瞥了一眼,继续擦着花露,虽没有太过殷勤,但还是表现出了她对夫婿的一点关心。 “回来了,快洗洗吧,厨房已经备好了饭,等你洗完吃些。” 仅仅是这简单的两句,魏泫听了也是心里舒坦。 他没急着先去拿衣裳,而是走到了昭兰身后,目不转睛地看着镜子里的她。 虽不是正面凝视,但那般火辣直白的目光,也让昭兰难以抵抗。 这家伙的眼神愈发不正经了,每每两个人的时候便爱用这种眼神调戏她。 对,就是调戏,那种直白的、赤裸裸的,好像自己在他跟前没穿衣服似的。 不用想,昭兰都知道那一刻这厮脑子里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 “还不去洗,看我作甚?” 立即出声将人赶走,昭兰可受不了他这样继续瞧自己。 “夫人不懂,几眼看下来,精神气都能回来几分。” 昭兰就知道他要贫嘴,回头推搡道:“别贫了,闻你这一身汗味我都难受,快去。” 见昭兰回头,余光瞥见月娘几人都在外间,趁着没人瞧见的空隙,魏泫飞快俯身吻了一下昭兰的面颊,偷香成功,才扬着狡猾的笑容离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昭兰都没来得及说他两句,就看着人身姿矫健地跳开,拿着干净衣裳进了浴房。 让昭兰又气又笑,红了面颊。 魏泫浴身依旧很快,昭兰才刚爬上床,帐子都没放下,就瞧见人神清气爽地从浴房出来了。 “饭菜刚摆上,趁着热乎劲快吃吧。” 昭兰只是随口叮嘱了一声,就要放下帐子,然魏泫出言阻了她。 “如今才戌时一刻,时间还早着,你睡得着吗?” “不如陪我用个饭,我看着你胃口都好,也能多吃些。” 魏泫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思,如果可以,他想时时刻刻同她待在一处。 尤其是这几日太过忙碌,他在不能像前几日那般用大部分时间缠着她了。 昭兰受不了一个大男人整这出黏糊劲,当即啐了他一口,拒绝道:“就你屁事多,吃个饭还要人陪,你是拿不稳筷子还是夹不到菜?” 见昭兰不理他,魏泫便将话头引到正事上,慢悠悠开口道:“其实也是想与夫人说些要紧的事,近来我与父亲打算对匈奴用兵,也就这几日了,所以……” 听到这,昭兰也不太抗拒了,秉着问清楚要紧事,她下了床,坐到了魏泫对面。 “吃夜宵吗?这碗鱼片粥给你。” 怕昭兰干坐着无趣,魏泫将自己面前的一碗粥给她。 晚饭很丰盛,量大是他的饭量不说,也不再是金陵菜,几乎全是他平素爱吃的本地菜,比如有他最爱吃的羊肉包子。 光是从这桌子菜,魏泫便已经感知到了昭兰对他越发柔软的态度,念此,他胃口都比平日好了不少。 “也可,今日夕食用得早,眼下倒真有些饿了。” 悠哉游哉地舀起鲜美的鱼粥送入口中,昭兰神色惬意。 唇瓣翕动间,魏泫一双眼睛瞧得目不转睛,又是狠狠吞下一个包子。 “你不是要告诉我要紧事,怎么又不说话了。” 看着对面除了不时瞧自己然后专心吃饭的魏泫,昭兰嚼着嘴里的软嫩鱼肉,催促道。 将第六个羊肉包子吞吃干净,魏泫笑嘻嘻道:“总要先吃几口饭才有力气说嘛。” 昭兰看着他拿起第七个包子,那个比她掌心还要大的包子,神色毫不掩饰地惊叹。 “你这也叫几口饭?” 翻了个白眼,昭兰觉得他就是个大饭桶。 魏泫一副少见多怪的神色看着她,道:“这有什么稀奇的,军中的汉子多是能吃能喝,体格健壮的,何况我还在长身体,自然要多吃些,哪像你,整日跟小鸡啄米一般,怪不得那么瘦。” 略有些嫌弃的目光在昭兰身上扫过,话音一转道:“不过也不是处处缺肉,这也挺好。” 一句话,昭兰听得面红耳赤,也庆幸这家伙还算要脸,知道在没第三个人的时候说这些荤话。 魏泫用饭不需要婢女什么的在旁边贴心伺候,丫头们摆完了饭便退出了门外,月娘与芙蓉也算是尽完了今日的职责,昭兰让她们回去休息了。 于是乎,屋子里也就两人对坐着,没有旁人。 这也是魏泫敢口出荤言的原因。 “你……” 昭兰气得又想骂他两句,然这时候魏泫知道转移话题到正事上了。 “三月前匈奴北遁,本以为能消停些,不想逃到了漠北欺压月氏和大宛,还同乌孙联姻,意图对抗大周……” 大宛和月氏,都是大周的附属国,一向对大周这个宗主国毕恭毕敬,没有一丝怠慢,大周也一向会庇佑这些个附属小国,如今被匈奴给欺压了,大周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更何况匈奴竟还狼子野心联姻乌孙,可见其现在仍旧不安分。 乌孙国,自从前朝去过一个和亲公主,勉强地稳定住了两国关系,如今公主已经不在,朝代也已经更迭,这个乌孙国态度朦胧,本就是个潜在的威胁。 如今又同匈奴勾勾搭搭,当真是个不安分的。 看见昭兰脸色也渐渐变差,魏泫继续道:“匈奴此族,祖祖辈辈都是游牧,逐水草而生,不耕作,不定居,若是到了水草不丰的荒年,便要南下劫掠中原的粮食,屠戮我们的子民。” “如百足之虫僵而不死,只要他们还有一口气在,便会暗暗窥视中原,等到中原不再强势,不再能征服他们,他们便会卷土重来,侵略中原的领土,劫掠粮食和屠杀奴役百姓,这仿佛是他们刻在血液中的传承。” “我跟父亲都觉得应当对匈奴出兵,将祸患彻底扫平,才能保证日后大周以及边境的长久安宁,尤其边地的百姓,他们不得因为恐惧匈奴侵扰而流动迁徙,如没有为官或者婚假这样的变动,他们只能一辈子扎根在这边境。” 魏泫将一切娓娓道来,语气还温和着,但神色已然肃穆了起来。 前朝末年,皇室衰微,只能任由外族侵扰,屈膝送钱帛苟延残喘,今时不同往日,大周没必要看着匈奴的狼子野心继续忍让。 尽数拔除,才是眼下最应当做的。 “打算何时出兵?” 戍边大将,一般默认可自行掌握对边塞外异族的攻守节奏,不需要事无巨细向朝廷问询,那样只会影响主将原有的计划,导致对战事指挥的延误和出错。 尤其金陵距朔州千里之遥,来来回回更是不方便了。 因而昭兰直接问出兵时间。 魏泫将吃了一半的包子直接泡在面前的羊汤里,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答道:“三日后,这几日将士也差不多整顿好了,三日后便会出发,将那群匈奴人从大漠里找出来收拾了。” 昭兰念叨着,神色有些恍惚,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要面对征战了,这次不是千里之外发生的事,参战的也不是和自己素不相识的人。 而是自己往后余生相伴的夫婿和家人。 昭兰渐渐明白了每逢战事,那些将士的母亲和妻子的不舍和担忧。 虽然她还没到那些人涕泗横流的程度,但也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 魏泫瞧她面色,轻笑着安慰几句,将最后一口饭吃完,便洗漱去了。 羊肉是一种膻味极重的肉类,吃了这一顿,魏泫十分自觉,仔仔细细地将口腔清洁了几遍,确保没有任何膻味才爬上床。 残羹剩饭被撤走,屋里的灯烛也被婢女一一熄灭,昭兰又被人抱在怀里准备入睡。 温热的肌体紧贴着昭兰有些沁凉的身躯,没来由的,在这样不合时宜的时候,昭兰思绪又跑歪了。 她今日身子彻底干净了。 脑中蓦地划过这句意欲极强的话,昭兰大脑一片纷乱。 她这是在想什么? 察觉到这句话背后隐藏的深意,昭兰立即心虚地在心里啐了自己几下。 好羞耻。 似是察觉到昭兰的心神不宁,魏泫以为她还在为战事担忧,或者说为他这个即将出征的夫婿担忧,心下愉悦,像哄小娃娃睡觉那般轻拍着昭兰的背,语调也是一等一的轻柔。 “好了,别费神了,你夫君我在战场是最是神勇,杀敌就像是砍萝卜青菜一般,夫人便安心等我回来便是。” 昭兰没有出声,默认下了自己方才是因为这事心慌意乱。 要不然她还能据实以告,说自己在想夫妻间的那事? 魏泫都没提起,瞧着也不急,自己若是开了口,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想? 昭兰还没那么放得开,只能将自己这羞耻的念头压下去,老老实实睡觉。 而魏泫这边,感受到怀中人越来越平稳的呼吸,也跟着闭眼了。 其实,他哪里是不想,只是连日来的忙碌让他有些晕了头,早已记不得昭兰说得那句四五日,还以为人身上还受着罪,便没有急色。 脑中盘算着即将来临的战事,魏泫也渐渐有了睡意。 …… 翌日,魏泫依旧是早早起来去军营忙碌了,昭兰被小姑子魏湘叫去一起喂鱼。 经过一处眼生的院落时,昭兰驻足不前,好奇地问了魏湘一句:“阿湘,这是什么地方?” 魏家人口也就那么几个,公公的院子和小姑子的她都去过,但这个院子倒是眼生,不过此番吸引她的不是因为这院子眼生,而是因为仆从殷勤的打扫。 莫不是最近有什么客人要来,特地打扫出来的? 昭兰心中疑惑,然魏泫也没同她说最近有什么客人要来家里,便随口问了。 结果话一出口,就看见本来还带着浅浅微笑的小姑子立即暗下了脸色,她虽不解,但心中恍惚知道自己可能问了个不好的问题。 “我是不是说到什么不好的了?” 昭兰羞赧地看着小姑子,心中有些忐忑。 魏湘先是看了看那座小院,露出点点悲戚,紧接着注意到昭兰的不安,忙调整自己的情绪,试图安抚嫂嫂。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那是我长兄的院子……” “三年前他在对战吐蕃中身亡,中了一支敌军带毒的流矢,虽未中心脉,但那毒霸道又诡异,我长兄不治身亡。” “尽管他人不在了,但父亲和二兄还是坚持让家仆定期打理长兄的院子,就仿佛长兄人还在一般。” 豆蔻年纪的少女坐在池畔,面色灰暗,似是又回到了当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好不可怜。 昭兰连忙放下了手中鱼食,将小姑子搂紧了怀里。 “难过便哭出来,哭出来就好多了。” 她在金陵便听过父皇唏嘘这事,说此子可惜,身负将才,却英年早逝,三年前也不过才二十,才及冠的年纪,大好的儿郎,便那么撒手去了,也是天妒英才。 昭兰自然也是同情的,但说到底,她不是魏家的子女,无法做到和小姑子一样痛彻心扉,也无法十成十地说自己明白与共情这份痛苦。 她不知怎么安慰人,便只能笨拙地用肢体安抚了。 好在小姑子也不是个一哭便哭个昏天黑地的,难过地掉了几滴眼泪后,又开开心心地喂鱼了。 这次昭兰没有喝醉酒,自然也不会把满池子的鱼都给撑死,姑嫂两人开开心心地度过了一天,各自回去了。 不过今夜的昭兰不再悠闲,她需要思忖一件很重要的事。 先前在小姑子面前她怕再引得小丫头伤心,便一直扬着笑脸,但回到自个院子里,昭兰眉头紧缩。 魏家长兄的不幸让昭兰突然得到了一些警醒,她突然有些害怕。 战场上刀剑无眼,流矢更是层出不穷,谁也不能说自己一定能全身而退。 魏家大郎便是最好的例子,在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被夺去了性命。 她生怕,生怕魏泫也…… 想到这,昭兰觉得太晦气,连忙呸了几声,生怕自己这张嘴惹了什么祸事。 但她又忍不住往下想,因为这事就摆在眼前,刻不容缓。 任谁都不能说逢战必胜或者能全须全尾地回来,战场上变化莫测,万一,万一魏泫在那有了什么不测,那…… 魏家的最后一个苗苗岂不是也断送了? 更可怕的是,魏泫还没有任何子嗣,几十载后,待公公也没了,魏家便会只剩下那个柔弱又单纯的小姑子。 这将是多么凄惨的结局,三代戍边守将,要是落得这个结局,那真叫人悲叹。 越想越离谱,越想越远,昭兰陷入了纠结中。 这一纠结,便是两日过去。 而明日巳正,便是大军开拔的时辰,魏泫便会离开。 昭兰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才能心安。 第48章 怀着这等不能宣之于口的目的,昭兰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紧张,还有即将面对暴风雨一般的忐忑。 然就算是昭兰决定了这事,但让她直白地同魏泫说她还是难以做到的。 为此,昭兰暗戳戳地给了一些提示,希望这厮能识相点主动出击。 比如她当着魏泫的面吃着冰酥酪,这在先前是一直被魏泫不许的。 然而这次失策了,昭兰吃得腮帮子都有些僵了,但魏泫就好像得了痴症一般,一心扑在他手里的布防图上,也没注意昭兰吃了些什么。 昭兰气不打一出来,偏偏又不能怎么着人家,毕竟人家一心扑在正经事上,自己脑子里的反而不正经。 也许是自己意识到该安寝了,魏泫看了一眼今日格外安静的昭兰,惊奇地咦了一声,想着有话待会到床上说也是一样的,便拿着衣裳进了浴房。 昭兰安安静静地躺在里侧,心中一刻比一刻紧张,擂鼓一般,叫她越来越不安。 他往日瞧着是个急色的,如果她稍作引诱,应当就能成了吧。 想着想着,昭兰等来了她的引诱对象。 魏泫带着些微薄的水汽爬了上来,从背后拥住了她。 昭兰还未想好该采取什么样的法子开头,身后人倒是先开口了。 “这几日怪怪的,怎么,心情不好?” 魏泫几乎是附在她耳边说得话,气流不时拂过昭兰的耳朵,让她心脏来回紧缩。 算了,就从聊天开始吧。 昭兰毅然转过身,主动抱住了魏泫的腰满脸认真地问道:“战场上好危险,我怕你死外头,那样我就成了寡妇了。” 话虽不中听,然魏泫听出了里头浓浓的担忧,他也不在意那糙话了,颇为受用地亲了亲少女的额头,嗤笑一声道:“原来你这几日都在担忧这个,大惊小怪。” “我怎么会有事,哪个能伤得了我,你就将心放回肚子里吧。” 魏泫不以为意,他十四岁那年便跟着父亲在战场上摸爬滚打了,如今都快有五年光景了,也算是个老兵,哪里会轻易出事。 昭兰还是不安,继续问:“听说你总爱当先锋,那活计最是危险,要是一个不慎,怕是……” 昭兰话还没说完,就被魏泫截了。 “我总算体会到了将士们说的,每每出战家中的女人便要喋喋不休,各种各样的伤春悲秋。 如今魏泫也算是体会到了,但他没有一丝烦躁,尽是满心甜蜜。 “你啊,就少想些有的没的,在家乖乖等我回来,要是无聊了就跟阿湘去逛街,或者出去跑马看看晚霞,家里我留了不少人,你可以随意支使,只要别往金陵跑就行。” 话临了,魏泫还玩笑了一句,要不是现在气氛不对,昭兰都想笑出来。 “哼,你就会说些不痛不痒的,我且问你,你能保证此次出征绝不会出事吗?” 就像是再有经验的常胜将军都不敢在战前断言自己一定能取胜,因而魏泫也不能断言自己就一点不会出意外。 战场形势变幻莫测,连父亲都不能说没有疏漏,又何况是他。 魏泫哑火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完全打消昭兰的忧虑。 “你看,你自己也无法保证,是与不是?” 要说到点子上了,昭兰愈发紧张,干脆自床上坐了起来,开始蓄力。 魏泫也跟着坐起来,看着昭兰肃穆的脸,也不知宽慰什么了。 他第一次发现这丫头还挺会钻牛角尖,一点都不机灵。 看着夜色中那双倔强又满含忧虑的眼眸,魏泫心中既是无奈又是心软。 “那你想要我如何做你才能舒心些?” 魏泫没了主意,想看看这丫头究竟想怎样。 见话问到了关键处,昭兰一颗心乱跳,速度快得她差点说不出话来。 不管了,直接上吧! 抬眸,直视着魏泫,昭兰暗暗给自己鼓了鼓劲,身子前倾而去,双臂猛地环住了对方的脖子,唇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印了上去。 那一吻魏泫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走了,他脑袋有些发懵地看着昭兰,眼中渐渐出现了抑制不住的蠢蠢欲动。 魏泫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却在很好地表达他的疑问。 也不管什么羞涩不羞涩了,昭兰直起腰身,直接跨坐在对方的大腿上,如同英勇就义一般,两手撑着魏泫结实有力的肩胛,声音正经到根本同出口的话语联系不到一块。 “今夜,让我给你们老魏家留个后吧!” 一句旖旎的话被昭兰说得铿锵有力,比出征前的将士还要雄赳赳气昂昂,给魏泫听得直接愣怔了好半晌。 但这股愣怔很快就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心中一簇簇跳动的火焰。 眼前是少女由于紧张而不断起伏的绵软,扑面而来的还有那带着温热馨香的吐息,一双柔荑也恰到好处地轻落于他双肩,带来酥酥痒痒的触感。 同时,魏泫也被这番豪言壮语给惹笑了。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整的好像我此番就死外头了一样,还留后……” “话太糙了,但想法很好。” 昭兰也不理会对方的笑言打趣,只再接再励道:“少说这些,你就说要不要吧!” 开弓没有回头箭,昭兰既然开了这个头,必然就不会退缩。 何况,每日对着心上人这张脸,夜里又亲密无间地躺在一处,她难道就能斩情绝爱? 她又不是根木头,她也快按捺不住了。 都是夫妻了,做些过火的也是天经地义。 两两相对了几息,就在昭兰的一腔正气差点燃烧殆尽时,魏泫伸手扶住了她的腰,嗓音暧昧撩人。 “要,当然要。” “身上干净了?” 连着一段日子的忙碌,魏泫竟将这么重要的事抛到了脑后,现在被昭兰这番大胆奔放的行径激得全都想了起来。 他真是个缺心眼的,竟然将这等大事都给忘了。 察觉到他渐渐放肆的目光,昭兰仿佛一瞬间被卸去了一身的气力,那那股不管不顾的蛮横也消减了大半。 “早、早就干净了,没看到我今日还吃冰酥酪了吗?” 昭兰说起话来吞吞吐吐,脸也跟着红了,仿佛又带着埋怨。 魏泫听出了这丝若有若无的埋怨,立即将什么都明白了过来,深觉自己错过了许多。 “倒是我愚笨了,竟没能看出夫人的暗示。” 他说这话时,单手握住昭兰的肩膀,缓缓将人往下推去。 昭兰木楞楞地顺着他的力道往后倾,心中隐隐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她紧张地嗓子都干了,下意识咽了咽唾沫。 也不敢再对上他,只敛着双眸,避开对方火热的视线,满心滚烫地躺下。 母后说头一遭对女子来说都多少有点痛,但也跟两个因素关系最为密切。 昭兰当时神色恹恹,但秉着好奇心还是问了一嘴,母后笑眯眯地教导她,疼到什么程度,不仅跟夫婿的体贴程度有关,也同大小有关。 当时的昭兰没反应过来,还傻乎乎地问了一句什么大小,将母后都问语塞了。 然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再不敢多嘴。 如今眼看事情到了节骨眼上,昭兰突然燃起了好奇心,想着待魏泫脱了衣裳偷偷瞧一眼。 魏泫随着她一同倾覆而下,很快,魏泫的发尾随着他的动作垂落下来,蹭在她的脸上,带着她的心一起痒。 就在那股熟悉的呼吸声愈来愈近,热流也愈发靠近,昭兰甚至都准备好迎接对方那炙热又霸道的吻时,魏泫突然停顿了了。 热意退散,昭兰有些诧异,双目圆睁地看着他,似有不满之意。 魏泫读懂了,忍着下腹的热胀,执起昭兰的手亲了亲,气息不稳地解释道:“别急,我办个小事,很快回来。” 不等昭兰问是什么小事,是出去还是别的什么,就见人飞速下床,将屋子里的油灯全部点上了。 一瞬间明白了魏泫的意图,昭兰脸色唰一下红了。 屋子里亮堂堂的,任是什么也无所遁形了。 隔着帐子,昭兰看见人又兴高采烈地奔回来,猴一般地蹿上床,不等昭兰说一个字,就开始麻溜地扯自己的衣裳…… 衣裤被主人无情且暴力地扯下丢在了床尾,时刻有滑落下去的风险。 借着灯火,昭兰看清了她一直暗戳戳想要观摩的躯体,如她期望的那般,这副身躯年轻而健美,浑身萦绕着对女性的吸引力。 不过,上面纵横交错着数道疤痕,尽管经过了岁月的消磨,也能勘破当初这个伤疤的可怖程度。 昭兰直直地看着,神色复杂难言,眸色颤动。 魏泫注意到了她的异常,循着昭兰的视线看着自己身上的伤疤,拿不准昭兰心中到底是什么态度,言语试探道:“为什么这样看着,是觉得这些伤疤在身上很难看?” 姑娘家皆是爱美的,自己身上有些伤痕顽固,过了这么些年也没能淡去,看着确实有几分狰狞丑陋。 自己看着倒没觉得如何,甚至还觉得是武将无上的荣耀,从不放在心上。 然如今被心爱的姑娘看见了,他生怕这一点让昭兰嫌弃。 带着这种担忧,魏泫极力为自己言说道:“我是武将,很早就上战场了,是要冲锋杀敌的,自然不会像世家公子那般美玉无瑕,你……” 还想多问一句昭兰是否真的很在意这些伤疤,嘴刚张开,就感受到腹间肌肉一热,还伴随着纤软素手,的轻拂。 他浑身肌肉一紧,看向昭兰。 少女眼中含着不加掩饰的心疼,一双眼眸更是雾蒙蒙的,像是浸满了春水。 “现在还会疼吗?” 少女轻声问了一句,绵软轻柔的嗓音中没有魏泫所担忧的嫌恶,而是满满的怜惜。 刹那间,魏泫所有的负担都烟消云散了,眉开眼笑地答道:“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不仅不疼,还被那双柔荑抚摸得分外麻痒,魏泫捉住那只对于他来说算是撩拨的手,就要来扯昭兰的衣裳。 就像是野兽按住了的兔子,马上就要被吞吃入腹。 明明也不是什么险事,但此刻被拉扯衣带的昭兰就是慌乱极了,有种下一刻真的要被怎么着了似的。 “你别扯,我自己来。” 慌乱中按住魏泫急色的手,昭兰颤声道。 察觉到昭兰的紧张,魏泫也不吓她,将手收回来,只用一双炽热的凤眸凝着她,似乎是想瞧着她一步步剥离身上的碍事的衣裳。 昭兰此刻的处境很是刺激,因要脱掉衣裳,两人对坐着,魏泫早就除了身上的障碍,正坦诚对着她。 难以避免的,昭兰会看见那个张牙舞爪的恶物。 双重压力下,昭兰动作不仅束手束脚的,还分外迟缓,磨磨唧唧地好似身上有十几层衣裳。 魏泫被昭兰这种钝刀子磨的彻底没了耐心,魏泫还是决定自己动手。 直接一个猛子扑了上去,将人吻倒在床上,两手更是不闲着,开始扒拉着。 事实证明,魏泫的效率要比昭兰高多了,很快,她便同魏泫一样了。 眼见自己的寝衣被魏泫扔到床脚那一堆,昭兰环着胸,抹开脸,双颊红得要滴血。 这下,她彻彻底底没有依仗了,紧张得全身好似都在发烫。 魏泫看着身下像鸵鸟一样的昭兰,心中火热的同时又忍不住发笑。 “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强势地将昭兰的手掰开,魏泫俯身垂首,换了一处祸害。 昭兰本来还为能大口呼吸而庆幸,但当她察觉到这厮换的什么地方,昭兰连着惊呼了几声。 她从未想过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厚颜无耻地去做这种事情,简直让她叹为观止。 “魏泫,你多大岁数了,你是没断奶的小孩子吗?赶紧给我松嘴!” 忍着胸口的古怪感觉,昭兰一边骂一边薅魏泫的头发,但作用微乎其微。 不仅是对方充耳不闻她的斥骂,还有她逐渐在失去对身体的掌控,变得顺从,甚至沉迷。 她竟是喜欢的吗? 昭兰逐渐无力,两手顺着心意勾住了对方的脖子,难耐地喘息着。 不知什么时候,魏泫的手指灵活地徘徊在昭兰那春心泛滥之处,像一个不速之客般强闯进去。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却将昭兰原本还算能维持住的心境彻底打破了,心脏的收缩带起了许多地方,魏泫也深切地感受到了那股绵密的压力,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水。 下意识地想要排斥侵入的东西,昭兰胡乱扭动着身子,想要将腿并起,然被卡在中间的魏泫给拦住了。 “你这是干什么?” 夏天本就热,又经过了这么一番折腾,昭兰两鬓微湿,声音也软地不成样子。 到了这个地步,魏泫一双眼眸都隐隐泛起了红,目光压根不舍得从指尖那处移开。 “我怕待会找不到,提前用手探探。” 少年笑着,声音哑了一半,好似正处在崩溃地边缘。 昭兰似觉得有理,也不吭声了,只小声催促道:“那你快些,好奇怪。” 说完,昭兰别开脸,不敢跟魏泫对视。 这等时刻,她真的羞耻到不好意思去看对方,哪怕只是一眼。 片刻后,大概是找到了关窍,魏泫将手指抽了回来,看着上面地水渍淋漓,意味深长地笑了。 “看来夫人也急不可耐了。” 昭兰哪里能听得了这话,但反驳又反驳不了,事实在她眼前摆着呢。 不过魏泫也不是来同她辩论的,低下头,稍稍拨了拨昭兰的膝盖,他怕卡不上位置,还特地空出一只手扶了自己一把。 不过在破城前,他忍不住夸了昭兰一句。 “它真美,像是一朵花,碾碎了还能有花汁。” 昭兰起初听得一愣一愣的,不明白这厮怎么思维能跳脱成这个样子,明明在行着这事,怎的又念叨起了花花草草的。 然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昭兰才知他说得是什么,羞得说不出话来,双目更是被激得发热,像是下一刻便会哭出来。 礼尚往来,昭兰羞怒地回了一句。 “你的好丑,像乌龟一样!” 其实昭兰算是说得夸张了一些,她曾看过一些册子,上面的东西才最是丑陋,不仅是形状,还有颜色。 平心而论,魏泫的可强太多了,虽然形状上瞧着骇人,但颜色倒是十分讨喜,再亢奋,也只是加深了些,变作深粉,不像那册子上,像是被暴晒了好几日。 昭兰故意扎人的话并没有让魏泫有半分不悦,甚至还笑盈盈地继续用那些荤言浪语来折磨她。 “那接下来我这只乌龟可是要吃下你这朵花了~” 热烈的、粘腻的、孟浪的话语继续从那张平日昭兰十分喜爱的薄唇中倾吐而出,将昭兰臊得差点晕过去。 她还是低估了这厮的不要脸,真是开了眼了。 然事实不是乌龟吃了花,而是脆弱的花朵吞吃了乌龟。 一寸一寸的,迟缓但却有力,让昭兰攥紧了魏泫的皮肉。 甚至连指甲都有些陷进去了,然对方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只双目赤红地目睹身下的糜艳。 昭兰偶尔低头看一眼,只觉惊心触目的紧。 “我觉得我们好像不大合适。” 想起母后的话,昭兰有感而发。 魏泫是足够温柔体贴了,但那尺寸着实骇人,昭兰只觉前路漫漫。 这话魏泫可听不得,又是一个前送,又是寸许,引得昭兰低吟一声。 也许是魏泫足够温柔的原因,昭兰觉得这点痛意都在她可接受的范围,并不算难熬。 当一切喧嚣归于平静,两人静默不语,皆沉浸在这陌生的天地中。 “你、你先别动……” 昭兰一时不能适应,她捏着魏泫的胳膊,生怕他急性子,上马便想要跑个畅快。 “好。” 虽然只是按兵不动,但其中的玄妙也足以让魏泫品味良久。 他静默着,一边吻着昭兰的脸颊,一边说些旁的事来安抚昭兰。 “我前几日去到牧民家给你问过了,有一家的牧羊犬带了两个半月的崽子,猫三狗四,再过一个多月便能有幼犬降生,不过还要等幼犬满月才能抱回来养着,我应当可以赶得上。” “还有,你不是想回金陵瞧瞧吗?等我出征归来,咱们便回去,就当是晚来的回门。” 这两件事都说到了昭兰的心坎上,她也渐渐忘却了身上的不适,开心回应道:“正好,我四姐的婚事定在今年十月初六,还可以去恭贺一下。” 昭兰早盘算这事了,自己的姐姐成婚,她就算是自己一个人也得赶回去,如今好了,魏泫可以与她一道同去,自然是妙哉。 说着说着,魏泫发觉人恢复成了先前的神采奕奕,微微挺了一下腰,引来了昭兰一声惊叫。 “看你这模样,应当是适应了,那我便开始了?” 也算这厮贴心,知道提前问她一声,昭兰感受了一下身子,也觉得似乎没什么了,垂眸红着脸嗯了一声,给了准话。 这一刻,魏泫双目好似冒出了绿光,开始轻柔缓慢地摆动。 人总要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无论是什么事。 乘着这轻柔的力度,昭兰只觉自己仿佛漂浮在云端,正舒服着,才说了一句“挺舒服的,就这样继续”,就见上方人一僵,很快,一股热流袭来。 两人都静默了。 这才十来下,魏泫怎么…… 由于有了烛火的存在,昭兰轻而易举瞧见了对方难看到极致的脸色。 又黑又红,像是要吃人。 昭兰甚至都不敢搭话,生怕哪一个字伤害到他脆弱的心灵。 大抵是看懂了昭兰的心思,魏泫脸色更不好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这句话。 “刚才的不算,再来!” 说完,就着刀还未出鞘的姿态,开始奋勇搏杀…… 昭兰心神大乱,惊叫连连,甚至发出了一种很不体面的动静。 昭兰不想自己那样,便拼命闭着嘴,不让那等声音溢出,但这不取决于自己。 魏泫则表示很喜欢,甚至是享受。 故意不让昭兰闭上嘴,再配合接连不断的深凿,一整套动作下来,昭兰没法忍着一声不吭,一直在不受控制地发出那等不体面的声音。 期间,大约是为了证明先前只是自己的失误,他磨人得很,还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问。 “夫君厉不厉害?” 昭兰都不想理会他这等不要脸的荤话,干脆闭着眼睛不理。 但这种方法显然是没用的,最后还是被他用最强有力的长刀给破开了防御,昭兰只能各种顺着他的意思来说些好听的话。 这一夜,同样的事来了两轮。 但按实际来说是三轮,但是魏泫死活不承认,只咬死了是两轮。 最后,顾念着昭兰头遭的身子骨,尽管魏泫压根没尽兴,但还是强行忍了。 没事,来日方长,不差这一夜。 两人的动静,也被细心的月娘发现了,作为过来人,她很清楚主屋里的动静是什么,机敏地叫府里的婆子烧好了热水,自己也带着芙蓉一种婢女在门外候着,就等主子传唤。 抽身而退,魏泫看着已经累一动不动的少女,他囫囵裹了身外袍,出去叫了水。 到门外的时候,瞧见早已准备好伺候主子的月娘等人,魏泫十分满意。 待水备好了,魏泫将盖了一层薄毯的昭兰打横抱起,走向了浴房。 而月娘见殿下和驸马爷走了,忙带着几个小丫头将不堪入目的床铺给收拾了,面上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的。 太好了,驸马爷甚是威武。 昭兰早在不久前便睡着了,只迷迷糊糊感知到有人给她沐浴,以为是月娘和芙蓉,便也任由着去了。 不过奇怪的是,这人老是蹭她,蹭得她有些难受。 第49章 这一夜,可以确定是昭兰十七年来睡得最沉得一夜,几乎是雷打不动。 梦里有瑰丽的晚霞,广袤无垠的草原,草原上开着数不清的艳丽花朵,铺满了原本绿茵茵的草叶间。 而最惹人注目的,还是草原上策马驰骋的少年,轻快如风,飘逸似云,穿梭于万花中,带起一阵阵馥郁芳香。 他仿佛是看见了昭兰,很快便策马朝着她这边本来,少年发间系带高高飘扬起来,伴着同样肆意飞扬的发丝,在夕阳下被镀上了一层金红。 惊心动魄的景,还有同样惊心动魄的人,这一切都让昭兰沉醉。 这是梦,还是现实? 太过逼真,又太过梦幻,昭兰有些分不清。 马蹄声渐进,昭兰看见少年在夕阳下俯腰伸出的手,还有那比晚霞还要瑰丽绚烂的笑脸。 她立即就将手伸了过去,她被拽上了马,坐在少年身前,被紧扣在怀中,一同感受着夕阳下无拘无束的风。 昭兰想起来了,身后之人是她的夫婿,那个刚刚同她水乳交融、亲密无间的夫婿。 霎那间,昭兰睁开了眼睛,透过纱帐看清了外头不知何时透进来的天光。 瞧着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身侧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余温,上面散发着一种昭兰分外熟悉的味道。 那是昨夜几乎融入她身体的气息,浓烈霸道,如今却也只剩下了淡淡的痕迹。 恍惚地看着外头的光亮,昭兰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外头叫人。 “月娘~” 一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发哑,不似先前。 浑身也酸疼得厉害,像是她十几岁那年头一天学骑马,回来时的模样。 不过今日要更甚,昭兰连着嘶了好几声,不敢再有什么猛烈的动作。 挂心已久的月娘听到动静,忙带着人进来了。 尽管隔着帐子,她也能隐约看出殿下不大好。 芙蓉过去将帐子撩起,就看见床上虽窘迫但气色红润饱满的少女。 “殿下,身子难受吗?” 昨晚上的动静不小,殿下又是头一遭,月娘生怕殿下扛不住。 月娘悄悄将目光落在了殿下的脖颈处,那里,寝衣还未遮掩到的地方,还留着淡淡的红痕,像是雪地里的点点红梅。 昭兰看到月娘这饱含深意的问话,不自觉想起昨夜的一幕幕,脸色唰一下红了,囫囵应付道:“有、有点,但想着过一会就好了。” “对了,他呢?” 经过昨夜,好像提起这个人,昭兰都觉得羞窘。 芙蓉看出殿下的羞意,忍住想要打趣的心思,笑道:“今日出征,驸马爷早早便起了,但没让婢子们打扰殿下。” “走了?还没叫我,这怎么行?” 今日将士们出征,领兵的又是自己的夫婿和公公,于公于私,昭兰都应该去送一送。 她明明记得昨晚上还算清醒的时候同魏泫讲了这事,这人怎么不听呢? 定是他太沉溺了,只顾着乐,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 初次难免会有些不适,昭兰忍着下身绵密的刺痛,动作迟缓地下了床。 “回殿下,还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到巳初了。” 还好,时间还算来得及,只要自己快些,还是能赶上的。 “快,给我梳妆,不必复杂,简单端庄些即可,我要去城门口。” 不需多说,月娘和芙蓉两人都知晓了昭兰的意思,热火朝天地开始给主子收拾。 要不是还顾着些体面,昭兰都想策马赶过去,好在最后马车还是赶上了,大军在城外还未启程。 宋叔忙去前头通禀,昭兰出了马车,一眼便瞧见了千军万马中的魏泫。 正巧魏泫也转过头来瞧她,经过了昨夜一番亲密探讨的两人,那一瞬,脸色都难以维持正经了。 魏泫笑了,但那笑中似乎也带着一丝腼腆,阳光下他原本刚毅的面颊也肉眼可见地红了。 更别提昭兰了,心口像揣了只兔子,跳个不停,昭兰感觉到自己的脸也滚烫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的腰胯在此刻泛起了酸痛。 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适也随之冒了出来,让她险些站不稳。 然当着三军的面,昭兰可不能失礼,端着皇家应有的仪态迈步走过去,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三军虽未曾见过宣阳公主的面,但看着昭兰乘着将军府的车子过来,还是这般年纪容貌,便猜到是谁了。 有些将士离得近,目光满是惊艳地偷偷打量走过去的宣阳殿下,一时都在心中羡慕少将军。 如斯佳人,若是落在他们头上,真是十世修来的福气。 魏泫身边,魏戍看着一对小儿女异样的对视和反应,左看看右看看,心中疑惑。 不过看着儿媳妇过来,魏戍忙下了马,一码归一码,此刻按着臣礼拜见。 魏泫自然也跟着一道下,只一双眼眸牢牢凝在她身上,像是没见过似的。 昭兰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火热的视线,但此刻她不想同这厮眉目传情,还是办正事要紧。 “父亲出征怎的如此着急,都不等我来送送。” 看到连小姑子魏湘都在这,偏偏自己在家睡大觉,虽然说也是因为特殊原因,但昭兰还是会难为情的。 这不,赶紧巴巴跑来了。 这话明面上是在对着公公魏戍,其实主要是说给魏泫听,都怨他不及时叫醒自己。 虽然是好心,但…… 目光移到魏泫身上,看着对方畅快的神色,昭兰有些怨愤。 怎么回事,昨晚上明明都是他出力,汗都滴她身上了,怎么一点不见疲乏,甚至还精神抖擞的。 真是怪哉。 魏戍余光瞥了一眼儿子,声音温和道:“不过是和往常一样的出征,二郎说殿下身子不适,便想着不打搅殿下休息,没想到殿下还是来了,殿下身子可还好?” 只是一夜间发生的事,魏戍又不是喜欢探听儿子儿媳私事的人,自然不知道昨晚上这个窝囊儿子才跟媳妇圆房。 昭兰听到公公的关心之语,臊得都想瞪魏泫一眼,竟用的这样的理由吗? 虽然本质上也没什么错,但联想到她身子不适的真正原因,昭兰都忍不住脸红。 “无碍,只是昨夜有些头晕,早无碍了。” 既然魏泫都扯了这个谎,昭兰也只能圆下去,假装自己是真的身体不舒服。 说完,她神色微窘,余光瞧见魏泫咧嘴一笑,甚是讨厌。 “父亲此次出征,能否预估何时归来?” 偌大一个将军府,除了仆从,就剩下她和小姑子,倒是空落落的。 昭兰不喜欢寂寞,希望他们可以早些回来。 但魏戍对于这事也不好估量,只回说此事他也不知,但会尽快解决敌寇。 昭兰叹了口气,也不问了。 “若是想我,便给我去信,我一定回你。” 这等亲昵话一出,不光是魏戍轻咳了咳,昭兰也悄悄刮了他一眼。 只魏湘那个小丫头在一旁捂嘴偷笑。 这是说这些的时候吗? “朔州城西南还有一处热闹的互市,那里有很多新鲜玩意,要是闷了可以过去瞧瞧,就是那里鱼龙混杂,各族人都有,记得多带些随扈过去。” 昭兰瞪了他一眼,不想在此刻跟他拌嘴。 许是经历了昨夜的缘故,魏泫怎么看都觉得昭兰那一眼分外娇媚,撩人心弦。 当着三军将士面,魏泫知道此刻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将心中杂念排出,正色了许多,说到了一个还算有用的。 将这个互市记下,昭兰又说了几句场面话,看着时候不早了,她行一颔首礼,祝愿道:“愿此战荡平敌寇,平安凯旋。” 此刻,昭兰身为公主,代表的是大周皇室,一瞬间肃然端正,语气前所未有的庄重。 乍一见昭兰这般,本来笑盈盈的魏泫也神色郑重了起来,与父亲一道还礼。 雄狮所过,带起一路烟尘,整齐的步伐让人心潮澎湃。 大军前列,昭兰隐隐还能看见一身轻甲的的少年对着她这边频频回头,虽看不清面上神色,但想来是笑着的。 直至大军完全消失在眼前,昭兰才收回目光,在心里默念一句:定要全须全尾地回来啊。 …… 父子出征以后,日子平静地像一潭水,昭兰同小姑子逛朔州城都差点逛腻了。 两个姑娘买了一堆又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整日也算是乐呵。 闲来无事,昭兰又教起了小姑子骑马,就在城外的草场上,享受着那壮阔的无垠的草原和瑰丽的晚霞。 不过小姑子比起她当年来说可差远了,胆小又笨拙,昭兰一边笑一边教。 “嫂嫂的马术真好,是什么时候学的?” 半趴在马上,魏湘又是苦兮兮又是敬佩地问昭兰。 昭兰踩着马镫翻身而上,稳稳坐在小姑子身后,将她软成面条一样的身子捞起来坐正。 “骑马要挺胸抬头,不能像条毛毛虫一样在马背上。” 说这话的时候,昭兰嗓子眼里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觉得小姑子太过逗趣。 “十三岁那年,跟你这个年纪也差不多了,阿湘有所不知,你嫂嫂我的骑术在金陵也是数一数二的,我的兄弟们都少有能胜我的。” 反正人都在这了,昭兰觉得自己吹点也没啥,何况自己本来就骑术不赖嘛。 魏湘听到这,眸子更亮了,里头都是亮晶晶的崇拜。 但小姑子的下一句便将昭兰高翘着的尾巴给按下来了。 “我二兄骑术也很是厉害,不知嫂嫂有没有跟二兄比过,可有胜过二兄?” 小丫头心思单纯,面上一派好奇,却将昭兰问得说不出话。 但她仗着如今魏泫那厮不在,自然是由着昭兰来说了。 看着小姑子崇拜的眼神,昭兰故作风轻云淡地笑了笑道:“自然是胜了的,你二兄哪里是我的对手。” 大言不惭地扯着谎,昭兰虽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一刻心里暗爽不已。 小姑子学得慢,足足学了半月才能初步策马在草原上小跑,昭兰欣慰不已。 “不错不错,再勤加练习一段日子,阿湘便能如我一般了。” 大方地夸奖了小姑子几句,小丫头高兴地又骑马跑了一圈。 然教会了小姑子骑马,昭兰又闲下来了。 这时候,她想起了魏泫临走前说的互市,昭兰打算去瞧瞧热闹。 家中如今只剩下姑嫂两人,昭兰自然也是要携着小姑子一道去的。 犹记得魏泫说那边鱼龙混杂,昭兰自觉也算是个貌美的姑娘,也怕到时候有什么腌臜的人来恶心她,带了几十个将军府的好手,往互市去了。 虽说距离有些远,但那热闹是值得一瞧的。 隔着老远,昭兰在马车上都听到了那头的喧闹声,完全是街市上的声音。 互市俨然就是个四通八达的热闹街市,东西南北各有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街。 互市上不仅货物是稀奇的,连人也是稀奇的。 因为是大周和周边异族的互市,以有易无,用他们国家的特产来换中原的茶叶丝绸。 其中,异族最多的就是马,还有各色奇奇怪怪的皮毛珍宝。 甚至还有奇珍异兽,一些甚至昭兰在金陵的皇家兽园都未曾瞧见过。 人也是各色各样,穿着形制材料与大周完全不同的服饰,其中,昭兰认得几个,有大食、龟兹、还有柔然。 其他的昭兰在金陵没怎么见过,忍不住,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管。 昭兰和小姑子都是姑娘家,自然对马什么的没什么兴趣,直冲着卖珠宝首饰香料区域奔去了。 小到耳珰,大到头冠和璎珞,什么材质,什么奇特的形状,这里应有尽有。 就在昭兰看中了一串据说是夜里会发光的夜光石手串,刚想买下来时,不知哪里飘出一阵霸道的香味,咸辣酥香,瞬间将昭兰的魂勾走了。 世上怎会有这么诱人的食物? 迫不及待想要去看看那是什么吃食,昭兰交代了一句芙蓉将手串买下来,带着小姑子就往那气味飘散的源头冲了。 她鼻子一向是很灵的。 很快,昭兰就在一个卖吐蕃酒的附近看见了一个小摊子。 摊子不大,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胡人在卖,他身上是胡服,说着一口流利的中原话,也看不出到底是那一国的。 香味就是从他炉子里传来的,随着老者用钳子夹出一个东西来,昭兰才知道那是什么。 很像芝麻胡饼,但饼上面不止是有芝麻,上面涂满了红艳艳的调味料,就像是独门秘方的那种酱料,光是看着,昭兰都觉得很美味。 饼被铁钳夹出来的时候,热气还在不断往外冒着,昭兰甚至还能听到铁钳夹在上面的酥脆声。 她毫不犹豫就过去了。 然她想得太好,这老者的饼生意太好,这一炉子刚熟,人就围了上来。 推推搡搡地,看着十分杂乱拥挤。 月娘不让昭兰往里挤,让一个身高马大的护卫挤进去买。 效果很好,那护卫不仅体格健硕,身形也矫健灵活,轻轻松松便挤到了前头,抢了几个饼子回来。 本就临近午间,又被这等差点将人香晕的饼子诱惑着,昭兰几乎是一接过饼子便大吃特吃起来,也忘了这饼子刚出炉,正烫着。 “哎呦~” 被烫得哎呦一声,然昭兰不舍得浪费这一口,还是让饼子在嘴里滚了滚嚼了。 小姑子还在捧着饼吹,见昭兰这般,笑得弯起了眼睛。 吃这种饼子就要赶在最热乎的时候,昭兰也不在乎所处的地点是嘈杂的闹市不够体面了。 饼子和她预料中的一样香酥有滋味,尤其是上面的酱料,虽有些辣,不是昭兰一惯的口味,但这时候觉得十分恰当。 “美丽的中原姑娘,不知在下可有荣幸得知你的名姓?” 饼子刚吃到一半,有点噎,刚想让月娘去车子里拿水来,耳畔蓦地传来一道流利但仍听得出不是大周人的话语腔调。 说得还是这样直白的话。 昭兰将心思从饼子上移开,有些不开心地看向说话的那人。 真没眼力见,趁着人享受美食的时候来搭讪。 不过有一点让昭兰还算舒心,这个搭讪的外族人是个浓眉大眼的俊朗少年,一张笑脸灿烂如朝阳。 昭兰喜欢好看的东西,尽管她现在有了心上人驸马,不会对旁的男子产生什么多余的想法,但第一印象总是好的。 少年穿着一身柔然人的服饰,长发不束,只是编成辫子披散在脑后,带着个嵌宝石的抹额,看着是个家中富贵的。 他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再结合少年先前的话语,昭兰知道自己被他瞧上了。 可惜她如今可没什么心思,只淡淡瞥了一眼,语气淡淡道:“失礼了,你我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再见,不必多此一举。” 这柔然少年意图明显,昭兰可不能迎合他,要不然让对方误会了什么自己也会多个麻烦。 更何况,魏泫可不是个大度的,她要真回应了这柔然少年,牵扯上关系,魏泫回来倒不会把她怎样,顶多是拌嘴几句,可能还是输的那一个,但这个柔然少年下场就不太妙了。 她不打算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但总有人看不懂脸色,看着昭兰要走,竟还不知所谓地想要拦她。 “美丽的姑娘何必如此绝情,是我的相貌让姑娘不满意了吗?” 少年状似忧伤地看着昭兰,不知死活地继续搭话。 昭兰身边的人脸色一瞬间都变了,尤其是小姑子魏湘,那脸色,好似恨不得扑上去和人打一架。 哪里来的野男人,敢趁二兄不在觊觎嫂嫂,气死她了! 第50章 魏湘虽年纪小,但也是能看出眼前这一幕是什么意思,气得脸颊通红。 如今父亲和二兄都不在家,她是魏家的女儿,二兄的妹妹,定要好好替二兄看顾嫂子,绝不能让柔然蛮夷冒犯嫂嫂。 说着,她上前一步挡在昭兰面前,像个小大人,气势汹汹地对着那柔然少年骂道:“哪里来的人,好生无礼,都说了不想理你,怎的还纠缠人?” 魏湘虽人小,但气势很足,像母鸡护着鸡崽一般护着比她高挑许多的昭兰,差点将昭兰逗笑了。 尽管时候不对,昭兰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手搭在小姑子的肩膀上安抚着,还未开口,对面那个柔然少年便开口了。 他丝毫没有将魏湘这个小丫头放在眼里,只笑眯眯地盯着她身后的昭兰,眸中是肉眼可见的喜欢。 很是直白,不愧是外族人。 “我与你阿姐说话,你这小丫头还是一边玩去吧。” 他显然误会了昭兰和魏湘的关系,只以为是姐妹两出来玩。 “我在这街市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竟还是第一次碰到姑娘,只觉以往的岁月都平白耗费了。” 这个柔然少年是个会甜言蜜语的,说起好听的话来也是一套一套的,若不是昭兰如今也觅得了两人,算是姻缘美满,换做她以前,遇到这个嘴甜的柔然少年,虽不会如何如何,但也总会心生好感,愿意同人扯几个来回玩玩。 但如今有了魏泫这个参照物,昭兰怎么瞧这少年都觉得差了火候,无论是相貌气质还是性子,亦或者是别的什么,反正都没有当初魏泫给她的那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只那一次,独一无二。 魏湘抓住了柔然少年想法上的漏洞,就差叉着腰了,得意洋洋道:“什么姐妹,这是我嫂嫂,小心我兄长回来了打断你的腿!” 虽然情绪激动了些,魏湘也不会冲动到将她们的身份囫囵往外头说。 毕竟又是公主又是魏家妇,若真碰上了心怀歹意的,尤其还是在这般鱼龙混杂的互市上,她们才麻烦。 但这话的效果已然达到了,将这嫂嫂二字听进耳朵里,柔然少年脸色明显有些难看,神色满是难以置信和郁闷。 “你已经成婚了?” 他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那神色,仿佛在等着昭兰说一句这是玩笑话,自己还是未嫁女。 昭兰将小姑子拨到了自己身侧,丝毫不婉转道:“我小姑子说得没错,我已经有夫婿了,这位柔然来的郎君便不要做无用功了。” 说话的时候,昭兰想起了她那个出征还未归来的夫婿,面上不自觉挂着浅笑。 纵使那柔然少年正心绪不好,瞧见了昭兰笑盈盈的脸,还是愣愣地盯了半晌。 她真是自己见过的最美的中原姑娘了,怎么就成婚了? 正攥着拳沉浸在无力中,人家正眼都再没瞧他,径直走了。 人不能一口吃成胖子,互市很大,昭兰今日是逛不完的,反正她今日也买了一大堆东西了,也算是满载而归。 到了马车上,昭兰继续吃着那剩下的半块烤饼,整个人幸福得都要上天了。 哎,可惜这饼子就是吃一个热乎劲,带回去的口感会跟着大大降低。 没事,以后想吃了便自己过来吃口热乎的,反正也不算远。 姑嫂两一边啃着饼子一边说起今日的热闹,小姑子很是痛恨那个柔然少年,吃饼子都不忘骂他几句。 “那野小子真是大胆,敢觊觎嫂嫂你,等我二兄回来,我定要告诉二兄。” 仿佛将饼子当成那个柔然少年,魏湘咬得又重又狠。 昭兰咽下最后一口饼子,笑着安抚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不过一个被你嫂嫂我魅力折服的郎君而已,想当初在金陵,那喜欢我的郎君犹如过江之鲫,今天这一个算什么。” 昭兰最喜欢对着单纯可爱的小姑子吹嘘,觉得心情无比飞扬。 魏湘哇了一声,继续用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着昭兰,好奇追问道:“那嫂嫂和兄长是怎么认识的?是在金陵皇宫一见钟情吗?” 少女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对美好爱情的憧憬,想知道兄嫂的相遇和相恋是不是像话本子那样美好。 被小姑子水灵灵的大眼睛盯着,昭兰在脑中复盘了一下最初她追着魏泫反而不被搭理的曾经,觉得有点笑不出来了。 虽然结果是好的,那厮很快就识趣了,但开头总归让她很没面子,昭兰才不会将这么没面子的事说给小姑子听。 这时候,会吹牛瞎编的功夫就显得尤为重要。 “咳咳~” 清了清嗓子,昭兰脑中已有了勾画,神色骄傲地开口道:“是一见钟情,不过我们是在皇宫外头认识的,那时都还不知晓对方的身份,恰逢三月,柳絮纷飞,我在金陵城中的曲江池上游船,乘着一艘华美的画舫,正在栏边透气,恰好同当时乘着小舟的你二兄擦肩而过,他一眼瞧见了我,对我一见钟情,将我从曲江追到岸上,对我那是纠缠不休,我瞧他面容俊朗、英武不凡,便理了他,一来二去的,我们便熟悉了。” 昭兰承认,自己稍作改动了一些,然不过是将初遇时两人的位置互换了一下,后面倒没再瞎编了。 至于其中细节和争端,昭兰没有多说,这些糟心事,还是让它们烂着吧。 昭兰这一番添油加醋的话很是有成效,小姑子听得快要被迷晕了头,捧着小脸感叹道:“嫂嫂与二兄真是天定良缘,不知身份便因缘际会走到了一起,是老天爷注定要走到一起的,真让人惊叹呐!” 不过魏湘有点难以相信,二兄那个性子,竟也能没脸没皮地去纠缠嫂嫂吗? 但想到如今二兄如今在嫂嫂面前的模样,魏湘又觉得合理了。 没错,二兄就是那样的人。 小姑子的一番话让昭兰听得愉悦,回望当初,昭兰也觉得两人之间是有那么些缘分的。 若是没缘分,两人如何会那样巧地正好那一日都游了曲江,又那么巧地擦肩而过,更巧的是她正好在栏边远望,看见了底下乘着小舟的魏泫。 更神奇的是,这个自己一眼万年的儿郎正是父皇强逼着她嫁的完美女婿。 一桩桩一件件的,昭兰都觉得这是老天爷故意的了。 她是不是也该将此事写成话本子,用来纪念这段缘分呢? 思绪越跑越远,昭兰生出了个有趣的念头,越想越觉得可行。 …… 暑气随着时间慢慢褪去,那股子让人心焦的燥热也消失不见,从早到晚都是秋日的清凉舒爽。 清爽的秋日午后,昭兰最喜欢躺在秋千椅上,盖着一条绒毯,在树下小憩。 眼看着中秋节快到了,出征的父子两却还是没有回来,回来的只是接连不断的捷报。 捷报也是好的,至少证明他们都是安全、稳占上风的。 就是不知道中秋节前能不能打完这场仗,毕竟这是昭兰在朔州的第一个中秋节,她不想冷冷清清的只有她和小姑子。 还有一个被昭兰挂在心头不好念叨的事,那便是肚子的动静。 就如同那夜圆房的话,昭兰是想着给魏家留个后的,但将近两月过去了,她的肚子安静地不得了。 一旬前,有几日昭兰胃口出奇的好,每顿餐饭不仅能比平日多吃许多,每日还要固定吃夜宵,份量也不小。 昭兰吃着吃着就觉得不对劲了,一脸紧张地去叫了医官。 以前她也曾听过母后和几位娘娘拉家常,说女子有了身孕会饭量变大,因为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要吃两个人的饭。 心中情绪复杂地等了片刻,结果医官号脉说是没有,还笑着说昭兰可能是贴秋膘了,所以才近来胃口才大增。 这话听进去,昭兰脸一阵红一阵黑的。 事后,昭兰独自纳闷,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 她红着脸将那夜的情形又回忆了一遍,觉得那厮除了第一次,也算得上勇猛了,竟然没能成? 将近两月了,没有就是没有,结果很清晰地摆在她面前了。 难道是他不中用? 可感受起来也不像啊? 难道是自己的问题? 这绝无可能! 就这样,在这样不时的纠结中,昭兰终于等到了前线传来的大捷,还有一封厚地像本小册子的书信。 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肉麻的话,昭兰只草草看了几句就脸红地跳了过去,将五日后大军要抵达朔州的字句获取。 昭兰忙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姑子,两人开心了好半晌,又去了街上扫荡了一天。 五日后是八月十三,刚好卡在中秋前,让昭兰很是满意。 就在姑嫂两人一边享受生活一边等待父子两回来的几天里,昭兰突然又馋起了互市的烤饼子,夜里馋得半夜起来吃了一大碗馄饨。 那日正是八月十一,距离父子两人归来还有两日。 昭兰本是想带着小姑子一起去的,然小姑子在今日来了身为女孩子家的初潮。 魏家主母离世得早,还未来得及教导女儿便离世了,家中父兄又都是儿郎,很少去跟魏湘说这些私密的,以至于魏湘发现自己流血了,以为是自己得了什么病,哭唧唧地去找昭兰。 昭兰笑着将人安抚住了,告诉小姑子这是女儿家都会有的,给她备了许多月事垫,还吩咐厨房熬了红糖姜茶。 来了月事,小丫头身子便不大舒坦了,自然不能同昭兰一道去互市了。 月事会带起身上发冷发虚,加上天气也转冷了,昭兰让小姑子喝完红糖茶去床上躺着,看着小丫头由于不能和她一起去互市有些失落的神色,柔声安慰道:“阿湘就安心歇着吧,我回来给你带互市上的好玩意。” “还有那个烤饼。” 纵然身子现下不大舒服,魏湘想起那个饼子,也有些馋,不忘提了一嘴,昭兰含笑应了。 如上次一般,昭兰带着些随扈便出门了,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在她刚抵达互市时,一队飞骑卷起一路尘烟,如一阵风般驰进了朔州城。 为首的一个是一个身披黑色轻甲的儿郎,虽然形貌潦草了些,但还是可以辨别出是谁。 正是战事一毕,便央求父亲提前飞驰回家的魏泫。 可惜此番魏泫扑了个空。 “我回来了!” 熬了两月有余,魏泫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本想着见不到人也能看个信聊表思念,但竟一封也没收到。 罢了,也许她不爱写信诉衷情这种腻歪的。 然跃进了屋子,发现里面空荡荡地没个人影,从门外穿进来的秋风将他满心热忱吹了个无影无踪。 他都在心中设想了千万遍昭兰瞧见他时会是何种呆愣的表情,甚至做好了上去抱起她,撒欢转几圈的准备。 但现在事实告诉魏泫他扑空了,胸腔里的那颗心拔凉。 想来是他那一嗓门着实不小,将在自己屋里绣帕子的月娘惊了出来。 虽然小姑子睡着了,但昭兰怕有什么不妥,还是将细心体贴的月娘留了下来稍作照看。 “驸马爷?你怎的提前回来了?” 手里的绣活还未放下,月娘神色既惊又喜。 “你们殿下呢?” 魏泫想着这个时辰多半是去逛街了,想着策马去寻。 “殿下今日去互市了,驸马爷可以等等,估计殿下一会就回来了。” 月娘站直了身子,再度恢复沉静。 魏泫一刻都不想等,头一扭就欲去寻。 “不等了,我自去寻。” 然刚走几步,就被月娘从后面叫住了。 “驸马爷且慢~” 魏泫回头,见月娘一脸犹豫,魏泫应声道:“还有什么事?” 月娘将驸马爷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尤其是在身上带着汗渍和污血的软甲和乱糟糟的面庞上停顿了良久,目光中夹杂着一丝嫌弃道:“驸马爷不妨先沐浴一番再去寻殿下吧。” 月娘语气轻柔,不带一丝棱角,但却让魏泫果断扭头回来,一头扎进了浴房。 …… 许是今日昭兰来得巧了,卖饼子的摊子前还没有聚集很多人,只有零星几个。 怕带回去的饼子时间长便不酥了,昭兰没急着买小姑子的,和芙蓉一人一个吃了起来。 正吃得双唇火辣辣时,昭兰老远看见一个有些眼熟的身影向她走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曾经来找她搭话的柔然少年,那头小辫子实在是太有标志性了。 “你怎么又来了?” 看着人明显是朝着她这边来的,昭兰蹙了蹙眉头,觉得这人有些烦。 那天都说得很清楚了,她已经是有妇之夫了,识相的就不该再过来讨嫌。 那柔然少年还是笑嘻嘻的,仿佛压根不知道昭兰是已嫁之身。 “看见姑娘,我自然就过来了,在下闾彦,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不仅不识趣,还愈发得寸进尺,询问起昭兰的名姓。 昭兰哪里能轻易告诉他,面色有了些冷意,带着些恼意道:“你是听不懂吗,我已经有夫婿了,你就别费这个劲了。” 这少年的纠缠对于现在的昭兰来说是一个负担,还是在她吃饼子的时候,太烦了。 闾彦对她的烦躁视而不见,仍旧笑着,甚至还说了句十分欠扁的话。 “那你同他散了,我定然比他更好,我也不嫌你嫁过人,只要你愿意跟我,我立即就可以娶你。” 说到高兴处,闾彦露出白生生的牙,笑得一脸灿烂。 昭兰饼子也吃不下了,身后的魏家随扈更是将拳头捏得嘎吱响。 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张狂地挖他们家少将军墙角的,要不是顾及殿下没吩咐,他们都想将人按在地上揍一顿。 拳头捏得嘎吱响,随扈偷偷去瞧殿下的脸色,就等殿下一声令下,就将人收拾了。 然殿下却突然笑了。 随扈互相看了一眼,不知殿下心思,也不敢作声。 闾彦见人笑了,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让眼前的姑娘开心了,再接再励道:“你笑了,是不是也觉得心动?” 昭兰的确是笑了,只不过是被气笑的。 眼一瞪,情绪激动下,她一把将手里的半个饼子砸到了对方身上,怒骂道:“说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和我夫君恩爱非常,为何要同他散了跟你,你哪里比得上我夫君半根手指头,快给我滚,不然就把你打成猪头!” 昭兰身后的几个人高马大的随扈立即往前挪了挪,态度不言而喻。 闾彦面上的欢喜一夕之间没了,沉着脸,也不说话了。 昭兰不想在这热闹的集市上揍人,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带着随扈往别的街道去了。 至于那块被她一气之下扔掉的半块饼子,昭兰甚至还有些心疼。 算了,等回去的时候再买一个在车里吃。 在珍禽区域逗弄了一会各色胖乎乎的鹦鹉,昭兰刚走到十字街口,就听见了前面的热闹。 是一队带着异兽面具的胡腾少年,他们穿着色彩缤纷的胡服,载歌载舞,一边跳着胡腾舞的步伐,一边前行着,很快到了昭兰的附近。 忽然,为首的一个胡腾少年突然从队列里跳了出来,热情肆意地围着她舞动着,步伐灵活,如火焰一般。 昭兰看着他,逐渐有些不悦。 她分明看见,胡腾少年那艳丽缤纷的外袍下,是一身柔然服饰。 再看这身形年纪,很难不往某人身上想。 就在昭兰打算扭头就走,不理会这个情感丰沛的异族少年时,他忽地一个转身单膝跪在了她跟前,也不知从哪拿出来一朵纯白如雪的菊花,奉到昭兰面前。 面具揭下,果然是那个叫闾彦的柔然少年。 刚被她没好气地骂了一顿,竟又舔着脸回来了,真是稀奇。 “听说你们大周的姑娘最为推崇牡丹,可这时节没有牡丹,只有秋菊,这样雪白的秋菊,配姑娘的冰玉之姿也不错。” 熙熙攘攘的街市中,好不容易策马过来,在人群中找到自己媳妇的魏泫正好看见这一幕。 虽听不清那野小子在对自己媳妇说的什么话,然单看那单膝跪地送花的动作,魏泫已经无须多想了。 “野小子,拿开你的破花!” 犹如平地一声惊雷,几乎将整条街都炸响了。 完结&番外 第51章 这一声暴喝出来,旁人可能不熟悉,但昭兰也算是念了两个月,怎能辨不出来? 她忙不迭回头,总算看见了那个让自己牵肠挂肚的人,面皮还是那么俊俏,但就是有点黑了。 果然,在夏天那个时节在外头拼杀,一个玉面郎君变成黑面郎君了。 算了,也不是很黑,还能养回来。 看到人,首先便是巨大的惊喜,都忘了问对方为何会在此时出现在此地。 全然不管那个还对着她举花的柔然少年,昭兰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往魏泫那边扑过去。 想来是来前特地沐浴了一番,魏泫身上带着家中熟悉的澡豆清香,配上他身上独有的气息,让久别了两月的昭兰有些沉醉。 还怪想得慌。 抱着少年窄瘦却紧实的腰身,昭兰心脏跳得飞快,仰起头,小脸洋溢着快乐。 “你怎么今日就回来了,不是说后日吗?” 眼下就想同魏泫说话亲近亲近,俨然已经将那个痴缠她的柔然少年抛到了九霄云外。 魏泫低头,对上少女水盈盈的双眸,被气得冷峻的面色也好了大半,但余光瞥见那个野小子,脸色还是很臭。 扶着昭兰的腰,魏泫舔了舔干涩的唇,强压着怒火安抚道:“这事待会细说,我先去将那野小子给收拾了。” 这一番提醒,让昭兰想起了后面还有个不知死活的。 魏泫瞧着是个醋劲不小的,这个叫什么彦的有福喽! 昭兰也不想去同情他,或者是去拦魏泫什么的,毕竟先前自己已经将余地留尽了,可这小郎君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昭兰觉得是该吃个教训,尤其是魏泫这个夫婿亲自来最好。 都说了自己有合意的夫婿,还来纠缠,是真不怕被套麻袋打啊! 随着魏泫走向那个柔然少年,他的脸色也一寸寸变得冷峻,再不复先前对着昭兰时的柔和。 闾彦自打看见喜欢的中原姑娘朝着一个大周儿郎怀里扑的时候,他心中也有了数,脸色不好地起来了。 眼看着对方一步一步走过来,对上那双睥睨他的凤目,闾彦越发觉得背后凉凉的。 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杀气。 不仅是眼前这个人想杀他,还有他浑身散发的气息,有种喋血残酷的冷意。 他下意识退了一步,但想着不能在心仪的姑娘面前太过丢脸,还是提起了胆子,先发制人道:“你就是她的夫婿?” 闾彦还想着能不能扯几句,然话音刚落地,自己的脸上就挨了一拳,火辣辣的,感觉牙好像都掉了。 那力道不轻,直接将闾彦一拳揍翻在了地上,惊起一地烟尘。 本就因为方才闾彦示爱的行径引来了一波人,现下更是热闹,无论是男女老少,还是在互市做生意的大周人和外族人,都窃窃私语地凑过来了。 其中不乏有识得魏泫的朔州百姓。 若是放在平日,他们定是要上来问好的,但眼下这个档口,他们可不敢上去碍事。 瞧着少将军这副要吃人的模样,他们哪里敢上去,上前怕是都得接一拳。 然经过这事,他们才知道,今日那个带着一众随扈在互市犹如进货的姑娘是何人了。 众所周知,少将军所娶的新妇,正是当今陛下幺女,宣阳殿下。 意识到这个柔然小子方才穷追猛打的对象是谁,众人皆为其默哀。 任是哪个男子也无法忍受妻子被旁的男子纠缠吧? 还是如此光明正大,少将军不气才怪。 “你竟敢打我,你可知道我是谁?” 闾彦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头,疼得腮帮子都在发颤,理智也跟着有些崩塌。 从小到大也算是金尊玉贵的,如今竟然在这等地方被人狠狠揍了脸,还是在心仪的姑娘面前。 虽然确实是自己理亏,但他还是不能接受。 见这个野小子还敢吭声叫板,魏泫冷嗤道:“打你怎么了,还要挑你是谁?” 魏泫话语顿了顿,目光深沉地在闾彦右耳上那别致的银色鹰形耳饰上扫过,继续冷笑道:“就算你是柔然王子,老子照打不误,来人,将这小子给我带走,柔然王室竟敢招呼都不打便潜入我大周境内,这不是意图不轨是什么,可得带回去好好审问!” “动手!” 这两字不用说,将军府的兵将便如虎狼一般扑上去将人给按住了,任柔然少年怎么扑腾,只一脸凶恶地将人扣押住。 猝不及防被揭穿了老底,闾彦神色僵了一下,紧接着就没了一点气焰,满脸忐忑道:“你怎么知道的?” 闾彦觉得自己伪装得已经很严实了,十足地像个柔然普通少年,然竟还是被眼前人一个照面发现了。 魏泫没有说话,只是嘲讽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右耳,笑得一脸灿烂。 只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刚刚还梗着脖子叫嚣的闾彦噤了声。 魏泫曾在对战柔然战场上俘虏过一个柔然王子,和眼前这个野小子一样,右耳上也戴了个这样鹰形的耳饰,银质的,在日头下尤其显眼。 当初也是魏泫突发兴趣,问了那柔然王子一嘴那耳饰的事,起初那人嘴犟,抽了几鞭子就老实了,便将柔然王室成员会在右耳戴鹰形耳饰的传统说了出来。 也亏得是那次的随口一问,今日才能将这人揪住。 两个身形壮硕的的军汉将闾彦押解着,这样称得上算是屈辱的姿态又让他来火了。 “就算是这样,你凭什么抓我,如今大周柔然已然休战和睦相处,要出面也轮不到你!” 彼时闾彦还不知自己惹上的是谁,只以为是朔州当地一个颇有权势的大族,想给自己讨个出路。 毕竟自己刚刚还被逮到纠缠人家的媳妇,这要是真被抓走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但奇怪的是,自己这番雄赳赳气昂昂的话出来,不仅对方笑了,周围围观的大周人也笑了。 他隐约在嘈杂的人声中听见了少将军、殿下这样的字眼,眼皮子开始狂跳。 “呵呵~” 少年清亮的笑声仿佛能穿透这条热闹的街市,昭兰站在一旁,瞧见他嘴边的恶劣,知道对方寻到了乐趣。 叉着腰,魏泫笑意逐渐加深,在闾彦带着几分羡慕的目光中,将身边的妻子拉到怀里,玩味道:“知道我夫人是谁吗?” 不给他疑惑的时间,魏泫嘴角弯起弧度,语气轻快道:“她姓元,是我刚过门不久的新妇。” 甚至不需要更多的话,那被押着的柔然王子闾彦全都明白了。 大周皇姓为元,就算是周边小国,只要稍微关注过大周的动向,都知道近来驻守边关的魏家迎娶了大周皇帝的幺女,宣阳公主。 而眼前刚被他示爱的姑娘,正是能代表大周皇室的存在,而将自己痛扁一拳的人,也正是能在朔州这片土地说一不二的魏家人。 大周皇帝远隔千里,自然没心思收拾他这个柔然小王子,而驻守边境的魏家便是能主宰他安危的存在。 尤其是还有宣阳公主,这正是一种天然的、公正的优势,让魏家愈发占据公理。 闾彦也不敢吭声了,脸色灰败地被押解走,那不时回头的模样,似乎是还想求情。 魏泫扬着笑将周围的各族商贩和本地子民都安抚好,人群退散后,久别重逢的小夫妻总算能说上几句话了。 “好了,麻烦解决了,咱们终于可以说说话了。” 大庭广众之下的,虽然魏泫很想做些什么亲昵的举动,但顾及到影响不大好,便忍下了,只拉着昭兰的手,往互市外的马车走去。 如今已是秋日,但被魏泫牵着,她感觉到手心好像都泛起了潮意。 而且,见着他的脸,听着他的轻声细语,昭兰瞬间回到了临出征前的那夜,脸蛋开始烧起来了。 明明都过去两月有余了,怎的还这般清晰入骨? “回去说吧。” 这里人多,昭兰生怕这厮说出什么不得体的,平白让她失了颜面。 魏泫暗地捏了捏她的掌心肉,看着明显是害羞了的昭兰,好笑打趣道:“成婚后竟腼腆了许多,想当初在金陵城,你可不是这般,那生龙活虎的,都像是要将我吃了。” 昭兰听得恍惚,也觉得自己不如以往生猛了,对,芙蓉私底下用这个词说过她。 也不辩解,尤其经了那事,昭兰觉得自己更容易落入下风了。 同魏泫手牵手走着,昭兰差点将带烤饼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要不是那香味太过霸道,昭兰还就真被魏泫拉走了。 想起自己那扔出去的半块饼,昭兰顿时心疼不已,忙拉住了魏泫,表示要去买吃的。 魏泫自然是随着她,眼看着昭兰买了十来个,他挑眉道:“这饼这么好吃?” 昭兰也不顾烫嘴,拿着就往嘴里塞,听魏泫询问,也往他嘴里塞了一个。 “自然,我在金陵都没有吃过这口,除了要给阿湘和月娘她们带些,再多买些带回去,虽然不似出炉那般酥脆,但也是一番美味。” 不似昭兰吃得细嚼慢咽的,魏泫几口将一个饼子吞了,也赞不绝口。 “这家应当是新来不久的,以前在这没瞧见过。” 说着话,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一看昭兰将饼子吃完,这厮就想上来亲她,被她死命拦住了。 “别别别,咱们嘴里都是饼子味,我可不想感受,别逼我扇你。” 昭兰的拼命抗拒好歹拦住了人,魏泫有些不甘心,趁乱胡乱啃了昭兰的脖子几口,才罢休。 不能亲,但抱抱还是可以的,昭兰就像一个抱枕被他抱在怀里,一整个直接坐在他腿上,再亲昵不过了。 昭兰本也不想这样,但见人带着几分委屈的眼神,想着反正也是在车里,随了他一次算了。 好在是秋日里,气候凉爽,被抱着也不怎么热,不似夏日,要是这般抱着,非得黏一身汗。 “说说吧,你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大军提前半日赶回来昭兰都不算意外,然提前了两日,就很让人惊异了。 时隔多日,再次抱着这团温香软玉,魏泫心中别提多扎实了。 “我很想你,特地央求了父亲,准我提前回来的。” 那一口白牙,尽管在不算明亮的马车里也十分显眼。 “这两个月你想我了吗?” 自己念叨完了还不够,还得专门来问昭兰一嘴。 被那双炯炯有神,甚至有点冒着绿光的双眸紧盯着,昭兰觉得不说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想了……吧。” 昭兰也觉得自己如今太奇怪了怎的一句简简单单表示思念的话都说得这般扭捏,太不符合她的性子了。 然这一句扭捏的回应,也足够让魏泫满意了。 这次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昭兰嫌弃地擦脸,想起那个好似被两人都遗忘的柔然王子。 “你都不问问我同那个柔然王子是怎么回事吗?” 那糟心的一幕恰好被撞见,人还发了那么大一通火,显然是极为在意的,然这会子却像是没事人一样,昭兰有些诧异。 提起那个野小子,魏泫眉头果然皱起来了,烦躁道:“提那晦气玩意作甚,想到那小子还敢趁我不在勾引你,要不是顾着些大局,我非得打断他的腿!” 昭兰听了这番信任满满的话,挑眉道:“你就不怕我对他也有几分喜欢,不是他勾引的我?” 毕竟当初魏泫瞧她行事大胆奔放可是猜疑过她呢。 魏泫对上少女狡黠的眼眸,颇为傲慢地嗤笑了一声道:“就凭他?哪里比得上我半分,能让你神魂颠倒?况且我还没死呢,我可不认为你能瞧上他。” 这一番话很自傲,也很不要脸,但却也是实话。 昭兰原本就不是什么儿郎都能看中的,现下有了魏泫珠玉在前,她又如何能移情别恋? 只能说这厮太了解她了。 昭兰笑得畅快,将先前柔然王子犯得诨也拿出来说笑起来。 “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尤其厉害,我都同他说了我已成婚,他竟大言不惭说让我同你散了,再二嫁给他,还说不嫌弃我是二嫁,差点没让我笑烂了肚子。” 说完,昭兰兀自笑了起来,可那厢,魏泫却越听越气,脸色也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这个王八羔子!” 骂了一声还不解气,魏泫掀开车帘,对着外面的随扈道:“告诉他们,回去先抽那小子一顿鞭子,让他吃吃苦头。” 竟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挖他的墙角,魏泫长这么大,也算是开了眼了。 昭兰笑而不语,也没打算开口帮那个作死的柔然王子。 本来就干缺德事了,还是那般敏感的身份,这不是撞刀口上了? 况且,就魏泫这般爱醋的性子,昭兰若是开口求情了,估计对方会被打得更惨。 还是当没听见吧。 入夜,魏泫异常勤快地洗漱,甚至吃饭的时候还催促昭兰用快些去洗漱。 这厮简直一点也不藏着心思,就连月娘和芙蓉都看出来了,一顿饭用得昭兰脸红心跳的。 这夜,昭兰果然被折腾得厉害。 本就是初开荤,紧接着又经历了两月的分离,这对于魏泫这样一个年青力盛的儿郎来说是个折磨人的事,因而今夜他便放纵了许多。 初始,魏泫艰难地行着,一边吸气还一边感叹着:“果然,不常做的事总是生涩无比,本就难行,如今又隔了两个月,仿佛比头遭更箍人了,但没关系,这般最是舒爽。” 昭兰本就全身酥软,将这一听,更一发不可收拾了,心都跟着酥成一滩。 “你少说两句会死吗?” 轻喘着,像是随时随地就要被夺走赖以生存的空气,她声音也软得厉害。 魏泫这边,因着昭兰的动情,他越行越畅,仿佛要飞起来,就是苦了昭兰,越发顶不住。 偏生这时候她脑子不知怎么想得,将一个此刻万万不该问的问题问出了口。 “你、你走后的两月,我竟、竟然没有身孕,明明那夜你也算……嗯是尽心尽力,当真是怪了。” “先、先说好,我……身子可好着呢,特地让医官看了,说我比一般、一般姑娘家都好,不会是你的问题吧?” 也许是脑袋混沌了,昭兰才能说出这番在此刻要命的话,然一说完,她的直觉告诉她哪里不对劲。 现实很快给了她答案,上头的魏泫听了这话,先是顿了一下,眯起眸子盯了她半晌,盯得昭兰心里都有些毛毛的。 “你干嘛?” 昭兰本也沉浸着,忽地这般一停,也觉得有些难耐,说话的同时动了动腿,也牵动着连接处。 感受到了来自妻子身心一致的催促,魏泫笑得高深莫测,忽而发狂了起来。 “我有没有问题,夫人可感受仔细了!” 北风卷地,寸草不生,昭兰大半宿差点嗓子没喊哑。 只不过每到最后关头,魏泫还是没有将自己交给她,尽数洒在了垫在身下的巾子上,将巾子弄得脏污不堪。 “既然我都回来了,子嗣的事先不急,咱们先过好日子再说。” 昏睡前,昭兰听到了这带着轻笑的一句,似乎觉得也挺有道理,模糊地嗯了一声便疲乏地睡了过去。 第52章 翌日醒来的时候,不出意外天光大亮。 昭兰昨夜累得够呛,一夜睡得很沉,第二日便也觉神清气爽,疲乏空了大半。 就是腰有些酸疼,需要缓缓。 如野驴一般,一点也不知道累,耕地那活就该让他去干才是。 本以为魏泫还是像往常一样,晨起会去习武锻炼什么的,一睁眼,人就在跟前,仍旧是将自己紧紧抱在怀中。 还在熟睡,安静地丝毫不能将其与昨夜联系在一起。 想必是经过了昨夜的一番劳累,魏泫的脸也是红扑扑的,满是鲜活血色。 想必是两月来的征战和赶路让他也累着了,加上昨夜还如同挣命般折腾她,不累才怪了。 本想捉弄他的昭兰想到这点,也停下了动作,让人安睡了。 也不嫌觉太多,酝酿了一会,昭兰又继续睡了。 再次醒来时,是被人吻醒的。 湿热滚烫,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也让她浑身燥热。 一张俊脸放大在她眼前,正微阖着双眸兀自沉醉着,十足偷香的姿态。 仿佛是察觉到昭兰醒了,魏泫也睁开了眼,眸中满是细碎的笑意。 “醒了?” 还明知故问了一句,昭兰都懒得搭理他。 然这厮愈演愈烈,那双仿佛带着火星子的双唇开始不满足,不知不觉间开始下滑。 等到昭兰也从这场浑浑噩噩中恢复一丝清明时,她的寝衣几乎已经被褪去了大半。 察觉到他似乎有如昨夜一般过分亲密接触的念头,昭兰使劲推搡他。 “你的爪子往哪钻呢?这可是白日,你还要不要脸!” 隔着寝衣,昭兰摁住了那只手,红着脸低声呵斥道。 昨晚上都那样了,如今竟还有力气来,果然是身子骨强健的。 照这个趋势,如果昭兰再不阻止,怕又得来一轮。 她可从未想过在白天啊! 要是被月娘她们听到了可怎么办? 不住地扭动,抗拒的姿态十分明显。 将头从颈窝处抬起,魏泫双眸已不再清明,染满了情欲,像是下一刻便要与自己亲热一番。 恬不知耻地蹭了蹭自己,好让昭兰知道他此刻有多难受。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不要脸,反正家中又没事,我们再赖一会床也无关紧要,至于白日不白日的,只要我们动静快些,动静小些,旁人不会知道的。” 说完,又凑上来含她的耳垂,好端端一块嫩肉,被他含得快成了火红的珠子,还火辣辣的。 “你简直是……” 昭兰都不知道怎么拦他了,半推半就间被魏泫得了手。 不想被外头听到二人羞耻的动静,昭兰努力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忍住因为魏泫的莽撞而想要叫出来的冲动。 到了难捱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住时,昭兰干脆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样一来便只剩下些哼哼声,应当不会引起外头的注意了。 但昭兰忽视了一点,不仅是她会发出动静,床也会。 月娘知道驸马爷也是刚回来,定然疲惫些,多睡些也正常,怀着体贴的心思晚了一个多时辰再到门口,月娘想着人应该也差不多醒了,便试图去敲门看看。 然刚一靠近,月娘就听到里面明显是木制用具摇晃的声音,不算明显,但又很轻易地让人听出是何种家具。 月娘脸色一变,也不敢再敲门了,迅速示意婢女们待会再来。 芙蓉好似也明白了什么,脸一红退下了。 真是苦了殿下了,也不分日夜地在这事上被驸马爷折腾。 屋内,正是秋日的晨间,屋外冷飕飕的,两人又身上沾满了汗,酣畅淋漓。 魏泫还算守诺,说快确实要比昨夜快上许多,但正因为如此,他的动作也比正常时候要猛烈许多,快得让昭兰顾不上想别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场见不得人的小插曲很快结束了,两人相拥着喘息了好半晌,将浑身的异常压下去,才准备起身。 谁也没想到这厮晨起还会胡闹一通,垫子被撤下了,关键时刻魏泫将自己扔到床尾的寝衣垫在了下面,充当了巾子的作用。 用完后,魏泫将其揉作一团丢在地上,将外面等着服侍的婢女喊了进来。 不消多说,月娘让婆子备了热水,两人沐浴了一番,才悠哉用饭。 昭兰是有些难为情的,毕竟从月娘自觉备热水的姿态看来,八成已经知道她和魏泫方才做了些什么。 但见月娘脸色沉稳,平静如往昔,昭兰心中也缓了不少。 隔着满桌珍馐佳肴,昭兰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然得来的是对方笑嘻嘻的回应,昭兰无功而返。 明日大军才会抵达朔州,今日便很悠闲,饭后,魏泫竟拉着她在将军府逛了起来。 说实话,将军府所占地方不小,昭兰平日多的是出去逛,倒是没有细细逛过这偌大的将军府。 两人就那么手牵着手,在将军府中闲逛着。 期间,昭兰委婉地提示了一下小姑子的身子,想要魏泫这个做兄长的知道一声。 不过也没指望魏泫这种儿郎能做什么,照顾小姑子这等事还得她这个嫂子来。 可以说,昭兰现在就是魏家的女主人,行事不受父子两的约束。 期间,昭兰因为好奇还问了一句那个柔然王子是怎么处置的,魏泫笑容恶劣道:“既然是他们柔然的王子,贸贸然踏入我们大周境内,还敢冒犯纠缠咱们大周公主,想要回去,那可不容易,我和父亲商量好了,想要回这个小子,柔然便用他边境的吴城来赎,要不然柔然王就一辈子都别想瞧见他这个儿子。” 昭兰笑了,同时也提出了疑问。 “若是他们不肯呢?” 失去一座城的代价可不好受,昭兰怕柔然王舍弃这个儿子。 魏泫摇头,信誓旦旦道:“不会,这个小王子是柔然王平生最宠爱的儿子,没人能越过他,定然不会舍得心肝肉赴死。” “如此这般,那应当能成。” 听这番话,昭兰也觉得十分有把握了。 她以前也曾听过老柔然王貌似有个千娇万宠的儿子,自小养在膝下,宠溺无度,原就是这个。 入夜,昭兰顾念着明日要迎接大军,不想再跟魏泫胡闹,导致明日难起,死活没让人得逞,三令五申不准他乱来。 魏泫还算是听话,这夜老老实实的。 翌日,大军抵达朔州城外,飞骑早早过来报信,夫妻二人忙赶过去迎接了。 至此,一家子总算在中秋前团聚了。 昭兰早早让府中备起了中秋一应事宜,虽然在这朔州的排场远比不上金陵皇宫,但昭兰也很知足了。 让厨房将金陵菜和朔州菜各做了一部分,如此一来两方口味都能顾得上了。 正是金秋,不仅是朔州城内外,就连将军府中也种了许多桂树,尤其是小姑子院子里最多。 昭兰很是喜欢桂子冷香的气味,想着等空闲了也在自个院子里栽种几棵,到了秋日增添些香气 在用饭前,一家人先行在院子进行祭月仪式,在庭院的台子上摆好月神的牌位,用时下最新鲜的水果进行供奉,一家人恭敬叩拜,为自己这个小家和大家祈福,以求来年平安顺遂。 祭月完成,才开始用饭。 朔州民风淳朴粗犷,魏家又是三代将门,自然没有金陵才子那些对月吟诵诗歌的行径。 说实话,昭兰本也不喜欢那些文士矫揉造作的模样,若真有大才,就该去官场上为国家为百姓做出一些惠利民生的实事,而不是会念两句诗词就叫大才了。 而且,有的文士才子因为名声煊赫,父皇也是授予过官职的,但明显能看出,有些人在诗书上造诣颇高,诗句风流华美,但对于做官,却不算稳妥恰当。 不仅不懂官场上的斡旋和分寸,得罪了不少人,还对政务不够尽心,未曾给百姓做出什么贡献,政绩平平。 长此以往,父皇在这些文士中选才便更谨慎了,都要反复筛选与甄选。 昭兰曾在金陵还被有些家的公子哥用酸诗搅扰过,对整日吟诗诵赋的文人有些反感。 烤得热乎乎的香甜月团被端上来了,还有中秋特有的桂花酒,两者相配着,倒是十分合宜。 今夜是中秋,阖家团圆的日子,月娘也不会阻止她多饮几杯,更何况是本来就想着大过节多饮几杯的昭兰。 桂花酿的酒带着花本身的冷香,还有甜滋滋的味道,酒味倒不是很明显。 这让昭兰产生了一种这酒仅此而已的错觉,然魏家酿出来的酒,哪里会软弱到这种地步? 起初魏泫见她饮得欢,还好心叮嘱了一句。 “这酒初饮觉得清甜不烈,但后劲不小,你别贪杯饮醉了。” 魏泫似乎记得这丫头说过不胜酒力,竟还敢这么贪嘴。 “无所谓啦,今夜是中秋,怎能辜负这大好时光,况且都是在家中,醉了便去睡,有什么得。” 这话听着让人挑不出错处,魏泫也反驳不了什么,笑笑便随着她去了。 公公是个话不多的,一顿饭下来也没几句话,主要都是看着昭兰几人欢声笑语。 小姑子悄悄凑过来告诉她,公公是在思念婆婆冯夫人。 昭兰顿时觉得非常同情公公了,而且也敬佩欣赏公公这般对感情忠贞的人。 就是不知晓作为儿子的魏泫,以后能否做到如公公一般的忠贞? 未来她不一定能料准,然现在看着还算不错,应该是个专一的。 魏泫刚夹了一筷子菜,还没送到嘴里,就看到昭兰用审视的目光凝着他,让魏泫莫名心慌。 晚饭用得差不多时,孔明灯也送来了,昭兰几个小辈到一边燃起了灯,欢呼地看着灯笼越飞越高,汇入了千千万万百姓放逐的祈愿中,成了一道别样的风景线。 三千明灯,甚至比夜空中的繁星还要耀眼。 中秋夜这顿饭,是以昭兰的醉酒收场的。 昭兰放完灯后,只觉得思绪越来越迷糊,最后没了印象。 魏泫看着无知无觉倒在自己怀里的姑娘,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 跟父亲和小妹打了声招呼,魏泫将人打横抱起,回自个院子了。 醉酒的人没有什么自理能力,沐浴洗漱,都是魏泫抱着去的,此刻也只有魏泫这样一个身强力壮的儿郎能拿捏住昭兰这样一个醉鬼,将人洗刷干净了。 将人放在床上,帐子落下,婢女也将屋内灯火全熄了。 看着昭兰红润的双颊,魏泫上去轻啄了几口,本想再干些什么,但发现人真的醉成了一条死鱼般,这事一个人也没甚意趣,还是等着人清醒再说吧。 扭过身,将醉酒熟睡的少女拉到怀里,浅笑着睡去。 …… 八月二十那日,朔州城落了一场大雨,豆大的雨点将庭院的地面砸出了一片烟尘,芭蕉叶也被打得噼啪作响。 这场雨不仅来得很大,也来得猝不及防,昭兰看着外面的雨幕,不免有些心焦。 只因不久前,魏泫说牧民家的小犬满月了,可以抱回来养着了,一大早起来便去领小犬去了。 既然聘狸奴有章法,抱小犬也不会吝啬,魏泫临走前给主人家带了许多茶叶和盐糖,还带了一袋子肉干给小犬的母亲,就当是聘小犬回来了。 走之前还算是风和日丽,谁能想到才不到半个时辰便噼里啪啦落了大雨,魏泫没有带伞,怕是要淋成落汤鸡了。 果然,在昭兰又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拿着一把大大的油纸伞出去后,她看见了在雨里策马奔腾的少年。 正是淋着雨回来的魏泫。 看见昭兰等在门廊下,他速度更快了些,将马交给门房小厮,怀里鼓鼓囊囊地过来了。 昭兰立即就想给他撑伞,但还没靠近,魏泫就避开了。 “我身上衣裳都被雨水浸透了,你过来铁定沾你一身水,我自己撑一把伞就行。” 风雨里,魏泫的话语有些不够清晰,但配合着他的动作,昭兰也算是明白了意思。 雨里不是久待的地,一行人往芷兰院赶去了。 进屋后,热水早已备好,昭兰催促人进去洗个热水澡。 “这样冷的天,被雨淋成这样,怕是会得风寒,热水提前备好了,快去洗洗。” 魏泫本想说这点雨淋不出什么毛病,但想着一身湿漉漉得确实不好,不过在沐浴前将怀里的鼓鼓囊囊的小东西掏了出来。 是那黑白色的牧羊幼犬,虽然娇小,但虎头虎脑胖墩墩的,十分可爱。 由于是被揣在怀里,小犬并未淋到什么雨,只是有些蔫巴,被掏出来后,立即左看看右看看,这里嗅嗅那里嗅嗅,然后朝着昭兰摇尾巴,模样十分讨喜。 昭兰似乎一瞬间将魏泫这个可怜的落汤鸡忘记了,伸手抱起了这只小犬,稀罕得不行。 魏泫也没打扰她,径直接过婢女奉上的干净衣裳,去了浴房。 一番洗刷后,人干干爽爽地出来了,见昭兰还在抱着小犬,笑得像朵花。 “给它取个名字吧,叫铁将军,或者赛金刚如何,多威武。” 听到上半句,昭兰还欲赞同,但那个铁将军一出,昭兰朝魏泫翻了个白眼,埋汰道:“这么可爱的小犬,你竟给它取这样粗犷难听的名字,我可不同意。” 魏泫神色郁郁,讪笑道:“那你说叫什么?” 昭兰将鼻头眼睛黑黢黢又湿漉漉的小犬抱起,目光柔和道:“听过一个传闻,如果牲畜被赋予了人的姓,那下辈子便可以投胎做人,它便跟着我姓元,它是我的宝贝,所以它就叫元宝了。” 见昭兰用着那股满含爱意的目光看着一只小犬,魏泫有些吃味了,一口气喝下昭兰给提前备好的姜汤,龇牙咧嘴道:“它是你的宝贝,那我是什么?” 听着魏泫这明显是争风吃醋的话,昭兰无奈笑道:“你跟一只狗争什么,争赢了你难道会很有面子?” 魏泫撇了撇嘴,顿时觉得自己带回来一个麻烦。 罢了,谁叫她喜欢呢,瞧着那笑脸,魏泫都觉得心中雀跃。 喝了口八宝茶将嘴里的姜味压了下去,魏泫状似无意说起了一件事。 “对了,忘了告诉你,我跟父亲知会过了,准备下月初同你回金陵,又是一段长途跋涉,你提前准备准备要带些什么回去。” 这话一出,昭兰暂时连小犬也不稀罕了,整个人蹦蹦跳跳地扑到了魏泫身上,满脸惊喜道:“下月初,具体是初几呢?” “随你定了。” 魏泫笑着应道,语气柔和宠溺。 昭兰期盼这一日已经很久了,如今乍然听到马上就可以回去,她高兴地像什么似的,反复确认着。 魏泫环着她的腰,不厌其烦地说与她听,让昭兰面上的快乐愈发浓郁。 吧唧。 喜悦之下的昭兰毫不吝啬地在魏泫脸上落下一个重重很高的吻,月娘几个笑着低下头,同时心中也在为殿下高兴。 可以回金陵看看了,焉能不喜? 刚抱回来的幼犬不知新的主人为何这般一惊一乍,歪着小脑袋看着,眼神天真又懵懂。 第53章 夫妻二人确定了出发的日期后,便向金陵去了信,确保父皇母后知晓她的归期。 一转眼,到了出发那日,昭兰将能带的都带上了,看得魏泫直发笑。 此番倒没有上次送亲队伍那般冗长累赘,随扈只五百,本来昭兰还担心五百人不够,想多带些,魏泫信誓旦旦道虽数量比不上送亲时,但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是在军营中精挑细选的。 昭兰这才放弃了之前的想法,继续愉快地收拾着她的东西。 …… 季秋时节,草木凋零,大地一片荒芜,再没了春夏时的葳蕤。 一支军容整肃的骑兵队伍穿行在林中,最后听令驻扎了下来,忙忙碌碌地进行着扎帐篷还有喂马等杂事。 中间仍旧是簇拥着一驾华丽阔绰的马车,其后还跟着几架马车,是此次殿下的近侍所乘。 最后还有自朔州带来的财货物品,算是此次的回门礼。 天色微暗,伴着林间的轻风,不再是春夏那般解热,而是带着有些刺骨的冷意。 但胜在天高气爽,四方旷远,叫人心情不错。 就要入冬的时节,昭兰也不能再穿那些美丽但单薄的衣裙了,尤其她还有些怕冷,就算是在烧着炭火的马车里,也穿得厚实。 虽然马车中比外头暖和,但待久了也总会气闷,一听扎营了,昭兰便兴致勃勃地要下去。 不忘回头叫一声正在软榻上躺着,闭目养神的魏泫。 “下车透气了。” 这厮也学会了惫懒,大好的儿郎,外头有好好的马不骑,日日钻到马车里和她黏在一处,忒没出息。 随行的人都能看出,少将军就是想要同媳妇黏在一处,笑归笑,但心中都是理解的,毕竟要是自己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自然也是想寸步不离的。 既然是在野外,将士们难能不想去打个野味,魏泫临走前还打趣地问昭兰要不要一起去。 昭兰不可避免想起上次那等糟心事,知道他是故意调侃她,怒瞪了魏泫一眼,果断拒绝了。 “你自个去吧,我才不去,我要留在这放风筝。” 这都是芙蓉那小丫头顺手收拾的,说路上可以玩,便一股脑带了些七零八碎的。 现在看来倒是没错,这爽快的天气,甚至还有风,正适合放风筝。 “那便不去,今晚想吃什么,我去打些回来。” 背上弓箭,跨上马,魏泫扯着缰绳,回头问了昭兰一句。 “兔子吧,要是有鹿肉更好了。” 兔肉涮锅子吃,鹿肉烤着吃,都是极美味的,昭兰很难不喜欢。 “知道了,你等着就是。” 留了一句话,魏泫策马离去,背影端的是自信满满。 找了一片树少的空地,昭兰带着芙蓉去放风筝了。 放风筝前,昭兰让照顾元宝的婢女将元宝也放出来。 一出来,黑白小犬便撒欢跑到了昭兰脚下,蹭着她的小腿肚子。 此次出行时间不短,元宝太小,昭兰不舍得丢下,便将其一道带着了。 元宝很乖,不用牵绳子也不会乱跑,只会跟在主人身畔玩耍嬉闹,到了时间便睡觉。 昭兰放风筝也放得很安心。 那是一只金色神鸟凤凰图案的风筝,画师技艺出众,每一根翎羽都画得栩栩如生,飞在天上,乍一看倒像是真的凤凰。 想来是老天爷都在帮她,风力也变得越来越大,她的神鸟风筝飞得越来越高。 一转眼玩了许久,就在昭兰有些累了,想歇歇手,将风筝给芙蓉放一会时,风筝线嘣地一声断了,那只神鸟凤凰在昭兰的连声哀叹中飘飘荡荡地挂在了一个高枝上。 昭兰不舍得这只风筝,加上芙蓉这丫头竟只带了一个风筝来,便只能想法子营救她的神鸟凤凰了。 若是枝头低些,还能试着用石子打下来,但这棵树委实太高了些。 几个自称擅长爬树的将士自告奋勇要爬上去捞风筝,但竟也失败了。 正待昭兰一筹莫展,想着干脆不要了,回去时,营地那边传来了动静,想是打猎的将士们回来了。 魏泫放下猎物,便朝着昭兰这边来了。 一过来,就瞧见昭兰对着高挂在树枝上的风筝发愁,一看便知是没法子了。 正巧,魏泫还未解下箭,顿时有了个好主意。 “这是哪个可怜虫的风筝挂树上了呀~” 操着一口幸灾乐祸的腔调,魏泫走到昭兰的身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姿态。 放的好好的风筝被挂到了树上,昭兰心情本就不好了,现在还被他笑话,当下拧了一把魏泫的腰,将人掐的面目扭曲才罢休。 “你还敢在这说风凉话!” 没过瘾,昭兰甚至还想再来一下,但被魏泫躲开了。 “别别别,我是来帮你捞风筝的,快饶了我。” 昭兰停手,狐疑地看着他道:“难道你爬树技艺精湛?” 先前那几个都失败了,昭兰还猜想着魏泫还藏了一手? 魏泫抽出背后的弓箭,摇头否认道:“又不是只有爬树才能将风筝取下来,用箭也能。” 话音落下,一支长箭穿云破风,对着那只神鸟风筝飞驰而去,一箭射断了那根挂着风筝的树枝,风筝终于得救了。 芙蓉兴高采烈地去拾了。 昭兰也露出了笑,双眸泛着喜色夸了他一句:“还算是有用。” 将风筝捡回来接上,昭兰又玩了会,不过这回芙蓉识趣地没有凑上去,将位置让出去给了驸马爷。 这一场风筝放的昭兰酣畅淋漓,期间没少被魏泫占便宜。 回去的时候,猎物和饭食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肉香味飘散在冷冽的空气中,倒更吸引人了。 没有辜负昭兰的期望,魏泫打到了兔子和鹿,带着的厨子已经煮沸了锅子,也架起了烤炉,昭兰见状,忙净手过去享受美餐了。 将士们那边想必也是收获满满,聚在火堆旁忙活着 魏泫先是到将士们那吃了几口肉、喝了几口酒便又黏到了她跟前。 向来是行军打战多有炙烤野味的经历,魏泫一手烤肉技艺出神入化,配上各种精细的酱料,差点没让昭兰香掉了舌头。 今夜肚子都撑得圆圆的。 出行在外不似家中方便,又是秋冬,便不用日日沐浴,只简单擦洗即可。 入睡前,魏泫仍旧是躺在身边哀怨地看着她,昭兰仍是心硬如铁。 被这样哀怨的眼神瞧久了,昭兰忍无可忍转身捶了他几拳。 “都说了这段时间不可,营帐外都是人,要真依了你,我白日还怎么见人?” “给我老实睡觉,回金陵再说。” 嫁给一个武人就是这点不大好,精力太过旺盛,一天到晚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 被说了一通的魏泫也知是这个理,但就是浑身刺挠不得劲,唯余叹息。 少见魏泫摆出这副落寞的可怜模样,昭兰竟还有些心软,双手环住他的腰,凑到他耳边轻哄道:“你忍忍,到了金陵加倍补偿你。” 说这话的时候,昭兰也有些脸红,但效果很显著,魏泫的情绪立即昂扬起来,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老实睡觉了。 要问为何只是亲脸而不是别的地方,那便是一句不敢。 此次回门比起上次可以说是轻装简行,速度也快了不少,让归心似箭的昭兰很快到了金陵。 信已经提前一日送出去了,想必父皇那边已经派人来接应了。 果不其然,在将士通报已经到了金陵城门口时,昭兰探出头去看,果然瞧见了一队进军候着,瞧为首的将领,似乎是何将军。 送她的人是何将军,来迎她的也是,父皇倒是知道有来有回的。 除此之外,城门口还停着一驾看着朴实无华的低调马车,昭兰本没多想,然等到了跟前,同何将军才说了两句话,就卡见马车里呼啦啦出来了不少人。 “母后!” “长姐、四姐!” 昭兰惊喜地喊出声,将三人抱了又抱,高兴地都不知说什么了。 “好了,这还是在外面,别哭得跟小花猫似的。” 姚皇后也双目通红,但不忘给女儿擦眼泪。 两个姐姐也是又叹又笑,觉得这一见好似隔了好多年一般。 母后说,二姐有了身孕,近来正孕吐难受的厉害,便没来。 “那三姐呢?” 昭兰也没瞧见三姐那个冤家,有些好奇。 听昭兰问起三姐,母女几个都是叹了口气。 最后还是四姐悄悄凑到自己耳边说得,言三姐近来得了一个极喜爱的男宠,可那人是个坚贞不屈的刺头,可将三姐愁坏了,昨夜更是为了追那个夜半出逃的男宠冻坏了,今日直接起了热,便卧病在榻,没能来。 昭兰又是都不知道该笑还是哭了。 然哭着哭着,想起了自己此番还带着夫婿,忙回头去看魏泫。 少年正沉默地看着,眉梢带着浅浅的笑,十足地乖巧沉默。 等到昭兰和姚皇后的目光都看过来时,魏泫才姿态谦和地行礼。 “魏二见过岳母,长姐、四姐。” 少年身姿挺拔俊秀,态度谦和端正,是长辈最是喜欢的模样。 姚皇后也算是从丈夫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将这对冤家之间的事听了一耳朵,只觉得荒唐又有趣。 “二郎多礼了,都是自家人,快随我们回去吧。” 知道了女儿同女婿的两情相悦,姚皇后对魏家二郎愈发满意了。 两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朝着金陵皇宫行去,这一路,有岳母和妻姐在,魏泫倒没好意思再去黏在昭兰身边,换作骑马行在一侧,展露出一个英武儿郎应有的姿态。 知晓小夫妻一路奔波,姚皇后便先让女儿女婿先回了寝殿,将满身尘土拂去。 对于昭兰来说,回到娘家的第一件事,便是去乾元殿找父皇算账。 魏泫这算是告一段落了,父皇这个帮凶可还没过问。 没有按着母后先前说得吃过饭再去拜见父皇,昭兰直接披着湿漉漉的头发杀过去了。 魏泫被拉着往乾元殿走的时候,还一头雾水的。 “不是用完饭再去吗?怎的这么急?” 只见昭兰头也不回地说了句:“去找我父皇算账!” 尽管没有明说要算双目账,然做了亏心事还告诉岳父的魏泫立即就意会了。 她要去算那桩自己刚挨过去的账。 魏泫顿时不敢吱声了,内心为岳父默哀。 轻车熟路地到了乾元殿,昭兰逆着光踏进去,将正在用午膳的平熙帝筷子都差点吓掉了。 不仅是猝不及防出现的小女儿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更是因为小女儿那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再看看后面跟着的心虚地频频给他递眼色的女婿,他心噗通噗通地跳,知道山雨要来了。 “吾儿来了,要不要坐下用饭?” 平熙帝扯出笑,满脸的牵强。 昭兰见到这般心虚的父皇,更是诡异一笑道:“好啊,可是在用饭前,女儿有件事想同父皇聊聊呢。” 此话一出,平熙帝笑容更僵硬了,魏泫更是乖巧在后面站着一声不吭。 好半晌,守在殿外的宫人就听见,殿里头宣阳殿下挥斥方遒,而自家陛下回应甚少,且基本都是有些理亏造成的唯唯诺诺,吞吐难言。 至于驸马爷的声音,她们更是从未听到,要不是亲眼瞧见驸马爷进去了,她们都要以为殿里没这个人。 良久,里头没了动静,就看见宣阳殿下带着驸马爷走出来了,一脸的爽快解气。 而驸马爷则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第54章 正文完 时光飞速流淌,一转眼就到了四姐成婚的日子。 是日,天朗气清,微风徐徐,是个天公作美的景象。 因着第二日要参加四姐的婚宴,不好闹得太厉害,昨夜魏泫便收着些,千忍百忍地只闹了一轮,便熄灯歇息了。 就像是半途中说得那般,昭兰到了金陵城没少补偿他,魏泫日日都瞧着神清气爽的。 昭兰除了某些时候特别疲惫,然总体来说也算是畅快,芙蓉总说她近来气色愈发鲜妍了,这让昭兰都有点不好意思。 婚礼同昏礼,不必起得太早。 嫁去朔州的这段时间,家中变了许多,不仅是二姐那边有了身孕,三姐为一个倔强的郎君操碎了心,还有长姐那边。 有一日,昭兰去找长姐,进去就看见顾昀那家伙在亭子里对着长姐抚琴,奏得还是《凤求凰》,不仅顾昀在笑,长姐面上也一改往昔的淡漠,竟也带着柔和的笑。 昭兰看得眼珠子都差点掉出来了。 后来一问才知,顾昀这家伙痴缠得厉害,以赘婿入了长姐的门,只求长姐给个机会。 想必现在便是得了准许,在长姐面前使劲浑身解数卖弄。 昭兰觉得这厮真是活该,落到今天的地步,也是他的造化。 不过当着长姐的面,昭兰并没有说这些有的没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允不允,还是看长姐自己的心思。 魏泫在金陵很是受欢迎,金陵城那些儿郎们都很喜欢叫上他一道去打马球,斗鸡走狗的。 再多的就是去酒肆中饮酒,那种寻欢作乐是万不敢的。 都是自小在金陵长大的,哪里会不知道宣阳公主的性子,敢拉她的夫婿去一些腌臜地方,被知道了,不得被收拾死。 再说这位魏二郎倒是得了何驸马的真传,是个二十四孝好夫君,很会守夫德。 对此昭兰还算是满意,夜里浅浅夸了他几句,也多允了他一次。 四姐成婚那日,夫妻两兵分两路,一个去灵犀殿陪新嫁娘,一个去同两个姐夫去拦门去了。 顾昀此刻勉强算个姐夫,以文章辞赋拦新郎,魏泫自然是以射术武艺,而二姐夫那个滑头的,便是想些旁门左道的来使坏。 不用想昭兰都知道安家姐夫此番不会太容易。 皇宫中再次洋溢着喜气,入眼皆是一片艳丽绯红。 昭兰到灵犀殿的时候,四姐刚沐浴完,一张脸上尽是将要同心上人喜结连理的娇羞幸福。 说实话,这种和心悦之人顺顺当当有了婚约,再结成夫妻的情路,昭兰觉得甚是美好。 昭兰忍不住想着,若是她与魏泫是青梅竹马来的,那会是什么感觉? 会从小便玩得来,还是两人时常对着干? 昭兰真心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想到这个可能,昭兰笑意不断。 三个姐姐都住在宫外,昭兰是来得最早,紧接着是长姐、三姐,最后是身子不适的二姐。 四姐说,二姐这身子貌似就是昭兰远嫁没几日诊出来的,到现在已经有五个月了,肚子十分显眼,像是揣了个什么。 当说起这个,长姐笑着回她道:“可不是揣了个孩子。” 二姐有了孩子,面上也总是带着一种温暖柔和的笑,昭兰知道这是身为母亲才会拥有的,就像是母后也常这般对着她笑。 长姐的心绪看着也不错,想必是顾昀近来表现得不错。 三姐就不大一样了,偶尔唉声叹气的,不用问姐妹几个都知道是因着那个倔强的小郎君。 姐妹几个也知道三姐正难过着,也不去戳她的痛点,只努力地传授着自己所知不多的经验。 昭兰就是其中经验还算丰富的,各种劝解三姐。 “不是我说,三姐手段还是不要太过强硬,有的人就是吃软不吃硬,三姐学着以柔克刚,攻心为上,人心都是肉做的,那小郎君又不是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铁定会心软的。” 元昭云没想到有一天竟会被小妹指点如何拿捏郎君,,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看来小妹将魏家妹夫调教得很好,都能指导你姐姐我了。” 如今家里都知道了昭兰干的乌龙事,知道了昭兰在外头寻男宠寻到了魏家二郎头上,笑话打趣的同时也赞叹一声姻缘天定。 这事虽乌龙,但当真是巧合又幸运,误打误撞让小妹寻到了喜欢的良人。 然她们也很好奇这桩误会后来是怎么解开,或者说平息的,毕竟小妹出嫁前还生无可恋、整日拉着个苦瓜脸。 一看就知道那魏家小子没吭声,将小妹继续逗弄了。 “话说,你和魏家妹夫的事如何善了的?” 想到这个事,元昭云连自个的不愉快也忘了,兴致勃勃地八卦起来。 其他几个,包括今日的新妇四姐也一脸的求知若渴,昭兰见状,也不藏着掖着了,将这事慷慨激昂地说了一遍。 也就是看在喜婆妆娘都还没曾过来,灵犀殿都是自己人,昭兰才敢将自己这等私事说出来。 从一路上的故意挑逗再到新婚夜她大发雷霆,将人一顿打骂,最后把人折腾够了才给好脸色,一番话听得几个姐姐啧啧称奇。 就连三姐元昭云都钦佩起自己这个妹妹了,连声赞她驭夫有术。 在几个姐姐的打趣下,昭兰渐渐红了脸,好在妆娘喜娘还有一堆人接二连三涌过来了,解了昭兰的危机。 四姐心疼夫婿,目光在三个姐妹身上扫过,不禁联想到几个姐妹的夫婿都是难缠的,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将话说出来。 拜托她们去同那几位姐夫妹夫的说说,让拦门的时候手下留情。 姐妹三人又是一阵笑,将四姐笑得差点抬不起头来。 这个任务便落在了昭兰身上,加上坐不住的三姐,两人说笑着往外走了。 一路上,昭兰也将三姐那个倔强小郎君的来路套出来了。 那小郎君原是个提前来京城寻亲的,但因为颜色好人又傻被骗进了南风馆,一直坚贞不屈,恰好被来寻欢作乐的三姐瞧见,觉得新鲜便带了回去。 本以为就是个需要调教一番的,没承想犟得像头驴,让三姐大动肝火了许久,偏生三姐还越来越稀罕人家了。 日暮降临,冬日的黄昏总是来得很快,随之而来的还有长生侯家的迎亲队伍。 一堆人扎在宫门口,都在看热闹。 昭兰本想着安六郎想要过关进来也得好一会,然她人还没到那,就看见安六郎喜气洋洋地带着一群傧相进来了。 昭兰和三姐都诧异了。 眼看着完成任务的魏泫几个人跟着进来,尤其看着直奔小妹而来、堆着一脸笑的妹夫,元昭云识趣地走开去向那两个便宜姐夫打探消息去了。 “怎么回事,四姐夫怎的这样神速,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把你们三给拿下了?” 不是昭兰看轻四姐夫,顾昀也算是文采斐然,娶长姐那年也是金榜题目,直入翰林院。 魏泫就不必说了,战场上一刀一剑练出来的,不说勇冠三军总也不会差。 更别提二姐夫那个脑子灵活心思腹黑的,竟这么快就结束了,昭兰实在是意外。 魏泫牵起她的手,也不管周围还有许多人瞧着,神色惬意地指着眼前一片熙熙攘攘的人群道:“看见眼前这一片海了吗?” 魏泫说这话时,眉宇间神清气爽,丝毫不见一丝痴了的迹象。 可这话…… “你说什么胡话,哪里来的海?” 忍不住探了探魏泫的额头,想看看他是不是生病把脑子烧傻了。 魏泫失笑,将昭兰的手拿下来,朝着正急吼吼往灵犀殿那边走去寻人的顾昀和何斐怒了努嘴道:“是我和他们一起放的水,成海了。” 明白了这话什么意思,昭兰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都不知说他些什么了。 这下不用交代了,三个都是懂事的。 话毕,两人也跟着去凑热闹,眼看着安六郎神采飞扬地将四姐迎出来,一人坐上婚车,一人骑上高头大马,缓缓离开了皇宫,往长生侯府归。 昭兰同魏泫手牵着站在人群中,看着缓缓发动的婚车,感慨道:“我们姐妹五个,也算是都各有归处了。” 虽然三姐没有成亲,但又怎么不能说现下不是她所选择的归处呢? 至于长姐,昭兰算是发现了,一日夫妻百日恩,长姐对那顾昀还是有些感情的,加上顾昀努力表现,估计日后长姐那自有他一份地方。 魏泫仿佛受到了这股喜气的传染,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 “瞧四姐与四姐夫那模样,就如同我们一般。” 不要脸地又夸了一遍自个,少年面上的笑灿烂过了头,仿佛今日是他做新郎。 昭兰故意气他道:“你本来可不是要同我说亲的,我原本想着,我上头有好几个姐姐,再怎么轮也轮不上我,计划以后在金陵找个俊俏伶俐知我心意的郎君,与他一辈子待在金陵好好过日子,没承想两个姐姐速度那样快狠准,生生将我这个小妹推了出来,这才有了和你的婚事,你就该多谢谢我两个姐姐。” 一番话听得魏泫直皱眉,但想到如今自己抱得美人归,思路又清楚了许多。 “这说明我们是天作之合,你看,你本是最不可能嫁我的,但还是这般阴差阳错地同我做了夫妻,若不是月老专门给搭的红线,我都不敢相信。” 昭兰默然,也反驳不了什么,这事确实太巧,加上自己寻男宠兜兜转转寻到魏泫头上,昭兰都怀疑这是上天安排的姻缘了。 算了,反正最后也合了自己的心意,挺好。 牵着魏泫的手,昭兰就要乘车去长生侯府吃席,突感对方身子一顿,没拉走。 “你怎么不走?” 回头,见人一副想起什么大事的严肃模样,昭兰还以为他是落了什么东西没拿。 只见魏泫忽地抚上她的鬓发道:“我们好似一直都未曾结发。” 昭兰神色一愣,将新婚夜的那场闹腾细想了一遭,煞有其事地点头道:“好像是诶。” 双肩被握住,昭兰对上少年一本正经的脸,就听到:“等回朔州,我们在成一次亲吧。” 昭兰先是一怔,后笑骂道:“你别太幼稚。” “我认真的,我们再成一次亲吧。” 对上魏泫热忱的双眸,昭兰突然明白了些许,她们大婚那日不仅没有结发,也不曾像天下所有新婚夫妻那般甜蜜。 这或许是个遗憾吧。 喧闹的人群中,昭兰听到自己应了一声好。 纵使身畔萦绕着无数嘈杂的人声,两人却能清楚地听到各自蓬勃有力的心跳。 能于这广袤的世间寻到一个命定的良人,亦是一种天大的幸运。 【正文完】 第55章 番外 醉酒 自金陵回到朔州,已是年后,连花灯节一起过了。 原本两人也没打算留在金陵过年,只说多待一些时日,毕竟回一趟金陵不容易,魏泫深知这个道理,便没有急着赶回去。 反正边境如今更安分了,还有父亲坐镇,他也不是那么急着回去。 这一待便被留到了年后,昭兰都和魏泫说笑起小姑子定是要念叨她二人了。 因而,年一过完,夫妻两便快马加鞭赶回去了,同时还盘剥了父皇不少好东西,将父皇整得心肝疼。 多日未见,小姑子将两人想的慌,好几日都来缠着昭兰这个嫂嫂,将魏泫都挤到了一边,叫人那几晚都气哼哼的。 元宝也从一个走路都颤颤巍巍的幼犬变成了它的父母那样挺拔矫健的成年牧羊犬,整日精力都很旺盛,在府里撒欢。 好在将军府占地不小,勉强也可以让元宝遛弯,不过顾念着牧羊犬的天性,昭兰还是会时不时带着它去城外跑马。 每当那个时候,元宝浑身上下都会写满快乐,在草场上同旁的牧羊犬一道玩耍。 也许是这种犬类的血脉天性在作祟,尽管没有被训练过如何驱赶羊群,元宝每次看见别的牧羊犬开始驱赶自家羊群,便会凑上去,学着它们,像模像样地一起驱赶,无论是牧羊人还是昭兰,都时常看笑。 刚入春,温度还没有完全暖起来,出行仍需披着斗篷御寒。 温度偶尔会出现反复升降的情况,忽冷忽热的,让人不敢小觑。 某日,天气又比前两日降了许多,还刮起北风,吹得人脸疼。 昭兰本计划今日去跑马,但因为太冷便取消了。 正巧厨房那边送来了许多白果和栗子,昭兰突发兴致,准备今夜烤些栗子白果什么的,配上一壶温酒,定然舒坦。 不过昭兰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选了个真正不会醉人的青梅酒。 魏泫回来时,白果和栗子已经上了端了上来,昭兰还弄来了几个梨和橘子准备一同烤着吃。 屋子里烧着地龙,地板上又铺着厚绒地衣,一屋子都暖烘烘的。 昭兰沐浴过后,只穿着单薄的寝裙,两只脚丫子也不曾着罗袜,光溜溜地展露在外。 头发也是简简单单绾成一个单螺髻,甚至两鬓还有些松散垂下的碎发,烤炉中红通通的炭火将少女白净的脸颊映照得一片红润。 魏泫自军营回来,带着一身的冷气,萧瑟又冷寂。 进入屋子的那一刻,就被屋内的甜暖给削去了。 魏泫先是将目光落在了浑身慵懒闲适的昭兰身上,眼神不受控制地在那雪白的颈项上飘忽了一阵,紧接着看见那双赤裸在外面的双足,脱下大氅就走了过来。 “就算是屋子里暖和,也不能不穿袜子,凉气自足底生,若是病了到时候又要喝苦药,何苦呢?” 魏泫知道她的身子远不如自己壮实,感觉好似随便冷一冷就能生病,娇弱得很。 昭兰正拿着镊子拨弄着烤盘上的白果,听魏泫这絮絮叨叨的,也不在意,靠着小几,满不在乎道:“哪里会到那种程度,地龙都烧得那么旺,何况地衣那么厚,就算是朔州再冷都不怕,你多虑了,我脚可一点都不冷。” 魏泫听了这话,挑着眉头走到昭兰跟前,蹲下。 也不在乎旁边还有人在,他握住了昭兰半掩在裙摆下的脚,感受着温度。 明明是从冷风飕飕的外头回来的,那双手却暖得吓人,甚至比她的脚都暖。 因着魏泫手暖的缘故,纵然昭兰其实脚上也不凉,但这番对比下,竟也落了下乘。 “还说不凉,我摸着便觉得不热。” 对于驸马爷这时常亲昵的举动,月娘等人都见惯了,也不觉奇怪。 然昭兰还是会有些窘迫,被这般握着脚摸索,总会让她这颗已然装了许多不干净东西的脑袋联想起什么,比如在某些时刻,他也总喜欢这般握着,让本就处在惊涛骇浪中的自己更难以自持。 昭兰不能再让自己这般胡思乱想下去,将魏泫的手拍开,拉扯回自己的脚,反驳道:“是你的手太热了,衬得我脚凉!” 魏泫也不反驳,笑而不语。 昭兰以为他放弃了,转头继续去烤她的美食们。 才拨弄了几下橘子,就看见魏泫拿着一双罗袜过来,捏着她的脚踝往她脚上套。 昭兰连着哎了几声,正给梨翻着身,也不好乱动,就这样成功被魏泫将袜子套上一只脚。 既然这样,昭兰也就放任他继续套另一只脚了。 “犟驴一般。” 昭兰甩了甩被罗袜束缚住的双脚,低声嘟囔了一句。 魏泫也不回嘴,拿着衣裳就去里头沐浴了。 出来的时候,烤炉上的栗子已经飘出了香味,橘子也被烤得酥了皮。 魏泫顿觉腹中空空,提议道:“不如再搬个炉子过来烤些鱼肉,正好不用让厨房那边备晚饭了。” 昭兰一听也觉得不错,忙吩咐人去办了。 厨房效率很快,才大约一刻钟,就将切好的各色肉片整整齐齐地端了上来,一看那鲜红柔嫩的模样,便知是极新鲜的。 炉子和酱醋辣椒碟也通通备好了,只等主人挑选。 炙烤美食本就是一桩趣事,魏泫未假于人手,非常自觉地炙烤起来。 厨娘的刀工很是精湛,那肉片备切得极薄,只是在红通通的炉火上烤制一会,便完全熟了。 魏泫本就擅长,加上动作麻利,竟赶上了昭兰,肉和白果栗子差不多时间熟了。 两人离得很近,自己的碗碟里开始堆满了肉,昭兰怕错过了最美味的时候,将手里的活歇了,扭头去吃肉。 “你也吃,别光顾着烤了,肉很多的。” 昭兰边吃便催促魏泫,只觉少年一张俊脸备炉火映照得更浓丽俊俏了。 昭兰顿时胃口更好了,深觉秀色可餐是顶顶有道理的。 “就快好了,你吃就是。” 见昭兰的碗里堆不下了,魏泫才慢悠悠开始吃起来。 天色不早了,二人也不用仆从一直在身边守着,便让月娘她们回去了,待吃完了再传人进来收拾残局。 吃得腻时,昭兰便饮下一杯青梅酒,顿时就爽口了。 魏泫的目光起起落落,几番停在那壶青梅酒上,心中有了个好主意。 “光吃有什么意思,不如玩点有意思的?” 微魏泫托着腮,一双凤眸带着逗引,面庞映着灯火,时刻牵动着昭兰的心弦。 她有些意动,接话道:“什么有意思的?” 魏泫没有第一时间回应,到博古架上一通翻,翻出了一副骰子。 “我们摇骰子,谁的点数大谁赢,赢的人可以问输的人一个问题,输的人必须说真话,如果不能应答,便要罚酒。” “玩不玩?” 魏泫摇了几下骰子,神色诱惑,眼眸弯似新月。 鬼使神差的,昭兰没受住诱惑,点了点头。 本想着,自己这青梅酒怎么喝都醉不了,便不带怕的,然下一刻,发现魏泫拿来了平素他用来小酌的烧春,昭兰有些不愿意了。 “我能不能饮自己的酒,你那酒太烈,我酒量很差的。” 昭兰可不想没摇几次骰子自己就成死猪一般,那太没意思了。 魏泫不急不徐道:“不行,你那青梅酒就如同水一般,对我实在不公平。” “也许你运气好,总能摇到大点数,何况你只要能答得出,怕什么酒烈?” “这样吧,你若是答不出,每次饮一口便是,不让你一杯全饮下。” 昭兰一听,觉得也挺有道理,再配上魏泫最后的一句补救,她顿时没了意见,两人开始玩起了骰子。 第一局便是昭兰赢下了,她顿时生了底气,满脸都是笑。 “既是你赢了,便随意问吧。” 夹起一筷子肉送到嘴里,魏泫姿态坦荡。 看着魏泫无所畏惧的模样,昭兰兴致勃勃问道:“你第一次见我时是什么想法?” 这无疑是个难回答的问题,魏泫有些纠结,但也不好胡扯,他还是艰难地将真话吐露了。 “那时,我只觉你莫不是疯了,竟直接从画舫上跳下来,要不是我接住你,怕不是掉下来要将我的小舟砸翻喽~” 这句真心话一出来,昭兰险些气笑了,逮着人就是一顿捶。 不过这对于魏泫来说就是挠痒痒而已,任由她去了。 “难道就没有别的什么?” 昭兰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好歹跳船之前还交涉了几句话,难道就只剩下她英勇跳船了? 看着昭兰愤慨得小脸通红,魏泫生了些哄人的意思,低咳了两声,小声补话道:“有的,觉得你浑身都在发光,很好看。” 这话说得虽然没有多么华丽精巧,但却让人很直白的感受到其中隐含的意思。 昭兰立即就不气了,面上挂满笑意。 对视间,昭兰隐约间看到魏泫发红的脸颊,知道他不好意思了。 欢快之下,她抱住了对方,亲了一下他的面颊,以示奖励。 偏生第二局又是她赢,昭兰更有底气了,又问了魏泫一个会让他脸红的问题。 “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两人自认识来,昭兰都感觉好像一直是自己在付出一腔热情,也不知魏泫是何时对她动心的。 这个问题比先前那个更刁钻,魏泫沉吟了许久,脸都有点憋红了,还是没能开口。 昭兰的敏锐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她盯着魏泫别扭到了极点的脸,将心头的猜想说了出来。 “你不会……第一面便喜欢我了吧?” 若是后面被自己征服了,那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但这个反应。 莫不是起先就中意自己了,所以才不好意思说? 不得不说,昭兰这回抓住了关键点。 乘胜追击下,昭兰看见对方更加不自然了,甚至会不自觉地去搔自己的面皮,这是魏泫紧张无措下才会有的小动作。 “还真被我猜对了,是就是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两彼此彼此。” 昭兰咯咯笑出声,臊得魏泫直接猛喝了一杯,然后大口吃肉,做出忙碌的姿态。 这两个问题问得可谓是让昭兰心情舒畅,然后面几局,昭兰仿佛将运气耗光了,全是小。 只见魏泫扬着恶劣的笑,像是终于等到猎物的猛兽,嘴角噙着笑,将一个个昭兰压根不能招架的问题抛了出来…… “你喜欢我重一点还是轻一点?” “我亲什么地方你最舒爽?” “你最喜欢我用什么姿势?” …… 第一个问题就砸得昭兰眼冒金星,更别提后面接二连三的,昭兰都要烧着了。 “你怎能问出这么不要脸的问题!” 又羞又气,昭兰脸红的能滴血,怒瞪着他。 魏泫丝毫不慌,甚至还选了个更为舒服的坐姿,淡笑着应道:“反正就你我二人,说些闺房秘事有何不可,又不会让第三个人听到。” 这话说得没错,但委实是苦了昭兰,她努力了好几次,也没说出来,只能认栽地去饮酒。 大抵是因为心神大乱,她忘记了自己只需喝一口的规则,次次都将一杯酒喝进了肚,嗓子眼火辣辣的。 “糟了。” 待喝完,昭兰才想起先前定好的规则来,低骂了一声。 她的酒量着实丢人,尤其还是这般的烈酒,区区几杯她怕是都要丢脸。 偏生后面几局那骰子就像是投靠了魏泫一般,次次都是她小,而魏泫这张嘴也问不出什么干净的问题来。 昭兰难免又饮了酒,就算后几次她想了起来只饮小小的一口,也于事无补了。 “不玩了不玩了~” 烤盘上,只剩下零星的白果和栗子,肉倒是剩的不少,但很快被姿态悠闲的魏泫三两口解决了。 收拾了剩下的东西,魏泫又是猛灌了一大口酒,倚着凭几,目光如水般迷离,欣赏般地看着姿态乱七八糟的姑娘。 人俨然已经醉糊涂了。 “这才几杯,就软成面团了,果然和说得一样没用。” 饭也吃完了,人也醉倒了,魏泫便唤人进来将屋子收拾了。 月娘和芙蓉便负责拉扯软成面团的昭兰洗漱,好在昭兰在月娘手里还算是老实听话,乖乖顺着洁牙净面了。 将主子收拾干净送上了床,月娘几个又安静地退了出去,将一切交给了驸马爷。 吩咐厨房煮的醒酒汤也很快好了,魏泫只是开门取个醒酒汤的功夫,回来光景就不一样了。 也不知那面团一样的人是怎么从床上下来的,魏泫一到内间就看见少女小小的一团在地上乱滚。 地衣厚实,躺一躺倒也没什么大碍,但躺久了便容易着凉。 这样想着,魏泫将醒酒汤搁在案上,俯身想将人抱到床上去。 然还没靠近,地上的姑娘就像是受惊了一般,睁着她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着他,一脸的防备。 “你是何人,怎么在我房间,出去!” 很好,醉得都不认识他了。 大约是觉得太滑稽,魏泫忍不住笑出声,也不去抱人了,两手叉腰,气定神闲地低头看着在地上扭来扭曲的姑娘。 “你好好看看,你确定你不认识我?” 魏泫想不通,一个人醉酒还能认不出自己的男人。 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相信。 醉醺醺的昭兰迷迷糊糊看着上方含笑站着的小郎君,混沌的脑子继续作祟。 “你离得太远了,我看不清,你再凑近些。” 完全是一副见陌生人的反应,魏泫叹了一口气,依言蹲下身来,让昭兰好好辨认。 只见那个醉鬼痴痴看了他几息,然后伸手捧住了他的脸,当成玩具一般揉捏了几下道:“小模样倒是长得可以,许婚了没有?” 醉酒后的人有一点倒是没变,就是对他的色胆。 魏泫看着傻乎乎的姑娘,忽地有了个好玩的想法,并且付诸了实践。 “殿下怕是忘了,我是三殿下送给您的男宠,您允诺了让在下今夜侍寝的。” 魏泫就看见,少女迷蒙的眼睛逐渐睁大了,震惊的同时还有一丝丝跃跃欲试。 “你说的是真的?” 昭兰简直将什么都忘了,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嫁到了朔州,有了驸马,只当自己还是在金陵皇宫未出嫁的公主。 想了想三姐确实是会给她送男宠的性子,然她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看出了昭兰那仅存的一点疑惑,魏泫再接再励道:“当然,要不然你的侍从怎能让我在殿下的屋子里,当然是您允了呀。” 昭兰听着也觉得有理,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魏泫抓住空档,捏住了昭兰的腰肢,眼神暧昧地示意道:“那殿下,咱们去床上吧。” 那眼神太过热辣,醉酒后情事一片空白的昭兰哪里见过这等阵仗,面颊顿时染上了两团红晕,咬了咬唇点头了。 “三姐真是厉害,从哪找到的这样俊俏合我心意的小郎君,明日定要好好谢她才是。” 醉了酒,便没有什么能说没有什么不能说了,就算是一些羞答答的心里话,昭兰也如拉家常一般说了出来,听得魏泫一边抱着她走一边轻笑。 “怕是殿下明日没力气去谢了。” 又是一句暧昧不清的话语,魏泫将人平放到床上,回身将帐子落下。 下方的巾子早早地就被安置好了,熟知殿下月事时间的月娘知道,除了那几日,其余日子备上总是没错的。 落好床帐,魏泫回头看见乖巧躺在床上看着他的姑娘,神色既懵懂又局促,倒真像是头一遭的模样。 魏泫觉得今夜真是有趣极了,也觉得自己这想法有趣极了。 他直视着昭兰的双目,气定神闲地脱着身上的衣裳,每一个动作都显得诱惑非常。 若此刻昭兰清醒着,定会嘲讽他故意引诱,精心设计,可惜现在的昭兰已然糊涂了,只会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脸蛋越来越红。 她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在梦里。 衣裳之下,是少年郎精壮流畅的肌肉,虽然有些疤痕,但只会让人觉得更加威风凛凛。 尤其是纨裤之下的那玩意,简直让人心惊。 昭兰的呼吸肉眼可见地急促了起来,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身上的寝衣。 眼看他脱完了自己的,又来脱她的,昭兰心都差点跳出胸腔了。 本想阻拦,说一句自己来,但也不知怎的,对方熟练地像是脱了无数次,她话还没出口,自己就光溜溜的了。 那具身躯滚烫又硬朗,像是一块硬邦邦的石头,一双手掌,一张嘴灵活地游移在她身体的每一处,本就软成面团一样的身子彻底化成水了。 直到将军剑指玉门关时,昭兰才从浑浑噩噩中回过神,低头去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当真是吓了一跳。 “你怎么生得这般吓人?” 忍不住感叹了一下,昭兰目不转睛抵看着。 魏泫刚就绪,准备披挂上阵驰骋一番,就听到这句懵懂惊叹的话。 魏泫拿出了些耐心,没有急着上阵,学起了大禹过门不入的一套,让本来还专注看他的昭兰气息紊乱不已。 “哦?有多吓人?” 面对醉得不识人的昭兰,魏泫总想逗逗她,看她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比我看的册子上那些都吓人。” 醉了的昭兰说出的话也很让魏泫满意,听得他兴致大起,顷刻间贴近,引得昭兰惊呼了一声。 这一声不仅有不适,还有些惊诧。 既入了城,魏泫也不闲着,动作带动垂落的发丝来回轻晃。 细细感受了一会,昭兰一边喘一边惊诧道:“母后同我说头一遭会很疼,但我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刚刚虽然也有点不舒服,但应该是你太大了才不舒服的,也没有很疼诶。” 听着身下少女傻乎乎的嘀咕,魏泫也不解释,只觉得醉酒后的她当真是有趣,看来以后要找机会多骗她喝几次才行。 一轮结束,感受到对方已经不在了,刚想动一动,就被人提着腰翻了过来。 正当昭兰纳闷他为何这般做,扭头想问问他时,就被欺身上来的人吻住了,再不能说话。 同时,那个比册子上所有人都可观的玩意也跟着过来了,只不过这样的角度,好似更难以承受了。 昭兰的闷哼声被吞下,帐内的春光被那一层帐子锁得严严实实,只有零零碎碎传出的粗重呼吸声,还有高低不一的柔柔轻哼声。 又是一个荒唐又酣畅淋漓的夜。 第56章 番外 花灯节 时光荏苒,冰雪消融,又是一年春来。 这一回,昭兰赶上了朔州的花灯节,正满心欢喜地为快要到来的佳节做准备。 去年仲夏,昭兰本以为魏泫都忘了在四姐婚仪上说得幼稚话语,早已忘了要再成一次婚的事。 事实证明,他还是很幼稚,特地选了与成婚同一天的日子,让小姑子将自己骗出去跑马,称自己去军营办正事,实际上是自己在家偷偷布置。 不过这厮也知道这事有些羞耻,只在自个院里撒欢,没有多大动静。 然饶是如此,将军府的下人几乎也都知道的七七八八了皆在私底下偷笑他们少将军的行径。 昭兰什么都不知道,只在和小姑子回来后,看到芷兰院满院子的披红挂彩,她愣了好半天都没敢进去。 还是一身喜服的魏泫出来将昭兰给拉进去的。 起初昭兰的脑子还糊涂着,没转过来弯,问了句:“你这是又要娶媳妇了?” 话一出口昭兰就反应过来了什么,也想起了曾经在四姐婚宴上两人探讨的话。 想收回自己那句荒唐话,但也来不及了,被魏泫快准狠地敲了一下脑袋。 “瞅你说得什么混账话,快随我回去换嫁衣。” 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昭兰被拉进了屋子换上嫁衣。 自不必再问他要做什么,一切都已经很明了。 接下来的事都在昭兰的意料之内,挑盖头,饮下合卺酒,还有最重要的结发礼。 看着魏泫小心翼翼将两人的头发编在一起,又找了个锦囊装起来挂在帐顶,那虔诚的模样,看得昭兰笑的同时又心中泛着丝丝缕缕的甜。 然,刚感动完,就被按着婚礼流程走的魏泫按倒在了床上,度过了一个激烈热情的“新婚夜”。 自那日起,两人结发的锦囊就挂在床帐上,昭兰对它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大汗淋漓时它在上面晃个不停,就如同魏泫一般。 花灯节前,锦囊的带子不知怎的松开了,锦囊也掉了下来,魏泫见了蹙着眉非说是凶兆,巴巴去庙里求了个姻缘绳回来,将锦囊牢牢系上了。 这事被昭兰笑了许久,不过魏泫丝毫不在意,他只会在晚上用行动来回报嘲笑他的昭兰。 …… 天幕渐暗,满城灯火燃起。 朔州城的街道很是宽阔,感觉比金陵的街道都要更甚一筹。 四通八达的街市如今挤满了人,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华美花灯。 有官方承包的灯棚,也有街市上商家包揽的彩灯,主街还有一棵巨大的灯树,上面尽是流光溢彩的花灯,满城都被灯火的辉煌包裹着,丝毫没了夜的沉寂黑暗。 刚入春,寒气未退,为了出去看灯,昭兰裹了个厚实的斗篷,又捏了个手炉,准备了万全才出发。 一路上皆是灯火璀璨,昭兰好不容易盼到了下车的时候,欢快地像一只小鸟。 魏泫紧紧跟在后头,生怕她一个不小心摔了碰了的。 随着少女轻快活泼的步伐,发髻间的珠玉钗环也在灯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辉,不时闪着魏泫的眼睛。 他看着发髻上有些歪斜的蝴蝶流苏步摇,魏泫帮忙扶了扶,忍不住埋汰道:“花灯节人挤人,年年结束后大街上都是姑娘家遗落的簪钗,你偏戴这么多,到时候被挤掉了可别后悔。” 昭兰听罢,不以为意道:“怕什么,不是还有你吗,你帮我看着,要是有簪子掉了,你就跟在后面捡,这样我就不会丢东西了。” 在金陵时昭兰也是被挤掉过钗环首饰的,但她不是因噎废食的性子,不会因为怕挤掉钗环便不打扮。 反正她也不缺这些,何况还有一个大活人看着,昭兰更不在意了。 说完,她继续在人群里转来转去,害得魏泫都怕她飞了,紧攥着她的手,如今夜花灯节上数不清的眷侣一般,徜徉在人海中。 路过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丈身畔,昭兰看着草棒上插着的红艳艳的山楂果,突然嘴馋了买了一串。 老丈乐呵呵地给她挑了一串最大最红艳的,临了,还祝福了一句:“永结同心”。 花灯节一对对的有情人太多了,老丈丝毫不怀疑眼前这对少年男女的关系。 可惜的是,那根冰糖葫芦,昭兰只热度上头啃了两颗,便丢给魏泫解决了。 一路上亦是如此,昭兰看什么都想吃,但每个顶多吃上两口,剩下的便都塞给魏泫,反正他胃口大,都能解决。 对于昭兰塞过来的东西,魏泫也不计较地照单全收,全吞进了肚子里。 一路吃下来,两人都吃得七八分饱。 “卖花喽,卖花喽,这位阿兄,要给姐姐买朵花簪上吗?” 人潮中,一个瞧着机灵的小姑娘凑上来,她提着一篮子刚摘的鲜花,脆生生地给自己招揽生意。 小姑娘卖的花很多,迎春玉兰栀子梅花应有尽有,姹紫嫣红的,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昭兰并没有说话,只是给魏泫比了个眼神。 成婚许久,魏泫也算是将这姑娘的脾性摸了个七七八八,一瞪眼他便知她在想什么。 魏泫立即便去买花了。 深知昭兰喜欢艳丽硕大些的花朵,魏泫目光掠过了迎春玉兰那种,挑了一朵开得正艳的粉色山茶。 小姑娘笑盈盈地接了比这朵山茶价值多许多的卖花钱,说了几句吉利话,便锁定下一对眷侣去了。 “想戴在哪,是侧边还是后边?” 将粉色茶花在指尖转了几圈,魏泫比了比昭兰的头发,笑吟吟问道。 “就左边吧。” 昭兰侧身,将脑袋往魏泫那里凑了凑。 魏泫将多余的花枝折去,轻轻将粉色茶花簪在那乌黑的发髻上。 余光瞥见路人投来的打趣笑容,昭兰蓦地有些脸热。 很奇怪,都成婚这么久了,昭兰有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脸皮很薄,禁不住外人调侃打趣。 “好了。” 簪好花,魏泫收回手,怎么看怎么满意。 目光一转,看到昭兰面上绯红,魏泫眼眸轻转,神色带着几分轻挑,凑到昭兰耳畔道:“怎么脸红了,是想到我们昨晚了吗?” 一语惊起波浪,昭兰差点没烧成猴屁股。 昨夜里二人玩了些新花样,想起来她腿肚子都打软,偏生这厮还要在这人山人海中提起,愈发让昭兰羞窘。 “吃你的东西去,少说些不干不净的!” 将手里吃剩下的枣泥糕一把填到魏泫嘴里,总算是让人噤了声。 花灯节这日,街市上还会有许多杂耍表演,两人循着人声到了最热闹的一个圈子外,准备瞧瞧里头的情景。 可惜这里早已经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了,前面的观众还人高马大的,昭兰根本看不到。 转头一瞧,同样人高马大的魏泫气定神闲地看着里头的情形,时不时还发出啧啧的声响,明显是来逗引她的。 “里头在表演什么?” 昭兰好奇问他,同时又连着在原地蹦几下,但都是无用功。 “是胡人的幻术,精彩绝伦。” 又逗引了她一句,昭兰急得不行,看着魏泫那个头,忽地生了个主意。 叉着腰指着魏泫道:“你蹲下,驮着我看。” 盛气凌人的,活像是在欺负人,要不是朔州百姓识得这是他们少将军,都要以为是哪家赘婿了。 不过当公主的驸马,终究是有点那方面的意思了。 魏泫就知道这丫头想了什么主意来闹腾他,听到这番带着几分骄纵的话,魏泫一点也不意外,也不拖沓,随即蹲下了,示意她上来。 花灯节本就是有情人亲昵的时候,何况她们本就是夫妻,再亲昵些又有什么干系? 美滋滋地坐在魏泫的脖子上,扶着他伸过来的手,她随着对方的站起逐渐看到了里头的表演。 昭兰发现也没有很精彩,这些幻术她在金陵都看过的。 顿时,没了意趣,拍了拍魏泫的胳膊,示意放她下来。 “怎的,觉得没意思?” 见昭兰兴趣缺缺地下来了,魏泫含笑问道。 “确实,差不多都看过,没意思。” 扭头看向魏泫,发现因先前她坐在那,他衣领外翻着,有些凌乱。 昭兰下意识踮脚去给他整理,面上神色柔和恬静,眼眸淬着说不出的温柔情愫。 魏泫低头看着那双眼睛,没忍住,亲了上去,在那双犹如蝶翼般的眼睫上辗转了几息,惊得昭兰闭了闭眼,笑骂道:“你这是做什么,眼睛有什么好亲的。” 唇瓣被少女纤长的眼睫扫过,麻麻痒痒的,被这话勾起了弧度。 “你哪里都好亲的。” 这不禁让昭兰又回忆起了些羞耻难言的事,双眸含怒掐了他一把,再不理他。 然魏泫倒是往上扑了,将人扯到怀里,咬着耳朵道:“今晚回去再给我亲亲?” 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诱惑,昭兰听得心口一阵火热,身子也被这句话激出了些生理反应。 “这里这么多人,你就不能不说这些。” 昭兰压抑着胸腔中的羞愤,压低声音斥道。 魏泫丝毫不带怕的,若不听那话,只看那潇洒自如的神情,任谁也猜不到这厮正说着一些诳言浪语。 “人多又怎样,周围吵成那样,我又没喊出来,只叫你一个人听见,你不觉得这般很刺激吗?” “刺激你个头!” 昭兰都不知道骂他什么了,人如果不要脸就没有弱点,此刻的魏泫正是这样。 正在两人一个逗人,一个被逗时,天空炸开五彩绚烂的烟花,那光彩,几乎照耀了整个朔州。 今夜的烟花是魏泫专门找烟花匠人打造的,每一支都能炸出图案绚丽的烟花,甚至还有一身着华美衣裙,挽着惊鸿髻的美人图,随着烟花炸开,美人也渐渐展露在天际,朔州城中的每一个百姓都能看到,更是能认的出来。 他们朔州城的少夫人,宣阳殿下,最爱挽惊鸿髻,此烟火,也是出自将军府的手笔,意思不言而喻。 在昭兰附近的百姓,纷纷看了过来,虽然里头没有一丝恶意,但那样直白的目光还是将昭兰看羞了,一个绷不住一头埋进了魏泫怀中,引得周围百姓都在偷笑。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怪不好意思的。” 抬头对上少年乌黑亮泽的双眸,昭兰既羞涩又幸福。 魏泫紧紧环着那截柔软的腰肢,语气轻而缓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他们是在祝福我们,以后的每一年花灯节,我都会带你来看烟花,就算是老了,也得让儿孙将我们抬去。” 似乎是想到了那个场景,昭兰笑出了声,声音中不自觉带着一丝哽咽道:“那不得被人笑话死,我才不要,就在自己家里看,烟花也在门口放。” 魏泫蹭了蹭少女柔软的发,笑着应声道:“好,一切你说了算。” “我们还有许许多多个岁岁年年,只要你不会腻烦便好。” 昭兰笑中带泪,驳斥他道:“怎会腻烦,我只觉远远不够,都想与你再续百年、千年姻缘才好。” 听着昭兰的祈愿话语,魏泫亦是叹息道:“我亦是。” 烟火还在持续,就如同这场灯会,绚烂不绝。 漫天烟火中,无数男男女女相视一笑,情愫静静流淌着,融入万千灯火中。 此刻,昭兰眼中只有那个自己一眼钟情的少年郎,而少年郎眼中,也只有那个灿烂明媚的姑娘。 一如当年画舫相遇,两人对视的一瞬,天地为之寂静。 第57章 番外完 先婚后爱 孟秋时节,热意退散,朔州城被初秋的凉意笼罩着,走街串巷的百姓和茶酒客也换去了夏衣,褪去了满心浮躁。 这一日,满城的仕宦权贵都接二连三地朝着将军府涌来,魏家门口车马络绎不绝。 这一日,全朔州城的百姓都领到了将军府的喜饼和喜糖,大街小巷、茶肆酒楼都在议论今日的盛况。 还有许多百姓兴致勃勃地跑到将军府附近围观,想看看这全城一等一的热闹 只因今日是他们少将军迎娶新妇的日子,新妇是当今圣上的幺女,宣阳殿下。 身为土生土长的朔州百姓,他们可能不知晓这位殿下是何种性情模样,但总归觉得他们少将军那样的少年英才就该配这般金枝玉叶的姑娘。 这场婚事,不仅被平熙帝放在心中,也被全朔州城的百姓放在心中。 魏将军家如今就那么一根独苗苗,如今也终于娶妻了,那生子也不远了,魏家后继有人了。 身为朔州城的黎民百姓,他们也算是为将军家捏着一把汗,时刻记挂着魏家的后嗣问题。 魏将军家这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可不能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存在疑虑,记得上次赐婚时,那道赐婚圣旨还被拒了,如今又应得干脆利落,转眼就将公主娶进门了,这前后变化倒是有些快。 不过这不是小老百姓喜欢探究的问题,他们只知道将军家有了大喜事,街头巷尾都是谈论这事的商贩百姓。 这场婚礼从白日持续到夜里,酒宴欢畅热闹,宾客出口闭口皆是祝福之语,让魏戍笑得嘴都合不拢。 对比魏戍,今夜的新郎便没有那般热情了,虽不至于拉着脸,做出不情愿的模样,但熟悉他的人都能看出他兴致缺缺,姿态不甚热络。 还算体面周正地招呼着今夜的宾客,一杯接一杯地接下宾客的敬酒,尤其是军营中关系好的兄弟,敬起酒来丝毫不客气。 这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戌正才罢休,宾客尽欢,拖着半醉不醉的身子被家中仆从扶着回去。 大厅内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宾客,魏戍看着一身酒气的儿子,将人叫过来,嘱咐道:“这里差不多了,就交给为父,你回去吧,殿下还在等着你。” 瞧见儿子面上一闪而过的郁燥,魏戍有些头疼,好声劝说着。 “你也松了口,人也娶来了,婚仪也成了,殿下从此便是你的妻子,你便该好好善待人家,何况殿下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不远千里跋涉而来,正是孤单害怕的时候,你今夜可千万别欺负人家。” 魏泫又是一口酒下肚,尽管浑身沾染着酒气,但面色正常,眼神也还算清明。 天生的好酒量让魏泫应付了这么多宾客还清醒着,这让他第一次觉得有些烦闷。 还不如让他醉死过去呢,这样他就不用去应付那个娇公主了。 他打听过了,宣阳公主元昭兰,是今上的幺女,也是最受宠溺的,也正是因此,脾气骄纵泼辣些,又爱华服美裳,性情奢靡安逸。 这些种种,都说明了他刚娶的妻子是个十足的金陵娇花,还是最不好伺候的那一种。 想起这个,魏泫就头疼,恨不得现在就装昏,可他只能想想罢了。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既应了,就应当直面风雨才是。 尤其父亲又千般万般叮嘱,他总不能到这个时候了再临阵脱逃。 罢了,不就是个姑娘,他再凶恶的敌军都应付的了,还能怕娇蛮些的新妇? “知道了,这里就麻烦爹了。” 小妹魏湘也催他快去,笑得眉眼弯弯的,那模样好似今日是她入洞房一般。 魏泫则是在心里叹了口气,丝毫感受不到人生四大喜事之一的快乐。 走出正厅,魏泫踏着初秋寂寥的夜色,抬步往新婚院子走去。 新房内,龙凤喜烛燃得正盛,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一个身形窈窕的新嫁娘孤孤零零地坐在喜床上。 一方大红的盖头将少女的面容遮盖殆尽,看不见神情,也看不出心绪。 眼前一片刺目的艳红,低头是自己同样艳红的嫁衣裙摆,昭兰此刻十分地紧张,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摆。 尽管月娘和芙蓉先前已经竭尽所能安慰劝说了她,但摊上这门婚事,昭兰真是有苦难言。 她本就不想远嫁到朔州来,不如金陵繁华不说,更关键的是此一去,想见家人一面都难上加难了。 更何况,她猜想自己这位夫婿可不是什么如玉君子,翩翩郎君,听闻魏家二郎膀大腰圆,五大三粗,黝黑粗犷…… 昭兰是有几分相信的,能在沙场上战来战去的,能是什么孱弱儿郎,定然生得人高马大,威武雄壮。 昭兰越想越难过,恨不得当场哭一鼻子,但想到她的威猛夫婿马上就要来了,她不好新婚夜丢人,只能继续深呼吸平复着心情。 没关系,她如今的公公是个很好的人,先前拜高堂时,对着她言语温和又袒护,想必以后自己也不至于太难过。 忽地,昭兰听到新房外传来了脚步声,那脚步声沉重,根本不是女子的脚步声。 能在此刻过来的男子,定然是她那夫婿无疑了。 昭兰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心绪再度因为这道脚步声被搅弄得天翻地覆。 她下意识攥紧了衣裙,心跳如擂鼓一般密集,吵的她差点听不清外头的说话声。 “驸马爷。” 这三个字分外的清晰,至于她夫婿的声音,有些模糊,昭兰没有听清,只大概听到一个嗯声。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然后再是一声,阖上的房门将两个连面都还未见过的夫妻关在了一处。 她的夫婿似乎在外间踌躇了片刻,才拖着脚步慢慢走过来。 昭兰听到珠帘被拂动发出的清脆灵动的声响,但此刻对于昭兰来说一点也不动听。 怎么办,要过来了! 明知道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但昭兰还是想挣扎一下。 脚步声来到了内间,但并没有来到她的跟前,她甚至看不见对方的半点身影。 规规矩矩地交叠着双手,昭兰手心都快要出汗了。 脚步声又来了,但好似不是朝着她这边来的,只行了几步,昭兰听到了椅子发出的轻微吱呀声。 他坐下了。 意识到这点,昭兰愣怔了片刻,盖头下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不应该先过来揭了她的盖头,然后说些话促进一下感情最后进入正轨吗? 虽然昭兰内心也有些排斥,但对方不按着这等正常流程来,她又觉得忐忑了。 这是什么意思? 空气随着两人的沉默而变得更加冷寂,甚至逐渐尴尬了起来。 就这样,这种气氛足足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昭兰受不了了。 “你怎么不掀盖头,再不掀我可就自己掀了!” 要杀要剐直接来,这样晾着算什么意思,只会让她原本就忐忑的心更煎熬罢了。 还不如来个痛快。 抱着豁出去的心思,昭兰气哼哼地说话了。 “呵呵~” 几息过后,昭兰听到一阵轻笑,意外的没有她想象中的粗犷,反倒是清朗富有朝气。 就,还挺好听的。 紧张的氛围下,昭兰脑子不合时宜地飘过这个念头,自己都觉得荒谬。 但,也正是自己这一句话的作用,对方动了。 昭兰听到衣料摩挲过椅子的沙沙声响,很快,眼前出现了一双红色的锦靴,是魏家二郎过来了。 原本,魏泫还没有做好应付这个娇公主的准备,便想坐下来沉思一番再去揭盖头,然刚发了一会呆,就听到少女那气冲冲偏又分外娇憨的声音。 魏泫被勾起了些兴趣,觉得这姑娘倒是挺有意思。 魏泫伸出手,挨上了盖头的边缘,向上一掀。 没有给昭兰太多反应的时间,忽地眼前一片刺眼的光亮,盖头被挑开。 猝不及防的亮光让昭兰下意识闭了闭眼,过了几息才适应过来。 视野再度清晰时,昭兰看清眼前人的模样,神色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什么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莽汉,而是一个身形清隽挺拔的少年郎。 不只是那副身子值得夸赞,那张脸更是生得俊美昳丽,唇畔挂着的笑如同三月的春风,呼啸而来,吹得她这棵桃花树簌簌作响,落了一地的粉色花瓣。 昭兰看着那张脸,顿时有些哑口无言,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魏泫也没有说话,只一双眼眸静静地凝着,似乎在出神。 两人就这般对视了许久,还是魏泫先行反应了过来,眼底情绪翻涌,一条腿顺势踩在脚踏上,笑问道:“怎么,刚刚不是还很厉害,现在怎么变成呆头鹅了?” 上来便笑话她,昭兰不愿意了,顶着红润的脸颊反驳道:“你才是呆头鹅,你全家都是。” 局促之下,昭兰连反击的话都显得那么幼稚无力,竟又让对方笑了。 “可你现在也是我的全家,自己骂自己倒是真行。” 又掉进了一个坑里,还是自己给自己挖的,昭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膝盖上的裙子都被她揪成了一团,这一幕被魏泫眼尖瞧见了,逮住机会就逗弄道:“你很紧张?我瞧你那裙子都要被你揪烂了。” 昭兰猛地松开手,直视少年的眼眸,理直气壮地反驳道:“谁成婚不紧张,难道你不紧张?” 眼中像是燃了两簇小火苗,衬得那双眼眸愈发明亮透彻,让魏泫心中阵阵涟漪。 悄无声息的,他耳后红了个遍,但拒绝承认自己的心事。 “我又不是你这等面皮薄的姑娘,胆子小的吓人。” 昭兰看着他神采飞扬的面庞,有些反驳不了。 是了,他看着游刃有余,哪里像她,心跳得跟有人擂鼓似的。 一回神,发现人顺势坐在了自己身边,那副硬朗滚烫的身躯也紧挨上了她,透过层层衣料传递到她身上,连着她的心一起发烫。 下意识躲了躲,往旁边挪了挪。 他坐过来,是打算做些什么了吗? 胡思乱想间,昭兰脸都要烧起来了。 魏泫余光瞥见少女裙摆下躁动不安的足尖,魏泫挖空心思想要寻些话来,忽地想起先前刚掀起盖头时少女诧异至极的神色,他有了开腔的由头。 “你先前见我第一眼的时候很诧异,为何?” 诧异、疑惑、不可置信。 这是魏泫那几息间在对方眼中看见的,他有些好奇。 昭兰性子本也不是扭捏的,见人问起了正经事,心绪渐渐平复,直言不讳道:“我本听闻你不长这样,方才见了你觉得意外而已。” 魏泫再次被挑起兴趣,继续追问道:“听闻我长什么模样?” 听这话,昭兰忍不住又扭头瞧了魏泫一眼,那张仿佛为她量身打造的昳丽面庞映入眼帘,昭兰心里就跟开了花一样,嘴也不自觉放开了些。 “听闻魏家二郎是个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的莽夫,我不喜欢这般的。” 说到最后,昭兰还撇了撇嘴,有些嫌弃。 她虽不喜欢孱弱的文人士子,但也绝不喜欢五大三粗的壮汉,观感太差了。 少女生动的小表情成功被魏泫捕捉到了,他忍不住勾唇笑出来,再接再励道:“那现在如何,觉得我这般的如何,可有不喜欢?” 被对方的笑晃花了眼,昭兰一不小心就没控制住,将心里话秃噜了出来。 “你自是一等一的俊俏,我很是喜欢。” 嘴皮子太快,昭兰想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说出这等不压抑表明心迹的话。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昭兰感觉脖子都红了。 这才第一面,她这般是不是有些狂放了? 自觉丢脸地将脸扭过去,昭兰不想再说话,免得被诈出更多不体面的话。 这样的她好没出息,只是一个照面就被夫婿的脸迷得忘了先前的一切,好似她多好色一般。 而她不知的是,自昭兰那狂放热情的话一出来,魏泫面上便溢满了笑,一双眼眸亮如星辰。 他知道昭兰这是害羞了,没有动她,只是又凑近了些,耳根子红红地哄了句。 “我亦是如此。” 不需要千言万语,只这短短五个字,昭兰心情顿时开阔了。 压根收不住唇畔的笑意,昭兰心中的喜悦几乎化成了实质。 正待昭兰不知回些什么时,对方很好的又开了个话头。 “你饿不饿,厨房备了饭菜,要不要吃点?” 魏泫觉得新嫁娘忙碌了大半日,应当都是饿着的,他觉得有必要吃一顿解解饿。 昭兰感受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立即点头应道:“要的要的。” 先前倒是偷吃了些糕点,但糕点哪有饭菜诱人,她现在恨不得吃一头猪。 魏泫看着小鸡啄米一般的姑娘,又注意到了昭兰头上沉甸甸的冠子,想着吩咐备饭前将这压人的冠子取下来让人舒服些。 “我帮你将冠子取下来吧。” 昭兰扶了扶沉重的脑袋,一时觉得对方倒是很贴心,嗯了一声将脑袋凑近了些。 乌云一般的发髻贴近魏泫,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女身上的一股淡淡暖香,甜丝丝的,丝毫不腻人。 魏泫心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挑了起来,手脚也跟着僵硬起来。 他本就低估了女子婚冠的复杂难解,如今又心神荡漾,哪里能解得开。 不仅如此,还好几次扯痛了昭兰,这让昭兰有些一言难尽,终是忍不住了。 “行了,行了,瞧你笨手笨脚的,还是让我的婢女来弄吧,你去传饭,再让她们进来。” 头皮被扯痛了几次,昭兰也不羞涩了,气鼓鼓地埋汰今夜才认识的夫婿,语气中一闪而过的嫌弃。 魏泫抿着唇,也知道自己被嫌弃了,但很快又自我调节开了。 也不拖沓,麻利地起身去吩咐了。 很快,月娘和芙蓉等一众婢女进来,神色都夹杂着些许喜悦。 芙蓉那丫头,更是挤眉弄眼地,不时朝着她的新婚夫婿那边瞥,让昭兰臊得脸热。 昭兰知道芙蓉什么意思,心中也升起了淡淡的庆幸。 在新婚之前,她们都知道昭兰害怕这魏家二郎当真如传言一般粗犷,毕竟哪个姑娘不想自己嫁个容貌姣好,姿容俊美的夫婿? 如今一照面瞧见驸马爷容貌,芙蓉和月娘便知这一关殿下定然是极满意的。 远嫁让殿下心中郁结,但愿驸马爷这等出色的容貌能让殿下心情好些吧。 月娘手巧,温柔细致,三两下就将昭兰的冠子和发髻摆弄好了。 紧接着就是服侍沐浴。 热气蒸腾中,芙蓉不时打趣着,说得昭兰害臊不已。 人长得不错,瞧性子,还算是知道爱惜体贴妻子,目前看来,抛却自己远嫁朔州的事,昭兰觉得这个驸马属实是合她心意。 新房内,见新婚妻子去沐浴了,魏泫便坐在喜床上发呆,不时拨弄着上面的桂圆红枣什么的。 然看着那些寓意早生贵子的玩意,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渐渐红了脸。 待昭兰从浴房出来,他脸上的红润还未消除,神色有些发窘。 生怕昭兰看到他的异样,魏泫拿着换洗衣裳进了浴房。 昭兰本觉得他急匆匆的有些疑惑,但饭菜在这时被端了上来,昭兰的注意力就被分走了。 她忙坐下,开始填饱自己的肚子。 魏泫出来的时候,人正大快朵颐着,吃得分外香。 这让魏泫也生了几分饥饿感,也坐过去一块吃了。 刚成婚的小夫妻谁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只偶尔瞥对方几眼,看得月娘一行人哭笑不得。 用完饭,经过了最后的洗漱,月娘等人退了出去,新房中再次只剩下小夫妻两人。 人在尴尬的时候总是会找些事做,就算是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魏少将军也不例外。 他闷不做声地将上面的花生、桂圆这些硌人的东西收拾下去,背影忙碌的很。 昭兰站在旁边,看着那些寓意生子的东西,不自觉又想起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一颗心怦怦跳。 “咱们还有结发和合卺礼还没完成……” 似乎是出于不想让那事来得太快,昭兰灵机一动,想起这两桩大事。 魏泫将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收拾完,听到这话,也恍然想起,忙拿起了床头小几上的剪刀,那是提前为结发礼备下的。 桌子上,也备了两只金杯,旁边是装着合卺酒的银酒壶。 两人各自从自己的发间剪了一小撮头发下来,相互缠绕在一处。 只这个发丝相缠的情景,两人都看得耳根子发热,觉得莫名新潮澎湃。 等到两股发被装进锦囊中,魏泫问道:“该将这锦囊放在何处为好?” 昭兰随口答了句:“这是个私密的东西,找个咱们日日能瞧见的地方就好。” 然后这只锦囊就被魏泫挂在了床帐上,后面随着床晃得尤为欢快。 紧接着,魏泫去倒了两杯酒过来,昭兰有些迟疑地接过,魏泫注意到了遂问道:“怎么了?” 昭兰诚实相告道:“我酒量奇差,这酒会不会很烈?” 魏泫指尖轻点了点酒杯边缘,摇头安抚道:“无碍,怕耽误正事,合卺酒都是不烈的。” 这话虽解释了昭兰的问题,但也挑逗了双方的心弦。 魏泫暗自骂了自己一声,脸也跟着泛红了。 两人甚至都不敢对视,只默默绕臂将合卺酒饮下了。 最后,两人都拘谨地站在窗前,像两只呆鹌鹑。 “你习惯睡里边还是外边?” “我可能习惯于早起练武,你……” 正巧,昭兰是个爱睡里侧的,忙不迭顺着话道:“巧了,我习惯睡里头。” 说着,人爬上了床,钻进了被子里,平躺着,那板板正正的身板一看就是太过紧张造成的。 魏泫心脏也活跃得厉害,尤其在跟着爬上床,将帐子放下后,看着少女那怯生生偷瞄过来的羞怯眼神,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脸。 这也是魏泫属实没能想到的,金陵来的娇公主竟如此合他的眼缘,他很难去排斥对方,甚至很想亲近对方。 果然如父亲说得那样,或许他与她便看对眼了呢。 深呼吸躺下,他身子热,也没好意思去拉扯被子,便一身轻地躺着。 还是昭兰意识到自己占了全部的被子,心怀愧疚地将匀了一半给他盖上。 天转凉了,要是因为自己占了被子让他第二日染上了风寒总是不好的。 只是一会,被子里便染上了些少女的馨香,魏泫不自觉耸动了鼻子轻嗅了几下,心火欲盛。 两人硬邦邦地平躺了好半晌,就在昭兰差点都要放松准备睡去时,对方嗓音发涩地开口了。 “愿意吗?” 只有短短三个字,但蕴含着魏泫滔天的欲念。 昭兰起初没有领会,诧异地嗯了一声,扭头看他。 “什么?” 不需多解释,当昭兰看到身侧夫婿那充满热烈的眼神后,她便全懂了。 心中的羞窘让她拿胸前的被子盖住了自己,心中天人交战着。 事已至此,她也不能再跑回金陵去,夫婿俊美合眼,瞧着也是个不错的,她有何好拒绝的? 这是她今夜刚得的夫婿,天经地义的,有什么不可以? 想通了这一点,昭兰觉得自己没必要在这事上犯倔,痛痛快快一点自己也开心。 她的驸马,瞧着当真是英武,就不知届时是不是真的英武了。 记得人正等着她的回应,昭兰鼓起勇气,主动环上了少年窄瘦有力的腰身,用行动暗示了对方。 而在被子外,见昭兰躲进去,没有第一时间给他回应,魏泫以为她不太愿意,脸色刚要一暗,就感觉道一具软软的身子靠了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魏泫眼神大亮,一把将昭兰头上的被子掀开,对着那张他早已觊觎的红润双唇吻了下去。 一瞬间,火花四溅,情愫在空气中崩裂开来。 魏泫的唇瓣离开昭兰的双唇,往下游移轻啄时,昭兰得了空闲,细细喘息着在他耳边轻声拜托道:“你、你待会轻些,我、我是头一遭,我怕疼。” 少年一双唇同样是嫣红润泽,于百忙中抬起头道:“谁不是头一遭,不过我记下了,会轻些。” 随着话音落下,被子里接二连三抛出了衣物,细细看去,都是今夜二人身上的衣裳,还有些贴身的小衣…… 费了好大的力气,两人才经过初期的磨合,成功达到了夫妻一体。 帐顶上,那只刚系上的锦囊随着晃动不断摇曳着,让昭兰本就迷离的眼眸愈发看不清,她脸红似血地嘱托正卖力表现的夫婿慢一些、轻一些,但效果甚微。 适应了初期的不适,昭兰逐渐也尝到了甜头,微蹙着的眉头逐渐舒展开来,配合着节奏忍不住发出抑扬顿挫的羞耻声音。 这一夜,刚认识的小夫妻都沉浸在对方给予自己身与心上的极致快乐,沉醉不知天地为何物。 被折腾得疲惫不堪的昭兰是在最后一次,魏泫抱着她喘息的臂弯间睡着的,等她再醒来时,正是翌日晨间。 她颤动着双睫睁开眼,第一眼便是少年微笑着凝视她的模样,瞧那劲头,像是不知凝了她多久。 “醒了?” 问了一句废话,但是昭兰乐于回应他。 “嗯。” 少年弯着眉眼,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嗓音如三月春风,和煦得仿佛带着暖阳。 “休息好了咱们再起来,去见过父亲后我带你去外头瞧瞧如何?” 纵然再疏离,经过昨夜的极致亲昵与缠绵,本就相看两欢的两人,关系瞬间拉近到了极致。 “好啊,正想出去走走呢。” 如昨夜一般,一头扎进对方的怀中,只不过这次昭兰的动作熟稔多了。 听着少年蓬勃有力的心跳,昭兰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其实前路也没有那么差,不是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