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坠落之夜的来客》 1、龙与血 王都被围困的一百零一天,天空飘起了小雪。 铅灰色的天空像凝固的腐坏牛奶,低沉地压在头顶。细小的雪粒近乎垂直地无声飘落,一融入城墙或者土地,便很快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传来,无论好的或是坏的。死亡人数几乎不再新增,可冰原狼军团却也依然没有任何要退兵的意思,它像是一头虎视眈眈的野兽,只待王城加穆摇摇欲坠的城墙最终坍塌的那刻,便冲上来将整座城市拆吞入腹。 诺拉安静地站在一面花墙之后,一墙之隔的凉亭中,贵族男人们正在为她的去向而争论不休。 “城内现在这个情况,能打仗的士兵已经不剩几个,粮食很快也要吃完了,看清现实吧,只靠武力,我们没有任何胜算!诺拉公主美貌无双,把她献给黑暗首领,如果她能俘获他的心,说不定还能为大家谋求一条生路。” “我坚决反对!”一个人大声反驳,“公主代表着凯恩的荣誉和尊严,我们怎么能将她像一件物品一样随随便便送出去?这是对国家的莫大羞辱!” 另一人嗤笑道:“国家都要没了,谁还在乎那点尊严?罗纳德大人,现在的重点是我们得活下去,不顾一切地活下去。” 没人再提出反驳意见,又有一个人问:“可我听说黑暗首领向来不近女色,唯一的情人只有他那把‘幻影’,诺拉公主虽然像夏天的清晨一般美丽,却也未必能使夜隼昏头。而且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她这次还会自愿献身吗?” 一阵沉默后,诺拉听到了弟弟丹尼尔疲惫的声音:“公主那边不用担心,我晚点会去找她谈谈。” 诺拉垂头微微一笑,无声地转身离开。 克里曼宫中已经不剩多少守卫或者仆人,诺拉独自一人上到最外侧的城墙上,加穆城中一片萧条,由于长时间缺乏粮食,所有平民都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在食品发放点后排起了长队。 一名骑士走到了她身边。 “公主。”骑士低头致意。 “伊里奥爵士。”诺拉点头还礼,“冰原狼军团今天有动静了吗?” “没有,看来他们打定了主意等加穆粮草断绝后,以最低的代价拿下我们。” 诺拉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你认为他们会屠城吗?” 伊里奥爵士沉默了。 冰原狼军团横扫整个洛克特兰大陆,所向披靡。通常情况下,他们不会伤害平民——除非是在征服过程中啃到了硬骨头,在攻下城池后,他们便会以屠城作为报复。 而加穆的城防到这天为止足足支撑了三个多月。 突然,骑士皱起眉:“公主,你闻到奇怪的味道了吗?” 本来无风的天气,却刮起一阵异常的北风,诺拉转过身,她闻到了,空气中似乎飘来了硫磺的气味。 有什么东西正从北方的天际飞来。 先是小小的一条缝,颜色暗红,好像天空被什么东西抓出了伤口。慢慢地,伤口被越撕越大,大到诺拉能看清是什么东西在天空中盘旋—— 那是一条本应绝迹于传说纪元的魔龙。 “所有人找地方隐蔽!快!”伊里奥骑士看清后马上大喊,城墙下正在排队领取粮食的人们听到了呼喊,却只是麻木地抬头看向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龙!是龙!快隐蔽!”诺拉深吸一口气,也不顾形象地大喊出来。人们却仍然呆呆站在原地,或许是觉得他们在唬人,毕竟这块大陆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龙了;或许他们觉得,被活活饿死并不比被龙焰喷死来得痛快。 魔龙飞行速度极快,直到它硕大的红色双翼掠过头顶时,所有人才终于反应过来,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他们纷纷无头苍蝇般跑开,四处寻找隐蔽物。 巨龙张开嘴,炽热的龙焰自它口中喷出,黑烟伴随着滚滚龙焰升腾而起,一条街道瞬间融化为灰烬。 发出警报后,诺拉马上在伊里奥爵士的陪同下一起走下城墙,可龙的飞行速度远比他们想象中要快,才走到一半,便有一道阴影自他们头顶闪过。 “小心!” 诺拉只听到伊里奥爵士这么喊了一声,接着他把她整个人扑倒在地,一阵灼热的火光闪过,骑士的身子重重抖了一下,接着便不再动了。 过了许久,诺拉才僵硬地站起来,她的裙边有些被烧糊了,但在骑士的保护下,身上并没有受伤。有生理性的泪水自眼眶滑落,诺拉颤抖着回身看去—— 骑士的半边盔甲已经融化,而他化作焦炭的身体永远和盔甲粘连在了一起。 是夜,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丹尼尔来到了她的房间,诺拉穿戴整齐,端正地坐在沙发上等他。她的眼神中透着淡漠的厌世感,面容却仍然精致美丽,宛如极寒冰川中盛开的雪莲。 “姐姐,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丹尼尔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诺拉淡然地抬起头,“我没有异议,就如你们所愿,把我献给那位大人吧。” —— “让他们进来吧。” 得到首肯后,诺拉跟在伊利亚公爵身后,进入了营帐。 营帐中的布置很简洁,几盆炭火,一张大桌子,一面墙上挂着加穆附近的地图,几名军官站在两侧。面对着大门的方向摆放着一扇颇具东方风格的屏风,没有看见黑暗首领夜隼本人。 公爵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离屏风最近的一名年轻军官一眼,军官往旁边使了个眼色,公爵马上会意,朝着屏风的方向微微鞠了一躬,道:“日安,夜隼大人,我是伊利亚公爵,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拯救加穆人民的生命。” 屏风后没有任何回应,那名年轻军官咳了一声:“这得看看你们的诚意。” 伊利亚公爵朗声说:“我们将献出所有贵族的私产,包括土地、庄园和黄金财宝。” 没人做出回应,所有军官都玩味地看着公爵,等他继续往下说。 于是公爵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还献出克里曼宫千年来的所有收藏,包含传说纪元遗留的高级魔法物品,比如所有尘封的希塔波雷钢剑、宁芙仙女弹奏过的里拉琴、点石成金的药水等。” 听到宝物的名字时,有几名军官明显兴奋起来,但夜隼还是一言不发,那名年轻军官提醒道:“你刚刚说的这些东西,等我们完全占领加穆之后本来就将属于我们。” 伊利亚公爵面色一沉,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我们还将献出‘凯恩王冠上的宝钻’,美丽的诺拉公主。” 他说完朝身后侧了侧身。 诺拉抬手解开系带,光滑的貂皮斗篷从纤薄的肩膀上滑落,她抬起白嫩的手臂,将面纱也去掉了。 帐篷内流动的灰尘都静默了一瞬。 立于房间中央的是个极美的女孩,斗篷下她只穿了一条白裙,隐约透出玲珑有致的美好曲线,银色卷发像缎子一样闪闪发亮,几缕发丝垂落肩头,半遮住引人遐想的精致锁骨,她的皮肤白皙细腻,脸颊红润,仿佛神的后花园初绽的玫瑰,而她碧绿的眼睛像是森林中的湖水,小鹿般湿漉漉地环顾了一圈房间中的男人们。 身经百战的冰原狼军官们在这惊鸿一瞥下不约而同地摒住了呼吸,一时间房间里只听得见炉火跳动的声音。 屏风后终于有了动静,夜隼似乎轻轻敲了敲什么东西,声音很有节律,但诺拉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 年轻军官笑着点了点头。 他一步步走向帐篷中央的两人,在他走近时,伊利亚公爵忍不住缩起了肩膀。 “夜隼大人很满意最后一件礼物。”听到军官这么说,公爵放松了些。 “所以他让我亲自送你回家。”军官笑容顽皮,公爵心道不妙,但马上就见剑光一闪,他的脖子上裂开了一道血口,他倒在地上,控制不住地全身抽搐着。 诺拉只是淡淡地低头看了公爵一眼,会把她当礼物一样送出去的人不值得她的怜悯。 “至于你,美人儿。”军官朝她微微躬身,伸手指向了屏风。 他朝着其余同伴使了个颜色,两名靠近门口的军官架起公爵的尸体,将他拖了出去,接着所有人都鱼贯离开了营帐,只留下诺拉一个人。 屏风后没有传来任何动静,诺拉朝前迈了一步:“夜隼大人?” 她听到一阵有些急促的呼吸。 诺拉想了想,抬脚走向屏风后面。 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他穿着黑色上衣和褐色马裤,脚踩一双带着铆钉的军靴,外披一块白色狼皮斗篷——那是最优秀的冰原狼士兵特有的装束。可不知为什么,他的眼睛上蒙着白布,隐约可见丝丝缕缕的血色,似乎已经瞎了。 诺拉走到夜隼面前,他确实是瞎了,注意不到她打量的眼神。可夜隼是全大陆最厉害的剑客,曾经的一次战役中,三国最厉害的骑士纷纷败在他手下,是谁竟然这样重伤了他? 虽然夜隼已经瞎了,诺拉也不敢掉以轻心,她走到他面前,轻轻坐到了他的大腿上。 夜隼没有抗拒她的接近,诺拉第一次看到这位黑暗首领,他的皮肤很苍白,像是从未与阳光相遇,身材高大而匀称,当诺拉的手指从他身上拂过时,能感受到肌肉完美的线条下蕴藏的可怕力量。 “大人,让我来照顾你。”诺拉呢喃着,吻上了他的唇。 夜隼坦然接受了她的讨好。 诺拉本以为吻他会让她觉得恶心,但实际上并没有。他的唇触感如霜雪般冰寒,但却是柔软的,带着一股仿佛来自雪原的奇异冷香。 只有一点很奇怪——诺拉总算知道为什么从始至终夜隼都不说话了,他已经没有了舌头。 夜隼似乎发出了一句无声的喟叹,然后他开始回吻她。他的右手拇指似是不经意地摩挲着她的后背,引得她的脊柱一阵阵发麻,左手则顺着她的肩向上滑倒了耳垂上。诺拉的耳垂异常敏感,在他的抚摸下,她的脚背忍不住舒服地勾了起来,身体也更加贴近了他。 但他并没有急着占有她,虽然无法说话,越来越重的鼻息听上去却也颇为性感。一开始,他的吻是轻柔的、细腻的、小心翼翼的;到后来,却是痛苦的、绝望的、微微颤抖的。 诺拉的思绪开始飘忽起来,她甚至产生了某种错觉——就好像夜隼是她早已拥吻过千百遍的恋人。 但这不可能,诺拉确信在今天之前,自己只在别人口中听过这位冰原狼首领的名字。 “我们以前见过吗?”刚得到喘息,她便忍不住发问。 夜隼没有回答——不仅仅因为他没有舌头,也因藏在诺拉袖子里的毒蛇已经偷偷溜出,咬破了他的脖子。 夜隼的呼吸很快变得艰难急促,黑色的鲜血从他嘴角渗出。但接着他竟扯起嘴角,露出一抹诺拉无法理解的笑容。 然后他用额头蹭了蹭诺拉的,似乎出于安抚,又似乎出于歉疚。下一刻,像所有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普通人那样,这位冰原狼首领手一松,软软地倒在椅子上。 诺拉冷冷一笑,她的眼神已不复刚才的楚楚可怜,变得淡漠冷酷。余光一闪,在夜隼腰间,鼎鼎有名的“幻影”那银色的剑柄像星河般闪闪发亮,一抹浅笑自她唇边绽开。 她将幻影抽出,希塔波雷钢寒光凌冽。她轻抚着它,指尖触摸到剑刃的瞬间,流动的强大魔力让她控制不住地狠狠战栗了一下。 “真是把伟大的剑,不知道千年前那位铸剑大师埃吉尔要是知道未来会有这么多无辜之人葬身‘幻影’之下,还会不会选择以子祭剑呢?” 她俯身,将剑尖对准了夜隼的心脏,双手因激动而微微发抖。 “你还记得被你杀死的那些人吗?比如我的姐姐,凯恩的曙光公主菲昂娜,她本可带领凯恩重新走向繁荣,而你却杀了她。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你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她猛一用力,利剑干脆利落地穿透了夜隼的身体,暗红的鲜血泼溅而出,浇了诺拉一头一脸。 夜隼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那当然已经不再可能,所以他闭上了。接着他微微抬起手,似乎想触摸什么,接着也放下了。 不知为什么,诺拉心底突然刺痛了一下,她皱眉,站起身,往后退开了几步。 但她实际上并无路可退,身后营帐的帘门被掀开,手持利剑的冰原狼的士兵们如潮水般涌入,很快将她淹没。 诺拉倒在了刚刚被自己杀死的冰原狼首领旁边。 2、挑衅 五年前。 七月的加穆炎热异常,在蒸腾的暑气中万物都显得无精打采、昏昏欲睡,是个适合打盹的天气。然而克里曼宫中每一名守卫都瞪大了眼睛,不敢有一丝懈怠,哪怕仅仅只是飞过一只蚊子,也会让他们如临大敌。 故事起源于月初一个美丽的黄昏,那天傍晚的微风中弥漫着夜来香的气味,大片橙色和红色的光影交织着、弥漫着,云蒸霞蔚地铺满了大半片天空。 国王阿方索和王后艾玛在阳台上边共用晚餐,边欣赏着这壮丽的晚霞。阿方索放下餐具,正如往常一样用白色餐巾擦拭嘴角时,突然瞥到餐巾上好像沾上了脏东西。 长年的养尊处优使他变得有些吹毛求疵,于是他展开餐巾,想让管家好好看看自己工作的疏忽。但是刚刚看清餐巾上的污渍是什么,他就愣住了。 那是用工整华丽的花体字写下的一则通知。 “我将于本月的月圆之夜前来,取走克里曼宫中最珍贵的宝物。 ——星尘” 良久之后,王后的声音才将阿方索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怎么了,亲爱的?”王后问道,同时伸手取过了餐巾。 看到餐巾上的字后,王后的脸色也立即沉了下去。 “叫来宫廷近卫队队长!让他立刻过来!” 也无关乎凯恩的两位统治者如此大的反应,星尘这个名字突然出现在餐巾上,实在让他们忍不住惊慌。 在洛克特兰大陆上行走着许多赏金猎人,他们在自由荒原的黄昏小镇上领取任务,并通过完成任务来获取赏金。 赏金猎人们行踪诡秘莫测,除了赏金之外,他们在完成任务后还会得到和任务难度相匹配的积分,而星尘正是整个洛克特兰大陆有史以来积分最高的赏金猎人。 只要是他接下的任务,无论多难,至今为止还没有过不成功的先例。 国王猛地锤了一下桌子,将王后吓了一跳。不行,没人可以挑战他的权威,就算是全大陆最厉害的赏金猎人也不行。 “动用所有力量,将地下仓库严格看守起来,我要让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赏金猎人尝尝失败的味道!”他对着匆匆赶来的近卫队长大声命令道。 —— 重新醒来时,诺拉还有点懵,但她只用了几分钟就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马鞭草和玫瑰的香味,清晨时分还带着些凉意的风吹动着绿色的蕾丝窗纱,晨光乍破,炎阳还未升起,正是一天充满希望的开始。 她在自己儿时的卧室里苏醒。 诺拉已经快要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再感受过这样宁静美好的清晨。 侍女轻轻敲门,得到答复后进入房间,将放着早餐的餐盘放在外面起居室的桌上。 “今天是几号?”她问侍女。 “六月七日。”侍女回答。 “年份呢?” “新纪元九百三十二年。” 诺拉下床走出卧室,今天的早餐是煎蛋、华夫饼、一些蓝莓、橙子布丁和一杯牛奶。 这顿早餐并不算丰盛,但很合她的意,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一顿早餐了。 洗漱过后她坐了下来,非常满足地拿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口橙子补丁塞进嘴里,接着把华夫饼泡进温热的牛奶中。 “您今天心情似乎不错?”侍女笑着问。 “是的,我开心满足得不得了。” 因为没有战争,因为还活着。 边吃着早餐,诺拉一边回想今年即将发生的事情。 九百三十二年…… 她很快就理清了思绪。 吃完早餐后,她飞快写了封信,当务之急,她得联系上姐姐菲昂娜。 她一写好信便冲向驿站,不巧的是,在走廊上,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妙龄少女蹦蹦跳跳地走过来。 哦,不。 诺拉转身想要躲开,但少女十分眼尖,马上也看到了她。 “诺拉!我正要找你!” 她无奈地站定,在少女走近前将信藏好,然后朝着少女扯了扯嘴角:“早安,黛西。” 诺拉的母亲海伦王后在生下她时难产去世,黛西公主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现任王后艾玛的孩子。 黛西好奇地打量着她,问:“你要去哪儿?” “趁太阳还不会把人烤化出来散散步,你呢?” 黛西鬼鬼祟祟地朝四周看了看,拉着诺拉走到庭院中间的喷泉旁边。 “你知道吗?我听说舅舅想要娶你做他的第三任王后。” 诺拉当然知道,黛西的舅舅,邻国亚拉铎的现任国王爱德华·赫伯特,正是诺拉前生的丈夫,诺拉无数个痛苦得无法入眠的夜晚,都是因他而来。 “我知道。”诺拉淡淡回答。 “不,你不知道,我舅舅不是什么好人,他之前的两任王后下场都特别悲惨——一个被砍头了,另一个先是疯了,然后也死了。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但也不会眼睁睁看你掉入火坑的!”黛西眼中亮起了狂热的光芒,诺拉知道,这小女孩中二病又犯了,她甚至动情地握住了诺拉的手:“我可以帮你逃婚!” 卡宁家族是洛克特兰大陆仅存的十二魔法家族之一,和所有魔法家族的长大的孩子一样,黛西从小的梦想就是成为传说中正义无畏的大魔法师。 “谢谢,但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什么?”黛西一愣,嘴角鄙夷地向上翘起,然后“哼”了一声:“你居然这么爱慕虚荣,只要能做王后,别的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不是这样的。” 诺拉摇摇头,她拒绝的妹妹原因——实在是因为她上辈子已经被坑过一次。 前生诺拉听到爱德华的劣迹后果断选择了逃婚,黛西也确实帮了她。彼时黛西催动风力托着诺拉飞跃花房后的魔鬼树丛,一旦越过树丛后的围墙,诺拉就能获得自由。 可黛西年纪毕竟尚小,魔力未完全发育,于是在飞跃到一半时,她手一抖,随即诺拉摔了下去,掉入魔鬼树丛。 魔鬼树的倒刺将她扎得血肉模糊,脸上还被划出一道巨大的伤口,显得十分骇人。黛西觉得自己闯了大祸,吓得哇哇直哭,诺拉心态却很平和,本以为这样也能阴差阳错使得爱德华国王退婚,但他坚持还是将毁容了的她娶了回去。 有那么一段时间,诺拉想过,或许爱德华真的对她一见钟情了。 当然,事后证明他之所以这么做,仅仅因为需要诺拉的血统。 珍贵的,稀有的,卡宁家族的魔法血统。 黛西眼见可以逞英雄的机会将要逝去,难得苦口婆心地解释:“你得抓住时机,星尘来的那个晚上,肯定会引起骚乱,你到时候不逃就真的只能嫁给舅舅了!” 诺拉闻言眼睛一眯:“什么叫星尘来的那个晚上?” 黛西脸上浮现出狡黠的笑容,凑近她,轻声把不久前那个美丽的黄昏所发生事情告诉了诺拉。 哦?这倒是个新鲜事。 诺拉确信,前生此时肯定没有过一个胆大包天的赏金猎人大摇大摆地挑衅国王的权威。 “克里曼宫最珍贵的宝物……你觉得那是什么?”她想着,问了出来。 黛西不可置信地反问:“父亲打算把你嫁给一个可怕的疯子续弦。这时候了你却还在关心一个赏金猎人要来偷走什么东西?” 说得有道理,她现在没空在一个赏金猎人身上浪费心思。 “放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什么办法?”与黛西发问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男子的声音。 黛西反应飞快,她迅速转身,挥动手臂,向男声的来源袭去。一名骑士站在廊下,随着黛西手臂的挥动,骑士的佩剑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风精确地卷起,剑尖向上一挑,对准了他的脖颈。只要她再动动指头,这把剑就马上会穿过主人的脖子。 在普通人面前,魔法家族成员的战力压制非常彻底,哪怕他是个高大健壮的骑士,而对方只是个纤细玲珑的豆蔻少女。 “别这么紧张,殿下,我没有偷听,只是恰好路过。”骑士举起双手,不慌不忙地解释:“而我恰巧向菲昂娜公主宣过誓,会保护好奥罗拉公主。” 诺拉看清那人的脸,拉了拉黛西:“没关系,他是一边的。” 黛西看了一眼诺拉,又挥挥手,利剑精准地插回了剑鞘。 伊里奥爵士,诺拉看到他时,忍不住地想起了前生他被龙焰烧焦的身体,她的眼睛不由有些湿润了。 “公主?”伊里奥爵士见状会错了意,马上安慰道:“不要害怕,您会平安无事的,因为我将用生命保护您。” 诺拉点点头:“我知道。”她平定了一下心绪,将信递给他:“先帮我个忙,把这封信寄给菲昂娜。” 骑士点点头,不再多问,收好信,大步转身走开。 黛西不解地看向骑士的背影:“你相信他却不相信我?一个普通人?” 诺拉的语气变得有点冷:“两码事,作为纯血魔裔,你还不够强大。” 这倒不是因为对前生黛西因自负导致的错误还心存怨怼。她怪的是自己,不够强大——诺拉前生的绝大多数悲剧,都源于自己不够强大。 作为魔法家族后代,她的天赋很弱小,哪怕到了战争后期,菲昂娜死后,支撑凯恩抵抗冰原狼军团的主力也是黛西和黛西的双胞胎哥哥丹尼尔,而不是她。 不过最后,好像命运开了个玩笑似的,反倒是最弱小的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成功刺杀了夜隼。要是黛西那时还活着,肯定会不服气地朝她翘起鼻子。 诺拉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换上了鼓励的语气:“所以要好好努力哦。” 3、逃离高塔 见父亲之前,诺拉换上了一条白色的丝制长裙,又将头发挽起,用绿色的绸带绑好,再戴上一对圆润的珍珠耳环。 这样,她就更像母亲了。 阿方索视他的妻子海伦王后为毕生挚爱,在生诺拉时,海伦王后难产而死。阿方索因此将发妻的死归咎于诺拉,对她从没有好脸色。 随着诺拉渐渐长大,她那张越来越显现出绝色美人天赋的脸,和画像中的海伦王后,倒是有了几分相似。 诺拉决定利用这一点。 “有什么事吗?”阿方索开口时音色难得的柔和,脸上有伤感之色一闪即逝。 “父亲,我不想嫁给爱德华国王。”诺拉直截了当地答道。 阿方索揉了揉眉心,一瞬间诺拉以为他又要对她发火了,但很显然,面对这张脸,父亲说不出什么重话来,他耐心地解释道:“你的魔法天赋并不高超,体格也不强健,注定无法在事业上取得成功。但你继承了你母亲的美貌,应该懂得利用它过得更好些,关于爱德华·赫伯特有许多不实的传言,但他实际上是个可靠的男人,你会幸福的。” 他不爱这个女儿,但也不至于害她。总体来说,阿方索是个公正的人,诺拉想,前世他会做出错误的决定,完全是因为受了欺骗。 因此她将自己知道的真相全盘告诉了父亲。 “不,父亲,那些有关爱德华国王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您被他骗了!我知道他承诺只要我给他生下一个继承人,就会给凯恩提供武器和军队的支援,帮助我们击败佩瓦,夺回失地。但他实际上是两头下注,佩瓦那边给他献上了大量来自东方的珍宝,并且承诺一旦凯恩彻底战败,就把我们的王国一分为二,索拉河以西的土地全部划给亚拉铎。” 阿方索眉毛一挑,有些惊讶于诺拉刚刚所说的话。 紧接着神奇的变化发生了。 他身子重重一颤,原本湛蓝锐利的眼睛上蒙上了一层阴霾,就好像突如其来的一片乌云挡住了天空。接着他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呆呆地望向窗外。 诺拉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走上前轻轻摇了摇他:“父亲?” 阿方索没有任何回应。 她在他身前跪下,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父亲?您听到我说话了吗?您怎么了?” 见阿方索还是没有反应,她催动魔力,探向他的前额。 诺拉唯一擅长的魔法,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治疗术。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阿方索的前额时,她听到艾玛王后快活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亲爱的,我为你泡了点茶,喝一口吗?” 诺拉针刺般地缩回手。 王后袅娜地端着托盘走到国王的椅子旁边,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递给阿方索。国王如同从睡梦中惊醒一般,突然又恢复了行动,他有些僵硬地端起茶杯,啜了一小口。 诺拉则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茶杯上升起的荧白色蒸汽。 “你也来一杯吗?”王后眼带笑意,将另一杯茶递向诺拉。 她站起身,接过了茶杯。 “你?”阿方索抬头,看向她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厌恶,刚刚的柔和态度一扫而空:“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什么,我得回去了。”她深深看了艾玛王后一眼,然后飞快地离开了阿方索的书房。 她伸出食指,蘸了点王后给她的那杯茶,拇指合上去捻了捻,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元素。 蛊惑魔法,赫伯特家族向来擅长于此。 诺拉有些无力地将茶杯放在临近的窗台上,意识到艾玛王后虽然嫁给了阿方索,还生下了两个孩子,但她的心仍忠于母国亚拉铎。 她应该早就想到的,亚拉铎又不是第一次背刺盟国了。 这件事肯定不能跟黛西或者丹尼尔透露,毕竟他们身上有一半赫伯特的血脉,诺拉无法完全信任他们,菲昂娜不在加穆,而其他人…… 伊里奥爵士?不行,现在他在克里曼宫中等级并不太高,对于局势造成不了什么影响。 在花园中蚂蚁般走来走去时,诺拉听到了一个此时她最不想听见的,油腻腻的声音。 这个声音来自她前生的丈夫,亚拉铎国王爱德华·赫伯特。 “美丽的小姐,您也像我一样,因为想获得心上人的青睐而心急如焚吗?” 诺拉猛地转头,几乎扭断脖子。 两鬓斑白的中年国王面带微笑,朝她走过来。此刻的爱德华看起来儒雅温和、彬彬有礼,但几乎一瞬间,在诺拉眼中,却浮现出他另外一个形象。 他将瘦弱的她按在床上,她哭着,喊着,拼命想逃离他的钳制,但他的力气太大了,她完全动弹不得。 他粗暴地冲撞她,全然不顾她大张着嘴,快要哭哑的嗓子。 看到她泪流满面的脸,爱德华突然一阵烦躁,于是一个巴掌狠狠扇了过去,将她的头打到一边。 “别丧着脸!你这个废物!孩子!赶紧给我生个孩子!我需要继承人!” 她嘴里泛起一阵血腥味,眼泪无声地从紧闭的眼角中滑落。 两张脸交叠在一起,诺拉浑身一颤,后退几步,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爱德华还在惺惺作态:“小姐,您中暑了吗,需不需要我……” “离我远点。”诺拉从牙缝中狠狠地说。 “给她拿点冰块。”爱德华吩咐随行的侍女。 说着他上前,似乎想要搀扶诺拉。 “离我远点!”诺拉抚着胸口,眼眶发红,几乎是朝他吼了出来。 “公主似乎生病了。”艾玛王后的声音再次阴魂不散地响起,手里还拿着那杯诺拉一口没喝的茶。 诺拉身子还有些颤抖,转过头气喘吁吁地看着她。 王后和她的哥哥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将公主送到高塔上,她需要被好好照顾。”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诺拉都被关在高塔上。 她的食物则是每天被人用吊篮吊上去,无人可以和她交流。 在一个下午,有张纸团被风送进了高塔。 诺拉打开它,这是一封信,来自于艾玛王后的那对双胞胎: 诺拉: 妈妈说你得了怪病,不能见人,传染性很强,所以得被关在高塔上。但我们都觉得最近她很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请务必回信告诉我们,就写在反面扔下来,我们会来救你的! 你忠实的骑士:丹尼尔&黛西 诺拉稍微放心了些,从信里看,双胞胎还没有被牵扯到亚拉铎王国的阴谋中。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避重就轻地写好回信扔了下去。 丹尼尔、黛西: 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请务必帮我联系菲昂娜,让她赶紧回来! 需要你们的:诺拉 现在唯一能给诺拉安全感的,只有姐姐菲昂娜。 凯恩最为光芒四射的存在。 菲昂娜和诺拉的母亲海伦王后只是凯恩的普通贵族,像她们这样拥有一半魔法血统的人被称为混血“玛格伶”。虽然没有明显的证据,但魔法家族的人普遍在潜意识里觉得玛格伶的魔力弱于纯血魔裔,比如诺拉,就在某种程度上支持了这个说法。 然而菲昂娜出生时,凭空燃起的魔法火焰烧掉了整个卧室,整个克里曼宫都因她的降生而盈满了丰沛的魔力,一夜之间,所有花木被尽数催开,尽管那是个凋敝的冬日。 家族中的人很快意识到,几百年来最强大的后代在一个普通女人的□□诞生了。 魔力非凡,还是和最爱的妻子生下的第一个孩子,阿方索恨不得把菲昂娜宠上天。从她一降生,阿方索就着手修改继承法,自她开始,纯血魔裔的继承顺序不再凌驾于玛格伶之上。 无论是官员还是民众,都热情地称这位强大的继承人为“曙光公主”,并希望她能带领凯恩打赢和佩瓦持续百年的战争。 菲昂娜很早就开始参与政治,目前在边境接受军事训练,对于加穆已经出现的内鬼毫不知情。 姐姐,你一定得赶紧回来。 诺拉想着,扔下了纸团。 纸团落在草坪上,第二天早上才消失,可是却再没有收到双胞胎的回应。 第三天晚上,艾玛王后站在底下的草坪上,抬头看向诺拉的窗口。 诺拉正想透透气,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正着。艾玛王后冲着她笑了,对视一阵后,诺拉退了回去。 她明白,回信被王后扣了。 克里曼宫处在王后掌控之下,她不能再寄希望于他人。 诺拉很早便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无论身处怎样的险境,都不会有那么一个人不顾一切地来救她。 她用眼睛衡量着窗口到地面的高度。 菲昂娜前不久出发去边境前给她送过一条魔法绿松石项链,是提前送的生日礼物,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这块绿松石很美,和诺拉的眼睛很搭,她一直戴着。有这条项链,就算从高塔上跳下,她也不会摔死。 诺拉不能继续无动于衷地呆在这里,任由父亲和继母将自己变为一个漂亮的联姻工具。 周末就是月圆之夜,如果星尘真的如期前来,在宫中引发骚乱,那她就有机会趁乱逃走。 她知道一条通往外面的暗道。 —— 主月慢慢地变圆。 在它完全变为正圆的那个晚上,几乎所有的守卫都被调去看管地下仓库,从高塔上看去,东南方一小块地面上跳动着星星点点的光,仿佛黄昏落幕前在水面上撒下的浮金。 而深蓝色的天幕中,主月明亮而皎洁,懒懒地躺在东边的天际,暗月还未升起。群星璀璨,五彩的光带缓缓地流转于天幕之上。 时而有流星划过,占星师预测过,这几天会有天琴座流星雨大规模洒落。 塔下仍然有四名守卫看管,诺拉有些怀疑就算星尘真的来了他们也不会离开岗位。 这样的话就有些不太好办了。 诺拉对着流星祈愿,这一次她不想再做一只笼中的金丝雀,不愿再承担王后的虚名,她想要自由。 她站在窗前等待,一直到月亮爬上头顶,悬于深空之眼附近,地下仓库都没有传来异常动静。 星尘不会是不来了吧?还是说他只是虚晃一枪,实则另有目的? 她咬了咬唇,再低头一看,看守自己的四名骑士却已经全部不见了踪影。 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只是抬头低头的工夫,他们是什么时候一声不响地消失的? 管不了那么多了,诺拉决定马上行动。 刚刚迈出左腿,就听见巨大的爆响从地下仓库的方向传来。 她看过去,只见一只硕大的金色蝴蝶翩然飞起,轻盈地游弋于夜空中,它在云层间转着圈穿行,过了许久才碎裂为漫天的星光。 蝴蝶还没完全散去,第二朵烟火又升起来了。 那是颗银色的苹果树,树冠绽开时,变幻出彩虹般的光芒,接着树冠上结出了金色的苹果,苹果很快又化为坠落的银蛇,在落向大地时消失不见。 与升起的烟花相对的,地上的火光也凌乱起来,看样子星尘终于来了。 钟楼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 诺拉将另外一条腿也迈了出去,坐在窗台上,看向一朵接一朵升起的烟花。 这应该是仓库中保存的古代精灵们制作的烟花,每一朵绽放时都如幻梦般绚丽,诺拉出神地欣赏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钟声、守卫的嘈杂声、烟火升空绽放的声音夹杂在一起,听上去十分热闹。诺拉微微一笑,这绝对是她过过的最热闹的一个生日。 十二点一过,诺拉就成年了。 她低头,看下脚下的草坪。 “生日快乐。”她对自己说,同时握紧了项链的绿松石吊坠,安定了一下有些紧张的心态,“要勇敢无畏,恐惧并非来源于外部事物,而是你的内心。” 这是前生姐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晚风轻柔地吹起诺拉的头发,带着些许凉意,让她有些眩晕,她深呼吸几口,干脆闭上眼睛不往下看,稳定心绪后,正要往外一跃……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这样做。”耳边响起一个非常清冷动听的声音,与此同时,诺拉的腰被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悬空的身体被拉回了窗台上。 “理论上来说,绿松石能保证你平安无事,但你的全身会像是被马车碾过一样疼。”那个人又说话了。 诺拉错愕地转过头,看着这名不速之客。 在明明灭灭的烟火照耀下,半搂着她的青年像天神一样俊美,他有一头颇具古典气息的黑色卷发,皮肤白皙无暇,五官精致漂亮得不像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但是最惊艳的还是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诺拉一瞬间觉得在他眼中看到了童年夏日旷野中的星河。 “你是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吗?”诺拉呆呆的问。 在洛克特兰大陆的古老传说里,当一个人虔诚地向星星许愿,如果星星被打动了,就会掉落在地上,变成人类去许愿的人实现愿望。 可她并没有向星星许过愿。 青年淡淡地一笑,他不笑时像是个非人生物,笑起来却很温暖。 “不,我不是星星,只是一粒独自穿行在宇宙中的星尘。” 星尘?这个关键词让诺拉愣了愣,她转头,望向一片混乱的地下仓库。 “你……是那个赏金猎人?”诺拉明白过来,“你拿到想要的宝物了吗?” “嗯,拿到了,”星尘紧了紧环绕着她的那条手臂,几乎将她拥入怀中,“正被我拿在手里呢。” “什么?”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奥罗拉·卡宁,尊敬的公主殿下,你就是整个克里曼宫,乃至全大陆最珍贵的无价之宝。” 4、顾客 诺拉是被颠醒的。 随着牛车剧烈的一下抖动,她被猛然从睡梦中拽离。被汗浸湿的几缕头发搭在她脸上,她坐起身,右臂因为被压得久了而有些发麻。 “抱歉,有块石头,没注意~”牛车上的同行者愉快地说,拉长了尾音。 迷迷糊糊盯着他看了一会,诺拉的脑子才慢慢清醒,想起来昨晚发生的事情。 那个叫星尘的赏金猎人如一只巨大的夜鸟,带着她从高塔上跳下,落地的姿态不可思议地轻盈。 星尘竟然也知道克里曼宫里那条通向暗河的密道,他们沿着暗河走到了森林中的出口,一辆牛车等在那里。此前几天诺拉都没怎么睡着,坐上牛车时她已经很困了,因此牛车刚开始晃晃悠悠向前走时,她就睡了过去。 星尘现在换了一身黑衣,戴上了兜帽,黑色面罩遮盖了他大半张脸,在浓黑的刘海和面罩间,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这副打扮,简直是完美还原了故事书中游侠的插图。 在日光下,诺拉不由得注意到他身材非常好,肩宽腰细,修长的腿一条自然地搭在边缘,另一条竖起来支撑着胳膊。他的手上戴着黑色手套,但也能看出手指纤长而有力,他左手握着一把小刀,正在削着什么东西。 他们的牛车正穿行在一条树林里羊肠小道上,油画般的绿树从两边掠过。林中有微微的风,比起克里曼宫凉快了不少。 “为什么不继续了?”星尘突然问。 “嗯?继续什么?”诺拉疑惑。 “看我。”他转头回答,有笑意从水晶般的灰色眼眸中溢出。 诺拉只尴尬了一秒钟:“你把自己裹得这么严实,我能看到什么?不过话说回来,你不热吗?” 星尘继续低头看向自己在削的那个小玩意:“我感觉不到热。” 不是不热,而是感觉不到热?可能是某种魔法天赋,也可能是被诅咒了。星尘看起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诺拉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星尘,我有件事要和你说。”诺拉朝他凑近了些。 “什么?” “唔,我想你带我出来有你的目的,无论你要我帮你做什么,我都答应,可是在此之前,我需要去见我姐姐,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她,可以吗?”她用商量的语气问。 “如果你说的‘重要的事情’是指亚拉铎想联合佩瓦吞并凯恩的事,那么你姐姐已经知道了。我给她写了封匿名信,我相信,她现在已经在赶回加穆的路上。” 诺拉呆愣了好一会才问道:“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别忘了,甜心,”星尘朝她眨了眨眼,“我可是大陆第一赏金猎人。” “好吧,”诺拉咬了咬唇,“那么现在到你提要求的时候了,说吧,你要我为你做什么?” 星尘终于削好了那个小东西,看起来是个口哨,他用一根草绳将口哨串起来,递给她:“送给你,驱魔用的。” 诺拉本来正要接过,听到他说的话时手忍不住重重抖了抖:“驱魔?” “不一定会遇到,以防万一。我们得去趟黄昏小镇,那里最近据说不怎么太平。” 黄昏小镇?诺拉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儿不仅仅是赏金猎人们领取任务的地方,据说还有整个大陆最大的黑市。 “这么开心吗?小姐,你简直在发光。“星尘笑着说,然后他眼色一沉,盯着诺拉看了许久,几乎看的她有些发毛。 “有什么不对吗?”诺拉问。 “我几乎都要忘记你有多么耀眼了,”他似乎是在喟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得先给你包装一下。” —— 这天晚上,他们来到一个非常偏僻的小镇。 牛车在一家石头小房子外面停下,诺拉抬头,借着明亮的月色,她看清了外面挂着的招牌。 上面用不怎么好看的花体字写着“利特夫人裁缝店”。 星尘推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诺拉进去,一进门,便有个懒洋洋的中年女声响起:“抱歉,亲爱的,我要关门了。” 小小的裁缝店四周都挂满了衣服,老板站在一张高桌后面,灰色长发盘成发髻。她一手拿着尺子,另一手拿着铅笔,从一堆图纸中抬起了头。 接着星尘跟在诺拉后面走了进来。 “哦,是你,低调的第一赏金猎人。”老板的声音明显热情了起来,她放下手中的工具,迎了出来。 “见到你很高兴,利特夫人,最近过得怎么样?”星尘打了个招呼。 “还不赖。”利特夫人将门锁上,又拉下了百叶窗:“你过来我们这个小镇,是有什么任务吗?还是特意来光顾我的生意的?” 星尘指了指诺拉:“我需要让这位小姐看起来不这么显眼。” 利特夫人这才第一次好好打量诺拉:“当然,她可真漂亮。” 她的眼光在诺拉和星尘之间转了一圈,突然夸张地叹了口气:“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总能让我想起爱情的模样。” 诺拉眉头一皱,刚想让她别瞎想,星尘却抢了先:“利特夫人,这位美丽的小姐是我的顾客。” “顾客?”利特夫人似乎并不太相信这个说法,但她还是朝诺拉撇了撇嘴,“那你可真有钱,不是吗?” 诺拉不置可否地笑笑。 “好吧,亲爱的,我来给你打扮打扮,至于你,星尘——”利特夫人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千万别再喂煤球吃东西,它已经快胖成球了!” “喵呜~” 诺拉这才看到,有只黑色的胖脸猫正趴在一个衣架上,听到利特夫人的话,它不满地大叫了一声。 “喊也没用,你得减肥了!” 诺拉忍不住扑哧一笑,星尘走过去顺了顺煤球油光水滑的毛,诺拉跟在利特夫人后面走进了工作间。 工作间里只有一面镜子。 利特夫人盯着她思索了半天,突然拍掌,大声说道:“我想好了!” 她将诺拉带到镜子前面,诺拉看向镜中的自己,几乎惊讶得跳起来。 镜子里面是个头戴三角帽,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马裤的飒爽女孩,她有着茂密的棕色卷发和黑亮的皮肤,看上去是个彻头彻尾的海盗。 “满意这个设计吗?”利特夫人问。 诺拉点点头,镜子里面的形象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样子,但她特别喜欢。 “那我们开始吧!” 利特夫人先让她换了衣服,接着让她坐到一张高脚椅上,开始在她脸上涂涂画画。大约半小时过后,她将一面镜子推到诺拉面前。 诺拉看了看镜子里的女孩,不太确定地问:“这次是正常的镜子了吧?” 她已经完全认不出自己了。 利特夫人点点头,期待地看着她,等着她的评价。 “太棒了!”诺拉冲她笑道。 “那就好,出去让星尘看看,我保证他都要认不出自己的顾客了。” 她们走出工作间时,星尘正坐在沙发上等她,煤球懒洋洋地趴在他膝头打着瞌睡。 见到诺拉出来,他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你没喂它吃东西吧?”利特夫人问,俯身像抱婴儿一样抱起了她的煤球,胖猫窝在主人怀里,张嘴打了个哈欠。 “没有,它确实过于肥胖了。”星尘耸耸肩,又看向诺拉。 “怎么样?”她得意地问。 “你看起来完全是个海盗船长,”他的眼中带着笑意:“可以去黄昏小镇了。” 5、黄昏小镇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 穿过原野时,太阳还火辣辣地悬在头顶,白云仿佛被钉在蓝天上一动不动。等他们来到原野尽头的丛林时,豆子大的暴雨已经劈头盖脸砸下来了。 林子里很快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诺拉尽量小心避开,但靴子里还是很快灌满了水。 星尘走在她旁边,步履非常悠闲,时不时伸出手臂,在她失去重心,快要摔倒时施以援手扶她一把。 存在魔法血统的人通常会比普通人健康,但或许因为难产而生的缘故,诺拉的体力远远弱于她的同类们。本来连续几天的赶路就让她非常疲累,被雨一淋后,她的双腿都开始发软了。 “要我背你吗?”星尘的声音仿佛从树林的另一侧传来。 诺拉迷迷糊糊地点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坚实的肩背撑了起来。缓了好一会,她眼前的星星才慢慢消失。 “我讨厌我自己。”诺拉趴在星尘肩头,闷闷不乐地说。 “别这样说,你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他又重复了一遍初次相见时对她说过的话,声音不大,但语气十分肯定。 诺拉笑了笑,移开了话题:“等我们到下个村子了,还是买一匹马吧,骑马能快点。” “不用,我们已经快到捷径了。” 他们又往森林深处行走了一段距离,天色暗淡,湿气氤氲,整片森林仿佛被笼罩在暗绿色的纱帐里,四周只听得见雨滴落下的声音。诺拉趴在星尘肩头,没过多久,居然睡了过去。 她醒过来时,正躺在一张深红色的皮质单人沙发里。 这里是个树屋,屋内的陈列很简单,只有她坐的沙发、一张低矮的木桌放在草编的地毯上,以及一个十分高大,直触天花板的衣柜。 暴雨仍在外面哗啦啦地下,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木头的气味,她坐的这个沙发已经很旧了,两侧扶手上的皮革已经皲裂开来,露出有些发霉的填充物,她把手从一处翘起的皮革处拿开,那儿有些硌手。 星尘叫醒她后就走到了衣柜前面,他拿出来一把小小的钥匙,插入衣柜上的钥匙孔中,将它打开。 诺拉起身,走到他身边,衣柜里面看不到任何东西——衣物、横梁或是木板。 只有一片看不见底的黑雾。 诺拉本能地感到有些害怕,星尘却很轻松,他朝黑雾深处一指:“欢迎来到黄昏小镇。” 所以,这就是通往黄昏小镇的“捷径”?诺拉抬手,摸了摸项链上的绿松石吊坠,这已经是她感到不安时养成的习惯了,绿松石早已被她摸得格外圆润。 “对了,我看起来怎么样?”诺拉突然又想到什么,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雨这么大,利特夫人给我化的妆淋花了吗?” “当然没有,她的变装能持续大概一个月,中途你用刷子都刷不下来。” 星尘看出诺拉对于眼前未知的黑雾有些抵触,非常轻柔地对她说:“不用害怕,我走在前面,你跟在我身后。” 诺拉抬头,正对上星尘的眼睛,在这样暗淡的光线下,他的眼睛仍然惊人的明亮美丽,莫名让诺拉心安不少。她点点头,星尘向前踏入了那片黑暗。 在他的飘飞的黑色斗篷即将消失时,诺拉伸手抓住了一片角落,接着她深吸一口气,也踏入黑暗中。 一股干燥的热气瞬间将她包裹。 周围环境一下子亮了起来,诺拉适应了几秒,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石板路的尽头,两侧是五颜六色的房屋。这里没有下雨,血红的太阳挂在天边,整片天空都呈现出一种明媚的橙色,让人的心情自然而然愉悦起来。 两侧商铺都已亮起了灯,灯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呈现出一种梦幻般的美丽。离他们最近的一家商店陈列着各种颜色和形状的水晶,旁边似乎是个古董店,而在两家店对面是一家非常大的服装店,玻璃橱窗中陈列着一整排设计入时、精致优雅的男女服装。 诺拉眼前一亮,想凑到古董店昏暗的门前看看里面的模样,还没迈步,就先打了个喷嚏。 “先别急着到处逛,你得赶紧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 星尘催促道,他说的没错,由于魔法血统,诺拉基本不会生病,但过于劳累的情况下,她可能需要躺上几天才能恢复元气。 他们向前走去,路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这些人无一例外穿得花枝招展,像一只只趾高气昂的孔雀,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装饰品都往身上堆。 诺拉觉得十分新奇,便压低了声音问星尘:“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和我一样,赏金猎人。” 诺拉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他们是吟游诗人呢,为什么你看上去和他们完全不一样!” 星尘往旁边扫了一眼,解释道:“他们打扮成这样,是为了吸引主顾,以及展示力量,威慑同行。你看前面那个人戴的羽冠,那是鸡蛇兽的羽冠,是他过往战绩的炫耀。” 诺拉看了他一眼:“那你怎么不那么穿?” 看惯了星尘一身黑衣,将全身捂得只剩下眼睛的样子,诺拉一时有些难以想象他全身插满五彩羽毛的造型。 星尘抬了抬下巴:“因为这个。” 道路尽头是个广场,广场中央悬着一块巨型的牌子,上面写着“赏金猎人积分排行”。 诺拉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上面只标上了星尘一个人的名字和积分。 再仔细一瞧,他的下面其实还有九个名字,只是那九个名字后面跟着的绿色荧光横条相较于星尘的那根而言差异巨大,简直不值一提。 虽然一直都知道洛克特兰大陆的第一赏金猎人是身边这位青年,但这样的积分差距太过于悬殊,她对他不由更加刮目相看。 “怎么不说话了?”星尘洋洋得意地问。 诺拉摇头感叹道:“你接的任务都很难吧?我开始怀疑,你带我离开克里曼宫,是不是因为下一个任务需要献祭一位公主才能完成了。” 星尘笑了出来,旁边一名穿着曳地天鹅绒蓝色长袍的赏金猎人瞥了他一眼,旋即睁大了眼睛,指着他:“你!你!” “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星尘快活地向他打了个敷衍的招呼,然后转回来对诺拉说,“我不会伤害你的,等到明天,我会告诉你我的下一个任务以及需要你帮我做什么,不过你可以自己选择帮或者不帮我。” 诺拉瞥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反正她现在已经逃出了克里曼宫,还能遇到什么比被逼着结婚更可怕的事呢? 广场另一头有条狭窄些的短巷子,这条巷子两边多是酒馆旅店。星尘带着她,走到了巷子尽头一家名为“红石”的旅店中。 旅店的一楼有寥寥几个人在喝酒,灯光昏暗,女招待站在柜台后,正默默喝着一大杯啤酒,若有所思。 星尘走过去,敲了敲柜台,拉回女招待的思绪:“凯蒂,给我个房间,再来点酒。” “唔,星尘?”凯蒂看了看星尘,又将眼光移到了诺拉身上,眼中透着惊讶,“你居然带了个女孩?真是件稀奇事。” “我的客户。”星尘随口一答,指了指凯蒂身后的架子,“拿一瓶金多丽葡萄酒。” 凯蒂仿佛只听到了星尘的前半句话,她更惊讶了,对着诺拉郑重其事地感叹道:“你是星尘的客户,那你一定很有钱!”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诺拉的装扮,将杯子推到一边,好奇地问:“你是打捞过古代沉船吗?当海盗挣钱吗?教教我。” 星尘伸手敲了敲凯蒂面前的柜台:“别骚扰我的客户了,女士!要是不想看到我渴死在这里的话,就快点去帮我拿酒吧。” “你才不会渴死呢!”虽然这么说,凯蒂还是转身去拿酒了。 她转身后,星尘凑过身对诺拉道:“一会你先去洗澡,要吃的或喝的让他们送到房间。” 诺拉点点头,问他:“你要走吗?” “嗯,我要去解决点事情,明天早上回来。” 凯蒂很快回到他们面前,她将酒瓶重重放到星尘面前,又给了诺拉一把钥匙:“最好的房间,上二楼右转,这是钥匙。毛巾和热水房间里都有。” 诺拉接过钥匙,钥匙扣挂着的牌子上写着房间号,她跟星尘打了个招呼就上楼了,余光看到他拿起酒瓶走出了旅店。 顺着房间号,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内部非常干净整洁,有些出乎诺拉的预想。她走进洗浴间,看着镜子里的海盗女孩,摆了好几个画册中海盗船长的姿势,才脱去衣服,走入热水池,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房间中央是架古老的铁艺床,床上用品非常松软,她刚刚躺上去,就有人敲门了。 “房间服务!”外面有个女人用带口音的大陆通用语喊道。 “我没有叫过房间服务!”诺拉回她。 “星尘先生叫的。”女人答道。 “他不在!”诺拉皱眉,那个赏金猎人平时看起来清心寡欲的样子,暗地里竟然玩这么花? “他是给您叫的,为了帮您更好地入睡。” 好吧,诺拉不情不愿地下床,去打开了房门。 房间外面是个身披宝蓝色纱衣,面目非常艳丽的女人。她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中装着一些瓶子和几根颜色各异的羽毛。 佩瓦人!诺拉立马就认出了女人的种族。 凯恩和佩瓦的战争持续百年,彼此都非常熟悉了。 一股生理性的厌烦感几乎立马在诺拉心里升腾而起,但她马上压制住了它。 别多想,她只是个普通平民,不是战争的发起者,没必要厌恶她。 “进来吧。”诺拉侧过了身。 女人将托盘放下,点燃了一根香薰蜡烛,清新的花果香氛很快弥漫开来。然后,她让诺拉躺下,接着在羽毛上沾取了一些玫瑰味的精油。 床垫被轻轻压下,佩瓦女人在她身边躺了下来,用羽毛轻轻拂过诺拉的脸颊…… “要升级服务吗?你知道,女人更懂怎么让女人更快乐。”佩瓦女人在诺拉耳边用蛊惑的声音问道,几乎让诺拉骨头都酥了。 可她才不会让佩瓦人多挣一分钱呢!诺拉果断摇了摇头。 见诺拉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女人没有强迫诺拉再听她有关升级服务的推销,她哼起了一首歌,羽毛往下,拂过脖子、胳膊,接着又回到脸颊,脖子,胳膊。 诺拉的意识在歌声和羽毛的轻拂中慢慢迷失。 最终陷入久违的,婴儿般的睡眠。 6、梦 “砰!” 窗台那边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到了地上。 诺拉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名为《迅速治愈二十种常见外伤》的书,冰原狼军团的前线已经愈发推进加穆,根据战报,每天的死伤数都在以惊人的方式增长。她会一些治愈系魔法,希望可以通过救治更多的人来为国家出一份力。 听到响声,她被吓了一跳,猛然拽紧了手里的书。 翻窗而入的是个异常俊美的青年,他靠在窗边,对着诺拉露出了笑容。 诺拉也笑了,她扔下书本,喊着他的名字,朝他跑了过去,阴郁的心瞬间变得像泡泡一样轻盈。 他搂住她,一只手穿过她的头发附在后脑勺上,把她猛地拉向自己,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这不是个温柔的吻。 他利落地撬开她的唇舌,肆无忌惮地长驱直入,澎湃的爱意像是岩浆般瞬时将她吞没,在这一刻,战争、痛苦,什么都不存在了,她像一尾鱼沉入他的海洋,渐渐迷失在温暖的潮汐中。 诺拉环抱着他的腰,听着他粗重的喘息,面色潮红,双腿发软,她几乎要呼吸不过来,但是没关系,她还想要更多。他身上苔原和雪松的气息让她沉醉,她向上抚上他的后背,却听到他“嘶”了一声,放开了她。 “你怎么了?”诺拉问。 她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比雪还要苍白,连嘴唇上都没有什么血色。 他捧起她的手,珍而重之地吻过她的手指。 “对不起,对不起,我很自私,总是让你难过,”他破碎的语调让她心疼了,他又吻了吻她的指尖,才抬眸与她相对,“但我真的好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他贴着墙慢慢坐了下去,诺拉这才意识到,刚刚抱过他的双手上满是鲜血。 她一惊,猛地坐了起来。 大脑中仿佛刚刚有一场飓风席卷而过。 诺拉喘着气,意识慢慢回到了现实。 脑海中的风暴很快便化作微息。 “啊,看来我的蜡烛还是得改改配方。” 诺拉转头,佩瓦女人还坐在床边。 “你还没走?”诺拉问。 “星尘先生选的是包夜服务,最近枯叶蝶搞砸了她的任务,导致一大群吸魂鬼袭击黄昏小镇,现在还有几条漏网之鱼,他大概不想你睡觉时出现任何意外,才让我来陪着你睡。” 他倒是还挺关照她的。 香薰蜡烛已经快燃烧完了,诺拉指了指它,问:“你说要改改配方,为什么?” “我在尝试一些安神助眠的新香薰配方,给你点的这种蜡烛之前有几个客人反映过,虽然前半夜睡得很好,但是后半夜总会做一些奇怪的梦,我这几天在查古书,马郁兰和月莲的混合有一定几率触发前生的记忆。看你刚刚的样子,是梦到了什么吗?” 前世发生过的事情?诺拉想了想,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记不起来刚刚的梦境了。 可她的前世可不就是重生之前吗?那些事情还好好地待在她脑子里呢。 “我想不起来了。” “那也正常,大多数的梦都会被遗忘,需要我为您把窗户打开吗?”佩瓦女人问。 诺拉点了点头。 窗户刚一打开,一股微风便吹了进来,房中花果的香氛味被冲淡了不少。 一轮橙色的太阳挂在天边,诺拉看着它,觉得有些不对劲。 佩瓦女人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对诺拉道:“服务已经结束了,一楼有免费提供的早餐,您等会可以下去吃,再见。” “等一下!”诺拉叫住她,“现在几点?” “大约是早上八点,我想。” “可是……”诺拉指了指窗外那轮太阳:“为什么我觉得太阳的位置,跟我昨天傍晚到达这里时一模一样。” 佩瓦女人嫣然一笑:“这里的太阳不会落下,也不会升起,永远在同一个位置,永远都是黄昏,不然您认为,这儿为什么叫做黄昏小镇呢?”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被她的解释所惊讶的诺拉。 诺拉很喜欢清晨的气息,但这里显然不存在这种东西,不仅如此,这儿也不会有白天的炽烈和夜晚的静谧。 想到这里,她不禁对久居在此的人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穿上利特夫人给她换洗的一套衣服后,诺拉下楼,打算找点吃的。 柜台后面换了一位她不认识的男招待,看到她下楼,招待打了个招呼:“睡得好吗?谢天谢地,昨晚终于抓到了最后一只吸魂鬼。” “还不错。” “那就好,要吃点什么早餐呢?” “面包和牛奶就行,谢谢。” 诺拉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转头,就在路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星尘终于换下了他那套标准的赏金猎人行装,穿着舒适的白色棉麻衬衫和深色裤子。他旁边是一个古铜色皮肤、身材健美的女孩,女孩穿着一套方便战斗的行装,肩上的皮甲卸了下来,缠着一层带血的绷带。 他们面前的窗台上趴着一只流浪猫,星尘在喂它吃东西,看他的表情,似乎正在和女孩争论着什么。 又在喂流浪猫,诺拉总算知道为什么利特夫人会担心星尘喂她的猫了,这几天来,他一直在致力于喂饱路上所能见到的每一只流浪猫。他甚至有个随身携带的布袋子,里面专门装着给动物们吃的食物。 星尘长得很好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就知道的,一周过去,再见到他无遮无拦的脸,诺拉依然觉得很惊艳。即使是现在微微皱眉的样子,也极为赏心悦目。 仿佛感受到了诺拉的注视一般,星尘向她转过了头。 她朝他打了个招呼,他将最后一点食物洒在窗台上,就走入了旅馆。 他在她身边坐下,带起的风送来一股她挺喜欢的,像是雨后苔原和雪松的味道。那个女孩则坐在了他们对面。 “昨晚睡得好吗?”他问。 “挺好的,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了。”诺拉看着他那张脸,很想摸一摸,但她忍住了。 “今天周日,”星尘轻松地说,“就算是魔鬼也得休息。” 桌对面的女孩咦了一声:“你有恋人了?” “是客户,”星尘回答她,又对诺拉介绍道,“她也是个赏金猎人,叫枯叶蝶。” 枯叶蝶? “哦,我听说……”诺拉想了起来。 “没错,我搞砸了任务,得罪了暗之法师菲尼亚斯,因为发现我在黄昏小镇,所以他派了几十只吸魂鬼袭击这里。”枯叶蝶翻了个白眼:“可我已经努力去猎杀他们了!” “你说的努力,指的是把你这个新鲜的灵魂送上门去给他们猎食?很不错的计划。”星尘假笑道。 枯叶蝶扁了扁嘴,似乎想要反驳,但最后她只是泄气地说:“好吧,谢谢你昨晚去救我,我以后会报答你的,但是那个任务我不能让出来。” “看来你还是不大清楚暗之法师的城堡附近守卫着多少黑暗生物。” “我不管!”枯叶蝶来了气,“你的积分已经遥遥领先了,根本就不能理解我,只要有一个大任务,再有一个,我就能上榜了!把名字挂在那张榜上是我的梦想!”她动作夸张地指向赏金猎人排行榜的方向。 “你还年轻,总会上的。”星尘劝慰道。 枯叶蝶皱眉:“别用这种老成语气跟我说话,还有,你应该比我小吧。” 星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随意拨开搭在额头上的一绺卷发:“你知道吗?枯叶蝶,我不想用命债强迫你。” 枯叶蝶咬了咬唇,似乎掂量了很久,才说:“好,我等会就去光辉殿堂交还任务。” “你真贴心,谢谢。” 枯叶蝶不甘心地锤了一下桌子,诺拉被她突如其来的暴躁吓了一跳。 “对不起!娇花小姐。”她气冲冲地离开了。 星尘耸了耸肩:“真是好心没好报。” 男招待送来了早餐,诺拉边吃边问:“所以你到底是哪个任务需要我,现在能说了吗?” 星尘想了想,反问:“你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龙吗?” 诺拉猛地捏紧了杯子。 “当然。”她答道,她亲眼见到过一条龙,呼啸着轻而易举地摧毁了整座城市的防线。 “我需要进入‘龙之巢穴’凯瑟布兰迪,取到一些龙血。” 凯瑟布兰迪是传说故事中龙族栖息的地方,位于寒晶之海附近的一处峡湾中,虽然这个地名在洛克特兰堪称无人不晓,但也没多少人觉得它是真实存在的。 以前的诺拉也以为龙啊凯瑟布兰迪啊什么的,只停留在吟游诗人们的古老唱词中,直到它真的在天际出现。 “然后呢?我的角色是什么?”诺拉问。 她的反应显然出乎了星尘的预料,他愣了一下,问:“我说的可是凯瑟布兰迪,你不怀疑我在骗你吗?” 诺拉对上了他的眼睛:“我要是不相信你,就不会跟着你一直到这里了。” “好吧,你在很多冒险故事中应该读过,想要到达凯瑟布兰迪,需要先经过虚幻之门,我需要你的血打开虚幻之门。”说完,仿佛担心诺拉会退却一样,他补充道,“当然,不需要太多,不会威胁到你的健康,你要实在不想去,我也可以想想办法保存一些你的新鲜血液,然后你可以从另外一条捷径返回加穆。” 诺拉听到后面觉得他的顾虑有些离谱:“那可是凯瑟布兰迪,我当然想去!可是你怎么知道我的血可以打开虚幻之门呢?”她自己都不知道。 星尘挑起嘴角,淡淡一笑:“因为我是全大陆第一赏金猎人,我知道很多事情。” 诺拉知道,这是他不想告知事实时的说辞,她摇摇头,没在追问下去。 “好吧,那你要答应我,如果我帮你打开虚幻之门了,你得带着我进去。” 星尘点了点头。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啊,诺拉心理感叹,完全不清楚能驯服一条龙意味着什么。 可她清楚,魔龙那可怕的战斗力堪比顶级的战争军团。她亲眼见到一条魔龙是如何轻而易举地摧毁了加穆的城防,那可是冰原狼军团三个月都没办到的事。 诚然,如果星尘真的带她去了凯瑟布兰迪,她很可能在见到龙的一瞬间就被一口喷死。但对诺拉来说,如果能得到一条龙,这个风险很值得冒。 诺拉伸出右手:“成交?” “成交。”他握上了她的手。 7、埃尔文之光 或许是因为最后一只吸魂鬼也已被一网打尽,今天的黄昏小镇热闹了不少,街道两边多出来不少有特色的小摊子,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赏金猎人也比昨天多了很多。 走到水晶店门口的时候,诺拉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猛地转回身。 星尘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怎么了?”他问。 诺拉走近他,清了清嗓子:“我想,我们现在的关系,与其说我是你的客户,不如说是搭档吧。” 他“嗯”了一声:“所以?” 诺拉朝他伸出手:“预结一下龙血任务的分成。” 看到那些五颜六色的小摊和窗明几净的商店,再加上睡了个好觉精神不错,她现在购物欲爆棚,只可惜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星尘笑了笑,掏出一个小小的银质牌子递给她:“你要买东西的话,用我的名牌记账。” 诺拉快乐地接过名牌,名牌不大,上面有着星辰月亮的浮雕,以及星尘的名字。他是真的很上道,怪不得能混到第一,她心中很开心,对他露出一个极为甜美的笑容:“谢谢你!” 他浓密的睫羽抖了抖,似乎被什么所触动,然后他说:“我现在要去一下光辉殿堂,你就在这附近逛一逛,等等我,行吗?” “当然。”诺拉点头。 他拐入右侧一条黑暗的小巷,诺拉抬手,敲了敲那块小小的名牌,第一赏金猎人的牌子哎,肯定值不少钱,说不定把这条街买下来都不成问题。 当然,诺拉并没有大手大脚浪费的习惯,她先给自己换了套喜欢的衣服,又在一个卖各色饰品的小摊上买了串美丽的海蓝宝手串,摊主声称这种宝石的手串能强化海底轮,对于有着魔法天赋的人来说,有着极好的稳固基础、增强实力的作用。 拐角处有街头艺人弹奏鲁特琴,唱着一只节奏欢快的歌曲,他旁边墙角的花坛上,几只猫懒洋洋地趴在那里,好像也在欣赏乐曲一样。 诺拉一时起意,决定也去买点吃的喂喂猫。 她找到一家食品店,先买了些小鱼干,又给自己买了点零食。走回街角时,艺人已经换了曲子,而花坛里的猫更多了,她蹲下来,将小鱼干放到花坛上。 原本趴着的猫咪都站了起来,走过去挤在一起,先用鼻子碰了碰小鱼干,然后一猫一条鱼干,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这些流浪猫看上去营养都不太好,跟克里曼宫里面油光水滑的宠物猫没得比,看样子赏金猎人们来去匆匆,没有时间管这些流浪的动物——当然星尘是个例外,仔细想想,他在很多方面都挺特立独行的。 比如,他低调的衣饰;再比如,作为一个赏金猎人,他既不穿任何护甲,也不佩戴武器——那把他用来削果子和小东西的小刀不算。 他似乎知晓一切,有些时候,诺拉甚至觉得哪天他成了大陆上下一个大魔法师,她也不会奇怪。诺拉当然不会觉得“星尘”是他的真实名字,她曾怀疑他有可能是哪个魔法家族的私生子,可她偷偷感知过他,结果是,他身上没有任何的魔法气息。 这件事也让诺拉很疑惑,魔法总会留下印迹,在许多同她擦肩而过的赏金猎人身上,她都能感知到或多或少的魔法血统,可是星尘,作为遥遥领先的第一赏金猎人,如果没有一点魔法天赋,怎么可能顺利完成那些艰难的任务呢? 正当诺拉回想着星尘的种种行为时,一只狸花猫一爪子薅过来,把她脖子上什么东西拽走了。 诺拉的第一反应是姐姐送她的项链被扯断了。 她一摸脖子,项链还好端端地在脖子上,她当然是多虑了,魔法物品怎么可能一扯就断呢? 狸花猫轻盈地跳到地面上,诺拉看到它小小的爪子下面压着一根草绳。 它拽走了星尘给她削的那个口哨。 “把它还给我!”诺拉抓向猫爪下的草绳,可它敏捷地跳开了。 然后,它一低头,叼起草绳,飞快地顺着墙角跑走。 “别!”诺拉将手中的小鱼干和零食全部扔下,站起身去追那只狸花猫。 站起的瞬间,她眼前一黑,几乎摔倒,撑着石墙缓了一下之后,她拔腿向狸花猫跑去。 坏猫!她给它喂小鱼干,它却抢她的东西。 猫咪沿着街道窜出去很远,诺拉追在它后面,一直追到她昨天刚到黄昏小镇时看到的那家古董店,店门开了小小的一条缝,小猫灵巧地钻了进去。 诺拉只犹豫了一下,也推开门进去了。 “抱歉,有只猫拿了我的东西,跑到您店里来了。”诺拉一进门便大声道。 没有人回答她。 店里灯光很昏暗,一排排高高的货架上堆满了各色物品,有雕像、皮毛、动物标本、奇奇怪怪的罐子和饰品。这些东西分门别类的被放置的很好,而且诺拉注意到,店里货架和商品虽然看起来都很有些年头,但却都一尘不染,看起来打扫过不久,店主似乎经营得很用心。 她希望那只狸花猫不要碰坏什么东西才好。 突然,她听到左边一排货架上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诺拉放轻脚步走过去,那排货架很昏暗,她什么也没看清。 但她还是向里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淡,不知为什么,诺拉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她摸了摸脖子上的绿松石,考虑了一下,决定不去找那只猫了。 一个口哨而已,星尘应该不至于因为她弄丢了它而生气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这个无人的古董店给她的感觉并不太妙。 正要转身退出去时,头顶的货架上传来响动。 诺拉抬头,正看到一团金色的粉末在她头上炸开,纷纷扬扬地飘洒了下来。 被打翻的罐子咕噜噜滚了一段距离,撞在挡板上发出“砰”的一声。 金色粉末笼罩住诺拉时,不知为何,她感到一阵从心底泛起的幸福。 她抬手,粉末穿过她的指尖,快乐地在空中跳舞,她缓缓转了个圈,觉得自己像在夏日清澈凉爽的湖面之下,环绕在身侧的,是碎金般的粼粼波光。 那股幸福感越来越强烈,她简直想马上载歌载舞。 “我为什么看到你在追一只猫?”星尘的声音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他向她走来,伸出手来挥了挥,想驱散那些粉末,但无济于事,他很快也被细碎金箔般的粉末包围了。 “哦,星尘,见到你可真是太开心了!”诺拉现在由衷地开心,她双臂环住了星尘的脖子,“要不是你,我真的会从那该死的高塔上跳下去,我知道那会很疼,那一定很疼。” 星尘怀疑地低头看她,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你现在似乎有些不正常,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手很冰凉,肌肤相触的感觉非常舒服,在他抽手的时候,诺拉情不自禁地想跟过去,她踮起脚尖,把他的头拉向自己,嘴唇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 他瑟缩了一下,躲开了。 “你先放开我。”他不太自然地说。 “为什么?”诺拉疑惑,“人们都说我很漂亮,加穆的那些小伙子们甚至会为了争夺我的一个笑容到底归属于谁而大打出手,我想黏着你,你不开心吗?” 星尘的手指顺着她的下颌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眼睛,好像要从里面研究出点东西来一样。 “你看到了什么?”她柔声问,想用脸颊去贴他的手。 “我。”他简短地回答道,松开了她,“你究竟中什么邪了?伊莲娜!” 星尘大喊一声后,古董店终于有人出来答话了。 一个梳着紧紧发髻的女人走了出来,看到星尘、紧抱着他的诺拉,以及漂浮在他们周围的碎金粉末,惊讶地低低“啊”了一声。 “解释一下?”星尘挑眉。 诺拉不太开心,他为什么要看其他女人?他是她的,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天呐!天呐!”伊莲娜走了过来,“你们怎么打翻了那个罐子?” 星尘抬头看向货架:“我想是只误闯进来的猫打翻的,这到底是什么玩意,为什么我的……搭档,看上去和醉酒了一样?” “红绮藤、月见草,混合龙血和报丧女妖的眼泪,这是上个纪元那些为爱痴狂的魔法师们为了缔结终身灵魂契约而创造的‘埃尔文之光’。” 星尘面色一沉,伊莲娜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按照传统来说,你们结婚了。” 8、我才不要结婚 趁星尘呆住的时刻,诺拉心满意足地抱紧了他。 星尘小心翼翼地把她的手拿开,又问伊莲娜:“这个埃尔文之光,我记得似乎是可以解除的?” 伊莲娜走过来,抓起诺拉的左手和星尘的右手,让他们交握在一起。 片刻之后,她又将它们分开。 诺拉恋恋不舍,接着小孩子一样睁大了眼睛。 两人的中指指尖,出现了一条流光溢彩的金色连线。 星尘的呼吸极为难得地微微一窒。 “我恐怕解除不了了,你们对彼此并非毫无感觉,契约起效,无法逆转。” 伊莲娜顿了顿,又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按照埃尔文之光的特性,结契初期的人会对彼此产生非同一般的渴望。目前看来,这位小姐的反应很正常,可你为什么能这么平静?还有,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你是谁,以前来过我这家店吗?” 星尘揉了揉眉心:“我前不久才来过,你应该认识我,我是星尘。” “哦!”伊莲娜恍然大悟,看着他的脸,居然带了些羞涩的捂嘴一笑,“不能怪我认不出来,我之前都没见过你的脸,是你的话,很多事就说得通了。以后多来关顾,我会给你打折的,还有,你应该多露脸。” 星尘随意地点了点头,诺拉紧紧挽着他的胳膊,他不再挣扎,任由她挽着他走出了门。刚刚踏入到街道上,就听到脚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喵呜”。 他低头,狸花猫叼着口哨,抬头看着他。 他俯下身,拿起了口哨,顺便魔术般变出了一根牛肉条递给它,又揉了揉它的脑袋。 星尘总会喂饱他见到的每一只流浪猫。 —— 诺拉张嘴接过一口橙子布丁,神智终于从狂热的欣喜中恢复了过来。 一开始,她觉得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蜷坐在赏金猎人的腿上,让他喂她吃布丁。 在古董店那段回忆就像是阳光驱散了迷雾,渐渐清晰。 终于,再又一勺布丁送到她嘴边时,她没有听话地张嘴。 “我要从你身上下来了。”她宣布。 然后,她站了起来,试图用抚平衬衫和裤子上的褶皱来掩饰尴尬。 还好这里是个餐厅的包厢,要是她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发神经,她可能会连夜去修道院做修女。 不过她很快想起来,自己脸上还有变装,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真正应该觉得尴尬的只有星尘。 但他却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将勺子放回到小碗中,抬头问她:“不吃了吗?” 诺拉不得不承认,魔法婚姻契约的威力果然巨大,她现在神智已经恢复清明,但他看着她时,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双腿发软,想要朝他扑过去。 她双脚微微翘了翘,没有挪动步子,只摇摇头。 “我想离开这里了,下个任务不是要去凯瑟布兰迪吗?我们走吧。” 星尘盯了她几秒,用餐巾擦了擦手,点点头,站起身,为她拉开了包厢门。 走出餐厅后,诺拉有意走在了他后面几步。 那轮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诺拉走过琳琅满目的小摊,心里却再无一丝波澜。 好像有个透明的玻璃球将她与外部世界隔绝开来,她渐渐有些窒息。 怎么会这样?她又结婚了…… 埃尔文之光是古代魔法家族常用的婚姻魔法契约,时至今日,由于龙血和报丧女巫的眼泪严重稀缺,人们已经不再用它缔结婚姻。这个古老魔法的可怕之处就在于:结婚的两个人会对对方产生严重的依恋感,在女方每个月的那几天特殊日子前后,这样的依恋感会尤其强烈,而随着两人生下的孩子越来越多,魔法契约的效力才会慢慢减退。 这样就能保证婚姻双方能尽快尽多地生下后代——并且对于男方来说,大大减少了养别人孩子的可能性。 一滴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诺拉抬手抹掉了它。 但接下来,是第二滴,第三滴。 她低低地啜泣出声。 星尘听到她的哭声,连忙转过身来,他显得有些慌乱:“你别哭,没事的……” 诺拉猛然推开他:“你什么都不懂,星尘!” 她捂住嘴,避免自己尖叫出来,他不是一向很聪明吗,为什么看不出来她要因这件事情崩溃了? 他走过来,捧起她的脸,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诺拉双唇猛烈地颤抖着,断断续续地说:“我不想……不想……”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你别哭,深呼吸……吸气……呼气。”他引导着她恢复平静,诺拉跟随着他的节奏,那种难过得要断气的感觉慢慢消失了。 等她平静了一点后,他将她抱住,像安抚小孩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没事的,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相信我。” 诺拉悲哀地意识到婚姻魔法正在坚持不懈地发挥效力,因为她在他的怀里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归属感——尽管这对于他而言,可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安慰朋友的拥抱,过了很久,她才有力气从他怀抱里退开。 “对不起,我知道你也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没忍住,”她将泪痕抹干净,“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对我说,我魔法天赋不高,身体还不好,幸亏从母亲那里继承了美貌,可以嫁个好人家。只是这从来都不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的姐姐是凯恩广受爱戴的王储,我的弟弟妹妹魔法天赋也很强大,当他们说起自己的梦想时,没人会嘲笑他们。只有我,每次我说我也希望能成为大魔法师,他们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样,渐渐的,我就不说这种傻话了。” “我不是说结婚就一定会命途悲惨,可是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有关埃尔文之光的介绍,它会让我在每个月最容易受孕的那几天毫无理智地渴求你,直到我们真的有了孩子。只是我……天呐,我连自己的人生要活成什么样子都还没有弄清楚,怎么可能去对一个孩子的人生负责?” 她越说越委屈,嘀咕道:“为什么老是这样?上一次也是……” 婚姻是什么她逃不过的人生之劫吗? “所以,你是因为不想有孩子,所以不想跟我结婚?”星尘小心翼翼地问。 “你这什么思路?”诺拉又深呼吸了一口,从小开始的贵族礼仪训练让她能很快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她甚至开始觉得星尘这个问题有点好笑:“你会跟一个没有感情基础的人结婚吗?” 等等…… 古董店老板说过一句什么话来着? “你们对彼此并非毫无感觉,契约起效,无法逆转。” 她怀疑地抬头:“你对我,有感觉?你还不怎么了解我吧。” 星尘轻轻笑了笑:“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中多很多。” 诺拉眼睛闪烁了一下,就算这样,可她对他也称不上有感觉吧,虽然她确实挺好奇他的来龙去脉。 诺拉知道埃尔文之光的达成门槛很低,可没想到能这么低,有种说法是它被创造的时候正值古夏博绿野王朝第一次内战期间,内战双方都期待孕育更多的巫师——毕竟每个巫师都是远胜普通人的战力,于是用这种方式让女巫们可以一个接一个地生孩子。 他们大概觉得,两个人只要不厌恶对方,在一起为了战争的胜利生几个孩子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想成为大魔法师?”星尘问。 “啊?嗯。”前世诺拉还不知道未来会有那么大一场战争风暴,觉得能平平淡淡过一生也不错,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既希望自己有能力保护自己,更希望可以保护更多的人。 毕竟上个大魔法师云雀,就击败了臭名昭著的“死亡播种”法洛克。 “我会帮你的。”他说。 “什么?”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成为大魔法师,”他把诺拉的三角帽扶正,“作为你的丈夫,让你幸福快乐是我的责任。” 诺拉很高兴自己听到星尘自称是她的丈夫时没有再一次情绪失控。 好吧,如果他能帮到自己的话,其实也不错,毕竟,他比上辈子那个中年发福的国王样貌上好多了,性格也不错,总体说来,诺拉是个挺能随遇而安的人。无论风暴将她带往何处,她都要以主人的姿态份上岸。 他又理了理她的假发,然后,诺拉听到一个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过会在这里听到的声音。 “星尘,她在哪里?” 伊里奥爵士,带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可能是他的侍从,还有另外一个诺拉不认识的,但应该是凯恩官员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诺拉下意识想要和伊里奥爵士说话,但星尘将手指放在了她唇上,示意她噤声。 她想起来,自己现在的外形是一个海盗,于是闭了嘴。 “她?”星尘问。 伊里奥爵士拔出了剑,附近的赏金猎人们开始驻足,对着他们指手画脚,饶有兴致地打算看场好戏。 星尘示意诺拉退到一边,对伊里奥爵士道:“我恐怕并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爵士先生。” “这个月的月圆之夜,你带走了奥罗拉公主,她现在在哪里?”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还有,别用你那把蠢剑对着我,这很不礼貌。”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诺拉没有看清,星尘从附近露天餐桌上拿起来一把勺子,以极快的脚步闪身到伊里奥爵士身前,只听到“叮”的一声,爵士的剑到了他的手里,然后他将剑插回了剑鞘。 “你在这里朝我大声嚷嚷,是觉得你在为了她好,而我是会伤害她的坏人吗?”他把玩着勺子,让勺柄在指间转圈,嗤笑了一声:“少自以为是了,你根本不懂她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他的视线往下滑落到伊里奥爵士的肩头,眉毛挑了挑:“你的肩关节有点毛病,是习惯性脱臼?我建议你去这条街尽头怀特大夫的诊所看看,这里是黄昏小镇,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打架的地方,别动不动拔剑。” 说完,他用勺子在视线落点处轻轻一按,伊里奥爵士马上吃痛地皱起了眉头,星尘转身,将勺子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回到餐桌上,然后伸手豪爽地搂过诺拉:“我们走吧,伙计。” 他们没有回头,伊里奥爵士也没再追过来。 看热闹的人们很失望地散去了。 9、失踪的王后 “明天就是我们的生日了,要不要打个赌,父亲今年记不记得这件事?”丹尼尔自嘲般地笑着问黛西道。 他们在一个葡萄架子下面,穿着同样的亚麻质地白衬衫和灰裤子。丹尼尔坐着看书,而黛西在挥动一把剑,对木头桩子做出进攻的动作。 她只练了一会就觉得有点热,于是召来一股凉风,在他们附近吹动。 “你在开玩笑吗?我觉得他可能都不记得我们今年几岁了。上次他见到我,问我艾美特夫人的作业做完了吗?然后我告诉他,我三年前就过了启蒙教育的年纪。” 丹尼尔哼了一声:“我恨他,我真想和爱德华舅舅一起去亚拉铎,然后再也不回来了。父亲心里装的全是菲昂娜,没有我的一点位置。” 黛西朝木桩发动完一轮进攻,收起剑,抱臂靠在柱子上休息了会,看到丹尼尔脸上露出极为忿忿不平的表情。 她可以理解他,在卡宁家,父爱的天平完全偏向大姐菲昂娜,她和丹尼尔,哪怕再加上诺拉,也比不过菲昂娜在父亲心目中的地位。 小的时候,失去的父爱可以从母亲身上找补回来,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丹尼尔逐渐意识到,有一些很重要的东西是母亲没有办法给她的。 比如,按洛克特兰普通人的继承法则,儿子优先级高于女儿;而按照十二魔法家族通行惯例,纯血魔裔继承权高于混血玛格伶。无论按哪种继承法,凯恩王座的下一任主人都应该是他才对。 可是父亲早早就指定了菲昂娜为继承人,甚至为她大费周章修改继承法,并且尽他一切所能去培养她,为她扫清未来加冕路上的所有障碍。 丹尼尔拿广受尊崇、魔力强大的菲昂娜没有办法,于是有段时间,他的气全撒在了她的亲妹妹诺拉身上。在母亲的溺爱之下,黛西懂事比较晚,开始也跟着欺负诺拉,但后来当她明白丹尼尔为什么老和诺拉过不去后,她就再也不掺和到他的活动中去了。 她是家族最小的女儿,这王座谁爱坐谁坐,反正不会是她的,而她是要成为大魔法师的人。 黛西时常觉得丹尼尔脑子不太好使,爱给自己找不痛快。父亲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贵族里面明里暗里也没有支持他的。毕竟有史为鉴:邻国夏博绿野王朝,便终结于身为玛格伶的姐姐与纯血魔裔弟弟的内战中,那场战争打到后期,其血腥和残酷,隔着泛黄的纸页都足以使人不寒而栗。 不会有人想再去复现这样一场战争,哪怕是个野心家。 突然,丹尼尔指了指花园对面的走廊:“你看,有人拿着什么东西从地下仓库出来了!” 黛西看过去,果然如此!兄妹俩对视一眼,拔起腿来穿过花园朝那个骑士跑去。 “这是什么?”黛西激动地问,面色红扑扑的。 骑士看了一眼小公主,本来不想透露,但看她闪闪发亮的眼神,让他想起自己小女儿开心的样子,心一软就说了出来:“公主殿下,这是把希塔波雷剑。” “希塔波雷剑!”黛西倒吸了一口冷气,接着尖叫出来,“他记得!丹尼,他记得我们的生日!他一定是看到我最近都在练剑,所以送我一把做生日礼物!” 丹尼尔将她推到一遍,骑士见状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厌恶神情,丹尼尔摸了摸包着剑的布匹,感受到了希塔波雷钢流动的魔力,他深吸一口气:“不,它是我的,我能感觉到!在普通家庭,剑都是给男孩子的,给女孩子们送点花啊首饰啊什么的,她们会开心得多。” 他们可不是什么普通家庭!黛西撇了撇嘴:“走着瞧!” “小公主,小王子,”骑士想了想觉得还是先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有件事情我想你们可能需要知道,菲昂娜公主提前结束了她的军事训练,将于明天回到加穆。” 期待的表情凝固在了双胞胎兄妹脸上。 好吧,他们现在知道这把剑是给谁的了。 —— 虽然才早上九点,太阳光已经有些毒辣了。 克里曼宫正厅门口台阶上,站着王室一家人。 小公主和小王子看起来无精打采、漫不经心,似乎很想回去睡觉,却又不得不等在这里。国王阿方索却精神抖擞,眼中满含期待,望向大门口。 终于,一名身着军装、挺拔健美的女子从大门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几个骑士,全部高大强健、全副武装。 她步履稳健,面带笑容,朝正厅大步走去。 按照宫廷礼仪,国王应该站在原地,等着王储上前向他行礼,可他根本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一看到大女儿就忙不迭走下台阶,朝她迎了过去。 看到父亲走进,菲昂娜的眼睛也湿润起来。 走到近前,她接过国王迫不及待伸过来的手,低头躬身行了个礼。 抬头时,只见父亲满脸欣慰地看着她,抓住她的手拍了拍:“我的女儿。” 她的父亲。 菲昂娜上前抱住了国王。 “我爱您,父亲。” 台阶上,丹尼尔和黛西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菲昂娜在国王左右脸颊各亲了一口,抬头看见台阶上的双胞胎,冲他们挥了挥手。 双胞胎便也例行公事地点头致意。 松开国王后,菲昂娜朝他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国王回头惊讶地看向双胞胎,两人一起走上台阶。菲昂娜对双胞胎友善地笑了笑:“生日快乐,亲爱的小丹尼和小黛西。” 和往年一样,姐姐倒是记得他们的生日。 菲昂娜未必不知道丹尼尔的小心思,但她毫不在意。她像个真正的大姐姐一样,每年都会给他们准备生日礼物,平时相处时也态度温和,滴水不漏。 “我给你们准备了礼物。”她抬起手挥了挥,身后的两名骑士上前,给黛西的礼物是一把剑,给丹尼尔的则是一件华丽的斗篷。 丹尼尔一见那件漂亮的斗篷就惊喜地瞪大了眼睛,黛西抽出剑,这把剑的材质当然不是希塔波雷钢,但是也极为锋利,并且比较轻巧,很适合黛西使用。 黛西挥动手腕转了几圈,发现这剑相当趁手,她只花了一秒钟就爱上了它。好吧,想要讨厌菲昂娜果然是件很难的事情。 菲昂娜四下环顾一周,“咦”了一声:“诺拉呢?” “私奔了。” “被星尘带走了。” 丹尼尔和黛西同时回答,给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什么?怎么回事?”菲昂娜脸色一变,看向国王。 阿方索脸色有些阴沉:“我本来给她找了个好亲事,让她嫁给亚拉铎国王,做他的王后,可她居然有天不见了,也许是想逃婚吧。爱德华很生气,在她失踪后第二天就走了,我们本来要签署一个外贸协议的!” “也许是想逃婚?”黛西向来心直口快,想到什么都会说出来,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国王,“等等,父亲,您怎么也这么说?丹尼尔平时傻不愣登的……” 丹尼尔噎了一下,又惊又气地转头看向她:“什么?”但她没有理会,继续说了下去,“会这么想也正常。可是您平时是多聪明的一个人啊!星尘扬言要带走克里曼宫最珍贵的宝物,然后诺拉不见了,您难道就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是有联系的吗?还是您认为那个赏金猎人大费周章跑过来,只是为了给加穆人民放个魔法烟花看看?” 国王眉头一皱,声音有些沉闷:“诺拉怎么会是克里曼宫最珍贵的宝物?” 黛西张了张嘴,刚想继续说什么,菲昂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于是将想说的话又咽了回去,菲昂娜接着又四周看了看,用轻松的语气问:“王后陛下呢?怎么也没看到她?” “她生病了,公主,现在在休息。”旁边一名侍女回答。 “真是不巧,”菲昂娜转向弟弟妹妹,“你们去看过她了吗?生了什么病?” 丹尼尔摇摇头:“母亲不让我们见她,最近先是诺拉病了,然后又是她,这可真反常,是不是?” 魔法家族的人免疫很多种疾病,所以历史上每当他们开始接二连三病倒,通常就是大型流感或者疫病的先兆了。 他看了眼黛西,黛西也点点头:“是啊,我都去找过她几次了,要不然我们晚上一起去看看她?” 菲昂娜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弟弟妹妹的神情,黛西提议完后看向她,她淡淡笑了一下:“不用等到晚上了,我们现在就去看她。” 说着她看向侍女:“安德森女士,王后陛下现在住在哪个房间,麻烦带一下路。” “可是她说过……”侍女有些迟疑。 “没关系的。”菲昂娜语气加重了些。 安德森女士很清楚克里曼宫中现在谁说了算,于是没有再坚持:“好吧,跟我来,但是请你们声音小点,她说她最近很难受。” “当然。” 一行人跟着安德森女士来到一间卧室门前。 她敲了敲门:“王后陛下,菲昂娜公主回来了,她想看看您。” “我很累,请让我休息。”里面有个闷闷的声音回答。 丹尼尔和黛西对视一眼,脸上满是担忧。 菲昂娜上前拧动把手,果断打开了门。 “等一下!”黛西一惊,可菲昂娜已经进去了。 她跟在姐姐后面,也进入了卧室。 菲昂娜一进去就挥动手腕,炫目的火焰凌空而起,将王后的床围在了中间。 “你在干什么?”丹尼尔和黛西异口同声,都举起了手,魔法元素迅速在手掌间汇聚。走在最后面的国王见状立马上前将双胞胎的手按了下去,生怕他们伤到大女儿。 “菲昂娜,”他也是满脸的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很快会知道的,父亲。”她朝黛西使了个眼色,“黛西,吹开床上的被子,看看下面究竟是什么。” 黛西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国王,犹豫片刻后,催动风力将被子掀开,她看着大床,缓缓张开嘴,瞪圆了眼睛。 那里并没有什么艾玛王后,只有一个真人大小的稻草人。 “咳咳咳。” 稻草人咳了几声,毫无感情地播报:“我很累,请让我休息。” 10、寒晶之海 诺拉失眠了。 按照传统,昨晚是她的新婚之夜,不应该独守空床。但她和她的丈夫属于意外结婚,双方都很有默契的没有提要同床共枕的事情。 诺拉还是有些不真实感,也许古代通过埃尔文之光缔结的婚礼非常简朴,现在却不是这样。人们会在婚礼当天大操大办,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真正确定两个人成为了彼此的伴侣。 她躺在床上,中指指尖不住地跳动,疯狂地想触摸到他冰凉的肌肤,到后来她整个身体都燥热起来。诺拉最后将手掌压在身下,等它们渐渐发麻,才终于睡着。 于是等她醒过来时,双手都已经没有知觉了。 诺拉连忙调动魔力,同时慢慢活动着手腕,缺血的手掌没过多久便重新变得红润。她抓了抓头发,刚要下床,门被敲响了。 “诺拉,是我。”是星尘的声音。 诺拉本想让他在楼下等等她,但心念一动,改变了主意。 她走过去开了门。 星尘穿回了他的工作服——黑色紧身衣,连帽斗篷,一张面罩覆盖整张脸,只露出了眼睛。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餐盘上盖着盖子,应该是一份早餐。 “早安,诺拉。”他漂亮的眼睛看到她时弯了起来,“我给你拿来了早餐。” “早安,”她将他拉进来,顺手关上了门,然后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夫君。” 他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将餐盘放在桌上后,转过身看到凌乱的床铺,问:“昨晚睡得好吗?我的夫人。” 我的夫人?她捕捉到他用了贵族称呼妻子时才会使用的词语,而他似乎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诺拉撩了撩头发:“没睡好,因为思考着我的丈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她朝他走过去:“我猜你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一开始我觉得是魔法血统,因为从你的举止来看,你应该出身贵族。可是我感知过很多次,你的血统没有特别之处,那么剩下的可能就是诅咒了。” “昨天是周日;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露了脸,那也是周日。在其他日子里被你掩藏在黑衣之下的是什么?黑暗符文吗?”她伸手朝他脸上的面罩摸过去,“让我看看,我现在是你的妻子,你可以相信我。” 有那么一会,他似乎并不打算反抗,就这样让自己的秘密袒露在妻子面前,但在她即将触碰到他时,他猛地向后一退,握住了她的手。 他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语气:“我的夫人,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先吃早餐吧,我们还要赶路去虚幻之门。” 诺拉抽出手,直直看着他的眼睛,星尘无辜地眨了眨眼,坦然回望。 “好吧。”她叹了口气,“那我等你自己告诉我。” 洗漱过后,星尘已经为她布置好了早餐,是核桃燕麦片、熏肉、煎蛋和一小碗水果沙拉。诺拉坐下,在她吃早餐时,星尘就坐在一旁等她,过了一会,他突然开口:“诺拉,埃尔文之光暂时解除不了,我们最近都得呆在一起,这样比较稳妥。” 诺拉点点头:“是。” 强行分开在埃尔文之光下结婚的夫妻不是什么好主意,有一个很惨烈的爱情故事,讲的就是夏博绿野王朝第一次内战期间,一对男女巫师刚刚结成婚姻契约,其中一个家族就反叛了。新婚夫妇于是被迫分开,两人在婚姻魔法影响下,排除万难取得联系,一致决定逃跑。在他们快逃出夏博边境时不幸被发现,于是这对可怜的夫妻便被来自两方的弓箭手射成了筛子。 “所以,有两件事我希望你知道,第一,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绝对不会伤害你,你可以相信我。” “好的。”诺拉点点头,她并非什么软柿子,他就算是想要伤害她,她也决不会乖乖就范。 “第二,我第一次成为某个人的丈夫。我会履行作为丈夫的责任,尽我所能照顾好你,如果我什么地方没做好,让你不开心了,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的。” 诺拉放下杯子看向星尘。 这话听起来倒是新鲜。 他是第一次做别人丈夫,她却并非第一次做别人的妻子,她有过丈夫,还有过情夫。丈夫的婚姻誓词和情夫的甜言蜜语她都听过,但第一次有男人跟她说这样的话,表示愿意听取她的感受和想法。 “我也会照顾好你的。”诺拉不知该如何应答,于是这样说道。 “其实还有一件事……”星尘深吸一口气,他的灰色眼眸亮了起来,就像春天的第一抹阳光照亮久经苦寒的冰川。诺拉发现他的眼睛偶尔会变得异常明亮动人,就比如现在,可她摸不太清这究竟代表怎样的情绪。 “算了。”他突然放弃,“你先慢慢吃,我去楼下等你。” 什么鬼? 诺拉对着他的背影摊了摊手,莫名其妙。 吃完早餐,星尘在楼下等她。 他背了个包,靠在一面墙上,姿态慵懒。他身上有股非常特别的气质,哪怕穿着一身黑衣,都能让人认出他就是大陆第一赏金猎人。 她走了过去,咳了一声,低声问:“我们怎么去你的任务地点?” “有条捷径通往寒晶之海,我们先到那里,就离凯瑟布兰迪不远了。” 诺拉点点头,他们先是来到了光辉殿堂。殿堂内部是个圆形的大厅,两座雕像耸立在大厅中央,神情傲慢地盯着来客,分别是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大厅穹顶画满了壁画,中央是一扇天窗,夕阳暖黄的光照射进来,映照在雕像上,让肃穆的双神都有了些暖意。 殿堂中有其他的赏金猎人,查看着四周墙壁上的任务通告。星尘通过时,他们神色各异地盯着他,搞得诺拉十分警惕,但星尘却泰然自若。他们从两尊雕像的中间穿过,后面有一个螺旋楼梯通往二楼,上了二楼是个环着殿堂的圆形走廊,一侧的墙壁上全是一扇扇的房门。 星尘带着她继续向前,最后在一扇写着“寒晶之海”的门口停下。 他打开房门,里面是熟悉的一团黑雾。 “你先请。”星尘一偏头。 诺拉走了进去。 从黑雾中穿出时,诺拉差点没被一股狂风刮倒。 与此同时,明亮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睛。 她脚下踏着一片稀疏的苔原,附近一堆白色的小花正迎风摇曳,前面不远处的黑色断崖之外,便是深蓝色的大海了。 海面十分平静,向远方延伸开去,看不到尽头,有星星点点的白点缀于深蓝镜面之上,是随波逐流的浮冰。 星尘跟在她身后穿出,见诺拉被海风吹得双手抱臂的样子,他拿下了背上背的包裹,从里面掏出一件流苏斗篷递给她。 “寒晶之海就算是夏天也不会很热,你最好把它穿上。” 诺拉接过斗篷披上,身体很快温暖了起来,就算继续被海风吹着,她也不再瑟瑟发抖了。 他们沿着一条羊肠小道朝前进发,诺拉的中指又死性不改地跳了起来,那股摸不着的金线慢慢冒出了头。 他在这里,你的丈夫就在这里。 鬼使神差地,诺拉伸出手,钩住了星尘几根手指最末一节的指尖。 她有些震惊于自己在魔法作用下居然可以这么不要脸。 接着她想起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自己的生理期就在这几天。 星尘一低头就看到诺拉勾着他一点指尖,整个人几乎石化了。想了想,他向下一握,使得二人变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瞬间,魔法得到满足,诺拉的中指不再踢踏舞似的跳个不停。 “谢谢你。”诺拉干巴巴地小声说。 “我的荣幸,夫人。” 他还不知道即将面临什么,诺拉抬眼看他,开始头痛起来。 —— 菲昂娜费了一会功夫才将垂头丧气的伊里奥爵士安抚好,并让他从捷径返回加穆。 没有找到诺拉,并且被一个赏金猎人拿着把勺子不费吹灰之力地打败了的事情从心理上击倒了这名接受册封不久的年轻骑士。 菲昂娜安慰他在大陆第一赏金猎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并非是特别丢脸的事情,他能想到来到黄昏小镇找人,已经尽到自己的职责了。 没有照顾好妹妹,是她作为姐姐的失职。 逆着斜阳,她穿过小镇的街道,来到了光辉殿堂。 抬头向上看去,双神巨大的雕像更加衬托出人类的渺小。 任务通告张贴在大厅四周,按照难度等级排序,靠近门口的难度较低,越往里走难度越大。 菲昂娜径直走向大门对面。 比起门口密密麻麻的通告,这里只有几张看起来很老的羊皮纸钉在墙壁上,她没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张。 十盎司的龙血,旁边盖上了星尘的印章。 “不错的剑。”旁边有人搭话。 菲昂娜转过身来。 来人呆了一下。 很多人第一次见到菲昂娜时都会被其气场所慑住,她比普通女人高出大半个头,身形像水杉般挺拔健美,她的身上少了女性特有的柔和,脸部线条流畅简洁,透着一种力量感。她的眼睛狭长而深邃,有种野生动物般的致命吸引力。 她露齿一笑,拍了拍剑柄:“眼光不错,这是把好剑,我父亲送给我的。” “你父亲一定很爱你,”来人也和善地笑了,“想接这个任务?你来晚了,这个任务被星尘接了,他还没有失过手。” “你是?”菲昂娜问。 “我是这儿的管理员,你可以叫我杰夫。”男人自我介绍道。 菲昂娜闻言,向他迈进一步,从袖子下面掏出一小块黄金,用身子挡住,递给他:“我想知道星尘去哪里了。” 杰夫面带犹豫:“我不能告诉你,这是不合规定的。” 菲昂娜微微一笑,又掏出来一小块黄金。 “女士,这……” 她面不改色,拿出来第三块黄金。 杰夫四下看了看,飞快将三小块黄金扫到自己手中。 “上二楼,去寒晶之海。”他压低了声音。 11、驯龙低手 诺拉和星尘沿着海边走了整整一天。 当天晚上他们在一个小旅馆过夜。诺拉睡得很好,梦里全是自己驭龙飞翔的场面,因为有龙,冰原狼军团被彻底击溃,退回了极夜岛,在庆祝胜利时,诺拉醒了。 她的脖子有点落枕,走出小旅馆时,外面的天气是阴沉的,铅灰色的云朵低低压在深蓝海面上,好像重得要坠入海中。 寒晶之海的对面是极夜岛,传说中永夜的国度,古代洛克特兰如果有人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却又不想自行结束,就会独自乘船前往极夜岛,据说在那里能获得灵魂永恒的安宁。 寒晶之海看似没有风暴之海那样狂躁,却也暗藏玄机,那些渡海的人当中不少受不了路途中的苦寒,半路折返回来。但也有一去不返的人,不知道是抵达了梦想中的彼岸,还是在半路沉入了大海。 云层很厚,看不到太阳在什么位置,吃过早餐后他们就出发了。在来的路上,偶尔还能看到几个牧羊人,穿过一处峡湾之后,整个世界就仿佛只剩他们两个人。 走到一处海边的悬崖,前面出现了一道石头拱门。 看到石头拱门时,星尘明显松了口气,他小心地割开诺拉的手掌,让她抹了点血在拱门两侧。 大概是终于要面对和他有一战之力的生物,今天星尘终于背了把剑在身后。他持剑的手非常稳,取完血后他抬眼问诺拉:“你自己能处理好这个伤口吗?” 诺拉盯着流血的伤口,很快就让它恢复如初。 这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进入石头拱门后,雾气开始变浓。 一开始,是远处的海变得模糊,接下来,是近处的悬崖,再往前走,几步之外的路都看不太清楚了。 “我们没走错吧?”诺拉忍不住问。 “没有。”星尘回答,他今天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被什么事情所困扰。 前方道路开始出现了分岔,分岔路口有个石头堆,由于雾气实在太大,诺拉在看到它时就差点撞了上去,还好星尘拉住了她。 地上有些碎石,星尘上前捡起了一块。 “你要干什么?”诺拉问。 “祈福。” 看着他似乎要将石块放在石头堆最顶层,诺拉微微皱眉,这个石头堆已经摇摇欲坠了,他要怎么把它安然无恙地放上去呢? 就在这时,雾里传来了一声猛兽的低吼。 诺拉猛地站直。 浓雾里面有东西! 她朝着声音的方向迈出了几步。 是龙吗? 还是什么别的生物? “星尘,你听到了吗?”诺拉一边问着,一边努力朝浓雾里张望。 没人回答她。 “星尘?”她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回头看过去。 雾太浓了,他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诺拉于是明白这雾气定然有异常之处,她保持着冷静,向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没有看见星尘,那个分岔路口和石头堆也不见了踪影。 她裹紧流苏斗篷,鸡皮疙瘩一下子爬满了胳膊。 她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硫磺的味道。 诺拉想起来,前生在闻到这股味道后没多久,那血红色的魔龙就滑翔而过,用炽热的龙焰毁灭了大半个加穆。 味道越来越浓了。 雾气慢慢散去,从薄雾中,先是出现一双金黄色的眼睛,然后是硕大的被黑色鳞片覆盖的头颅、庞大的身躯和翅膀。 一条黑龙出现在了诺拉面前。 它金色的眼睛盯着诺拉,鼻孔大张,喷出灼热的气流。 诺拉张了张嘴,嗓子却干燥得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的四肢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想要坐到地上,但她强行稳住了身体。 和很多动物一样,龙族喜欢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将懦弱的猎物玩弄折磨致死,古代那些驯龙高手们,没有一个不是英勇无畏的强者。 诺拉直视着黑龙的眼睛,朝它伸出手,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面容冷静。 微微的风带起诺拉的衣角,她的双手和额头渗出了一层冷汗。 征服它!你是勇敢无畏的卡宁家族的后代,你的体内流淌着天生征服者的血统,没有什么是你做不到的,征服它! “安静!”她用龙语大喊。 诺拉不确定自己的龙语发音是否标准,这句话只是她从书上看来的,毕竟世界上已经几百年没有龙骑士了,但现下必须一试。 她死死盯着黑龙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充满气势。 黑龙的脖子向后缩回了一些。 她成功了吗?接下来也许黑龙会低下它的头颅,向她表示友好? 事实很快证明,诺拉完全想错了。 一股火球在黑龙喉咙里凝聚,它猛地低下头,巨大的火舌迅速朝诺拉喷涌而来。 电光火石间,有人从旁边冲过来,紧紧抱住诺拉,他的速度很快,诺拉被带着撞到了草地上。落地的瞬间,他高大的身体将诺拉完全包裹在了怀里。紧接着,龙焰就将他们吞噬了。 诺拉在短短的几秒内想到了很多事。 画面定格,是前生在克里曼宫,魔龙过境后,用身体为诺拉抵挡龙焰的伊里奥爵士最后的残骸。 此时的情景和那天如此相似,燃烧的烈焰在身旁肆虐,而诺拉这次是被她的丈夫用身体所保护,她结婚才几天,就马上要变为寡妇了。 附近的草在龙焰下迅速烧焦,化为灰烬。诺拉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她分不清那里面有没有夹杂着烤肉的气息,她也不敢去分辨,否则她会吐的。 等到星尘的讣告传遍黄昏小镇时大概是会引起一场轰动的吧。 “看吧,我就说结婚没有什么好下场,就算是星尘也不例外。” “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而死,也算是个挺英勇的人了。” 诺拉都能想象到那些赏金猎人会怎么评价这件事。 仿佛过来一个纪元之久,无休无止的火焰终于停止了喷射。 诺拉双手抱着头,身体已经僵了,她一动都不敢动,不是因为害怕黑龙发现她还活着,再补一口龙焰,而是因为不敢去看身后星尘被烧成了什么样子。 她甚至出现了错觉:原本紧紧箍在她身体两侧的手动了动,将她放在了草坪上。 星尘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是这样驯龙的。” 诺拉不可思议地缓缓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他依然活蹦乱跳,只是看上去有些不一样了。 星尘的衣服没有被龙焰完全烧毁,但是也快了——褴褛的布条挂在身上,露出一个个的大洞。他的皮肤依然白皙,只是上面爬满了会流动的黑色符文。 他站了起来,终于有纯黑的魔法气息在他身上燃烧起来,比诺拉所见过的任何魔法后裔都要浓烈,又或许那其实是诅咒?他转过身去,黑色的魔法气息源源不断地从他背后涌出。诺拉立马感觉到,这个男人比黑色的巨龙更加危险。 星尘面对巨龙,拔出了身后的剑。 他冲向巨龙,速度之快,犹如一道黑色闪电,他十分轻松地跳上了龙背。黑龙被激怒了,剧烈扭动着身体,想把他摔下来。但他完全不受影响,沿着龙的脊柱线向它的头颅进发。 黑龙拍动翅膀凌空而起,诺拉抬头,星尘的身影和黑色的龙鳞混在一起,让她难以辨认。在半空中,只见黑龙旋转着,翻滚着,不断扑扇巨大的翅膀,让诺拉想到自己在赶跑恼人的牛虻时的模样。 一道黑色的弧线划过天空,向地面泼来,诺拉闻到一股腥臭,那是暗红色的龙血。 然后星尘从半空中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战败的黑龙哀嚎着飞走了。 星尘半跪下来,用一个圆形的不透明的瓶子收集洒在地上的龙血。 诺拉朝他走过去。 星尘懒洋洋地抬起头:“你没怎么样吧,我的夫人?” 诺拉摇了摇头,咬咬唇。 “星尘,你到底姓什么?”她问。 “怎么又开始好奇这个问题了?”他收集好了一瓶龙血,大量的血液泼洒在草地上,远不止十盎司,他又拿出了一个小瓶子,继续采集剩下的龙血。 洛克特兰可能有许多剑术卓著的高手,因此在星尘挥着把勺子缴了凯恩年轻一辈最厉害的骑士的武器时,诺拉并没怎么多想。 但能轻松单挑一条魔法巨龙的人,诺拉怎么想,都觉得只有那一个。 “德莱文特,是吗?”诺拉问,语气中不知不觉带了些绝望。 星尘沉默了,诺拉盯着他,黑暗符文疯狂地在他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闪动滑过,看上去竟有种诡异的美感。 终于,他将剩余可采集的龙血都采集完毕,站起了身。 “是吗?”诺拉提高了点语调,又问了一遍。 “是,海登·德莱文特,我的本名,如果你实在好奇的话。”听到星尘这句话,诺拉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或者‘被诅咒者’,夏博的贵族们私下更喜欢这样叫我,我想。”星尘云淡风轻的笑了笑。 “被诅咒者”,前世这是他谋杀王储哥哥路易·德莱文特,叛逃冰原狼军团之前人们对他的称谓。 而在此之后,洛克特兰大陆称呼他为——“夜隼”。 12、水晶独角兽 诺拉沉默许久,突然冷笑了出来。 “好吧。”她摇着头说。 “好吧?”海登重复了一遍。 “所以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你计划好的吧,把我骗走,和我结婚,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德莱文特?”诺拉抱起双臂,语气中带着冷冷的怒气。 “哦,甜心,听到你用姓氏称呼我还真让我有些惶恐不安。”海登甜蜜地冲她一笑,“你猜对了,这一切确实是我计划好的。” 诺拉一时没想到他能承认得这么爽快,无语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真是让我恶心。” 海登将两个瓶子收回到他来的时候带的那个包裹中,走向诺拉,微微弯下腰,看着她,嘴角仍然带着笑容:“生气了?这大可不必,无论如何,我也是这个大陆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夏博的王子。你宁愿被你父亲卖给爱德华·赫伯特那个老家伙换取外贸协定,也不愿意做我的新娘吗?我能给你的,可比他多得多。” “比如呢?” “比如,格林戴尔魔法家族圈的入场券。” 诺拉放下手臂,心念动了一下。 洛克特兰大陆当下剩余的魔法家族还有十二个,除了凯恩的卡宁家族和亚拉铎的赫伯特家族之外,其他十个全部定居在大陆最强大的国家——夏博。 人们都说,这是因为夏博王都格林戴尔磁场强烈,十分适合修习魔法。 想要实打实提升魔法水平,和这些家族打交道必不可少。更何况,格林戴尔的莱温斯敦大学中,还有全大陆规模最大、内容最齐全的图书馆。 诺拉的心动只持续了很短暂的一段时间。 能进入格林戴尔有什么用?她还要有命享受那些福利才行。 “被诅咒者”海登·德莱文特,被格林戴尔各大家族暗中排斥,也不受母亲埃莉诺女王的喜爱,唯一对他好的人,只有他的哥哥路易。而在海登叛逃,正式成为“夜隼”之前,第一个杀的人就是路易。 到后面,则是血洗了十大家族。 诺拉或许的确有几分姿色,但她确信自己没有美到能让一个真正的恶魔放下屠刀的地步。海登的亲哥哥路易都没法做到,她就更没可能了。 仿佛是看穿了诺拉的想法一样,海登看了看自己手臂上流动的黑暗符文,又道:“你也不用害怕这个,就像我之前说过的那样,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几天之前,星尘对她说这句话时,诺拉还觉得他有点小看她。诺拉作为卡宁家族的后裔,魔法天赋虽然平凡,但也绝不会任他随心所欲地拿捏。 但是现在看来,他的这个保证就很有必要了。 前生诺拉刺杀夜隼,一击必中,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已经成了残废,对她还没有任何防备才得以成功。 诺拉不认为面对现在这个看上去就十分健康,且精力过人的海登·德莱文特,自己有什么胜算。 在她打量着他时,埃尔文之光又开始不依不饶地发挥效力了。 诺拉惊觉,海登的身材简直像是古代雕刻家在研究了一千份人体标本又精心核算过黄金比例后,再花上成千上万个日夜精心铸就那般完美。那些流动的黑暗符文中和掉了大半皮肤过白的弊端,让他看上去简直像是个堕落天使。 究竟是谁发明了这个该死的婚姻魔法?诺拉竟然违背理性地开始想要他。 不行,想点别的,诺拉强迫自己把前生悲惨的境遇回放了一遍,将心底的躁动压了下去。 正在诺拉心中天人交战之时,海登看着她身后,眼睛微微睁大了。 诺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只雪白的美丽生物从草地另一侧跑了过来,步履轻盈,独角晶莹剔透。 那是只水晶独角兽。 它全身都闪烁着圣洁的光芒,诺拉呆呆地看着它,被惊艳得说不出话来。 独角兽跑到诺拉身旁,蹭了蹭她的手,懒洋洋地瞥了海登一眼后,跑到那片被撒上了龙血的草地上,姿态优雅地低下头吮吸着龙血的味道。 看来所有传说都并非空穴来风——独角兽和龙果然是死对头。 “真幸运,今天可以一箭双雕。” 还没等诺拉明白过来海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的身形便闪向独角兽,剑光一闪,独角兽雪白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大道血口。 “你在干什么?”诺拉惊叫了出来。 独角兽轰然倒地,眼睛惊讶地大张着,好像是不敢相信真的有人敢去杀它。 “杀死纯洁的独角兽可是重罪!你的灵魂会被诅咒的!” 海登收起剑,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诺拉马上明白过来自己这句话究竟有多幼稚。 他不在乎任何事情——别人的生命、独角兽的生命,甚至是他自己的生命。 “我身上的诅咒已经够多了,再加一个也无所谓。” 海登俯身,去割下那只水晶独角。 诺拉在独角兽身旁跪下,轻轻抚摸过它的身躯,它已经没有生命气息了。海登的剑又快又狠,某种程度上,这或许也是种仁慈。 “你没资格夺去一条无辜的生命,你是个魔鬼!”诺拉抬头道,眼中不知不觉噙满了泪水。 “不,我不是,你因为我杀死了一只畜生就这样指责我,这样是有失偏颇的。” “人们吃鸡肉、牛肉、鹿肉,这不也会剥夺这些动物的生命吗?就算是素食者,也在剥夺那些可怜的植物们的生命,难道你要把所有人统统指责一遍?还是你觉得独角兽就天生高贵一些?” “我没有。”诺拉想要反驳。 但海登又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接着道:“又或许在你眼里,我,被诅咒者,做什么都是错的?” 诺拉咬咬唇。 他说中了一部分。 虽然现在的海登和未来那个夜隼还毫无关系,但诺拉还是忍不住地厌恶他、忌惮他。 但诺拉没有承认:“你的任务不包括取得独角兽的血,你这就是在滥杀无辜。” “也许吧,”海登仍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已经这样了,总得物尽其用吧,独角兽的血是有助于魔法修炼的绝佳良药,你要不要也来一些?” “古代的黑巫师才会通过这种方式修炼。” “那是因为通常情况下,他们只能得到龙血——没错,即使是在传说纪元,水晶独角兽也极为罕见,而且他们不知道怎么去除负面影响,啊!还好我带了备用的瓶子。” 海登收起了水晶独角,又从包裹里拿出来一个空瓶,开始装入独角兽的血,继续解释:“可是如果将独角兽的血和龙血混合起来,再用某种方法萃取提纯,就能获得一副纯净无害的魔药了。” 装好满满一瓶后,他不知为何显得有些疲累,向后坐在了地上。 诺拉盯着他,海登揉了揉眉心,吹了声口哨,没过多久,三只硕大的灰鸽便降落下来。 海登将三个小包裹分别包好后挂在三只鸽子身上,放它们飞走。 放飞最后一只鸽子后,海登看上去更加不对劲了。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似乎有些喘不上气,黑暗符文也流动得更加汹涌。 纯洁的水晶独角兽是神明的宠物,杀死它们的人灵魂上会留下诅咒的烙印。 诺拉似乎隐隐预感到接下来会发生变故,站起身来向后退去,想离海登远一点。 但他猛地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本来就爬满了流动的黑暗符文,现在连眼白也完全变黑了。 诺拉拔腿就跑。 可惜她没有形变或者瞬移的天赋,几步之后她就被从后背拽住了。 诺拉被强行转过身,她疯狂地拍打着海登,大喊道:“你放开我!” 海登对她的反抗置若罔闻,他的双臂像铁索一样紧紧箍住她,低下头,在诺拉的脖子上狠狠嗅了一口。 “我的。” “我才不是你的,你这个混蛋,放开我!”诺拉一拳打在他的脸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难道杀害独角兽的诅咒就是将人变成野兽? “我的。”海登又转向她的另一侧脖颈,冰凉的鼻尖轻轻擦过她的肌肤,引得她一阵发麻。 “得藏起来。”他最终得出了这个结论。 接着,海登将诺拉往肩上一甩,开始以惊人的速度狂奔起来。海风刮过诺拉的脸,微微的刺痛感让她想起了掉入魔鬼树丛的回忆。 他快得简直能够起飞了。 —— 寒冷的海风穿过菲昂娜的双臂,使得她衬衫的衣袖哗啦啦地作响。 这里的天气让她略有些不适应,毕竟现在的加穆正是酷暑难耐的时节,她所在的战区布拉迪也不遑多让。菲昂娜出发的时候没有带多的衣服,从黄昏小镇离开后一路都是荒凉的海边苔原,还好她善用火系魔法,变出了一个小火苗放在瓶子里带着取暖。 入夜前,她幸运地找到了一家路边旅馆。 旅馆的老板是个和善的中年男人,长了一副灌木丛般凌乱坚硬的大胡子,见她穿得单薄,给她拿来了毛毯,又给她送了杯热牛奶。 大堂里面很空旷,除了菲昂娜之外,只有另外一位客人,是个年轻的金发男子,他有一张极为英俊的脸,靠在椅背上的姿态虽然慵懒,但也透着一股优雅的气质。 菲昂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年轻人坐直了身体,朝她露出一个非常仪式化的外交笑容:“你好,女士。” “你好。”菲昂娜也报以笑容。 “这里是全大陆最冷的地方,你应该多穿点的。”年轻人聊起了天气。 “我不太清楚这边的情况,不过没关系,我不怕冷。”菲昂娜向前凑过身子,将手肘撑在了桌子上:“先生,我能请问你一件事吗?” “当然,请说。” “你来这里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个身穿黑衣的赏金猎人带着一个女孩?我的妹妹被拐走了,我有确定的情报他们最近来过这附近。” 年轻人摇了摇头:“没有,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找一个赏金猎人,唔,不过我认为他应该没有带着女孩。” 坐在旁边给小孩喂奶的旅馆女主人却开口了:“有的,前两天有这么两个人在这里过夜,和你说的一模一样,一个全身黑衣的赏金猎人,背着把剑,一个女孩子和他在一起。” 菲昂娜大喜过望,走过去问女主人:“那个女孩子长什么样?” 男主人走过来比划:“大概这么高,皮肤晒得很黑,头发是棕色的卷发,绿眼睛。” 听到前面时,菲昂娜的心本来沉了下去,但是说到那女孩子有双绿眼睛,她又燃起了希望。 “他们去哪里了?”她问道,难掩内心的欣喜。 男女主人对望一眼。 “不知道。”男主人说。 “反正是往西边走了。”女主人补充。 线索不多,但比没有要好。 “谢谢你们!”菲昂娜道。 那个金发的年轻人也站起身走了过来,问:“那个一身黑衣的赏金猎人,是不是和我差不多高,脸上还带着面罩?” 男主人看了看他,点点头:“差不多,他是你要找的人吗?” 年轻人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很大概率了。”他转向菲昂娜,用头朝门外一指,“出去聊聊?” 菲昂娜点点头,年轻人为她拉开门,太阳已经落下,入夜的海边更加寒冷了,年轻人将自己的斗篷拿了出来,给菲昂娜披上。 “带走你妹妹的赏金猎人是叫星尘吗?”他问。 “是的,”菲昂娜答道,“你认识他?” 年轻人“嗯”了一声:“可他为什么要带走你妹妹呢?” “我不知道,你说你认识他,你不知道原因吗?” “不知道。”年轻人耸耸肩。 一阵清冷的海风吹来,菲昂娜裹紧了斗篷,手指触到了绣花的纹章,她借着旅馆的灯光,低头一看,发现那是个虎鲸的纹章。 她呼吸一滞,转头看向那个年轻人:“你是德莱文特家族的人?” 夏博国土极为庞大,寒晶之海的海岸线就属于它,但菲昂娜不太能够相信夏博王族会出现在这么偏远的地方。凯恩国土面积远不及夏博,她也不会没事跑去随便哪个犄角旮旯。 年轻人饶有兴致地笑了笑,伸出手:“你居然认识我的家族纹章?你说的没错,我叫路易,路易·德莱文特。请问你是?” 菲昂娜盯着他,想在他脸上找到开玩笑的踪迹,但是没有。 “那么你比画像上要帅很多,”菲昂娜伸出手握住了他的,“我叫菲昂娜,菲昂娜·卡宁。” 13、口哨 在海登终于停下来时,已经到半夜了。 他驻足在一片沙滩上,明亮的半月悬在半空,群星璀璨,七彩光带流光溢彩,和镜子般的海面上的倒影连成一片。美得像是个幻梦。诺拉觉得自己仿佛在一艘硕大的航船上,而这艘航船正行驶在无垠的星海中。 如果不是被海登扛在肩上的话,诺拉倒是很愿意好好欣赏一番这般美景。 “我的脑袋充血了,你该把我放下来了吧?”诺拉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然而下一刻,海登真的手一松,将她扔在了沙滩上。 这里的沙子并不柔软,沙砾非常坚硬,还混杂着被海风打磨得很尖锐的石头、腐烂的树枝和一些海洋生物的外壳。诺拉被扔下来时,手掌划到了一个看上去像是龙虾钳子的东西,顿时血流如注。 “混蛋,你说过你不会伤害我的!”诺拉骂了海登一句,低头看着那道伤口,她现在很累,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治愈它。 海登矮下身来。 “对不起。”他握住了诺拉受伤的手。 看了一眼他纯黑的眼睛,诺拉就知道他还没有恢复神智。 “别看了。”诺拉想抽回手,但海登还是抓着不放。 “你也会治愈魔法吗?是能把我的伤口看好还是怎么着?”诺拉有些没好气。 海登低下头,双唇落在了她的伤口处。 冰冷而柔软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诺拉的手指和脚趾都情不自禁地蜷缩起来。 他吻了又吻,罢了还轻轻吹了吹,抬起头,问:“真的很抱歉,好点了吗?” 诺拉抿了抿唇,没说话,她的嘴唇已经干燥得起皮了,这个动作让她闻到了来自嘴唇上的一股血腥味。 “你这里也在流血。”海登的手指划过她下巴上一块接近嘴唇的皮肤。 接着他凑近了点,用刚刚同样的方式,轻柔地衔住了诺拉的唇瓣。 诺拉的眼睫闪了闪,将手撑在海登的胸前,想把他推开。 但海登像是品尝到了什么可口的甜品一般,吻得更加深入了。 诺拉的脑海中,好像有什么在渐渐融化,她用那只受伤的手抓住了海登的后背,慢慢的,海登身上的黑暗符文消退了,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照耀下仿佛大理石铸就。 从两人的指尖,金色的光线像是藤蔓般向外舒展,漂浮着、缠绕着,将他们包裹在里面。 魔法在诺拉体内愉快地跳动,让她整条脊柱直到头皮都感到微微发麻,她的感性催促着她去回应海登,但理性让她忍住了。 要是现在她袖子里有一条银妖蛇就好了,诺拉想,可这种蛇非常稀有,只生存在沙漠地带。前生用来毒倒夜隼的那条,是菲昂娜带回来的战利品。 没过太久,海登猛地惊醒过来,他放开诺拉,眼里是一片如梦初醒的茫然。 “诺拉?”他只说了这么两个字就晕了过去。 诺拉低下头看着他的侧脸,伸出手,将他的眼睛捂住。 高挺精致的鼻梁,苍白无色的薄唇,线条优美的下颌,很好看的脸,却是最致命的毒刃,她为什么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呢? 诺拉抬头远望,海平面和天空浑然一体,极夜岛遥不可见,这次,她决心不能让冰原狼军团再度拥有夜隼这位首领。 她找到一块石头,将尖的那一头对准了海登的太阳穴。 在打算砸下去的时候,诺拉感受到了石头上传来的强烈震感。 诺拉想起来,这里是夏博,大陆上最后一块真理之石还在镇守这个国家。 传说神明曾赐予洛克特兰大陆三块真理之石,用以维护世间的公理。大陆上的人必须遵循真理之石捍卫的三条基本法则,否则便会受到惩罚。 原本属于凯恩和亚拉铎的两颗真理之石都已碎去,诺拉有印象,夏博的那颗会在一两年后重复它们的命运,但现在它还好好地待在格林戴尔的白塔之上。 真理之石法则之一:除了法律和神明,没有任何人可以剥夺他人的生命。 石头上的震感在提醒诺拉,这块石头一旦砸下,她也会立刻受到反噬。 她将垂下手,心中天人交战。 ——这里在夏博的真理之石守护范围内,海登死去之后,诺拉也将立刻为他偿命。 ——可他要是不死,未来数以万计的凯恩士兵、平民,还有她的家人们,都将丧命于战争中。 ——没有夜隼,也会有猫头鹰、蜘蛛、蝙蝠,或者别的什么人充当冰原狼军团的首领。 ——可毋庸置疑,夜隼是所有人中最强的那个,没有他,冰原狼军团很可能在初次登陆夏博时就被击败。 诺拉低头看着海登毫无知觉的侧脸,重新举起了石头。 她已经决定好了,诺拉按住海登的前额,然后朝着他的太阳穴狠狠砸了下去! 一股强大的魔法反作用力袭来,将诺拉整个人都弹飞了,石头飞出去很远,脱手时撕裂了她的虎口。 手上传来的剧痛让诺拉生理性的泪水都涌了出来,她倒在一边,调整着呼吸,在突如其来的变故带来的惊骇之下,她反而生出了许多力气,那只在今天遭受了过多次伤害的手现在血流如注,诺拉调动魔力,先将它的伤口愈合了。 是她一时大意,连龙焰都无法对海登造成伤害,她用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怎么可能杀掉他? 可是前生的最后,海登明明和普通人无异,诺拉的蛇咬中他后,将毒素送入了他的血液,她的剑也穿透了他的身体,难道在那之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黑女巫在对他施以酷刑的同时,也夺走了他周身的守护魔法? 海登仍然倒在原地,一动不动。 诺拉抬头再看了一眼寒晶之海,决定还是先把海登带走。 既然杀不掉,那就得让他离极夜岛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要和那里扯上任何关系。 她拉起海登的一只手,拖着他朝大海的反方向走去。 猛然迸发的力气很快消失殆尽,刚刚走到沙滩旁稀疏的草地上时,诺拉就拖不动了。 她放下海登的手,回头一看—— 海登身上本来就所剩无几的布料在经过和沙砾的摩擦后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哦,天呐! 诺拉惊讶了一瞬,突然觉得,要是没有后面那些可能发生的破事的话,自己作为他的妻子,实在是件挺美妙的事情。 她的脸微微发红,抬起头移开了目光,海登的裤子掉在了沙滩上不远处,她跑过去将它捡起来,但它的腰部已经完全被扯开,不能穿了。 诺拉走回去,想了想,把身上的流苏斗篷脱了下来,给海登系在腰上。 俯下身时,她鬼使神差地迈开腿,跨坐下去。 当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时,诺拉锤了一下地面,对自己体内的魔法喊道:“你给我消停一会!” 但是埃尔文之光很明显听不到她的呼喊,在她拉着斗篷的两只角,在海登腰间打结时,双手一直在颤抖着抗议她的大脑。 以至于这个结她打了十分钟。 终于打完结站起来时,诺拉又是一阵头晕眼花,草地上有条被人走出来的小路,她拖着海登沿着小路向前走,祈祷能尽快看到农户、小镇,或者什么都好。 走了一小段路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很高大,静静地背对着她立于月光下,一动不动。 诺拉想打声招呼,但刚一张开嘴,马上就觉得不太对劲。 大半夜的,什么人会一动不动地站在路上呢? 诺拉有点害怕,蹲下来摇了摇海登。 “德莱文特!你醒醒!星尘!” 他一动不动。 诺拉抬头,那个人正在慢慢转过身来,她的直觉让她更害怕了。她用力拍了几下海登的胸口:“夫君,醒一醒!你现在应该起来保护我了。” 海登还是睡得很熟。 那个人已经完全转过了身,黑色兜帽下,是一具白骨。 吸魂鬼! 诺拉头皮一下子炸开。她向后倒在地上,徒劳地想要唤醒昏迷不醒的丈夫。 吸魂鬼从斗篷下伸出了白色的枯骨,轻盈地向她飘来。 诺拉简直要吓晕了,最后时刻,她习惯性地向脖子上的绿松石项链摸过去,魔法绿松石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她仍然记得这点。 可眼下的情景,项链该如何发挥效用呢?她应该抡起它和吸魂鬼打一架?还是把它送给吸魂鬼,以求它放过她。 摸到绿松石时,她还触碰到另一个东西。 用草绳串起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口哨,之前海登把它送给她,说是能驱魔。 诺拉立马拿起口哨,用尽全力吹了一口。 她没想到这哨子的声音能这么尖锐。 就像是一千只水壶同时烧开般,刺耳的哨声瞬间响彻整片草地。吸魂鬼抬起枯手捂住了可能是耳朵的地方,停在原地不动了。诺拉见状,又狠狠吹了几声,吸魂鬼捂住耳朵,飞速向后飘去。 诺拉继续狠命吹着口哨,直到那只吸魂鬼完全消失不见,她才放下口哨。 这口哨是个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武器。吸魂鬼是跑了,诺拉也没好到哪里去,她现在双耳似乎都短暂性地失聪了,什么也听不到,耳朵里针刺般微微生疼。 诺拉喘着气,惊魂未定。 这时,路的尽头又出现了一个身影。 诺拉拿起口哨,不确定自己的力气还能吹多久,要是吸魂鬼没完没了的过来,她的体力肯定撑不到早上。 然而这次来的不是吸魂鬼。 一头高大的白角驯鹿朝她跑来,驯鹿上坐着一个女孩,女孩有双大大的眼睛,头发在身后绑成了一条粗壮的辫子。 女孩轻盈地跳下驯鹿,看了看海登,又用那双大眼睛看向诺拉:“你刚刚遇到吸魂鬼了吗?我好像听到了冰棘白桦木的哨声。” 14、寒晶之海的夜 诺拉见到女孩,立时松了口气。 女孩朝她伸出手,将诺拉拉了起来。 “为什么这里也有吸魂鬼?”诺拉惊魂未定。 女孩解释道:“吸魂鬼喜欢寒冷,而这里是全大陆最冷的地方……你没被咬吧?” 诺拉摇摇头。 “那就好,我叫霍莉,霍莉·沃尔,你呢?” “诺拉。” 霍莉看了看地上的海登,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坏笑:“这个身材火辣的帅哥是你的朋友?” “算是吧,”诺拉低头看了看,流苏斗篷还好端端的绑在海登腰间,把该遮住的地方遮住了,她咳了一声,“我们要办点事情,经过这里,遇到了一些小意外,他晕过去了,我得把他带走。”她可不想一觉醒来后发现海登渡海去了极夜岛。 霍莉思索片刻:“我可以回去拖个板车过来,你在这里等等我?” “不用这么麻烦!”诺拉摆摆手,“你有绳子吗?用绳子把他的腿绑住,拖在驯鹿后面走就行。” 霍莉沉默了一阵。 “这个帅哥真是你的朋友吗?”她问。 诺拉哈哈了两声,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我在开玩笑呢。” 霍莉也干巴巴哈哈了两声。 “那我在这里等你回去拿板车,你真好心,谢谢你!”诺拉发现自己的声音过分热切了。 “好的,你不用害怕,这里除了偶尔有吸魂鬼路过之外没有别的危险的东西,既然你有冰棘白桦木的口哨,就不会有事的。我的家就在附近,很快就回来。”霍莉说完,骑着她的驯鹿又原路返回了。 真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 诺拉在海登身旁坐下,夜风很凉,她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他的皮肤比夜风更凉。 她伸出手,尝试着去探寻海登体内的魔法元素,看看他身上到底是什么诅咒。可是她发出的微弱魔法力量就仿佛想用一个火把照亮整个深渊似的,什么也探查不出来。 诺拉发现自己开始无意识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时,连忙放下了手,将头转到一边。 没过多久,霍莉就驾着驯鹿拖着板车回来了。 她们一起把海登弄上板车,诺拉坐在他身旁,霍莉驾着驯鹿掉头回去。 沿着小路拐过一道弯,前面出现了一个小小、珍珠般的湖泊,湖泊旁边立着一棵树和一栋小房子,有一道篱笆将房子和树围了起来。 霍莉指挥着驯鹿将板车拖到院子里,在院子中间停住。 诺拉下车,抬头看着院里那棵树,看树干的纹路,这似乎是一颗白桦树,可它的枝桠是透明的,仿佛冰柱,而叶子像是银色的刀片,在星月的辉映下闪闪发光。 “第一次见吗?这就是冰棘白桦木,我爸爸在我出生那年种的,所以它和我一样大,有它在这里,不用担心吸魂鬼会过来。”霍莉说到这棵树时,眼中满是柔情和骄傲。 “它真美!”诺拉赞叹道,她四周看了看:“你一个人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会孤独吗?” 霍莉耸耸肩:“我不在乎,我不爱和村里的人打交道。” 她看了看月亮的位置,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小房间:“太阳快要升起了,赶紧再去睡会吧。” “太阳快要升起了?”诺拉不解,“可我觉得现在才到半夜。” 霍莉走到板车前,抬起海登的一条胳膊:“你第一次来寒晶之海吧?这里的夏季昼长夜短,夜晚最短只有两个小时,现在大约有四个小时的样子,再过一两小时,天就要亮了。” 诺拉本来已经十分疲倦,听到霍莉这么说,连忙过去帮忙抬起海登的另一条胳膊。 两个女孩架着他,把他放到了小房间的床上。 房间里除了一架床之外,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霍莉拍拍手,对诺拉笑了笑:“这间客房从来都没来过人,我都没想到它有天会用上,可能有点乱,但是不算很脏。你朋友就睡在这里,要是明天早上他还不醒,就用板车拖去村里找巫医看看。你去睡我的床,我在沙发上将就一下。” 诺拉刚想说不用这么麻烦,海登突然又醒过来了,他抬手向上,抓住了诺拉的手腕。 他的声音黏糊糊的,但两个女孩还是听清了。 “别走,诺拉,我想抱着你睡~” 诺拉的脸一下子烧红起来,还好以她现在的肤色,估计颜色变化并不明显。 霍莉“哦”了一声,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原来是男朋友,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霍莉并没有做出解释,走出了房间:“睡个好觉吧,可怜的爱情鸟们,放心,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们在我这里的。” 她说完带上了房门,诺拉想了想,结合她最后说的那句话,诺拉觉得霍莉所说的她“明白了”,估计是指明白她和海登是私奔到这里的。 霍莉前脚走,海登后脚便手一松,又昏睡过去。 去他身边,抱着他睡!有个声音在诺拉脑中响起。 诺拉摇摇头,冷着脸,突然抓住海登的手臂和肩膀,将他翻了个身。海登的整个身体被滚出床外,砸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还是没醒。 很好,诺拉愉快地跳上床,将身体舒服地摆成了大字。 —— 路易抛起一块石头,看它落在地上,石头的一端指向西南方向。 “往这边走。”他对菲昂娜说。 “你确定这样能找到你弟弟和我妹妹?”菲昂娜问。 他非常自信地笑了笑。 路易·德莱文特完全不像是整个大陆最强大的国家的王储,在他身上,有种完全没有经受过任何挫折或者打击的天真。 或许,这就是背靠大国的底气?夏博发展至今,繁荣、强大、政局稳定,推个白痴上去当国王都不会出大问题。 当然,菲昂娜并没有说路易是个白痴的意思。 她只是有些羡慕,她从小到大,对外肩负着从佩瓦手中收回布拉迪地区失地的期望,对内需要应对民众因生活水平连年下降的不满。艾玛王后和丹尼尔还时不时蹦出来恶心她一下。 路易身上那种悠然自得的松弛感是她不可能拥有的。 “被诅咒者”海登王子是大陆第一赏金猎人星尘,这个信息也让菲昂娜十分惊讶。 毕竟在星尘来克里曼宫带走诺拉之前,凯恩的情报机构就一直盯着他,生怕他因为某个任务闹出什么事来。 有信息说海登和路易王子关系并不好,因为在很多路易王子的重要场合,海登都没有露过面。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传言可以不攻自破了,一个哥哥是不可能独自出来寻找关系不好的弟弟的。 菲昂娜扪心自问,如果是黛西失踪了,她不会花费时间精力出来找,而会将这个任务交由某位勇敢的骑士,比如说伊里奥爵士。 “你的天赋是占卜?”菲昂娜问。 路易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石头,淡淡一笑,摇摇头,但没作解释。 他们一起沿着石头的指向朝前走去,菲昂娜又问:“其实还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出来都没有带着随从或者骑士吗?我没带是因为不需要,整个凯恩除了卡宁家族都是普通人,如果真的遇到危险,我还要去保护我的骑士,你呢?你甚至连剑都不佩。” 路易看了看菲昂娜腰间的佩剑,反问她:“你佩戴的是把希塔波雷剑,对吧?” “是。”菲昂娜拍了拍剑柄,“一路上很多人夸它是把好剑,但只有你看出来它是希塔波雷钢剑。” “那是因为他们没看过希塔波雷钢剑,普通人也感受不到它能穿透剑鞘的魔力,”路易说,“不过夏博境内治安很好,我们很安全,你不会用到它的。” 果然天真。菲昂娜在心中说。 “凯恩有些小道消息,说是你的弟弟海登觊觎着夏博的王位,所以和你的关系堪称水火不容,看来这是假的咯?”菲昂娜又问。 路易笑了,他摇摇头:“无稽之谈,海登跟我关系很好。” 菲昂娜点点头,没再说话。 “你们最近在布拉迪的军事行动怎么样了?我这里有个情报,说亚拉铎暗中和佩瓦私下有勾结,两边下注,想着等你们两国哪国先露出颓势,就联合另外一国将其吞并,这件事你清楚吗?” 菲昂娜瞥了他一眼:“夏博的触角申得可真长。” 路易耸耸肩:“过去的历史经验摆在那里,夏博现在看上去很安定富足,但我们也得居安思危。我知道我们不算盟国,但是和你们接壤总比要和佩瓦那些异教徒打交道舒服多了。” 洛克特兰信仰光明与黑暗双神,而佩瓦相信世上唯一真神是虚幻之神孟拉尔。 菲昂娜叹了口气:“你说得没错,我们本来打算用艾玛王后让亚拉铎有所顾忌,可是现在她逃走了。” “逃走了?逃回亚拉铎了?”显然夏博的情报机构还没把这个消息送回格林戴尔,又或许路易已经出来很长一段时间了,错过了这条讯息,总之他看上去很惊讶。 “她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一起带走了?” “那对双胞胎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菲昂娜有些心烦意乱,“我的父亲一听说亚拉铎国王打算和他签订一个食品外贸协定,就高兴得什么都忘了——当然也不排除艾玛王后对他使用过什么魔法扰乱了他的心智。再加上那几天你弟弟还过来捣乱,所以没错,艾玛王后被她哥哥带回了亚拉铎,没带两个孩子。” 路易沉默了,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菲昂娜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指向前方:“看,那里有座小房子,他们会在那儿吗?” 路易抬头,前方黑色的山蜂脚下有个珍珠般的小湖泊,一座油画般的小房子静立在湖边,房子旁边有颗闪闪发光的树,是冰棘白桦木,一道低矮的篱笆将房子和树围在了里面。 两个女孩走了出来,她们看起来正在聊着什么,聊得很开心,接着捡起石头向湖里打水漂。 她们一个红发如火,在背后编着个大辫子;另一个皮肤黑亮,有着一头茂密的棕色卷发,头戴一顶海盗似的三角帽。两个人都笑靥如花。 路易摇摇头:“可能还要往前,我再扔块石头确认一下。” 他也见过卡宁家族王室成员的画像,记得奥罗拉·卡宁公主是位极其美丽的,有着缎子般银色卷发和白嫩皮肤的少女。 路易低头想找块不规则的石头,菲昂娜却拉住他:“不用了。” 她大喊一声:“诺拉!” 那个戴帽子的棕发女孩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 女孩捂住嘴巴,看上去非常激动。 然后她将帽子一摘,抛向天空,张开双臂,像只快乐的百灵鸟一样朝他们跑了过来。 “菲昂娜!”她高兴得都破音了。 菲昂娜也朝她奔去。 15、数学爱好者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诺拉将自己化妆成了一个陌生女孩的模样,但菲昂娜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姐姐,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能确信她是自己的妹妹。 诺拉跑过来,像某种大型犬一样撞到了她怀里。 “菲昂娜,哦,菲昂娜!”妹妹抱住她,湿乎乎地在她两边脸颊各亲吻了一下。 虽然她和诺拉是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但菲昂娜仍然觉得诺拉激动得有点过头。 “你还活着。”诺拉摸着她的脸,说的话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嗯,对,”菲昂娜扯出一个笑容,握住妹妹的手,“军队里的日子不好过,但我确实还活着,你为什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你说这个,”诺拉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星尘说我太耀眼了,得化个妆,低调一些。” “你现在依然很美丽,女士。”旁边有个人说话了。 诺拉这才注意到他。 在远处看到这个青年和菲昂娜站在一起时,诺拉以为他是菲昂娜带的随从,但仔细一看,他的长相和衣着都不像凯恩人,可能是菲昂娜路上遇到的夏博旅伴。 “你是?” “路易·德莱文特,”青年姿态优雅地微微躬身,朝她露出一个很标准的交际式微笑,“很高兴见到你。” “路易·德莱文特?”诺拉有些惊讶,看了一眼菲昂娜,又指向他,“夏博的王储?” 菲昂娜将她的手按了下去:“对,他是,别对着别人指指点点,这样不礼貌。” 诺拉收回手,低下头:“对不起,路易王子。” “请不要这样,”路易温柔随和地笑了笑,“叫我路易就行。” 这还是诺拉第一次在生活中见到这位王子。 前生她作为亚拉铎王后时,曾和国王爱德华拜访过夏博,那时路易外出巡游各大封地,因此没有遇到。再后来诺拉听闻他的消息,就是被海登杀死在白塔之中了。 路易和他的弟弟五官有些相似,但没有海登那种精美苍白得不像真人的感觉。他就是那种典型的会被画在童话书的王子——卷曲得恰到好处的金发,湛蓝的眼睛,标致俊美的脸,他的肤色是一种健康的小麦色,鼻子两侧有几点雀斑,让他看上去有种亲和的感觉。 “奥罗拉小姐,”路易非常正式地称呼她,“请问……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自我介绍的,总之,星尘现在和你在一起吗?” “叫我诺拉就行,你是说你的弟弟海登?”诺拉顿了顿,看向霍莉的房子,想着是不是应该隐晦地告诉路易海登会在未来某天杀死他。 她还在犹豫时,路易已经快步朝房子走过去了。 诺拉和菲昂娜跟在他身后。 “日安,小姐。”见到霍莉时,路易仍是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日安,先生。”霍莉点点头。 “我来找一位赏金猎人,我猜他在你的房子里?”路易问。 “哦,你说的一定是那个身材火辣的帅哥吧,他在那个小房间,还睡着没醒呢。”霍莉指了指海登睡觉的房间。 “谢谢。”路易快步走入房间。 诺拉和菲昂娜也跟着进去了。 海登脸朝下,还在半晕半睡之中。 “那些东西……”路易看着海登光洁的皮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是语焉不详地问诺拉,“他的皮肤一直这么干净吗?” “你想问的是,他身上那些黑暗符文去哪里了?” 路易点点头:“你看到过了?” “看到过了,昨天还在,但他杀了一头水晶独角兽,失去神智后晕了过去,符文也消退了。” 路易微微叹了口气,菲昂娜则有些惊讶:“水晶独角兽?这块大陆上还有水晶独角兽?活的?” “现在已经死了。” 菲昂娜难以置信:“我知道,可杀死水晶独角兽是很严重的罪过,他竟然敢这么做!” “他不在乎。” 路易皱起眉,轻轻推了推海登:“海登,听得到我说话吗?我是路易。” 海登毫无反应。 “海登?”路易又推了推他。 海登突然暴走了。 他弹簧般坐起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他猛然抓住路易,将他的胳膊拧向另一个方向,诺拉听到“啪”的一声,听起来就很疼。然后海登将路易悬空提起,把他像球一样砸向了一面墙。 接着又倒回床上陷入昏睡。 真是好大一通起床气。 菲昂娜一手拔出剑,另一手燃起火焰,警惕地对准了海登,诺拉则冲到了路易身旁。 路易倒在地上,现在的脸色和他弟弟一样苍白了。他的手臂以某种奇怪的角度扭曲着,细密的冷汗从他额头渗出,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条受伤的胳膊,试图朝诺拉挤出一个微笑,但看起来就像是在狞笑。 “我没事的,别害怕。”路易颤声说。 “别说傻话,你有事。”诺拉坚定地说,“让我看看。” 她抓住路易的右手,这个动作让路易几乎叫出来,他猛地握紧了另一只手的拳头。 “别担心,忍几秒,让我先把你的骨头复原,不然以后会受影响的。” 路易咬着牙,点了点头。 诺拉将注意力集中在断裂的骨头上,双手环绕着那条胳膊,找准位置向上一抖。 路易一瞬间几乎晕过去,但他闷哼一声,忍住了。 “接回去了,”诺拉仍摆动着双手,“我接下来得把骨头上的缝隙复原。” 路易说不出话来,又点点头。 诺拉将自己的魔力送入断裂的骨缝中,想将它修补好,但好像有什么抗拒着她一样,让她无法深入治疗。 “进不去,”诺拉有些迷茫,“很奇怪。” “很正常,”路易终于从剧痛中缓过来,能开口了,“我弟弟造成的伤没那么容易医治,先这样吧,谢谢你。” 诺拉收回手,挑眉问道:“他之前也伤害过你?” “不,没有,是别人。”路易说着,想站起来,但诺拉按住了他。 “先别动,没有完全治好,得给你做个夹板。” 她说完跑出了房间。 菲昂娜收起剑,朝路易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说的‘我弟弟和我关系很好’” 路易苦笑了一下:“这是意外。” “所以,他被称为‘被诅咒者’……” 路易第一次打断了她说话:“菲昂娜,你知道吗?再说下去就有些冒犯了。” 海登不一定爱他的哥哥,但路易一定很爱他的弟弟。 菲昂娜低头看着他,叹了口气:“当然,这是你们的家庭事务。” “感谢理解。” 没过多久,诺拉拿着两块平整的木板和一些绷带进来了。 “还好霍莉有这些东西。”她念叨着,帮路易固定好手臂。 霍莉也跟着进入房间。 “发生什么事了吗?”她问,然后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路易。 “你的手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没事。” 霍莉抱起双臂,点点头:“好吧,看来刚刚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们不愿意说,那就算了。顺便说,让客人坐在地上可不是我的待客之道,不如你们来客厅?水烧好了,我给你们泡点茶。” “好的,我们一会就过来。”诺拉道。 看到路易打算左手撑着地面站起来,她连忙按住了他:“你先别瞎用劲!” “菲昂娜?”她求助地看向姐姐。 菲昂娜走近了点,蹲下身,架在路易的左臂下,对他说:“扶着我的手,我带你站起来。” 路易扶住她,菲昂娜的手臂稳健而有力,轻轻松松就将他提了起来。 “谢谢。” “应该的。” 他们来到旁边一间大点的房子,这儿就是客厅,旁边连着霍莉自己的卧室。 一进入客厅,路易和菲昂娜异口同声地赞叹了一声。 诺拉笑了笑:“是不是很震撼?我今天早上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很吃惊。” 这间屋子,与其说它是个客厅,不如说是个小型的图书馆。 屋子的中间摆放着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沙发,沙发前铺着一块墨绿色的地毯,屋子里没有壁炉,墙壁的四周全是书架,从地上一直到天花板,将四面墙壁都塞得满满当当。 “你一定很爱看书,这位……”路易卡住了。 “霍莉。”诺拉介绍道。 “霍莉小姐。”路易说完了刚才那句话,又补了一句,“我叫路易。” “霍莉小姐?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叫我,听上去我就好像是那些小说里的贵族女孩一样。” “我叫菲昂娜,”姐姐也介绍了自己的名字,又道,“你可比很多小说里傻乎乎的贵族女孩好多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这些书都是你自己买的?” 霍莉的脸色暗淡了一下:“是我爸爸留下来的,村子里的人不看书,我也没地方去买书。” 说完她又招呼他们:“坐吧,我给你们倒茶。” 坐下后,路易四周又看了看,指向一面墙:“那边几本书是你最爱看的吗?” 他们看过去,有几本书包着封皮,但是封皮也很破烂了。 “哦,”霍莉的脸红了,“是的。” 菲昂娜看上去很感兴趣:“我能看看吗?” 她刚要起身,霍莉就站了起来:“我去拿!” 她跑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两本书取了出来,拿近了看才知道,那两本书不仅封皮破破烂烂,书脊也快散架了。霍莉估计怕客人笨手笨脚,让她心爱的书当场报废。 两本书,一本是《几何原本》,另一本则是《数论》。 “《几何原本》!我也很喜欢它,我第一次读它时觉得我的思维方式整个都被重塑了,科学和魔法,如此迥异,却又都如此迷人,”菲昂娜小心翼翼地翻开其中一本:“我去年买了好几本重印的彩绘版送人,真希望我带着一本,这样就能送给你了。” 说到这个,霍莉来了兴致,整个人都开始闪闪发光:“是的!虽然村里的人都说,十二魔法贵族是我们只能仰望的人,但我一直认为,科学和魔法是可以相通的。我们普通人通过发展科学,也能拥有和魔法后裔同样的能力!你们知道经典五大正多面体吧?其中四个正多面体和魔法四元素的结构是类似的!这说明魔法肯定可以用数学解释,我相信有个像魔法般极度壮阔的科学世界,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开启它的大门!” 霍莉发表完这番阔论后,沙发上三个魔法家族后裔面面相觑。 “很有趣!”路易抿了一口茶,“你想过去上大学吗?” 霍莉想了想,问:“你说那些研究神学的地方?” “不是那种,我的意思是,比如格林戴尔的莱温斯敦大学,那儿的学生和教授不研究神学,有的研究魔法,也有的研究你说的这些,数学,物理,科学,最近就有些人在捣鼓微积分什么的,你有兴趣来吗?” 霍莉张了张嘴,低下头,摇了摇:“我要等我爸爸回来。” 一开始,诺拉还以为霍莉的爸爸去世了,但听她现在这么说,似乎是去了某个地方。 显然路易也是这么想的:“他去哪里了?” 霍莉喝了口茶,情绪低落下去:“在我十二岁时,他乘上一艘小船,说要横渡寒晶之海,去往极夜岛,出海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诺拉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过了片刻,霍莉站起来:“我再去烧壶水。” 说完,她俯身拿起沙发上路易的斗篷:“我去给你把斗篷挂起来。” 抱起斗篷时,她看清了角落上的刺绣。 海洋虎鲸的刺绣。 “你……”霍莉抬头看向路易,“你是德莱文特家族的人?远房表亲,还是两个王子之一?” 说完她想起了什么:“你说你叫路易,路易·德莱文特,我记得我们的王储似乎叫这个名字?” “啊,对,那就是我。” 霍莉听罢将斗篷塞回到路易手中:“抱歉,我之前不知道你是德莱文特家族的人,否则我是不会让你进来的。你们就是一群趴在夏博公民身上吸血的水蛭,我这里不欢迎你,请你出去。” 16、决斗 路易单手接过斗篷,站起身,却没有立刻离开。 “霍莉小姐,我认识那些喜欢数学的人平时都爱把证明推导挂在嘴上。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指责我,能说一下你推导这个结论的过程吗?” 霍莉没好气的笑了:“少揣着明白装糊涂,加我们身上的税种有多少,税负有多少,你不清楚吗?” “请你指教一下?” “好吧,我给你数数,”霍莉掰起了指头,“动产税,百分之十;所得税,百分之三十;人头税,每年五个银币;任意税,上次是两年前收的,每人五十银币。平均算下来每个自由公民一年挣一百个银币,五十个以上都要用来交税!这就算了,交的钱呢?用到哪里去了?村子里连像样的诊所和学校都没有!” “百分之三十所得税?人头税、任意税,你们领主这么收的?”路易确认了一遍。 霍莉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 路易道:“我明白了,小姐。” “再会,菲昂娜,诺拉。”他朝她们打了个招呼,向外走去。 菲昂娜忖度片刻,也跟了出去。 诺拉连忙跟在姐姐身后。 菲昂娜回头:“你就呆在这里。” 诺拉连忙摇头,上前牵住了姐姐的手。 菲昂娜看了看交握的两只手,不由无奈:“你怎么又像小时候一样了?” 诺拉只是撒娇般地冲她笑笑。 路易走了几步后停下来,疑惑地看向菲昂娜和诺拉:“霍莉小姐并没有赶你们走,你们出来干什么?” 菲昂娜指了指路易的右手:“你现在手这个样子,作为朋友,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到处乱跑的。” “作为朋友?”路易顿了顿,微微一笑,“好吧,我现在要去找他们领主谈谈,这可能不会是场愉快的交流,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吗?” 菲昂娜想了想,问:“刚刚霍莉说的那些要交的税,和实际的出入很大吗?” “没有人头税,也没有任意税,所得税全国统一百分之二十五。像冰封镇这么偏僻的村庄,我们还会有特殊的财政补贴。我也很好奇,多收的钱都去哪里了。” “我明白了,然后你现在的计划,不会是准备大摇大摆找到他们领主然后直接问他钱都怎么花了吧?” 路易眨眨眼,碧蓝眼眸纯净如海:“没错,我确实打算这么做。” 菲昂娜沉默了一会:“你认真的吗?你现在只有一个人,就算加上我们,也就三个人。这儿的领主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他能把我们生吃了,骨头都不会吐!” 路易淡淡一笑:“如果你相信我,那就不会的。” 诺拉开始觉得路易此人的跳脱程度似乎完全不亚于他弟弟海登,刚见面时他似乎是个聪明冷静的绅士,现在他却像个天真又疯狂的傻瓜。 她轻轻拉了拉菲昂娜,觉得她们还是不要陪着路易去发疯为好。 菲昂娜却只是点点头:“我相信你。” 诺拉想了想,明白了菲昂娜的意图。 从霍莉家出来后只有一条路,三人一直走到村庄里,这儿的人无论男女都长得又高又壮,肤色上呈现出一种被冻伤过的红润和粗糙。路易随便问了一个背着柴火路过的中年壮汉:“请问你们的领主是谁,住在哪里?” 壮汉指了指远处山谷下一座黑色的城堡:“那儿,是米勒老爷的城堡,” 路易道了声谢,朝城堡走过去。 城堡外面建立有坚固的防守,一排拒马对准外面,只留一条小道通向城堡内部,路易径直走到守门的两名骑士面前。 “我要见你们的领主,米勒老爷。”他开门见山地说。 “你是谁?老爷没有说过今天有客人要来。” “我是路易·德莱文特,我不是他的客人,这是一个临时拜访。” “路易·德莱文特?听起来好耳熟。”其中一名骑士说。 另一名骑士想了想,问:“你是那个有名的歌剧演唱家吗?唱男高音的。” “你说的可能是卢卡斯·迪亚兹,我不是他。” 菲昂娜低头,似乎有点想笑,但她只是抿了抿嘴,随后朗声道:“驾临此处的是埃莉诺女王之子,未来夏博的国王、统治者和守护者,路易·德莱文特,现在可以去通知你们的领主了吗?” 两名骑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朝城堡里面走去。 另一人对他们说:“请在此等候片刻。” 路易转过身,看向那一排尖刺的拒马,对菲昂娜道:“一般领主的城堡可不会放在这么多防御工事,这里确实不太对劲,如果你要离开的话,现在是最后的时机了。” 菲昂娜很坚定地摇头:“我绝不会扔下一个行动不便的朋友。” 诺拉觉得自己此刻似乎也该说点什么,免得他们两个把自己打发走,于是也摇摇头:“我也不会。” 其实她倒不是非得跟他们在一起,只是现在绝对不能见到海登。 路易的眼睛在她们中流转了一圈,轻轻点了点头:“很好。” 他们在门口等了很久,刚刚那名骑士才出来。 “领主大人有请您,和您的朋友。”他鞠了个躬。 三人跟着他走入了城堡。 一进入城堡是块石板铺就的空地,有两名骑士正在比剑,三人经过时,一人狠狠将另外一人击倒在地。他们穿过中庭,拐了好几个弯后,来到一座大厅,厅内光线很昏暗。一名穿着华贵紫色长袍的中年人等在了里面,估计他就是米勒老爷了。 和这里的平民不同,他的脸保养精致,头发一丝不苟,一副完全没有经历过严寒的样子。 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一声不详的重响。 随着眼光慢慢适应厅内的光线,诺拉看清了米勒身后还伫立着两座雕像,分别是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雕像的尺寸比光辉殿堂里面的稍微大一些。 雕像处于阴影之中,看起来颇有些诡异感。 “所以,年轻人,你自称是埃莉诺女王的大儿子,夏博王储路易·德莱文特,是吗?” 路易道:“没错,我就是他……我是说,我就是我,不过你不用加这么多前缀,说起来够麻烦的,叫我路易就行。” “好吧,路易。”米勒幅度很小地欠了欠身:“请问王子殿下莅临此地,有何贵干呢?” “我想跟你谈谈冰封镇税收的问题,我得到一些消息,说是这里的税负和夏博通行的税法存在差异,你可以解释一下吗?”路易声音不算大,用词也并不严厉,却莫名有种逼人的气势。 米勒,连同站在他身后的两名骑士一起笑了起来。 笑声在厅堂里被放大,传来层层叠叠的回音。 “税法?那是什么狗屁东西?”米勒问。 “额,好吧,夏博现行税法最开始的雏形源于之前的绿野王朝……” “我用不着你来给我上课,小子!”米勒老爷突然暴喝一声,打断了路易。 路易耸耸肩:“我以为你刚刚是个问句,先生,看来是我弄错了。” “这里没有什么税法,也许你未来会是夏博的统治者,但我现在才是冰封镇的统治者,把他抓起来!”米勒朝身后两名骑士摆了摆手。 菲昂娜拔出了剑。 “不准动他。”她站到了路易身前。 米勒老爷眯了眯眼:“这位漂亮姑娘是你的骑士?女骑士?” 他身后一名大块头骑士谨慎地小声怀疑道:“艾薇·奥古斯塔?” 这个名字一出,米勒老爷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如果她是夏博第一骑士艾薇·奥古斯塔的话,城堡内所有骑士加起来可能都不够她打的。 “不,我不是。”菲昂娜轻笑,看了眼路易,“我和路易王子只是旅途中遇到的朋友。” 听到菲昂娜这么说,米勒一行人松了口气。 刚刚那位提出疑问来的骑士又说话了,他指着菲昂娜的剑,笑着问:“你这剑从剑鞘看起来是把好剑,剑刃怎么锈成这个样子?这样吧,你陪我一晚,我给你买把好的。” 无知的人有很多,这也没什么,所有人都并非全知全能,但无知且狂妄的人,就有些可笑了。 希塔波雷剑的特质,就是平时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光芒比普通钢剑还要暗淡。但一旦持剑的主人有了战意,剑刃就会开始散发光芒,战意越盛,光芒便越强烈。 菲昂娜几乎是脸带同情地看着他,摇摇头:“抱歉了,先生,我可不会随便把垃圾带到床上。” 那骑士还要说什么,米勒老爷打断了他:“别多费口舌了,安德森,你永远无法说服一个女人,直接干服她就成。至于那个自称是路易王子的小子,我们把他的血放干,看看他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路易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什么?等等,你们要放干我的血?这儿是夏博,除了法律和神明,任何人都无权剥夺我的生命!” 米勒指了指身后的神像:“黑暗女神在这里看着你呢,她一定会很高兴我为她献上的礼物。” 两个骑士拔剑向他们走来,一阵窸窣声自阴影中传来,诺拉这才看清,墙角处还站着五六个全副武装的骑士,虎视眈眈地看向他们。 菲昂娜伸出另一只没持剑的手,准备凝聚火元素。 她张开双手,无事发生。 菲昂娜有些吃惊,再次暗暗调动魔力,召唤火焰元素。 她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十二家族的后代,对吗?”米勒的声音像蛇一样冰冷油滑,他指了指身后的雕像,“小妞,你的小把戏在这里可没用,双神脚下,众生平等!” 米勒挥了挥手,骑士们持剑朝着三人包过来。 “我要求决斗审判!”路易突然大声说。 骑士们停住了。 “如果我的生命注定要终结在今天,那就让黑暗女神亲自降下神谕,我自然会欣然赴死。”他看了一眼黑暗女神雕像,面容非常冷静。 洛克特兰大陆双神信仰源远流长,米勒可能不管当下统治者颁布的法律,但不能将决斗审判的要求置之不理。 “你?”米勒指了指路易的右手,“你的手成这样了,用脚来决斗吗?” 路易平静地和菲昂娜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来代理。”她挥了一下长剑,剑锋划破空气,发出“呼”的一声响。 诺拉眼睛一跳,想拉住菲昂娜,但刚伸出手,她又缩了回去。 她多少能猜到路易和菲昂娜之间在试探些什么东西,菲昂娜既然应下了,那就是有一定把握的。 米勒轻蔑地看着她,说:“小妞,如果你能用魔法,或许还有点威慑力,但按照传统,你一旦答应和普通人决斗,就不能再使用魔法了,这里没有你可以发挥的空间。” 菲昂娜不卑不亢,淡淡一笑:“我试试。” 米勒背后那名口出狂言过的骑士安德森站了出来,他块头是菲昂娜两个大不止,表情和米勒如出一辙的轻蔑。 “女人嘛,能用就行,死的也可以。”他说。 米勒点了点头。 骑士朝着他单膝下跪:“为了女神。” 菲昂娜则朝路易眨了眨眼:“为了友谊,以及合作。” 他们走出厅堂,来到外面的空地上。 双方持剑,对准了彼此。 “小妞,我都可以想象你的小嘴会有多甜美,使用时肯定很爽。”安德森暧昧地笑着。 菲昂娜眉头一皱,率先发起了攻击。 她出剑很快,一阵狂风骤雨般地袭击朝着安德森袭去,但对方身着重甲,这些攻击大多落在了战甲上,没有对安德森造成伤害。 “你在挠痒痒吗?”安德森大笑着,挥剑还击。 大剑重重砍在地上,劈下了石板的一角,菲昂娜则轻巧地跳开了。 身披重甲的骑士防御高,但不够敏捷。 诺拉极少真正见到菲昂娜战斗的样子,在大多数情况下,她是发号施令的人。她像一只敏捷的猎豹,穿行在安德森爵士周围,想找到铁甲的致命缝隙。安德森毫不留情,挥动大剑将菲昂娜逼向角落,菲昂娜则灵巧地后退,寻找着反攻的机会。 看上去她现在处于防守位置,但她仍然是引导者,安德森每一步向前的落点,每一次发动的攻击,都处于菲昂娜的预料之中。 突然,菲昂娜眼神一沉,希塔波雷剑原本暗淡的锋刃闪烁起淡淡的荧光,她朝安德森左边腋下刺出一剑,安德森挥剑迎上,菲昂娜则借力踩着一块石磨跃起,踩在墙上跳到安德森身旁,把剑刺入他右侧腋下的缝隙中,带出几点鲜血。 安德森大叫了一声,狂怒地朝菲昂娜劈过去,仍然被她轻松躲开。 “你没机会了。”菲昂娜冷冷地说。 她作势要朝已经刺出来的伤口发动袭击,引得安德森回防,但她不可思议地扭过腰,刺入了另一侧腋下的缝隙。然后她一脚踢在安德森前胸,诺拉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总之山一样安德森直接就倒下了。菲昂娜将剑插到头盔下方,挑飞了它,又一脚踢开了安德森手中的大剑。 她抬起头,朝诺拉的方向看了一眼。 诺拉一愣,但马上明白过来,她看的是路易。 路易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你的小嘴可一点都不甜美,爵士先生。” 趁安德森张嘴喘气时,菲昂娜把剑插了进去。 17、好运 海登讨厌黏糊糊的东西。 他从来不是像路易那样的天之骄子,小的时候路易是个可以把人萌化的洋娃娃,大人们也都爱逗他,送他礼物,给他说好听的话。而海登,为了避免让别人看到那些写满了他皮肤的黑色符文,只能躲在一边,羡慕地看着众星捧月般的哥哥。 同龄的小孩子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往往都只会听大人的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海登是个被诅咒的孩子”这句传言传遍了格林戴尔的魔法圈子。本来有一些路易的朋友偶尔也会带着他一起玩耍,流言传开后,慢慢地,除了路易,就再也没有同龄人愿意和他说话了。 海登每年过生日时只会雷打不动地收到一份礼物——当然,来自路易。母亲不会搭理他,生下一个像海登这样的孩子,是埃莉诺女王人生中想要抹去的重大污点。至于他的父亲?抱歉,没有任何记忆,据说在他一岁还是两岁的时候,父亲就死于一场意气用事的决斗中。 而那天竟然有两份生日礼物,被放在了海登的卧室中。 海登拿起其中一张卡片,那是路易的。路易用还不太优美的字体写着“祝我亲爱的弟弟生日快乐,给你我全部的祝福!” 另一张来自查斯坦家的兄弟。 卡片上写着:“惊喜吗?那就摸摸看吧!” 拆开包装,里面的盒子上有个洞,破开洞口的薄膜,刚好能伸一只手进去。 海登放进去右手,摸了摸里面的东西。 黏糊糊的,滑腻腻的。 被海登一摸,那东西突然动了起来,七岁的海登感受到它即将咬上他的手指,飞速将手抽了回来。 他脸上原本带着的一丝笑容消失了。 里面是一条蛇。 而现在,海登被黏糊糊的液体包围了。 那些热乎的液体沾了他一手,有些喷到脸上,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海登此刻双膝着地,膝盖下也是一摊黏稠的液体。 眼前的世界突然清晰了起来。 路易,他完美的哥哥,夏博的未来王储倒在一片血泊中,他里面穿着白色衬衫,使得那道从左肩开始一直蔓延到腹部的伤口特别明显。 鲜红刺眼的血已经快流成湖泊,路易身上的伤口血肉外翻,弥漫出一股黑色魔法的气息,海登相信,就算是大魔法师云雀在世,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了。 “不要……”海登双唇颤抖,伸手徒劳地希望那道伤口能奇迹般地自动愈合,而随着这个动作,他右手中握着的剑砰然坠地,溅起几点血花。 “不不不不,”眼眶中有泪水无意识地滑落,他的手迟迟不知道落在哪里,“做点什么,路易,用你的天赋。” “我的天赋一向对你无效,你知道的。”路易有气无力地笑了笑。 “跑,”他低声说,“别让她控制你,没有人可以决定你的心之所向。” 海登的魔法天赋能让他免疫任何伤害,他也不会感受到饥饿或者疲惫。 但此刻,仿佛一整座瓦尔卡努斯火山压在他胸口,让他动弹不得。 “跑。”路易最后推了推他,接着手无力的垂下,闭上了眼睛。 海登突然醒了。 他趴着睡在一个像浸湿了水的海绵一样重的枕头上,左手放在了脸颊旁边,以至于他一睁眼,就看到黑暗符文疯狂地从皮肤上流过。 海登坐起来,断断续续地想起了这几天神志不清时的一些画面。 没想到杀死水晶独角兽的报应会这样强烈,对他都能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床尾的椅子上放了几件新的衣服,他拿起来看了看,这些衣服被做了一些改造,使得他的皮肤能被完全覆盖住。 这估计是诺拉的手笔,他的女孩一向如此贴心且善良——虽然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海登穿好衣服,看向对面那堵墙。 他好像——把路易砸墙上了。 海登叹了口气,不记得自己那时到底用了多大的力气,他衷心希望路易没事。 他走出了房门。 旁边的大房间中传来一个女孩轻快地哼歌声。 海登走过去,敲了敲门。 “门没锁。”女孩应声了。 海登推门进去,发现这个房间完全被书塞得满满当当。 “哦。”他小声说。 女孩看着他笑了:“你是你们几个人中‘哦’得最小声的。” 海登点点头:“你是?” “霍莉·沃尔,”女孩介绍道,“我就知道你没听到,我找到你们时你正昏迷着呢。” 然后,沃尔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 “你生病了吗?” “没有,怎么?” 霍莉在脸上比划了一些:“那为什么?” 她说的是这个,海登指了指面罩,随口一答:“不想被别人看到。” “好吧,”霍莉点点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过随你吧,你是个赏金猎人?” “算是吧,”海登走过去,指了指她手中的纸,“你在算什么题吗?” 霍莉给他看了一眼。 “质数?”海登看着纸上排布的数字,她写了一串很大的质数。 霍莉点点头。 “你在找最大的质数?你应该知道质数是无限的吧,早有人证明过了。”海登将手稿递了回去。 “知道,我是在找最大的孪生质数,”霍莉接过手稿:“无聊的时候算着玩玩。” 原来如此,孪生质数是否无限?答案未知。 “诺拉呢?”海登又问:“怎么不在这里?” “夏博的王储路易王子不知道为什么跑来我们这个遥远的冰封镇了,他好像是来找你的,他是你的雇主吗?我知道他的身份之后骂了他一顿,告诉他国家收的税快让我们活不下去了,之后把他请了出去。你的女朋友似乎也认识他,跟他一起走了。” 说完,霍莉同情地看了海登一眼。 虽然她瞧不太上什么王子啊公主的,但绝大多数女孩要在王子和赏金猎人中做出选择的话,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吧。 海登想了想:“我知道了。” 他走了出去。 刚迈出房门,他想起来自己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又返回来,对霍莉道:“诺拉是我的妻子。” “什么?”霍莉没听清。 “妻子,不是女朋友。”海登强调了一遍。 —— “好了,米勒老爷,女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看着菲昂娜一剑捅穿安德森爵士的脑袋后,路易看向米勒:“愿他在女神的身边得到安息,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交流税务问题了吗?” 米勒老爷现在看上去没那么从容了。 他脸色铁青,眉头紧锁,眼睛瞪着菲昂娜,看上去要把她吃了一样。 然后米勒老爷突然指向菲昂娜。 “骗子!”他大喝。 菲昂娜从安德森口中拔出剑,莫名其妙地看向米勒老爷。 “你还说自己不是艾薇·奥古斯塔?”他不顾形象,唾沫横飞,“整个夏博除了艾薇爵士,不会再有别的女骑士能这么轻松地打败安德森爵士!” 菲昂娜将剑上的血迹擦干净,斜睨一眼米勒老爷:“我可不是什么女骑士。”她也不是夏博人。 “杀了这个骗子!”米勒指着菲昂娜大吼。 路易在他说完整句话之前就朝菲昂娜跑了出去。 他的右手刚被折断,不过不影响腿脚,米勒话音未落,他就冲到了菲昂娜身前。 从城防的瞭望塔上射出一支箭,直冲路易而去。 射到一半时,弩箭改变了方向,“啪”的一声闷响后,射在了米勒老爷胸前。 诺拉抬头,天上正好飞过一只雷鸟,它可能不久前吃过一些浆果,未经消化的果核被排出来,刚好砸在了那只射向路易的弩箭上,令其改变了方向。 雷鸟完成这一无心之举后,继续拍着翅膀向前飞远,很快消失在视野中。 这下诺拉总算知道路易的天赋是什么了。 极为稀少,又极为让人羡慕的,天赐的好运。 米勒老爷的身子晃了晃,倒在了地上。 几个骑士连忙过去查看他的情况。 剩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路易的身份。经过刚刚的事件后,也明白过来他的天赋是什么。 接着一名骑士走向路易,单膝跪下,将剑放在他脚边。 “王子殿下。”骑士低下头。 接着,其余几名骑士也走向他们的王子,屈膝表示效忠。 这些人倒是挺懂得能屈能伸的道理,明明就在半小时前还叫着要放干路易的血献给他们亲爱的黑暗女神呢。 “我代表个人原谅你们,亲爱的朋友。”路易扶起领头的骑士,并表示了友好,“但是其余的事情需要交给法律来裁决。” “所以,我想事情已经解决了。”海登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像个幽灵一样,突然就冒了出来。海登此刻懒洋洋地靠在菲昂娜刚刚借力跳起的一根木头桩子上,手指间还转动着一把叉子。 “你拿着把叉子干什么?”路易问。 “哦,你说它,”海登握住叉子的柄举起它,“因为霍莉说她中午煮汤要用到勺子,不能借给我,所以我就借了把叉子,不过现在看来,似乎这叉子也没必要借。” 什么驴头不对马嘴的回答?路易有些无语。 确实没必要借,菲昂娜和路易都在,他们能遇上什么危险呢? 路易的剑术一塌糊涂,但在他们比现在还小得多的时候,他就开始不定期周游封国,路易从不带随侍的队伍,就连守护骑士艾薇爵士都经常被他甩掉。 他有寻求自由的资本,因为好运天赋,但凡有人想加害路易,都会在出手之时报应到自己身上。 诺拉站在一旁看着海登,呼吸开始急促。 在她现在眼里,海登几乎是发着光的。 她朝着海登走了几步。 “夫君。”她轻声念着。 海登首先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把叉子收起来,走过去接过了诺拉的手。 诺拉抬手,想摘掉他脸上的遮蔽。 海登躲开了。 “夫君。”诺拉的意识已经完全受魔法操纵,她的眼眶中开始弥漫出泪水,这让她翡翠般的眼睛看上去像是春雨中的森林,显得更动人了。 “我想要你。”她抱住了海登的脖子。 “这是什么情况?”菲昂娜走过来,现在她手中的希塔波雷剑完全的亮起来了,像是暗室中的火把一样,在白天也不显得逊色。甚至不用看她的佩剑,她此刻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了她内心的攻击倾向。 路易眼中也充满了疑问。 海登突然有些窘迫:“你们应该都知道埃尔文之光吧?诺拉现在这样是因为它的效果,不久之前我们结婚了。” 路易和菲昂娜看着他们,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海登突然开口,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问菲昂娜道:“我可以打晕她吗?”想了想,他又补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18、新的合作者 好像正在穿过一片迷雾。 潮湿的水汽温柔地将她包裹,慢慢打湿她的头发,浸润她的衣服。然后她的皮肤上也开始出现凝结的水滴。 四周空无一物,只在前方有小小的光点。 是太阳吗?又或者只是森林中的小木屋? 诺拉走了过去。 那点亮光越来越强烈,最终完全刺透迷雾,好像有人擦去了镜子上的水汽般,诺拉的视野突然清晰。 她睁开了眼。 周围的光线有些刺眼,诺拉的眼睫闪烁了一下。 蔓延的金色光线简直像个蚕蛹一般,将她完全包裹在里面了。 “欢迎回到现实世界,夫人。”海登戏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正将她抱在怀里,他们的双手十指相扣,有源源不断地金色光线从他们双手连接处蔓延而出。 诺拉松开了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你刚刚在睡梦中看起来很难受的样子,而当我触碰到你的时候,你似乎会舒服一些。” 诺拉隐隐约约记起自己刚刚有段时间确实非常燥热,看来是海登帮她缓解了。 “好吧,无论如何,谢谢你打晕我,这很明智。”诺拉坐直了身子。 他们现在处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整个房间布置得很简单,只有他们坐的这个沙发、两张放在一起的桌子和椅子,桌上放着两颗闪闪发光的红色宝石。 “那是那尊黑暗女神雕像的眼睛吗?”诺拉觉得那两块宝石的颜色很眼熟。 “没错,路易觉得这两块石头包含一些特殊的磁场,会导致一定范围空间内的人暂时失去魔力,我们打算把它带回格林戴尔研究一下。” 红色宝石的折射出来的光芒十分明亮奇异,诺拉觉得路易的猜测不无道理。 “这是哪里?他们两个人呢?”诺拉又问。 “这里还是米勒的城堡,路易刚刚跟他的继承人聊了聊之后的一些事情,现在和菲昂娜一起出去散步了。” 诺拉大概知道菲昂娜打算跟路易聊什么,但不太确定路易会不会答应她。 “听一听吗?”海登问。 “什么?” 海登拿出一个耳朵大小的海螺递给诺拉:“我在路易的衣服上别了个特殊的胸针,我们可以一起听听他们到底聊了些什么。” 很贴心。 诺拉点点头,接过了海螺。 一开始什么声音都没有,诺拉开始怀疑这海螺是不是坏了。 很久之后,路易突然倒吸了一口冷气:“嘶——” “你小心一点,别碰到受伤的手了。”这是菲昂娜的声音。 “哦,好疼。” “‘海登跟我关系很好’,当初你是这么说的没错吧?”听到菲昂娜这句调笑,海登的眼眸沉了下去。 “这是个意外。” “哦,还有‘夏博境内治安很好,你用不上你的剑’,这也是你说的。”菲昂娜笑得更开怀了。 “那也是意外,菲昂娜,看在双神的份上,别再取笑我了。”路易听上去很无奈。 “好吧,我再也不说了。” “不过米勒这件事,我确实应该为了把你牵扯进来而道歉。”路易说。 “没有关系,这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菲昂娜的语气很轻松。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就算是最不善投资的商人,也会在投资前考虑下后续是否可能血本无归。虽然凯恩被佩瓦取代是我不希望看到的局面,但我也不可能去支持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不过现在,我相信你是个有能力又讲信用的继承人,你能带领凯恩击败佩瓦,将他们赶出洛克特兰大陆。” “我完全理解。” “不过我需要声明,夏博的支援在当前阶段只能是私下的。我母亲是个很谨慎的人,极少做出激进的决策。” “这也正合我意,边境那些佩瓦人最近越来越猖狂了,我更希望他们保持对凯恩的轻视态度,方便我们一网打尽。” “等我回到格林戴尔之后需要确定一些事情,之后我会写信给你,你可以到时候派出负责的大臣前来,商定后续合作的细节。当然,你本人过来更好。” “我会抽出时间的。” “非常好。”路易的声音轻松起来,他笑了笑,“运气真好,捡到一枚铜币,我有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在遇到你的第二天就花光所有的钱了,正想着怎么从海登身上薅点钱来花呢。” 海登听到这里,不由得微微一笑。 诺拉看了眼他的眼睛,此刻那冰川般的灰色眼眸中盈满了柔和的笑意。诺拉开始觉得他主观上不太可能去谋杀路易,那么后面发生的事情,是他身上那些神秘的诅咒造成的吗? “你不是应该已经习惯好运气了吗?”菲昂娜问。 “并不是,对于我拥有的天赋,我永远感到欣喜,并永远保持感恩。” “真羡慕,如果我有这样的天赋就好了。” “你也很强大,我的剑术可能永远没法像你一样好,之前我练剑的时候,对方每次要赢我时,就要么会崴一下脚,要么手臂抽筋,总之不会让我输,但这样我也没法进步。海登倒是不会受我天赋影响,但是他太强了,不屑跟我打。” “你有运气了,不需要再有剑术,双神给你打开了最好的那扇门。” 路易又笑了笑,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对诺拉和海登的事怎么看?埃尔文之光可是特别强烈的婚姻纽带,而且太久没人用它了,我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会解除的人。” “你要听实话吗?其实我并不反对他们的婚姻。”菲昂娜的话有些出乎诺拉的意料。阿方索很早之前就想方设法希望将诺拉嫁出去,好眼不见为净,而菲昂娜对此一直是反对的。 她叹了口气:“其实我一直想把她送走,佩瓦人像蝗虫一样令人厌烦,国内那些民众也不好应付。因为常年打仗,就算是在加穆,大家的生活水平也大不如前了。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国内成立了反叛军,他们冲进克里曼宫,杀死了诺拉。” 停顿良久后,菲昂娜又道:“我真正的亲人只有父亲和她,父亲和我一样,必须把对国家的责任摆在第一位,但诺拉,我希望她幸福平安。她如果在夏博能过得很好,而且我觉得……” 她又顿了顿:“我觉得你弟弟似乎……很爱她。” 诺拉放下了海螺。 菲昂娜是怎么得出这样离谱的结论吧。 “真好笑是不是?”她推了推海登,“我姐姐说你很爱我。” 海登没有笑。 “不要告诉我说你真的很爱我。” “我当然很爱你,诺拉,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他说得理所当然。 怎么疯病还能传染的?诺拉怎么想都觉得他对她的感情不可能称得上“爱”。 “我们才认识几天?先生,怪不得传闻都说格林戴尔的男人极擅长调情,可你这种调情法实在太生硬了。”诺拉完全不为所动。 “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希望你成为我未来的妻子,真的。”海登煞有介事的模样。 “可这不是我理想中婚姻的模样!”诺拉反驳,“我希望我的丈夫年轻英俊,博才多金……”完了,这些好像海登都符合。 “而且是按照正式的流程与我结合,你连戒指都没送过我!” 这倒是真的,埃尔文之光虽然作用性比法定婚书强多了,但在当前的大陆上实际不具备太强的法律效应。 “正式的流程?”海登问。 诺拉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吧。” 海登突然从沙发上起身,单膝跪在她面前。 诺拉轻笑了一声:“我说的是正式的仪式,不是说你跪下来就可以,你还需要有……” 然后,海登掏出了一枚戒指。 “戒指,”诺拉的声音小了,“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戒指?不会是一直随身带着准备看到美女就上去求婚吧?” “当然不是。”海登似乎觉得很滑稽:“只为你准备的,你套上去就知道了。” 他清了清嗓子:“我向你承诺永恒的爱与忠诚,不是出于埃尔文之光,而是出于我的内心,请你接受我,成为我的妻子、朋友和伴侣,可以吗?” 诺拉看向他,海登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晶莹闪烁,像是剔透的水晶,却带了些潮湿的爱意,诺拉心里情不自禁地一软,她有些分不清这是出于魔法的功效还是真实的心底悸动。 “可以的。”她颤着声音说,在戒指套上她的左手中指时,她又尴尬的找补,“真傻,反正我也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才不傻,”海登戴好戒指后举起她的手,“你看,完美契合,我就说了是为你定制的。” 他起身,坐回诺拉身边,继续解释:“这枚戒指也是带有魔力的,它可以展开成一个立体星图,然后在我这里有另外一枚它的对戒,当我们想着彼此时,对方的戒指就会开始发热,并且两枚戒指外侧代表船底座星的尖端会指向彼此的方向。” 海登此刻看起来像极了沉浸在爱情中的大男孩,但诺拉心里却是一片纠结。 如果不知道海登的未来,她会坦然接受这份爱意。 可现实战争和毁灭的压力太过沉重,诺拉不认为自己能再承受一次。 她会留在海登身边,可这只是为了在未来那些变故发生时,她有机会能再一次打破他身上的魔法护盾,将利剑送入他的胸膛。 “谢谢,很精妙的戒指,我很喜欢。”诺拉干巴巴地说。 她发现自己已经和海登单独呆在一起太久,让她胸口开始发闷了。 “我们去找菲昂娜和路易吧。”她提议。 海登微微侧头,道:“我想他们已经回来了。” 没过多久,楼梯上的脚步声便清晰可闻。 接着门被敲响,海登过去开了门。 路易一进门就递给诺拉一束雏菊。 “送给你,美丽的女士。”他轻快地说。 诺拉接过花束,看到菲昂娜手中也拿了一束。 “我在路上捡了个铜币,本来想用来买吃的,但看到一个老婆婆剩最后几束花没卖完,就顺手帮忙买下来,让她能早点回家。”路易解释道。 说完他推了推海登:“我现在身上一个子都没有了。” 海登点点头,比了个“我懂,没问题”的手势。 “你这还剩一束花,是要送给我的吗?”海登作势要去接,被路易躲开了。 “我给你送什么花?”路易闪到一边,“最后这一束是给霍莉小姐的,别忘了人家让你留宿过,得去感谢她。” 19、诗歌与夏夜 他们穿过稀疏的苔原,重新回到了霍莉家。 经过一天的折腾,除了海登,大家都或多或少表现出了倦色。 太阳也还很精神,明晃晃地挂在西边的半空中,散发出并不怎么炎热的光芒。 路易叩响了篱笆旁的木门。 小院中很安静,只有白角驯鹿鸣叫了一声,以示回应。 路易又敲了几下门,仍然无人应声。 他转头,叹了口气:“霍莉小姐火气真大啊。” 说完路易加大力气再敲了几下门,回应他的依然只有驯鹿。 路易遗憾地耸耸肩:“算了。” 说着他将雏菊花束放在门口,转身招呼大家离开。 “诺拉?”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路易王子?”霍莉又看到了路易,脚步顿住了,面色有些尴尬不安。 路易笑了笑:“你刚刚出门了?” “对,”霍莉躲开他的眼神,举起怀里抱着的包裹,“去买点面粉。” 她原本就带着些长年未消的冻伤的脸更为红润了:“我在村子里时听说了米勒老爷的事情,我很抱歉之前对你乱发火,对不起,路易王子。” “没关系的,霍莉小姐,还有,叫我路易就行,”路易说着重新拿起雏菊花束递给霍莉,“美丽的雏菊送给美丽的你,我希望你认真考虑下去格林戴尔读大学的建议,我相信你会在那里学到很多东西。” “唔,我还从来没离开过冰封镇呢,让我再想想。你们留下来吃晚饭吧?我打算炖洋葱牛肉汤,再烤些猪肉馅饼,厨房里还有些甜菜和新鲜鹿奶。吃完后晚上我们可以一起在客厅读诗,我还剩了一些很好的茉莉花茶,好吗,诺拉?” 霍莉蓝色的大眼睛中盈满了真诚的情意。 被霍莉这么一叫,诺拉立时明白过来,霍莉无亲无友,独自住在这个能远眺寒晶之海的房子里已经太久了。 在菲昂娜和路易来之前,她们在霍莉的小图书馆中聊过很久的天。 诺拉很少遇到对她这么热情的人。 诺拉的数学不算特别好,至少是远不如霍莉,但两个女孩在小说和诗歌上的品味惊人的相似,她们从古代传说聊到几十年前的行游作家卡罗琳·塞维森。霍莉中途无意中感慨过一句:“要是你能经常来这里就好了。” 霍莉有几本厚厚的笔记本,放在她最爱的几本书旁边。冰封镇自然条件艰苦,这儿的人为了生存已经很艰难了,无暇再去追求丰富的精神生活。在此前的很多年,霍莉心中所有彩虹般光怪陆离的想法,估计都只能诉诸笔端。 也许霍莉曾经也想过要离开这里,去一个有人能陪她一起聊数学和诗歌的地方,但父亲的不告而别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把她牢牢钉在了冰封镇。 “好。”想到这里,诺拉点了头。 “你也留下,好吗,菲昂娜?”她看向姐姐。 “会不会有点太打扰你了?”菲昂娜还不明所以,犹疑地问霍莉。 “不会的!”霍莉坚定地摇了摇头。 “海登?”诺拉又转头看向她的丈夫。 “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他答应得很干脆。 路易自是不必说,几人一起又走入了霍莉的小院。 一进门,路易就单手接过了霍莉手上的包裹,朝海登递了个眼色。 “有我们在的时候,不应该劳烦女士动手下厨,你认为呢?” 海登点点头,又将包裹从路易手里拿过,对几个女孩道:“你们去休息吧,等我们做好就行,我的厨艺还不错。” 霍莉刚想说什么,诺拉就把她拉走了。 “好的,辛苦你了,夫君。”她朝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一手拉着霍莉一手拉着菲昂娜走入了客厅。 路易和海登则转身进入了厨房。 路易举起还缠着夹板的手:“我动不了,得全部你来。” “我知道,没打算让你动手,”海登马上开始工作,他先烧起一锅水,然后找到吊篮中的一块牛肉和几个洋葱,开始将它们切片。 路易关上了厨房的房门。 “还疼吗?”海登看向路易绑着夹板的手。 “还好,这不重要,听我说,西尔维娅又预言了。”路易神色严肃。 “哦?她预言了什么呢?”海登手起刀落,血红的牛肉片均匀地被切下来。 “我想是关于你。”路易背靠房门,叹了口气。 海登没说话,等着路易的下文。 “王冠坠落,风起长歌;星尘之下,血流成河。”他念道。 海登扑哧笑了出来。 “这真的是则预言吗?抱歉,我是说——没错,它听起来挺押韵,但是也太直白了吧?传说故事中的预言可都是会用到一些华美的词语啊绝妙的修辞之类的。” “这当然是则预言,当时她喝多了,说出这些话时眼睛都快翻到后脑勺了!真正的预言家都这样。” “眼睛翻到后脑勺?”海登懒洋洋地抬眼:“听起来是你们在进行一些特殊活动?” 路易脸红了。 “那个时候没有。” 海登问:“母亲还是宰相知道这则预言了?所以你这么火急火燎来找我?” “他们不知道,我让西尔维娅立下一道誓言,不把这则预言说出去。” “你女朋友会因此怨恨你的。”海登摇摇头,将切好的牛肉放入开水锅中,洒了些盐进去。 “她不会,这也不是重点。海登,我认为你不应该在大陆上四处乱窜了!这个大陆并不太平,你身上的诅咒……我是说,如果,施咒的那个人出现了呢?我们都不知道诅咒触发后会带来什么,万一预言成真呢?”路易走来走去,面色有些焦躁。 “不会的,我之所以——按你的话来说,在大陆上乱窜,就是为了解决这个诅咒,你不能指望我待在龙堡里,诅咒就像流感一样自动痊愈。”海登切完了洋葱,放下刀,看向路易,叹了口气,“谢谢你没让母亲知道这件事,那你再帮帮忙,给我一些时间,我可以解决好这一切的。” 路易盯着他:“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一些什么事?” “什么?” “几个月前,你从自由荒原回来,整个人突然不一样了,就好像突然老了很多岁一样。如果这几个月你不是一直躲着不愿意跟我单独待在一起的话,我早就应该问你了,你在那里经历过什么吗?” 海登有些惊讶,路易居然这都察觉到了? 但他无法说出来,不是因为有难言之隐,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无法说出来。 海登抬手,在嘴巴上比划了一下。 “你被魔法禁制了?”路易惊讶。 海登点点头。 “多强大的魔法能禁制住你?”路易问。 海登叹了口气,无法透露出更多信息。 路易放弃了,受到魔法禁制的人无法以任何方式表达出被禁制的内容。 “好吧,我会帮你的,记住,在禁制之外,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跟我说,好吗?” 海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流淌过复杂的情绪,然后他点了点头:“当然。” —— 海登没夸大,他的厨艺确实不错。 在喝完碗里最后一点汤汁时,诺拉如是想到。 海登不用吃饭,关于这点诺拉并不惊讶,只要他带着面罩,诺拉就从未看到过他吃饭或者饮水。 可是路易也不会饿的吗?这是什么德莱文特家族的独有天赋? 在端上食物后,兄弟两人立马双双消失,宫廷管家都没有他们离开的速度快。 虽然菲昂娜和诺拉都还没有透露她们的家世,但霍莉已经猜到她们也属于魔法家族。在晚餐时,她们彼此交流了一些过去的经历,相较于菲昂娜和诺拉的三缄其口,霍莉说得更多一些,她从这里夏日漫长的白昼一直说到冬日的极夜,从她怎样布下陷阱狩猎,说到用如何用驯鹿拖车穿越茫茫雪原。 这顿饭吃了很久,但直到吃完时,太阳也还没有落下。等她们收拾完餐具后,路易和海登终于回来了。 “我们给你们留了些吃的。”菲昂娜指着桌上的一个餐盘说。 “我不饿。”海登摇了摇头。 路易倒是马上两眼放光:“真不错,我已经饿坏了。” 嘴上这么说,他进食时仍然是慢条斯理的,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餐桌礼仪属于已经腌入味的东西。 在他也终于吃完晚饭的时候,太阳终于落向了地平线。 晚饭后,他们挤在霍莉的小图书馆里,翻阅着霍莉收藏的书籍。 菲昂娜和路易比较类似,偏好看当下最时新的出版物,以获取大陆最前沿的讯息,在偏远的冰封镇显然是找不到他们想看的书籍的。诺拉的爱好则比较广泛,什么都爱涉猎一些;至于海登,没人清楚他到底喜欢什么。 在这样一个除海登外大家都有些疲累的晚上,坐在一起探讨平行线的性质或者神秘数字的起源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于是由诺拉给大家读吟游诗人艾德里安·风语的诗集,直到绝大多数人都有些犯困。 霍莉给大家做了安排:海登和路易睡在之前海登昏睡时住的小客房,菲昂娜和诺拉睡她的卧室,她自己则睡沙发。 在把诗集插回书架时,霍莉突然落泪了。 一向神色淡定,在面对米勒老爷的威胁时都面不改色的路易立马慌乱起来。诺拉走过去,默默给她递去手帕。 “抱歉,”霍莉擤了下鼻涕,“我想去读大学的,可我出生后就一直住在这座房子里,一想到真的要走了,还是有点舍不得。” “我理解的,”路易安慰道,“虽然没办法把这些书全部搬走,但你可以带些你最爱的,莱温斯敦大学的学生都很友善,你会爱上那里。海登在中央大街有套房子,你可以借住,随便布置成你喜欢的样子,上课也方便,是吧,海登?” 海登点点头:“可以,不过那房子闹鬼,你介意这个吗?” 霍莉止住了抽噎,惊讶地看向海登。 他水晶般毫无杂质的双眼坦然地看着她,他居然是很认真地在问她这个听上去很像是在开玩笑的问题。 “哦,不行,我忘了,普通人还是不要接触魂灵。”路易摇了摇头,对霍莉自信地说,“但别担心,只要你去,我会帮你把一切安排得妥妥贴贴。” 听到路易这么说,霍莉好像突然被点醒了什么,她睁大了双眼,“啊“了一声,接着小心地问:“我要准备多少钱才够呢?” “什么?”路易愣了一下,在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中,很少需要为金钱而操心。 “我想,大概需要准备五百个金币。”他估算了一下。 霍莉闻言泄气了:“我没有这么多钱。” 海登插嘴道:“你不要一上来就把别人吓到了,五百金币大约是四年的总费用,莱温斯敦有学费宽限期,你一开始去带上五十金币就够了。格林戴尔物价比这里贵,可找对路子了,做些兼职挣得也多。霍莉你这么聪明,用不着为了学费犯难。而且你帮助过诺拉和我,之后你有任何困难我也会帮助你的。” “你会帮助我?在格林戴尔?”霍莉疑惑道:“可你不是个赏金猎人吗?我知道的赏金猎人都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的。” 直到这时,其他人才发现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跟霍莉正式介绍过海登的身份。 路易拍了拍海登的肩膀:“实际上,他是我的弟弟,海登·德莱文特。” 从霍莉的表情看,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震惊。 一句“被诅咒者”差点被她惊呼出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个称谓可比“王国的小王子”有名多了。 “我听说过你,被双神以特殊形式祝福着的人。”霍莉很贴心地换了种说法,也明白了为什么海登自从苏醒就不愿摘下面罩了。 而海登,只是漫不经心地轻轻笑了一声。 20、全新的旅程 实在难以想象,直到重生后半个多月后,诺拉才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魔法禁制。 她原本计划在睡前将前生的事情告诉菲昂娜,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无法用任何形式透露出有关前生的任何信息。 这倒是从侧面印证了一件事:那就是诺拉的重生,确实出自某个人为造就的魔法阵,而非偶然事件。 只是在诺拉刺杀夜隼的那个时间点上,大陆上所有魔法家族已经尽数覆灭,是谁能有这个实力和精力去布下如此复杂、又如此强大的魔法阵呢? 诺拉发现这件事时,一句话卡在嗓子里,半天吐不出来,让她憋红了脸,这倒弄得菲昂娜十分紧张。 “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菲昂娜见诺拉脸色不好,忙紧张地握住她的手,接着菲昂娜想起来什么,犹豫地问,“需要我去叫你的丈夫吗?” “不,不是这个,现在不用,你别提他。”不说前生的事,诺拉的嗓子立马通气,她四连否定,自从在米勒老爷的城堡剧烈发作过那一次之后,她倒是没有再对海登有过什么特殊的渴望。她算了一下时间,自己本月中最易受孕的日子已经过去,直到下次生理期结束,她都能保持比较稳定的状态了。 “实际上,是我做了个梦……”诺拉换了个开头,魔法障碍仍然堵住了她的喉咙。 “我给你画幅画吧。”诺拉又说,但她旋即发现自己的身体在说出这句话后立刻无法动弹。 菲昂娜见她的模样明白了。 “魔法禁制?”她问。 诺拉抓狂地抓乱了头发,无奈地点点头。 “那就别说了。”菲昂娜道,想要强行冲破魔法禁制的桎梏可能会给身体带来无法逆转的伤害。 看着诺拉气鼓鼓的样子,菲昂娜岔开了话题:“你们是怎么搞到埃尔文之光的?据我所知,龙血这种原材料已经绝迹不说,会制作埃尔文之光的巫师也没有了吧?” 诺拉叹了口气:“不知道,它被放在一个古董店的架子上,我进去时刚好被猫打翻了,我怎么这么倒霉?” “那也不至于,古代的智者说过:幸运常常是逆境的根源,而逆境又常常是幸运的起点。我们通过这件事能与夏博搭上关系,你也能去格林戴尔,这些都不是坏事。” 诺拉并非不明白这个道理,尤其对于凯恩来说,能获得夏博的支持,那可比亚拉铎那种左右摇摆的国家靠谱多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一百多年前“五国瓜分夏博”事件以来,凯恩和夏博的关系一直较为疏远,虽然自上次春季大流感后,两国有意重新恢复邦交,但一直因为各种阻挠没有成功。路易和菲昂娜,在当下这个时间节点上,原本是无论如何不会有交集的。 似乎是海登策划了他们的相遇。 如果不是他带走了诺拉,菲昂娜就不会追过来,同样,路易也是为了找他才来到黄昏小镇。 他为什么要促成这件事? 夏博和凯恩重新建立盟友关系对他有什么好处呢?难道他想涉足政事,提高他在夏博的影响力;又或者是纯粹想在两国贸易关系中插手捞上一笔? 还有个更坏的结果,就是极夜岛上现在那个表面还沉寂无声的黑暗政权已经通过他开始暗中在洛克特兰大陆上布局。 想到这个可能性时,诺拉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变凉了。 “怎么了?”菲昂娜觉察到了诺拉的僵硬。 “没事。”诺拉摇摇头,无论如何,目前看来,夏博能支持凯恩不会是件坏事。 “之前艾玛王后提过好几次想将你嫁给她的哥哥,虽然我一直反对,但父亲似乎还是被她说动了。我个人认为,相比于亚拉铎的老国王,你能和海登王子结婚还挺好的,你自己觉得怎么样,你喜欢他吗?” 诺拉垂下眼,良久,才叹了口气:“我不确定。” “但是你们能结契成功,你肯定是不反感他的。”菲昂娜逗弄般地伸手去挑诺拉的下巴,大概认为她害羞了。 诺拉没有去纠正菲昂娜的错误,她经历过前生这么多事之后,早已不会再为了情情爱爱的事情而羞涩。按她现在的情况,这桩婚姻短期利大于弊,因此她并不打算让菲昂娜再对她过多的操心。 于是诺拉抬起头,冲菲昂娜一笑:“我认为还不错。” “那就好。”听到诺拉这么说,菲昂娜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然后她探过身子,吻了吻诺拉的额头:“无论你有没有结婚,是不是谁的妻子,你都是我最爱的小妹妹,你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和我说,明白吗?” “我明白。”菲昂娜也永远是诺拉最爱的姐姐。 “晚安,诺拉。”菲昂娜吹灭了蜡烛。 —— 第二天一早,霍莉就为其他人做好了早餐,牵着她的驯鹿出门了。 早餐是梨子馅饼,配上鹿奶。等到大家吃完了早餐,霍莉才回来。 她的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又哭过了。 “你把你的白角驯鹿卖掉了?”诺拉小心翼翼地问。 霍莉抽泣了一声,点点头:“我把她卖给了约克大婶,她一向很喜欢我的男孩,我相信她会好好待他的。” 然后,霍莉来到客厅,她跪在地板上,从一块松动的木板下掏出一个画着红色蔷薇花的铁盒子,铁盒子里面有一些大小不一的金银铜币,看起来应该有七十多个金币。 “我可以带几本书过去?”霍莉看向路易。 “问海登,”路易将问题抛给了弟弟,“我没法帮你搬东西,全得靠他。” “而我选择找人搬运,”海登淡定地说,“随便带多少,我来付邮费。不过我建议拿几本你最爱的就行,理论上来说,这里所有的书籍你都能在莱温斯敦找到。” 霍莉想了想,最终放弃了携带她最爱的那几本数学经典,只带了几本笔记本。 她的生活物资也很少,打包好后,只有一个箱子的大小,这样看来,就没有邮寄的必要了。 霍莉将箱子放下:“我去村子里问问最近有没有车队去格林戴尔。” 她正要出去,诺拉叫住了她。 霍莉疑惑地驻足,诺拉解释道:“我们走捷径。” 前半个传说纪元的大魔法师有回溯时间、压缩空间的能力,但现在早已无人能掌握这两种能力,当前的洛克特兰大陆,最接近空间压缩魔法的存在,是云雀在黑暗时期为了反抗法洛克的统治,联同其他的一些巫师,建立的以黄昏小镇为源头的四十条捷径。 这些捷径均以黄昏小镇为起点,通往洛克特兰大陆的四十个地点,当时的反抗者便通过这些捷径暗中流动,并且在光辉殿堂暗中举办集会。 诺拉之前只知道有捷径的存在,直到这次海登带她出来,她才真正走过这其中的两条。 在寒晶之海附近,他们出来的地方有个捷径的大门,通过这扇门先到达黄昏小镇,再从黄昏小镇去往格林戴尔,能比走常规路线过去快上不少。 霍莉,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却并不知晓这些魔法史上的故事,她虽然不懂捷径是什么,不过大概能猜到和魔法有关,于是点了点头。 离开之前,霍莉折下院里冰棘白桦木的一根枝条,将它别在斗篷上。走在通往捷径的路上时,她还一步三回头地向后看去。 两天后,他们穿过捷径来到黄昏小镇。 菲昂娜需要返回凯恩,其他人则全部前往格林戴尔。 这天是个周日,理论上来说,海登无须再带着面罩,但他既不想在外人面前随意暴露和路易的关系,又不想假装和他不熟,便自己先走了。到达黄昏小镇后,路易表示得给他几个月没见的女朋友带点东西,于是自己去逛逛。 等他走后,菲昂娜指着他的背影对着霍莉小声说:“看见没?我听说格林戴尔的男人们都这个样子,嘴巴又甜,又会使很多手段讨女孩子欢心,你去到那里要专心学习,小心别被那里的男人骗了。” 霍莉感慨地点点头:“我明白,看到海登居然会做饭时我就开始觉得他们果然是来自格林戴尔的男人,事情不简单。” 海登会做饭有什么不对吗?菲昂娜和诺拉一时都有些没反应过来。 然后她们才想起来,似乎在普通家庭中,做饭这样的家务活都默认是女人来做的。 在普通家庭里体力决定分工,而在魔法家族中则是天赋决定分工。 “这倒是不算什么讨女孩子欢心的手段,”菲昂娜挠了挠头,她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会做饭顶多算是个生存技能,而且海登不至于当着妻子的面去跟别的女人献殷勤,接着她又补充道,“但他们可能会有其他的很多花招,你要注意别被迷惑。” 霍莉重重“嗯”了一声:“只有对真理的探索会让我沉迷。” “很好。” 菲昂娜又将诺拉拉到一边,紧紧地抱住她。 诺拉也紧紧地回抱住姐姐。 她心中有不舍,但她知道,她们终究都要踏上属于自己的旅程。 菲昂娜要给凯恩带去曙光,而她会尽全力阻止大陆再度滑向那个黑暗的未来。 “过段时间路易王子邀请我去格林戴尔商讨合作的事情时,我会抽空去看你的。你也要和那里的魔法家族们搞好关系。”菲昂娜温柔地叮嘱。 “我知道。” “先不要透露你的真实身份,我怕佩瓦和亚拉铎那边会再有变故,还好知道你真实样貌的人不多,如果有人问起,就先说你是卡宁家族的远房私生女,加穆那边我会处理好。” “好的。” 菲昂娜松开诺拉,凝视她半天,拍了拍她的肩膀:“注意身体,好好吃饭。” 诺拉握住她的手:“你也是。” 菲昂娜点点头,冲她和霍莉挥了挥手,走向光辉殿堂。 没过多久,路易回到他们分别的岔路口,手中还提了个包装精美的袋子,看来这就是给他那位女朋友准备的礼物了。 “走吧,两位小姐,”他挥手朝着光辉殿堂的方向一指,轻松地对她们说,“下一站,格林戴尔。” 21、卸妆 格林戴尔和加穆很不一样。 诺拉深呼吸一口,格林戴尔的空气中有一种海洋季风带来的特有的清新湿润的味道。这里的一切都显示出繁华与开放的气息:宽阔整洁的街道、色彩明亮的房子、青翠欲滴的绿树。街上人群衣着各异,但每个大部分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只有在生活富足快乐时才特有的笑容。 隐约听到笛声,诺拉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位包着头巾的弄蛇人正在吹动长笛,而在他身后,一条眼镜蛇伴随着笛声灵巧地扭动身体。 再往前走一些,一位妙龄佩瓦少女正手拿鲁特琴,载歌载舞,吸引了更多的游客。 一路上,各种商店鳞次栉比,论繁华精美程度,比黄昏小镇有过之而无不及。忽然有群白鸽扑扇翅膀从他们头顶掠过,目光沿着笔直的道路看向尽头,能看到宏伟的白色城堡依山而建,城堡最高处,一座白色尖塔直冲云霄,诺拉想,那里应该就是夏博的王宫龙堡和龙堡的至高建筑白塔了。 路易笑着微微俯身,问霍莉:“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吧?” 霍莉看着繁华的街景,有些失神:“当然,‘说起格林戴尔的繁华,就连街头的乞丐也会骄傲地挺起胸膛’。” 她引用了一段别人的话,旋即又低头笑了:“即使这繁华归根究底只是十大贵族的产业,而他们只是一无所有的无产者。” 路易一开始很是得意,听霍莉说到后半句时不由哑然,过了好半天才笑道:“你非得在所有时候都这么理性吗?” “啊,”霍莉收回了思绪,低头道歉,“抱歉,我只是刚好想到这句话,格林戴尔是大陆上最伟大的城市,这点毋庸置疑。” 诺拉也是第一次见这般繁华的街景,在刚开始的惊叹过后,她也不由走神,联想到了加穆。如果没有这百年不断的战争,她是否也会成为像格林戴尔这样繁荣富庶的城市呢? 可是就算这样的繁荣富庶,面对暴力的战火,终究也是不堪一击…… 诺拉正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个凌厉的女声在他们背后响起。 “所以,我们尊贵的王子殿下终于结束他伟大的冒险了。” 诺拉清晰地看到路易后颈上的寒毛竖了起来。 他的双腿仿佛是受了膝跳反应的刺激一样向后猛地一跳,躲到了诺拉身后。 “艾薇爵士?”路易的声音中带着讨好。 诺拉看到的是个十分高大健硕的女人,本来菲昂娜在女性中就十分高挑了,眼前这个方脸女人比菲昂娜还要高大。她此刻不耐烦地单手叉腰,那双手看起来就粗糙有力,诺拉丝毫不怀疑她能轻而易举捏爆自己的脑袋。 艾薇·奥古斯塔拎小狗一样把路易从诺拉身后拎了出来。 “抱歉,小姐。”她对着诺拉微微一笑,语气判若两人般的柔和。 “两个多月没有任何音信,你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办?我发过誓要用生命守卫你的安全!”艾薇转向路易时,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怒气冲冲。 听说艾薇爵士和路易王子的相遇,是在路易很小的时候。他因不明原因带着弟弟海登离家出走,遇到了刚刚把丈夫毒打一顿,带着女儿离开的艾薇。后面他们一起经历了一些事情,艾薇成了路易第一个册封的骑士,而路易成了艾薇的第一个骑士侍从,跟着她进行了人生中最开始的几次外出巡游。 如今看来,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确实比普通骑士和君主的关系更好。 “我不会有事的,你知道我的天赋。”路易语如蚊蝇地说。 “怎么回事,右手?”艾薇抓着路易转了一圈,注意到了他右手上的夹板。 “骑马摔下来了。”路易的慌撒得面不改色。 “哦?你摔下来时没有突然长出一颗植物来伸出藤蔓将你接住吗,幸运之子?”艾薇的眼神很锋利。 “没有,也许双神认为我应该得到点教训。”路易干巴巴地笑了笑。 “你确实该得到点教训,四肢不协调的人就该少骑马!”还真是一个敢编,一个敢信。 “海登呢?他没有什么异常吧。”提到海登的名字时,艾薇爵士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路易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淡淡地回答:“没什么,他先我一步回来了。”他说着把礼物放在地上,用左手将衣服上艾薇刚刚抓出来的褶皱抚平,又寒暄道,“怎么这么巧遇到了,你出来逛街吗?” “不是,亨利爵士的妻子要生产了,他们决定搬去一个大一点的房子,最近亨利爵士得照顾他的妻子,所以我去他原来的房子帮他拿些东西,顺便把招租的告示贴出去。”艾薇回答。 “哦。”路易扬起了嘴唇。 哦,诺拉看了他一眼,内心感慨,真是名不虚传的好运气。 “我可能已经为他找到租客了。”路易指了指霍莉。 —— 诺拉拿着路易给她的地址,来到了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虽然狭窄,但景致却很美。巷子的道路是用可爱的鹅卵石铺成的,一直向下蔓延,通向碧蓝的大海。两旁的建筑是清一色的鹅黄,半圆的阳台用铁艺栏杆围住,阳台和窗棂上大多鲜花盛开,香气扑鼻。 “在这里。”诺拉听到了海登的声音。 他脱去了那套遮蔽符文的黑衣,只穿着白色的衬衫,看起来似乎也带着海风的味道,他站在一幢双层小楼下,在他头顶的阳台上,红色的爬藤月季开得蔚为壮观,简直像是小瀑布。 诺拉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朝他快步走过去。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把你身上这些弄走。”海登指了指诺拉的全身行头,然后柔声问,“你饿了吗?” “没有。” 海登打开门,诺拉本来以为自己会闻到一股灰尘的味道,可是没有,走道中非常干净。 有钢琴声自二楼传来。 诺拉向上指了指,海登点了点头:“巴塞洛缪男爵,他是这么称呼自己的。” 门一关上,钢琴声戛然而止。 突然,半透明的人影从头上落下来,飘在他们面前,诺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被吓了一跳。 海登马上牵住她的手以示安抚,她则用另一只手抚平着气息。 “你回来了,我又创作了一支曲子,你来听听看。”巴塞洛缪面无表情地说。 “现在不行,”海登转头示意这里还有诺拉:“我们有些事情要做。” 魂灵俯下身,看了看他们交握的手,如果他还能呼吸的话,现在一定会倒吸一口冷气。 “你结婚了?真稀奇,我以为你会孤独终老。” “真遗憾,让你失望了。” “没想到你是个这么传统的人,现在的人结婚都太草率了,随便立个誓,在婚书上签个名,就成为夫妻了。还是我们那个时候好,埃尔文之光那魔法的纽带终究会化为灵魂上的连接……” “我看更多只是身体上的连接吧?”诺拉听到巴塞洛缪男爵居然夸起了埃尔文之光这种反人类的魔法,忍不住打断他。 “脾气真大,小姐,”巴塞洛缪没有生气,“以后就这么对你的丈夫,他就是欠收拾。” 他笑眯眯地,又穿越天花板回到了二楼。 钢琴声重新响起。 “来吧,我去给你把妆都卸下来。” 海登把诺拉带到靠窗的房间里,海风沿着巷子吹了进来,海盐的气息夹杂着花香,拂过淡绿色的窗纱。 诺拉在一张棕色的木制椅子上坐下,海登在她背后,他冰凉如水晶的手指穿过她的发间,诺拉听到几声脆响自头皮上传来,然后棕色的假发就掉了下来。 整个头皮瞬间恢复呼吸,变得清爽,银色卷发随之垂落下来。海登又拿了把梳子把她一些打结的发尾梳开,他的动作很轻柔,梳齿轻擦过头皮时,有种舒服的酥麻感。 将头发完全梳开后,海登又端来一个盛着水的银盆,盆里的水有股像是佛手柑的味道。他将一块白色的手帕完全浸湿,开始擦拭她的脸。 在擦掉上半边脸的妆时,诺拉是闭着眼睛的,在擦到脸颊下方时,她将眼睛睁开了。 海登十分仔细地将她脸上的妆擦掉,诺拉意识到,他还是第一次面对面凑得这么近,比在古董店她发疯的那次凑得还近。以至于她能看到在海登银灰色的眼睛里虹膜上的纹路,以及星星一样的,似蓝色又似绿色的小小光斑。 那些光斑似乎会伴随钢琴声一起舞蹈。 他浣洗了一遍手帕,在擦拭到诺拉的嘴唇时,她捕捉到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有点意思了。 诺拉原本以为,海登的天赋使他对魔法存在着很强的抵御力,所以以往每次诺拉在埃尔文之光的作用下几乎要丧失神智时,他却能保持清醒。 如今看来,海登对于埃尔文之光,倒也不是完全免疫的。 想到这里,诺拉突然起了玩心。 她一把抓住了海登的手。 海登抬眼,直直看入她的眼中。 楼上刚刚弹完了一首曲子,四周陷入安静。 诺拉的手顺着海登的手臂滑到他的前胸,抓住了他衬衫的衣领,带动他朝她更近了一些。 她有时候觉得疑惑,为什么海登一个生于格林戴尔这样的海滨城市的人,身上的气息却带着苔原和雪松的味道。 诺拉正想着说句什么来刺激他,海登便反手扣住诺拉的手,将她拉起来,自己坐到椅子上,而诺拉则被甩到他的腿上。他一只手臂环抱住诺拉,另一只手最后把诺拉下巴上的涂料也擦去了。 海登将手帕扔回银盆,低头凝视诺拉,眼中的光斑更亮了,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用暧昧的气音说:“现在可以陪你好好玩了。” 诺拉本来想着先撩拨一下海登再把他推开,但现在这个姿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婚姻魔法的作用,她的四肢先开始发软了。 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海登的手拂过她的耳垂,低沉的声音堪比塞壬的诱惑:“你想怎么玩呢?夫人。” 诺拉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突然,巴塞洛缪男爵从天花板上出现。 “别在我的房子里乱来,小子!”他恶狠狠地吼道。 海登低头,紧紧闭上眼睛,良久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吼了回去。 “这座房子现在是我的,你一个家具不要随便出声!” 22、埃莉诺女王 路易在黄昏时分才过来他们的小房子。 他的礼物仍然拿在手里,没有送出去。 “怎么了?”海登觉察到了路易面色有异。 路易把礼物扔在地上,一向平静清澈的眼里少见的带了怒火。 “为了给西尔维娅一个惊喜,我偷偷地去找她,然后你猜怎么着?果然是好大一个惊喜。” 海登静静等着他说下去。 “她躺在一个男人的大腿上,让他为她梳理头发——‘哦,其实我并不是很想和路易在一起,你知道,家族的安排真让人烦恼。我不喜欢金发的男人,他们看上去傻乎乎的’。”路易惟妙惟肖地模仿西尔维娅的语气,弄得海登忍不住笑了。 “这方面倒是没说错,你有时候看上去是傻乎乎的。”他说。 路易恶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更傻!” 这时,诺拉从楼上下来了。 刚刚她听了好几首巴塞洛缪男爵的钢琴,在他身上并没有太多其他魂灵具有的阴郁气质,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可以触摸得到二楼琴房中的那架橡木钢琴。巴塞洛缪对她态度极好,甚至给她弹了几首她喜欢的曲子。 看到诺拉时,路易收回了手。 “奥罗拉公主?”他突然有些拘谨。 “是我,不用这么生疏。”诺拉微微一笑。 “天呐,我今天本来觉得不太好过,但是能见到一位像你这样的美人,我突然觉得之前那些烦恼都算不上什么了。”路易亲吻了她的手,“你们的宫廷画师应该扣钱,他的画笔没有描绘出你本人美貌的分毫。” 虽然早就知道只要他愿意,路易的嘴能比蜂蜜还甜,但听到他这么一顿夸,诺拉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她羞涩地小声回答。 “下一个问题,是怎么把你介绍给母亲,我们不能直接说你是凯恩的二公主,否则她会想方设法证明你们的婚姻无效,然后把你送回去。” 诺拉点点头:“菲昂娜跟我商量过,可以先说我是卡宁家族一个远亲的私生女。” 路易和海登对视了一眼。 “我想应该可以,就这么说。”路易道。 决定了话术后,他们一起朝龙堡走去。 和两位王子在一起,没有人再去费心盘问诺拉的来历,不过骑士们还是会上下将她打量一番,然后在他们走过后交换一个好奇的眼神。 从外面看,龙堡是座纯白的城堡,而在里面,不少墙面上都绘着缤纷的彩绘。城堡内部装饰了许多龙的元素:绘画、雕像、修剪成龙的形状的树木。整座城堡依山而建,通过设计师的精巧设计,在向上攀爬时却并不觉得疲累。随着他们越爬越高,南面的大海和西北方的雪山都显现出越来越多的面貌,看起来让人心旷神怡。 龙堡是夏博上个绿野王朝时的产物,在德莱拉公主骑龙屠城时遭受过一次严重破坏,其中许多木制家具和书籍等易燃物都被焚毁了。德莱文特家族称王后,路易一世仍然定格林戴尔为都城,并且重建了龙堡。 几百年后的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它曾经遭受过的战火。 他们来到一层花木繁盛的过道,一丛粉白色的三角梅从木制架子上垂下,开得异常绚烂。几颗柠檬树正是果实成熟期,柠檬的香味溢满整个过道。 这条走道上只有一个房间,路易和海登将她带过去,海登打开门,说:“这里是我的卧室,你现在这里等一会,会有人过来叫你。” 诺拉走进卧室,路易和海登关上门后离开了。 海登的卧室竟然是这么一个阳光明媚的所在。 卧室的窗户朝南,面向大海,从卧室看出去,能俯瞰到大半个格林戴尔,旁边是个小花园,园里的柠檬树果实异常硕大,诺拉忍不住,伸出手摘下了一个柠檬。 她闻了一口,好香。 海登的卧室内部倒是和他的人一样,没有什么色彩,墙面是白色的,床单是灰色的。里面的家具都是朴实无华、毫无装饰的原木。窗子背侧有个书架,诺拉看了一眼,上面既有魔法书,又有科学论著。有层书架上摆着些玩具,有几个玻璃珠子、一个陀螺、几个形状各异的海螺,还有一个身穿红色制服的小锡兵。 诺拉心中一颤,去拿那个锡兵。 锡兵身子笔挺,手中握着一把剑,制服的红色涂料已经有些褪色了。他的脸画的并不精致,眼睛就像两颗黑豆,没画鼻梁,嘴巴是一条弯曲的弧线。 一滴眼泪流了下来。 诺拉摸着它,心里有种酸涩的感觉几乎要炸开,就好像她有什么令人难过的经历和这个锡兵有关似的。她抹去泪水,看了又看,这个锡兵眼生得很,诺拉从来不喜欢人形玩偶,即使是这种比她手掌还小的。人形玩具从小就让她觉得不安。 她将锡兵放回原位,闭上眼深呼吸几口。 再睁开眼看向锡兵时,那股淡淡的忧郁还是在她心中萦绕不去。 诺拉又在记忆中搜寻了一遍,确定没有在哪里看到过这个锡兵玩具,于是摇摇头,随便拿了本书,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让自己通过阅读转移注意力。 好巧不巧,这又是本数学书。 她随便翻到一页,上面论述如何通过三角形某个角的角度和形成夹角的边长来计算夹角对边边长,只是她看了半天,目光也还是停留在“余弦”两个字上,思绪则在拼命搜寻有关那个锡兵的记忆。 幸好没过多久,就有侍女过来叫她。 “克拉克小姐?”这个称呼让诺拉愣了一下,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女王和王子让我带您去和他们共进晚餐。” 侍女先给她换了条正式的孔雀蓝色的裙子,接着将她带去餐厅。 走进餐厅,女王还没过来,不过路易和海登倒是已经等在里面了。 “你真漂亮,赫诺里恩·克拉克小姐。”海登过来迎接她时冲她微微一笑,这个名字估计就是他们给她编造的假身份了。诺拉挽着他的手让他将她领到座位上,他为她拉开椅子,等她坐下后,自己坐在她身旁。 诺拉很想问问他书架上的锡兵是哪里来的,是否曾有过什么故事,可餐厅中不仅有路易在,还有几位侍女和管家,诺拉只能作罢。 没过多久,埃莉诺女王驾临了。 他们一起站起身迎接,等女王入座后才重新坐下。埃莉诺女王是个身材苗条的女人,她面容姣好,看不出太多岁月的痕迹,一头护理得当的金色卷发闪闪发亮,双眼十分有神。女王看了眼诺拉,友善地微笑:“这位小姐就是你们最近结交的朋友?” 路易瞥了眼海登,海登回答道:“是的,母亲。” 女王点点头,皱眉看向路易:“你的手怎么了?” 路易又开始胡诌:“从马上掉下来摔的,已经快好了。” 女王的声音变得柔和:“以后小心点,晚点去找布朗夫人看看,让她给你开点药,能好得快些。” “好的,母亲。” 用餐开始,女王时不时问路易这次出行遇到过什么,又学到了什么新的东西或者发现了什么国家可以进行优化改进的政策。路易一一说出他的观点,女王时不时附和,在某些观点上也予以反驳。诺拉发现,自从最开始对白后,女王就再也没有和海登有过任何交流了。 海登没怎么吃东西,诺拉下午的时候吃过一些,现在也没什么胃口了。她鬼使神差地,非常自然地伸出手,覆在了海登手上。 海登猛地转过头,脸上的惊讶之色不亚于此刻的诺拉。 “你……”他只吐出了一个字。 诺拉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后,将手收了回来。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怎么再吃东西,静静坐在位子上,听女王和路易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女王快吃完时,海登轻轻敲了敲杯子。 路易马上放下刀叉,抿了抿唇,朝他们看过来,女王也疑惑地看向海登。 “我有一件事情需要宣布。”海登拉着诺拉站起来。 “我和克拉克小姐,我们结婚了。” 路易鼓起了掌,女王则微微张开了嘴。 “我有想过你带这位小姐回来,是想告诉我你谈恋爱了,可能准备结婚。可是我注意到你刚刚用的是过去时态?”她斟酌着词句说。 “是的,我们已经结婚了,埃尔文之光的契约在我们身上生效了。” “埃尔文之光?”女王被勾起了兴趣,“这种魔法现在可不常见,让我看看?” 海登牵住诺拉的手,没过多久,就有淡淡的金色丝线从他们中指间出现,向外蔓延开来。 女王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思考什么。 “我明白了,”她说,“十二魔法家族承认埃尔文之光的婚姻契约效果,可在普通人中,这并不合法。你们还是需要按照法定程序登记一遍,唔,你毕竟是王国的小王子,正式的婚礼也是需要的。” “好的。”海登回答。 女王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还有一件事,你跟我来。克拉克小姐,你也一起来。” 诺拉看了海登一眼,他轻轻摇头,也不明白女王的用意。 女王对着一位中年男性管家低语几句,然后示意海登和诺拉跟上她。 他们跟在女王身后,来到一处安静的会客厅。 没过多久,之前那个男性管家便拿着一个密封的羊皮纸制的信封过来了。 “你那位去年年底去世的卡罗琳姑婆,你还记得她吧?” 海登疑惑地点点头:“当然。” 女王将信封递给他。 “这里面是她的遗嘱,遗嘱上说,如果你结婚了,她就将仙湖庄园留给你,作为她送你的结婚礼物。” 海登接过信封,因为巨大的震惊,十分难得的,有些结巴了。 “仙……仙湖庄园,给,给我?” 女王脸上浮现出在面对海登时极为少见的温和笑意:“是的,给你,你可以把它卖掉,但我觉得你婚后和妻子一起住进去会是更好的选择,毕竟,那儿是格林戴尔周边最美丽的庄园了,你认为呢?” “当然,我也这么想。”海登说着,拆开了信封。 “海登和我一样拥有被诅咒的命运,如果他比我更加幸运,于人海中找到心爱之人并结为伴侣,那就把仙湖庄园送给他,作为我的新婚贺礼,我真诚祝福这份幸运可以在他身上延续下去。” 他的手指拂过那行字,内心的惊讶仍未散去。 “恭喜了,接下来便准备婚礼吧。”女王拍了拍诺拉的手,不知为何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会客厅。 23-30 第23章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城郊驶去。 诺拉靠在软垫上,在她对面,海登一直一言不发地垂着头,盯着因为戴着长长的半指手套,只露出来指尖的右手大拇指,就好像上面有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似的。 “海登?”诺拉叫了他一声。 他抬起了头。 “那天我在你卧室时,在书架上看到了一个锡兵玩具。” 海登思索了片刻。 “哦,你说那个,怎么了?” “能告诉我你从哪儿买的那个锡兵玩具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它身上有种熟悉感。” 海登的眸光闪烁了一下:“你觉得它熟悉?” 诺拉“嗯”了一声,道:“可是我想了很久,我之前应该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一个玩具。” “又或许你在哪看到过, 只是你忘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我想知道,你的这个是怎么来的呢?” 海登变换了个姿势, 坐直了身体。 “这个是路易小时候送我的,没什么特别之处。不过有关这个锡兵,有个童话故事,讲的是锡兵深爱着一位陶瓷做的小姐,希望她能做他的妻子。锡兵的心愿被暗夜精灵知道了,精灵警告锡兵,不要渴求他配不上的东西,可锡兵根本不听。 第二天, 家里的小孩捣乱, 把锡兵从窗户扔了出去,锡兵掉到河里,被鱼吞进腹中,后面又被老鼠拦截, 被海鸥叼到天上,但是最终,他还是想尽办法回到了主人家里,重新见到了他的陶瓷小姐。 ” 真是个俗套的童话故事,诺拉摇摇头:“我想接下来,就是锡兵先生和陶瓷小姐相爱,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不,”海登伸出食指摆了摆,“接下来,之前那个调皮的小孩把锡兵先生扔进了火炉,他化作了一颗锡心,而陶瓷小姐则从桌上掉下来,摔成了碎片。” 真是个急转直下的结局,诺拉呆愣了几秒:“你们夏博的童话故事这么凶残?”凯恩的童话故事可是无一例外的大团圆结局。 “也许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有些凶残,可它说明了一个道理,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海登理了理前额上几缕头发,带着几分自嘲的意味轻轻一笑:“不要妄想能改变既定的命运。” 他说完这句话,便侧过头,看向窗外。 诺拉则还是看着他,即使被面罩遮蔽着,也能看出他的侧脸线条挺拔精致。 “不要妄想能改变既定的命运”,海登说的是锡兵吗?或者是他自己。 “可总是得要努力试试看才知道能不能改变,不是吗?”诺拉说,“看手相的巫师在占卜后也总会补上一句:看,你的命运是握住你自己手里的。” 海登转回头,本来有些阴郁的灰色眼眸柔和了些:“是,要努力试试看。” 他转开了话题:“婚礼要准备的东西,你想好要带哪些了吗?” 在洛克特兰,普通人家的女孩会穿洁白婚纱,象征她们纯洁无暇。而在魔法家族,女孩们认为只有自己拥有对自己身体的绝对掌控权,因而到了结婚时还纯洁无暇的少之又少,纯白的婚纱便失去了象征意义。通常结婚双方只要有一方是魔法家族成员,则两个人都会穿着七彩元素的礼服,象征“在我眼中你如同彩虹般绚烂”。 除此之外的习俗则是一致的:新娘要带着新的、旧的、借来的、绿色的物品。 “衣服是新的,绿松石项链是旧的,我的眼睛是绿色的,至于借来的东西,我不认识什么生活甜蜜幸福的夫妇可以借我们东西,或许可以找霍莉借她那根冰棘白桦木的枝条?”诺拉想了想,反正她在凯恩认识的那些贵族夫妻,生活中总是各有各的烦恼。 “那我找路易帮帮忙,通过他的关系网大约能联系到格林戴尔所有的人,总会找到一对幸福的夫妻。” “好的。” —— 经过约一小时车程,马车在仙湖庄园门口停下。 直到昨天晚上,诺拉才意识到,海登的这位卡罗琳姑婆,是著名的行游作家卡罗琳·塞维森。 在霍莉家时,她们还说起过她的成名作《漫漫长路》,这本书记载了她多次和船队出海,想穿越风暴之海却失败的经历,不过最有名的部分,是她在东方的遥远古国的旅程。 书中隐约透露,她在那个国家有位叫“莲”的恋人,人们猜想,这位恋人就是卡罗琳在回到洛克特兰后,终身不婚不育的原因。 卡罗琳没有孩子,在此之前,海登以为仙湖庄园会留给某个塞维森家族的孩子,没想到的是,姑婆把它送给了他。 由于海登和诺拉已经按照夏博的法律进行了婚姻登记,按照遗嘱,现在他们便是这座庄园新的主人了。 女王告诉他们,在卡罗琳去世后,这所庄园便辞退了所有的仆人,只让专门的家政巫师每过一周清理一次。不过他们可以先去看看情况,然后重新雇用仆人和管家。 这里不需要看门人,真理之石守护的第二条绝对准则——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得到的不义之财终会以别的形式失去。因此就算是庄园大门敞开,也不会有毛贼敢进来偷东西。 有真理之石的镇守,也无怪乎之前路易会对夏博境内的治安如此自信。 仙湖庄园坐落于一处缓和的丘陵之下,庄园的主体城堡共有两层,每层都很高,两侧尖塔高耸。城堡前方是一个方形的水池,水池两侧是宽阔的走道,走道外面平坦柔软的草坪青翠欲滴。 庄园一侧是郁郁葱葱的树林,斜前方能远眺龙堡,在门口朝格林戴尔的方向看去,能看到龙堡像一条白色巨龙盘旋在山上,巨龙的翅膀用一种守护的姿态围绕着剑一样指向蓝天的白塔,它也确实守护着一件无价之宝——白塔顶端的,洛克特兰大陆最后一块真理之石。 总的来说,这里是个视野开阔、山明水秀的美丽庄园。 诺拉暗自感叹,夏博果真财大气粗,海登和她有些相似,也不被他的母亲所喜爱,可他能获得的待遇仍然是她不敢想像的。 甚至于就算是父亲想送菲昂娜这么一座漂亮庄园,他都不一定拿的出来。 “我们进去看看吧?”海登道。 诺拉点点头,他们穿过走道,来到城堡内部,一进门,映入眼帘的便是塞维森家族的银角驯鹿家徽挂毯,大厅非常壮观华丽,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在大厅内部投射出梦幻般的光影。 大厅两侧,一边是活动室,活动室很大,地板是光洁的大理石,在某些情况下可能也会被用作舞厅。而另一侧则是琴房,一架钢琴孤零零的摆在琴房正中,令人震撼的是,这座琴房有半边是透明玻璃,玻璃另一侧是花房,透过玻璃,能看到各种奇异的魔法植物争奇斗艳。 诺拉睁大眼看着耸立的冰棘白桦木、风暴树和铺满一地的星光草、烈焰花,还有许多她记不起来名字的植物,只觉得内心充满了震惊。 “我小时候想进去摘烈焰花,结果踩死了好多星光草,卡罗琳姑婆把我骂得狗血淋头。”海登想到童年趣事,不由笑了。 “这里面植物要么太暴躁了,一碰就打人;要么就太娇气了,一碰就死。不过我摸索出了与他们和谐相处的办法,你想要一朵烈焰花吗?或者来个曼德温果?我可以帮你去摘。”他低头问诺拉。 “不,今天不用了。” “那我们去二楼看看吧?” 二楼是卧室和客房,加起来一共有七个房间,另外还有一间宽大的读书室。外面走道两侧挂满了各种画像,大多数画的是人物。海登走到其中一副贵妇画像前,指着里面的女人对诺拉说:“看,这就是卡罗琳姑婆。” 画像上是个气质优雅,看上去富有智慧的中年女人,她身着点缀有紫色小花的白色的帝政裙,发色雪一样白,眼睛是深紫色。卡罗琳微笑着看向画像外的人。 “这个也是她。”在诺拉看这幅画的时候,海登走到了旁边另一幅画的前面。 诺拉走过去,这那副画像上的卡罗琳年轻了不少,她穿着棕色衬衫,下面是马裤和黑色长靴,头发剪短了,带着三角帽,看起来完完全全是个冒险家。 “这就是她漫游大陆时的装束吗?” “应该是。” 诺拉突然好奇心大发:“那你说,庄园里会有莲的画像吗?” 在卡罗琳的书里,这段恋情仿佛雾里看花,有股隐约朦胧,触摸不到的美。不过最后,这位恋人应该是结婚了,于是她便孤身返回了洛克特兰。 海登想了想:“我认为没有,她从没跟我提到过这个,不过你可以试着再找找。” 诺拉便兴致盎然的把每幅人物画都看了一遍。 可其他的画像大多是白发紫眸的塞维森家族成员,其余那些也没有东方人的特征,估计“莲”确实不在这些画像里。 四处浏览完一圈后,诺拉已经爱上这座美丽至极的庄园了,在门厅外准备离开时,海登问她:“你想住在这里吗?我赏金猎人的账户上有很多钱,再买几个这样的庄园都绰绰有余,你要是觉得这里不够好,我们可以再去看看,再买一个你最喜欢的房子。” 他在开什么玩笑?诺拉抚摸着胡桃木栏杆上的玫瑰浮雕,道:“我很喜欢这里,而且我认为,你的姑婆很爱你才会把她的庄园送给你,你应该心怀感恩地接受它并住下来。即使像你说的,你的钱足够买下更好的房子。” 诺拉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语气像个货真价实的妻子了。 “嗯。”他海登点点头,语气中有微微的笑意,“我都听你的。” 第24章 “在这里!” 隔着好几个店铺时,诺拉就看到了霍莉,朝她挥了挥手。 霍莉不确定地放慢了脚步,捂住嘴, 慢慢朝她走过来。 “诺拉?”霍莉上下打量诺拉, 确认了一遍她的身份。 诺拉笑了出来:“是我,之前那一身都是化妆出来的, 现在才是我原本的样子。” “希帕索斯发现无理数时都不会比我现在更惊讶了,”霍莉将捂着嘴唇的手慢慢放下, “你让我想吟诗,可我想不出任何语句能描绘出你的美。” 诺拉笑得更加开怀:“你才来格林戴尔几天,就学会那些男人们的话术了?” 霍莉愣了一下后也笑了:“都怪我的新邻居罗曼,每天遇到我时都是——小姐,你今天的美丽让我无法呼吸 ,要么就是霍莉,见到你让我整天心情舒畅,我可能确实有点被他带偏了。” 诺拉笑着摇头:“记得我们在黄昏小镇跟你说过什么吧?格林戴尔的男人们对任何女人都是这副嘴脸,千万别相信他们。” “我记着呢,才不理他。” “进来吧。”诺拉满意地点点头,拉开身后服装店的门, 示意霍莉进去。 霍莉走入服装店, 她答应了诺拉, 在婚礼上做她的伴娘。 按照王室传统,本应有三位伴郎和三位伴娘,但是诺拉和海登都没有什么朋友,他们也不愿意让路易叫他的朋友们过来凑数,便决定只要一位伴郎和一位伴娘,协助婚礼中各项事务。 裁缝正在工作间里给前一位客人衡量尺寸, 诺拉和霍莉便等在外面,边看一本服装画册边聊天。 “入学的事情顺利吗?”诺拉问。 “挺顺利的,大陆通用语的笔试过了,面试也比较轻松,三位面试官对我都很满意,路易还让他认识的一位奥古斯塔公爵给我写了封推荐信。我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九月初开学。” “那就好,我早就知道你肯定没问题,兼职找好了吗?” “还没有,我现在的钱支付完一年的学费和房租后还剩一些,莱温斯敦的学费比我想象中便宜,但宿舍是真的贵,怪不得路易要我在校外租房。” “当然,莱温斯敦最初只是为夏博的十大魔法贵族建立的高等学院,他们的宿舍条件可比普通房子好多了,住宿费当然贵,不过以后应该会扩建一些普通宿舍的。” 前生诺拉跟随亚拉铎国王爱德华访问夏博时参观过莱温斯敦大学,了解过这所大学的历史和现状。最开始,它是十大贵族专属的高等学院,后面招生范围扩展到了普通贵族和富有的有产者。当时的接待人还提到过,王储路易认为知识只有通过分享和碰撞才能发挥更大价值,莱温斯敦想要真正成为真理的灯塔,必须降低学费、扩建宿舍,吸纳更多的平民学生入学。路易邀请霍莉入学之时,诺拉便知道了他是真的在努力推行自己的理念。 霍莉对于将来的大学生活虽然充满了憧憬,可也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她之前的教育都是通过父亲的教导和自学完成的。诺拉觉得霍莉多少有些杞人忧天,通过之前的交流,能看出霍莉确实知识渊博,脑子也聪明。于是诺拉安慰了她,但霍莉还是显得忧心忡忡。 没多久,裁缝就完成了上一位客人的工作,出来叫霍莉进去。 裁缝是个年轻的女人,人们叫她贝恩小姐。她年纪不大,手艺却非常精湛,诺拉和海登的礼服都是在这里定做的。彩虹色的礼服要设计得不土气有点难度,贝恩小姐巧妙地使用多种材料,通过和谐的色彩搭配,将诺拉的婚纱制作出了一种轻盈美丽的效果,于是诺拉决定霍莉伴娘礼服的订单也交给她。 没过多久,霍莉的身体尺寸就量好了。 她所选择的裙子款式十分简洁,整体色调是德莱文特的标志性海蓝色,略有些蓬松,能很好地勾勒出霍莉纤细的腰和有力的臂膀。因为女王希望婚礼尽快举办——诺拉隐约觉得她可能是想要海登早点从龙堡搬走,于是诺拉多付了些钱,让贝恩小姐加急制作。 “四天后过来取。”贝恩小姐对她说。 “好的,”诺拉转过身对霍莉道,“裙子做好后海登会请人给你送过去,我们这几天在布置庄园,布置好了之后再请你去做客。” “我很期待去参观你们的爱巢,”霍莉露齿一笑,“我们是下周六见是吧?” 他们的婚期在下周日,霍莉会提前一天过来准备。 “对,我到时候叫辆马车过去接你。” —— 路易是被摇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是海登站在床边。 路易立马紧张起来,他掀开被子,猛地坐了起来。 “怎么?几点了?我起晚了吗?” 今天是海登和诺拉举办婚礼的日子,而他是海登的伴郎。最近回到格林戴尔之后,他的事务非常繁多,虽然手臂是完全好了,但又出现了轻微的神经衰弱,以至于在此前一次需要给女王侍酒的会议他就起晚了。 错过了一次会议没什么,可要是睡过了海登的婚礼,他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没有,现在是五点。”海登回答。 路易看了眼天色,又看了看洞开的窗户,重新倒回床上:“那你别闹,让我再睡两个小时。” 海登拉了拉他:“我睡不着,你怎么能睡得着的?” 路易将被子拉过头顶:“要结婚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怎么就不能睡着了?” 海登将被子扯开,推了推路易,问:“我看起来怎么样?” “很帅,只要没有黑暗符文,你就是全大陆第二帅的男人,行了吧?”路易嘟囔着回答。 第一帅当然只能是他自己。 “我认真的。”海登又推了推路易。 “你好烦!”路易又把被子拉过头顶,闷声道,“要是在绿野王朝,如果我不结婚的话你也结不了,这么好的传统怎么就没遗传下来?省得你天没亮就来找我发疯。” 在绿野王朝时,家里的哥哥姐姐没有结婚的话,弟弟妹妹是不能结婚的,这个传统在德莱文特家族开始执政后被废除。 还是和他同名的路易一世废除的。 海登还想说什么,拉开被子,看到路易又睡熟了过去。 算了。 他悄无声息地离开。 —— 关上马车门后,路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海登给他递去一小瓶液体。 “这是什么?”路易拔开瓶塞闻了闻,有股薄荷的香气。 “提神醒脑用的,我可不想一会在婚礼上你从头到尾都在打哈欠。” 路易撇了撇嘴,但还是将那一小瓶液体喝了下去。 果然,脑子清醒了不少。 海登低头玩起了他的手指,路易问:“真这么紧张?” “有点,”海登放下手,“你不懂。” 路易笑了:“我不懂?小屁孩装起大人了。” 海登似乎想反驳他一句什么,但摇摇头,最终什么都没说。 很快马车便到了布林福德圣堂。 参加仪式的贵族们已经到场。 他们中很多人是充满好奇的。 在年轻一辈中,已经鲜有人知道海登究竟长什么样了。绝大多数人只是在口口相传中听说过海登是带着诅咒降生的王子,全身上下爬满魔鬼的符文。海登只在八岁以前在公众面前出现过寥寥数次,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好像从格林戴尔消失了一样。以至于不少人在婚讯宣布前以为海登已经夭折,路易是女王当下唯一的独子。 马车停稳后,靠近门口的许多人好奇地探头去看马车上下来的人。 首先下来的是路易王子,他穿着淡蓝色的礼服,头发向后梳起,胸口别了朵白色玫瑰,有种阳光般的明朗帅气。他下车后冲着来客挥了挥手,引起少女们一阵激动的回应。 然后就是海登王子了。 和母亲和兄长截然不同的是,海登王子有着一头黑色的卷发。 如果他的父亲也是黑发,这还能解释得通,可那位早逝的阿尔伯特·塞维森亲王有着一头他的家族所特有的雪白头发。金发的女王和白发的亲王居然有个黑发的孩子,这件事情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但除此之外,小王子并无异常,他的皮肤上也没有传说中密密麻麻的魔鬼符文。 相反,他的皮肤白皙无暇,实际上,有些过于白皙了,和黑色的头发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小王子的五官极为出众,仿佛被造物主精心雕琢过,俊美得不像是真实存在的人。在他面无表情时,那种非人的美感尤为显著,但他旋即淡淡微笑了,冲着人群点了点头。 人群沉默了好一阵,接着窃窃私语起来。 “海登王子居然长这样?我之前都错过了什么?”人群中一位少女失神地戳了戳她的同伴。 而她的同伴还处在震惊的状态中,过了许久,才遗憾地说:“这么帅气的王子,居然刚见面就要结婚了。” 其他的一些大人们则在讨论别的事情。 “那孩子小的时候我偶然见过一次,他那时皮肤上确实爬满了流动的未知符文,现在怎么什么都没有了,是诅咒解除了吗?”一个中年女人对着她的丈夫疑惑道。 她的丈夫摇摇头,在她耳边低语:“你怎么知道现在这个和你之前看到过的是同一个人?王室是要维护好形象的。” 两人用心照不宣的眼神对视一眼,继续鼓掌迎接王子的到来。 在新郎的马车驶离后,新娘的车架也来了。 霍莉先下了车,然后是诺拉。 她的穿着一条拖地的长裙礼服,用一种精致的半透明细纱制成,上半部分是珍珠白,下半部分则用水彩般柔和的笔触过渡到裙摆的绚烂彩虹色,整体轮廓优雅流畅,她下车时,微风轻轻扬起薄纱,让她看上去有种林中仙女般的梦幻。 她的头发盘了起来,带着顶精致的水晶花冠,耳朵上垂着海螺耳环——这是路易问了好多人,才终于从海港的一对夫妻那里借来的。 格林戴尔的情况和加穆一模一样,贵族家庭的夫妻各有各的不和谐之处,他所找到最为相爱、从没吵过架的夫妻,居然只是一对渔民。 他们收入并不丰厚,但是能养活家里,闲暇时候就出海,或者去格林戴尔周边漫步,生活中每一天都很开心快乐。 在圣堂门口时,诺拉挽住了海登,海登在门口停留了一会,目光望向龙堡。他也许是在期待另一辆马车的到来,但是很遗憾,女王并没有出现。 路易凑过来在海登海边低语了几句什么,诺拉隐约听到“她很忙,要见什么人”之类的话语,海登点了点头,然后他们一起沿着红毯,朝圣坛上的主教走过去,六个花童跟在他们身后。 主教让他们双手交握在一起。 埃尔文之光的金色丝线向外萌发时,观礼的人员中又爆发出一阵骚动。 路易回头,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主教引导他们说出誓言。 “我,海登·德莱文特,与赫诺里恩·克拉克结为合法伴侣……” 海登打断了主教。 “我,海登·德莱文特,与诺拉小姐结为合法伴侣,我在此向天空和大海起誓,以后会守护她,陪伴她,以我之剑为她披荆斩棘,以我之盾为她遮风避雨。从此刻起直至生命尽头,我的灵魂,我的所有,全部归属于她。” 说完后,他在胸口画了个六芒星,他手上亮起一道蓝色的光芒,意味着这是个正式的誓言。 真理之石守护的第三条,也是最后一条原则——正式的誓言不能被违背,否则立誓之人会遭到报应。 据说以前三块石头都在的年代,人们还会在婚礼上立下正式誓言,而现在,正式的誓言只存在于夏博的各级就职仪式上了。 他说完后,诺拉愣了一会。 不是因为海登立了个正式的婚誓,而是因为——之前他也没给她说过还有即兴发挥这一部分啊。 他已经这么郑重地立下正式婚誓了,那她呢?她要跟吗,还是按流程走完就算了? 主教显然也在观察诺拉的反应。 见她久久没说话,主教按常规流程走了下去。 “我,赫诺里恩·克拉克,与海登·德莱文特结为合法伴侣,我将尊重他,照顾他,无论在顺境或是逆境,我将与他同行。” 诺拉干巴巴地重复了一遍。 此后在交换戒指时,诺拉觉得自己似乎在路易眼中看到了一丝温和的不满。路易尚且如此,诺拉更加不太敢再去抬头看海登了,他们沿着红毯走出圣堂,霍莉帮她把裙摆收好,她跟海登坐上同一辆马车,朝着仙湖庄园而去。 诺拉看向窗外,有些不知道该和海登说点什么。 “累了吗?”海登突然问。 诺拉转回了头。 他递给她一个银色包装的小东西:“麦芽蜜露糖,这里的特产之一,要不要来一颗?” 诺拉接过糖:“谢谢。” 麦芽的甜香在口中化开,她心中原本有些沉重,很快便也一扫而空。 庄园已经备好了食物,在宾客陆续到来后,庆典便开始了。 诺拉和海登都已经换下了繁冗的礼服,庆典在草坪上举行,按照传统,他们跳了第一支舞,然后宾客们开始玩乐,而他们坐在一张桌子后面,接受来宾们的祝福。 首先过来的居然是查斯坦家的兄弟。 小的时候他们十分顽劣,还恶作剧给七岁的海登送过一条蛇,这么多年过去,倒也改变了不少。 “新婚快乐,海登王子。”哥哥卢卡斯先举杯喝了一口,然后是弟弟本杰明。 “真诚祝福你们以后幸福美满。”卢卡斯对诺拉道,“水晶迷宫珠宝店是我们家族的产业,王妃殿下可以去那里挑选一件珠宝,任意款式,任意价格,作为我们的新婚礼物。 ” 海登勾起半边唇,也举杯喝了一口。诺拉微微一笑:“谢谢。” 兄弟俩离开后,陆续有人过来祝贺。 在诺拉有些昏昏欲睡时,来了位白发紫眸的美丽少女。 “恭喜你们,你们看到路易了吗?” 她看起来有些急躁。 “西尔维娅,你需要认清楚一件事——在你那样伤害过路易之后,他是不可能会再跟你复合的。”海登看着西尔维娅,眼中那种一闪而过的温和的不满让诺拉觉得十分熟悉。 “我不是要找他复合,但是有些事情要说清楚,等等,我看到他了!” 路易在喷泉边上,正和一位头发花白、有些秃顶的中年男人聊着什么,西尔维娅朝他走了过去。 没走几步,她脚下踩到一个被人随意丢下的果皮,重重地摔倒在地。 海登和诺拉立马站起来,朝她快步走过去,查看她的情况。 “我没事!”西尔维娅自己站了起来,头发有些凌乱,她看向路易刚刚所站的位置,他已经不在哪里了。 “再等等吧,”海登叹了口气,“在他真正不想见你的时候,你是不可能逮到他的。” 西尔维娅转向海登:“好吧,你帮我告诉他,我真的需要和他解释清楚,好吗?” 海登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他还是点了头。 庆典一直持续到晚上,诺拉很喜欢一位哈灵顿家族的宾客带来的曼德温果酒,以至于喝得多了些,在她回到卧室时,脚步都有些虚浮。 诺拉直直倒在床上,海登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他将她的身体摆正,看着她玫瑰般红润娇嫩的脸颊,他忍不住露出微微的笑意,然后倾身准备去吹灭蜡烛。 他的身体刚刚一动,诺拉突然拉住了他。 “怎么了?”他单手撑着脑袋躺在她旁边的枕头上,手指玩弄着诺拉散开的发卷,笑道,“要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吗?” 诺拉呆呆地看着他。 “海登?”她猛然坐起。 她的呼吸变得短促起来,皱起的眉头和忧虑的眼神一下子让海登的心纠了起来。 诺拉推了推他,因为忧虑和害怕,她的身体竟然开始微微发抖了。 “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 “诺拉,你在说什么?”海登也坐起身,扶住了她的两侧手臂。 她娇小身躯上的颤抖传到了他的掌心。 “他们会杀了你的!”诺拉认真地对他说。 第25章 “我不这么想。”海登觉得有点好笑,他想了想,问,“你觉得你现在在哪里,谁会杀了我?” 诺拉刚开始回想他们现在的处境,整个脑袋便如同被重击了一样,碎裂的疼痛炸裂开来,她捂着头倒在了枕头上,窒息地溢出一声痛呼。 “别想了。”海登凑过身去,将她拥入怀里,低下头亲吻她的发旋。 他的皮肤四季如一的冰寒干爽,很快诺拉头上的疼痛便减缓了, 她的意识又不知道飘去了哪里。 “这不是我的卧室,”她疑惑地问, “我们这是在哪里?” “这是你的卧室,以后都是,我们结婚了,记得吗?” 看诺拉皱着眉头不出声,海登伸出手,和诺拉十指相扣,瞬间便有金色丝线从他们指尖流淌而出,丝线在空中漂浮,慢慢地几乎要形成一个茧,将他们包裹在内。 “这是……埃尔文之光?它果然像书里画的一样美。”诺拉淡淡一笑。 她舒服地躺在海登怀里,和他十指相扣,她的大拇指轻轻摩挲他大拇指上方的一小块皮肤,就好像在摩挲一块水晶,诺拉抬起头:“其实我之前也做过类似的梦,不过埃尔文之光倒是第一次梦到,看来我最近的想象力变强了。” “这不是梦。”海登说。 “好吧,你说不是就不是。”诺拉的语气就像是在安抚小孩。 海登猛地翻身,将她压在枕头上,一个深长的吻落下来,在诺拉快要喘不上气时他才放开她。 “你现在有什么感觉?”他低头看她,“要真是做梦的话,是不会有感觉的。” 诺拉脸色红得像海边傍晚的霞光,四肢发软,双眸湿润如碧绿的湖水,她没有回答,只是抱着海登的脖子,直直看进他的眼睛。 然后她双臂猛地用力,将海登拉向自己,封上了他的唇,他紧抱住她,不知不觉间,他们上下的位置颠倒过来。 过了好一会,诺拉才放开他。她气喘吁吁地在海登胸口趴了许久才抬起头,轻轻在他下巴上刮了一下,甜蜜一笑。 “我的裙子系带打了死结,勒得好疼,帮我解开。” 海登抱住她的腰将她往上提了一些,轻轻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笑道:“你又来!” “真的,你帮帮我。” 又一个翻身,他们的位置再度颠倒。 诺拉沉入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婚姻魔法终于得到彻底的圆满,冰凉的海潮冲刷着她的身体,清爽的海风拂过她的耳畔,明亮的波光让她的眼睛都要睁不开。海浪前赴后继奔涌而来,将她送至明媚的云端。 —— 诺拉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被钳制着。 一只手臂绕过她的身子,骨节分明的手将她的手包裹在内。隔着纱裙,后背是干燥凉爽的触感。 海登抱着她的姿势充满了占有欲,简直像是巨龙展开翅膀,正在环绕守卫着它的宝藏。 诺拉的头有点痛,她回想起来昨天一些零碎的片段。 曼德温果酒后劲很足,她喝醉了,睡前亢奋了些,这是第一次。 去洗澡,在浴缸里,又来了一次。 诺拉抚摸着下腹,默默给自己来了个避孕魔法。 然后她扭动身体,挣开了海登。 起身坐起时,海登拉住了她。 “诺拉,再睡一会。” 他的声音黏黏糊糊的,婚姻魔法的效力还未完全散去,诺拉在一瞬间确实很想要躺回他的身边,但她忍住了。 海登是趴着的,此刻发丝凌乱,过分苍白的皮肤在深色床单的映衬下,竟有种白瓷般触目惊心的破碎美感。 “你抓疼我了。”开口时,诺拉的声音很冷淡。 但海登却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不悦,轻轻笑了,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向她。 “你笑什么?” “想到以后每天清晨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我就觉得特别开心。”海登的唇角笑意更浓了。 可诺拉不开心。 想了想后,诺拉还是开口:“我觉得我们应该分房睡。” 海登松开了她。 只一瞬间,黑暗符文涌上他的皮肤,密密麻麻地开始流动,诺拉吓了一跳,想起来今天是周一了。 海登看到她脸色突变,低头看到自己的手,马上明白过来,他向后缩了缩,转过头。 “对不起。” 他飞快下床,就要离开房间,诺拉却叫住了他:“等一下!” 海登站定了,却没有朝她转过身来。 “为什么刚刚它们没有出现呢?”诺拉想着,牵住了他几乎要变成纯黑的左手。 诺拉实际并没有害怕,刚才只是因为变化太突然才吓了一跳。前生她见过太多战争伤员的惨状,海登现在的模样对她来说算不了什么。 在她再次碰到他的皮肤时,那些符文潮水般褪去了。 两个人同时愣住。 “为什么符文消失了?”海登提起他们的手,盯着他苍白的皮肤,和指尖萌发的金色光线,脸上浮现出一丝欣喜。 “我也不知道,”诺拉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卡宁家族的血统,据说我们有位祖先是个精灵,精灵族具备强大的光明魔法。” 一个新的发现:在诺拉触碰到海登皮肤时,他身上的黑暗符文就不会显现,可这有什么用呢?她总不可能一刻不停地守在他身边。 显然海登也想到了这点,他眼中的欣喜很快消退了。 凉爽的晨风从洞开的窗户吹进房间,夜雾弥漫,还未到散去的时分。早起的知更鸟已经开始鸣唱,呼唤太阳的升起。 的确还没到起床的时刻,但他们都已经没有睡意了。 “还很早,我想去运动一下,医生说这样对我有好处,至少我能变得不那么容易疲惫。”诺拉胡乱地说道。 “运动,很好,”海登点点头,“什么运动?” 你想做什么运动?诺拉瞥了他一眼:“散散步,看看日出。” “当然,我陪你去。” 看诺拉似乎要拒绝,海登补充:“我知道庄园附近一个绝妙的看日出的地方。” 诺拉看着他的神情,还是将拒绝的话吞了下去。 “好。” 一刻钟后,他们在门厅碰面。 诺拉穿了条轻便的丝制连衣裙,海登则换上了一套类似于赏金猎人的衣服,颜色稍微浅一些,接近藏蓝色,款式仍然还是将全身上下遮得只剩眼睛。 他们走下台阶,昨晚的庆典持续到很晚,新雇来的仆人们还在打扫草坪上遗留的垃圾。海登带着诺拉走向树林,林子里树木繁茂,此时已是暮夏,树叶在晨雾中浓绿得近乎于黑,鸟叫声渐渐热闹了些。诺拉抬头,在树冠的缝隙中天空渐渐变亮,成为一种暗淡的雾蓝色。 没走多久,林子就到了尽头,在另一侧,出现了一条清澈宁静的小河。 河边泊着一条白色的小船。 “也是你姑婆的?”诺拉问。 “这个不是,”海登解开了船头的绳索,“我刚买下它没几天,想着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带你出来划船。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 他收好绳索,朝诺拉伸出手:“来。” 诺拉扶住他上了船。 海登操纵船桨,将船驶离岸边。 诺拉重新开口:“我想继续谈谈我刚刚说的那件事——我们应该分房睡。” 见海登没有搭话,她说出准备好的说辞:“我们都还很年轻,你有你作为赏金猎人的事业,我则想要精进魔法。如果我们不分开睡的话,可能很快就会有孩子,这样我们的人生计划会被全盘打乱,而且我还没有做好对另一个生命负责的准备,你认为呢?” “好,”海登微微颔首,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你决定好了就行。” 小船顺水而下,小河上晨雾渐渐稀薄,天光愈发明朗。过了一会,海登道:“对了,过几天我要出门执行一个任务,可能得有段时间。我跟路易打过招呼,你有任何需要帮忙的事情都可以跟他说,他还会给你在莱温斯敦大学安排一个闲职,这样你有兴趣的话能去听听他们的课程,或者去那里的图书馆看书,这对你修习魔法有助益。” “什么任务?”诺拉对前半段话更感兴趣。 “是上次在黄昏小镇我从枯叶蝶手里接过来的任务。” 诺拉想起那时枯叶蝶说过的话:“和暗之法师菲尼亚斯相关?” 海登点头。 前生极夜岛政权中有四个法力高强的巫师,其中最厉害的是黑女巫卡珊德拉,在她手下有三名暗之法师,菲尼亚斯便是其中之一。 可以说,菲尼亚斯和未来的夜隼是同事关系。 想到这里,诺拉心中有些烦乱:“你可以不去吗?不要接这个任务。” 海登的回答很简洁:“不行。” 诺拉手握成拳,抓起了一小片裙角:“这个任务值多少钱?” “和钱无关,你为什么反对我去?”海登反问。 “因为……”要脱口而出的话被堵在了嗓子里,魔法禁制了她透露出有关前生的任何信息。 “算了,你要去就去吧,什么时候走?”诺拉妥协了,有关那个锡兵的故事,海登的总结很正确,既定的命运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 “再过几天,大约在这周六。” 小河前方开阔起来,马上要汇入大湖。 很快他们便顺着水流飘进湖里,湖面极为开阔,两侧茂密葱郁的树林铺满了山坡。湖面呈现出一种翡翠般的绿色,一直向前延申,看不到尽头。 朝阳在湖面上露出了金红色的一道圆弧,粉蓝的天空之上,点缀着几朵细长的流云。 圆弧慢慢变大,光芒越来越耀眼,湖面上开始出现星星点点的碎金,朝阳大如车轮,越升越高,最终一跃而起,完全脱离了湖面。 这便是诺拉在仙湖庄园看的第一个日出。 第26章 海登站在哈灵顿家族的前厅,看着外面的花园。 这个家族在魔药学上的家学源远流长,挑选观赏花木也很有一手,他们的花园中各类奇异花木争奇斗艳,各种颜色和形状的色块以独特又和谐的方式组合在一起,初看时并不觉得美,但看久了却让人觉得妙不可言。 没过多久, 碧翠丝·哈灵顿——莱娜·哈灵顿女爵的大女儿和继承人便亲自出来迎接他。 海登的装束将他包裹得很严实,碧翠丝却一眼就认出了他——王子那双灰色眼眸实在是像星河一样明亮动人,极有辨识度,只要见过,便很难忘记了。 碧翠丝低头致礼:“王子殿下。” “碧翠丝小姐。”海登回礼, 夸赞道,“你们的花园真是美不胜收。” 碧翠丝道了声谢。她心中有些疑惑,王室的小王子之前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可是最近,又是举办婚礼,又是过来上门拜访的,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有这么大转变呢? 还有他的装束,也过于奇怪了,现在虽然是暮夏,可天气并不算十分凉爽,他为什么把自己包得像是个竹笋一样?在婚礼上时大家都看到了传闻中代表邪恶诅咒的魔鬼符文并不存在,他完全没必要遮遮掩掩。还是说那天他其实是用什么方式隐瞒了过去? 碧翠丝比划了一下海登的面罩, 问:“你最近身体不舒服吗?我们这里有些魔药,治疗小毛病很有效果,需要给你来一瓶吗?” 海登摇摇头:“不用,我过来是想问一下, 在我的婚礼那天你带来的曼德温果酒还有吗?我想买一些。” 诺拉突然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他怀疑是和那瓶酒有关。 “哦,你说那个。”说起那瓶酒,碧翠丝心里刺痛了一下,她苦笑了一声,“那个没有了。” 算起来,那应该是家里最值钱的一瓶酒了,都怪小理查德粗心大意,拿错了瓶子。 不过还好她在送上礼物时,自己也喝上了一口,其余的几乎全被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四个人喝光了。而其中,赫诺里恩王妃非常喜欢那瓶酒的味道,又属她喝得最多。 “为什么?”海登问。 碧翠丝叹了口气,抬眼便看到海登微微偏头,疑惑地看向自己。 这双眼睛实在过分漂亮,她发现自己的心情神奇地变好了些,怪不得婚礼后很多少女捶胸顿足,怪自己此前听信了留言,真以为海登是不祥的“被诅咒者”,让赫诺里恩王妃抢先夺走了王子的心。 她摇摇头,驱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的弟弟理查德给你们拿礼物时拿错了瓶子,我们送的那瓶酒,酿造的原料不仅有曼德温果,还有圣塔利安娜橄榄。”再说起这件事时,碧翠丝又不可避免的心痛了。 海登知道几种橄榄的品类,但没有听说过圣塔利安娜橄榄。从碧翠丝的表情看,那似乎是种非常名贵的果实。 不过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碧翠丝痛心疾首的,龙血和独角兽的血他都能弄到,一些橄榄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他直接就问了:“在哪里能买到你说的这种橄榄?” 碧翠丝的眼里透着绝望:“买不到了,再也没有了,已经灭绝了。” “灭绝了?”海登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你确定?” 碧翠丝点点头:“四十年前就野外灭绝了,我们家族的种植园培育的那些也已经全部死于安德尔大流感期间。” “为什么会野外灭绝?”海登有些不甘地继续问。 “都怪亚拉铎那些移民!”碧翠丝愤愤地说,“圣塔利安娜橄榄只生存在夏博西南边境靠海的地区,亚拉铎六月政变期间,很多人逃难来了夏博。他们偶然发现圣塔利安娜橄榄可以制出很好的橄榄油,搭配任何菜肴都是绝佳的美味,这种橄榄是很娇贵的品种,外来的移民,连同一些当地人,短短几年就把它吃绝种了!” 海登沉默了,一个物种,居然就这么随随便便因为人类的口腹之欲而灭绝了? “所以那瓶酒?” “世间独一无二。”碧翠丝惨痛地点点头。 她说完后,海登微微垂下头,虽然蒙着脸,但遗憾也从他眼中溢了出来。 碧翠丝有些讶异,倒不至于这么难过吧,他真有那么喜欢那种曼德温橄榄果酒? 于是她反过来去安慰了海登:“你也不用太遗憾,类似口感的酒还有很多,我们有种用黑莓代替了圣塔利安娜橄榄的果酒也很不错,可以给你们送一些。” 海登瞥了她一眼,他被遮住的嘴角似乎抽动了一下:“谢谢,但是不用了。” 碧翠丝笑了笑:“我强烈建议你试试。”说完,她便挥手叫来管家。 海登不好再拒绝,等碧翠丝吩咐完后,她又微笑着问他:“对了,今年的秋分变装舞会由我们家族举办,这次你应该会来吧?” 此前所有的舞会或庆典,海登王子都默认不会参与。但是最近,既然他开始重新活跃于公众面前,一副要洗刷掉身上所有流言的架势,应该不会拒绝这种社交机会。 但海登却拒绝了:“我不来,不过我的妻子应该会来。”她需要与格林戴尔的这些大魔法家族建立起联系。 碧翠丝点点头,没过多久,她的管家便带着一瓶酒和一个信函过来了。 “曼德温黑莓酒,舞会邀请函。”碧翠丝将两样东西分别递给海登:“那就期待王妃殿下到时候驾临了。” —— 在那个长了一脸雀斑的女孩笨手笨脚地打破大厅一角的花瓶时,诺拉开始不耐烦了。 花瓶是费恩·奥古斯塔公爵送给他们的新婚礼物中的一样,诺拉很喜欢它颇为复古的颜色和花纹,于是将它摆放在了客厅显眼的位置。万万没想到几天后它就成了一堆碎片。 “哎呀!”女孩无辜地睁大了眼睛,“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我叫人打扫干净就好了。”诺拉虽然心里已经很暴躁了,但表面上还得维持微笑。 女孩叫詹姆,自称是海登的前女友。她让诺拉放心,因为他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因为之前忙于别的事务,詹姆错过了海登的婚礼,这次专门登门拜访,给他们送上新婚祝福。 詹姆的鬼话,诺拉一个字都不信。 不是从后半部分才开始怀疑,而是从第一个字开始,她所说的就完全不可能。 就海登那样,一周七天有六天身上都爬满魔鬼符文的鬼样子,怎么可能交得到女朋友?这个詹姆小姐看上去也不瞎啊。 诺拉就静静地等着詹姆露出真正的来意。 “带我去看看你们的卧室吧!你知道吗?海登最喜欢的颜色是白色,你记得多准备一些白色的床单。” 她越说越离谱,海登的衣服大多数是黑色的,他在龙堡的卧室以原木色和黑灰色为主,他怎么可能最喜欢白色? 看到诺拉的表情,詹姆一挑眉:“他没跟你说过吗?” “没有。”诺拉干巴巴地回答。 詹姆的眼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嘴角勾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玩味笑容。 她到底要干什么?在詹姆转过身后,诺拉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詹姆来到二楼,推开了海登的卧室门。 她猛然回头时,诺拉还没来得及收起不耐烦的表情。 于是她干脆就懒得掩饰了。 “怎么?”诺拉冷冷地问。 “你们分房睡?”詹姆锐利地反问。 诺拉一下子被问到要点,不由有些慌张,无论在洛克特兰的哪个国家,新婚夫妻分开睡都是件很反常的事情。 “我,我们不想太快要孩子。”她有些结巴。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詹姆恶意地笑了笑,“他还挺厉害的。” 这下诺拉就一下子无名火起来了,她朝詹姆走了一步,声音也大了些:“你说他什么很厉害?” 詹姆丝毫不慌,平静地回答:“剑术,怎么了?你们要是有孩子的话,海登会是个不错的指导老师。” 诺拉觉得自己好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有些尴尬,找了个别的话题:“哦,詹姆小姐是怎么认识我丈夫的呢?” “说到这个,你知道海登还有个身份,是个赏金猎人的吧?” 诺拉点点头。 “这个他倒是没对你隐瞒,因为海登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并且塞维森家族的巫师做了不怎么好的预言,总之,格林戴尔的魔法贵族都不太接纳他,还给他冠了一些奇怪的称号。而我,出于某些原因、也不太被家族所接纳。好在洛克特兰很大,我们没必要留在格林戴尔死磕,所以他成了赏金猎人,我受封成了一名骑士。 有一次,我追逐骚扰村落的狼群,陷入了它们的包围圈,狼群很聪明,团结起来普通骑士根本无法应付。我被狼群的车轮战耗尽体力,马上要成为它们的晚餐,然后星尘出现,把我救了。再后来,我们交往了,他告诉了我他是谁。 ” 诺拉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有些烦躁。 “然后呢?怎么分手的?”她发现自己对这个更感兴趣。 詹姆走向海登的书架,拿起锡兵玩具脚下的两颗玻璃球放在地上,她轻轻推出其中一颗,然后又将另外一颗推过去,两颗玻璃球相撞,原本的那颗便拐了个大弯滑向门口。 詹姆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你看,人生的轨迹就是这样,轻轻的一个碰撞,就能让它转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很有哲理,但到底是怎么了呢?诺拉还是一头雾水。 她还想问什么,詹姆脸色一冷,猛地抓住她,詹姆的手掌十分有力,抓得诺拉有些疼,这就是女骑士的力量吗? 诺拉想挣脱,可詹姆面色凝重:“有人过来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她和海登搬进来后,一共雇了六十多个仆人,也许现在有什么人正在外面打扫。 她刚想让詹姆不要担心,两个穿着装饰有不知道什么动物牙齿的黑衣,脸上画着太阳纹路的陌生人便走近了房间,很明显,这两个并非他们的仆人。 诺拉倒吸一口冷气,正要呼救,其中一个陌生人往地上砸碎一瓶绿色药水,绿色雾气升腾起来,只一瞬间,诺拉便失去了知觉。 —— 诺拉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树上,而詹姆被绑在她身旁。 她的声音有些奇怪:“你终于醒了,快想他。” “什么?” “快想海登啊,你手上不是带着尼罗对戒其中的一个吗?你快点想他的名字,让他能找到我们。” 诺拉想起了海登的求婚戒指,他确实说过,只要其中一个戒指的佩戴者想着另外一个人时,对方的戒指就会发热,而船底星会指引彼此的方向。 想到这里,诺拉开始在心底拼命默念海登的名字。 过了一会,詹姆又问:“你想了没啊?” “想了!想了好几遍。”诺拉回答。 “这小子腿脚怎么这么慢,妻子叫他都不过来!”詹姆的语气变得有些奇怪。 诺拉咬咬唇,问:“你认为是谁绑了我们?” 在凯恩,勒索绑架并不少见,可这里是夏博,真理之石守护的国土,还是在格林戴尔城郊,是谁冒着被真理之石惩罚的风险也要绑架他们? “是冰锋。”詹姆淡定地回答。 “那是什么?” “暗之法师莱桑德手下的刺客组织。” 她话音刚落,一个脸上画着太阳纹的陌生人就走了过来。 “你拿走了我们的东西,”他目光锐利,对詹姆冷冷开口,而后转向了诺拉,“而你,是她的接头人。” 诺拉莫名其妙,接头人?什么意思?她不过是出于礼貌接待了丈夫的朋友,怎么就成接头人了? “所以,”陌生人踱着步子,围绕大树走了一圈,拖长语调:“那把剑现在在哪里?” 第27章 “我不是她的接头人。” “那把剑不是你们的东西。” 诺拉和詹姆同时开口反驳。 詹姆接着说:“谁都知道,冥河中冲下来的都是无主之物,你凭什么说是你们的东西?” “莱桑德大人看中的东西就一定是他的。” 詹姆冷冷一笑。 “所以他是一定要得到那把剑了?”她问。 “势在必得。” “那你过来点,我告诉你剑在哪里。” 那个冰锋刺客将耳朵凑近了詹姆。 看着他越来越接近,詹姆突然探头,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冰锋刺客几乎是跳开的,与此同时, 詹姆开怀地大笑了出来。 “为什么这么大反应?你和你的同伴追了我几天,对我就没有追出点感情吗?” 冰封刺客对此的回应是一个重重的耳光, 声音清脆响亮, 听得诺拉如忍不住抖了一下。 “别耍花招!剑在哪里?”冰锋刺客彻底怒了。 “当别人用善意对待你时,你却回报以恶意,这样是不对的。”詹姆吐出一口血水,声音有些嘶哑。诺拉明白过来她刚刚的声音为什么听上去很奇怪了。 看那个冰锋刺客似乎想在詹姆的另一边脸上再来一下,诺拉连忙插话:“这位先生,你要的是什么剑?多少钱?我给你去格林戴尔最好的铁匠铺定做一把行吗?” 冰锋刺客向她转了过来。 诺拉紧张地缩了下头,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让詹姆再挨打,但她也不希望自己被来一下。 还好他没有打她,只是狞笑出声:“希塔波雷钢剑,格林戴尔的哪家铁匠铺能炼造出来?” 原来是希塔波雷剑,诺拉于是明白了为什么暗之法师要派冰锋要过来抢,也明白了为什么詹姆为什么死也不愿意把东西交出去。 “你的主人是个法师,要一把剑也没什么用,听我的,你还不如给他送个水晶球,或者法杖,莱桑德肯定更喜欢这些。” 看着冰锋刺客又转向詹姆,看起来又要揍她,诺拉皱起了眉头,她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境地下詹姆还得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这位冰锋刺客,难道现在不是稳住他更好吗?还是说这是什么骑士的风骨? 冰锋刺客抬起了手,诺拉叹了口气。又一个耳光将要落下时,一道黑色的闪电凌厉地劈下,诺拉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冰锋刺客的手就被扭转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冰锋刺客捂着手倒在地上,诺拉抬头,看到了突然出现的,包裹在黑衣之下修长匀称的身影,和唯一暴露在外,那双明亮美丽得如同星河的眼睛。 在冰锋刺客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张嘴喘息时,海登拿出一片紫色叶子在他口鼻前一闪而过,他立时陷入了昏睡中。 詹姆看上去如释重负:“终于过来了,我还以为你腿断了呢,他们还有一个。” “已经解决掉了。” 海登看都没有看詹姆,径直走向诺拉,解开了她身上的绳索。 “你没受伤吧?”他问。 诺拉摇了摇头,指向詹姆:“她被打了。” 海登这才漫不经心地瞥了詹姆一眼:“没事,他皮糙肉厚,很抗揍。” 詹姆嚷嚷起来:“我大老远地过来给你送新婚礼物,你不应该多关心一下我吗?” 海登走过去,扯住了她的头发。 诺拉一惊,看着样子难道真是前女友?这副架势看上去还不像是和平分手的。 海登往下一拉,把詹姆的头皮都扯了下来。 诺拉倒吸一口冷气,接着反应过来他扯下来的是詹姆的假发。 詹姆无辜地眨了眨眼,棕色短发因为出汗而贴在头皮上,这么看上去,她不太像是个女人了。 然后詹姆清了清嗓子,扯起一边嘴角微微一笑,用截然不同的低沉清晰的男性嗓音说:“你好,诺拉,我想我们应该重新认识一下?” —— 在诺拉治疗完毕后,詹姆用清水漱了漱口,将血水吐了出来。 在将两位昏迷的冰锋刺客送给格林戴尔的都城护卫队之前,詹姆扒下了打过他的那人的衣服,将装饰的动物牙齿扯了下来,自己穿上了。 那名被折断了手的冰锋刺客在监狱中醒来时,一定会非常好奇自己身上为什么穿了一条腰身颇为纤细的灰色长裙。 詹姆真正的故事和他此前对诺拉说的有部分相似之处,他是奥古斯塔家族的小儿子,不同于哥哥姐姐们,他的身材十分瘦小。甚至诺拉都要比他稍高一些,这就是之前他穿着女装时,诺拉丝毫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别的原因。 奥古斯塔家族尚武,因而詹姆在家族中并不受重视,相比于他,父母更倾向于培养那些体魄更为高大强健的孩子。于是,如他所说,他选择离开格林戴尔,去外面追寻人生价值,然后因为一次意外偶然被海登救下,两人从此相识。 最近,他某天散步时,从住所附近的冥河中捡到了一把希塔波雷剑,从那时起就开始受到冰锋的追杀。他在某个小镇时换了一身女装,消停了几天,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靠近格林戴尔时又被重新盯上了。 诺拉对他故事里的那条河很感兴趣:“冥河不是传说中那条通往冥界的河流吗?” “我说的那条冥河是现实存在的一条河,在德雷克斯通郡境内,当地人都这么叫它,可能是因为它的河水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没有船只可以在上面航行,冥河连接着一条山洞里的地下河,没人知道地下河的另外一头连通着哪里。但是常有一些东西被河水冲下来,那把剑我也是偶然在河岸上捡到的。” “所以剑呢?你藏哪儿了?”海登问。 “在你们的庄园里,”詹姆对诺拉说,“我父亲给你们送了一对中古花瓶,我打碎了一个,剑被我放在另外一个里面了。” —— 回到庄园时,管家都要急疯了。 所有仆人在庄园里跑来跑去,搜寻着诺拉和詹姆的踪影,看他们的阵仗,诺拉要是再不回来,他们可能打算掘地三尺去找。 管家冲过来时,嘴唇因为害怕和激动有些微微颤抖,在他开口说话前,诺拉便微微一笑,道:“让大家休息吧,我们没事了。” 德雷克先生胸脯剧烈的一起一伏,但他还是尽量维持着面容的冷静:“王妃殿下,您没事吧?需要通知治安官吗?” 海登回答道:“德雷克先生,闯入者已经被送到都城护卫队手上了,通知所有人停止搜寻吧。” 德雷克先生微微鞠了个躬,眼神却没有看向海登。他不是唯一一个这样的,到目前为止,所有在这所庄园中工作的仆人们没有谁敢和他们的男主人进行一场正常的交流。 ——就好像和他说话或者对视了会带来什么不祥的诅咒一样。 诺拉有些无语,海登却已经习以为常,点点头让德雷克先生离开了。 三人直奔大厅而去。 被詹姆打碎的花瓶碎片已经被收拾干净,另一个花瓶孤零零地立在客厅对称的桌上,这种花瓶的瓶口很小,诺拉往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摔碎了,我想。”詹姆耸耸肩。 诺拉瞪了他一眼:“这样的话两个花瓶都碎了,你就这么讨厌你父亲给我们送的礼物?” “我主要还是讨厌他,你很喜欢这对花瓶?放心吧,我送的礼物可比我父亲的珍贵多了。” 如果真是希塔波雷钢剑的话,那毋庸置疑肯定是比一对花瓶珍贵的。 海登将花瓶摔在了地上,碎片洒落一地,希塔波雷剑露出了它的全貌。 黑色剑身,银色剑柄,上面镶嵌着七颗流转着神秘光华的黑曜石,暴露在外的一瞬间,剑刃上闪过非凡的强大魔力。 是它,即使在希塔波雷剑中,它也是最强大的一把。铸造它的人为了炼出世间最好的剑,将他最爱的小儿子、自己的右手投入了熔炉,最后,加入来自于妻子的几滴悲痛欲绝的眼泪,最终完成了这把非凡魔剑的锻造。 诺拉看着海登弯下身,捡起那把剑,他的眼睛微微眯起,让剑刃擦过黑色半指手套手心那一侧的布面。 “怎么样,是把好剑吧?它有些排斥我,但是你剑术这么强,它应该接纳你吧?”此时天真的詹姆还不知道这把剑的真实来历。 海登挥动手腕转了几圈,诺拉心中好笑,它怎么可能不接纳他?这把剑前生时可是被称作他唯一的情人。 传奇名剑“幻影”,又一次回到了它命定的主人手上。 “当然,”海登回答了詹姆的问题,又看了诺拉一眼,问道:“你不喜欢吗?” 诺拉微微蹙眉,勉强答道:“没有。” 海登的语气中带着戏谑的笑意:“可是你现在看着我的眼神就好像我刚刚生吃了一堆蚂蝗。” “我没有!”诺拉大声反驳。 海登似乎又笑了一声,詹姆长长地舒了口气:“终于送走了这个烫手山芋,我也可以安心回去了,希望以后冰锋都离我远远的,被他们缠上可真不好受。” “回去之前你不去看看你的家人吗?”海登问。 “不去了,他们可能更加希望我死在外面,相信我,和他们见面会让我们彼此都很难受。” “艾薇爵士听到你这么说会很伤心的。” 詹姆沉默了一下,艾薇·奥古斯塔,王国第一骑士,虽然是个私生女,被路易册封后才回归家族,但却比亲生的姐姐对他还要好。 “等我有点成绩了再去找她。” 海登没有再劝他,而是说:“我和你一起走。” “什么?” “那条冥河,”海登说,“我想去看看。” 第28章 海登走后的第三天, 就下起了第一场秋雨。 诺拉坐在窗边,看着万物在空蒙细密的秋雨中被染上一层雾一样的灰。往日喧闹的飞鸟不再鸣唱,偶尔跑过草地的野兔和梅花鹿也不见踪影,整个天地一片阒寂,只有不知道哪里的屋檐偶然传来堆积得多了,水滴坠向石板地面的声音。 她极少见到秋天,无论加穆还是亚拉铎的都城默兹都是长夏之城,每年有一两个月气候会变得寒冷,其余时间都是望不到头的明媚夏日。 但是在格林戴尔,她将很快度过一个五彩斑斓的秋季,然后,是银装素裹的冬季。 她正盯着远方的树林和天空中快要被水汽晕染为一体的边界线时,女仆敲响了房门。 “进来。” 女仆走进房间, 给诺拉递来一个稍有些湿润的信封。 “夫人, 王宫来信。” 龙堡那边居然会给她写信?诺拉先是有些讶异,然后反应过来, 估计是写给海登的信。 她接过信封,刚想着应该给海登收在哪个地方时,就看到信封上用工整的字体写着:赫诺里恩王妃亲启。 写给她的? 诺拉拆开信封,拿出信件,女仆看着她微微睁大眼,读完后放下信,深呼吸几口。 然后诺拉收起信封,一副强装镇定的样子,对女仆道:“告诉德雷克先生,将整个庄园的重新打扫一下,女王陛下这周六前来拜访。” —— 女王的随侍队伍远没有诺拉想象中的声势浩大。 天气还是很阴郁, 好在并没有再下雨。华丽的蓝色马车在城堡门口停下,首先下来的是个诺拉不认识的英俊青年,然后是路易,最后,女王才在两名青年的搀扶下下了车。 诺拉最开始看到信件时,有些不明白海登都走了,女王过来是要看谁。然后她回想起母子间微妙的关系,意识到可能正是因为海登走了,女王才会过来拜访。 埃莉诺女王今日穿的是一条十分日常舒适的粉色缎面连衣裙,却仍然不掩高贵优雅的气质,诺拉走上前去,屈膝行礼,接过女王向她递来的右手,在中指上印下一个吻。 “欢迎到来,女王陛下。” 女王和蔼一笑:“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在私下的场合,你可以叫我埃莉诺。” 她的笑容让诺拉觉得亲近,于是诺拉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当然,埃莉诺。” 埃莉诺抬头望着城堡的尖顶,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自从阿尔伯特离开我后,我还是第一次重新回到这里。” 阿尔伯特·塞维森是女王的丈夫,这所庄园原主人卡罗琳·塞维森的侄子,在海登很小的时候,他就去世了。 “我们把这里重新收拾了一下,进来看看吧。”诺拉热情地一笑。 走入大厅,原本悬挂在对面墙上的那面银角驯鹿挂毯被取了下来,换成了德莱文特海洋虎鲸的家徽挂毯。一些年头过久的家具也被换掉了,彩色玻璃被擦拭一新,整个大厅都呈现出和诺拉刚来时截然不同的模样。 “和我记忆中不大一样了。”女王有些怀旧地感慨。 她们又一起去琴房和舞厅逛了一圈,女王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我记得卡罗琳的酒窖里有些很好的酒,尤其是樱桃酒,既清甜又醇厚,你们进去看过没?我们弄点来喝怎么样?” 诺拉有些尴尬:“酒窖在花房的另一边,现在花房里面长满了星光草,它们太娇弱了,一踩就死,所以我们还从来没有进去过。” 女王笑了笑:“带我去看看。” 诺拉领着埃莉诺女王来到琴房,令仆人打开玻璃花房的门,几个月没有经过园丁的打理,这里的植物生长得反而格外茂盛,尤其是星光草,已经浩浩荡荡铺满一地,蓝色的萤火光点时不时从草叶间飞出,缀满了整个花房。 “你们没有雇新的园丁吗?”女王问。 “雇了,园丁说要把这些星光草修剪一下,但我觉得它们长得这么好,轻易剪掉有些可惜。” 女王摇摇头:“园林学上来说,适度修建植物对于它们来说是有好处的,不用舍不得下手。” “其实我也知道这个道理,”诺拉犹豫地看着柔软茂盛的星光草草叶,片刻后下定了决心,“好吧,明天我会让他过来修剪的。” 女王俯下身,柔美白皙的手拂过草叶,下一刻,就好像摩西分海一样,草叶纷纷向两侧闪避开,在中间露出一条刚够一人通过的小径。 诺拉惊艳地睁大眼,女王直起身,微微一笑:“万物有灵,只要找对沟通方法,它们会帮助你的。” 几人先后穿过小径,诺拉第一次打开了酒窖的大门。 让她意外的是,酒窖中的空气并不沉闷,反而十分凉爽,带着一股酒的清甜气息。沿着台阶逐级而下,慢慢地能看到成排的酒桶。 女王转回身看向大儿子:“你小时候每次过来都很喜欢和你弟弟一起藏在这里,还记得吗?” 路易今天一天整个人都显得闷闷不乐的,听到女王这么问他,也只是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 女王见状却皱起了眉:“我跟你说过,不要想着去改变河流的方向,站在一边,看着它流动就行。” “我知道,母亲,不仅仅因为斯黛拉的事,”路易瞥了一眼随侍的那位英俊青年,仿佛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爆发道,“你和谁交朋友我都管不着,可能不能不要是我的同学?” 埃莉诺女王含笑看了那位陌生年轻人一眼:“布朗先生是位很有才华的年轻画家,和他交流是非常愉快的体验。” 路易沉下脸:“那非得要躺在他的怀里才能交流吗?” 女王大笑出声:“为什么不呢?亲爱的,不要有这么多包袱,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你的父亲就是太过死板,才会跑去和康纳德爵士决斗,乃至于白白断送了性命。” 路易难以置信地说:“那是因为他只爱你,他希望你也只爱他!” 埃莉诺皱眉看着大儿子:“听听你在说些什么傻话!你父亲有许多美好的品质,但天真不算。你是未来夏博王权的象征,你的天真会成为敌人手里刺向我们的利剑。我自认为给了你最好的教育,整个王国最好的资源投入,不是为了培养一个生活在空中楼阁上的童话王子。” 路易盯着他母亲看了一会,慢慢平静下来,低声嘟囔道:“我不是。” “在很多方面,你确实不是,但是情啊爱啊的这种傻话,以后别再说了。还有,和西尔维娅小姐和好吧。” “我不,”路易又开始生气了,“父亲的死是你的过错导致的,不能因为你想补偿拉拢塞维森家族,就把我推出去当盾牌!” 女王摇摇头,对诺拉说:“你看,我有时候觉得,生孩子最痛苦的不是分娩之时,而是等他们到了青春期,就开始对你所说的每句话予以反驳。以后等你有了孩子,会记得今天我所说的。” 诺拉在一边听着女王母子的争执,本来已经很尴尬了,女王突然和她说话,她也只能陪以一笑。 埃莉诺拍了拍布朗先生,指向远处一个酒桶:“宝贝,去给我倒点那边的樱桃酒。” 布朗先生被女王这么一叫,见路易还瞪着他,也是颇为尴尬,马上如获大赦地走向远处的酒桶。 埃莉诺转向诺拉:“我的两个孩子都有些死脑筋,不过你似乎是个聪明人,我听说婚礼上海登对你立下了正式的誓言,而你只是回应了普通誓词?” 诺拉没想到女王没有莅临婚礼现场,却听说了这件事。说起来,婚礼那天离开圣堂之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她心中萦绕了很久。诺拉知道自己不该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而忌惮海登,但她就是有些忍不住。 “那是个错误,”诺拉艰难地开口了,“我当时很紧张,思维很混乱,还有些害怕。如果能回到那一刻,我会立下正式的誓言,告诉天空和大海我也只爱他,我愿意此后余生全部交给他。” 有了前生那些虚与委蛇的经历,诺拉说起这些空洞的情话简直信手拈来——反正她又没有真的立誓。但女王和路易都有些被触动了,看路易的表情,此前对她的些许不满已然一扫而空,埃莉诺则冷静一些,问:“我一直没有问过你,在你们结婚前,你对于海登身上的诅咒和传言都是完全清楚了的吧?” 诺拉点头:“我完全清楚。” “在了解他的所有缺点后,你还是自愿嫁给他?” “是的。” 女王凝视她许久,才道:“你是个勇敢的女孩,勇敢在这个时代是稀有的品质,而我并不具备。我知道我的新婚祝福来得有点晚,但我还是要说,我衷心希望你们以后能一直幸福下去。” “谢谢,我们会的。”诺拉模式化地回答。 布朗先生拿着一个酒瓶过来了,从酒窖出来后,外面的天空重新放晴,于是他们决定去诺拉曾看过日出的仙湖边走走。 他们坐着海登新买的小船,一边品酒,一边顺水流向仙湖。雨后晴空下,仙湖呈现出一种明澈的蓝绿色,他们将船停在一处渡口,在草坪上坐下,边聊天边喝酒。 看得出来,女王和布朗先生很想黏在一起,但是碍于路易板着脸坐在一边,他们没有这么做。 过了一会,女王站起身,拖下鞋袜,朝仙湖走去。 诺拉想站起来跟上去,路易拉住了她。 “让母亲自己放松下吧。” 女王踩进水里,她的身体渐渐开始发生变化。 双腿变细,脖子拉长,粉色的裙摆变成了粉色的羽毛,原本站在水中的女王迅速形变成了一只色彩艳丽的火烈鸟。 火烈鸟朝着湖心奔去,拍打翅膀,向上扬起身子,获得足够的加速后,蹬直双腿飞离了湖面。 诺拉惊讶地看着火烈鸟越飞越高,最终成为天空中一个红色的小点。 虽然只是看着,但诺拉也能感受到女王此刻的愉悦与自由。 路易倒在草地上,看着盘旋于天空中的母亲,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也能与此刻的母亲感同身受。 没过多久,火烈鸟拍着翅膀降落了。 粉色的大鸟落在草地上,变回了粉衣佳人。 埃莉诺喘着气,感叹道:“我现在体力退化了,只飞一会就有点累,以前年轻时,可是能飞上几天几夜,直到父母开始为我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诺拉好奇。 “变成别的东西太久,会忘记真正的自己。曾经有一次,我差点永远地变成一只猫头鹰,还好被我哥哥发现了,他不断呼唤,才让我想起来自己是谁。”说起旧事,女王脸上露出一种带点温柔,又带点忧伤的表情。 诺拉站起身,握住女王的手。 “或许,我有办法让你找回一些年轻的感觉。”她闭上眼,将清理疗愈性的魔法输入埃莉诺体内。 完成这一魔法后,诺拉有些体力不支,睁开眼时天旋地转,几乎要摔倒,还好路易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将她放在草地上。 女王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讶异道:“我现在感觉非常好,好像年轻了十几岁,路易,你们之前似乎忘了告诉我赫诺里恩小姐也会魔法?” 诺拉已经完全没力气了,她听到路易平静地回答:“是的,我们忘了说,她其实是卡宁家族一个远亲的私生女,有一些魔法血统。” 接着,她感觉到女王在她身边坐下,柔软的双手在她脸颊上摸了摸:“谢谢你,这不是个简单的魔法,你现在一定很累吧?” 诺拉努力睁开眼,女王正关切地看着她。 “没事,我从小没有母亲,也不知道怎么去爱母亲。海登非常爱您,所以我想您一定是个很好的母亲,最开始见面时您说了,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所以我会尽量学着像爱母亲一样爱您。” 埃莉诺女王愣住了,路易站在后面,表情十分精彩,看起来简直想要为她这番言论拍案叫绝了。 或许是因为觉得生下海登是自己人生中的污点,埃莉诺一直不太喜欢小儿子。路易在中间多次斡旋,也没能使母亲对弟弟的态度变好一些。诺拉作为一个新加入的家庭成员,她为海登说的话或许更有可能让女王有所触动。 “好的,布朗,我们该回去了,今晚我还要看一份财政大臣的报告。”女王转过眼,脸上的表情归于平淡。 “当然,埃莉诺。”布朗先生接过了女王递过来的手。 路易俯下身,问诺拉:“后天莱温斯敦大学开学典礼结束后,你能来龙堡一趟吗?”他满眼希冀地看着她,“我有件事需要你帮下忙。” 第29章 莱温斯敦大学通常于九月的第二个星期一开始新的学年。 诺拉受路易引荐, 担任了魔法研究课程帕西法教授的助教,因而也能进入校园,听课或者进入图书馆看书。 作为大学职工的一员, 她自然要参与开学典礼。 很长一段时间里莱温斯敦开学没有举办过如此声势浩大的仪式,不过今年有所不同:为了表示对于教育的重视,路易王子作为夏博王室的第一位毕业生将上台发表演讲。 帕西法教授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男人, 有些秃顶。在校门口接到诺拉时他笑眯眯的,一挥手:“典礼还有一会儿才开始, 我带你到处走走。” 进入校门时,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古代炼金术士阿尔索的雕像,雕像的基座上雕刻着一行文字:文明的堡垒需要经年累月的建设,坍塌却只在顷刻之间。 这句话让诺拉想起古代的亚历克斯大图书馆,大图书馆始建于两千年前,毁灭于一千五百年前。据说在鼎盛时期,无数学者汇聚在那里,辩论各种知识和想法,大图书馆共有十五个研究厅,藏书浩若烟海。那里不分人种、不分等级,无论士兵、贵族、工匠、水手、商人、季女,都能互相尊重,和谐开展讨论。 这样一座伟大的图书馆,几百年的累积,在一场战争后,便只剩下了断壁残垣。曾经那闪耀如太阳的理性的光辉,轻而易举地便归于寂灭。 诺拉想到了前生的那场战争,心中默默祈愿,希望这一次,文明的光辉能刺破黑暗,继续传承下去。 经过雕像,后面是错落有致的红砖和石头塔楼,优雅的尖顶高耸入云,彩色的玻璃窗点缀其中。尖拱门和各类石雕让校园多了些神秘庄严的学术氛围。 在高耸的教学楼内部,隐藏了许多幽静的庭院,有的花木繁茂,有的绿草如茵。帕西法边走边向诺拉介绍不同教学楼的用途,他们在走廊里绕来绕去,穿过好几个庭院,来到外面的草坪。草坪上有一座可爱的拱桥通往对面,对面有个小小的露天歌剧院,那里便是这天开学典礼举办的地方了。 “我要去找我的同事讨论一件事情,那么你?”帕西法问。 “我去找我的朋友,我看到她了!” 霍莉孤零零一个人站在三三两两的人群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诺拉在和帕西法分别后走向了她。 诺拉在霍莉肩上拍了拍,霍莉吓了一跳,转过身来。 她立马露出笑容:“诺拉,你也来了!你……也入学了?” “我没有,我来当助教。”诺拉从小接受的是王室的私人教育,凯恩的许多大学课程都已经学过,夏博的教育体系虽然与凯恩不同,但她来当个助教应该还是不会有多大问题。 “真好,我提前了解了一下课表,数学、天文这些我大概没什么问题,但是法律、哲学我之前就不太敢兴趣,也没怎么特意学过,我现在好害怕通不过考试!”霍莉咬唇,显得有些焦虑。 诺拉安慰道:“没关系的,你也不是每门课都必须要选,而且你这么聪明,不可能有什么学科是难得到你的!” 她的安慰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霍莉还是忧心忡忡的,这时,旁边一个女孩戳了戳她的同伴,低低尖叫了一声,诺拉和霍莉的注意力同时被她吸引了过去。 “看,是狄伦·昆恩。” 她们看过去,只见一位面容俊秀、身材高挑的褐发年轻人走了过来。 旁边两个女孩走过去和他搭话,昆恩对她们不理不睬的,女孩们却还是跟在他身后。 霍莉转回头,不再管他们:“最近你怎么样?对了,海登怎么没来?” “他有事外出了。” “外出?”霍莉眼睛一亮,压低了声音,“是执行赏金任务去了吗?海登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表面上是风光无限的王子,背地里却是赫赫有名的赏金猎人。 ” “唔,我觉得他表面上并没有风光无限……”诺拉刚刚纠正这一说法,就听到主持人上台通知大家就座。 她们在中间的位置上坐好,没过多久,主持人先做了开场白,然后是校长上台说一些制度和安全的问题。这两部分几乎都是些陈词滥调,听得人昏昏欲睡,接下来,终于到了路易登台的时间。 听到报幕,沉睡的人们终于陆续醒来,年轻漂亮的王子优雅地登台,他面带微笑,容光焕发,像只快乐的太阳鸟,原本死气沉沉的人群立马被点燃,开始为他欢呼喝彩。 诺拉和霍莉也拼命朝他挥手鼓掌,但参加开学典礼的人很多,年轻王储的人气高得出乎诺拉的预料,所有人看到他都非常兴奋,路易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圈,似乎没有看到淹没在人群中的她们。 “所有的朋友们,大家下午好。我想我不需要过多的介绍自己,作为莱温斯敦一名即将毕业的学生,在座的许多人都认识我。而对于那些马上要入学的学生们,你们或许听过我的另外一个头衔,但在这里你们并不需要在意它。因为在莱温斯敦,没有等级之分,种群之别,只有一群怀抱着对真理心怀敬意的人,大家互相尊重,平等沟通,并一起努力让我们的世界变得更加光明。 生物学家已经证实过,在大自然中,生物种类越丰富的地区,生命体系就越健康稳定。莱温斯敦是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大学,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所大学的生源比较单一,但是近年来经过我们的努力,这里终于做到了百花齐放,这离不开所有教职工和学生的共同努力。 现在,莱温斯敦有着众多学科,相信大家未来在这里都能迸发出灵感的火花,真理之海浩渺无垠,就如风暴之海一样难以穿越。但我们总要在前往众神的国度前尽可能多地去想、去看、去体验,去创造,用思想和脚步丈量这个世界。在莱温斯敦的这几年大学时光对我来说是段美妙的经历,希望大家同样也能好好享受。 最后,给新同学们一个小小的建议:晚上不要随便去植物园,也给老同学们一个建议:不要举办乱七八糟的欢迎仪式。晚上在食堂会有欢迎晚宴,新学年的第一天,希望大家玩得开心! ” 演讲完毕后,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喝彩,女孩子们尤其激动。坐在诺拉旁边和身后的女孩不约而同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诺拉不动声色地捂住了耳朵。她忍不住猜想,路易这么受欢迎的一个人,大学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她和路易约定好了在后台相见,于是跟霍莉打了声招呼就提前退场了。 路易站在后台等着她,在台上时,他看上去光芒四射,举手投足间天生政客的魅力足以倾倒所有人,可是下台后,他又有些郁郁寡欢了。 “跟我来。”路易兴致很低,带着诺拉从一条小道离开,坐上了王室的马车。 “到底怎么了?”上车后,诺拉问道。 “是斯黛拉,我从小养到大的一条狗,她最近很没精神,也吃不太下东西,我很担心她。”路易忧郁地垂下头。 “她几岁了?” “十七。” 诺拉沉默,十七岁是人类的青少年,但对于一条狗来说已经算是步入老年了。 马车在龙堡门口停下,路易带着她往里走,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 通向路易卧室的路线和海登的有所不同,在某个分岔口时诺拉走入了一条陌生的道路,来到一处平台时,诺拉看到一尊骑龙女战士的大理石雕像,她看着女战士愤怒的表情、满身的盔甲和飘逸的斗篷,问:“这是德莱拉·格林菲尔德?” 路易抬起耷拉的眼皮看了雕像一眼,无精打采地点点头。 诺拉有些惊讶,德莱拉公主是夏博前朝的最后一位公主,也是整个大陆历史上最后一位龙骑士。她为夏博绿野王朝平定过一次叛乱和一次入侵,并以此为筹码向国王索求王位,国王同意了,可她的弟弟却不满意。于是在国王死后,姐弟间爆发了那场直接导致绿野王朝覆灭的内战。 最后,姐姐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将弟弟斩杀于白塔,可由于此前的屠城行为,随后德莱拉便被幸存下来的愤怒民众撕成了碎片。格林戴尔在战后很快疫病横行,随后带兵从牛角半岛赶来救援的路易·费舍尔被拥立为新一代的国王,也就是本王朝的路易一世。 他加冕后,或许是认为费舍尔这个姓氏太过土气,并且带有浓重的牛角半岛地方气质,不利于得到其他贵族的支持,稳固他在夏博的统治——当时格林戴尔的九大家族元气大伤,但还不至于像格林菲尔德一样彻底绝嗣,得到他们的支持对路易一世来说十分重要,便将家族姓氏更改为了现在的德莱文特。 如今的龙堡中保存着前朝末代公主的雕像,还是一位被历史认定为暴君的末代公主,这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不过路易看样子已经对这尊前朝公主的雕像习以为常。 穿过这小块空地,里面便是德莱文特家族的祖先们的画像了。 有一些诺拉是认识的,比如开国之君路易一世,还有中兴之主、传奇女王玛蒂尔达,不过大多数画像她都说不上名字。 在一副油彩浓烈的画像中,诺拉看到了埃莉诺女王,画像里的她还是个豆蔻少女,诺拉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画像里年轻的埃莉诺坐着,在她身边,站着一个长相与她很有些相似的金发青年。 诺拉停下了脚步,路易意识到诺拉没再跟着,也折返回来。 “他是你父亲吗?”诺拉指着画像问。 “不是,这是我的舅舅,前任国王埃里克·德莱文特,舅舅全家人都在安德尔大流感期间去世了。” “我很遗憾。”安德尔大流感至今还是洛克特兰的一块伤疤,据粗略的统计,整个大陆的人口在流感期间缩减了约四分之一,卡宁家族也有不少人死于这场疫病。 “没关系,我没见过他。母亲倒是一直为此感到难过,所以她加冕为王后一直非常重视流感和天花的防治。” 穿过走廊,来到一个可以看到大海的平台,此刻正值黄昏,太阳有一半泡在海水里,将深蓝色的海面染上了一些明艳的红,天空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蓝紫渐变色。路易的卧室便位于平台的另一侧。 路易打开门,诺拉走了进去。 路易的卧室和他本人一样,散发着一种温暖的感觉。卧室的墙壁是明黄色的,一面墙上画着绿色藤蔓的花纹,靠着墙的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像是搬来了一整个商店的橱窗。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同样的款式,他的床看上去都比海登的那架要柔软。窗台上,各色可爱的瓶瓶罐罐中装满了花草绿植,靠近窗边的地毯上摆着一个小帐篷,帐篷中,一条黑白相间的斑点狗趴在柔软的垫子上打瞌睡。 路易走过去,单膝跪下,轻轻抚摸着斑点狗的头,然后抬起头,好像怕打扰了小狗的睡眠一样,用极轻的声音对诺拉说:“就是她,来帮我看看。” 诺拉于是走过去,跪在他身边,伸出一只手,感受小狗的身体状况。 过了一会,她睁开眼,摇摇头:“我恐怕她很快会去往众神的国度了。” “你能帮她的,不是吗?你让我的母亲年轻了十几岁,那你也一定能让斯黛拉重返青春。”路易急切地说。 “事实上,我没有让你的母亲年轻十几岁,”诺拉指正了他话语中的错误:“我没有让人永生的本事,我帮她清理了所有的负能量,去除了一些身体内的污垢,所以她觉得自己好像年轻了。埃莉诺保养得很好,我只是帮助她的身体恢复到本来应有的健康轻盈的模样。但是你的狗……抱歉了,有空多带她晒晒太阳吧,她喜欢阳光,我能感觉出来。” 正说着话时,斯黛拉醒了,它艰难地抬头,想去舔舐路易的手掌。 “乖女孩。”虽然斯黛拉已经是狗中的老太太了,路易还是以年幼时的方式称呼它,他俯下身,声音像羽毛一样轻柔,“想不想喝点牛奶?” 斯黛拉嘴里哼了一声,抬高了点头。 “她不想喝牛奶,她想和你一起玩耍,但她没力气了。” 路易抱起斯黛拉,坐到窗边的一张摇椅上,轻轻抚摸它的后背,像是在哄小孩:“我们明天中午出去晒太阳好不好?你早上乖乖的吃点东西,我开完会就来找你。” 斯黛拉无动于衷,大概又睡着了。 路易在小狗的脑袋上轻轻吻了一口。 抬头时,他的眼睛似乎有些湿润,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对诺拉说:“海登搬走时落下了一些东西,仆人们都收好了,你可以去看看要不要顺便带回你们的新家。” 他将小狗放在摇椅上,拉动风铃召来女仆,然后一起去看海登忘记带走的东西。 他们一起来到一个小房间,桌上摆着零星的几样东西:一件黑色斗篷、一个奇形怪状的杯子,还有一个笔记本,笔记本的纸页中塞了个什么东西。诺拉看着眼熟,打开了本子,拿出塞在里面的那条发带。 路易好奇地凑过来:“他这可不能说我偷看他的本子了。” 然而本子是空白的,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写,路易失望地叹了口气。 诺拉举起了那条发带,看着蓝色缎面上的白色铃兰,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这不是她之前最爱的一条发带吗? 半年多前,菲昂娜前往布拉迪接受军事训练,诺拉在一个没有任何人喜欢她的家里待得十分难受,于是偷偷从她知道的那条暗道离家出走过一次。 但是离家出走后没多久,诺拉就迷路了,好不容易找到方向,心中害怕的她马上原路返回克里曼宫,王宫里无人在意她,她离宫好几天,竟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只是她有条特别喜欢的蓝色缎面铃兰绣花发带,她离家出走时用它束着发,可回宫时就不见了,诺拉一直以为,她是在慌不择路时遗失了它。 可它怎么会在海登这里? 还是说他恰好特别喜欢这种设计的发带,所以也买了一条,可海登是短发,他要发带做什么呢? 于是诺拉问路易:“为什么海登会有条发带夹在笔记本里?” 路易接过发带看了看:“不知道,也许是为变装舞会准备的吧?对了,今年的秋分舞会是变装舞会,你已经收到请柬了吧?” “收到了,变装舞会?”诺拉还没有仔细看请柬内容。 “是的,”路易说,“很期待看到你的男装。” 诺拉微微一笑:“我也很期待看到你的女装。” 第30章 德雷克斯通郡几乎位于大陆最北方,比冰封镇更为寒冷。冰封镇的野外尚覆盖有灰绿色的苔原,在这里,一切都是黑色的:熔岩冷却后形成的黑色土地、黑色石头、黑色河滩,连河水,都凝固了一般,透着冰冷的铁灰色。 阴沉的天空开始下雨, 雨滴砸在身上有点痛,原来在银针般细密的雨丝中, 还夹杂了细小的冰粒。风很大, 寒风夹杂雨丝和冰粒拍在脸上时,有种被仙人掌抽过般的疼痛。 这样的天气里, 却有两个人行走在黑色的山脊上。 “你常来这里散步?”海登问,他虽然感受不到冰雨的寒冷和北风拂面的疼痛, 但很明显这不是个适合散步的地方。 “对,这里很美,也很安静,还不会有人来打扰。”詹姆答道,他戴着厚厚的羊皮帽,脖子上戴着围巾,手上还有手套,保暖措施非常全面。 的确,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有种仿佛不属于这个大陆的美, 辽阔的黑灰色组成的世界中只有他们两个人, 更能体会到天地苍茫。 他们沿着熔岩凝固形成的小路走下河滩时,詹姆边喘着气,边笑着说:“我原本以为,只有你的妻子并不怎么爱你,现在看来,你也不怎么爱她嘛。” “为什么这么说?”海登回头问他,“我当然很爱她,她也很爱我。” 詹姆笑道:“你看看你平时这副鬼样子,像她那样漂亮的女孩子,怎么可能爱上你?还有,我是没见过哪个深爱妻子的丈夫,会在婚后一周内就离开妻子远行的——这又不是在战时!” “你错了,”海登沉下眼眸,“现在就是战时。” 詹姆收起开玩笑的神色,往下跳了几步追上海登:“你得到什么消息了?自由荒原?海上的失落王国?还是极夜岛?哪里出现异常了?” 海登抬起手,在嘴巴的位置比了个横。 魔法家族的人对这个手势都不陌生,詹姆更加惊讶了:“你居然会有被魔法禁制的一天?” 海登眼中神色颇为无奈,点了点头。 “那一定是真正重要的秘密了!”詹姆敬畏地说。 海登又点点头:“我会将麻烦处理掉的,放心吧。” “我相信你,”詹姆马上回答,“有任何需要我帮忙的,一定要跟我说。” “好。” 河滩上的黑色石头被寒风打磨为圆润的形状,詹姆指着一块大的石头突起,说:“这把剑就是在这里捡到的!” 海登看了看水流的方向,问:“经常有东西被水流带过来吗?”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些破铜烂铁,或者奇怪的衣服,我怀疑是死人穿过的。” “你好像说过这条河里的水有强腐蚀性?” “对啊。” “那铁器和衣服怎么会被水流带过来,而不被腐蚀呢?还有河边的石头,看上去也不像被腐蚀过。” “我不知道,但事实就是如此。” 海登俯下身,单膝触地,还没等詹姆反应过来,他就摘下手套,将手放入河水中。 詹姆见状几乎跳起:“你干什么?” 海登眼眸一沉,将手拿了出来。 血肉已被尽数腐蚀而去,只剩白色的骨架,上面有着点点血红。 詹姆倒吸一口冷气。 海登将那只仅剩骨架的手翻来覆去地观察,似乎觉得非常新奇, 很快,血肉开始以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重塑,没多久,原本的骨架又变回了骨节分明而白皙的手。 这只手艺术品般的外观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黑色魔纹很快爬满白皙的皮肤。 如果说詹姆刚才只是震惊的话,他现在的样子简直要把眼睛瞪出来了。 他憋了半天,只问出来一句:“疼吗?” “有点,”海登云淡风轻地回答,“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站起来:“往河流的源头再走走?” 他们一起朝冥河上游走去,天色愈发昏暗,河流汇到一个湖泊中,湖泊颜色极深,看上去深不见底。对岸是座黑色的山崖,山崖十分陡峭,像是被刀切过一半,在山崖最下方,有个小小的洞口,那里应该就是地下河的入口了。 “进不去的,我打听过,这个湖很奇怪,跟冥河一样,没有任何东西能漂浮在湖水上面,连鸟都不会从湖面上空飞过,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它们会自己绕开。” 海登站在湖边,盯着地下河入口看了半天。詹姆拍拍他:“回去吧,我快要冻僵了。” 他这才回身,跟在詹姆后面离开了黑镜般的湖。 —— 此刻门外凄风冷雨,酒馆里倒是又热闹又温暖。 酒馆中央,一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正弹奏着一把鲁特琴,在他身边,是个吹奏着长笛的瘦子,一位红色头发、脸上长着雀斑的女随着音乐节拍欢快地起舞。 詹姆喝着一杯阿基特,眼神呆滞,一反常态地对歌舞声恍若未闻。 “要摸一下吗?”海登突然问。 “什么?”詹姆仿佛突然惊醒。 海登举起右手:“你已经盯着它五分钟了。” 詹姆有些尴尬:“哦,不用了,我就是觉得很神奇。” 海登向后靠在椅背上:“不应该啊,你一个奥古斯塔家的人,这样就觉得神奇了?” 詹姆喝了口酒:“可能太久没回去了,我现在已经完全习惯了普通人的生活。” “你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詹姆沉默了一阵:“我也不知道。” 等詹姆喝完酒后,海登买了瓶威士忌。正打算带走,酒馆的门被打开,一群人走了进来,他们无一例外脸颊上画着金色的太阳花纹,衣服上缀有不知什么动物的牙齿。 冰锋刺客。 他们一进来,就直直盯着海登。 酒馆中的人们意识到气氛不对,纷纷往里退去,尽量离这群人远一些。 海登将酒瓶往柜台上一份,朝詹姆递去一个眼神,独自一人穿过那群冰锋刺客,走入酒馆外的寒风冰雨中。 冰锋刺客也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出。 等最后一个人走出去,门被关上,刚刚跳舞的女孩拍着胸脯,仿佛刚刚一直憋着气一样大口呼吸:“吓死我了!” 酒馆老板有些担忧地问詹姆:“那个蒙面的是你朋友?” “是,”詹姆打开海登放在柜台上的威士忌酒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不用为他担心,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一起自找麻烦的。” 冰锋刺客一出门,就想对海登形成包围圈。但是很奇怪,他的步伐看上去迈得不大,步调也不算快,但就是没有一个人能追上他。 直到离开小酒馆很远,绕过了一座光秃秃的山包,海登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冰冷的银灰色眼眸静静地看着身后那群冰锋刺客。 不多不少,正好十个人,是冰锋实行最高级别“枭首”行动的规模。 海登看了看这十个人脸上的花纹,确定了他们都是冰锋中的精英。 其中一个人开口了:“你是大陆最强的赏金猎人?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幻影。” 海登冷冷地回答道:“你们是冰锋中的顶级剑客?我也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莱桑德在哪里,然后都给我滚开。” 冰锋刺客们拔出了剑。 海登仍然站着不动。 刺客们迅速分开,形成一道圆弧,同时朝海登逼近。海登拔出幻影,身形迅速移动,如同魅影。最右边一个冰封刺客还没能看清幻影的模样,只觉得眼前闪过一道黑色弧光,脖子上便传来比冰雨更寒凉的触感,那触感顺着喉结下方移动了半圈,下一瞬,他就喘不上气了。 血液堵住气管,冰锋刺客倒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抽动起来。 海登已经移动到包围圈后面,他懒洋洋地看了眼手里的剑:“看看你们这群废物,幻影甚至不愿意为了你们亮起来。” 希塔波雷钢剑不亮,意味着持剑之人战意不强,可即使是这样,海登仍然轻轻松松杀了一个冰锋刺客。 剩下九个人更加谨慎,他们变换位置,换了一种阵型朝海登同时刺来。海登挥剑格挡,只听到剑刃碰撞发出脆响,三名刺客手中传来强烈震感,利剑飞出,还来不及回撤,希塔波雷的剑锋已至身前,面罩之上,银色眼眸沉静如冰,而这便是他们看到的最后画面了。 海登还未转身,剩余几名刺客剑锋已接近后背,他以人类不可能做到的方式扭转过身体,用剑背挡住袭击,反手一剑打乱剩余几名刺客的站位。 刺客们回撤,海登转动手腕,让幻影在空中画了个圈。一位冰锋刺客露出夹杂着愤怒、嫉妒和钦佩的表情:“幻影不是把寻常的剑,它能这么听你的话,看来你也绝不是平凡之辈,莱桑德大人还是低估了你。 ” “谢谢夸奖。”海登轻松地说,几个刺客都开始微微喘息,但他的呼吸却仍然十分平稳。 “现在是我的回合了。”他说完,猎豹般发起攻势,他以令人难以想象的加速度冲到剩余几名冰锋刺客面前,黑色的身影夜风般穿过冰锋刺客,剑锋所过,血痕斑驳,最后一人干脆不做任何抵抗,在海登剑刃划过前,他割破自己的手,用血划过左脸颊的太阳花纹。 海登的剑在他胸前停顿了一下。 “我已经召唤莱桑德大人了,他会亲自过来收拾你的!”冰锋刺客傲然道。 海登眼中露出笑意:“很好,那我等着他来。” 希塔波雷剑穿胸而出。 拔出剑时,一道白光闪电般朝海登劈下。 光芒在碰到海登时,却立马烟消云散了。 这里是夏博国境之内,海登刚刚已经违反了真理之石的第一条原则:除了神明和法律,没有谁能随意剥夺他人生命。 如果换了个人,这道来自真理之石的白光将直接将其处死,然而它对海登丝毫不起作用。 海登用一名冰锋刺客的衣服将幻影擦干净,然后把剑收入剑鞘,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等着莱桑德来找他。 可等到冰雨完全变成冰粒,莱桑德也没有来。 天色已经黑得身后不见五指了,他站起身,向小酒馆的方向走回去。 30-40 第31章 霍莉一进教室门就径直朝最后一排走去。 这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刚开始的时候,霍莉幻想过莱温斯敦每个人都很友善,自己或许能在这里拥有许许多多的朋友,他们可以在一起从晚餐吃什么一直聊到宇宙中有多少颗星星。但是她很快发现自己错得有多么离谱。 霍莉起先意识到不对,是女生们会在她去和她们搭话时扁扁嘴,露出轻蔑的笑容,然后好像霍莉是臭鼬一样,扇扇空气然后离开——这里的很多女孩子会在衣服上喷气味芬芳的香水,霍莉什么都没有,可她每天洗澡换衣服,身上还不至于有臭味。接下来,她发现男生们开始在她路过时对她指指点点,他们的打量的眼神往往能让她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霍莉此前习惯提早做好一切:提前预习课程,提早到达教室坐到靠前的位置。但是她发现常常会有同学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然后有一天, 她无比确信自己听到了一声“乡巴佬”。 诚然,正如路易所说,莱温斯敦有平民学生,但他们的数量还是太少了。绝大部分学生不是来自魔法家族,就是来自普通人中的贵族或者有钱人。平民学生们很好与其他人作出区分:那些低着头行走在校园中,不怎么在课上发言的就是他们了。 这里并非乌托邦,然而众星捧月的王子显然并没有意识到这点。 有天在吃饭时, 两位她不认识的学生坐在了她身侧, 一左一右。 “我们是三年级的学生, 我是艾米丽·史密斯,他是伊森·迈尔斯。”女孩介绍说,“我们是和你一样的人,今天早上, 我们听到有人说到你了。 ” “说我什么?”霍莉问。 两个三年级的学生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艾米丽拉住了霍莉的手:“那不重要,不用在意那些富有的人们如何评价我们。我们来这里,不是为了成为他们中哪个男人的妻子,也不是为了成为哪个女人的情敌,对吧?” “当然啦,”霍莉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来这里是为了能更多地了解有关我所生活的这个世界,我当然也希望能在这里交到朋友,但交不到也无所谓。所以你们到底是想跟我说什么?” “很好,那就好好学习吧,”伊森说,“只有科学和数字不会骗你。” 那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和霍莉说完这些就飞速离开了,之后霍莉就没再见过他们,偶尔在走廊上遇到,霍莉想打招呼,但他们总是飞快地离开,假装没看到她。 她将书包放下,拿出课本,开始看自己预习时所做的笔记。 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教室。 霍莉低下头看书,不想与他们产生任何眼神接触。 前排坐下了两个女生,是霍莉和诺拉之前在开学典礼上遇到过的那两个,她们坐下后朝霍莉看了看,像两只苍蝇一样凑在一起交头接耳,低声笑了起来。 霍莉莫名其妙,她今天也没做什么啊? 然后她意识到,昨天邻居罗曼送了她一把茉莉花,她觉得花朵很香,于是就还像在冰封镇上时一样,将一些花朵插在了发辫上。 霍莉低头看了看自己插着白色小花的红色发辫,心中疑惑:这些女孩酷爱喷一些能把人熏得晕过去的香水,却觉得把天然的花朵戴着头发上很土气吗? 她深呼吸一口,茉莉的芬芳钻入鼻腔,让她心旷神怡,于是她不再理会那两个女孩,将书翻过了一页。 “你好,请问这里有人吗?” 一些函数具有对称性…… “你好,小姐?” 如果对f定义域里的所有x,有f(-x)=f(x),则f是偶函数…… “霍莉·沃尔!” 猛地听到自己的名字,霍莉抬起头。 是那个男孩,狄伦·奎尔,之类的,霍莉有点印象,开学典礼前,他神色冷淡地甩掉了前排的两个女孩,看样子是很难相处的人。 “你,认识我?”霍莉用食指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她旋即意识到这样有点傻气,于是将手放了下去。 “当然,第一次数学小测的冠军小姐。”男孩笑了笑,他现在看起来一点也不难以相处了,他又问了霍莉一遍,“我可以坐这里吗?” “可以,但是,”霍莉看了一眼前排两个转过身恶狠狠盯着她的女孩,有些不安地说,“我觉得你可能坐在前面更加合适,奎尔先生。” “是昆恩。”他将书包放在霍莉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昆恩嗅了嗅霍莉身边的空气,“噢,真香。” “是茉莉。”霍莉回答。 这时数学老师梅女士走了进来。 她拍了拍手:“好了,把书本合起来,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这里,记住,将书上的重点抄到本子上不是数学的学习方法!” 霍莉坐直了身子,很快,她忘了昆恩,忘了前排的两个女孩,完全沉浸到了梅女士的数字世界中。 这堂课以霍莉上台算出一个不规则图形的面积结束,在她回到座位上时,昆恩凑过来,问:“今晚一起吃个晚餐吗?” “什么?” “那个面积计算的问题,我没看懂你的解题步骤,你能详细和我说说吗?”昆恩问,他的眼神十分诚恳。 霍莉咬了咬唇:“唔,我很乐意,但是,抱歉,我没空。” 下课铃响了。 霍莉飞快起身,离开了教室。 —— 下课铃声敲响,学生们陆陆续续走出了教室。 诺拉帮帕西法教授收好上课用的瓶瓶罐罐,刚刚他们讲述了一些炼金术的历史,还原了几个历史上的重要实验。 “发带很漂亮,诺拉。”帕西法边收拾东西,边朝诺拉笑了笑。 “谢谢。”诺拉今天将头发用那条蓝色铃兰绣花发带扎了起来,显得十分利落。 将教学用到的东西放回各自的位置后,诺拉问:“教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请说。” “有没有什么魔法,可以让人完全忘记发生过的事情呢?” 她原本那条铃兰发带上有片叶子绣错了颜色,多了几条紫色的纹路,而这条发带刚好拥有同样的特征。 帕西法抬眸看了诺拉一眼,走过去关上了教室门。 “你问的不是我们通常提倡使用的白魔法。”他面色严肃。 “我知道,可是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怀疑我的记忆可能出现了错漏。” 诺拉几乎能确信铃兰发带不是在离家出走时偶然遗失的,如果是那样,以她对于这条发带的喜爱程度,她肯定会非常痛心,但是她的记忆里并没有产生过这种情绪。 所以当时的她肯定是知道发带去向的,可她同样对此没有任何记忆。 帕西法背着手在讲台上来回踱步:“遗忘魔法,通常有两种类型。一种最开始是火精灵发明的,会强行摧毁人的某一部分记忆,这种魔法伤害性很大,因此,被摧毁的记忆越多,人脑的损坏就越严重,甚至可能变成疯子。” 诺拉摇摇头,她不认为自己的脑子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第二种呢?” “第二种难得多,对施法人的水平要求也高得多。这种魔法能把想让你遗忘的东西封存起来,也就是说,它们仍在你脑海里,但是你想不起来,你甚至完全不知道它们还在那里。这种遗忘魔法很难被察觉到,因为被施法的人表面上不会有任何异常。” 诺拉想了想:“那你知道有谁会这第二种遗忘魔法吗?” 帕西法摇头:“没有,女士,现在整个大陆没有任何巫师能做到。正如我说过的,封存式的遗忘魔法对施法人水平要求很高,至少也得有大魔法师云雀那种水平。而你知道,大陆上已经很久没有过大魔法师了。” “你说被封存的记忆仍然在脑海里,那就意味着它们有一天还能被找回来?” “是的,诺拉,它们能被找回来。施法人会给记忆的箱子上锁,然后把它藏在某个角落里,但是既然有锁就总会有钥匙,只要找到了钥匙,那么,哗!”他向上摊开手,做了个烟花爆炸的手势,“被封存的记忆会自然而然地喷涌而出。” 帕西法好奇地看向诺拉:“你觉得你有记忆被封存起来了?” 诺拉马上摇头:“不,我就是最近对一件事觉得有些奇怪,所以问问。” “可能是神经衰弱,人们压力大时经常会神经衰弱,前段时间路易王子就是这样。多休息多睡觉,再搭配一些魔药,不出一周就能好,”帕西法肯定地说,“现在不可能有人有那样强大的魔力能不被发现地使出记忆封存魔法,我建议你去校医院拿点助眠魔药。” “谢谢,我会考虑的。” “对了,还有件事,”帕西法竖起食指,“等等。” 他走到一个抽屉前,拿出一个金属盒子,递给诺拉:“你一会顺路帮我把这个带给莫斯教授。” 莫斯教授是研究物理学的老师,诺拉好奇地看着那个盒子。 “之前路易王子带回来两块红宝石,说它们能让一定范围内的魔法失效,让我研究下什么原因,我这边进展不太顺利。莫斯教授是研究磁场的,或许他那边会有一些好的想法。” 原来是这个石头,它本来是冰封镇米勒老爷的城堡大厅中黑暗女神雕像的眼睛,因为它,菲昂娜的魔法完全无法在大厅内施展。 “它的作用范围是大约二十米,如果被铁盒子包起来,那它就不管用了,我觉得这个特性似乎和物理学有关。你帮我把这个口信也带给他。” “好的,教授。”诺拉拿好小铁盒,离开了帕西法的教室。 第32章 诺拉穿着白色衬衫,打着深蓝色的领结,外面穿着和领结同色的燕尾礼服,皮裤包裹着修长的双腿,脚上踩着长筒靴。她的头发用假发包裹起来,显示出一种利落的黑色,这个颜色让她想起了海登。 事实上,这段时间不想起他也很难,每天早中晚几个固定的时间点,她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会热得发烫,这意味着他在想着她,灼热的温度似乎是在证明他的想念有多么热烈,包含着如何炽热的爱意。 诺拉很难说清楚自己对此有何感受。 有一天诺拉在睡前摘下戒指,将它锁进了抽屉,并决定直到海登回来之前都不再碰它。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她又鬼使神差地把它戴回去了。 莱温斯敦的同事们看到她没有戴着婚戒,肯定会提出疑问的。她想。 诺拉低头,代表着船底星的符号指着北方靠东一些的位置,它前端时间则指向正北,海登这几天从某个地方去往了另一个地方,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呢? 秋分舞会在哈灵顿家族的庄园中举办,这是个擅长和植物打交道的家族。现在已经入夜,他们花园中各类荧光植物却才刚刚苏醒,在星光下如梦似幻。诺拉沿着走廊走进舞厅,里面已经到了不少来宾。 由于本次是变装舞会,因而所有男士都穿裙装,所有女士则穿着男式礼服。诺拉穿行在人流中,根据记忆中的画像想要辨认出舞会的来宾,可是变装舞会中几乎所有人画的妆都很夸张,她发现自己竟然一个人都认不出来。 她在一座蛋糕塔旁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诺拉走过去,对着身着蓝色舞裙的美人微微低头致意:“你好,路易丝小姐。” 路易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他的五官本来就长得好看,不施粉黛的脸在夸张的长卷假发下透露出一股夺目的中性美。他看起来兴致还是不高,只轻轻回了一句:“见到你也很高兴,诺拉。” “斯黛拉最近好吗?”诺拉问。 路易摇了摇手中蕾丝花边的折扇,叹了口气:“她已经去世了,就在昨天下午的时候。” 诺拉轻声道:“我很遗憾。” “没关系,我差不多已经调整过来了,斯黛拉是我四岁时收到的礼物,此后她就一直陪着我,可以说已经是我的亲人了。我对父亲没什么记忆,这次失去斯黛拉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好像……从生命中被剥离走,并且永远不会复原了,”路易垂下头:“我明白母亲说的让一切自然发生的道理,我只是到现在为止还觉得有些不真实。” 诺拉的眼眶猛然变红,她喉咙中哽咽了一下:“我明白。” 曾经她也以为有些人和物理应天经地义地永远存在于她的生命中,直到某一天,他们突然化为乌有,只留下她努力想维持,可还是逐渐褪色的斑驳记忆。 路易看了她一眼,察觉到她的情绪有些低沉,于是问道:“跳舞吗?” 诺拉回过神,路易继续说:“我今天本来不想来的,可母亲说,无论发生什么,生活总要继续下去。参加一场欢乐的舞会有助于恢复状态,这里的音乐让我开始想要跳起来了,你呢?你想跳吗?” “来吧,我也好久没跳舞了。” 他们一起走入舞池,加入人群中,开始跳一种小步舞。 随着舞曲的节奏,他们一起步履轻盈地进、退、横行、转身,随着身体的律动,路易明显开心起来,诺拉也体会到了久违的、专属于唱歌跳舞时的快乐。由于诺拉已婚,有些需要亲密肢体接触的动作他们没有做,但是一曲下来后,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笑得很开心。 “我爱跳舞!”由于体质较弱,诺拉脸色红润,有些气喘吁吁的,她环顾四周,“我现在得休息会,但是一会我还能跳,可惜这里的人我除了你谁也不认识,真尴尬!”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他们都是谁。”路易非常热心地带着诺拉走过人群,他用扇子遮住脸,低声告诉诺拉来宾们的身份,诺拉边走边记,突然,路易停下了脚步。 “那是马修·哈灵顿,哈灵顿旁支的一个私生子,他刚刚好像没看到我,对着你打了个扇语,我觉得他好像想做你的情人!” 诺拉顺着路易的目光看过去,那边有个穿着枫叶一样红棕色裙子的人,在诺拉看过去时,他正用扇子遮着嘴,和旁边另一个“女士”说话。 “你可能看错了。”诺拉不确定地说。 “也许吧。”路易怀疑地移开了眼神。 他们正要往前走,前面站了一个身穿深蓝色制服、头戴三角帽,打扮得像是海军将领的女孩。 “我终于见到你了!”女孩的淡紫色眼眸闪闪发光,“我真的需要和你谈谈,路易。” 她是西尔维娅·塞维森。 诺拉看了眼路易,他朝她点了点头,接着便和西尔维娅一起朝门外走去。 他们沿着走廊,找到一个空房间,路易确定里面没人后,他们先后进入房间。 西尔维娅关上门后飞速转身,双膝跪地,握住了路易的手。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好朋友,从来没有想过去伤害你,发生这样的事情是我一时没忍住,我很抱歉。但我并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能原谅我吗?” 路易低头看了西尔维娅一眼,伸手抓了抓后背:“你先帮我把这个系带解开,它勒得我要喘不上气了。” 西尔维娅站起来,给路易解开了裙子后面的系带。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有女孩会喜欢这种紧身胸衣?在我看来它完全是个枷锁。”路易抱怨道。 “我同意,我就基本不穿。还有高跟鞋也是,我宁愿看起来矮一点腿短一点,也不想穿那玩意。” 路易将裙子扯松了些,走到一张软沙发边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垫子:“过来吧。” 西尔维娅坐到了他身边。 “你还生气吗?”她小心地问。 路易在眉心处揉了揉:“不太生气了。”他停顿了一下,“我只是不明白,如果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做我的女朋友,那为什么还要答应我呢?” 西尔维娅垂头:“实际上,是我父亲希望我能嫁给你,我那个时候同意和你在一起,也是为了应付他。” “你父亲与我母亲的想法不谋而合。”路易靠在垫子上,示意西尔维娅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我有个哥哥,同父异母——约瑟夫。” “然后呢?” “相比较于我的母亲,父亲更爱约瑟夫那位已经死去的母亲,但他的母亲只是个普通人。” 路易点点头,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家里第一个纯血魔裔,你的继承权优于你的哥哥。” “没错,可这并非我的父亲所乐意看到的局面,他爱那位身为普通人的亡妻,想把最好的留给她的孩子。但可惜,他不是阿方索·卡宁,没法像他一样为了菲昂娜公主更改继承法,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我能自己放弃继承权。” “你和任何人结婚都不会影响你的继承人地位,除非嫁进王族,”路易的眼神终于恢复了往日看她时的温和,“虽然我不希望你为了继承人身份就放弃我,但是我能理解。” “谢谢,你回来之前,父亲一直给我施压,让我尽快勾引你向我求婚。但是我不愿意。之前作为朋友,我们可以在一起玩得很开心,可如果真的结婚了,等待我们的只有无休止的痛苦。我了解自己,更适合做继承人,而非继承人的妻子。有一天我偷偷占卜过我们结婚了的未来,相信我,你不会愿意看到那个画面的。然后,在你外出的这两个月,克里斯出现了。” 路易本来有点想去牵她的手,听到最后一句话时,他强行刹住了这种冲动。 “然后你发现跟他在一起很快乐?” “不,其实没有我们之前做朋友时快乐,但是他让我觉得很轻松,自从父亲向我提出那样的要求之后,和你共度的时光就开始变味了。” 一阵沉默。 “你原谅我了吗?”西尔维娅问。 路易没说话,点了下头。 “那就好,你知道我爱你,从小就爱——朋友间的那种,所以这段时间我也很难过。当我听说你上周整个人茶饭不思,你不知道我有多愧疚……” “等等。”路易举起一只手,“你听说我上周整个人茶饭不思,然后认为是你的原因?” “不是吗?”西尔维娅眨了眨眼。 “双神保佑,当然不是!”路易难以置信地说,“你不是能遇见未来吗?难道你没有看到,斯黛拉已经离开我了?” “哦,”西尔维娅的脸红了,“看到过,那时我本来要提醒你的,但是后来我看到海登的未来,就什么都忘了。” 路易沉下眼,烛火在他有些阴沉的眼里跳动着:“你没跟别的人说吧?” “当然没有!我发过誓了!正式的誓言!” 西尔维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可是我最近看到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路易挑眉:“什么变化?” “光明出现了,刺破黑暗的光明,就像黑夜里的极光!” 路易听到“极光”时心里吓了一跳,因为这就是诺拉本来名字的含义,但他知道西尔维娅不太可能去调查诺拉的真实身份,她现在说的极光,应该就真的只是夜晚辉映天穹的极光。 “什么时候看到的?”他轻咳了一声,问道。 “海登王子的婚礼上,他亲吻赫诺里恩王妃的时候。” 路易想起来卡罗琳姑婆的遗嘱,说的是如果海登结婚了,就把自己的庄园送给他。 卡罗琳的同样具有强大的占卜天赋,她做出这样的安排,是不是也因为看到了未来的零星片段呢? “我想赫诺里恩王妃不是普通人吧?”西尔维亚问。 “半血玛格伶,”路易答道,“卡宁家族远亲的私生女。” “她的魔法天赋强大吗?”西尔维娅眼中充满了好奇。 路易思考了很久:“我现在也不确定了。” —— 诺拉觉得,要么是自己的魅力比自己想象中大很多,要么就是格林戴尔的魔法贵族过分热情了。 路易和西尔维娅离开后,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变成壁花少年,可结果是,邀请她跳舞的“女士”一个接着一个。 不少人朝她打着扇语,可扇语是夏博特有习俗,路易不在旁边解说,诺拉是真的不清楚那些身着女装的男士们收起折扇,点着鬓角或是胸口代表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脸颊前移动扇面,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看着她。 不过她大概能猜到一些,大意估计还是离不了想和她发展情人关系,这种戏码她前生在亚拉铎时已经经历过了。 她没有理会那些朝她疯狂打扇语的男人们,而是邀请了几个默默站在一边的壁花小姐。她的选择是正确的,这些壁花小姐们多是青春期的小男孩,有些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变装舞会,本来穿着女士裙装就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和诺拉跳舞时更是眼睛都不敢看向她。 一个戴着红棕色假发的男孩跳完后说话都结巴了:“您、您跳得真好,夫人,不,不对,我的意思是,先生。” 诺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错啊,你叫什么名字?” “……”他说完就跑开了,男孩实在羞涩,声若蚊蝇,诺拉压根没听清他说的什么。 算了。 她跳得有点累,便拿了杯蜂蜜酒,朝阳台走去。 星光满天,地上的植物同样是荧光点点,一长串萤火虫般的紫色光斑在空中漂浮着,时而聚合,时而散开,摆出了各种造型,有时是一朵花,有时是一只鸟,有时是一艘船。 “玩得开心吗?”有人走到了她身边。 诺拉转过头:“马修·哈灵顿?” “您认识我?” “路易刚刚向我介绍了在场的一些人。” 马修点点头,趁着他酝酿开场白,似乎有些发呆的间隙,诺拉抢走了他手中的折扇。 她打开折扇划过下半脸颊,马修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却听她问道:“你今晚是对我打了几遍这个扇语吗?我不是夏博人,这是什么意思?” 马修看起来有些失望,他摇摇头:“您可以问问别人。” 诺拉挑起嘴角,露出一个很干净帅气的笑容:“那你可以教我一句扇语吗?” “什么?” 诺拉收起折扇,眼神锐利:“离我远点,否则我扇你耳光。” 第33章 菲尼亚斯很讨厌蚊子。 蚊子的毒性不致命, 却让人瘙痒难耐。它们会在耳边嗡嗡乱叫,还很难被抓住,打死一只, 没过多久又会来新的, 永远无法彻底摆脱它们的骚扰。 一波接一波前来的赏金猎人,于他而言就像蚊子般烦人。 也不知道是哪个家伙发布了赏金任务,点名要他的法杖。今年以来,先后有三个赏金猎人来过或即将到来他的城堡,妄想能获取那笔巨额赏金并赢得对应的积分。 虽然他们注定不会成功, 可要应付他们却是很烦人的事情。 第一个赏金猎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过度自信的异乡人,有一副漂亮的大胡子, 他自以为能轻轻松松地潜入城堡,却在推开大门的下一刻人头落地。第二个是个年轻女孩, 她倒是顺利进门了, 但是很快被吸魂鬼守卫发现,落荒而逃, 追杀她的吸魂鬼差点就成功吸取她的灵魂,很可惜,当下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星尘多管闲事地救了她。 接下来要到来的这个赏金猎人, 便是星尘本人了。 虽然星尘是现在全大陆排名第一的赏金猎人, 但菲尼亚斯也没太把他放在心上, 他的城堡, 不是剑术身法练得好就能轻轻松松进入的。 让菲尼亚斯有些吃惊的, 是前几天他收到另一位暗之法师莱桑德的渡鸦传信,说星尘手持幻影,全灭了他手下最强的几个冰锋刺客,让他小心提防。 菲尼亚斯对于冰锋刺客的枭首行动失败的事情并没有感到十分惊奇,虽然冰锋刺客的剑术被打磨得很强,但他们中鲜有具备魔法血统的,战斗力的上限摆在那里。更让他吃惊的,还是古代名剑“幻影”居然出世了。 诸神之战众天使陨落,天使们的翅膀掉落在地上,形成了希塔波雷钢,希塔波雷钢铸成的剑不仅在坚硬度、锋利度、韧性等方面远强于普通铁剑,还包含强大的魔法,可以对亡灵等不具备实体的存在造成伤害。 而埃吉尔那个疯子,更是为了锻造世间最强的剑,献祭了自己的右手和心爱的小儿子,他的奉献给予了幻影超脱于其他希塔波雷剑的非凡魔力。 幻影的上一任主人是约五百年前,给大陆带来十年黑暗时期的“死亡播种”法洛克,自从被云雀击败后,这把冠绝于世的宝剑也不知所踪。 没想到重新出世时,竟然被一个小小的赏金猎人获得了。 都说希塔波雷剑灵性非凡,认主时对主人的各项能力都极为挑剔,可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怎么挑嘛。 菲尼亚斯从身旁美丽女仆端上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酒,对着炉火晃了晃,看着杯中的液体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温暖的颜色,嘴角微微上翘。 “来了就别让他走了,顺便把那把剑也留下来。” 女仆躬身:“好的,大人。” 第二天早上城堡外的原野上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女仆进入卧室呈上早餐时,向菲尼亚斯禀报道:“大人,星尘昨晚来了。” 菲尼亚斯眉毛一皱:“抓到他了吗?” 女仆摇摇头:“抱歉,还没有,大人。” 竟然昨晚就悄无声息潜入城堡了?菲尼亚斯走到床边,拿起法杖查看了一下,没有任何异常,他原本有些风雨飘摇的安全感重新安定下来。菲尼亚斯用法杖指向门口:“带我去看看他留下的踪迹。” 走过昏暗的甬道,火把的光芒将两个人的影子拖得很长,就像是某种会吞噬美梦的妖怪。女仆将菲尼亚斯带到一面墙旁边,菲尼亚斯抬头,墙上用暗红色的字体写着:当心!你最珍视的东西将被我夺走。 落款——星尘。 真是毫不遮掩,菲尼亚斯问女仆:“这个赏金猎人常常做这样的行动预告吗?” 女仆点头:“根据情报,这确实是星尘的行事风格。” 菲尼亚斯看着墙上暗红色的液体,伸出手指蘸了一点,怀疑地问:“这是?” 那种液体并不如菲尼亚斯所想,透着铁锈般的血腥味,而是香香的,甜甜的。 竟然只是果酱。 菲尼亚斯鹰隼一般眯起眼,忽而笑了。 “大人?”女仆在一旁问。 “星尘自以为他是顶级猎手,可事实上,谁是猎物谁是猎手还不一定呢!”他狰狞地笑着:“通知守门人,将大门放下,我们准备去捉米缸里的老鼠了。” —— 菲尼亚斯的城堡中有着许多奇形怪状的雕塑。 比如独眼巨怪、三条腿的狗、鼻子有半张脸大的驼背老人等等,这样的雕塑遍布整个城堡,映衬着昏黄的烛火,像是儿时无法逃离的梦境。 往常,三名吸魂鬼不定期在城堡的甬道中巡逻,其余的在外猎食。可今天,所有吸魂鬼都被菲尼亚斯召唤回来,像回溯的鲑鱼一样布满了城堡的每一条甬道。 一只吸魂鬼组成的小队绕过拐角,灯光跳动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 小队朝着城堡上层进发。 经过一扇门时,小队悄无声息地变短了。 海登影子般潜入门内。 进门后是个大厅,左侧是个壁炉,此刻有微弱的炉火在跳动,右侧挂了副奇怪的画,无数黑色长条映在灰白色背景上,像是朦胧的人影,又像是熟过头的丝瓜。面对着进来的这扇门对面的墙上还有一扇门,那扇门看上去黑漆漆的,仿佛能吸收所有的光线。 海登朝那扇门走去。 他刚一挪动步伐,天花板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海登抬头一看,只见吊灯上站着密密麻麻的蝙蝠,他看过去时,蝙蝠动作统一地张开翅膀,如同一只黑色的大网朝他扑过来。 只听见衣角轻轻的抖动,海登的身影瞬间隐没于炉火映照出的暗影里。 蝙蝠们纷纷砸在地上,又茫然地升空,成群围绕着大厅一圈接一圈的搜寻。 “交出幻影,我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菲尼亚斯略显嘶哑的声音响起,回荡在昏暗的大厅中。 无人应答。 “星尘,你是不是觉得你很擅长隐匿于黑暗?”菲尼亚斯笑了:“可是,我就是黑暗啊!” 他话音刚落,画像上的黑色人影开始慢慢扭动起身体。 然后,仿佛某种液体一样,黑色人影们顺着画布流出画框,流到墙上,最后,脱离开了墙面,变成薄如纸片的无面人影。 厅中的无面人影越来越多,它们缓慢地移动着,搜寻每一处星尘可能藏身的角落。 “喜欢捉迷藏吗?如果被我捉到了,你的代价可不仅仅只是幻影哦,听说你有一双漂亮的灰眼睛,我相信它们会是我很好的收藏品。”菲尼亚斯说完,咯咯笑了起来。 “如果我赢了呢?”星尘略显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大厅里突然万籁俱寂。 突然所有的黑影和蝙蝠全部涌向一个地方,层层叠叠堆在了一起。挤在最前面的黑影凭空长出枯枝一样的手抓向声音来源—— 可那里只有一堆斗篷。 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几个黑影的头掉了。 “我要要的不仅仅是你的法杖,还有斯塔尔夏的卷轴。” 黑暗中,有萤火般的淡淡微光亮起,出现在扎堆扑向斗篷的黑影和蝙蝠群后面。 剑光如奔驰的北风,如下坠的骤雨,如劈下的闪电,将黑影和蝙蝠劈得七零八落。 黑影的碎片落在地上,瞬时化为虚无,而蝙蝠的残骸则掉落在地,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没过多久,整个大厅里就只有一个站着的身影了。 海登收起剑,与此同时,钟楼敲响了午夜的钟声。 “很好,看来你确实有让幻影认主的资格。”菲尼亚斯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 “感谢认可。” 海登走向黑色大门,猛然踢开了它。 门后的房间里有一个人,但却并不是菲尼亚斯。 一名银发少女跪坐在地上,双手被绑,嘴里还塞着大团的布。 诺拉。 见到海登进门,她的泪水突然涌了出来,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海登快步走过去,先是拔出了她嘴里的布,然后一剑砍断了绑住她双手的绳索。 “你怎么在这里?” 他还没问完,诺拉就扑过去,紧紧抱住了他。 诺拉柔软的身体紧紧和他贴在一起,她在他耳边低声哀求:“我好害怕,带我离开,求你了!” 海登没有动。 下一刻,诺拉手中多了把闪亮的匕首。 她的手猛然落下,刀尖直刺海登的后背—— 想象中破开血肉的触感没有传来,匕首脱手而出,诺拉整个人被弹开,先是摔在墙上,然后重重掉落在地。 海登面无表情地走向她,掐住她的脖子,站起身,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你有什么资格变成她的样子?”他的眼睛沉郁得像是阴天的寒晶之海。 诺拉抓住他的手套,感觉到手套包裹下的手已然青筋暴起,她的嘴一张一合,海登加大了手上的力量。 突然,一道魔法朝着海登打过去,他松开手,跳到了一边。 诺拉掉落在地,脸部迅速形变,变回了菲尼亚斯女仆的模样。 菲尼亚斯静静坐在一张扶手椅中,他原本是隐形的,海登看过去时,他慢慢显示出自己的模样。 “你是什么时候给我下的毒?”他平静地问。 “早上,你先是喝了我为你准备的那杯酒,然后,你闻了我在墙上留下的果酱。今日午夜,正好毒发。”海登走过去,用剑挑起菲尼亚斯的下巴:“你该不会以为我只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吧?下毒是阴狠了点,但我需要保证万无一失,你能理解的,对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菲尼亚斯微微一笑:“我确实是低估你了,你不愧为全大陆的第一赏金猎人。” 他的嘴角流出暗红色的鲜血:“不仅身手够好,也够聪明,还够狠心。”菲尼亚斯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女仆:“尼亚姆擅长识别人类心中最柔软的情感所在,面对她时,就算最强大的英雄也会犹豫不定,你却居然这么快就能识别她的伪装。看来要么你是我的同类,是真正的冷血动物;要么你就是个控制感情的天才。” 海登语气冷淡:“早就有人给我上过一课,情感是人类最大的软肋。连情感都无法控制,我怎么去保护真正的她?” “我要拿走你最珍视的东西了。”海登俯身,摘下菲尼亚斯中指上的戒指,走出了房间。 菲尼亚斯艰难地扭动着身体,以至于从椅子上摔了下来。 “别动卷轴!”他嘶吼道:“拿走我的法杖,去完成你的任务,拿走城堡中的所有财宝,别动卷轴!” 海登恍若未闻。他走到外面的大厅内,将戒指对准烛火,把折射的光投向原本满是黑影,现在只剩灰白背景的油画。 有个暗格从壁炉后弹出,海登走过去,取出了里面的卷轴。 他走回房间,想向菲尼亚斯展示他的战果,可是那个叫尼亚姆的女仆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起来,她现在不再是诺拉的样子,而是长发及腰、肌肤如雪,完完全全是变形女妖的形貌,她长而尖的手指猛然穿透菲尼亚斯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脏。 “我的,我的。”她的眼中溢满了对于魔力的渴望,以至于完全没发现海登又进来了。 在她即将吞噬掉原主人的心脏时,一道剑光闪过她的喉咙,下一刻,她的头掉了下来。 还捧着菲尼亚斯心脏的身体软软倒地。 海登的目光扫过女妖,在菲尼亚斯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卷起手套的一角,看了眼手腕上的皮肤。 黑色符文依然在汹涌地流动。 果然如他之前所料,小时候那个给他下咒的人不是菲尼亚斯。 他重新带好手套,收好卷轴,拿起菲尼亚斯椅子旁的法杖,如来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堡。 吸魂鬼仍在巡逻,对这个房间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第34章 又是一场秋雨, 天气变得更加凉爽。 远处的山峦在这周开始显现出缤纷多彩的颜色,绿色、黄色、橙色、红色逐渐分出层次,在秋日晴朗的蓝天之下,像是一副美丽的油画。 但今天所有色彩被笼罩于雨雾之下, 透过半透明的灰色雨雾,只能看到深浅不一的黑色墨团。 罗斯双手撑着下巴,看着店外空荡荡的街道,叹了口气,今天注定又是没有太多营业额的一天。 渐渐地, 她闭上眼睛,双手平放, 脑袋垂下去,开始打起了盹。 突然,叮铃铃的门铃响起,罗斯猛地坐直身体,习惯性地打着招呼:“欢迎光临!” 进来的是个一身黑衣的家伙。 就现在的气温而言,他将自己包裹得过分严实了,全身上下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和一点指尖。罗斯上下打量了一下他,那身黑衣已经有些破旧了,她心里大概有了数:估计是刚来格林戴尔的流浪汉,觉得这家店售卖的东西看上去很新奇,就进来看看。 她很熟悉这样的顾客, 好点的只是看一看, 看到价格后自己就走了;烦人点的会问东问西,有的还上手去摸,然而想让他们从钱袋子里掏出一个子儿是不可能的。 罗斯又趴下去继续打盹,希望这位客人不要再来烦她。 然而事与愿违。 “请问, 这个玩具真的能自动弹奏乐曲吗?”流浪汉发问。 说明不都摆在旁边了,自己不会看吗?罗斯腹诽。 她正懒洋洋直起身,在心里打着底稿如何应付这个流浪汉,就听到莉兹走了过去,语气快活地招呼道:“是的,先生,这套陶瓷玩具加入了能量转化的魔法,只要晒晒太阳,它就能演奏半天,整套玩偶包含五种乐器,会弹三十支经典乐曲,相信您一定会喜欢它!” 罗斯重新伏案下去,莉兹是店里新来的小姑娘,还不懂得看碟下菜的道理,遇见谁都充满热情。没关系,再过段时间她就会自己明白,有些人是不值得浪费时间去多看一眼的。 莉兹双眼含笑,看着凑近了观察玩具的客人。 客人抬头,莉兹不由注意到他的双眼极为漂亮动人,她的脸腾地红了起来,刚想说些逗弄男人们的俏皮话,就听他不确定地问:“你觉得女孩子们会喜欢这种玩具吗?” 那是当然!她心里大声呼喊,要不是这套玩具能顶她五年的工资,她倒真的想自己拥有一套。 但表面上,她只是轻轻点头,脸上维持着专业的笑容:“您是想送给家里的女性亲戚吗?她多大了。” “我想送给我的妻子,她嘛,大约和你差不多大吧。” 莉兹有些讶异,看这个客人清澈的眼睛,再加上他的声音,估计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他竟然已经结婚了吗?这个时代不像过去,二十岁前就结婚的人已经很少见了。 她收起本来想好要说的俏皮话,很正经地点点头,回到完全专业的服务态度:“是的,我相信您的妻子会喜欢这件礼物的,整套玩具的陶瓷是富有经验的东方工匠手工制作,合奏乐曲也是经过精心调试的,您可以听听看。” 罗斯听到这里,心里更无语了。 转念一想,算了,就给这流浪汉一点恩惠,让他听听这个一辈子买不起的玩具的声音吧。 “有《花之圆舞曲》吗?” “当然。”莉兹转动发条,五个玩偶先后启动,开始合奏《花之圆舞曲》。 身穿黑衣的客人用脚轻轻打着节拍,一曲演奏完毕后,他看向莉兹:“我要它了。” 罗斯心里笑了一下,想着小伙子你都不问下价格就这么豪横地说要的吗?这可不是你们乡下随处可见的大南瓜。 莉兹欢快地点点头:“好的,先生,这套玩偶售价一千金币,请问您是付钱还是支票?” “支票。” 罗斯直起身子,怀疑地看向那个流浪汉,他真的懂什么是支票? 接着就看到他掏出了一张书面凭证,问莉兹:“有笔吗?” 莉兹将羽毛笔递给他,流浪汉飞快地在纸质凭证上刷刷刷地书写着什么。 签完名后,他将凭证递给莉兹。 “好的,这款玩具免费配送,格林戴尔周边十公里内都能送到,请把您的收件地址也留一下,这位……” 她猛地顿住了,重新开口时声音有些奇怪,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 “海登·德莱文特先生,”莉兹有些不自然地小声又补了一句:“王子殿下。” “你好,”海登随意地回答了一声,他在莉兹刚刚递过去的空白纸上写下了仙湖庄园的地址,写完后递给莉兹:“麻烦包装得好看点。” “当然。”莉兹回头看了眼罗斯,发现她也是目瞪口呆的模样。 这样看起来就一点也不专业了,莉兹稳定好心绪,清了清嗓子,重新转向客人:“我相信您的妻子会对这件礼物爱不释手的,先生。” —— 诺拉喝完一杯牛奶,准备去莱温斯敦。 夏博的牛奶有种奇怪的腥味,诺拉最开始问过管家,管家回答说那是因为牛奶很新鲜的原因。诺拉捏着鼻子喝完几顿后,居然慢慢喜欢上了这种味道。 今天是个周六,学校不上课,诺拉直接去了图书馆,打算找找驯龙相关的书籍。 在凯瑟布兰迪时,她驯龙失败了,但她暗中记住了那里的入口,并暗自下定决心等找到方法了她一定还要自己再去一次。 虽然冰原狼军团骁勇善战、训练有素,但诺拉不信如果再加上魔龙的战力,三国军队还无法与之相抗。 因为下雨,图书馆除了诺拉没有别的人,她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翻了一本又一本的书,其中提及驯龙的书有三四本,可要命的是,每本里面提到的驯龙方法各不相同。 有一本说,要猛虎一样盯着它,直到对方屈服。 另一本说,要和龙建立联系,可如何建立联系那里,全是诺拉不认识的古代字符。 还有一本,说要偷偷爬上龙背,龙脊柱上有个突起,按下那里,就像按下了某种开关一样,会让龙从此听命于你。 到底哪本书说的是对的?诺拉有些抓狂,此刻恨不得能够通灵,好去问问古代的龙骑士们。 几本书看得她有些头痛,将书放回原位后,她找了本故事书,打算随意看看,放松心情。 一打开,正好就是卡宁家族祖先的故事。 美丽的精灵梅芙爱上了勇敢的奥利弗,他因为杀死一只祸害村庄的吸血鬼受到诅咒,梅芙用自己美丽的金发为他织了一件马甲,并注入祝福的咒语。只要穿上这件马甲,勇敢的奥利弗便不再受诅咒的困扰。 诅咒……诺拉想起了海登的诅咒。 她从未见过那样强大的诅咒,但是,似乎又透着一种保护魔法的气息,令人捉摸不透。 诺拉单手撑着头看向窗户,雨点敲击着玻璃,凝成一滴滴大颗的水珠,诺拉看着水滴流下,发起了呆。 她的中指猛地跳动起来。 诺拉一惊,发现金色丝线正从中指流泻而出。 埃尔文之光已经许久没有动静了,她几乎快要忘记身上还有这个魔法的存在。 可现在它为什么会冒出来呢?难道是因为她刚刚想起了海登,并且认真地思考他身上的诅咒到底是什么? 诺拉将手按到大腿下,衷心希望它不要再发神经,但她的意识却开始涣散了。 不要是现在,不要在这里! 她猛地掐了自己一把,然后双手紧握成拳,拼命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你为什么看起来要和你面前这本书打上一架的样子?”熟悉的声音在前面响起,然后,一束还带着雨滴的花朵轻轻放在摊开的书本前面。 诺拉讶异地抬头,对上一双星辰一样的灰色眼睛。 她呆呆地张着嘴,海登绕过书桌轻松地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翻了下诺拉面前的书。 “《安娜的故事书》,你在下雨天来图书馆,就是为了看这个?”他的语气中带着笑意。 诺拉用尽所有的控制力又四处看了一圈,确定了附近真的没人。 “你在看什么?”海登疑惑地问,也四处看了看。 在他转回头时,诺拉拉过他,摘下他的面罩,双手捧住他的脸,轻轻覆上了他的唇。 好舒服,像是行走在烈日下的沙漠里时突然天降甘霖,诺拉本来燥热不已的内心宁静下来,中指也不再狂躁地跳动了。 她松了口气,刚想退回去,海登一把环住她的腰,反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诺拉情难自禁地四肢发软,但她还是努力抬起了面条一样的双臂,推了推他的胸膛。 海登停下了。 “别,”诺拉双颊通红,声若蚊蝇:“在这里不太好。” 海登意犹未尽地用鼻尖蹭了蹭诺拉的脸颊,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明明是你先开始的。” 但他还是松开了她。 他正准备把面罩戴回去,诺拉握住了他的手:“不用,我在这里呢。你坐近一点,看这个故事。” 海登凑过来,两个人的头挨得很近,他能感受到从诺拉身上传来的温暖。 “你看,梅芙用她的头发编织出一件美丽的马甲,金灿灿的,有如黄金所制,接着,她双手捧着马甲,低声念道:愿光之恩赐,铸就汝途。从此,只要奥利弗穿上这件马甲,便一切诅咒都无法近身了。” 诺拉低声念完这句话,抬头看向他。 海登:“所以?” “我是梅芙的后代!”诺拉的眼睛闪闪发亮:“你身上带着小刀吗?” 海登从靴子旁抽出短匕首,递给诺拉。 诺拉将他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然后飞快割下自己的一小支头发,双手捧着它,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念道:“愿光之恩赐,铸就汝途。” 海登看着她,憋住笑。 诺拉瞪了他一眼:“给我一只手。” “怎么帮?” “手!”诺拉强调:“我要的是你的手!” 海登笑着将一只手递给她,诺拉把自己的发辫戴上去,打了个结。 “你现在松开我。”她说。 海登慢悠悠地四周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松开了诺拉的手腕——黑色魔纹没有出现。 他“咦”了一声,翻来覆去看着自己洁白干净的手,诺拉笑了笑:“看吧,我比你想象中还是厉害一点的。” “我可没有小看过你,在我心里中你是全大陆最厉害的魔法师,最珍贵的宝物。”海登说得煞有介事。 “你们格林戴尔的男人在说甜言蜜语这方面可真是天赋异禀。”诺拉感慨道,大学里那些男学生更是油嘴滑舌。 海登笑了笑:“你还要看多久?” 诺拉看了眼时钟:“走吧,马车这个时间差不多也该到了。” 他们一起把书收好,穿过空旷的庭院和草坪来到外面的大街,雨幕下的格林戴尔别有一番风味,越过一个低矮的街区,能看到浪潮汹涌的大海和纸船一样在海面上起伏的帆船。 等了一会,庄园的马车夫驾着马车准点到达大学门口,一个小时后,他们回到了仙湖庄园。 一推开门,诺拉就听到她很喜爱的一首《花之圆舞曲》的乐声从厅内一个纸箱中传来。 她疑惑地看了海登一眼,走到箱子前面,拆开了纸箱上的包装。 里面是一整套精美的陶瓷人偶,人偶们都穿着漂亮的裙子,有板有眼的演奏乐曲。 海登拉起诺拉的手,在中指上吻了一下:“我的公主殿下,真的很抱歉刚刚结婚我就有任务需要外出,请接受这包含了我的歉意的小小礼物。” “你的公主殿下原谅你了,”诺拉笑着反手牵住他:“你全身上下湿搭搭的,先好好洗个澡吧。” 他们一起来到二楼诺拉房间内的盥洗室,海登脱下衣服先去洗澡,诺拉在外面坐了一会,女仆拿来换洗的衣服,诺拉抱起脱下的那堆,准备递给女仆。 手指触碰到布料时,诺拉敏锐地觉察到一丝异常。 她向下摸去,在衣角处发现了异常的来源: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溅上的小小的血点。 女仆看着她:“有什么问题吗?夫人?” 诺拉摸了摸,是人类的血液。 她平静地将衣服塞给她,深呼吸一口:“没事。” 第35章 海登洗完澡出来时,诺拉正站在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的秋雨发呆。 她的情绪好像有些不对劲。 海登不明所以,走到诺拉身后,他本来想要环抱住她, 但想了想, 只是搂住她的肩膀。 “怎么了?” 诺拉抬手握上他的,轻轻在他拇指上摩挲几下:“没事,最近天气变冷了,今晚我想要你抱着我睡,可以吗?” 海登沉默片刻:“如果觉得冷的话, 我认为你更需要的是炭火或者热石袋,而不是我。”他的体温向来比普通人更低。 诺拉闭眼叹了口气, 无奈地看向他,海登马上改口:“我的意思是, 当然。” 他们安静地吃过晚餐,而后先是听了几曲陶瓷玩偶演奏的曲子,接着自己上手去琴房弹了几首。诺拉之前从来没有和海登四手联弹过,但实际弹起来却出奇地和谐。 海登的卧室换了全新的床品,到了睡觉的时间,他们并排躺在床上。诺拉感到身侧的床垫被微微压低,海登侧过身,伸出一只手抱住了她。 诺拉的身子猛然一抖, 转头看他。 海登无辜地眨眨眼:“不是你让抱的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 可是—— “真的好冷。” 海登放开了她。 诺拉叫来女仆, 往床上扔了好几个热石袋才重新躺下。 很奇怪,埃尔文之光下午还蹦跶不停,现在却是很消停。 “睡吧。”诺拉吹灭了蜡烛。 或许是担心自己会冷到她,海登没有再抱过来。 诺拉等了许久,海登的呼吸近乎无声,有几个瞬间,诺拉甚至开始思考他是不是还活着,但她很快打消了这种可笑的想法。 大约到了午夜,诺拉转过头,轻声问:“你还醒着吗?” 没有回应。 诺拉尽量不发出任何动静地悄悄挪出被子,光脚下床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她走到桌子前,拿起幻影,缓缓将剑拔了出来。 整个房间只有外面起居室亮着一盏烛火,微弱的光亮完全被希塔波雷钢所吸收。 诺拉举着剑,走到床边。 她还能记得前生这把剑刺透他胸膛时血肉绽开的感觉。 难道这一次他们又会走到这一步吗? 诺拉几乎能肯定,在他刚刚结束的任务中他杀过人,可为什么杀,杀了几个,她一无所知。 她时常觉得,他或许不是她想象中的天生坏种,可在看到衣角上的血点时,她又不确定了。 她持剑指向他。 冰冷的剑锋直指他的脖颈,然后向上抬了一寸,在他下巴上点了点。 “别装睡了。”诺拉说。 那双闭着的眼睛睁开了。 诺拉仍然用剑指着他:“我在你的衣服上发现了血点,是人血。” 海登坐起来,靠在枕头上,扶着额头叹了口气:“下次回家前得换身衣服,我记住了。” “几个人?”诺拉问,声音有些发抖。 海登看着她,过了许久,终于回答:“十一个人类,一个变形女妖,还有一些蝙蝠和影子。” 诺拉倒吸一口气:“十一个人类!你居然……” 她的手也开始抖了,但剑没有往前再送。 “原因。”等她平静了一些,她又问道。 “十个冰锋刺客,因为他们要杀我夺取幻影,我不想把剑给他们,只能反杀了。还有一个,是暗之法师菲尼亚斯。” “菲尼亚斯?”诺拉觉得很意外:“你杀了他?为什么?” 他们在前生不是同事吗? “他说想要我的眼睛做收藏品,我不想把眼睛给他,但他又不肯,所以我只能杀掉他。”海登握住剑刃,将其往下挪了一点,把脖子顶了过去:“我发过誓,我的眼睛是你的,我整个生命都是你的,你打算拿走它吗?” “你刚刚说的都是真话吗?” “我不会对妻子说谎。” 诺拉把剑收回去插回剑柄,放回桌上,然后她重新回到他身旁,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将头靠在他的前胸上。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这样的,”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孩子气,但她还是忍不住抽泣了:“我下午在你的衣服上发现了那个血点,然后我就很害怕,一直在想这件事。” 海登伸手抹去她的眼泪。 诺拉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你能不能保证……” 魔法禁制冲上喉头,让她无法说出原本想要说的话。 诺拉闭上嘴,叹了口气,只能改口:“永远陪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 “我保证。”海登顿了一下,捧起她的脸,轻柔地吻上了那抹泪痕。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诺拉想。无论是黑女巫、菲尼亚斯或者其他任何人,她都不希望他们得到他的眼睛了。 —— 诺拉、海登和路易、霍莉约在海登回来后的第二个周日见面。 这是个晴朗的日子,持续了近一周的秋雨在周四时停了,这个周日天气晴朗,停雨后气候也变得舒适宜人起来,他们在琥珀港旁边的一家酒馆碰面,进去时酒馆中已经坐了不少人。 “王子殿下!”有个头发灰白、身材干瘦的老头一眼认出了路易,他大喊:“冬天又要到了,今年会有免费的炭火发放吗?” “会有的,先生,放心吧,今年又发现了一个大煤矿,我们不会让夏博公民在冬天受冻的!”路易笑咪咪地回答。 其余的客人纷纷发出喝彩,朝着路易举起杯子。 诺拉十分感慨,她早就知道路易在这个国家很受欢迎,现在看来,他实际受欢迎的程度可能比她原本想象的还要深。 四人走到柜台前,身材丰饶的老板问路易:“还是金多丽葡萄酒?” “是的,两杯,”他说完转向诺拉和霍莉:“女士们要什么呢?” 诺拉要了杯蜂蜜酒,霍莉则要了杯蛋酒。 他们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下,外面的港口碧蓝色的海面上停泊着许多船只。 琥珀港是大陆靠北的位置上有名的不冻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就算格林戴尔被雪掩埋了,这个海港还是能维持运转。 琥珀港每年的船舶吞吐量极为可观,不仅仅是商船,还有一代又一代的航海家满载物资,想要穿过风暴之海,抵达丰饶富庶的东方国度。 这个传统起源于古代数学家贝塔的推算,他发现相隔甚远的两个地方树木的影子夹角没有形成同样的角度,于是推断他们生活的地方是个巨大的球体,经过精密的测量和计算,他甚至推算出了这个球体的周长。 想走陆路去往东方是件很困难的事情,于是航海家们依据贝塔的测算,推测从海上走也能到达东方。 一千多年来,想要横渡风暴之海的航海家数不胜数,可它实在太大,也太变幻莫测,至今还无人成功过。 今天的琥珀港也很繁华,水手们搬着货物在船上上上下下,修理工维修船舶的叮当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老板端上了酒,路易抿了一口,问霍莉:“在莱温斯敦还好吗?” “非常好!”霍莉显得非常开心:“我学到了很多新东西,比我自己之前死读书多多了!” “很好,”路易满意地点点头:“如果有什么不便的地方,一定要跟我说,毕竟最开始是我建议你过来的,如果你过得不好我会觉得很愧疚。” “完全没有!”霍莉还是那副快乐过头的样子:“我真的过得很好!” 路易看着她,突然拿出一张个人汇票。 “我还是不放心,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过几天我要外出巡游,顺便散散心。我给你一张一千金币的汇票,期限六十天——”看到霍莉似乎要反对,他马上补充:“不是送给你的,只是以防我外出的这段时间你遇到什么事情我照顾不到,你是我带来格林戴尔的,我需要对你负责。要是用不着,你不要去提,它过期了会自动作废的。” “那不用这么多钱。”霍莉还是想制止他。 “没关系的。”路易态度坚定地写上了金额,将个人汇票递给霍莉。 “谢谢,”霍莉接过来,小心地收好,夹在她随身带着的本子里:“也希望你巡游路上一切顺利。” 路易笑了笑,又转向海登:“还有你,这段时间不外出了吧?” “暂时不用,怎么了?” “有两个公务,你帮我完成。不许提反对意见!你得在公众面前多露脸,这样他们就不会一看到你就说什么不详、被诅咒者之类的话了。” 海登叹了口气,知道无法拒绝来自哥哥的关爱,就直接问道:“什么公务?” “下周一会有人把详细信息送到你手上的。” 海登点点头,路易对诺拉叮嘱:“看着他,别出乱子!他真的需要洗去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言。” “我会的。” 他们又聊了一会天,到红霞漫天的时候才从酒馆出来。 他们沿着琥珀港走了很长一段路,一直走到了黄金沉船那里。 黄金沉船是德莱文特家族曾经资助的一家商船,因为风暴,刚回港就沉没了。当时的君主弗朗西斯下令不要打捞沉船,而是将它用魔法维持原样放在那里,任何走投无路的人都能去沉船里取走一枚金币,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慢慢的,船舱内的金币反而越来越多了。 首先,因为真理之石的限制,并非真正有需求的人不敢来这里偷东西,然后就是,很多人在度过最艰难的低谷后找到了人生的事业。在他们富有起来后常常会回到黄金沉船,往里面扔上更多的金币。 现在船舱中的金币已经比最开始时多了接近一半了。 路易掏出一枚金币,对准船舱扔了进去。 海登瞥了他一眼,往里扔了两枚。 “你真幼稚!”路易见状嫌弃地摇摇头:“还像个小孩子。” “在你面前我不能幼稚点吗?”海登反问。 他们都笑了,在入夜后带些凉意的寒风中沿着一条小巷离开了港口。 第36章 河谷镇位于斯文特郡的一处山谷下, 镇上的人在山谷中放牧、种植,冬天前去附近的森林里砍柴,这里商业不发达, 平时镇上能见到的全是熟面孔, 而这天,却来了两个模样奇怪的异乡人。 一男一女, 其中那个男的几乎把“贵族出身”写在脸上,年轻漂亮得像是油画里走出来的人物;女的年纪大一些, 身材极为高大, 镇上最高大的屠夫虽然比她更加健硕,但身高上还是比不上她。 他们在镇上停留了几天,每天的日常就是问问这里的物价、税收、福利,其余时间大多是在村道上散步,看着银色缎带般的普通从山上飞流直下。 “这里也不太正常, ”路易面色凝重地看着小路尽头的镇子:“人头税已经废除很久了,并且自从黑金煤矿发掘以后,连续三年的冬季全国都有定额配送的免费煤炭,这里居然还要收钱,虽然收得不多,可也很不正常。” “我知道, ”艾薇说:“我建议让地方检察官介入调查。” “我有种预感, 应该直接去找埃德蒙公爵, 但你说得没错, 按照正常的程序应该让检察官先来调查,那我们就准备过去吧。” 经过几天的路程,他们来到了地方法院。 斯文特郡的地方法院外观上来看十分宏伟,门廊上屹立着十根粗壮的大理石柱,石柱顶端有着精美的天使浮雕。路易和艾薇走入大厅,靠左边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接待员,路易走过去在他面前的台面上敲了敲:“你好,我需要见你们的检察官。”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有个热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路易!我尊敬的王子殿下,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路易转身,埃德蒙公爵身披华丽的貂皮斗篷,手中拿着黑木拐杖,笑容可掬地看着他。 “只是随处巡游看看,母亲常说,我不能对未来要治理的这个国家一无所知。”路易模式化地答道。 “真是尽职尽责,我相信您未来肯定会是一代明君!”埃德蒙公爵恭维道:“可是很不巧,最近这一带流感频发,几位检察官和法官都生病了,今天还在家休息着呢。” “那确实是很不巧。”路易淡淡地回答。 “不如王子殿下今天来我那边过夜,相信我家的厨娘不会让您失望的。” 路易和艾薇对视一眼。和路易的预感一致,他们还是先见了埃德蒙公爵。 他看向埃德蒙公爵,语气平淡:“好,那么多谢邀请了。” —— 海登没有想到过,自己有天会在一个地方这么受欢迎。 路易给他安排的第一个公务是拜访孤儿院,并给这里的孩子们送去一些问候礼物。 官方采购的物资是食物和过冬的衣物,海登和诺拉接到任务后,又自己去买了一些书本、文具和玩具,将几辆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朝着格林戴尔的孤儿院驶去。 下车后,院长已经等候在了门口,她热情地和诺拉握了握手,但却连海登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好像害怕会因此而沾上霉运似的。 海登也习以为常,越过她走进门,院长握着诺拉的手,感激地笑着说:“真的很谢谢你们能来。” “应该的,我丈夫一向是个很热心善良的人,”诺拉不自然地停顿了一下,又为他说了几句好话,然后转过身,指着后面的几架马车:“我们还自己给孩子们买了点东西。” “谢谢。”院长看了一眼海登的背影,又转向诺拉:“进来吧。” 海登一进门就被小孩子们包围了。 他们才不管诅咒不诅咒的,在他们眼里,身上带着诅咒说不定还是一件很厉害、值得炫耀的事情。 孩子们奶声奶气的,将雨点般的问题砸向他。 “你去过魔法黑森林吗?” “你斗过恶龙吗?” “安德鲁说你为了救一名公主,被沼泽里的巫婆诅咒了,每到月圆之夜会变成狼人,是真的吗?” 这就太离谱了。 海登低头看过去,一个卷毛的小男孩吮吸着手指,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看着他。 他俯下身,把手指从小男孩嘴里抽出来,说:“别吸手指,还有,别说傻话,我当然不会变成狼人。” 有个小女孩朝他行了个蹩脚的屈膝礼,羞答答地问:“王子殿下,您可以娶我做您的妻子吗?我发誓会永远爱您的!” 海登看了眼不远处的诺拉,她也正被一堆小孩子缠着,他摇了摇头:“抱歉,我已经有妻子了哦。” 小女孩竟然抽抽嗒嗒地哭了起来,海登有些头皮发麻,从旁边的仆从手里随意拿了个布娃娃的玩偶塞到了她手里,然后便飞快地走开了。 大一点的孩子们则显得稳重很多。 接过礼物后,他们会带着些拘谨地鞠躬致谢,然后安静地退到一边。 分发完礼物后,他们开始到处参观,看看孤儿院中的环境。 这个孤儿院八岁以下的孩子们住四人间,八岁以上则住双人间。除了清洁工、护工、厨师、守门人这些岗位以外,还有几名教师,用于给孩子们进行一些启蒙教育。 乖巧可爱一些的孩子会在八岁前就被领走,没人领养的可以在这里待到十八岁,之后就必须要离开了。 或许是因为希望被早点领走,这里稍大一些的孩子们身上都透着一股带着讨好意味的乖巧。 他们在活动大厅里陪孩子们玩了一会。 一个小男孩拿着新的笔记本,偏着头问诺拉:“为什么0不能做除数呢?” 诺拉耐心地给他解释:“因为除法代表我们将一个数分成多少个等份时,每等份是几,你看,”她画了十个苹果:“如果我们要将它们划分为五个等份,那么每等份有两个苹果就行了,如果我们说要把这十个苹果划成零等份呢?这个问题还有意义吗?实际上,我们是不能将苹果分成零份的。” 她自以为解释清楚了,小男孩又开始问:“为什么月亮会变形?” 诺拉扶住了额头。 他接着问:“为什么糖是甜的,柠檬是酸的?” “为什么木头漂浮在水上,石头会沉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 仿佛一个提问的永动机。 海登那边则省心许多,他正在给一个小女孩扎辫子。 小女孩看了旁边缠着诺拉的小男孩一眼,鄙夷地说:“木头能漂浮在水上,而石头会沉下去,是因为他们密度不同,或者排开水的重量不同。古代科学家已经证明过了,他真傻。” 海登被她小大人的样子逗乐了,问:“你真聪明,长大后想要做什么?想过去当个科学家吗?” “科学家当然不错,但我更想做个服装设计师,我能设计出真正美丽的裙子,”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一定可以的。” 诺拉坐了过来。 她看着海登扎头发的手法有些惊讶:“你如果有了女儿,她一定会爱死你的!” 海登带着笑意看她一眼:“这件事由你决定。” 诺拉抿唇,没说话,正好不远处有两个孩子为了一块积木打起架了,她站起身,冲过去,分开了他们。 —— 枯叶蝶是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她被扔到了格林戴尔的孤儿院门口,真理之石会惩罚偷别人东西的人,而对于随意遗弃孩子的父母却没有任何惩罚,这不公平,她想。 在孤儿院的生活说不上很坏,但也好不到哪里去,身边的玩伴一个接一个的被领走,千篇一律的食物,无聊的老师,狭小的活动空间,构成了她全部的生活。 后来,一个男人领走了她。 在孤儿院时,她能看书、写字、学一些无聊的知识,可来到养父家里后,等待她的就只有无尽的家务了。 他用于领养的财产证明是伪造的。 或者说,这个养父曾经确实拥有一些祖产,可这些祖产被吞灭于一场又一场的赌博,他领养她,是因为娶不到妻子,又想得到一个免费保姆。 有天晚上,枯叶蝶外出买面包,回家时发现门没关,她站在门外,听到养父在客厅和一个人商量她“第一次”的价格。 她放下面包,转身离开了这里。 再然后,一个老女人捡到了她,训练了她,女人是个赏金猎人,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登上赏金猎人前十的排行榜。 后来,这个愿望变成了枯叶蝶的。 枯叶蝶接任务时通常会避开格林戴尔,可最近的这个任务实在有些离奇,其他人也不太愿意接,于是她重新回到了这里。 听说曾经收养他的那个男人后来完全靠着黄金沉船中的金币过活,在一个晚上,因为饮酒过量,脱光全身的衣服后冻死在了雪地里。 这所孤儿院倒是休憩一新了,听说她来的这天王国的小王子也在这里执行公务。 枯叶蝶对政治上的事情不怎么关心,她来到自己住过的房间看了一眼,给现在住在这个房间的两个小姑娘送了些小礼物,小姑娘刚刚收到了王子和王妃送的文具和新衣服,正高兴着,枯叶蝶略显寒酸的礼物便没有得到太热情的回应,不过她倒也没有太在意。 出门时,她听到了院长的声音,比她在这里时听起来苍老了一些。 “我们打算把这里改装一下,变成一个画室……” 院长陪同着王子,正转过拐角,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枯叶蝶突然觉得有些好奇,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就看看那位被诅咒的王子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吧。这样想着,她干脆站在了他们要经过的走廊边。 一行人走过来,看到王子的脸时,枯叶蝶石化了一般呆在了原地。 他也立刻就看到她了。 陪同在王子身边那位美丽的王妃看到她时微微张大了眼睛。 王妃也认识自己吗?枯叶蝶疑惑。 但三个人最终没人说一句话,沉默地擦肩而过。 枯叶蝶站在街道对面等着王子出来。 反正她不等在这里,估计他也是会来找她的。 等到快天黑的时候,他们终于出来了,枯叶蝶看到王子、王妃和院长、员工一一握手告别,走出门后,王子将马车夫先打发走了。 枯叶蝶从靠着的墙上直起身,慢悠悠地朝一条小巷走去。 没过多久,身后有脚步靠近。 枯叶蝶转过身,海登和诺拉两个人一起跟过来了。 “我需要行个屈膝礼还是什么的吗?王子殿下?”枯叶蝶的态度显得有些吊儿郎当,她耸耸肩:“或者还是星尘,毕竟我更喜欢你的这个身份。” “真巧,我也更喜欢这个。” “好吧,星尘,”枯叶蝶看了眼诺拉:“你结婚了,恭喜,你的妻子很美丽。” “谢谢,”诺拉回答:“你现在看起来比上一次好多了。” 枯叶蝶怀疑地眯起眼:“上一次?我们以前见过?” “见过的,在黄昏小镇,那个时候你被吸魂鬼追杀,还不愿意交出和菲尼亚斯有关的那个任务。” 枯叶蝶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我就觉得你下颌线条有点奇怪,果然是画过妆了!” 她顿了一下,皱起眉问海登:“可你那个时候不是说她是你的客户吗?” 海登还没回答,她就鄙夷地说:“居然和客户谈恋爱结婚,你真没职业道德!” 海登十分难得地,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他咳了一声,转移开话题:“你来格林戴尔,是有什么任务?” 听到任务,枯叶蝶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一个真正邪恶的任务,其他人都不愿意接,觉得太不道德了!我把它接下来,是为了查清任务的发布人为什么要发布它。既然你碰巧还是个王子的话,说不定能帮我一起查查。” “可以,”海登问:“是什么任务呢?” “烧毁莱温斯敦图书馆四楼整层楼的藏书!”枯叶蝶声音低沉地回答。 第37章 塞维森家族的城堡唯于铁溪高地之上, 为了到达城堡,需要先坐马车经过遍布浅浅溪流的草原,再经由依山而建的小镇, 才来到城堡的大门。 下车步行时, 路易不由注意到整座小镇显得十分凋敝,此时刚刚入夜, 大多数房屋内却是黑洞洞的一片,似乎无人居住。偶有灯光亮起, 在路易一行人经过时, 门窗立马“砰”地关上,只留给他们一条空荡无人的小径。 “你们宵禁这么早吗?”路易问埃德蒙公爵。 “夏日结束了, 大家会早点休息。”埃德蒙公爵回答。路易和艾薇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有点不太对劲, 就算是冬天, 现在睡觉也过于早了。 穿过蛇一样蜿蜒的青石板小道,高度慢慢上升, 在一处视野极佳、能俯瞰草原的道路尽头,便是塞维森城堡的宏伟大门了。 “您的母亲和阿尔伯特第一次见面就是在城堡门口,后来他们都很喜欢站在这里俯瞰整个铁溪草原。”埃德蒙公爵介绍道, 路易的父亲阿尔伯特亲王是他的一个堂弟。在初升的冷月之下, 铁溪草原上的溪流像水银一样闪闪发亮。 路易转头问公爵:“你今天等在了法院, 是此前已经预见到我会来吗?” 埃德蒙公爵笑着回答:“是的,水晶球已经告诉了我您要到来的消息,我们已经做好所有准备了。” 做好所有准备了?什么意思?路易微微皱眉,他心底异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但他并没有很害怕。 拜强大的好运天赋所赐,路易从小到大顺风顺水,任何对他明面上的攻击或者暗地里的阴谋诡计都从产生过效果。因而此刻,他就算预感到埃德蒙公爵暗地里可能有什么谋划,也并不觉得担心。 他想起自己成年那天被母亲正式授予海洋之心勋章,认定为王储,埃德蒙公爵单膝跪地,向他宣誓效忠的情景。 不知道公爵大人此刻还记得那时的誓言吗? 走入城堡,埃德蒙公爵的大儿子约瑟夫也出来迎接他。路易看着他,想起了西尔维娅跟他说过的故事,或许,埃德蒙大人是想为这个身为混血玛格伶、从而无法继承家族大儿子谋划什么利益? 他们一同走入城堡,丰盛的晚宴已经准备好了。 入座之后,埃德蒙先朝路易举起了杯子:“为了女王的健康和国家的荣耀!” 路易也举起杯子,艾薇不动声色地伸手按住他,埃德蒙狡黠地眨了眨眼,先喝完一杯酒,艾薇这才松开手。 放下酒杯,埃德蒙公爵开始说起了他的女儿:“我听说了西尔维娅的那件事,实在是抱歉,她有时候脑子不太清楚,但她性格不坏,我希望你们之后还能做朋友。” 路易语气平淡地予以反驳:“西尔维娅当然性格不坏,脑子也很很清楚,我们从小就是好朋友,以后也会一直是好朋友。”他顿了顿,朝约瑟夫瞥了一眼:“西尔维娅的天赋很强大,是塞维森家族绝佳的继承人,我相信我们以后也会合作得很愉快。” 约瑟夫听到这句话并未显得忿忿不平,埃德蒙公爵也只是干巴巴地哈哈笑了几声,然后他问:“海登王子最近怎么样?他和赫诺里恩王妃还好吗?” “承蒙您的关心,我弟弟和他的妻子如今非常幸福。还有,你们预言中的血月之夜事件并未发生。所以我希望以后对于我弟弟的事情,你们可以适当多保持些沉默。” “当然,预言也并非总是正确的。”埃德蒙公爵抿了口酒,然后问道:“王子殿下今天去法院找检察官,是想调查什么事情呢?” 路易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擦手,回答:“税收。” 埃德蒙公爵问了句“什么?”,路易继续说了下去:“在暮夏之时我去过您封地中的冰封镇,偶然发现那里的税收和夏博税法规定的水平有一定出入,前几天我又到了您封地中的河谷镇,那里同样有些税法范围外不必要的税收。出于公正客观的原则,我希望本地司法系统可以介入调查。” 夏博当下重要政治基础学说——三权分立学说最早在玛蒂尔达女王时期提出,并形成了雏形。夏博的三权分立,基石分别是王权、司法和国民议会,但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从玛蒂尔达的年代一直至今,三大权力机构发展得并不均衡,没有达到相互制衡的初衷,但总体而言还算公平。 国民议会本来应该掌握在平民和无产者的手中,可现在议会中的席位已经极大程度上被贵族把持,对于王权的制约力不大。相比较于国民议会,司法机构的地位却是稳若磐石,或许是因为洛克特兰传统和真理之石的加持,夏博对于司法体系有着自上而下的高度尊重,国家法院七位大法官的地位不逊于任何女王或者国王。 全国各类案件调查和刑罚的权力均掌握在司法体系手中。因此别说是路易了,就算女王本人发现了税法执行过程中的漏洞,也需要经过检察官调查后才能对当地治理者发起诉讼。 埃德蒙公爵慢吞吞地说:“哎呀呀,尊贵的王子殿下,我这么大一片封地,无论是给民众提供教育、医疗,还是修正道路,发放食物煤炭,都是需要钱的呀,您难不成认为,我像您一样幸运,只要动动指头,钱就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 路易面色平静地反驳:“埃德蒙大人,国家的税收经过严密计算,能够覆盖基本公共支出,而且如果您封地上的人们真的穷困到吃不起饭、用不起煤炭的地步,格林戴尔也不会坐视不管的。”他切开一块牛排:“不过没关系,我们在这里辩论也没用,我相信检察官会就这件事给出客观公正的调查结果。” 埃德蒙猛地放下酒杯:“您是不是觉得我在剥削我的人民?不,您无权这样指责我,任何伟大的事业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们现在要从裤兜里多掏几个板子给我,将得到的却是一个更平等、更光明的未来!” 艾薇皱眉问:“什么伟大的事业?埃德蒙大人,您现在看起来精神状况似乎不大好。” “觉得我疯了吗?王子殿下,艾薇爵士,”埃德蒙站起来,走到路易身后,双手扶住他的椅背,俯下身:“不,你们对那个光明的未来一无所知。路易王子,给我一点你的血,德莱文特家族的血,我会向你证明……” 艾薇猛地站起,埃德蒙的手被她轻易拧开,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艾薇将他的手甩开,力度之大让他整个人摔倒在地,她冷冷地说:“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种疯话,我不会让王子在这里流哪怕一滴血!” “只要一点点,一两百毫升就够了,”埃德蒙慢慢坐起来,眼睛像狗盯着骨头一样盯着路易:“你甚至不会很疼。” “你真的疯了!”路易站起来离他远了点,他突然觉得埃德蒙在现在如此疯癫的情况下还能说出一两百毫升这么精确的度量有些好笑,他补充道: “如果为了救人,我不会吝啬我的血液,但是现在,我一毫升也不会给你。” 路易想起来冰封镇的那个米勒老爷也说过要他的血献给女神,这次埃德蒙公爵更是挑明了要德莱文特家族的血,他们想要完成的是同一个仪式吗? 但眼下的情况容不得他去慢慢调查,路易朝艾薇递了个眼色,接着对约瑟夫说:“照顾好你的父亲,他精神似乎有点问题,我们先走了。” 约瑟夫此时的表情也十分诡异,他的头低着,眼睛却向上翻,露出下半边的大半眼白盯着路易:“我建议您还是留下来过夜吧,为了女神。” “我不想为了你们的女神留下来。”路易说,这时,餐厅的门被打开,外面是全副武装、甲胄加身的卫兵们。 艾薇拔出剑,挡在了路易身前。 路易一向和善的脸现在也完全冷下来了,他问埃德蒙:“看来今天你们是打算动真格了?” 埃德蒙笑得狰狞:“艾薇爵士武功盖世,你的天赋不容小觑,所以这次,我们可是好好做了准备的。”他就坐在地上的姿势从餐桌下滚到另一边,对着他的卫兵下令:“杀了艾薇爵士!活捉王子!为了女神!” 卫兵们冲了过来,艾薇爵士猛地大吼一声,声量大如惊雷,气势壮如雄狮,她挥剑迎战,重剑砍在当前一名卫兵的前胸,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路易不知道埃德蒙为了捉到他而精心炮制的盔甲到底是怎样的,但那名卫兵在此一击后还是一声不吭倒了下去,仿佛身上穿的和普通盔甲也没什么不同。 艾薇爵士没做丝毫停留,继续挥剑砍向下一个卫兵,若非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有人手握如此重剑的同时还能像猎豹一样灵巧。整张餐桌马上被砸得稀烂,埃德蒙的盔甲显然在王国第一骑士的武力压制下毫无用武之地。艾薇爵士毫不费劲地挥砍重剑,砍瓜切菜般砍倒一众卫兵。 路易全神贯注地看着艾薇,艾薇爵士武功盖世,可对方人很多,他有些为她担心,因而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埃德蒙和约瑟夫悄悄使了个眼色,朝后一挥手,那里也有埋伏的卫兵。 毕竟没穿护甲,艾薇爵士手臂上开始出现零星血痕,一名士兵的剑擦中她的左臂,艾薇狂怒地转身,一个横扫,连头带着头盔砍飞了那名卫兵的头。 因为是出于自卫的反杀,真理之石没被触发,路易松了口气。但下一刻,头颅朝路易飞来,他向左边闪开,刚好有人从身后想抓住他,被他这么一动扑了个空。 但路易因此也发现了身后的卫兵,他嫌弃地皱眉:“离我远点。” 但旋即,他感觉到从脚底传来一阵抖动。 “你感觉到了吗?”路易暂时忘记了当下的情境,问那名卫兵。 “什么?”卫兵被王子突然这么一问,也是莫名奇妙的。 路易还没来得及回答,整个地板猛地颤动了一下,卫兵所站的位置裂开一条大口,卫兵的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抓了一下,随即便向下坠去,掉入裂缝中。 整个地面开始持续不断地抖动,路易觉得自己就像是煎锅里的鸡蛋一样翻来覆去的抖动,整个人都站立不稳。卫兵们也纷纷停下了攻势,想要稳住自己的平衡。 很快,天花板在剧烈的摇晃下被撕裂开,大块石头砸向地面,精准地把每一个埃德蒙的卫兵砸晕过去,路易勉强站稳,转过头却看到艾薇爵士不知为什么倒在了地上。 他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也不顾能不能站稳了,连滚带爬地朝着艾薇那边走去。艾薇躺在一片碎石上,身上没有明显被砸中的痕迹,但嘴唇变成了青紫色。 埃德蒙被一块大石头砸中了腿,此时倒在艾薇爵士不远处,他想将腿从石头下拔出来,却没有成功,他看着路易毫发无伤、光洁得像是鸡蛋壳一样的皮肤,冷笑了一声:“我的卫兵们剑刃上都涂了特制的毒药,哪怕最轻微的擦伤也会将毒素送入血液,想要你的骑士活命吗?伸出手腕来……” 路易不耐烦地瞥了他一眼,语气冷淡:“闭嘴吧你。” 他话音刚落,埃德蒙头顶上几根松动的螺丝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铁制吊灯的重量,掉落下来,刚好砸在埃德蒙头上,将其砸晕过去。 路易看到身旁不远处有把埃德蒙卫兵的铁剑,连忙将其拿过来,深吸一口气,把剑刃放在掌心。 他闭眼,刚打算划破自己的手掌,地面又是一波剧烈的抖动,路易整个身子被扔了起来,又掉落在一张倒下的软椅上,铁剑也没拿稳,脱手飞了出去。 一个圆柱形的黑色小瓶子不知从哪里掉落下来,沿着断裂的倾斜石板,撞在一块石头上改变了角度,朝路易滚了过来,咕噜噜一直滚到他的脚边。 第38章 艾薇十岁时是个表面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女孩,身材算不上高挑,体格算不上健壮,事实上,她还有些面黄肌瘦的。可在这时,村里已经没有哪个讨厌的小孩打得过她了。 她帮小伙伴佩缇娜打倒了讨人厌的铁匠的儿子,抢回了她的布娃娃。她们沿着如画的乡间小道一起回家,将西沉的落日甩在身后。 佩缇娜满眼崇拜地对艾薇说:“你刚刚好厉害!以前还没人这样狠狠地教训过戴蒙呢!我觉得你可以当骑士,王国最厉害的骑士!” “是吗?”艾薇憨憨地一笑, 摸了摸脑袋:“我可以吗?” “当然!”佩缇娜肯定地回答, “我的感觉一向很准,每次我觉得我惹祸了,妈妈准会揍我。” 艾薇于是深信不疑。 佩缇娜抬头看向遥远的天边:“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你能生活在格林戴尔呢!” 在两个乡野田园间长大的女孩眼里, 遥远的王都格林戴尔是遍地都是黄金的梦想之城。 “如果我去了格林戴尔, 一定把你也接过去!我们可以一起捡金子!”艾薇兴致勃勃地说。 两个女孩在一路的欢声笑语中朝家里走去。 到家后,艾薇马上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妈妈向来不喜欢艾薇在外面打架, 但也没有过多约束过她。可这天,听到艾薇自夸可以成为王国最厉害的骑士时,妈妈突然爆发了。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不要想那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女人就该好好待在家里,而不是跑去战场上!会打架算什么本事?你像那些淑女一样,好好学学礼仪、绣花,做好家务,以后能嫁个好丈夫,这比什么都强!” 艾薇哭了。 妈妈把针线筐往艾薇手里一塞,语气严厉:“我昨天教过你怎么绣玫瑰纹样,今天绣不好不准睡觉!” 艾薇低下头穿针引线,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妈妈坐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不知道多晚,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此后的几年里,艾薇没再跟任何人打过架。母亲教她绣出精美的纹样,做出美味的菜肴,将家里收拾得整洁舒适。艾薇常常会在母亲睡着后偷偷溜出去,在月光下挥舞着树枝,和空气对打。 有天晚上,守林人马修发现了在小树林里瞎比划的艾薇,马修以前是个骑士,后来严重的风湿病让他无法在马上拼刺,也无法再与人比武,于是他在林子里自己搭了个房子,守卫着村庄的边界。 艾薇是某天晚上在小树林里面挥砍树枝时遇见他的。 马修和艾薇一样拿着树枝和她比划,将他在过去的经验中总结的战斗技巧尽数教给了她。 后来,他们还会一起在小树林里打猎、在小河里抓鱼,艾薇爬上马修无法再爬上去的大树,将树上美味的野果摘给他。 在一个寒冷的冬夜,马修爵士生好炭火,进屋睡觉,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老骑士把他用过的盾牌和剑留给了艾薇。 出乎艾薇意料的,妈妈没有扔掉老骑士留给她的遗物。 第二年春天,从南方来了个从亚拉铎过来的年轻药剂师,药剂师模样不错,村里很多女孩喜欢他。但在一个温暖的暮春之夜,是艾薇吻到了他的唇。 这个秋天,她在药剂师在当地圣堂中举办了婚礼,过冬之后,艾薇带着微薄的嫁妆,和药剂师一起穿越黑森林,去到了他的家乡定居。 艾薇像周围所有结了婚的女人一样,每天待在家里,把家禽喂得饱饱的,把家具擦得一尘不染,把每件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并缝补好破洞了的地方。 家里十分温馨舒适,但艾薇总觉得心里有块地方空荡荡的。 在艾薇对这短短一两年发生的事情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她怀孕了。 她的体质本来就健康强壮,药剂师也给她精心调制了各种滋补药水,女儿维奥莱特很顺利地降生了。 药剂师资历不深,天赋也算不上高,收入还比较微薄。为了养活孩子,艾薇每天出去给别人洗衣服,回家后像周围所有结了婚的女人一样,将自己的收入交给丈夫。 维奥莱特三岁生日时,看上了商店里一条漂亮的小裙子。以前她的衣服都是艾薇旧衣服改的,要么就是捡了村里大孩子的衣服来穿,可那天是维奥莱特的生日,艾薇想满足女儿的小心愿。 于是她去店里找药剂师要钱。 药剂师不在店里,老板让她去村里的酒馆找找。 艾薇去到了酒馆,一打开门,一股潮湿的烟味便混杂着酒味扑面而来。 艾薇在一张牌桌前找到了药剂师。 她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表示需要一些钱。 “怎么了?”他压低了声音问艾薇。 艾薇告诉他今天女儿生日,想给她买条裙子。 药剂师疑惑地问:“维奥莱特不是有衣服穿吗?本杰明爵士才给了几条他小女儿穿过的旧裙子啊!” 艾薇看了眼药剂师面前牌桌上摆的一小堆钱币,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平,但她还是语气尽量平稳地说道;“维奥莱特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今天是她的生日,我想尽量让她过得开心点。” 药剂师有些不耐烦了:“我们又不比那些有钱人家,小孩子长得快,哪有钱天天给她买新衣服,你别胡闹了!” 艾薇看着药剂师因为怒气而微微扭曲的面容,开始觉得他有些陌生。 她于是放弃了平心静气地说服他,而是一把拿起药剂师面前的几枚钱币。 药剂师猛地站起来,蹬着艾薇:“你干什么!” 艾薇满眼失望地看着他,说:“我不要你的钱行了吧?我在外面洗衣服的钱都给你了,我要把我自己的钱拿回来给维奥莱特买!” 牌桌上其他几个男人都哄笑起来:“女人哪有自己的钱!” 在这里,女人的所有财产,包括她自己,都是完全属于丈夫的。 药剂师抓住艾薇的手腕:“你把钱放下!” “我说了我要拿走我的钱!”艾薇大喊道。 一个络腮胡子的男人贱兮兮地笑道:“你家婆娘欠点管教了。” 药剂师盯着艾薇,又厉声说了句放下。 艾薇没回答,只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药剂师突然一个巴掌甩在艾薇脸上,将她的头打偏到一边。 旁边的男人们哄堂大笑:“这才对嘛,女人们总是忘记谁才是一家之主,有时候就得给她们点颜色看看,她们才想得起来。” 艾薇转过头,令药剂师突然有些不安的是,被扇了一巴掌,她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畏惧,一点也没有,她此刻眼底的冷意让他想起了夏博的雪。 “结婚时我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千万不要对我动手?” 药剂师心虚地张了张嘴,没说话。 “你猜猜这是为什么?” 艾薇问完,双手突然向后一拧,药剂师的手臂上传来剧痛,然后她举起他,药剂师像个提线木偶一样飞过几张桌子,重重砸在地上。 牌桌上其他几个男人纷纷站起,艾薇没有废话,只用了几秒钟就让他们全部躺下了。 她拿起牌桌上药剂师的那堆钱币,看向在地上痛呼的丈夫,沉睡已久的某些东西开始在她体内苏醒,一种极度的愉悦感传遍四肢百骸。 走出酒馆,艾薇去商店里买下了那条裙子,回家给维奥莱特穿上,然后拿起马修爵士的剑和盾牌,走出了家门。 她已经受够了,妈妈是错的,她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家里获得幸福,她的女儿也绝对不能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 药剂师带着一堆人追了过来。 “放下维奥莱特,她是我的女儿!不是你的!” 多么可笑,在亚拉铎,孩子是母亲生下来的,但孩子的所有权却属于他们的父亲。 艾薇放下维奥莱特,左手持盾,右手执剑,如山一般挡在了女儿身前,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血液中熊熊燃烧。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没敢发动攻击,他们很清楚,自己的拳脚只敢挥向弱者,而现在眼前的这个疯女人显然不是个弱者。 艾薇单手抱起维奥莱特,用剑指着那群人,大步离开了她居住了好几年的这个村庄。 她要回到夏博。 夏博和凯恩之间的黑森林是两国的天然屏障,森林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危险,只有一条官方开辟的小路比较安全,可是想要从这条小路去往夏博,需要事先申请,夏博那边下发通行证后才能通过。 艾薇带着孩子,无法去申请通行证,要是亚拉铎的当地事务官知道了艾薇带走了本该属于她丈夫的孩子,肯定会把维奥莱特扣押下来的。 她只能冒险自己穿越黑森林了。 艾薇用一根布条把维奥莱特绑在背上,手里拿着剑和盾牌,向森林深处进发。 很快,头顶的树冠完全合拢,明明还是白天,光线却十分昏暗。林鸟的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如魔音般让艾薇昏昏欲睡。 艾薇想着背上还背着女儿,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一天过去了。 艾薇找到了一棵能被月光照到的大树,爬上粗壮的树干睡了一晚,第二天继续背着女儿朝着夏博的方向进发。 好几天过去后,黑森林中的景象一成不变,母女两人每天靠吃野果、喝山涧里的水过活,晚上睡在大树的树枝或者高处的空地上,艾薇倒是没什么,维奥莱特则明显有些撑不下去了。 她发起了高烧,嘴里说着胡话。 艾薇把维奥莱特抱到小溪边,用清凉的溪水给小女儿洗脸,可女儿仍然昏昏沉沉的。 她抱着女儿小小的身躯啜泣起来。 “原谅我,原谅我!” 艾薇吻着维奥莱特的小脑袋,她走的时候光想着如果将维奥莱特留在亚拉铎,她未来要面临的是砂纸一样充满无谓的苦痛的一生;可她没想到贸然将三岁的小女儿带入黑森林,可能立时就会要了她的命。 艾薇哭了好久,哭累之后抱着女儿沉沉睡了过去。 —— 有人在推她。 “夫人,请醒一醒,你不能在这里睡觉!” 是一双小小的手,又在她肩膀上推了推。 “夫人?” 艾薇睁开了眼。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看到了林中的仙子。 前面站着一个极为漂亮的小孩子,金色的卷发,花瓣一样柔软嫣红的嘴唇,苹果般淡粉的脸颊,湛蓝清澈的大眼睛关切地看着她。 看到艾薇睁开眼,小孩松了口气:“你醒了就好。” 小孩身量不高,声音充满童稚,看起来不超过十岁。艾薇坐起来,发现这个金发的孩子后面跟着一个更小的孩子。那个孩子比较奇怪,全身都包裹着黑色的斗篷,只露出来一双足以让星辰失色的大眼睛,那双眼睛周围被又长又翘、有些夸张的睫毛包围着,简直像橱窗里的洋娃娃。两个孩子乍一眼都看不出性别。 金发小孩对着后面那个孩子说:“海登,去打点溪水过来给这位夫人吧。” 海登,会用这个名字的,估计是男孩子了。 金发小孩转回头,问:“你为什么会在黑森林里?” 艾薇回过神,想起来自己的处境,她马上紧张起来:“我的女儿呢?” “别担心,夫人,”金发小孩马上说,“她发烧了,我给她吃了点草药,她现在睡得香着呢!” 艾薇看到维奥莱特小小的身子被平放在一块大石头上,马上跑过去,一摸额头,高烧已经退了。 她转回身,那个名叫海登的孩子用树叶折成杯子,给她递来一杯溪水,艾薇接过来一饮而尽。 “你们看起来还好小,为什么到黑森林里来?”她问。 金发小孩走过来,指了指海登:“我弟弟生病了,听说黑森林里住着一位女巫,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出来,她能治好我弟弟的病,所以我们来找她。” “你们的爸爸妈妈呢?”艾薇又问。 “爸爸已经不在了,妈妈……”金发小孩咬了咬唇,“妈妈不想要弟弟了。” 一股同情从艾薇心底油然而生,看海登包得这么严实,或许是得了天花,也可能是麻风病。这两种病都不太好治,花费还很大。她和药剂师所在的村庄里,得了这两种病的孩子经常会被他们贫穷的父母扔掉。 虽然狠心,但艾薇无法去责怪这两个孩子的母亲,父亲不在,就凭母亲一个人,是很难养活两个小孩的,更何况其中一个小孩还生了重病。 所谓的林中女巫,可能只是大人们编造出来的美好谎言吧。 金发小孩抬起头:“夫人,你的女儿会没事的,我们要继续去找林中女巫了。无论你要去哪里,祝你一路顺利。” 说完,小孩摘下不存在的帽子,行了个像模像样的绅士礼,看来也是个男孩了,见兄弟俩要走,艾薇叫住了他们。 “两个孩子在黑森林的太危险了,我陪你们去找那个女巫。”她说。 两个孩子没有拒绝,于是她跟他们一起走了。 随后,艾薇知道了金发小孩叫路易,路上无聊,虽然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听懂,艾薇还是说了她的故事。 说完后,路易拍着小小的胸脯,保证道:“来格林戴尔生活,我会照料好你的!” 那副小男子汉的模样逗乐了艾薇,海登则无奈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兄长的言行十分幼稚。 小孩子对森林里的一切都觉得新奇,有了两个哥哥的陪伴,维奥莱特的精神变好了不少。每遇到岔路口,路易就扔石头决定方向,艾薇觉得很奇怪,但后来知道治好维奥莱特的草药是他随手采的之后,她意识到这两个男孩估计不是什么贫苦单亲家庭的孩子,而是魔法家族的人,便不再质疑他的方法。 月圆之夜,他们来到一处盆地的边缘。 盆地中央有棵巨大的树,树叶在月光下舒展着枝叶,周围漂浮着淡淡的荧光。 路易惊喜地拍了拍海登,本来就还没变声的嗓子因为欣喜更加尖细:“看啊!我们成功了!你马上就会好起来了!” 两个小男孩快乐地击了个掌,艾薇也为他们感到由衷的高兴,但她马上想到一个问题:“我们怎么下去呢?” 盆地边缘很陡峭,并且下面还很高。 路易眼尖,指向不远处:“看!那儿有座吊桥!” 他们朝吊桥走去,正要上桥时,艾薇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传来异样。 海登似乎也感觉到了。 他走到一行人前面,将他们挡在后面。很奇怪,他的身躯那么小,比艾薇的腰高不了多少,但艾薇居然感到了一种奇特的安全感。 “怎么了?”路易问。 “有东西在向我们靠近。”海登回答。 艾薇提起小男孩的斗篷就将他放到了自己身后。 “别乱逞英雄!”她拔出了剑,对几个小孩安排道,“路易,你带着海登去那棵树上找女巫治病,别耽误时间,我就在这里,给你们守着桥的入口。” “可是……”海登显得有些犹豫。 “快走!”艾薇说:“我是大人,你们都要听我的!” 路易拉了拉海登的衣角:“走吧,等林间女巫治好你了我们就回来找艾薇。” “等等!”艾薇叫住马上要离开的路易和海登,指了指维奥莱特,“带上她一起过去。” 路易点点头,拉起维奥莱特的手,三个小孩子踏上吊桥,朝大树走去。 没过多久,森林的飘来奇怪的腥臭味,艾薇皱眉,举起了剑和盾牌。 “嗷呜”一声,一个像狼又像人的生物冲出森林,朝艾薇扑了过来。 它的眼中闪烁着凶光,毛发浓密,爪子尖锐,挥舞时扇起一阵腥风。 艾薇笑了一声,看了眼高悬于半空的明月,没想到竟然让她遇见狼人了。 她屈腿,下一刻弓箭般射了出去,剑光闪过,狼人的头被整齐地削下。 这才是我!艾薇兴奋地呼吸着,她已经迷路太久了,那个忙碌于院子里和灶台间的女人不是真正的她。 这才是她。 红光从密林中接连亮起,闪着精光,更多的狼人朝她包围了过来。 艾薇举起剑。 来吧!战吧! —— 三个孩子回来时,艾薇筋疲力尽地坐在桥头。 路易第一个冲过来,瞪大了眼睛:“艾薇,你怎么了?” 他环顾四周,捂住了口鼻:“狼人?艾薇,你还好吗?他们伤到你了吗?” “没有,”艾薇摆摆手,“我没事,不会变成狼人的,你们呢?找到女巫了吗?” 路易失望地低下头:“没有女巫,树上什么都没有。” 艾薇并不意外,她转过头看了眼海登,小男孩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头,维奥莱特一只手食指放在嘴里,另一只手轻轻牵住海登带着手套的右手。她抬起头,不明白这个哥哥为什么看起来非常失落。 “你会好起来的,”艾薇说,“唔,我之前那个没用的丈夫说过,所有的疾病,最后永远是你的身体自己治愈自己,那些药物啦理疗啦,都是辅助手段。他虽然经常说屁话,偶尔还是有一两句金玉良言的。” 海登朝她抬起头。 “我自己也可以治好自己?” “当然,”艾薇抚慰地一笑:“别信什么林间女巫了,你才是你自己最强大的救世主。” 两个小男孩听了她的话,不再像之前低落了,艾薇抱起维奥莱特,正要走时,路易叫住了她。 他拔出了她的剑,说:“艾薇女士,我认为你可以做一名骑士,公正无畏的夏博骑士。” 骑士?这个词语让艾薇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两个在夕阳下沿着乡间小路回家的小女孩。 艾薇的眼眶微微湿润了,她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别开玩笑,那些领主老爷们才不会册封我呢!” “那么我来册封你!”路易举起那把快有他整个人那么高的剑:“跪下来。” “什么?”艾薇眯眼。 “我是夏博女王埃莉诺之子路易·德莱文特,我将以王室的名义册封你。” 在淡淡的月光下,此刻路易看起来有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气势,艾薇不由自主地单膝跪地。 路易的手有点抖,但他还是成功将剑平稳地放在了她的右肩上:“艾薇女士,你是否愿意终身遵守骑士准则,忠于国家,保护人民,捍卫正义,打击邪恶;不畏惧黑暗和死亡,不挥剑向弱者;爱护妇孺,珍视荣誉;心如此剑,宁折不弯?” 艾薇喉头滚动了一下,敬畏地回答:“是的,我愿意终身遵守骑士准则,忠于国家,保护人民,捍卫正义,打击邪恶;不畏惧黑暗和死亡,不挥剑向弱者;爱护妇孺,珍视荣誉;心如吾剑,宁折不弯!” “那么,”路易说,“请以夏博王国骑士的名义起身吧!” 艾薇站起来,看着眼前这个还是个小不点的男孩。 “所以,你真的可以把我带去格林戴尔。” “当然啦!”路易自信地一笑。 在走出黑森林时,妈妈在外面等着艾薇。 母女对视一眼,走到一边讲话。 妈妈看了一眼路易:“你还是遇到他了。” “什么?” 妈妈慈爱地一笑:“艾薇,我对你隐瞒过一些事情,你从来不是什么野孩子,你的父亲是奥古斯塔家族的维塔尔,我虽然不知道父母是谁,却具备了魔法天赋,偶尔能做预知梦,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你也能算是个纯血魔裔。” 艾薇有些惊讶,母亲继续说了下去:“那个男孩,夏博的王子,我曾经梦到过,你……有一天会因为他而死去,所以我才阻止你成为一名骑士,”她顿了顿,“如果知晓这一宿命的结局,你还愿意坚持最初的梦想吗?” 艾薇握住了妈妈的手:“妈妈,在亚拉铎的这几年,我看到女人们在产床上死去,因病痛死去,还有的被丈夫活活打死——是的,那里没有真理之石的约束,打死妻子的丈夫只要编造一个谎言,便能逃脱惩罚。你难道觉得,那样的死法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会更幸福吗?” 母亲的嘴唇颤动着,艾薇继续说道:“我知道我的身体里流动着战斗者的血,我能感受到!妈妈,我绝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身为骑士,为了誓言手握利剑而死,那将是我毕生的荣耀!” 妈妈凝视她良久,终于拥抱了她,妈妈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吧,朝着你的梦想而去吧,原谅我曾想要束缚你的翅膀,尽管我早就知道你该属于天空。” 她松开女儿,笑着说:“现在让我好好看看我的外孙女。” 她们并肩走回去,两个王子在草地上陪着维奥莱特抓蝴蝶,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勾勒出温暖的金边。 过去的景象走马灯般一闪而过,艾薇吐出一口气,妈妈说的没错,这便是她的宿命结局。 “艾薇爵士!艾薇爵士!” 有人正在焦急地叫她。 “快醒醒!爵士!”有只手推了推她。 图像闪回,母亲拥抱了她。 “我早就知道你该属于天空。”母亲说完后,将她猛地向后一推,艾薇失去了平衡—— 下一刻,她睁开了眼睛。 一个已经长大成人的路易·德莱文特正低着头,满眼关切地望着她,她的头很痛,而他们旁边是一片碎石嶙峋。 第39章 艾薇的视线还有些模糊,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仿佛带着回响,她努力眨了眨眼,用手肘撑起身体。 路易扶了她一把:“要是头晕得厉害的话, 我建议你还是继续躺一躺, 现在已经安全了。” 艾薇四周看了看:“地震了?” 路易“嗯”了一声,“埃德蒙的人不是被砸晕了就是被地面的裂缝吞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 艾薇揉了揉有些发痛的眉心,手臂上细碎的擦伤处传来异样的痛感, 她的头脑清醒了些, 过去的经验让她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在剑刃上淬了毒吗?” 刚问完,她就看到身边有个黑色的小瓶子,瓶口是打开的,不远处的碎石堆里,躺着一把埃德蒙卫兵的铁剑。 艾薇一把拿起瓶子,看向路易:“这个……你怎么弄来的,你弄伤自己了?” 还没等路易回答, 艾薇便抓起他的手臂,仔细查看上面有没有被剑划伤的痕迹。路易很幸运,但他有时候会滥用自己的幸运, 为了给她拿到解药而让自己也中毒完完全全是他做得出来的事。 “我没受伤。”路易伸出手在艾薇面前晃了晃, “我刚拿起那把剑这个瓶子就自己滚出来了。” “那你还是打算伤害自己了!”艾薇伸出手, 似乎很想像过去路易还未成年时一样在他头上来一下, 但她最终没有这样做, 而是把他拉过来紧紧拥抱在怀里,“以后不许这样冒险行事了!” “好的好的,你放心吧。”路易被大力一抱有些窒息,挥动手臂让艾薇放松一些, 艾薇松开手,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完全没有听进去。 他们互相搀扶着从碎石堆中站起。 塞维森家族的整座城堡已经完全被地震夷为平地,受伤的仆人们大多坐在废墟中哀嚎,没有人去理会路易和艾薇,他们很顺利地走到了外面。 平坦的铁溪草原像是被狠狠挤压过的蛋糕,大地变得高地不平,而草原上原本安静流淌的河流现在看上去横七竖八的,像是错了位的拼图。城堡外依山而建的小镇受到的破坏看起来比城堡要小,居民们纷纷从家里跑了出来,看到路易,他们脸上浮现出一种奇怪的神情。 艾薇默默挡在了路易身前。 小镇居民们朝他们围了过来。 艾薇拔出剑,笑着说:“女士们,先生们,请冷静一点,别逼我向平民挥剑。” 看到艾薇拔剑,居民们没有再上前,可也没有退去,只是形成了一个对路易和艾薇的包围圈,随着他们的移动而缓缓移动着。 他们走得很慢,路易怀疑,以现在的速度,可能黎明时他们才能走出小镇,就在这时,从山脚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一队穿着整齐盔甲的士兵朝着山上进发,艾薇眯眼,双手举起剑,做出迎战的姿态。 但是路易看到了队伍中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拍了拍艾薇的肩膀,如释重负:“这次真的没事了,是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也看到他了,她小跑着冲上来,抓起他的手上下打量:“抱歉!我一预见到这件事就马上带人过来了,希望没有太晚,你还好吗?艾薇爵士还好吗?” “我们还好,你的父亲和哥哥可能不太好。我们走得很急,没去查看他们的情况,不过就算他们活了下来,也触犯好几条重要法律了,”路易回头看了眼城堡的废墟:“这意味着——以后你就是塞维森家族新一任的家主。” —— 海登和枯叶蝶站在古代数学家海巴夏的雕塑下面,等待诺拉到来。 没过多久,诺拉从一座办公楼内走出来,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朝他们过来了。 “图书馆四楼是绝密的地方,普通教职工是进入不了的,不过我弄到了一张通行证,海登,我们可以一起进去;枯叶蝶,你得在外面等我们。”诺拉语速飞快地说。 枯叶蝶皱起了眉:“不行,这是我的任务,我要一起进去!” 诺拉举起她手里拿着的一张纸:“管理员开具的这张通行证上只有我和海登的名字,抱歉,你与莱温斯敦没有任何关系,无法给你开证明。管理员还特别提醒了,四楼有A级警戒,让我们进去后注意一些,考虑到这点,我的建议是你就在外面,不要冒险。” 枯叶蝶看了眼诺拉手里的通行证,又抬头看了一眼图书馆,说:“也许我可以从楼顶潜入进去。” “最好不要,除非你想把自己摔成肉泥,”海登眼神阴郁地说,“你没有魔法血统,A级警戒是很高的级别,仅次于S级,贸然进入可能会要了你的命。” 听到海登的后半句话,枯叶蝶脸上浮现起那种诺拉很眼熟的那种不服输的表情,诺拉于是连忙道:“你可以在外面接应我们,如果我们有什么事…… ” 诺拉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如果他们在里面发生什么意外的话枯叶蝶能在外面做什么,在她顿住的间隙,海登慢悠悠地道:“你也做不了什么,但你进去大概率会帮倒忙,所以如果你执意要进去,我只能打晕你了。” 枯叶蝶瞪着他:“你怎么能这么讨厌?”说着她悲愤地看向诺拉,“像你这样的大美人是怎么会嫁给他的,他除了长得还可以,外加有魔法血统外,有什么别的优点吗?” 诺拉尴尬地笑笑,总不能说自己被设计了吧,这样显得多蠢啊。 “别问这种傻问题,当然是因为她爱我。”海登搂过诺拉,“呆在这里,或者找地方去喝杯茶,我可不想等我们出来后听见你出了什么事。 ” 枯叶蝶冲着海登的背影挥舞着拳头,海登嗤笑了一声。在两人进入图书馆后,枯叶蝶抬头看了眼黑黢黢的四楼,她没有魔法,但不知道为什么,看向那里的时候,手臂上有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浮现了起来。 算了,暂且听听星尘的话,在外面等等吧。 图书馆三楼及以下都是完全开放的,从三楼往上的楼梯上有道铁门,出示通行证后,看门人为他们打开铁门。进入四楼,一只硕大的鹰滑翔而下,停在了海登和诺拉面前的栏杆上。 诺拉把通行证递给它,巨鹰伸出爪子,将通行证从中撕成了几块碎片,然后展翅飞起,飞回天花板上,伸出爪子拉开顶部的一个圆环,四楼的门缓缓打开了。 诺拉看着手中变成几根纸条的通行证,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原来这个通行证是一次性的。” 门里是个灯光昏暗的大厅,他们走了进去。 走入大厅,两侧是一排排高耸的书架,这里有许多书,可空气中完全闻不到潮湿发霉的味道,而是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草木香。 每个书架上都爬着黑色的藤蔓,藤蔓上没有叶子,却长着松果一样硕大的果实,草木香就是从这藤蔓上散发出来的。 “这里这么多涌泉藤,想在这里放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涌泉藤是什么?”诺拉问,这种植物她以前从未听说过。 海登解释道:“哈灵顿家族培育的魔法植物,用途主要是日常保持空气干燥和除虫,但是一旦起火,它们的藤蔓和果实中能喷出大量的汁液,它的汁液可以浇灭一切火焰,包括普通的水无法浇灭的灵火。” 诺拉摸了摸涌泉藤的藤蔓,冰冰凉凉的,充斥着大量水元素的气息,她四周看了看:“你觉得这里能藏下什么东西吗?任务发布人为什么要在这里放火? ” “很大可能是为了要毁掉一棵树,但是那个人自己也不知道该毁掉哪颗,于是只能把整座森林都毁了。” “那我们就更不可能找到那棵树了。”诺拉说着抽出一本书,封面是一片黑色,上面一个字也没有,她打开书,里面赫然是一个男人的人头。 书被打开后,那个人头的眼睛睁开,对着诺拉抛了个媚眼,语气挑逗:“您好,小姐。” 诺拉默默把书合上,放回了原位。 她沿着书架往前后两个方向看了看,摇摇头:“这里书太多了,没有任何其他线索的话,我们是不可能有所收获的。” 话虽然这么说,他们还是一个书架一个书架往后查看,突然,海登蹲了下来。 诺拉看过去,在他查看的这个书架最底部,有几道小小的划痕,印在铁制的架子上。 他们对视一眼,海登走入两排书架间的过道,查看这排的书是否有什么特别之处。 诺拉也凑了过来。 “Samsara。”海登轻声说。 “什么?” 海登抬手,指向最顶端一排书的书脊:“看它们的首字母。” 诺拉抬头看去,果然如此。 Samsara ,在某种语言中似乎是轮回的意思,可这有什么含义呢? 字母的顺序?字母出现的次数?诺拉脑子里面飞快转动,海登已经行动了。 2 , 3 , 1 , 1 .看他直奔向后面两排,他可能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数字坐标。 诺拉跟了过去,向后两排,向坐三排,最上面一行,第一本书。 海登打开了那本书。 瞬时,有个柔和的女声开始吟唱,诺拉觉得自己瞬时变得像是雀鸟一般轻盈,她觉得有些奇怪,叫了海登的名字,他转过头,眼睛微微睁大,朝她跑了过来。 可他径直穿过了她,诺拉回身—— 她看到自己的身子倒在了地上。 第40章 从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子被抱在怀里,飞快地穿越格林戴尔的大街小巷,实在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海登把她抱到梵塔瑞诊所,这间诊所拥有全国最好的医生, 海登走进门, 问门口的接待员:“艾因哈特医生在吗?” 接待员点点头,看了眼诺拉, 指了指旁边一张空床,说:“把她放上去。” 海登把诺拉的身体放在床上,枯叶蝶站在后面,不停在胸口画着祈祷的手势,她的双唇发白,微微的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接待员翻开诺拉的眼皮看了看, 又摸了摸她的脖颈侧面, 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犹豫地对海登想要开口。 “她没死。”海登十分肯定地说。 接待员耸耸肩:“好吧。” 这时,艾因哈特医生大步走过来了,他是个身材匀称、目光矍铄的中年男人。 “王子?”艾因哈特医生一眼认出了海登,然后他低头看了眼诺拉:“王妃?” 海登点了点头, 艾因哈特和接待员一样做了常规的检查, 最后, 他把手悬空放在诺拉的额头上方, 这是一种古代巫医流传下来的检查方法。 “王子殿下, ”艾因哈特开口:“我恐怕……” 海登打断了他:“别乱下结论,她肯定还没死!” 艾因哈特顿了顿:“我知道人们一开始会很难接受事实,可是……” “多少钱?”海登掏出了一张支票:“五十万金币,够你救活她吗?” “这不是钱的问题。” “一百万?五百万?”海登的呼吸有些不稳, 他似乎正在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不要大吼大叫。 反而是艾因哈特先爆发了:“看在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份上,王子,您能不能别再侮辱我的人格了?四十年前,当我决定以医生为终生职业时,就立下过正式的希波克拉底誓言!只要是能救活的病人,无论贫穷富有、高贵低贱,我都会不计一切代价的救活。可我无法去拯救一个已死之人!” 他的语气让诺拉吓了一跳,可她怎么就是已死之人了呢?诺拉飘到自己的身体上,想要沉入进去。 不可能,她经历过一次死亡,那时的感觉和现在截然不同。 诺拉尝试了几次,但是没有成功。有种神奇的力量阻止着诺拉的灵魂和她的身体合二为一。 “抱歉,王子,”艾因哈特很快冷静下来,拍了拍海登的肩,“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 医生离开了。 海登仿佛石化一般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枯叶蝶推了推他:“我们走吧?” 他抱起诺拉,沉默地离开了诊所。 这时诺拉开始慌张了,她飘到海登前面,朝他努力挥动手臂:“不不不,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可他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 夜色将格林戴尔完全笼罩了,诺拉漂浮在半空中,惊奇地发现自己没有一点影子,她继续跟随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海登在一处台阶上坐下。 他眼中的悲伤如此深切,比夜色更要浓上几分,然后他低头,将脸埋在诺拉的脖子下面。 诺拉心里一动,想去触摸他,告诉他自己就在这里,可她的手直接从他的脑袋上穿透了过去。 枯叶蝶突然诡异地笑了一声:“喜欢我送的这份见面礼吗?” 海登猛地抬起了头。 “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吗?”枯叶蝶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轻蔑,“我那时不过是不小心被蜜蜂蛰了一口,之后的确疼了几天,但除此之外什么影响都不会有,至于蜜蜂——那可是会死的哟!” 海登将诺拉轻轻地放在地上,站起了身:“如果蛰中你的恰好是只有毒的蜜蜂呢?” 枯叶蝶微微勾起嘴角:“那就要看它的毒性能有多强了。” 她说完这句,头猛地向下一坠,重新抬起来时,眼里充满了惊恐:“刚刚是什么在操纵我说话?为什么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了?” 海登松了口气,重新坐了回去:“是卡珊德拉。” 黑女巫?诺拉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卡珊德拉是谁?你跟她有很大的过节吗?”枯叶蝶扭动着自己的手腕,又动了动脖子,看向四周的黑暗,对自己刚刚被附体一事觉得十分别扭。 海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抱起诺拉又站了起来。 枯叶蝶继续跟上:“我知道现在讨论这个不合时宜,但我的任务怎么说?你们在图书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难道还没有看出来吗?”海登似乎在用尽最后的耐心跟她解释,“烧毁莱温斯敦图书馆四楼的藏书根本就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卡珊德拉想通过这件事给我个警告。” 枯叶蝶微微张开嘴,这才想明白整件事。 “对不起!”她惊恐地说,“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任务是个圈套,还有什么是我能补救的吗?” “从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别烦我了!” “我真的很抱歉!”枯叶蝶看起来要哭了,“她该不会真的……怎么办?这都是我的错!” “不关你的事,”海登冷静地说,“没有你,卡珊德拉也会用别的途径来警告我,你走吧,我得去想办法唤醒我的妻子。” 枯叶蝶小跑着才能跟上海登的步伐,她看了眼双眼紧闭的诺拉,有点怀疑地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没有,你回去就是帮我的忙了。”海登回答得斩钉截铁。 枯叶蝶咬了咬唇:“好,我不会暴露你的身份的。” “无所谓。”海登随意地说。 枯叶蝶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眼诺拉:“那我走了。” 海登点点头以示作别,枯叶蝶转身,瞬间消失于夜色中。 他径直来到了他在天鹅巷的那座小房子。 “巴塞洛缪!”他大声喊道。 没有回应。 “巴塞洛缪!”他又喊了一声。 衣着考究的幽灵从天花板上姿态优雅地降落,他理了理领结,纠正道:“是巴塞洛缪男爵,没礼貌的家伙。” 幽灵说完后,看到了诺拉,“咦”了一声。 “你怎么成这样了?”男爵问道。 “我不知道!”诺拉回答。 巴塞洛缪男爵围着她转了一圈。 “你在跟谁说话?”海登问。 “你的夫人啊,她为什么……”巴塞洛缪指着她,“变成这样了?” “她在这里?”海登怀疑地看着巴塞洛缪指向一片虚空,“我为什么看不见她?” “因为她还不是幽灵,呆瓜!要是你能像看我一样看到她,那就意味着你该痛哭流涕了。” 巴塞洛缪得意洋洋的,大概很享受能辱骂海登的感觉,但他很快收起得意的表情,围着诺拉转了一圈,用手摸着下巴:“得尽快想办法把你塞回去,不然你就真的回不去了。” “有什么办法?”诺拉和海登一起问,但他却听不到她的声音。 “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巴塞洛缪问。 海登拿出了一本黑色封面的书:“我打开它时,里面有个女声开始唱歌,然后我听到声音,一回头她就倒在地上了。” 他居然直接把书从图书馆带走了? 巴塞洛缪围着书转了一圈,猛地向后跳了一大步:“卡珊德拉?” 海登点点头。 “拿远点拿远点!”巴塞洛缪夸张地摆着手,似乎对那位黑女巫十分忌惮。 海登把书收了起来,巴塞洛缪摇了摇头,对海登居然敢把卡珊德拉的书放在自己的大衣里带着到处跑这件事感到无法理解。 “你知道深海中的海妖塞壬会通过吟唱来诱惑过路的水手吗?水手被歌声诱惑,会导致船只偏离航线,触礁沉没。卡珊德拉的灵魂之歌是更高级的版本,能让人类的灵魂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离体。” “然后?” “有个复苏仪式,只有在像我这样好心又强大的幽灵的协助下才能完成,这个仪式可以让你把她的灵魂拉回去,但需要你先将灵魂剥离出身体,按照你的体质嘛, ”巴塞洛缪打量着海登,伸出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段大小:“这个过程会比普通人疼上——那么一点儿,你觉得你可以忍受吗?” 看他的表情,诺拉觉得海登会比普通人疼上不止一点。 “可以,”海登淡淡地说:“这大概是卡珊德拉很乐意看到的。” “好吧,把她抱去床上。”巴塞洛缪指挥道。 海登把诺拉抱到二楼的一张空床上,在把她放到床上后,巴塞洛缪又让海登跟她十指相扣,躺在她的身边。 这画面有些奇怪,就好像他要殉情一样,诺拉漂浮在一边,忍不住这样想到。 “等他的灵魂出窍后,你就拉住他,然后你们可以一起回到身体里,明白吗?”巴塞洛缪对诺拉叮嘱道。 诺拉点点头,巴塞洛缪坐到钢琴边,开始弹奏乐曲。 几曲过后,无事发生,海登忍不住抬起头问:“你确定你真的会那个复苏仪式吗?你弹的都是什么啊?” “这个嘛,只是随便弹的,”巴塞洛缪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来:“为了让你快速入眠,你怎么还没睡着?只有当你入睡以后才能开始仪式。” “那你别弹了,安静一些。”海登不耐烦地说,诺拉忍不住笑了,巴塞洛缪或许是出于好意,可他刚刚弹的几首曲子确实算不上催眠。 巴塞洛缪瞪他一眼,不过还是停下了弹钢琴的手。 没过多久,海登沉入了睡眠。 巴塞洛缪站起来,走到两人的身体前面。 他吟唱起一段长长的咒语,诺拉听不太懂,随着吟唱,巴塞洛缪原本就半透明的身体更加虚无缥缈了。 吟唱完后,巴塞洛缪低头,问沉睡中的海登:“为了你的爱人,你是否甘冒灵魂归于寂灭的风险?” 诺拉眼睛一跳,会有这么大的风险? 但海登马上回答:“我愿意。” 他的嘴巴没有动,诺拉意识到,发声的是他的灵魂。 “那么起来吧。” 半透明的身影自海登的身体上浮现,轻盈、飘渺,带着珍珠般的白色,并不是被玷污过的灵魂特有的黑色。 但是随着他逐渐起身,有细密的伤口自他的灵魂上出现,慢慢形成不规则的网状纹路,斑驳的纹路越来越深,好像要把他的灵魂切成碎片。 “快抓住他的手!他受过不可知的诅咒,灵魂离体风险很大,甚至可能会被撕裂的!”巴塞洛缪对诺拉喊道。 诺拉本来想去触碰海登的灵魂,听到巴塞洛缪这么一喊,她反而犹豫了。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海登身上的诅咒保护着他免于任何外部伤害,可如果他的灵魂被撕裂了,是不是□□也会死亡? 没有了未来的夜隼,洛克特兰大陆是不是就会在面对极夜岛的战争中取胜? 想到这里,诺拉后退了一些。 海登看向她,没有说话,他灵魂上的伤口更多更深了,涌出了奇怪的黑色液体,接着从他的眼里都有那种不知名的黑色液体涌出。他闭上眼,微微笑了一下,收回了伸向诺拉的手。 诺拉想起前生刺杀他,用银妖蛇咬中他后,他也是这么笑了一下,这个笑到底是什么意思? 想到前生,战争的残酷场景立时浮现在诺拉脑海中,她情不自禁地再次向后退了一些。 “你在拖拖拉拉个什么?”巴塞洛缪男爵不耐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诺拉一惊,背后传来巨大的推力。幽灵不知道什么时候飘到诺拉身后,给了她的灵魂重重一推,她和海登已经支离破碎的灵魂撞击在一起,下一刻,她在自己身体中睁开了眼睛。 海登蜷缩起身体,在巨大的疼痛下,他的肌肉开始不自主的抽搐,呼吸变得十分急促。 “对不起,对不起!”醒来后的诺拉心里像打翻了调色盘一样混乱,她凑过去抱住他的头,使用疗愈魔法帮助他舒缓下来。 她能感知到他的身体处于一种刚刚遭受过重创的状态,但外观上却看不出任何异常,令诺拉感到放心的是,这种状态像是煎锅里蒸发的水滴一样飞快地消失了,海登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 “还疼吗?”诺拉问,嘴唇有些颤抖。 海登将头埋在她的颈窝间,先“嗯”了一声,又闷声说道:“夫人抱抱就好了。” “我刚才……”诺拉欲言又止。 “你不用向我解释任何事情。”海登的手仍然与她相牵,他轻轻地摩挲了几下她大拇指下的皮肤。 “要解释的,”诺拉说,她深吸一口气,“但在此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问。” “你刚刚跟枯叶蝶说,今天这件事是黑女巫想要给你个警告,什么警告?” 海登沉默了一阵:“她想说,她能随随便便夺走我所珍视的一切。” 这很符合诺拉对黑女巫的刻板印象,接着诺拉又问:“克里曼宫我的生日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海登抬起了头。 “不是。” 果然如此。 诺拉看着他似乎蕴藏着璀璨星河般的眼睛,慢慢地开口:“你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吗?”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或许此时诺拉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这个明显意有所指的问题没有受到魔法禁制。 “不是。” 诺拉并不意外,她抬起手,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有过灵魂上的接触,那一撞的余波竟如此悠长。她现在看着海登的每一眼,他们肌肤相触时的每个动作,都让她心里涌现出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特殊情感,就好像是心底有座即将要喷发的火山。 “我们有没有……”诺拉的手轻柔地拂过海登的脸颊,每次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每件逻辑上说不通的事情,许许多多的迹象指向了一个可能,一件诺拉过去逃避去仔细思考的可能。 魔法禁制让她无法问完这个问题,但她还是不死心,又颤着声问:“我们以前是不是……” 该死!还是问不出来! 但海登已经明白了她想问什么。 他张了张嘴,同样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下一刻,他的吻落了下来。 这一次,诺拉理智的防线彻底被击垮,她不愿再去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受到埃尔文之光的影响,任由自己的身体本能地挺起,直至严丝合缝地紧贴着他。她张开嘴,对他的吻予以热情地回应,他的手顺着她的肩膀一路向下,诺拉用腿缠住他,若非海登的天赋,此刻她的指甲肯定会深深嵌入他的后背。 诺拉仰起头,将光洁白皙的脖子完全展露在海登面前,她已经准备好了…… “我应该提醒一下,按两位现在的身体状况,安静地去睡一觉是个更好的选择吗?”巴塞洛缪男爵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他居然还在这里!诺拉一惊,连忙把自己藏到海登身后。 海登也朝他转过了身。 巴塞洛缪摊开双手:“怎么了?我认为我至少应该得到一句谢谢。” “谢谢,”海登从牙缝里说,“现在您能离开了吗?” “不客气。”巴塞洛缪露出一个优雅的微笑,穿过墙壁离开了。 等他飘走后,诺拉又环住海登的脖子。 她冲他露出一个半带羞涩、半带甜蜜的笑容,突然,一阵巨大的疼痛自她脑海中炸开,闪电般的白光让她的眼神失焦了几秒。 “诺拉,怎么了?”海登意识到了不对劲。 诺拉慢慢回过神,那种熟悉的戒备重新将她武装了起来。 “海登?”她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她四处看了看,疑惑地问,“这是……你在天鹅巷的那个房子?能解释一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40-50 第41章 随着秋意渐浓,格林戴尔逐渐进入一年中最为五彩缤纷的时期。 空气异常干净清爽,各类树木鼓足了劲展示它们一年中最后的华丽,艳红的是枫树和紫薇,金黄的是桦树和杨树,铜色和紫色的则是山毛榉,常青的松树和冷杉点缀其中。每当有风吹拂而过,便会有落叶缓缓飘落,在地上拼凑出多彩的拼图。天空辽阔高远,蓝得澄澈,是这幅秋日画卷最好的底色。 霍莉背着背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她刚上完一节课,准备去草地上休息一下,整理之前课上的笔记。 一群学生呼朋引伴地从她身侧跑过。 其中一人看到她, 停住了脚步。 “你好, 霍莉!”昆恩快活的打招呼。 “你好,”霍莉看了看他前面的那帮学生, “你们要去哪儿?” “去观星塔测试我们设计的飞行装置。”昆恩回答道,接着兴致很高地开始介绍起他们制作的这个飞行装置起来。 他说的不是特别清楚,但霍莉听明白了, 总体而言, 这个飞行装置模仿了鸟类的翅膀, 运用翼型设计实现升力, 设计上运用了尽可能轻便的木材和布料, 并结合拉绳和齿轮,用于控制飞行的方向和角度。 “如果成功的话,以后就不仅仅只有巫师能飞了!”昆恩最后这样总结道。 霍莉被他勾起了兴趣:“我可以也去看看你们的实验吗?” “当然。” 她跟在那群学生后面来到观星塔,这是莱温斯敦的科学圣地之一, 著名的“两个铁球同时落地”的实验便是在这里开展的。学生们爬上顶层,手持飞行装置的一名高年级学生问:“谁愿意做志愿者?” “我来!”昆恩马上举起手,他转过头问霍莉,“如果实验成功了,你可以给我一点奖励吗?” 霍莉觉得他这话问得很奇怪:“又不是我雇你来做实验的,如果实验成功了,你应该去找实验的发起人要奖励,而不是我。” 昆恩一时语塞,他无奈地笑了笑:“你果然在任何时候都会保持理性。” 霍莉莫名其妙,在他要走的时候,她却拉住了他。 “你们在此之前用别的东西测试过吗?”这座观星塔很高,虽然传说校园中设下了保护魔法,可如果飞行试验出了岔子,他摔下去的话,很可能会落得终身残疾。 昆恩听到她这句关心的询问又高兴起来:“当然,我们做过一些低空的测试。” 霍莉放开他的手,穿上飞行装置后,昆恩踩着椅子站到了窗台上,他扶着一侧的柱子,朝下看了一眼,脑子里一阵眩晕。 “准备好了吗?”那个高年级学生在他身后问道。 昆恩努力克服恐惧,点点头,张开双臂,趁一阵风刮来的时候纵身跳下。 下坠只持续了很短的一瞬间,风托起他两侧的双翼,使他升了起来,昆恩操纵着拉绳,让自己平稳地向前飞去。 他像一只大鸟般掠过校园的尖顶、草坪,底下的学生纷纷抬头看他,他们在他的视野里渺小得像是昆虫一样。极度的畅快在昆恩胸口内炸开,他情不自禁地吹了声口哨,想在空中做出一些复杂的动作。 变故就是这时发生的。 在昆恩要向下俯冲,划出一道弧线时,风向发生了变化,昆恩操纵拉绳要恢复平衡,可这时,一队要去南方过冬的候鸟撞上了他,他右翼上轻薄的布料很快在候鸟群锋利的爪子和鸟嘴下破了几个大洞,整个人翻滚着朝地面坠去。 霍莉倒吸一口冷气,和其他学生一起冲到最前面,旋即她捂住眼睛,不敢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许久没有传来人群的惊呼。 旁边有人拉了拉霍莉:“别怕,没事了,看,是布朗家的姐弟!” 霍莉放下手,昆恩漂浮在半空中,朝观星塔飞了回来。 旁边有一男一女挥动着手臂,看起来正在操控昆恩的飞行轨迹,布朗家族是有名的魔法家族,同学口中“布朗家的姐弟”说的大概就是他们。 昆恩在巫师姐弟的操纵下稳稳落在了观星塔的地板上,他喘着气,看起来还有些惊恐。 “以后别随便逞强做这种傻事。”布朗家的姐姐高傲地说,他的弟弟站在她身后,长相俊美异常,听到姐姐的话,他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姐弟俩看着仍然呆若木鸡的普通学生们,对视一眼,一同离开了观星塔。 昆恩任由他的同学们脱下他身上幸存的飞行装置,然后他看到了霍莉,大步朝她走了过来,这时的他看起来简直像个凯旋归来的勇士。 “我可以拿到我的奖励了吗?”昆恩问。 “什么意思?”霍莉不明所以。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的吻落下来时,她没有躲开。 昆恩刚刚说错了,霍莉也并非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理性。 —— 诺拉站在梯子上,努力想够到架子上面的一本介绍远古生物的书。 下面两个男生正在讨论如何偷偷摸摸地进入图书馆四楼查看里面的藏书。 “听说里面都是最危险最邪恶的魔法书,伪造通行证指定行不通。” “你要不试试美男计,把格雷教授骗上船……” 听到这里,诺拉微微咳了一声。 两个男生这才注意到她,他们尴尬地看了她一眼,飞快跑开了。 诺拉看向通往四楼的阶梯,总觉得有些熟悉,自己好像去过。 或许这只是个错觉吧,她到过的地方不算太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 她收回目光,又伸长了胳膊去拿那本魔药学的书。 这儿的书架究竟为啥建这么高?给谁用的,巨人吗?她心里正想着,梯子失去平衡地晃了晃,朝下方倒去。 诺拉嗓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尖叫,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但在半空中,一只有力的臂膀搂过她的腰,稳稳地放她在地上,那人的另一只手马上又接住了梯子,免于它摔在地上发出响声。 “霍莉!”诺拉惊魂未定地抚摸着胸口,“谢谢你,你简直是……天神下凡。” “这没什么,”霍莉轻描淡写地说,“你要像我一样从小干各种活儿也能这样,你要哪本书?” 诺拉指了指自己想看的那本《100种传说中的神奇生物》,霍莉重新架好梯子,爬上顶端,轻轻松松一个抓取抽出了书,下来递给诺拉。 诺拉道了声谢,霍莉四下看了看,犹疑地说:“我过来找你,是因为最近遇到了一件逻辑不通的事,你能帮我分析下吗?” 霍莉这么聪明的脑子都想不通的事情她能想通?诺拉不是很有这个自信,但是朋友既然都特意过来找她了,她当然不能置之不理。她借完书,两个人一起走到校园里的小河边,河里漂浮着不少落叶,她们沿着小河慢慢朝校外走去。 “你还记得我们在开学典礼上遇到的那个叫狄伦·昆恩的男生吗?”霍莉说着,将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诉了诺拉。 诺拉听到最后,嘴角忍不住地浮现起了笑容:“所以他大难不死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吻了你?真浪漫呢!” “浪漫?”霍莉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他未经我允许吻了我,你不认为这很不礼貌吗?” “也许吧,”诺拉抿着嘴笑,“那你生气了吗?”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我当时居然没有生气,我让他吻了我,还让他牵着我的手离开了,”霍莉皱起眉,“我当时指定脑子有什么毛病了。” “你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你是陷入爱河了,小姑娘,”诺拉收起笑容,装模做样地叹了口气,“你还记得在黄昏小镇时我和我姐姐跟你说过什么吗?” “格林戴尔的男人诡计多端,要专注于学习,不要被骗了。”霍莉认真地回答。 “没错!”诺拉赞许地点点头,“当然,其实我个人觉得,玩一玩,放松下心情也没什么的,别让自己陷得太深就行了,那个男生,我记得长得还是挺不错的吧?” “唔,是还可以,”霍莉有些脸红,“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有哪里不对。” “那就拒绝,别把事情搞这么复杂。”诺拉说,在她看来这种事完全没有纠结的必要。 霍莉支支吾吾的,似乎又是不太想要拒绝的意思。 陷入爱情的人真是难搞,诺拉叹了口气,开导说:“好啦,别想太多,也别有心理负担。你这么聪明的脑子,与其为了这种事情纠结不如多去看几本书。” “你说得对,我这几天确实一直很难集中精神。”霍莉叹了口气,“我觉得这样下去我的期末考试肯定会有科目及格不了。” 诺拉难以置信地说:“可是期末考试还有很久呢!” 她刚说完,旁边有人快乐地打招呼:“霍莉,你下午没课了吗?” 正是她们刚刚对话的主角,狄伦·昆恩。 他熟练地接手了霍莉肩上的背包,看到诺拉时,他拘谨了一些:“王妃殿下。” 诺拉笑了笑:“还记得路易在开学典礼上说过什么吗?在这所校园里,不用在意头衔,这儿只有一群为真理求索的人,你是来找霍莉的吧?我把她还给你了。” 霍莉一惊,旋即疯狂地朝她使眼色,可诺拉只是狡黠地眨眨眼,朝着旁边快步离开。 诺拉一走出校门就看到了自家的马车夫停在路边等她,大街上显得比平时热闹很多,报童们跑来跑去,兴奋地为了难得一见的大新闻大喊:“重大新闻!重大新闻!路易王子在铁溪草原遇刺!路易王子在铁溪草原遇刺!” 第42章 诺拉几乎是一路飞奔回了仙湖庄园。 “王子呢?”一见到女仆, 她便问道。 “在书房,可是他……” “谢谢。”诺拉没等她说完,便匆匆朝二楼跑过去。 到了书房门口, 她短促地敲了敲门, 在听到一声“请进”后马上转动门把手进入了房间。 “你听说了吗,你的哥哥……”一进门她便问道。 然后她住了嘴。 因为她看到了今日的报纸头条, 海登的哥哥,路易王子, 正好端端地坐在窗边的一张扶手椅上。 “哦, 真高兴见到你,诺拉。见到我惊喜吗?我遇到了点事情, 提前回来了。”路易微微一笑。 “我听说你遇刺了?”诺拉呆呆地问。 路易站起身,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 无奈地摇摇头:“人们在传递消息时添油加醋已经是种习惯了, 我是不是应该感到庆幸,传回格林戴尔的消息不是我已经死了?” “所以你没事?”诺拉问, 她想起来路易逢凶化吉的本领,觉得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 “一点皮都没破。”路易耸耸肩。 “那么刺杀是真的吗?”诺拉又问。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 不过埃德蒙公爵的确想要我的血。” “他想要你的血?”诺拉想起了在冰封镇的事情, “……然后献给黑暗女神?” “是的, ”路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和上次的米勒的话几乎一样,我怀疑他们并不是真的信仰黑暗女神,而是被别的什么邪神蒙住了心眼。” “审问过那些人了吗?” “有点困难,我的魔法天赋反应得过激了点,直接在铁溪草原一带引发了一次地震,埃德蒙公爵的大儿子和他几乎所有的卫兵都死于这场地震,而他本人被吊灯砸中了头,按现下的情况来看,可能神智还不太清楚。当地一些平民真情实感地相信我的血有那个本事让黑暗女神从沉睡中苏醒,而在她苏醒之后,将把整个大陆变成神话中的伊甸园。” 诺拉问:“他们为什么会这么想?” 路易微微一笑:“这就是我们刚刚在讨论的话题。” 诺拉的眼神在路易和海登之间打了个转,忍不住开始思考这件事和极夜岛的黑暗政权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你们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吗?” 海登看了路易一眼。 后者莫名奇妙:“看我干什么?你自己决定要不要把我们的家族历史告诉你的夫人。” 海登走向她,引着她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我们觉得这件事可能跟家族的一位祖先有关。” “谁?” “德莱拉·格林菲尔德。” 诺拉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谁?” 海登笑了笑:“你肯定听清楚了。” 没错,可是…… “德莱拉公主不是绿野王朝的末代公主吗?”她差点就说成了亡国公主,意识过来后飞快地改了口。 他读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笑道:“德莱拉公主存在许多污点,但绿野王朝覆灭最大的那口锅还轮不到她来背。而且,虽然她存在许多污点,路易一世还是爱她爱得死去活来非她不可,总而言之……”他用眼神点了点路易,“我们都是她的血脉。” 根据历史,在路易一世加冕后仅仅两年,王后就去世了,她只给他留下了一个儿子。路易一世此后终身未再续弦,现在德莱文特的主枝只有可能是那位王后的后代。 “所以路易一世那位神秘又短命的王后——” 路易走过来坐在了诺拉和海登对面,接着说了下去:“就是德莱拉,他们最后本来都闹掰了,但听到德莱拉怒火攻心下烧了格林戴尔,路易一世立马感到大事不妙,连夜带兵从牛角半岛赶过来,结果还真让他救下了正在到处躲避暴民追杀的德莱拉。可惜她的龙还是没保住,德莱拉后来也早早去世了。后来路易一世甚至把她的名字嵌进了新的家族姓氏里面。” 诺拉这才意识到,德莱文特这个姓氏的首字母和那位具有悲剧色彩的前朝公主的名字是一致的。同时,这也就说得通为什么龙堡里面会有她的雕像了,必然是路易一世为了纪念亡妻所铸。 “好吧,就按你们说的,你们的家族有格林菲尔德的血脉延续,可是这和最近的事情有什么联系呢?” 海登回答了诺拉的问题:“很多历史书有记载的是,格林菲尔德家族的人可以更加轻松地驯服强大的魔法生物。可鲜有人知道的是,他们还能召唤大海之主。” 诺拉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问题所在是,我们只知道有这么一件事,但是都不知道要如何去召唤大海之主,我们甚至不清楚这个所谓的大海之主是个什么东西!”路易苦笑着摇摇头,“德莱拉的去世太突然了,有关她古老家族的秘密一个字都没留下来。” “现在你们是认为米勒老爷和埃德蒙公爵要德莱文特的血是为了召唤大海之主?” “很大可能。”海登向后倒在沙发背上。 原来海登有格林菲尔德家族的血统,这就能解释前生他会什么可以驱使那条血红魔龙给加穆带来灭顶之灾了。诺拉看着海登低垂的眼睫,忍不住想起了那时的事。 烛火噼里啪啦地在壁炉中跳动,一时大家都各怀心事,过了一会路易起身作别,准备回龙堡,出门时海登有些期待地问他:“你既然提前回来了,那下次去圣艾尔莫医院的公务你是不是得自己去了?” “别老想着逃避职责,小伙子,”路易闻言甜蜜的一笑,“通知都发出去了,当然还是得你去。” —— 在穿着防滑水鞋踏入浅滩时,霍莉还是有些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真的跟着狄伦·昆恩出来了。 按小说中的说法,这算是什么来着?哦,对了,约会。 她看了看不远处那群正在换鞋的狄伦的朋友们,又在心底默默否定了这种想法,似乎没有哪本小说的约会是浩浩荡荡带着一群人出来的。 所以这应该只能算做是一次日常的活动,霍莉想。 “你忘记带手套了。”狄伦提醒道。 霍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上空空如也,在冰封镇时,她主要依靠给别人拉货,以及自己养点动物和蔬菜为生,赶海这项活动对她而言尤其陌生,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做。 “哦,对。”霍莉平静地回答,想起来自己的斜挎包中还带着厚手套,连忙将其拿出来,狄伦一把抢了过去。 霍莉疑惑地看向他,狄伦将手套撑开:“来,把左手伸进来。” 态度之好简直比仆人还要贴心。 霍莉有些别扭地享受了他的服务,道了声“谢谢”。 “大约还有两个小时涨潮,我们得快点。”给霍莉戴好手套后,狄伦看了看天色。 他们朝浅滩深处走去,一路上石头高地不平,霍莉走得摇摇晃晃的,于是狄伦牵住了她的手。 霍莉有些想说你拉住我的一只手我就更加没办法维持平衡了,但他冲着她善意地笑了笑,霍莉便说不出口了。 算了,借着他的力,勉强也不会摔。 他们首先在一片潮池中找到了几只小龙虾,看着小龙虾在狄伦手中张开钳子,霍莉觉得十分新奇,想去碰碰它的钳子,但狄伦马上把它拿开了。 “被夹一下很疼的!”他做着鬼脸说。 霍莉收回了手。 “要特别注意岩石间的缝隙,大块石头下面也往往藏着惊喜。”狄伦指着地面上高低不平的岩石道。 霍莉忍不住问:“你经常来赶海吗?” “当然,”狄伦耸耸肩,轻松地回答:“住在海边的人哪能放弃这种乐趣?” “我们那儿也靠海,但是没人去赶海。” “是吗?你们附近是哪片海?”狄伦好奇地问。 “寒晶之海。” “那怪不得,听说寒晶之海被古老的魔法笼罩,而且那边太冷了,肯定不适合赶海。” 霍莉没有对这个说法做出评论,毕竟寒晶之海里到底有什么,海的另一头究竟是不是人间乐土极夜岛,至今无人能给出答案。 她偶尔看见过海里有鲸鱼和海豹出没,但除此之外极少见活着的海洋生物,沙滩上遍布的只有各类甲壳动物坚硬的残骸。 他们继续提着桶朝前走,在一个岩石的缝隙中,霍莉摸到了许多海螺。在一片浅水里,她惊喜地发现了一只海星,海星滑溜溜的,在提起它时,无骨的触手还在摆动。 大石头下面则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惊喜,狄伦发现一块铺满了苔藓和海草的石头,搬起它时,霍莉在下面发现了一条大龙虾和几只面包蟹。 在一块泥泞的地上,霍莉还看到一条小小的、她一只手就能拿下的鲨鱼。那是条小猫鲨,眼睛黑亮亮的,嘴巴一张一合,露出尖利的牙齿。霍莉觉得它十分可爱,可是她没有地方可以养它,狄伦提醒道猫鲨做出来也不好吃,她于是只能找到一条连通大海的水流处把它放了。 很快他们就装满了带来的那个桶,狄伦问了下他的朋友们,大家也都收获满满。 “那边有条鱼!”一个眼尖的女孩子指着一处,突然大声喊道。 大家一起看过去,发现真有条黑色的大鱼躺在浅滩上。 他们一起跑过去,油滑的黑色皮,白色的纹路,弯弯的背鳍,那是条虎鲸。 这条虎鲸不大,虽然比在场的人类都要长,但在它自己的种族中还十分幼小。 “得快点把它弄回海里,不然它会脱水而死的!”霍莉对着狄伦和他的同伴们说。 而他们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虎鲸不是海洋中最聪明的生物吗?它怎么会搁浅?”发现它的那个女孩怀疑地问。 “德莱文特家族的家徽就是虎鲸,你们说这会不会意味着……”一个男孩接着继续说道,打了个寒颤。 “这意味着一头虎鲸搁浅了。”霍莉冷冰冰地替他说完,有些难以相信他作为莱温斯敦的学生竟然可以如此迷信。 且不说两件事八竿子打不着,就算德莱文特家族真的要出什么问题,夏博总共十个魔法家族还没有一个能占卜到的吗? 前几天路易王子遇刺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可他很快出来亮了个相,证明了王国的第一继承人平安无事,还和往常一样活蹦乱跳。 霍莉将眼神转回倒虎鲸身上:“我们应该保持它身体湿润。”狄伦想了想,弄来一些湿润的海藻放在虎鲸的身体上,一个高个子男生去叫人一起帮忙,其他人学着他,很快将虎鲸身体周围贴满了海藻。 没过一会,那个高个男生带着几个渔民到了。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涨潮,海水能把它冲走吗?”霍莉问。 渔民经验丰富:“这个位置涨潮了水位也不会很深,”他指了指不远处一块水池,“至少得把它移到那边去。” 那块小水池走路过去不远,可推着一头虎鲸就不一样了,他们一帮同学加上这几个渔民大概有十个人,一起发力,才让虎鲸翻了个身。 它的尾巴猛地动了一下,看上去十分痛苦,于是学生们不敢再翻动它了。 霍莉想了想,问渔民:“你们那儿有帆布、长长的绳子和滑轮吗?” 这些都是渔船上的必需品,渔民们点了点头,其中一个年轻渔民问:“你想做一个滑轮装置?” 霍莉点点头,他又问:“要几个滑轮?” “至少四个吧,我想了一下,可能需要两三个动滑轮和一两个定滑轮。” 年轻渔民飞快地跑回去拿滑轮和帆布。他们可以通过定滑轮改变力的方向,通过动滑轮使所需的力减半,霍莉打量着地面,思索如何排布滑轮以达到更好的效果。 在脑子里画好图后,霍莉发现自己已经走出去了很远,她转过身,发现自己的同学们都在很惊讶的看她。 “怎么了?”她摊开手,“你们不至于连滑轮系统也不知道吧?” “知道的,”狄伦连忙说,“只是没怎么在生活中真的用过。” 等渔民拿来帆布和滑轮后,大家一起按照霍莉的思路,先把虎鲸推上了帆布,然后使用了两个动滑轮和两个定滑轮做了一个简易的拉动装置,大家在一起用力,终于把虎鲸拉到了浅水池。 接下来就是等待潮水来临了。 霍莉站在虎鲸边,不断用水使它的皮肤保持湿润。狄伦在一旁帮她打水递桶,他突然问:“疼吗?” “哪儿?”霍莉没反应过来。 狄伦举起手:“绳子勒得我的手疼死了,你不疼吗?” 其他那些同学们也在揉搓着自己的手。 霍莉脱下手套给狄伦看,她的手心因为常年劳作长着厚厚的茧,这点疼痛自然是感觉不到的。 他愣了一下,然后拉过她的右手,用嘴唇轻轻地贴上那层厚茧,许久后才放开。 “我以后不会再让你干任何重活了。” 第一次有人跟霍莉说这样的话,以前就算是她的父亲也没这样说过。这话听上去很浪漫,霍莉却觉得有些别扭。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喜欢别人让我或者不让我干什么。”霍莉抬头对狄伦说,不过没有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他又愣了,旋即笑出了声:“你真是个特别的女孩。” “谢谢,你也……还挺好的。”霍莉咳了一声,她还是没法像格林戴尔当地人一样把赞美之词说得天花乱坠。 “还有,你该继续舀水了。”她又补了一句。 狄伦这才放开她,两人继续协作给虎鲸浇水。 没过多久开始涨潮,大家一起用力,把虎鲸往海水里推。 随着一个大浪,小虎鲸终于重新回到海中。 小虎鲸很快恢复活力,它在海水中打着圈游了好几圈,似乎想表达感激之情,之后才重新游向深海。 她倒是真的有事得找那位虎鲸家族的王子谈谈了,看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大海,霍莉暗暗想道。 第43章 收到瑞文伍德女伯爵的那封信件时, 诺拉第一反应是她寄错了人。 她来格林戴尔这么久,交际圈子依然狭窄,这位瑞文伍德女伯爵此前与她更是没有丝毫交集。 瑞文伍德在信中说, 自己近年来身体状况突然退化, 看了许多医生都没有找到原因,听说诺拉有治愈魔法上的天赋, 希望她能帮忙看看找找原因。 诺拉先天性身体条件不太好,对于同属魔法家族却没有一副强健体魄的瑞文伍德女伯爵十分能够共情, 于是欣然答应了她的邀请。 瑞文伍德家的庄园同样位于格林戴尔城郊, 只是位置上更加偏北方一些。 马车缓缓驶入庄园,瑞文伍德庄园总体上比仙湖庄园小了不少, 诺拉忍不住对比了一下,看来卡罗琳·塞维森的那本游记果然给她挣了很多稿费。 庄园虽小,布置得倒十分精致。诺拉被瑞文伍德家的男仆带领着走入主城堡,瑞文伍德正在二楼的阳台上修剪花枝。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和海登那种未知魔法造成的苍白不同,她的苍白是病态性的。她的嘴唇上涂着艳丽的口红,可也能从边缘看出来缺少血色。 “王妃殿下。”看到诺拉,瑞文伍德微微欠身致意。 “你好。”诺拉回礼,看着瑞文伍德剪刀下的花枝,她由衷夸赞, “真是美丽的月季。” “谢谢, 这是我丈夫给我送的。” 瑞文伍德女伯爵的丈夫便是马修·哈灵顿, 哈灵顿家族的私生子,不过诺拉还不打算把马修曾想要和她调情的事情告诉女伯爵,影响病人心情不利于他们康复。 “你平时身体有什么症状吗?”诺拉问。 “累,很容易疲累, 要知道我以前精力可是非常旺盛的,现在我什至没办法集中精力好好地看完一本书,这对我来说影响非常大。” “睡眠质量怎么样?” “不是很好,晚上很难入睡,入睡后还经常醒来。” “把手给我。” 瑞文伍德伸出手,诺拉握了上去,闭上眼,感受她身体内魔力的流动。 有点阻塞,就算是诺拉,体内魔法元素的流动也是顺畅的。 她睁开了眼睛。 “冒昧地问一下,你骨折过或者生过大病吗?” “没有。” “是否生育过?” “也没有。” 这就有些奇怪了,会导致女巫魔力阻塞的原因通常就是生病、外伤、生孩子或者衰老,可这些问题瑞文伍德女伯爵似乎都没有。 瑞文伍德的神情突然变得有点哀伤。 “怎么了?”诺拉不明所以地问。 “其实,我结婚后一直很想有个孩子,我也真的很需要一个孩子,”瑞文伍德压低了声音,“瑞文伍德家族的主枝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诺拉在来之前找海登了解了一下情况,大概也知道了这位格温·瑞文伍德女伯爵是这个家族主枝唯一一人,事关自己家族血脉繁衍的问题,她自然十分上心。 “不用担心,大人,我相信你既然想要孩子了,很快就会有的。”诺拉宽慰道。 这并不纯粹是一句安慰人的话,而是目前的事实。 相对于普通人来说,女巫通常不会难产,但她们都不是很容易怀上孩子。很久以来,似乎都存在一种无形的力量,使十二魔法家族的成员数量不至于过多,也不至于绝嗣。 格林菲尔德那种惨绝人寰的内战属于意外情况,而且根据魔法家族的传统,血统大于姓氏。虽然格林菲尔德的姓氏已经不存在了,但它的血脉通过德莱文特家族延续了下来,严格说来算不上是绝嗣。 因此虽然瑞文伍德的身体不明原因地衰弱,暂时无子,但诺拉并不为她太过担心。 “谢谢,希望如此吧。”瑞文伍德悠悠地叹了口气,伸手摇响阳台上一个铃铛,没过多久,一名女仆进来了。 “抱歉,我现在太累了,需要去睡一觉,我的丈夫马上过来接待你。”瑞文伍德疲惫地笑了笑。 “不用了!”诺拉马上说。 可马修·哈灵顿已经过来了。 他径直走到瑞文伍德面前,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又亲吻了她的手:“吾爱,你今天觉得怎么样?” “还不错,王妃殿下特意跑过来帮我检查身体,可我现在有点撑不住了,你带着她四处走走,再把我准备的礼物给她,可以吗?”女伯爵温柔地问。 “当然,吾爱。”哈灵顿眼里盛满了深情。 将瑞文伍德送走后,哈灵顿朝诺拉微微欠身:“我带你去花园里走走?” “不用了。”诺拉马上拒绝。 “您的马车夫刚刚喝了点茶,现在还在睡着呢,您也行行好,让他休息一下。”哈灵顿微笑着说。 她的马车夫向来忠于职守,怎么会大白天的就去睡觉了?哈灵顿难道给他下了什么药?诺拉冷淡地看着他,哈灵顿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那就去走走吧。”诺拉只能妥协。 诺拉在哈灵顿的带领下来到他们的花园。整座花园不大,种的大多是普通花卉,各色月季、秋海棠、橙色的金盏花和蓝紫色的紫罗兰在这个秋季依然盛开。花园外的一排枫树呈现出异常丰富的色彩,在每棵树上,红色、橙色、黄色和深绿的叶子共同存在,并以极为和谐的方式过度,显得异常美丽。 走入花园后,哈灵顿转身对随行的女仆道:“或许你能帮我们准备一些下午茶的餐点?” “好的,大人。” 女仆离开后,诺拉双手交握,开始在心里疯狂呼唤海登的名字,她甚至摩擦起了那枚戒指。 虽然她一直不敢完全相信现在这个还没有表现出任何黑化倾向的海登,可相比之下,身边这位马修·哈灵顿对她而言显然是更危险也更让她感到不适的存在。 诺拉和海登有过不止一次的亲密接触,无论有没有埃尔文之光的影响,至少诺拉从未觉得排斥。可现在仅仅是和哈灵顿单独站在一起,诺拉就开始有些喘不上气,他让她想起了前生那个给她带来了诸多苦难的丈夫爱德华·赫伯特。 “王妃?您有在听我说话吗?”哈灵顿突然问。 诺拉这才回过神,她没带扇子,便用手扇着风,尴尬地说:“抱歉,我现在有点难以呼吸。” “我也是,”哈灵顿马上接口,“我想这是因为您的美丽。” 诺拉有点想笑,可她笑不出来。 “谢谢。” “王妃,自从在变装舞会上见到你之后,我就忍不住一直想着您。我知道这样不对,也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思念就像是指缝里的沙,我越是努力不去想您,就越忍不住想起您。” “我受宠若惊。”诺拉更努力地用手扇风,“我的建议是你去努力工作,一旦忙起来就会忘记我了。” “不可能的,”哈灵顿苦笑,“您爱您的丈夫吗?” “当然,”诺拉很肯定地回答,“海登王子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是我的群星和月亮,我爱他远胜于爱我自己。” 所以别来烦我了。 “他身上有无法去除的诅咒。”哈灵顿冷冷地说,“虽然最近他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把身上的魔纹去除了,可我之前看到过,那是属于魔鬼的黑暗符文。您知道吗?塞维森家族早有预言,小王子会给国家带来巨大的灾难。” 我知道。诺拉心里这么想着,嘴上还是说道:“他不会的。” “您就这么信任您的丈夫吗?埃莉诺女王给了王子生命,甚至连她都不像您这样相信他呢!” 诺拉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 “您可能不知道吧?在海登王子还小的时候,女王陛下就尝试过杀死他,可他身上有些东西,所以女王杀不死他,她用了好几种方法都杀不死他,他是天生的魔鬼。”哈灵顿的嘴角露出十分刻薄的笑容。 “埃莉诺是他的母亲!” “她更是夏博的国王!”哈灵顿提高了音量,“刚好她还是个很称职的国王,对她来说国家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诺拉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她又问:“你怎么知道的?” “不止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没有哪个魔法家族愿意对一个显而易见的祸害置之不理,终有一天,有人会找到破除海登王子身上保护魔咒的方法,而那时女王一定会杀死他。 ”哈灵顿恶毒地说,过了一会,他声音柔和了一些,“而我的妻子身体也不太好,她没有孩子,到那个时候,我会继承她的全部家产,我们如果在一起,以后会很幸福的。” “她的身体没有不好到那个地步。”诺拉推开了他,“而我的丈夫大概率会比你的命长,现在让开,我要回去了。” 哈灵顿并没有阻拦她,可诺拉走了半天都没能走出这个迷宫般的花园。她回头看时,哈灵顿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带我出去。”诺拉命令道。 哈灵顿脸上仍然挂着油腻的微笑:“这儿的花这么美丽,王妃殿下不想多看看吗?” “她不想,她更想看到我。” 哈灵顿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海登从诺拉身后的小径突然就走了出来。 诺拉松了口气,小跑过去,牵住了他的手,两人肌肤相触。 “王子殿下。”哈灵顿微微欠身,眼里闪过一道精光,“您为何还带着面罩?最近天气还不冷吧?” 海登顺手解下面罩,露出光洁的皮肤,淡淡地说:“这个花园香气过于浓郁了,我挡一下不过分吧?” 哈灵顿没再说话。 “我来接你了,”海登低头,冲着诺拉微微一笑:“我们回去吧?” 没有处于魔纹玷污下的海登好看得像是天使,而他的母亲,埃莉诺女王,真如哈灵顿所言,一直在想尽办法除去他吗? 不知为何,诺拉心底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更紧地牵住了海登的手,点点头:“我们回去。” 第44章 诺拉坐在书房里给瑞文伍德夫人写信时, 海登走了进来。 看到诺拉拿着羽毛笔飞快地在信纸上笔走龙蛇,他问:“你在写什么?” “给瑞文伍德女公爵写份食谱。” “你还会营养学?”海登觉得惊奇。 诺拉抬头看向他:“不会,但那天从瑞文伍德家回来后,我一直有种猜想。”她顿了顿,若有所思,“你认为真理之石的规则会有漏洞吗?” 海登拉开她身旁的椅子坐下:“你认为哈灵顿可能发现了真理之石存在的漏洞, 然后利用它想要杀死自己的妻子?”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那天在花园他跟我说,瑞文伍德女公爵身体不太好,还没有孩子,等她一死,她的财产按照法律将全部归属于他。这句话让我觉得很可疑。” “他这么说的?那的确很可疑。” “所以你到底清不清楚真理之石是否存在漏洞?” 海登看着她笑了笑:“说实在的,以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因为我就是它的一个漏洞。” 诺拉的神情突然谨慎起来, 意识到真理之石对海登是不会起效的。于是她问:“除了我知道的那两次外,你在过去的任务中还有没有杀过人?” “当然没有!通常来说,我是很有职业素养的。还有,我是赏金猎人,不是杀手,不是什么任务都会接。” 诺拉看着他,这倒也说得通,海登选择离开格林戴尔去黄昏小镇做赏金猎人,本来并非由于生计所迫,他应该不至于为了点赏金和积分去杀人。 想到这里,她又放松下来:“那你现在想一想,真理之石可能会有漏洞吗?” 海登淡淡一笑:“如果你猜测哈灵顿因为财产的原因想要谋财害命的话,真理之石是否存在漏洞不是重点,他认为真理之石是否存在漏洞才是重点。” “你是说?” “不要低估了人们愿意因为蝇头小利而铤而走险的意愿。瑞文伍德虽然现在人丁稀薄,祖上可是阔过的,积累下来的财富必然十分可观,哈灵顿为了瑞文伍德家的钱冒险不是没有可能。” 他说的没错,哈灵顿明显是个赌徒,为了获得一点利润,赌徒是愿意去承担风险的。 海登说着看了看诺拉笔下的食谱:“所以你写这个的原因是?” “哈灵顿家族和各种植物打交道,对草药十分擅长,如果他真的要害她,最有可能从饮食开始,让女公爵慢慢中毒。我这份食谱没有参照过什么营养学的知识,只是为了让她食用健康纯净、不会被动手脚的食材,看看过段时间她的身体会不会变得好些。” 海登仔细看了下,一周七天,不仅早中晚吃什么有明确的说明,就连该喝什么茶都写得清清楚楚。 “还有香薰,”他提醒道,“如果你的猜测准确的话,哈灵顿还有可能通过香薰对他的妻子下毒。” “你说得对。”诺拉赞许地点头,又写上了避免使用一切香料。 写下最后一个字时,诺拉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用火漆将信封上时,她问海登:“对了,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哦,这周日有个公务,就在莱温斯敦的医学院,你要跟我一起去还是在家休息?” 她日常那点工作量又不累,有什么需要休息的?诺拉微微一笑:“我和你一起去。” —— 莱温斯敦的医学院和这所大学有着同样悠久的历史,在埃莉诺女王上位后,对于医学的研究投入更是加大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这次拜访参观,来了不少显贵,更重要的是,女王本人也亲临医学院进行参观。 她之所以如此看重医学发展,是因为近三十年前那场安德尔大流感。 安德尔大流感对于整个洛克特兰大陆都是一次极大的创伤,埃莉诺女王也不例外。 女王的父母都是工作狂,从小给予她陪伴最多的是哥哥埃里克,三十岁时,埃里克从母亲手中接过权柄,成为夏博的新一任国王。那时的他年轻、富有,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儿子,本来拥有一个极度完美的人生,可那场流感打乱了一切。 流感最开始冒头是在凯恩和佩瓦交界的安德尔地区,有人猜测这是某场战争导致的病毒,然后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到整个大陆。三个国家的巫医和普通医师处理起寻常流感来本来是轻而易举的事,可对于这种新型病毒都是束手无策。最后的结果是,这场席卷全境的流感带走了四分之一的人口,就算是魔法家族也不能幸免。 埃里克就是其中一个倒霉蛋。 最先去世的是他的妻子,然后是可爱的儿子。 最后躺在病榻上时,他拒绝了神使为他做临终祈祷的手,而是叫来了他的妹妹埃莉诺。 埃莉诺那时本来正在铁溪草原,和阿尔伯特亲王处于热恋中,那时整个大陆的捷径全部关闭,王室连夜派飞毯把她接回来。埃莉诺得到消息时,是嫂子和侄子相继病倒,等她赶回龙堡,才知道哥哥也快不行了。 “你得发誓,尽你所有的努力,不让我们的人民再为类似的瘟疫而遭受苦难。”埃里克用尽最后的力气对埃莉诺说。 “我发誓。”埃莉诺眼含热泪,一只手握住哥哥的手,另一只手在胸前画了个六芒星,蓝色光芒闪过,正式誓言生效。 埃里克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出于对哥哥的承诺,埃莉诺女王对于基础医学的经费投入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最近医学院的教授宣称他们在天花疫苗的研究上取得了很大的进展,女王听说后,决定亲自前往医学院拜访天花疫苗的研发小组。 这支疫苗的研发小组规模是九个人,领头的是一名原籍亚拉铎的医生艾迪·特纳。从凯恩和亚拉铎来夏博的科学家不在少数,其根本原因是看中了夏博开放包容的学术氛围,颇有古代遗风。 诺拉的母国凯恩现在学术上整体上称得上包容并蓄,可也有过黑历史:曾有一名专门观测各类天体运动的科学家因为公开发表了他们所在这颗星球并非宇宙中心的言论而被活活烧死。 艾迪医生实际年龄比他看起来要小很多,或许医学研究的确让他心力交瘁。他的助手是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女性,名叫佩内洛普,是艾迪的得意门生,今天由她主要向各位来宾介绍疫苗的研发历程。 她站在黑板前,指着黑板上的说明板书对女王介绍:“经过长久的调研,我们首先发现了接触过牛痘的挤奶工对天花免疫。基于这个结果,我们尝试提取了一些牛痘感染者的□□,并进行分析,提取出其中一些物质,得到了最初版本的疫苗。 在经过几次动物实验后,我们在这种物质的提取和处理上做了一些改进,多次试验后,我们把得到的物质接种到一个小男孩身上,后来,我们再尝试使用天花病毒感染他时,发现了他对这种病毒产生了免疫。因此我们认为,我们发明的这种减毒疫苗能极大程度上消除天花这一疾病的影响力。 ” 女王听得连连点头:“这完全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发明,今后的历史书上都会有你们的名字的。” 艾迪笑了笑,说:“能帮助到别人是我们的梦想,不过,现在还有个问题。” 他伸出手,露出了接种过疫苗的手臂。 “我们研究小组的人都接种过疫苗了,有的人有些轻微反应,有的人则完全没有,我们都是普通人,这个结果足以说明疫苗的安全性。可莱温斯敦的很多教授对我们的疫苗都抱有微词,觉得我们想把减毒疫苗接种到人身上是害人的手段,就凭我们研究小组几个人,很难让大家接受这种新的免疫方法。” 艾迪话音刚落,路易就接话了:“我可以首先接种疫苗,这样肯定能加强大家对这种新的天花疫苗的信心。” “你的话恐怕不行,在公众眼里,你无论怎么做都不会出事已经成为常态了。”女王看了眼路易,忖度片刻后,对佩内洛普说,“我会带头接种疫苗,这样大家就会知道我消除天花的决心有多么坚定,贵族首先会效仿,再然后民众也会接受疫苗接种的。” “可是母亲……”海登出声,想说点什么,女王举起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她笑了笑:“虽然流感依然无法消除,可是能让我的民众免受天花的困扰,也算是好事一桩了。” 埃莉诺说着转向艾迪:“国家会感谢你们的付出,现在可以开始想想你们的下一个研究课题了。” 这个意思,估计是有后续的奖金了,研究组马上欢呼起来。 随后,女王一行人又在医学院院长的带领下去看了一些别的课题。等到这次拜访结束时,已经到了午后。 女王先回了龙堡,下午的时候,路易打算和西尔维娅一起去看看她目前在疗养院休养的父亲埃德蒙公爵。西尔维娅手上戴着象征家族权力的戒指,标志着她已经是这一任塞维森家族的家主了。诺拉提前一天为路易拿到了他交给莫斯教授研究的石头,以及石头的分析报告,在分别时交给了他。 寒暄时诺拉得知,那场行动的主使人埃德蒙公爵被吊灯砸了头,被救出后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的,这样的状态自然是上不了法庭,也无法审讯出任何有用信息,于是检察官暂时先将他送到格林戴尔的疗养院,希望他尽早恢复神智。 诺拉于是改变了主意,问路易道:“需要我一起去看看吗?” 路易看了眼她和海登:“我以为你们周末会更想出去约个会什么的?” “没事,那个可以下次再说。”诺拉回答,不知道什么原因,她一向对自己和海登的关系十分有信心,因而不觉得他们还需要靠约会稳固关系。当下而言,她对德莱文特的血脉中究竟存在什么秘密更感兴趣。 “那好吧,还好我安排了一辆大马车,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四个人决定一起先去找地方吃个午餐,而另一边,埃莉诺女王要上车时,有个梳着发髻的中年女人追出来,把一张纸条递给了女王身边的秘书长。 秘书长将纸条递给女王,女王展开看了看,看完里面的内容后面容平静地将其收起。 “把她一起带回龙堡。”女王指向那个中年女人,语气平淡地吩咐。 第45章 格林戴尔的疗养院位于城郊一处依山傍水的美丽山谷中, 这儿的空气潮湿清新,视野格外清晰动人,的确是个调养身心的好去处。 疗养院中分为几个不同区域, 其中青少年有块区域, 精神正常的成年人一块区域,精神失常的人又在另一块区域。 埃德蒙公爵便在精神失常的那个疗养区域中。这个区域里面种了许多马郁兰、宁心树,池塘里漂浮的朵朵月莲散发着幽香,都是疗愈心灵的植物。 诺拉他们在池塘边的扶手椅上找到了埃德蒙公爵,他正呆呆地望着池塘,口中念念有词。 “他在说什么?”路易问。 西尔维娅俯下身,仔细倾听了一会后对他们说:“为了更好的未来,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她忧心忡忡地看着父亲,蹲下握住他的手,问:“父亲,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埃德蒙公爵没有看她,依然盯着池塘的水面发呆。 “有医生检查过他了吗?”路易问旁边的护士。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埃德蒙马上抬头看向他,嘴里念叨着“德莱文特的血脉”,一边就要扑过来。 但下一刻, 他看到了站在路易身边的海登, 马上又缩了回去, 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似乎很害怕的样子。 “他这什么意思?”海登莫名其妙, “我就不是德莱文特的血脉了?” “你不能跟一个疯子较真。”路易温和地说,他俯下身,用哄孩子般的语气问埃德蒙公爵,“你要德莱文特的血脉,到底要做什么呢?” “有个计划,”埃德蒙马上回答,他恐惧地看了眼海登,又马上收回目光,“伟大的计划,人们最终会毁了整个世界的!我们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谁会毁了整个世界?”路易继续循循善诱。 “没有翅膀的鸟,无头却能织网的蜘蛛,凭空燃起的火焰!” 路易直起身,和其他人对视:“你们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吗?” 所有人都摇了摇头。诺拉从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将埃德蒙刚刚说的几句话记了下来,边写边说:“这听起来像是个谜语。” 写完后她一抬头,就发现海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你什么时候开始随身带笔记本的。” “哦,你说这个,”诺拉合起笔记本,“最近,我总觉得我的记忆出现了许多不连贯的地方,于是我开始写日记,把每天的一些想法和遇到的事情都记下来,避免以后忘记。” 诺拉一开始想过这是不是重生的某种副作用,可她之前从未听说过或在哪里看到过还有谁曾经重生,无法得到前人的经验,便只能自己把一些想法记下来,慢慢去思考自己那些思维漏洞中可能存在的联系。 她心虚地瞥了海登一眼,她所有前后不一、存在明显问题的想法,大多和他有关。诺拉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前生和他已经相识的可能性,可是那怎么可能呢?除了最后那次刺杀,他们甚至没有见过面。 而她所有的猜想,还无法和现在这个尚不知道未来走势的海登吐露,且不说存在魔法禁制,就算没有这层禁制,他也多半会觉得她臆想症发作了吧? 路易和海登都没再问什么,反而是西尔维娅好奇地开口:“记忆不连贯?真的吗?我听说有种时空波动的情况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时空波动是什么意思?” 西尔维娅拉着他们走到一边,确保他们的对话不会被这里其他人听见。 “或许你们不知道,在我们占卜时,看到的结果并非固定不变的。” 路易十分感兴趣地抱起手臂,听一个魔法家族的成员说起自己家族最强天赋的秘辛可并不常见,西尔维亚愿意告诉他们,至少说明她心底是很信任他们的。 “时空不是恒定的,每个微小的变化都会导致时间轴和空间轴产生改变,我们通常能看到的,是当下所有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导致的结果,而这个结果会随着每个选择的改变而发生变化。” “可是人们可能每天都在做出不同的选择,我们也没感受到有什么时空波动啊。”路易问。 “那是因为影响还不够大,就好像你在一张纸条上写了一堆字母,打乱字母的顺序,纸条的展现的内容总体没有大的变化。但是如果在这堆字母里面加上一个新的字母,或者把原本的一个字母替换成了新的,这就会对纸条最终呈现的结果有很大影响了。” “你的意思是我可能是那个新的字母?”诺拉不确定的问。 西尔维娅含笑看着她,伸出手,问:“可以让我握住你的手吗?” 路易解释道:“她和你有肢体接触时,可以看到更多的画面。” 诺拉有些担心西尔维娅如果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来龙去脉会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她又实在好奇这个占卜家族的后代到底能对未来洞察到什么地步,便还是握住了她的手。 西尔维娅重重一顿,眼睛向上翻去,看上去十分可怕,诺拉瑟缩了一下,但没有收回手。 “很好,很好。”她梦呓般地低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又一次重重一顿,恢复正常,松开了诺拉的手。 “你看到什么了?”诺拉好奇的问。 西尔维娅突然单膝跪地,在诺拉手背上亲吻了一下,姿态犹如一名骑士亲吻她的公主。 “怎么了?”诺拉有些惶恐。 “为了所有的一切。”西尔维娅说着站了起来,“我不能说,这是个不能说的预言,抱歉,以后你会知道的。” 他们说着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埃德蒙公爵什么时候已经拿了块石头悄悄来到了路易身后。 “我要……”他大喊着扑向路易,然后脚下踩到一块长满了青苔的石头,面朝下摔在了地上,晕了过去。 海登耸耸肩:“这些人明明都清楚你的天赋,怎么还是不信邪呢?” 诺拉蹲下来,叹了口气,问西尔维娅:“我想检查一下他。” “当然,你随意。” 诺拉伸出手,感受着埃德蒙公爵体内魔法元素和生命力的流动。 许久后她睁开眼,犹豫地对西尔维娅道:“公爵大人的身体很好,可是精神领域有点问题。” “怎么了?”西尔维娅有些急切地问,虽然父亲并不算很爱她,可他们之间并非完全不存在亲情。 “他的灵魂是残缺的,有一部分被分裂出去了。” 这一结论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 “冒昧地问一句,”海登突然开口,“你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清楚她知不知道,一年前她和父亲吵架后就离家出走了,现在还在周游大陆,我每个月都会收到她从不同地方寄来的信。” “你能看到你母亲的什么画面吗?”海登问。 “不能,只要她不想让我看时,我就什么都看不到。”她的眼睛慢慢睁大了,“你不会怀疑……” 海登沉默地点了点头:“能把你母亲的信件拿来看看吗?” —— “总感觉最近出了很多乱子。”霍莉将一片绿色的树叶放在鸟翼末端,完成了一副树叶画的制作。 自从开学以来,她和诺拉都忙于各种各样的事情,以至于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诺拉的新家参观。 “是啊,”诺拉赞同地点点头,“路易,埃德蒙,瑞文伍德,每个都让人很头疼。别说这些了,你和你的新男友怎么样?” “还不错,虽然我仍然觉得他接近我是为了抄作业,不过他态度挺不错的,每天给我带早餐,还会送我一束花。” “哦?可怜的罗曼心碎了吧。” “他才不会呢,他最近跟街对面新搬来的金发女孩打得火热,已经不怎么搭理我了。” 诺拉摇摇头,感叹道:“男孩们啊!” 霍莉压低了声音:“你和海登最近怎么样?你要小心点,我听说去年一个毕业生,杰玛·卡特,发誓说要拿下他的心。”诺拉笑了:“别担心,我几乎能肯定海登都不知道她是谁,她也没机会见得到海登。” “那倒是,我最近其实挺想见见路易的,然后我发现,只要他不找我,我就没有任何方式能找到他。” “你找他干什么?”诺拉好奇地问,她想了想,“还钱?那张汇票你只要不动它就会自动过期失效的。” “不是,实际上,我花了其中一部分钱,这才是我想找他的原因。” “那也没事,总共才一千金币而已,他不会在意的。”诺拉漫不经心地说。 霍莉明显不开心了:“你觉得我是那种会随便花别人钱的人吗?” 诺拉意识到自己没有尊重她,马上道歉:“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你的钱花在哪里了呢?” “是这样,”霍莉面对好友,立马就消气了,“我和一些朋友创办了一份报纸,用来给无产者发声。” 诺拉眼睛一亮:“听上去不错,很有想法。” “是的,所以我想跟路易他解释一下他的钱花到哪里了。同时,有些在写稿时调查到的事情,我也想告诉他。” “比如说?” “比如说,十年来,格林戴尔物价上升了百分之二十,但是码头工人、洗碗工、纺织女工、铁匠学徒等平民的报酬普遍只上升百分之十到十五,与此同时他们的工作时间却延长了百分之十到二十。我认为这是路易应该关注到的问题!” 诺拉皱起眉:“这确实是个值得关注的事,这个问题已经在你们的报纸上发表了吗?你拿张样品给我。年底了,路易最近都挺忙的,我找人把你们的报纸递给他。” 霍莉马上从包里拿出一份报纸给到诺拉。 “你居然是随身携带的。”诺拉接过了报纸。 “这算是我课外的心血了。”霍莉眼中充满了温柔。 标题很显眼:《格林戴尔的顽疾:物价一飞冲天,收入老牛拉车》。 “我会交给他的。”诺拉保证。 第46章 震后的铁溪草原几乎还维持着地震那天的模样。 因地震改道的河流已经通过新的方式重新连通,动物们抓着秋天的尾巴重新筑好了过冬的巢穴,而这里的居民们忙于为了冬天储备粮食和柴火,还有大量地震中的伤员需要照顾,塞维森家族那坍塌的城堡依然是一片未经打理过的断壁残垣。 海登走过乱石密布的废墟,西尔维娅带着几个侍从跌跌撞撞地跟在他身后。 自从踏入铁溪草原,她就开始捂着嘴无声哭泣,进入城堡所在的山丘时,她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海登没有问她看到了什么,并非因为他生性冷漠,实在是他面对这种情景有些不知所措。 西尔维娅过去对母亲玛丽亚夫人的来信并没有特别留意,因为里面总是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她在每个新地方的见闻。这次仔细查阅,她才发现那些从大陆各地寄来的信件,所用的火漆全是出自老家附近。这里的人们会把当地一种胡桃壳用做火漆的原料,这样制成的火漆会散发出一种奇异的香味,颜色上带着点朴素的深棕。 也就是说,玛丽亚夫人那些本应来着大陆各地的信件,实际上全是在铁溪草原附近寄出的。 当然,这本来说明不了玛丽亚夫人遭遇了不测,可西尔维娅一踏入这片土地就开始哭泣,她的眼泪让所有人开始意识到了不妙。 城堡损毁得很厉害,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海登站在一块石头上,无法把现在的这片废墟和记忆中的塞维森城堡对应起来,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西尔维娅,她在脸上擦了几把,抹去脸上的泪痕,晶莹的眼睛看着海登:“我看到她在哪里了,跟我来。” 西尔维娅梦游一般,身体僵硬地绕过一堆乱石,指着一根倒下的石柱,说:“把这里挖开。” 侍从们马上动手,没过多久,一个地道的入口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西尔维娅在洞口边徘徊了许久,一名侍从建议道:“请您就在这里等着,我们进去看看。” 西尔维娅闭上眼,片刻后睁开,摇摇头:“不行,里面有……不好的东西,我看不清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们不能就这么下去。” “那我先下去,”海登说,“你们在外面等。” 西尔维娅沉默片刻,点点头:“好的,多谢了。” 海登跳入洞口,潮湿的寒冷瞬时将他包围,他几乎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跳入了一条巨蛇的肚子里。他伸手摸了摸地道的墙壁,触感冰凉坚硬,好像是水滴凝固在了上面。 地道里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香味,像是某种加了许多调料精心腌制的肉脯。那味道透过面罩直往他鼻腔里钻,海登很难得地生出一种想吐的感觉。 沿着地道走到底,一个圆形的空间在他眼前展开。 或许曾经,这个地下大厅是密封的,可现在头顶却裂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口子里透着隐隐绰绰绿色的光,海登猜想上面可能长满了植物,将这个口子盖住了。 大厅中央悬挂着两个人。 从身形看,这两个人是一男一女,此时均已面目全非,从他们身上滴下来黄色的、蜡油一样的东西,汇聚到下方的一口大坩埚里,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坩埚还在慢慢地沸腾。海登在过道中闻到的肉脯的香味就是从锅里散发出来的。 他看着眼前那一锅的不明液体,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真不想这么做。”他低声自言自语道,然后伸出手,直直伸进那锅缓慢沸腾的液体中。 在伸手进去的瞬间,撕心裂肺的尖叫在整个地下空间爆发开来,好像有什么生物在痛苦地高呼,声波一直传到洞外,外面等候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耳朵。 “王子殿下?”一名骑士犹豫地问。 “他不会有事的。”西尔维娅回答得十分肯定。 地下大厅里,海登却面不改色,对尖叫声恍若未闻,继续在坩埚中摸索。 终于,他的手指触到了某个软软的,像是肉球的东西,他抓住它,将其提出了水面。 这东西看起来就像是个没长壳的大鸡蛋,半透明的膜里,能看到一团黑色的雾气正缓缓流动。 “真可惜,只能到达这一步,你很失望吧?”海登对着手里那团肉球说。 黑色的雾气中竟慢慢长出触手,爬满了整个肉球的外膜,更为撕心裂肺的吼声从肉球核心中发出。 海登眼神一凛,将肉球抛起来,还没落地时,就将它削成了小小的肉块。 尖叫戛然而止,地下空间中的异香也淡化了一些。 他抬头看向吊在洞顶的两个人,那位女性的脸已经腐烂成了一团像是雨后烂泥地般的东西,衣着却仍是干净华丽的。海登判断,这就是埃德蒙公爵那位可怜的妻子玛丽亚夫人了。 至于那名男性,他衣着奇异,衣角上挂着一排动物牙齿,脸部虽然也已腐烂变形,却能看出上面似乎画着某种圆形的纹身。 竟然是一名冰锋刺客,埃德蒙还真会挑祭品。 海登一跃而起,剑光闪过,那名冰锋刺客当即身首分离,身躯“砰”的一声砸在地上,头颅被海登拿在了手里。 虽然整体已经面目全非,可他耳后的纹身却依然清晰可见,看上去是个编号:S-3A-Axe。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块皮肤剔了下来。 —— 在冬季假期前,莱温斯敦会举办一场大型舞会,所有学生以及教职工都可以参加。 霍莉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次舞会有着极高的兴致,非得让诺拉帮她挑选舞裙,诺拉于是来到了霍莉的住处。 这是个被布置得十分整洁舒适的房间,物件不多,被摆放得井然有序,窗口躺着几个可爱的玩偶,舒服地沐浴在初冬的暖阳下,诺拉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放在手里把玩:“真可爱啊。” “那个是狄伦送给我的。”霍莉解释道,“看这里,我做了两条裙子,还做了两根搭配的项链,你帮我看看怎么穿更好。” “做了两条?你自己做的?”诺拉问。 “嗯,是的,”霍莉大大方方地承认,“狄伦一定要我陪他去舞会,我答应了。我在外面看了下,裁缝店定制的舞裙都太贵了,我缝补的手艺还算过得去,就买了些布自己缝,省钱多了。但我没参加过这儿的舞会,你帮我看看我做的裙子哪条更合适。” 诺拉走过去看了看,布料擦过皮肤时手感有些僵硬,霍莉为了节省,估计买的是最便宜的布料。然而裙子的外观完全能掩盖这点不足,诺拉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你做裁缝也这么有天赋。” “没有,我其实一点也不会做衣服,全是照抄书上,按里面的步骤一步步来的。”霍莉将两条舞裙举到诺拉面前;“哪条更好看?” “穿上看看?” 两条裙子穿上的效果都不错,诺拉选择了一条淡粉色的,裙摆上装饰有轻纱的舞裙。 “就这个吧,这个颜色很称你的发色,而且裙摆转起来的时候会更好看,相信我,穿着这个你会把你的男朋友迷得神魂颠倒的。” “据他自己所说,他已经为我神魂颠倒了。”霍莉大笑道,脸上带着一种甜蜜的红润,显得容光焕发的。 哦,爱情!诺拉在心里默默感叹,她又问:“你还自己做了项链?” “是的,狄伦说这样的舞会戴点配饰更好,我当然没钱去买真的,就自己做了两条假的,但我觉得勉强称得上以假乱真了。” 她拿出来两条项链,都是银色的链子,上面坠着宝石,一块红宝石,一块像是月光石。诺拉拿过来摸了摸,马上明白过来两块吊坠都不是真的宝石。 “只要不摸它们,看着倒是挺像那么回事。”诺拉说,“你用什么仿的?” “树脂,链子是用铜镀了锡。” “我觉得没问题,只要你不让别人碰到它。选红色的吧,很趁这条裙子。”诺拉把项链递还给了霍莉。 “我不打算让任何人碰到它。”霍莉把自制的舞会套装收好,问诺拉,“你呢?你打算穿什么惊艳全场?” “我不太想去。”诺拉说,“你玩得开心就好。” “为什么?海登不是又出门了吗?你一个人在家不会觉得孤单吗?” 孤单倒是不至于,诺拉想了下,反正那天她没什么事,刚好也可以认识更多人,于是改口答应了。 霍莉高兴地笑起来,问:“对了,你去拿你的新婚礼物了吗?” “什么?”诺拉没反应过来。 “你难道已经忘了吗?我可还记得,查斯坦家的人在你婚礼上说的,你可以随意去他们的锦绣珠宝店免费挑选一件商品。” 从诺拉恍然大悟的表情上,霍莉知道她还真忘了。 “这值多少钱啊,你居然说忘就忘记了!”霍莉惊讶地说。 “没关系,”诺拉摆了摆手,“听说查斯坦家两兄弟和海登小时候关系不好,查斯坦家族又是个重利的家族,付出之后必定要得到回报,真拿了他们的东西我心里也不踏实。” “好吧,你们这些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我就搞不懂了,只有数据不会骗人。” 她们在一起吃过晚餐后作别,霍莉给了她一大篮子自己做的各种各样的曲奇,诺拉坐上马车驶回了庄园。 进入大厅后,管家迎上来,微微鞠躬:“夫人,有人跟您送了样礼物。” “谁?”诺拉问。海登吗?他经常给她送一些小东西,有时是花束,有时是玩具,有时是衣服和饰品。 “卢卡斯·查斯坦。”管家答道,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递给了诺拉。 诺拉本来要去拆包裹的手停在了半空,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先原封不动地收起来吧。” 第47章 在冬季舞会举办的当天, 格林戴尔下起了本年的第一场雪。 不过这对大家的兴致没有产生丝毫影响,莱温斯敦的舞会大厅门口车来车往,大厅中有地热,十分温暖。在青年男女们厚重的外套下,是华贵美丽的礼服和舞裙。 诺拉和霍莉一起坐着马车姗姗来迟,霍莉本来准备了一大堆报纸,想分发给来参加舞会的达官显贵。但诺拉说服了她不要这么做,除非她想把她创办的报纸加入大伙的黑名单。 下马车时, 两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王近卫军士兵走了过来。 “王妃殿下。”他们朝诺拉鞠躬致意。 “有什么事吗?”诺拉问。 “女王想见你,我们去仙湖庄园找您时扑了个空,管家告诉我们您来了这里,所以我们特地过来等着。”一名士兵解释道。 “女王找她做什么?”霍莉走向前一步,问道。 “这是机密, 小姐。”士兵冷冰冰的回答。 诺拉回头握住她的手:“我先跟他们走了, 你自己好好玩。” 霍莉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但还是点了点头, 慢慢放开了诺拉的手。 诺拉走向早已等在路边的一辆马车,晃晃悠悠地驶离了莱温斯敦。 霍莉看着马车远去,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忐忑,但她马上安慰自己,女王现在和诺拉是一家人了,她应该不会做出什么伤害诺拉的事情。 她站在大厅门口,静静等着狄伦的到来。 可是过了很久, 久到地面开始微微发白,许久都没有新的马车到来时,狄伦都没有出现。 是家里遇到什么事了吗?霍莉想着,搓了搓手,她本以为自己能很快进入温暖的舞会大厅,只戴了很薄的缎面晚礼手套,双手冷得像是冰块。她裸露在外的脚脖子也开始被冻得有些刺痛。 大厅里面极为热闹,霍莉还站在外面等待她的男朋友,她的手和脚都快要冻僵了,霍莉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先进去。 刚迈出一步,她就停了下来。 不行,这儿不是冰封镇的乡村舞会,想怎么来怎么来。霍莉的同学都知道她会带着男伴前往,她最后一个人出现在大厅里,那些刻薄的同学们会质问嘲笑她的。 算了,还是再等等吧。 “霍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一个甜腻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博林,狄伦·昆恩曾经的追求者之一,他们在一起后她没少给霍莉白眼瞧。 “我男朋友还没来。”霍莉淡淡的回答。 “哦,可怜的霍莉,真可怜,一个人被孤零零地抛在这里了。”博林恍若未闻,“你居然也来参加舞会,置办这身行头花掉你所有的积蓄了吧?让我看看!” 她说着上前,想看霍莉的外套下究竟穿着什么裙子。 霍莉往后退了一步:“你离我远点!” 博林不依不饶地走过来:“别这么小气嘛!” 霍莉继续往后退,可脚下一滑,她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想抓住什么,接着向后重重摔到了台阶上。 还好她穿的外套比较厚,身上没有摔疼,可她的眼前却冒出来点点闪亮的白色小星星,和飞舞的雪花混杂在一起,她重重呼吸着,摆了摆手想赶走眼前的小星星。 “让我看看这是什么!”霍莉脖子上一凉,她向那里摸去,发现已经是空空如也。 “你妈妈没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拿别人东西吗?”霍莉低声怒吼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她本来就还不适应脚下的高跟鞋,地面上还因初雪形成了一层薄薄的冰,她尖叫一声,又打滑了一下。 “假的红宝石!”博林尖声笑了起来,“真是打肿脸也要充胖子,我得让大家好好看看天才霍莉的真实面目!” “把它还给我,别逼我打你!”霍莉在冰面上张牙舞爪,可完全摸不到博林分毫,只能看着她跳着轻盈的舞步走入了舞会大厅。 霍莉叹了口气,就地坐下来,她不习惯高跟鞋,脚后跟已经破皮了,只是天气太冷了,她之前没有感知出来,现在才开始隐隐作痛。 她脱掉一只鞋,正想着要不要把后跟敲掉时,从街道的尽头又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在台阶下停稳,金发的王子步履优雅地下了车。 他一抬头就看到了霍莉,用嘴型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霍莉尴尬地笑笑,挥挥手,把高跟鞋穿了回去。 路易两三步并一步地跑上台阶,脚步竟没有丝毫的打滑。他的马车夫看到他落下了东西,马上拿出路易放在了座位上的包裹追了上来。 “你怎么坐在地上?”在霍莉面前停下脚步后,路易问道。 “太滑了,我摔了一下。” 路易伸出手:“要我拉你起来吗?” “谢谢。”霍莉把手递给他,顺着路易的力量重新站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她问。 “母亲认为我最近太紧张了,应该出来放松一下。而且我有一个朋友,西尔维娅,她前不久回家族的封地处理一些事情,走之前她特别留下一封信叮嘱我今天带个暖手包和平底鞋来参加舞会。所以我……”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了霍莉手上轻薄的晚礼手套。 “我懂了,她一定是给你准备的!她向来看得很远。”路易说着,正准备回身去拿包裹,就看到马车夫已经把东西送了过来。 “谢谢。” 他打开包裹,将里面一个毛绒绒的布包递给霍莉:“你可以把手放进去,这会让你很快就暖和起来的。” 霍莉接过来暖手包,路易又拿出了一双漂亮的粉色平底鞋。他看了眼穿着外套的霍莉,问:“你的舞裙是什么颜色的?” “粉色。” “那这一定也是给你的。”路易把鞋也递给霍莉。 “谢谢。”霍莉拿这鞋走到无雪的屋檐下,马上把那双令人痛苦的高跟鞋换了下来。 “你为什么一个人?没有男伴和你一起来吗?” “我有男伴,是我的男朋友,他原本一个小时前就该到这里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来。” “你的小男朋友应该今晚都不会来了。”在一旁的马车夫突然说。 “为什么?” “这位美丽的小姐应该很聪明吧。” “可聪明了,”路易笑着说,“开学时她可拿过小测的第一名呢!” “那些被娇养着长大的贵族青年对此肯定不是很高兴,他们最厌恶平民爬到他们头上,尤其还是平民女孩。” “我才不关心他们高不高兴呢!”霍莉嗤之以鼻。 “我认为你最好还是关心一下,因为他们会利用下作的手段把你拉下水的。” “比如说?”这下是路易发问了。 “对于这些生长在格林戴尔的男孩们来说,甜言蜜语是他们生而具备的天赋。他们很擅长织就情网,没有经验的外地女孩很容易被他们俘获。他们对你一开始会各种体贴温柔,然后开始忽近忽远,让你患得患失,同时他们会从各方面打压你的自信。你会慢慢变得离不开他们,等到你完全失去自我,沉沦于爱情,他们最后会把你一脚踹开,这时你已经从心理上完全被摧毁了。” 霍莉还没说什么,路易先厌恶地皱起脸:“真恶心,我之前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您当然不会知道,王子,人们习惯用他们最好的一面来对待你,再加上您的天赋,我相信您大约从未见识过真正的黑暗。” 路易没有反驳他,继续问:“如果我们没来,霍莉小姐会怎样呢?” 马车夫想了想:“如果她进去了,那些不怀好意的同学会嘲笑她,刺激她,那位男朋友估计明天会重新出现,编造一个理由,死皮赖脸求你原谅他,然后继续进行下一环的计划。如果你离开了,他会说自己在里面等了你很久,质问你为什么不出现,害得他丢了脸。” “霍莉,我对你的处境可能有些误判,”路易突然很认真的问,“你之前一直说你在莱温斯敦很开心,是真的吗?” 霍莉一时语塞了,过了许久才答非所问地说:“我不希望你们为我担心,或许还有点小小的自尊心在作祟——我不想提前认输,让你们瞧不起。” “没人会瞧不起你!”路易失笑了,然后他理了理衣服,郑重地站好,朝霍莉伸出一只手,“那么,美丽又聪明的霍莉·沃尔小姐,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邀请您作为我今晚的舞伴呢?” 霍莉把手从暖手包中抽出,递给了路易:“十分乐意,先生!” “我两个小时后来接您,王子殿下。” 路易点点头,顺手理好了霍莉发髻上的茶花:“这样不错,我们进去吧。” 一进入大厅,霍莉的全身马上温暖起来。博林站在门口不远处,大约准备霍莉赶紧来就狠狠地嘲笑她。她那过长的鼻子已经向上皱起,准备好哈哈大笑了,然后她看到了霍莉身旁有个男伴。 看清那个男伴是谁时,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你竟敢冒充王子!”博林反应过来,指着路易大喊了一声。 “小姐,我不太懂你的意思,”路易不失体面地一笑,“你刚刚的意思是,我,冒充了我自己吗?” “霍莉·沃尔是个卑鄙的骗子!”博林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她的项链是假的,你肯定也是假的!” 一名喝了太多酒,正准备出门找个地方呕吐的女孩飞快跑过来,和博林撞到了一起。 那个女孩本来就快忍不住了,被博林一撞,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吐在了博林的裙子上。 博林尖叫起来,路易拉住附近经过的一名侍者,指了指博林:“看起来那位小姐需要帮助。” 博林身后的几个男男女女面面相觑,没人敢再跳出来说什么了,霍莉对着他们做了个鬼脸,看着他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心里觉得十分畅快。 “我觉得我现在就像是童话里的女主角,”霍莉压低了声音在路易耳边说,“打败了居心不良的坏人,身边还站着一位英俊富有的王子。” “那么我很荣幸成为你这个童话故事中的男主角。顺便问一下,你会跳舞吗?” 霍莉愣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我只会吉格舞,那是我们乡村舞会上常跳的,你们这边的交际舞狄伦没有教过我。” “那我来教你吧,跟我来。” 他们每人拿了一大杯热乎乎的啤酒,从大厅后面一条走廊悄悄溜了出去,他们很快找到一个无人的空教室,这里没有舞会大厅中暖和,不过也有地暖,不至于太冷。 他们很快喝完了酒,霍莉问:“对了,我让诺拉给你带过去了一份报纸,你看了吗?” “看了,我认为很不错,我很高兴给你的那笔钱被用在了真正有用的地方。但我现在真的不想谈工作了,我就想跳跳舞,开心一下,我们下次再说这件事,我有时间会找你的,好吗?” 霍莉盯着他看了半天,他不甘示弱地看了回来。终于,是霍莉先败下阵来,她举起手:“好吧,你是对的,教我跳你们的舞吧。” 路易站近了些,握住霍莉的一只手,对她说:“另一只手放在我手臂上。” 霍莉依言而行,路易的另外一只手放在霍莉背上,对她说:“这就是我们上半身的姿势。” “明白了。”霍莉点点头。 “然后是脚,”路易松开了她,继续解说,“我们的动作应该是互相配合的,我的动作是像这样——” 他先迈出左脚,然后右脚,接着收回左脚,然后是右脚。 “我懂了。”霍莉马上说,她先将右脚退后一步,然后是左脚,接着收回右脚,左脚。 “就是这样,我们来试试!”这儿里舞厅不远,舞曲声依稀可闻,他们摆好姿势,随着舞曲开始轻轻摇摆,细雪仍在飘落,打在窗户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一开始,霍莉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她很快习惯了过来。她抬头看着路易的眼睛,过了一会,她的脸颊不自觉地开始有些发烫,便把视线往下移了一些,看着他鼻子两侧颇为可爱的小雀斑,想要数清楚到底有多少颗。 一支舞曲完毕,他们松开了彼此的手。 “怎么样?回到大厅中去吗?”路易问。 霍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知道约德尔小调吗?” “好像听说过。”路易想了想,哼出了一段旋律。 “那是首经典的曲子!”霍莉开心的说,然后她将裙摆提起,跳起了一种步法轻快的吉格舞,这时舞会大厅响起了另一支舞曲,霍莉跟着曲子的节奏跳着她自己的步法,看起来简直像只快乐的夜莺。 不知道为什么,路易突然就没那么想回到大厅了。 “我好像也在哪里见过这种舞步。”路易走过去加入了她,开始胡乱地扭动身体,他们双手相对扣在一起,霍莉看起来十分开心,她的脸蛋饱满红润得像多汁的苹果,眼睛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突然,他们撞到了一张桌子,霍莉那条品质堪忧的裙子挂在了桌子边缘,只听到“刺啦”一声,裙子外面的轻纱被扯了大半下来。 路易停了舞步,霍莉干脆将整个一圈的轻纱都扯了下来。 或许是酒精终于开始发挥效用了,路易傻笑了起来。 然后霍莉也笑出了声:“你知道为什么这个纱布一扯就下来了吗?” “为什么?” “因为这条裙子,完完全全是我做的!” 路易笑道:“那你真厉害,是个真正的天才。” 过了好一会,霍莉似乎是笑累了,她朝前一步,把头靠在了路易的胸膛中。 “我现在有点晕,这啤酒怎么会后劲这么足!” “是啊,这不太科学,”路易甩了甩头,“我们还是回去喝点醒酒的东西吧。” 霍莉点点头,双手握着路易的胳膊把头拔了起来,转身就要走出教室。 “等一等,你的茶花又歪了。”路易拉住了她。 他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想把那朵茶花插回去,可怎么都觉得不满意。 霍莉有点不耐烦,拉住了他的手:“别管了。” 她的眼神有些迷离,嘴唇红润得像是夕阳落下前最后那抹美丽的霞光,路易顺势整个将她小巧玲珑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另一只手将她拉近了些。 如此美丽,生于旷野的美丽,永远光彩夺目,如此生机勃勃。 “霍莉。”他忍不住轻轻叫了声她的名字。 “路易。”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 如此美丽。 他捕捉到了那抹霞光。 霍莉满足地“呜”了一声,抚摸上了他的面颊,他松开了握住她的那只手,把她抱起来放到了课桌上。他有点想不明白,霍莉不是都有男朋友了吗,怎么吻技还会如此生疏?但是这没关系,她实在太甜美了,就算她偶尔会撞到他的牙齿,也不是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事情。 “砰!”他们带出来的一个玻璃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扫中,砸在了地上。 两个人同时清醒过来。 脑海中酒精带来的狂喜一扫而空,路易放开了霍莉,她的舞裙已经被他蹂躏得不成样子了,还好在门厅时她实在太冷了,没把外套交给侍者。霍莉裹紧外套,从课桌上跳了下来。 “我……”路易呆呆地说。 “不用道歉,我也不会道歉,今天的事到此为止,我们都当它没发生过吧。” 霍莉打开门,急匆匆地离开了。 第48章 诺拉被带到龙堡中一座会客厅,细雪还在飘荡,壁炉中昏黄的炉火噼啪作响。诺拉起身走到窗台边,女王的会客厅位于龙堡的高处,德莱拉骑龙飞翔的雕像就位于窗台下方不远处。远处的海面上是一整片空洞的黑,连一丝渔火都没有,仿佛能完全吸纳所有的光明。 有冰冷的海风吹来, 诺拉关上窗,走到壁炉边的椅子上坐下, 等了好一会, 女王才终于姗姗来迟。 诺拉起身相迎,女王却示意她坐下。 “不必如此拘礼。”女王平静地说, “我今天请你过来,只是有件事情想要问你。” “请说。” “我了解到一件事,一位从凯恩过来的女老师似乎觉得你的长相非常熟悉,所以我想要求证一下,究竟应该怎么称呼你才是对的,赫诺里恩·克拉克?还是——奥罗拉·卡宁?” 诺拉身子一僵,下意识想要解释。 “陛下……” 女王猛然起身,嘴里哼了一声,她边走边摇着头:“我信任过你,我什至真的想要把你当作家人看待,可是我没想到,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诺拉一时间哑口无声,女王走到她面前,垂眼睥睨着她:“你的目的是什么?钱吗?权势吗?还是说我儿子身上有什么你想要拿去利用的东西?” “我没有什么目的……”诺拉想要解释。 女王当然并不相信她,女王冷冷一笑:“没有什么目的?你难道想让我相信,凯恩王室的二公主,隐姓埋名嫁给我儿子,只是出于爱情吗?” “是的陛下,求您!”诺拉起身,跪倒在女王脚下,她伸手握住女王的手,亲吻她柔美的手背,“我爱他,我真的爱他!我别无他求,只是想要待在王子身边。” “可这不合理,海登平时……”女王顿了顿,冷静地抽回手,“并没有长着一副讨姑娘们喜欢的模样,如果你只是个私生女,我倒是会相信他对你来说是桩不错的姻缘。可你的真实身份是王室公主,本应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我听说你本来是应该嫁给亚拉铎的国王续弦的。” “是的,陛下。”诺拉尽量平静地说,“我的父亲和继母原本是有这个打算,但这并非出自我的意愿,继母因此把我关起来了,是海登王子把我救了出去。然后我就爱上他了,他平时确实模样可怖,可我深爱着的是他的灵魂。” 女王冷眼看着她,坐回椅子上,似乎在忖度着什么,诺拉抬眼看她,一滴眼泪滑落下来:“陛下,您打算如何处置我?我可以继续留在王子身边吗?” 诺拉有些忐忑,如果女王打算宣布她和海登的婚姻无效,把她送回凯恩,她该如何是好呢?虽然艾玛王后已经回国了,可她还是不太确定父亲会怎么处置她这个叛逃过的女儿。 “过来坐下,孩子。”女王朝她伸出手。 诺拉起身,坐到女王旁边的一张柔软的扶手椅上。 “别哭了。”女王又道,诺拉拿出手帕将脸上的泪痕擦拭干净。 “路易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女王问。 诺拉点了点头。 女王无奈地笑了笑,低声骂了句“臭小子”,思索片刻后她说:“夏博和凯恩的关系并不算交恶,但也说不上很好,更何况,你原本应该是亚拉铎的准王后,不应该出现在夏博的任何地方,这点你明白吧?” “是的,陛下。” “可是,我们也不能让你一下子退出公共视线,人们会猜疑,会有不利于王室的流言出现,人们对于海登本来就存诸多传言,我不希望他成为人民心中又一个马库斯一世。所以,你过去的工作和各项事务,以后依然要继续。” 马库斯一世是历史上一名暴君,他上位前就因提出多个横征暴敛的议案而被民众不喜。他娶了一位自由荒原的公主为妻,可公主面容平平,脾气也不大好,在一次争吵过后,马库斯一世失手摔死了公主。他因弑亲罪被捕,本应斩首示众,可因为王室身份,只是被流放寒晶之海,他这一行为造成的影响深远,后来的史学家普遍认为他的杀妻行为为以后的“五国瓜分夏博”事件埋下了伏笔。 从此之后,夏博历代王室都十分注重在公众面前维护家族形象。不过德莱文特这个以虎鲸为家徽的家族似乎和这种家庭意识极为强烈的动物一脉相承,在其他国家,乃至夏博前任格林菲尔德都时常出现的家族内斗,而在德莱文特家族竟然一次都没出现过。 “所以,你之前的工作照旧,但是你不能再让任何人看出你是凯恩的公主,所以,我恐怕以后你不能顶着这张美丽的脸蛋招摇过市了,你得做出一些掩饰,这对你一个魔法家族的后代应该算不上什么难题。” “好的,陛下。” 女王向后躺在靠背上:“去吧。” 诺拉起身退下,关上门时,女王还在凝视着她,眼神晦暗。 —— 入夜后,雪下得更大了。 海登整个人像一座移动的冰雕,落雪在他的斗篷上,堆积了厚厚一层。他的刘海和睫毛上也落了一层雪,由于极低的体温并未融化,形成了某种像是雾凇的白色覆盖。 格林戴尔所有的商店都已经关门歇业,现在还亮着灯的,只有各个收容所了。按道理,他出去好一段时间才回来,无论如何该给妻子带点礼物,可眼下的情境实在爱莫能助。他总不能跟诺拉说:瞧,我给你带回来了一块冰封刺客的人皮,上面用蓝箭蛙的毒素刺着他的编号,因为死于祭祀,上面还保留着黑魔法的气息。 回到庄园时,守门人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认出自己的男主人。海登沿着大道走入城堡,在门厅时才抖落了一身的风雪,有女仆出来迎接他。 “夫人睡了吗?”他问。 “没有,她在起居室,请您先去洗个热水澡吧,我去通知夫人。” 虽然寒冷对他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但他不排斥像普通人一样用各种方式驱逐寒冷。 泡了个热水澡,他来到起居室,他的诺拉正坐在壁炉边,似乎正在做什么手工艺制品,她的头上带着一顶夏日的女帽,看起来像是要去什么地方度假似的。 “诺拉?”海登出声唤她。 诺拉抬起头,迎了过来,她脸上带着一种红润健康的笑容,径直掀开他的面罩,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吻。 海登轻轻握住她的手腕,问:“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真抱歉,我本来应该给你带点礼物的,可是回来时才知道格林戴尔最近遇上了雪暴,所有商店都关门了。” 诺拉淡淡一笑:“不用在意,再说,哪有过生日的人给别人送礼的呢?” “生日?”海登愣了一下。 “是的,你今天生日,难道你忘记了?我还以为你特意挑了这个时间回来呢!路易和霍莉都给你送了礼物,我把它们放在你的卧室了。” 海登向来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生日,对于他的母亲埃莉诺女王而言,他的生日无异于她的受难日,可对于他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那你呢?我的夫人,你给我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海登调笑着问。 “至于我的嘛,你还记得,曾经我的一缕头发,让你身上的魔纹一直消失到了午夜吗?” 那还是秋天时的一件事,海登当然记得,于是他点了点头。 “我希望能让你更多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我给你编织了三百六十条用我的发辫制作的手链,只要你有需要,可以每天都带着一条出去,这样人们就不会再说你什么了。” 海登反应了一会:“你是说你用你的头发为我做了三百六十条手链?” 他的眼神从诺拉明亮的眼眸向上移到了她头顶的帽子上。 诺拉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下了帽子,原本绸缎般的银色长发已经不见了,只留下短短的,比耳垂长不了多少的一圈头发。 “所以现在就是这样了,”诺拉有些羞涩,“我本来觉得可能有点丑,但实际上或许还不错?管家说我这样看起来还挺帅气的。” 海登伸出一只手,从她的发尾移动到耳垂,然后抚上她的脸颊,他此刻的眼光如此灼热,诺拉觉得自己简直想要融化了。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你在我心中无与伦比。”他轻声道,那饱含着磁性的气音让诺拉有些颤抖,原本平静已久的埃尔文之光又开始在她指尖跳动。 他一把抱起她,诺拉几乎不由自主地立刻弯曲双腿缠上了他。 “谢谢你,谢谢你。”海登一边吻她,一边低声呢喃。他还说了些别的什么?诺拉几乎没有听清,她回吻着他,感觉到身体的温度逐渐变得灼热。 他抱着她走过长廊,诺拉背后触到柔软的床垫,她睁开有些模糊的双眼,卧室内烛光很暗,但埃尔文之光的金色光线像是烟花一样点亮了整个空间。她年轻英俊的丈夫低头看着她,漂亮得像是神祇,又像是魔鬼。 他在她的唇边吻了又吻,然后他问:“可以吗?” 诺拉点了点头。 海潮重新将她淹没,她在这海水中感受到了自由。 —— 诺拉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她睁开眼,自己仍然像是巨龙宝藏般被海登环抱着,他呼吸均匀,此刻还没醒。 身体里仍然遗留着前一晚疯狂的余韵,诺拉不动声色地给自己来了个避孕魔法,她翻了个身,面向海登看着他的脸。 造物主的绝佳设计。 她忍不住身后从他的额头一直摸到了下巴。 他还是没醒。 诺拉并非什么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实际上,仅仅论上辈子而言,她堪称经验丰富了。 可与他在一起的感受仍然是无与伦比的,上一次她正在酒醉中,体验或许有些迷幻,可这次她是完全清醒的,她感受到了他们之间的,似乎生来就有的那种完美契合。 诺拉经历过死亡,而昨晚有那么几个瞬间,她几乎想要再次死亡。 这实在太奇怪了,会不会…… 诺拉止住了自己的思绪。 还好重生后她有随时记录的习惯,她发现自己过往的记录中,每次开始思考她是否可能和海登存在过什么别的关系时,思路总会因各种原因戛然而止。 好像某种不可知的奇异魔法。 来到夏博后,诺拉的饮食都是由海登高薪聘用的管家一手操办的,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饮食调理下健康了不少,但是魔力上仍然没有太大长进,她知道自己还没强到能去窥探重生后自己身上到底存在什么魔法禁制的地步。 诺拉单手撑着自己坐了起来,窗外暴风雪还在肆虐,除了白茫茫的风雪,再看不清任何东西,房间里却极为温暖舒适,是个适合睡觉的天气。 海登还在睡着。 他线条分明的肌肉在白色睡衣下若隐若现,诺拉一时间觉得自己有些口渴。 不管未来会发生什么,海登现在还是眼前这个爱着她的丈夫。 诺拉想着,俯身看他,手从块垒分明的腹肌继续向下游走而去,她开始用手指弹奏一首乐曲。 这个年纪的男人这样了还能睡得着? 显然,他睡不着。 海登慢慢睁开了眼,一开始,他显然有些起床气,银灰色的眼睛中似乎有风暴正在聚集,但在看清诺拉的脸时,那点不满瞬间一扫而空。 “早安。”他轻声说,向下看了一眼后淡淡一笑,“你确定吗?” “早安,夫君。”诺拉暧昧地一笑。 第49章 暴风雪还在持续,他们像所有普通夫妻那样依偎在壁炉旁的地毯上。诺拉手里捧着一本诗集,靠在海登怀里,他们身旁的碟子里放着涂了蜂蜜的烤面包、无花果和一些果干。 “哪里有什么永恒? 骄阳闪耀过, 会沉入大海。 皓月圆满过, 亦渐渐消损。 狂风怒吼过,终化作微息。 ” 海登的鼻音很有特色,有种低沉的共鸣感,在他读完这首诗后,诺拉笑了笑:“不同的人观念相差可真大,古代魔法师们相信万事万物都是无尽宇宙的一部分,诗人却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 “又或许两者都是对的, 只是他们观察这个世界的视角不一样。”海登又翻过一页。 “比如说?”诺拉问,朝他转过脸。 海登玩弄着她短短的发梢:“比如,你剪了头发,从外观上来说,你不是过去那个你了。但是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无论是过去,现在,未来,你永远是你。” 诺拉拉住他深入到她发间的手指, 问:“那你呢?如果未来发生一些事情, 把你变成了完全另一个人呢?” 海登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如果真的发生了一些事情, 让你觉得我变了, 也可能只是你看待我的方式发生了变化。” 他说完轻轻在诺拉唇边印下一个吻,小心得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水晶。 “我的爱永恒不灭,夫人。” 诺拉笑了笑:“你还真是土生土长的格林戴尔人,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不过我听得很开心,以后请继续。” 她继续依偎在他胸前读诗,到了午后,天气突然放晴,女仆通报有客人造访。 来客是霍莉,海登系上了一条诺拉的发带手链,看到他时她笑着打了个招呼:“海登!我不知道你今天回来了,抱歉,打扰到你们的甜蜜二人世界了。” “也没有太打扰。”海登回答,“谢谢你的生日礼物。” “不客气。” 霍莉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块手工编制的围巾,也可以做面罩使用,上面绣着一头龙的纹样。 不过霍莉很快意识到他和平常不太一样。 “我记得今天应该不是周日?”她问。 “不是。”诺拉回答。 霍莉盯着海登看了一会,若有所思,然后她笑了笑:“恭喜,看来你最近摆脱了一些事情。” 她对魔法、诅咒这些并不太熟悉,只是平时热爱观察总结。有关海登,霍莉总结出来的规律是,不到周日,别想见到他的真容。今天这个规律似乎被打破了,不过这属于别人的隐私问题,她不打算去深究原因。 他们正聊着天,女仆又过来通报:“王储殿下来了。” 诺拉看了看晴朗的天色,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暴风雪在午后突然就偃旗息鼓。 奇怪的是,霍莉整个人奇怪地变得僵硬起来。 “怎么了?”诺拉马上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没什么,我突然想到了一个行星位置预测的方法,得回去记下来。”霍莉答道。 诺拉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你刚来就要走?” “是的,抱歉。”霍莉拿起自己的背包就要往外走,门外传来马车的声音,路易的车架已经驶入进来,停在了门口。 霍莉走下楼梯时,路易刚好从马车上下来。 他一抬头,刚好看到霍莉,路易挑起眉,接着咧开嘴笑了。 “霍莉!在这儿见到你真开心!” “我也很开心见到你。”霍莉干巴巴地说。 接着路易看到了霍莉身后的诺拉和海登。 “诺拉,你换发型了,真好看。”路易热情洋溢地夸赞道。 “谢谢。” 看路易的样子,他还不知道女王已经发现了诺拉的真实身份这件事。 “海登!”他接着对弟弟也打了招呼:“生日快乐,我昨晚才知道你回来了,我给你带了萨利夫人做的蛋糕。” 随行的男侍拿出一个包裹递给了管家。 霍莉开口:“你们玩得开心,我先走了。” “为什么?”路易带着一种玩味的笑容看向霍莉,“现在不是冬季假期吗?明天起还会有暴风雪,你有大把时间呆在家里。” “你怎么知道明天还有暴风雪?现在的天气看起来很晴朗。”霍莉皱着眉看向了天空。 “之前有人预测过了,这次的暴风雪会持续一周,现在天气还不错……”路易顿了顿,“是因为我出门了。” “你出门了,所以天气会变好?这不科学。”霍莉下意识反驳,但她马上闭上了嘴,她居然在和几个拥有魔法血统的人讲科学? “切记不要过度迷信何东西,哪怕是科学。”路易笑道,“天气这么好,下午出去滑冰怎么样?仙湖肯定已经结冰了。” 霍莉本来是下定决心要走的,但一听到滑冰,心里开始痒痒了。 “来吧,之后几天你都要在房间里度过了,今天就开心一下。”路易继续诱惑她。 霍莉看着他,最终点了点头。 —— 他们拿着冰鞋走入树林,整个天地间几乎全被蓝与白所填满,黑色线条交错其中,是光秃秃的树枝,暴风雪过后,树枝上挂满了亮晶晶的冰凌,仿佛奇异的异世界。连通仙湖的小河已经结上了冰,他们以此为起点开始慢慢朝着仙湖滑去。 之所以速度慢,是为了照顾诺拉这个南方来的人。 对于几个夏博本地的国民而言,滑冰是他们从小就熟悉的活动,诺拉则不一样,在她长大的加穆,一年中有超过超过一半的时间是夏季,而剩下的几个月里称得上寒冷的日子也很少,前生最后的小雪天,已经是非常罕见的天气了。 她死死抓着海登,完全不敢松手。 “你的膝盖别伸这么直,弯一点,一只脚推的时候另一只脚滑行,别紧张。”海登面朝她向后滑行,路易和霍莉则轻松地绕着他们转圈。 “我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件事,你还记得吗?”霍莉先忍不住开口和路易说话了。 “那件事?”路易笑了笑,反问霍莉。 “工资!”霍莉几乎要翻白眼,“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兜里的钱越来越多,城里的学徒和附近的农民却要拼命工作,才养得起家,才能在生病的时候看得起医生。” “你指这个,”路易换上了正经的表情,“最近我们做的事就和这个有关,财政年度总结、预算、决算,我们预计花五到十年时间先解决掉天花的问题,另外,小姐,你要去其他几个邻国看看,就会发现夏博。” “还有工资和工作时间的问题呢?我不觉得那些工匠和农民,仅仅因为不像你一样有个好的出身,就应该把所有时间用于生存下去这一件事情上。” “倒也不用这样攻击我。”路易向来情绪极为稳定,听到霍莉的埋怨也依然心平气和,“抱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想让大贵族大地主让渡大量利益?那可并不简单。” 霍莉看着他:“人们当然不是仅仅抱怨而已,明年开春,城郊几个庄园的农民准备联合起来罢工。” 路易有些讶异:“你居然知道了?” 霍莉同样很讶异:“你难道也知道?” “夏博是有自己的情报机构的,小姐。别以为我的生活过的简单轻松,没有烦恼。和权力的游戏相比,学校里那些数字啊几何啊才是最直白不过的东西。” “如果浪费了春天播种的时间……” “后面会有很多令人头疼的事,”路易叹了口气,点点头,“不过你还是个学生,没必要为了这些而操心,有一堆令人烦躁的老头老太太每天勤勤恳恳的工作,就是问了解决这些问题。” “那些国家大臣知道你把他们叫做令人烦躁的老头老太太吗?”霍莉问。 路易露出一个标准的假笑。静静地滑了一会后,他开口:“上次那件事……” 霍莉剜了他一眼,加快速度滑到了前面。 来到仙湖之上时,诺拉已经基本学会了滑冰,可以自己慢慢滑行了。 她找准机会滑倒了霍莉旁边。 “你今天怎么了?路易来了之后你就有点不对劲。”诺拉问。 霍莉想了想,拉着诺拉向远处滑去,诺拉紧张地抓着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滑倒了,但霍莉似乎有些心烦意乱,没有注意到诺拉的慌乱。 “我本来不应该告诉任何人的,”最终停下时霍莉说,“可是我快要憋得爆炸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诺拉抓住霍莉肩膀,将她掰了回来。 “冬季假期前的舞会,你在门口被叫走的那次,你还记得吗?”霍莉问。 诺拉点点头,她当然还记得那个晚上。 “我的男朋友,狄伦,一直没出现,后面路易来了,我们一起溜到一个教室里,喝了酒,还跳了舞,然后……”霍莉带着手套的手指拧成了麻绳,“可能受酒精影响了吧,我们接吻了。” 诺拉发现自己的嘴角不自觉翘了起来,她好奇地问:“感觉怎么样?” “晕乎乎的,软软的。”霍莉老实地回答,她的脸颊烧了起来,不自觉地咬住了唇。 这可是在她在谈到那个狄伦·昆恩时从未显露过的神情,诺拉心里马上有了判断。 “可是这样不好。”霍莉显得十分心烦意乱。 诺拉想了想:“确实不太道德,如果你想跟路易谈恋爱,得先和你现在的男朋友分手比较好。” “狄伦之后没再出现,等我见到他,会说分手的,可我不能跟路易谈恋爱!” “为什么?” “我不能背叛我的阶级!”霍莉似乎有些激动。 诺拉愣了愣,然后扑哧笑了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冒傻气?”霍莉问。 “没有,但这个理由确实很荒唐。” 霍莉叹了口气,看了眼远处的路易。 过了许久吗,她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我不能跟他呆在一起,我发现他会扰乱我的思绪,我得走了。” 诺拉还没来得及挽留,霍莉就滑出了很远。 “别跟他们说!”她又回头叮嘱了一句,便头也不回地朝着湖边森林的一条小路滑去了。 “霍莉怎么走了?”海登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诺拉一惊,转回头,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她身后。 “她……想到一个问题的证明方法,要赶紧写下来。”诺拉随口编了个理由。 海登看起来并不怎么相信,她朝他伸出手:“再带我滑一下行吗?” 他收回目光,牵住了诺拉的手。 路易跟在海登身后,也滑了过来,看着霍莉的背影,他思索了几秒,什么也没说便移开了目光。三个人一直滑倒天色变暗才往回走,路易准备回龙堡,上马车前,他对诺拉说:“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虽然没有完全确定,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 迎着诺拉期待的眼神,他微微一笑:“夏博和凯恩明年会在几个领域上开展合作,明年开春的比武大会上,你的姐姐菲昂娜会过来,进行一些外交拜访,顺便签署合作的协议。” 诺拉低低尖叫一声,激动地捂住了嘴。 第50章 暴风雪和诺拉的好心情都持续到了新的一年。 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期待春天的来临,前生直到战争爆发,她费尽千辛万苦逃回加穆,才又一次见到家人,这次能这么快见到姐姐,自然令她格外开心。 积雪越积越深,到新年时,已接近诺拉大腿的高度,偶尔雪停,海登会带着她外出进行一些北方人才有的活动:滑冰,或者坐着雪橇一直来到寂静的雪林深处,停下来堆个雪人。 海登不怕冷,有次在诺拉晃悠悠地在冰面上滑行时,他徒手为她捏了几朵冰雪玫瑰,在他拿着冰玫瑰滑向她时,诺拉定定地看着他,在接过玫瑰时,她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以马上跑到布林福德圣堂祈祷上一整个月,直到膝盖跪出厚厚的茧来——如果这能避免未来那场战争发生的话。 新年后的第一个周末,太阳终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后第一次露面,虚弱得像是大病初愈一般。庄园中的仆人们年前进行了一波大清理,正准备将清理好的东西扔出去,有用的则分给附近有需要的农民。 一名女仆拿着一根发带找到了诺拉。 “夫人, 我们在清理旧衣服时发现了这条发带, 我记得您曾经带过几次它,所以想问问它确实是要扔掉的,还是您把它放错了地方?” 那是条蓝色的,绣着白色铃兰的精美发带。 诺拉呼吸一滞,这条发带,她的笔记中出现过。 “海登的物品中出现了我的一条发带,可我完全想不通它为什么会在他手里。等他回来后,我一定要问问清楚。目前根据我自己的推测,我的头脑或许遭受过某种记忆魔法的袭击,也不排除是那件事带来的副作用。今天我问了帕西法教授,我的这种情况,可能是受到过一种极为高超的记忆魔法的袭击,但是如果我找对了钥匙,封存的记忆会再度回到我的脑海。” 这篇日记的日期是九月中旬,诺拉后来回看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不记得写下过这么一篇日记了,日记中的发带也不见踪影。诺拉觉得自己可能在梦游状态下写下了这么一篇,所以也没有去问海登有关这条发带的事情。 看来日记里面的事情并非她梦游时所写,而是她的脑子里仍然残留着那道记忆魔法的痕迹。 诺拉拿着发带,准备先把今天的事情写下来,不然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忘记了。 刚下到一楼,诺拉突然闻到一股春天般的异香,将她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这个香味很陌生,并不是庄园里常用的香料,也不像是花房里面的味道,再说了,现在冰天雪地,花房里的植物都处于沉睡中,这股香味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诺拉吸了吸鼻子,朝香味的来源走去。 竟然来自一副油画。 油画中的景象不是春天便是初夏,一名少女坐在秋千上,秋千荡得很高,她的身后,一名衣着华丽的男子在推动秋千,但少女正在与另一名藏在树丛里面的男子眉来眼去。 树丛中开满了淡粉色的山茶花,颇具春日气息,异香仿佛来自这片画中的树丛。 画面很生动,诺拉忍不住伸手摸向那绝妙的笔触,在她的手指刚刚碰到油画的画布时,一股强大的拉力拽住了她,下一刻,诺拉被拖着穿越了这幅画。 画的背面是个走廊,走廊顶端镶嵌着发光的萤石,淡淡的蓝色荧光照亮了整条走廊,和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诺拉站定,回身看去,身后只有一面石墙,看来只有向前走,去看看那扇门里到底有什么了。 她朝着那扇门走去,那是一扇木门,诺拉轻轻一推,门就应声而开了。 门的另一侧香气扑鼻。 里面是一个地下洞穴,一道白色天光自洞穴顶端洒下,落在正中一颗硕大的花树之上。 香味是从这颗花树上传来的。 诺拉朝花树走去,香气愈发浓郁扑鼻,她的脑海中突然有陌生的画面浮现。 —— 夏日的风潮湿温热的风吹起诺拉的裙摆,大片的积雨云悬挂在天际,旷野上此起彼伏的草宛如海浪,远处山峦是一种暗青色,几乎与雨云连为一体。 诺拉奔跑在原野中的一条野径上,她后面还跟着另外一个人。 暴雨降临前,他们一起跑到了村庄里。 可奇怪的是,村庄里空无一人。 暴雨倾盆而下,天与地似乎连在了一起,他们站在屋檐下,看流水哗啦啦地沿着瓦片坠落。 “人都去哪里去了?”诺拉四周看了一圈,疑惑地问。 诺拉的这位同伴与她相识不久,是个赏金猎人,叫做星尘,他掏出了一根小小的银丝,在身后的门锁里捣鼓了几下,锁便掉了,他回头看了诺拉一眼,示意她一起进去。 诺拉跟着他走进了身后的房间,这儿看上去是个酒馆,摆放整齐的桌椅和柜台后整整齐齐的杯子和酒瓶表明这儿的主人并不是急忙之中撤离的。 星尘走到柜台边,问诺拉:“喝点什么吗?小姐。” 诺拉笑着倚靠到柜台上:“金多丽葡萄酒,谢谢。” 星尘转过身在身后的架子上找了一圈,拿出一个瓶子:“好像只有他们本地的这种葡萄酒。” “那也没关系。” 星尘给他们两个人各倒了一杯酒,诺拉接过来,抿了一口,然后她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 柜台后的角落里放着一把鲁特琴。 诺拉放下杯子,走过去拿起琴,星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你要弹一曲吗?” “当然!”诺拉抬起头,眼睛因开心而闪亮着,她坐到门口,开始波动琴弦。 流淌的乐声和雨声交织在一起,除了这二者之外,天地间一时再无任何声音。 诺拉弹的是《花之圆舞曲》,她最爱的曲目之一。 还没弹完,就有一个人冒着雨经过,看到诺拉和星尘在酒馆里弹琴,他小跑着进来了。 “你们是过路的异乡人吗?怎么这个时候了还在外面弹琴?快进地洞!” 诺拉无措地停下手上的动作,站起了身。 “为什么要进地洞?”她呆呆地问。 “今天是月圆之夜,没到月圆之夜,狼人会袭击村子!趁着天还没黑,赶紧进去!”来人急促地催促。 两个人跟在他身后,穿过厚重的雨幕,来到了村庄中央的一个圣堂,圣堂后面有个暗门,从暗门降下去,是一个庞大的地下空间。 村子里老老少少的人都躲在这里,诺拉一下来,人们便齐刷刷地看向这两个异乡人。 有的小孩子“哇”地哭了出来,躲入了母亲怀里,嚎着:“是狼人来抓我们了吗?” “不是狼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母亲们连忙安抚自己的孩子。 星尘就近问了一个青年:“这个附近还有狼人?” “是啊,狼人每到月圆之夜就会袭击村庄,很久以前只是抢走牲畜,这几年开始闯入家里抢走小孩子了。不久前有个流落在外的巫师帮我们建了这个地窖,他在外面做了个魔法封印,狼人进不来。” 星尘抬头看了眼下来的暗门,若有所思。 “你们村子里有巫师吗?”诺拉问。 “没有。”几个人异口同声地答道。 “那你们真的知道那个巫师使用的是什么封印吗?”诺拉又问。 “我们不知道,但他说,是防止黑暗生物的保护封印。”一个长着大胡子的人解释道。 听到他这么一说,诺拉顿时连一秒钟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不要轻易相信任何魔法印记,除非你真的知道那是什么。这是诺拉从小受到的教育。 “我要出去。”她马上说。 带他下来的年轻人拦住了她:“不行,你还不知道我们村子附近的狼人有多凶恶!那已经不是普通狼人了,个子足有三个人那么高,力大无穷,一口獠牙可以咬碎铁门,外面的水车能被它卸下来当玩具玩,你出去了会被它们吃掉的!” 诺拉听完犹豫了,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个实力可以干掉一群凶恶的狼人。 “那我想看看外面的魔法封印长什么样子,可以吗?”她提出了另一个想法。 “现在估计已经开始天黑了,明天再去看吧。”另外一个村民劝说道。 看那群村民的样子,无论如何今晚是不会让她打开那道暗门了。 “让我上去吧,我刚好有个副业就是除狼人。”星尘突然开口。 诺拉被他这个提议吓了一跳,村民们则面面相觑,一个胖女人挠着下巴问:“有这么个职业吗?你这身板除得了狼人?” 星尘的身材不算健壮过人,他长得很高,穿着一身黑衣,显得有些纤细,但诺拉知道他身手不弱,可就算这样,孤身对抗一群狼人难度未免有些太大了吧? “你们既然敢呆在一个被不明意义的魔法封印的暗门后面,却不敢让我出去试试能不能除掉外面的狼人吗?”星尘带着笑意问道。 有几个人回过味来,怀疑的问:“你怀疑暗门外面的魔法封印有问题?” “我对任何没有验证过的魔法封印都存疑,就让我出去吧,万一那道封印把这个地窖变成了一座坟墓,我还能在外面想想办法。” 村民们被他的话动摇了,一个身材佝偻的老人挥着手:“要出去就快点出去!” 在星尘走向暗门时,诺拉追上去抓住了他。 “怎么了?”星尘问,“你也想出去?这恐怕不太行,今天是月圆之夜,狼人不会因为月亮没有出来就温柔一些,他们受的是月亮引力和磁场的影响,而不是月光。” “我知道,你有把握吗?”诺拉小声问。 “当然。”星尘的眼睛十分淡然,好像他只是要出门买点面粉。 诺拉自前几天晚上在树林里遇见这个赏金猎人,他一直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好看得惊人的灰色眼眸。直到这一刻,诺拉才第一次如此仔细地凝视他的眼睛,她发现那灰色的虹膜上还跳动着星星点点不知道是蓝色还是绿色的光点。 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松开了抓住星尘的手,然后她解开头上的发带,把它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小心点。” 星尘看了眼发带,蓝色缎面打底,上面绣着白色的铃兰花,少女发间的柔软和馨香仿佛还残留在上面。 离暗门开关最近的女人推动开关打开了暗门,星尘没再说什么,沿着暗门爬了上去。 合上暗门后,那女人朝她转过了头,她长了一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和白色短发。 “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什么?”诺拉心里升腾起疑惑。 “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女人朝她走近了几步。 女人朝诺拉递来一个红色的果子。 “任何人。”她再次重复。 在接过果子的瞬间,诺拉回到了现实中。 她目瞪口呆。 刚刚显现在脑海中的画面是她一年多前离家出走时发生的事,她原来那个时候就和海登认识了。 可就好像在黑夜里提着灯外出,在灯光范围之外,黑暗仍然笼罩了一切。 在刚刚显现的记忆碎片之外发生过什么?他走出了暗门,之后呢?诺拉仍然完全想不起来。 她抬头,不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一个果子,颜色鲜红,和梦境中那长着卡罗琳·塞维森的脸女人递给她的果子一模一样。 诺拉摘下果子,咬了一口。 又一段记忆浮现在诺拉的脑海中,那是不久前的一件事。 她被卡珊德拉的小把戏算计,灵魂离体了,然后海登救了她。 她问了他几个问题,他没有回答,但是诺拉已经知道了答案。 接着,脑海中炸开巨大的疼痛,诺拉再次遗忘了一切。 原来他们认识的时间,比诺拉记忆中的部分久得多。 诺拉几乎想要马上跑去问海登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所有的事情表明了他很大概率上对所有的事情一清二楚,可为什么他对此缄口不言? 但她马上想起了卡罗琳的警告—— “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记住,我说的是——任何人。” 诺拉站在了原地。 50-60 第51章 植物是极为好骗的物种。 一月末的时候,有几天天气变得格外暖和,许多花木以为春天来了,便接二连三地盛开。但紧接着,又是一波寒潮。 莱温斯敦在一个下着冰雨的天气里开始了下半学期。 霍莉手里抱着基本厚厚的书穿过庭院,打算去跟数学教授梅女士交流几个问题。 一个褐发男孩走到了她旁边。 正是她那许久未见的男朋友狄伦。 霍莉瞥了他一眼,在心里默默纠正了自己的说法。 是前男友。 “听说上学期末的舞会上, 你跟路易王子一起出席了?”他冷笑了一声,问道。 霍莉“哼”了一声,反问:“那天冰天雪地的,我等了你好久,你为什么没来?” “我病了, ”狄伦回答,“病了好几个星期, 你不仅和别的男孩跳了舞, 甚至连看都没来看我!” 霍莉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到今天了我还能不知道你这点把戏吗?” 狄伦还想说什么,霍莉问他:“看到我怀里抱着的书了吗?” “看到了, ”狄伦犹豫了一下,“你想要我帮你拿着?” “不,我的意思是,你要再缠着我不放,这几本书会马上被拍到你脑袋上。” 狄伦的脸上升腾起一丝怒色,走廊里还有另外几个男生,听到了霍莉的话,他们大笑了起来,指着狄伦大声说道:“小萝卜头,我们的天才少女看不上你,你就是个没用的垃圾!” 狄伦沉下脸, 拉住了霍莉的手臂。霍莉眯起眼,这娇生惯养,还没有魔法的小少爷难不成想跟她打一架? “松开她。”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狄伦一惊,松开了霍莉的胳膊,那几个男生也收起了笑容。 “霍莉,我亲爱的女孩,你是不是忘了答应过我今天要一起陪我去找帕西法教授?”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路易·德莱文特,王国的储君。他十分自然的走到霍莉旁边,接过来霍莉手里抱着的一堆书,带着点笑意看向了狄伦:“还记得如何做个绅士吗?” 狄伦张了张嘴,看了霍莉一眼,这才低下头致意:“王子殿下。” “日安,阁下。”路易敷衍地回了他一句,空出一只手搂过霍莉的肩膀:“我们走吧,甜心。” 霍莉整个人几乎要石化,脸也红得厉害,她点点头,任由路易搂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路上许多学生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直到他们走近了研究室所在的塔楼。 塔楼里没几个人,一进门路易便松开搂着霍莉的那只手,双手抱住霍莉的那几本书,急声说:“快快!我一只手抱不动了!” 霍莉把书接了过来,将路易拉到角落:“你今天演的又是什么戏?不是说好不再提那件事了吗?” 路易含着笑看她:“我没提,我可是在帮你!” “我知道,”霍莉咳了一声,抽出一只手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谢谢,可是,其实就算你不来也没关系,狄伦那个体格我一拳就能撂倒,我可不比你认识的那些娇花小姐们。” “我可没说过你打不过,但是今天你暴揍那个男孩一顿了,以后呢?还有别的人想拿你开恶作剧,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狠狠地揍回去!” 路易慢悠悠地叹了口气:“暴力是不可取的,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这个办法不仅能让你避免那些无聊的男孩们的骚扰,还能让其他的教师和学生对你更友善一些。” “什么?” “假装你是我的女朋友。” “不行!”霍莉下意识地反对,“这不是个好办法。” “是吗?我觉得还不错,你看,那些男孩这么看不起你,不就是因为你出身平凡吗?可如果你做了我的女朋友,那就可能会变成未来的王后,不会有谁敢继续找你麻烦的。” 霍莉的身子重重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路易问。 “被未来的王后几个字吓到了。”霍莉老老实实地回答。 路易扑哧一笑:“不要有压力,我只是想帮你在大学过得舒服点,毕竟是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而且我自己也想应付母亲没完没了的唠叨——看看你弟弟都结婚了,你却连个稳定的恋人都没有之类的。等你毕业后,可以想干什么就去干什么,不会有任何人再干涉你。” 霍莉想了想:“听上去似乎也还不错?” “我的办法一向不错,”路易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伸出手,“那么,成交?” 霍莉深呼吸一口,握了上去:“成交。” 而在霍莉来时的走廊里,之前嘲笑过狄伦的几个男孩围上了他。 狄伦搓了搓鼻子,有些尴尬地说:“没关系,霍莉很快会想通,王子不可能是适合她的真命天子。” “别找补了,你这个废物,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在你和王子之间应该怎样选择,连个女人都控制不了,怎么有资格加入我们寒冰会?” “我不是废物!”狄伦在这群人面前难得地硬气了一下,但迎着他们的眼神,他很快又缩起了脖子。 “不是废物?你除了长得还不错以外有什么别的优点吗?”一个金发男孩问,“以前还能说一句你人聪明,学习好,现在你可是连学习都被一个平民女孩碾压啊。” 他顿了顿,眯着眼看向狄伦:“不过,我记得过去有段时间莫斯教授的女儿,似乎对你挺迷恋的?” 狄伦皱起眉:“你要干什么?” —— 艾米睁开眼,一缕阳光洒在了她脸上。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看到过阳光,来格林戴尔后不久,暴风雪就袭击了这里,好在这里有家收容所,不然她很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 艾米走下床,她的肚子比出发时更为突出,算算日子,她怀孕至今,已经有快五个月了。 她已经放弃了寻找孩子父亲的想法。 还在家乡时,有天艾米在田野里画画,收起画笔时,看见旁边榆树下,有位衣着整齐的先生微笑着看她。 “你好?”艾米先打了个招呼。 “你好,小姐,您的画技实在高超绝妙,请原谅我未经允许就站在这里看您画完了整幅画。” 原来是看她画画的,艾米受到恭维,便跟这位陌生的绅士交谈了起来。她得知他是格林戴尔的一位贵族少爷,名为劳伦斯·希尔,他也对画画很感兴趣。途径她的小镇,是因为家里有亲戚去世了,他奔完丧,正要返回格林戴尔。他们交流了许多画画上的问题,聊到兴起时,艾米邀请他去她家里,看看她其他的画。 劳伦斯对艾米的画作大为惊艳,他承诺为她在格林戴尔开办画展,劳伦斯为她留了下来,几天后,艾米第一次作为模特,让劳伦斯用画笔留下了她美丽形体的图画。 劳伦斯离开前,给了艾米一个地址,并告诉她只要去找他,他一定会给她办一场盛大的画展。 艾米决心潜心创作出几幅更完美的画作再去找劳伦斯,但很快,她发现那一时的兴起让她怀孕了。 这下不去格林戴尔也不行了,艾米拿着劳伦斯给她的地址来到了王都,却发现地址是假的。 恰逢暴风雪袭击了格林戴尔,她无处可去,只能在收容所待了一两个月。 艾米的腿已经因为怀孕和长久的卧床而不太有力气了,但她还是扶着墙走出了收容所,她现在真的很渴望阳光。 一名收容所的护工看到她,连忙跑过来,大喊:“你现在这个样子别乱跑。” 艾米摸着肚子,说:“春天来了,我得去找份工作挣点钱,不然我养不起这个孩子。” 护工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艾米的孕吐很厉害,一天能吐十几次,近一个月才好点,可身材又开始浮肿了,这个时候她还想着去工作? “不行,女士,你这么做会杀了你自己的。不用操心钱的事,实在不行,至少你能去黄金沉船里捡一两块金币来花。” “黄金沉船是什么?”艾米问。 “是很久前就搁浅在海港的一艘商船,里面全是金币,王室下令把它留在那里不做打捞,任何人走投无路了都可以去船舱里拿点钱花,以后要是有多的钱了,就再扔点进去,不过不扔也没关系。” “我拿了里面的钱,不会被真理之石惩罚吧?”艾米心动了,可又有点担心。 护工笑了:“不会的,那里面的钱对于暂时处于困境中的人们来说是绝对安全的,可以取用。”顿了顿,护工又补充,“可是你现在这个样子,自己走不到黄金沉船,等等我们找个人陪你去吧。” “不用了,”艾米拒绝,“我现在精神很好,自己没问题。” 这里的护工工作都十分尽心尽责,艾米这大半个冬天都在他们的照料下度过,她不想过多地麻烦他们。 她问清了路,朝黄金沉船走去。 第三次经过同一条小巷时,艾米确定自己迷路了。 小巷里没人,艾米摸着沉甸甸的肚子,一滴眼泪滴了下来。 她还没有为孩子的到来做好准备,更令她愧疚的是,因为她的一时冲动,这个孩子注定会以私生子的身份降生。 她靠着墙滑下来坐在地上,一阵生理性的眩晕袭上她的心头,她将刚刚吃过的早餐吐了出来,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倒在了地上。 有脚步声,仿佛有人走近了,她张开嘴,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反而让呕吐物更多地堵塞在了喉管里。 “救救我,救救我!”艾米在心里大喊。 “我还想去买点糖果,我姐姐一向很爱吃甜食!”这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当然,都听你的。”这是个男人的声音,这个是她的兄弟吗?抑或是丈夫? “天呐,那儿有个人倒在地上了!”女人又说话了,“你快去看看!” “女士?”男人靠近了艾米。 她看到了他怀里满抱的商品,和一张俊美得不像真人的脸。 真想把它画下来。 这是艾米彻底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第52章 艾米在一张极为舒适的床上醒来, 房间里花香弥漫,一名看起来像是女仆的人在给花瓶里的花换水。 她坐了起来,刚想说点什么,嗓子里就一阵干痒,剧烈地咳了起来。 女仆注意到了艾米,转过身问:“夫人,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昏睡了超过十二个小时。” 艾米虚弱地笑了笑:“别叫我夫人,我还没有结婚。” 女仆微微有些惊讶,她睁大眼睛,但没有说什么,点点头后说:“我去通报一下我的女主人。” 她拿起水壶走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 两个女人走近了房间。艾米忍不住发现其中一个短发的年轻女人极为美貌,她想要画画的手再次蠢蠢欲动了。 “你好, 我叫诺拉, 我和我的丈夫在天鹅巷里发现了你,你当时昏迷了, 所以我们把你带回了家。” “谢谢,能给我一杯水吗?” “当然。”之前那名女仆重新进入房间,递给艾米一杯水, 她马上饥渴地一饮而尽。 “你的家人在哪里?”诺拉问。 艾米听到这个问题, 鼻子抽了抽, 几滴泪水一连串落下。 “哦, 天呐, 他们会把我视为家族的耻辱的!”她抽抽搭搭地说。 诺拉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柔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可以告诉我。” 艾米手里握着茶杯,微微发抖,把自己怎么遇到劳伦斯,怎么被他欺骗,怎么来到格林戴尔并且完全找不到他的事情全部告诉了诺拉。 诺拉撑住额头,甜言蜜语真是杀人不眨眼的糖衣炮弹,艾米还不知道,她差一点死于这次欺骗。 “你不该随便相信那个劳伦斯的。“诺拉叹着气说。 “我已经得到过教训了!在收容所的这一两个月,那里的护工们已经告诉过我无数次不能轻易相信那些光会哄人开心的男人们。”艾米说着嘴一撇,仿佛又要掉泪。 诺拉摇摇头,看了旁边那个中年女人一眼,说:“有件事情,你可能需要知道。就是——为了你的健康,我们一致认为你应该放弃这个孩子。” 艾米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这位是凯瑟琳医生,我也懂一些医术。我们一致认为,如果你执意生下这个孩子,按你的体质可能会因此丧命。”诺拉认真地说,“但我们不能替你做决定。 ” 艾米沉默了一阵,表情异常理性:“可是有办法能安全地拿掉它吗?” “我们会使用一些魔药,这对你的身体伤害比较小,远远好过把孩子生下来。” 魔法家族?怪不得,艾米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诺拉那有如月光般的银发。 “那就拿掉吧。”她平静地说。 诺拉有些惊讶,艾米是个普通人,在普通女人们流行的观念里,流产是非常严重的罪过,她本来以为自己得花费很大的精力去说服艾米答应这件事。 凯瑟琳医生也松了口气:“那我明天给你把魔药送过来。” 艾米突然想到了什么:“多少钱?” 诺拉笑了笑:“不用操心钱的事,我会帮你付的。” “这怎么好意思?”艾米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夫人,让我为您和您的丈夫画幅肖像画用作酬谢吧,很多人都说我画画还不错。” “行,等你先恢复了吧。”诺拉笑着拍了拍艾米的手。 —— 三天后,艾米喝下了那碗魔药,这让她更加虚弱了,一直昏睡了好几天,在她昏睡的几天中,菲昂娜带着一个小型的使者团,终于抵达了格林戴尔。 凯恩的使团一大清早就抵达了龙堡,一整天的会议后,使团前往各自指定的地点休息,另诺拉惊喜的是,菲昂娜的住宿地点竟然被安排在了龙堡。 或许女王已经完全原谅了诺拉之前隐瞒身份的事情,又或许她想让菲昂娜再次叮嘱下诺拉千万不要暴露自己? 诺拉和海登在大厅中等待着菲昂娜的到来。 夜幕将落未落时,诺拉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她赶忙走出去,在仅存的天光中,她看到了凯恩王室标志性的红色。马车在喷泉前停下,诺拉走下台阶,看到菲昂娜从马车上下来了。 她快步跑过去,她很想给姐姐一个大大的拥抱,但在场还有许多仆人,她只能礼节性地在菲昂娜左右两边脸颊上各自给了一个礼节性的亲吻。 菲昂娜盯着诺拉的短发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这发型很特别。” 马车中除了菲昂娜还有另外一人,还没下车,他就开始大声嚷嚷:“我等你等了一天,都要饿死了,菲昂娜,快点给我找点吃的!” 诺拉一惊,朝后面看去—— 和菲昂娜一起前来的,还有她同父异母的弟弟丹尼尔。 诺拉惊了一下,菲昂娜看着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 丹尼尔打量了诺拉一番,嘴角微微挑起笑了笑,一瞬间诺拉以为他又要像在家里一样讥讽她,但丹尼尔随即微微躬身:“很高兴见到你,王妃殿下。” 看来菲昂娜已经把这小伙子收拾好了。 诺拉也装模作样地回了个礼。 “王子殿下。”菲昂娜和丹尼尔接下来又和海登打了招呼,然后他们一起进入城堡。 进入大厅后,丹尼尔四处打量了一圈,点点头:“这庄园真豪华,你以前的房间可远远比不上这里,是不是?”他注意到仆人没有跟在他们身后,看了海登一眼后,没忍住本性,再次用诺拉极为厌恶的方式挑嘴笑了笑,“王子殿下也是一表人才,看来你招蜂引蝶的本事还挺厉害嘛。” 菲昂娜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批评丹尼尔,海登便冷冷地开口了:“我要求你为了你的这句话向她道歉。” 丹尼尔看向他,皱起眉:“这关你什么事?诺拉是我的姐姐。” “她是我的妻子,道歉,”海登银灰色的眼睛变得暗沉,“或者我们用男人的方式解决这件事?” 他不会指的是决斗吧?诺拉瞥了海登一眼,走过去拉了拉他:“丹尼尔还是个小孩子,你别太认真了。” 菲昂娜则不动声色地在指尖燃起一团火焰,接着轻飘飘地吹灭了它,垂眸看向丹尼尔。 显然,丹尼尔远在夏博,对于海登此人并不太熟悉,也不清楚夏博人暗地里如何称呼他,但菲昂娜对他的威慑力就大了许多。他看着菲昂娜指尖的火苗瑟缩了一下,朝诺拉低下了头:“对不起,王妃殿下,请原谅我无知狂妄的言论。” 诺拉跟菲昂娜对视了一眼,忍不住笑了:“没关系。” 看来艾玛王后逃回亚拉铎后,丹尼尔在王宫中的地位低了很多。 吃完晚餐,丹尼尔先去睡觉了,其余几个大人则来到了书房谈话。 “你们现在的感情看起来比在冰封镇那时好多了。”刚一坐下,菲昂娜便调笑道。 诺拉僵硬地笑了笑,自从进入到庄园里那个神秘的空间,想起来过去的一些片段后,她便完全放下了对于海登的戒备,转而去探寻自己的记忆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现在对于她来说,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她真的很想向海登问清楚他究竟是不是知道什么被她遗忘了的事情,但她不敢再向他开口,以免又一次遗忘所剩不多的回忆——更何况那个神秘空间的入口已经重新被封闭起来了。 “你为什么带着丹尼尔来了?黛西呢?她还好吗?”诺拉转移开了话题。 “黛西还不错,至于我带着丹尼尔来的原因。”菲昂娜看向炉火,“如果直到我们离开时一切都顺利,我会在那时告诉你的。” 诺拉不再追问:“他母亲有消息吗?” “艾玛王后从亚拉铎寄来了信,说是家族遗传病发作,只有回国才能治好。我们有什么办法呢?凯恩现在这个状况,难不成还能因为一个王后和亚拉铎撕破脸吗?只能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那亚拉铎和佩瓦还有勾结吗?布拉迪那边战争局势怎么样?” “倒也没有怎么勾结,我们最近取得了一些小小的胜利,亚拉铎似乎又偏向我们了,墙头草两边倒。”她不屑地哼了一声。 “你们今天和母亲谈得怎么样?”海登问。 “还不错,毕竟现在的夏博已经不是两百年前那个穷困混乱的夏博了,凯恩的统治者也换了几波,没必要再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对女王来说,和凯恩做邻居,还是比和佩瓦做邻居更好。毕竟佩瓦人和洛克特兰大陆的各种习俗理念差别都挺大的。” “你们打算在这里呆多久?”海登接着问。 “大约一个月吧,先看看你们的比武大会,然后我打算在格林戴尔到处观摩一下。” “父亲还好吗?”诺拉小心翼翼地问。 “艾玛王后走了,他现在当然好得不得了,你大可放心,家里面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菲昂娜笑着回答。 “对了,我给你们带了礼物。”菲昂娜掏出一个小小的瓶子,“得益于最近的一次胜利,我们占领了布拉迪沙漠中的一片绿洲,那片绿洲刚好是光明之神经过的地方,长着一片夜兰花——我敢相信那些佩瓦人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所以有了这瓶夜兰露。它能够让你隐身一段时间,你懂的。” 诺拉伸出手,但海登替她接了过来。 “你绝对不能喝这个。” “为什么?”诺拉和菲昂娜异口同声地问。 他犹豫了一下,坦白道:“因为你在喝龙血,龙血和夜兰露中的成分有冲突。” “我不明白。”诺拉眼中充满了迷惘。 “龙血和独角兽的血混合起来,加上青蛙的眼珠、烈焰花蜜和蜻蜓翅膀等一些材料,可以萃取获得双源药剂。这种药剂对巫师而言是绝佳的提升魔法天赋的良药,这段时间以来,你每周的饮食中都有一剂双源药剂。” 诺拉直起了身子。 她这几个月确实觉得身体健壮了不少,此外还有另外一件不同寻常的事:传说中会让婚姻中的二人相爱到死去活来,直到生下孩子的埃尔文之光,除了最初一段时间外,在她身上的影响微乎其微。 诺拉原本猜想,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有过了夫妻之实,才削弱了埃尔文之光的效果。 没想到真正起效的却是她不知不觉间服下的魔药。 “用你在凯瑟布兰迪获得的龙血和独角兽血制作的吗?”诺拉问。 “是。” “为什么不跟我说?” “你当时表现得对独角兽的血很排斥,而我认为这种药剂对你是有好处的。” 诺拉站起了身。 “不要再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一件你自己认为对我好的事。”她失望地叹了口气,对菲昂娜道了句“失陪”,离开了书房。 第53章 比武大会在凯恩使团抵达后的第三天召开。时值初春,天气依然残留着上一个冬天的寒冷。常年生活在加穆的丹尼尔显然很不适应,第二天起床就抱怨连连,但在得知仙湖庄园是著名旅行作家卡罗琳·塞维森的家时,他转而变得兴致勃勃,在宅邸中跑来跑去,好奇地查看卡罗琳留下的每一件旧物。 菲昂娜则早早地出门前往格林戴尔, 直到傍晚才回来。 第三天,丹尼尔大清早便起了床, 整个人异常亢奋, 早餐时,他几乎是以风卷残云般的速度吃完了盘里的食物, 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们”就冲出了客厅。 其他几个人很快也吃完了早餐,准备动身出发。丹尼尔已经穿上了长袍,在门厅等着,在要上马车时,菲昂娜突然拉住了丹尼尔。 “怎么了?”丹尼尔的表情有点不耐烦。 “把你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菲昂娜用一种令诺拉都有些发怵的语气说。 “我不,你没有权力命令我!”丹尼尔挣扎了一下,但菲昂娜的手像猎豹的爪子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事实上,我有, 拿出来!”菲昂娜用一种冰冷的语气说。 丹尼尔颤抖了一下, 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的东西。 一艘精巧的, 象牙做的船。 菲昂娜一把夺过来递给了诺拉, 诺拉认出来, 这好像是会客厅里的一个装饰品。菲昂娜揉了揉眉心:“谁教你的?” 丹尼尔嘴唇变白了,微微蠕动了一下,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谁教你偷东西的?”她又问了一遍。 丹尼尔突然大声说:“诺拉是我的姐姐,她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拿!” “你妈妈是不是没教过你什么叫尊重?”菲昂娜也明显地生气了。 海登则是用充满同情地眼神看了眼诺拉:“你弟弟一直是这种脑子没发育好的模样, 还是来了格林戴尔后才变成这样的?要不要找个医生看看?” “你怎么敢这么说我!”丹尼尔无论在哪里都没被人这么评论过,海登的话一出口,他立刻就炸毛了。 海登指了指远处依稀可见的白塔:“真理之石听说过吗?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你如果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在夏博是会付出代价的。” “真理之石?那是什么?” 海登轻蔑地撇撇嘴,看了诺拉一眼,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了:我就说他脑子没发育好吧? 菲昂娜则皱起眉:“你历史都学到哪里去了?” 她过去和这个弟弟接触并不多。此时也无意给丹尼尔上历史课,见丹尼尔不说话,只严肃地说了一句:“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有偷东西的行为。” 诺拉把象牙船递给了管家,让他去放回原位。四个人上了马车,朝着比武大会的场地而去。 一些远道而来的骑士已经到场了,他们希望抓住这次契机,能进入格林戴尔的都城护卫队,或者更加幸运——加入女王护卫队。一些魔法家族的工作人员在场地四周做着最后的检查,海登给他们解释,比武大会的会场内会加诸魔法,使得参加比试的骑士们不会受到重大伤害。 十分具有人性关怀。 他们的座位在离女王很近的贵宾区,拥有很好的视野,人们陆陆续续地就座了。现在夏博贵族们对海登会出现在这样的大型场合已经不再大惊小怪了,他们仿佛也全体不再记得有关海登过去流行的种种传言,有几个参加过婚礼的人在经过时甚至会熟人一样跟他打招呼,就好像他们是认识了许久的老朋友似的。 接着,一个真正的熟人来了。 西尔维娅的座位在他们后面一排,她一见到海登,还没打招呼,面色就是一变。 “你绝对不要进入那个比武场。”西尔维娅径直开始了自己的预言,她的眼眶中时不时一片空白,显得有些吓人,“我看到了黑暗……深水……水里游荡的巨大生物。 ”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正常。 “顺便说一句,王妃殿下,您的新发型很不错。”她朝着诺拉客气地笑了笑,又和菲昂娜以及丹尼尔打了招呼,这才向后走去。 “西尔维娅,塞维森家族主枝的现任家主。”诺拉小声介绍。 “看起来好厉害,”菲昂娜飞速看了眼西尔维娅的背影,“能和这么多魔法家族的人生活在一个地方真不错啊!” “是挺好的。”诺拉赞同,至少在魔法这个领域,这边能获取的知识比在凯恩时多多了。 卢卡斯·查斯坦也过来打了个招呼,他曾托人带给诺拉过一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绿钻项链,后来听说铁溪草原的那场地震震出了一座金矿的痕迹,而查斯坦家族十分想要拿到一定比例的开采权,于是才各种到处打点。 诺拉还看到了瑞文伍德女公爵,她冲诺拉点点头,脸色比上次诺拉见她时更苍白了,诺拉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遵循自己那份食谱,决定找个机会问问她。 没过多久,女王和路易王子也先后到来了,女王身后还跟着艾迪·特纳,那个研究天花疫苗的医生。 诺拉于是明白女王想干什么了。 果然,在女王发表开场白时,她提到了今年研制成功的天花疫苗,并且表示,计划在十年内在夏博境内完全消除这种疾病。 接着,为了稳固人们的信心,又或许只是想要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在全国大大小小的贵族面前,她接种了一剂天花疫苗。 全场一片寂静。 菲昂娜明显地深呼吸了一口,即使对于十二家族来说,天花也是存在毁容甚至致命风险的疾病,在她看来,女王此举无疑极具冒险精神。 接种完后,掌声陆陆续续地响起。 “女王万岁!”不知道有谁先喊了一句。 “女王万岁!”有人跟着喊了起来,慢慢地,呼喊声形成了强大的声浪,埃莉诺女王不得不又站出来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在她准备重新落座时,一名大臣跑到女王旁边,朝她低语了几句,女王的脸色明显变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她朝菲昂娜的方向看了一眼。 诺拉直觉有事将要发生,女王朝大臣说了几句什么,没过多久,一直衣着华丽的队伍进入了贵宾区前面的平台。 这支队伍穿的服饰很眼熟,诺拉与菲昂娜对视了一眼,都认出来他们穿的是佩瓦的服饰。 这又是哪一出? 为首的使臣单膝跪地:“为了庆祝夏博的节日,讨美丽的女王的开心,佩瓦的国王特地命我不远万里而来,向女王送上礼物。” 说完他起身,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一个像是大型鸟巢的圆形物体被抬到空地上。 鸟巢上方被掀开,一个纤细的少年站了起来。 他就是佩瓦送上的“礼物”。 诺拉身子一颤,猛地想起了自己前生被当作物品一样送来送去的经历。 她还记得,被送给夜隼的那天清晨,她是怎么挑选一条能完美衬托身段的裙子,又是怎么瞒过所有人,把银妖蛇藏入袖中。 而现在世殊事异,未来的夜隼坐在她身边,成为了她的合法丈夫。或许前生他们也有过什么,夜隼才会心甘情愿地让她实施刺杀计划,可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任何事情了。 甚至她不能向任何人暴露自己可能已经记起了点什么。 她的手被握住了。 “怎么了?”海登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没什么,”诺拉现在不敢看他,否则自己可能又会忍不住问点什么,于是转移了话题,“他可真漂亮。” 少年身材瘦长,蜜色的皮肤,眼睛大大的,长着像骆驼般长着又长又翘,有些夸张的睫毛。他的五官生得十分秀气,轮廓虽然不像洛克特兰大陆的人一样棱角分明,却有种沙丘般的柔美。 “巴萨克苏丹的小儿子,伊尔迪兹小王子,献给女王的礼物。” 埃莉诺微微一笑:“回去告诉你的主人,我不需要一个异族的年轻王夫。” “我可以帮您喂猫,给您唱歌,逗您开心,陛下。”伊尔迪兹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沙漠中的清泉,“求您让我留下来,否则我哥哥继位后会杀了我的!” 女王沉默了一下。 佩瓦整体的继承制度和洛克特兰有很大不同,在佩瓦,女性没有权利加冕为王,而男性国王们可以娶一个王后与九个王妃,让她们生下许多的孩子,长子继位后,其他的儿子们会被软禁起来,而如果长子有了自己的继承人,他有权处死自己所有的兄弟,以消除潜在的王位争夺者。 而在洛克特兰,虽然普通人中女性同样没有同等继承权,可掌权魔法家族内,血统高于一切。对所有拥有魔法血统的女性来说,她们生产很简单,但想怀上孩子却很难,这也就导致了每一代的孩子都不会太多,不具备大肆手足相残的资本。 比如格林菲尔德,只因为手足相残过一次,便直接导致了世俗意义上的绝嗣。 菲昂娜前一天晚上和诺拉透露过一些她所知道的情报,巴萨克苏丹当下身体每况愈下,而他的继承人帕夏已经有了两个儿子,所以他一旦继位,便有权处死自己的所有兄弟,比如这位伊尔迪兹小王子。 “先留下来吧。”最终,心软的女王做出了这个决定。 女王身旁,她的“忘年交”,年轻的布朗先生面无表情地起身,离开了会场。路易或许本该对此感到开心,可他此刻只顾着盯着那个波斯猫一样漂亮的异族少年,思考这个新的麻烦要如何处置,一时间忘了去奚落小布朗,他转头,正好对上了菲昂娜的眼神。 一阵无声地眼神交流后,路易用一只手挡着朝菲昂娜比了个手势,菲昂娜轻轻点了点头。 “什么意思?” “那是个军事上的手势,意思是晚上见。”菲昂娜压低了声音对诺拉解释道。 对于怀抱善意而来的客人,没有马上把他们赶走的道理,经历这一插曲,使者团留了下来,和其他人一起观看比武大会。 最先上场的是普通的骑士,他们穿着新旧不一的盔甲,拿着绘制各自家族纹章的盾牌进入了比武场中。 第54章 入场的骑士均穿着成套的厚重铠甲。比武大会的开始是团体战斗,一百多名来自全国各地的骑士被事先随机分成两个组,一蓝一红两面旌旗代表两个不同的组,率先斩获对方旌旗的一组获胜,骑士们的头盔上画着标志着战斗双方身份的蓝色和红色图案。 两组骑士骑在马上, 站在各自旌旗之前。 号角声吹响,两组骑士朝对方冲锋过去,像两股激流般交汇在了一起。很快便有骑士落马,从盔甲上看,那名骑士应该还十分年轻。诺拉提心吊胆地看着一匹马从他头上踩过——他灵巧地抱头躲过了,艰难地爬起来想找到自己的马继续战斗,但一柄长矛狠狠砸在他的前胸,骑士飞出去很远,重重砸在地上后,便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了。 对面的座位上, 一名女士夸张地尖叫了一声,引得诺拉也不由得为那名骑士担心起来, 海登看起来兴致缺缺,见诺拉伸长了脖子,淡淡地说:“这一击够他躺上好几天了, 但比武场内免疫重伤, 他最终会没事的。” 有几名身着白色长袍的巫师进入比武场,把刚刚那名落马的蓝方骑士抬离比武场,还没走出去,又一名红方骑士被人当头一击,从马上倒下。 两名骑士被抬离比武场后,在离诺拉坐席不远的一小块平地上,有医生脱下盔甲替他们进行检查,诺拉默默观察了一下,他们受创的地方有些红肿,除此之外没有更严重的伤了。 大大小小的比试和决斗诺拉并非第一次见,对见血的场面已经习以为常,比武场上闹出人命也并非罕事,但这种受魔法保护的比武她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比武场能免疫重伤是什么原理?”诺拉忍不住问海登。 “一种守护魔法,”他压低声音,指了指比武场四个角上坐着的人,“被发明出来没多久,由那四名艾因哈特家族的施咒,保护场内的安全,不过如果伤害过于强大,他们是保护不了的,在这点上比不上你的绿松石项链。” “过于强大是指多强大?”诺拉继续问。 海登懒洋洋地看了眼比武场中厮杀的骑士们,说:“反正就目前为止的小打小闹肯定能扛住。”说完他顿了顿,“估计扛不住我的哪怕一剑。” 他还是这么爱显摆。诺拉有些无语,又将注意力转回到了比武场中。 接连红蓝双方都有人退场,原本一百多名没过多久便剩下了不到一半。 剩下的人继续拼杀,红方看起来更有技巧,他们试图将蓝方包围起来,同时找空子不断想干掉蓝方的骑士。但蓝方中一名身材极为魁梧的骑士个人作战能力实在过于优异,如果这是一场几百几千人的大型混战,红方的战术大概率能够取胜,可现在双方都只剩下不到四十人,突出的个人能力显得更为重要。最终,蓝方那名骑士并不意外地带队获取了胜利。 夺下红方旗帜后,那名骑士绕场环形了一周,在女王的看台边停下,女王亲自拿着五彩的花环,将其挂在了骑士的长枪上。 胜方之前下场的人也重回比武场,绕场环游了一周。接着败方也同样接受了观众的欢呼,虽然并未取得最终的胜利,但他们的表现为自己赢得了观众的尊重。今晚过后,他们中一些人将加入都城护卫队或女王近卫队。 所有人都很开心,他们知道,到了明天,才是所有远道而来的观众们最为期待的环节。 精彩纷呈,各显神通的,巫师间的比拼。 —— 笼罩在菲昂娜身上的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出于礼节,女王晚宴邀请了佩瓦的使团,菲昂娜显得有些不安,诺拉于是陪着她沿着琥珀港慢慢散步。 春日的海港还有些寒冷,傍晚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粉色,看上去极为温柔。 “你是不是在想,凯恩内部谁是佩瓦的奸细?”见菲昂娜久久不说话,诺拉率先问道。 菲昂娜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前脚到达夏博,佩瓦使团后脚也来了,很难让人不怀疑有人透露了风声。可是我们这次出行了解行程的人极少,我想不出来谁可能会是叛徒。” “他们是白费力气。”诺拉笃定地说,“瓜分夏博时期佩瓦仗着真理之石遗失,几乎将德雷克斯通郡烧为灰烬,还两次撕毁停战协约,埃莉诺女王不可能再相信他们。” “那是快两百年前的事了,别忘了凯恩也曾参与过瓜分夏博,可现在女王也重新接纳了我们,如果佩瓦提出更有利的条款……”她咬住了嘴唇。 “佩瓦人的话不可信,”诺拉阴郁地说,“我们可没做过出尔反尔的事。” 菲昂娜沉默了,这时,海滩上的一阵骚动引起了她们的注意。 她们走近了些,几个渔民正在将几条搁浅的海豚送回大海。 菲昂娜跳进沙滩,诺拉跟在她身后。 “要帮忙吗?”菲昂娜走到那群渔民身边,问。 渔民们摇了摇头:“不用,自从冬天以来,搁浅的鲸鱼啊海豚啊太多了,我们都有处理经验了。” 诺拉听到后半句话,被提起了兴趣:“以前不这样吗?” 一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渔民笑了笑:“鱼又没长腿,它们生来属于海洋,哪儿能动不动往陆地上跑呢?按理来说,海豚啊虎鲸啊,都是最聪明的鱼类,本不该在海洋里迷路,可是最近搁浅的也不少。” 菲昂娜眺向暮光下深蓝的大海,在微冷的海风中眯起了眼睛:“我对海洋不够熟悉,在我生活的地方,要是动物们反常地涌向它们不该出没的地区,往往只有一种可能,”她顿了顿,“在它们身后,跟随着致命的猎手。” 她的话让在场所有人不寒而栗。 “你的意思是,”一个梳着粗辫子的姑娘问,“它们是为了躲避海里某些更可怕的生物才搁浅的?” 菲昂娜收回目光,轻松地笑了笑:“这只是我的猜测,别往心里去,我对于大海并不熟悉。” 渔民们也笑了,他们继续努力,将几只海豚重新送回大海,菲昂娜和诺拉爬上堤岸,继续向前散步。 点点星子升了起来,新月躺在蓝丝绒般的天际,渔火映照在海面上,像是繁星掉落了下来。 “真美,我长这么大,总共没见过几次大海呢。”菲昂娜感叹道。 诺拉感同身受地点点头,两辈子下来,也就最近一年,她才得以频繁地看见海洋。 “这附近有家小酒馆,老板自己酿的啤酒很不错,去喝点暖和一下吗?”诺拉建议。 菲昂娜同意了,诺拉带着她走向自己去过几次的碎玻璃酒馆,可是刚走进酒馆,她就后悔了。 几个穿着佩瓦传统服饰的人正在里面喝酒,他们没有在龙堡中受接待,估计是使团中地位比较低的侍从一类的。 诺拉不确定这几个佩瓦人有没有认出来她们,她和菲昂娜交换了一下眼神,接着不再谈论地缘政治,转而只说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 但是很快,诺拉就发现自己生活中能说的话题用完了,显然,占据菲昂娜生活大多数的也不是轻松日常的家长里短。她们很快便陷入了相对无言地状态,迅速喝完一杯酒后,菲昂娜扔下钱,示意诺拉离开。 她们刚站起来,一个已经喝得醉醺醺的酒鬼站起来,恶狠狠提起同桌另一名已经醉得像是一滩烂泥的男人。 “你刚刚说、说的是什么?你昨天睡了谁?” “波、波比,她可真带劲,可惜丈夫是个软蛋。”被提起来的人迷迷糊糊地回答。 “我就是那个软蛋!”酒鬼怒吼道,把那个醉得几乎晕过去的人狠狠往地上一摔—— 那个人的头不偏不倚撞在了椅子上,太阳穴顿时被摔出一道口子,鲜血顿时汩汩涌出。 诺拉被吓了一跳,刚想上去帮一把,只见一道白光自窗外飘来,打在酒鬼身上,然后他也倒了下去。 酒馆中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就连菲昂娜讶异地睁大了眼,酒馆老板狠狠拍了一下柜台,骂骂咧咧地走出了柜台,嘴里嘟嘟囔囔:“讨厌的醉鬼!” “这就能看出交一个靠谱的朋友有多么重要了。”一名佩瓦人突然转过了身,他用一种令诺拉很不舒服的眼睛打量她,“王妃殿下,您新交的这个朋友实在不怎么样。” 诺拉明白过来,佩瓦人已经认出了她们,只是在佩瓦人眼里,诺拉只是赫诺里恩王妃,他们并不知道她还是凯恩的公主。 于是她冷冷一笑:“我不需要你们来教我怎么交朋友。” 一名长着大胡子的佩瓦人皱起眉毛:“好一个高傲粗鲁的女人,你的监护人呢?” 监护人?诺拉有些不解他的意思,菲昂娜不悦地抱起手臂:“这里不像你们国家,我们通常把女人也当作一个人来看待,而不是她们丈夫的所有物,王妃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无需获得王子的批准。” 与佩瓦打交道久了,菲昂娜对于那个国家的风俗已经十分了解,那名佩瓦人一开口,她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话音未落,看上去年纪最大,头上缠着宝蓝色头巾的一名佩瓦人就轻蔑地笑着摇摇头:“愚蠢的女人。” “我愚蠢?”菲昂娜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你们去年在我手下吃过不少苦头吧,那你们算什么?脑子没发育好的鼻涕虫?” 佩瓦人纷纷站起身,菲昂娜微微眯眼,手移动到剑柄上。 酒馆老板刚刚将第二个人拖到外面,见双方剑拔弩张,他举起手:“别,都冷静,今晚这里有两具尸体,已经足够了。” 佩瓦人突然转向他:“你们的那块石头的机制,是只要杀了人,就一定会受到惩罚失去生命吗?” 酒馆老板想了想:“好像是吧,这个我不太清楚,格林戴尔一年到头都不一定会出一桩命案。”说罢他叹着气摇摇头,“今天就给我遇上了。” 佩瓦人显得很好奇:“在一些特殊场合,比如比武或者决斗时,杀了人也会被那块石头惩罚吗?” “当然不会,否则决斗有什么意义呢?” 几个佩瓦人意味不明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往桌上扔了两枚银币,准备离开酒馆。 经过菲昂娜时,他们恶狠狠地盯着她,菲昂娜用一种高傲的眼神瞪了回去。 毕竟这里是夏博,没有谁傻到真的动手,一番眼神交流后,佩瓦人率先离开了酒馆。 第55章 当天晚上, 菲昂娜被一辆王宫派来的马车接走,彻夜未归,诺拉本以为她第二天不会出席比武大会了, 但她甚至比诺拉还要更早抵达现场—— 只是眼睛下有一圈难以忽视的黑眼圈。 “有什么结果吗?”刚在菲昂娜身旁坐下,诺拉便迫不及待地问。 菲昂娜看起来很疲惫,她朝正在入场的佩瓦使团瞥了一眼,转向诺拉,嘴角微微微不可察地向上翘了翘,说:“远交近攻的把戏,现在看来已经不怎么新鲜,从历史中人们偶尔也能学到点东西。” 诺拉转头看向佩瓦使团,他们也正看向她们——确切地说,是菲昂娜的方向,几乎每个人都木着一张脸。 女王到场后没多久, 第二天的比武大会正式开始,这天不再上演团体战, 上午是普通骑士们一对一的比试,最终的佼佼者不出意外地仍然是昨天蓝队那名骑士,他名为肯特, 现在已然是女王护卫队的一员。 日上中天, 这天下午开始, 则是所有人真正期待的巫师对决了。 第一场是佩吉·布朗对赞恩·瑞文伍德, 佩吉的面色看起来十分高傲, 一头茂密的头发像是金色的海浪,面容美艳异常,据说布朗家族有吸血鬼的血统,诺拉对此丝毫不怀疑, 她所见过的这个家族的成员普遍有种阴郁的美丽。 佩吉的对手赞恩是个很年轻的少年,诺拉瞥了一眼斯凯·瑞文伍德女伯爵,她头戴面纱,看不清面色,朝家族中那名少年挥了挥手以示支持。 马修·哈灵顿坐在她身旁照顾她,这次他仿佛转了性,昨天一天下来连看都没看诺拉一眼。 互相鞠躬后,赞恩抬手,一团火焰在他手里燃烧起来。菲昂娜很感兴趣地向前微微倾身,她擅长的同样是火系魔法。赞恩首先发动攻击,巨大的火龙以惊雷般的速度朝着佩吉奔袭而去,佩吉的反应速度快得惊人,她以普通人绝对无法达到的速度跳到了比武场左侧边缘,然后以疾风般的速度朝赞恩跑去,金发飞扬,像波涛汹涌的海。 火龙在一击没中时并未消散,而是调转方向继续追向佩吉。赞恩也动了起来,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一旦被佩吉近身,则此战必输无疑。他一边远离佩吉,一边不断在手中生成火球,一个接一个朝着佩吉打去。可是没有用,佩吉太灵巧太快了,无论是火球还是火龙都几乎没有对她造成太大影响。 赞恩开始有些慌张,火龙在他的操纵之下膨胀起来,双翼几乎覆盖整个比武场,诺拉不舒服地在座位上移动了一下,一些不算愉悦的回忆浮上心头。 火龙在垂下头张大嘴巴朝佩吉俯冲下去。佩吉一个灵活的翻滚,从下方穿越了火龙的翅膀。 她的衣袖被点燃了一块,她将小火苗扑灭后对着赞恩露齿一笑:“玩够了吗,小男孩?” 赞恩倒吸一口气,鸡皮疙瘩生理性地涌起,他甚至没看清佩吉怎么移动的,下一刻,她就来到了他面前。佩吉伸出手扼住赞恩的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认输吗?”佩吉舔了舔嘴唇,原本蓝色的眼眸仿佛被滴入了红墨水,“还是你想被我咬一口?” 赞恩艰难地举起右手示意认输。佩吉松开手,赞恩四肢着地大口喘气,他抬头看了眼佩吉,只见她露出虎牙俏皮地笑了笑:“还要多多练习呢,小男孩。” 菲昂娜失望地靠回椅背,叹了口气,她内心大概很希望这位同为火系魔法修炼者的巫师能取胜吧。 巫师对决采取擂台赛的形式。胜者迎接下一位挑战者,下面是本杰明·查斯坦挑战佩吉,这场对决比上一场迅速得多,本杰明不慌不忙拿出一块巨大的月光石,在佩吉朝他冲过来时吟唱起某种咒语,顿时,佩吉随即似乎受到某种精神控制,呆立在了原地,直到本杰明将一把剑放在她脖子上才回过了神。 下一个入场的是贝丝·塞维森。一个十分年轻的女孩,看起来和第一个入场的赞恩差不多大,她背着一个斜挎包,手里握着剑,身形像燕子一样轻盈灵巧,她一上场就从斜挎包中拿出两个球塞住耳朵,然后扔出了一枚小球,小球炸开,散发的烟雾笼罩了整个比武场。 观众们伸长脖子,想看清迷雾中发生了什么,但是雾气实在太浓了,大家什么也看不到。 “我认输!”烟雾中传来了本杰明的叫声。 没过多久,烟雾慢慢散去,只见本杰明将剑扔在贝丝脚下,举起了手。 接下来这位塞维森家族的女孩击败了一个又一个的对手,她那斜挎包中的魔法物品似乎无穷无尽,让她能从容应对各个巫师的攻击。 西尔维娅就坐在诺拉斜后方不远处,她轻声笑了笑,对同伴说:“听说贝丝为了这次比武大会没日没夜地准备了两个月,预测了几百种可能出现的情景并想出应对办法,看来她提前做的功课没有白费。” 女伴沉默了一下,问:“这不是作弊吗?” 西尔维娅笑着摇摇头:“不,这也是实力。” 话音刚落,贝丝用一个发着光的套索套住了一名高大的巫师,又一次获取了胜利。 贝丝刚刚击败的是本年比武大会最后一名巫师挑战者,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女王站起身,刚要说什么,佩瓦使团中带队的使臣站了起来,朝女王鞠了一躬,问:“听说贵国的比武大会一向欢迎神秘骑士?” 所谓神秘骑士,是没有在比武大会前登记在册、中途上场的挑战者,夏博的比武大会确实不排斥神秘骑士,但这样的挑战者通常只会在普通骑士的竞技中出现。 女王眼光一暗,点点头:“没错,看来你们中有人想挑战塞维森小姐?” 一个豹子一样,蓄着整洁的胡子、头上包着白色头巾的年轻男人站了起来,他有一双罕见的血红的眼眸。 “是的,我想挑战塞维森小姐。”他一开口,竟然是标准的洛克特兰通用语,毫无佩瓦的口音。 场边一名头发花白的艾因哈特家族巫师问贝丝:“你接受挑战吗?” 贝丝转头,对上佩瓦男人血红的双眼,她瞬间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竖了起来,整个人有些发怵,但她离胜利如此接近,不愿在此放弃,于是稳定了一下情绪后,她朝女王点了点头。 佩瓦男人走入比武场,贝丝深吸一口气,尝试看清他打算用什么路数对付她。 ——只有一片黑色的迷雾。 贝丝甩了甩头,想要拨开迷雾看清至少一种未来的可能性,可她没有成功,那个佩瓦男人仿佛没有未来的存在。 “可以开始了吗?小姐?”佩瓦男人已经进入比武场,礼貌地问贝丝。 贝丝收回思绪,稳了稳心神,看向男人,点点头。 双方鞠躬以示友好。 贝丝不清楚佩瓦人是否有魔法,他手里拿着一把普通的铁剑,豹子一样轻盈地移动脚步。 她是他的猎物,一个不详的念头自贝丝心中升起。 她努力将这个念头压下去,寻找可能的攻击角度。 他会杀了她,在这个施有保护魔法的场子里,夏博大小贵族,众目睽睽之下杀死她,随着每一次步履的移动,贝丝越来越相信这点。 佩瓦男人做了个假动作,贝丝不怎么优雅地躲过了他的一击,但她清晰地看到他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他在把她当成玩具一样逗弄,就像猫逗弄被抓到手的老鼠一样。 贝丝的手掌心不知不觉已经全都是汗水,她几乎握不住剑柄了,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窘迫。在此刻,贝丝有些怨恨巫师有强于常人的危险感知能力,要是换了普通人,此时一定不会像她一般失态。 她猛地想起无尽背包中还有没用的魔法物品:荆棘网、雷电戒指、无影披风……如果她能引雷击中他…… 想到这里,她伸向无尽背包,与此同时,佩瓦男人发动了攻击,他的出击也像猎豹一样迅速、富含爆发力。他挥剑向她移动,无尽背包的带子像莎草纸一样在他剑刃下碎裂,背包被他一挑,到了他手里,但佩瓦男人看都没看它一眼就将其扔到了一边,接着他一脚踹在贝丝胸口,贝丝整个人朝后飞去,全身骨头几乎散架。 贝丝一落地便本能地想叫认输,可胸口疼得让她窒息,她视线也模糊起来,抬头时,看到一道剑光朝她袭来—— 接着一切都停止了。 时间被凝固在了一瞬。 海登移动到贝丝身前,单手抓住了剑,向来不会受伤的手此刻鲜血淋漓。 佩瓦男人收回了剑,淡淡一笑:“那个塞维森女孩不是提醒过你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入比武场了吗?” “卡珊德拉,如果我不来,你会毫不犹豫杀死这个女孩的吧?”海登唤出了佩瓦男人皮囊下真正的名字,他叹了口气,环顾四周,周围画面是定格的,“你的能力变强了。” “我的能力会像黑洞一样不断强大。”佩瓦男人脸上露出海登熟悉的、令他厌恶的笑容,“我注意到你对身体的掌控力又提升了,这很不错,可在感情的掌控上却还是没什么长进,我之前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感情是人类最大的软肋吗?” 海登的目光盯着佩瓦男人:“我能控制它。” 佩瓦男人撇了撇嘴:“你的眼神可不是这么说的,很可惜的是,你冒着灵魂撕裂的风险也要救回来的女人并没有给予你同等的爱恋。” 海登扯了扯嘴角:“你怎么好意思说的?那不是你造成的吗?你抹去了她的记忆。” 佩瓦男人摇摇头:“你错了,乌云遮住了太阳,太阳就不存在了吗?如果阳光真想普照大地,自然会用尽全力穿破云层——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我在想,你究竟是个什么存在?会不会仅仅只是我的梦魇?” 佩瓦男人大笑:“难道你以为换了个时空,我就不该存在了吗?” 海登沉默的表情说明了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佩瓦男人轻蔑地说:“你拼了命也要完成的重启时空魔法阵,在我眼里只是小孩子的玩具;世人眼中无法跨越的时间和空间,在我眼里不过是虚妄的幻象,我想存在于何处便存在于何处,你以为你能摆布我?” 他接着看了眼海登仍在滴血的右手:“那次我一时疏忽,让你得了手,我多拿走些利息,不过分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卡珊德拉?”海登平静地问。 “很简单,我只想在海豚和鱼群的陪伴下,一直游向海洋的深处。”他说完这句,头突然剧烈地向上仰起,抽搐了几下后,他倒在了地上,重新睁眼时,双眸已不再是血红一片。 卡珊德拉已经离开了。 第56章 海登低头看手, 原本鲜血淋漓的手在卡珊德拉离开后迅速恢复愈合,甚至残留在佩瓦男人所携带的剑上的血也剥离剑刃回到他手上,只短短几秒, 他的右手便恢复如初了。 冻结的时间重新恢复流动,在观众们的视角里,看到的是佩瓦男人带着仿佛能破除一切保护屏蔽的剑意刺向贝丝·塞维森时,两个人同时挺身而出去保护比武场中的少女。 一个是王国第一骑士艾薇·奥古斯塔,今天她未着盔甲,白裙飘飘,右手执剑,刚刚跃过围栏。 而另一个是王国的小王子海登,他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闪现至佩瓦男人身前,徒手接住了那把刺向贝丝的剑。而佩瓦男人几乎在一瞬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开始抽搐挣扎。 人们不由自主地纷纷站了起来,想看清瞬息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地看着海登,他神奇地自己愈合的右手,以及还在地上抽搐的佩瓦男人。诺拉隐隐听到了“诅咒”、“魔鬼”、“印记”之类的词,转头想跟菲昂娜说点什么,却看到她正死死盯着艾薇·奥古斯塔。 菲昂娜的目光流连于她高挺的身材,线条分明的手臂, 以及手臂上因猛然发力而暴起的青筋。诺拉推了推她, 压低声音说:“别看了, 艾薇爵士向路易王子立下过终身守护的誓言, 是不可能去凯恩的。” 菲昂娜闻言低下头, 颇为神伤地叹了口气。 “你们作弊!”一个愤怒的声音突然响起,那是佩瓦使团的一员,他指着海登,用带着佩瓦口音的洛克特兰通用语吼道, “他不是那个女人的代理骑士,不应该在比武中途进场!” “这不是作弊,”路易起身,他理了理衣服,脸上带着外交的模式化微笑,对佩瓦使臣解释道,“任何一名神秘骑士可以随时进场挑战另一名神秘骑士,这是一贯的传统。” 说完他顿了顿,眯起眼,拖长了语调问:“反而是看刚才的情形,如果我弟弟没有出手阻止的话,贵国勇士似乎正打算在塞维森小姐认输前杀死她?昨晚你们才说过会让我们看到佩瓦缔结友谊的诚意,这种表达诚意的方式很新颖。” 带头的使臣走到前面欠了欠身,说:“请相信我们没有伤害塞维森小姐的意图,我们对贵国习俗缺少了解,实在抱歉,请按照贵国的习俗继续比武吧。” 海登转过头,倒在地上的佩瓦男人在他眼神的凝视下退缩了一下,与被卡珊德拉附身时气质截然不同。 “还打吗?”海登的灰色眼眸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佩瓦男人,但后者还是感受到了极大的威压。 “我认输!”佩瓦男人战战兢兢地举起了手。 “还有其他神秘骑士吗?”裁判之一朝观众问道。 无人再站出来,最终的胜利者产生了。 按照惯例,女王将象征着胜利的金海豚颁给了海登,这一过程中,母子二人都显得有些别扭,女王沉默地递过金海豚,海登沉默地接过。只有路易好像没有意识到母亲和弟弟之间的别扭,拽着海登拿着金海豚的手高高举起,向观众们炫耀他的胜利。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刚刚的景象实在有点怪异,无数道打量的眼神射向海登,观众席上,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海登却行动自若,他回到座位上,将金海豚递给诺拉:“这荣誉应该属于你,我的夫人。” 诺拉的脸有些发红,那些远道而来的骑士和贵族们的焦点开始从海登那里移到自己身上。敢嫁给一个传闻里被最黑暗的诅咒缠身的人,在人们眼中,她大约也算得上是勇气可嘉的吧。 她凑过去,拉过他刚刚接住了剑的手,问:“疼吗?” 海登愣了愣,仿佛有点想把手抽回来,但是又没有这么做,他想了想:“也许……有点儿?” 诺拉低头,先吻了吻他白皙的手指,然后是刚刚握剑的掌心。 或许这一行为让观众们想起了海登毕竟刚刚从一个佩瓦人的手里救下了自己国家的女孩,又或者这般表达爱意的举动让他们有所触动,议论的声音渐渐平息了下去。 抬头后,诺拉没有马上松开他的手,她轻轻在他掌心挠了挠,而他在她大拇指周围打着圈。 菲昂娜突然探身过来问:“你比你们王国的第一骑士还要快?” 海登看了艾薇爵士一眼:“她穿的裙子限制了她的发挥。” “我想也是,”菲昂娜想了想,又问,“那个佩瓦人一开始攻击性好强,别说那个靠预言取胜的小姑娘了,就算是有多年作战经验的骑士也未必能跟他过几招,这不像是一个佩瓦使臣应有的水平。难道他们研究出了什么新的作战术法?” “不用担心,没有什么新术法,刺出那一剑的不是那个佩瓦人。” 菲昂娜皱眉:“那是谁?” 卡珊德拉!诺拉突然想起来枯叶蝶被附体的经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想到卡罗琳的警告,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不知道,”海登回答,“据我观察,他应该被什么东西附体了。” 菲昂娜不疑有他,女王宣布今年的春季比武大会结束,人群开始陆续起身离场,他们也站起来准备离开。贝丝·塞维森过来和西尔维娅汇合,路过他们几个人时看到诺拉手里的金海豚,撇了撇嘴,似乎要哭出来。 毕竟眼看着要到手的金海豚飞了,她现在心里估计在生很大一场闷气。 西尔维娅揉了揉她的头发,对诺拉抱歉的一笑,又对海登说了句“谢谢”。便搂着她沿着走道离开观众席,边走边低头对贝丝说着什么。 诺拉跟着菲昂娜走了几步,突然觉得身后有点空,她驻足,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海登已经不见了。 —— 海登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笼子里。 笼子被放在深水中,头顶有淡淡的、深蓝色的光,而脚下是看不见尽头的黑色深渊。 一醒过来,大量的水瞬间随着呼吸涌入肺部,让他有些窒息,他控制不住地张开嘴想要获取氧气,可这一行为只让他喝下更多水。 他的胸口火烧火燎地疼了起来,好在由于自生下来起就存在的保护魔法,溺水不会让他昏死过去。他努力冷静下来,不顾胸腔的疼痛感,想要徒手打开笼子。 海登抓住两根铁棒,双臂用力,想拉开一条口子,可铁棒没有发生最轻微的哪怕一点形变。他在不同位置尝试了好几次,最终认清一个现实:这个笼子是没有办法通过暴力打开的。 他松开铁棒,游到笼子中间,水里有股异样的腥臭味,可能存在某种毒素。海登低头看自己的手,借着头顶模糊的微光,他看到诺拉的发辫手链已经完全变黑,魔纹密密麻麻爬满他整个手掌,看来距离他失去意识起时间过去了不止一天。 海登只记得他正准备跟着诺拉离开比武场,然后突然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杀了他们。” 他知道此刻自己应该远离人群,否则自己这双手可能真的会杀死这里的所有人。于是,没有来得及跟诺拉打声招呼,海登就独自离开了,在穿过一条小巷时,黑暗笼罩了他。 极少有什么东西能让海登失去意识,除了水晶独角兽那次,也只有卡珊德拉具备这个本事,看来比武场上那一剑不仅仅是想要让他尝到痛苦,还给他埋下了他的身体无法分解的精神毒素。 胸口由于缺氧,灼烧的痛感在逐渐增强。海登知道,这时应该更为精准地控制自己的身体,减少消耗。于是他闭上眼,屏住呼吸,让身体回到一种类似于昏死的状态,只留下一线意识去觉察外界的变化。 对于如何控制身体动起来,去击败对手或者完成什么高难度的任务,海登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但他极少进行这种沉入绝对安静的训练,过了许久他的身体才完全陷入某种类似冬眠的状态。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海登唯一保留的那缕觉知意识到脚下的深渊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上升。 他睁开眼,朝下看去,黑色深潭中,有一团更为浓黑的、墨一般的东西浮了上来。 慢慢地,从那团浓墨中有柔软卷曲的触手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硕大无比的乌贼。 海登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可在这个笼子里,他陷入了束手无策的境地。乌贼身上的纹理和吸盘开始散发一种荧光蓝色,然后它伸出一只触手,狠狠地抽上了关押着海登的这个铁笼。 铁笼在这一抽之下陀螺一般旋转起来,海登不受控制地被甩到一边,他一触碰到铁笼便紧紧抓住它,避免自己再被甩开。 乌贼可能觉得好玩,又抽了一下铁笼,使它更快地旋转起来,海登觉得水流仿佛将自己整个人连带大脑都冲洗了一遍。乌贼抽出第三下时,他前所未有地感到笼子重重颤了一下,几乎同时,大量画面在他眼前炸开。 好像一张无限延伸的网,或者一颗无穷生长的树,时间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在他眼前展开。无数种未来的可能性,不同的行为所导致的结果画册般一闪而过,爆炸的信息量让他的前额微微胀痛。海登有点想吐,他的眼珠开始不受控制地转动,想要看清某些闪动的画面。 那一半属于塞维森家族的血统终于在此刻觉醒了。 毁灭,毁灭,无数种不同的结果都导向同一个结局:洛克特兰大陆的毁灭。 难道没有哪怕一个光明的结局吗?海登的意识继续沿着大网搜寻,他突然看到一个画面,意识停留了下来。 那是诺拉,她跪坐在浅滩上,带着浮沫的海水冲刷着她的小腿,她面对大海,正在嚎啕大哭。为什么?是什么让她如此悲伤? 他尝试靠近她,想把她抱在怀里,抚平她的悲伤。 在他走近时,画面里的诺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朝着他的方向转过头,晶莹的泪痕还留在她脸上。 一阵奇怪的号角声响起,海登的意识在这一瞬间被拉回了现实。 第57章 铁笼缓缓被向上吊起, 直至完全离开水面。 深潭上面是个巨大的圆柱形地下空间,巨型乌贼还在水面下逡巡,除了它触手上散发出的蓝色荧光之外便再没有别的光亮了。 海登抬头四望,他的眼睛比普通人能适应黑暗环境得多,也敏锐得多,能看到四周的石壁上刻的各种符文。 这里是莱桑德的地盘。 和那位已经被他杀死的暗之法师菲尼亚斯不同, 莱桑德并不太会调遣黑暗生物,但他很擅于打造魔法空间, 在他的地盘上, 除了他自己手下的冰封刺客以外,进入者都会受到他的规则约束, 任由他所摆布。 前生的时候,这里就是冰原狼军团用于审讯俘虏的地方。那些被抓来的士兵,无论原本有多硬的骨头,到了这里都会将他们想要藏匿的秘密和盘托出。 事殊世异,现在海登自己被关了起来, 他觉得这件事很有点意思。 卡珊德拉打算通过莱桑德从他这里获取什么秘密吗?还是他们想要夺回他从菲尼亚斯手里获得的斯塔尔夏的亡灵卷轴,或是希塔波雷钢剑幻影? 头顶的铁索绕过了一个滑轮,滑轮被安放在一条轨道之上,被吊起来之后,铁笼沿着轨道滑向石壁上一个黑黢黢的洞穴内。 洞穴两侧都是人形壁画,那些凝固在石壁上的人影仿佛都在用看不见的眼睛观察着海登。 被观察人情绪很稳定, 丝毫不为所动。 滑轮继续向前,直到在一个圆形的地下大厅里面停了下来。冰锋刺客们绕着大厅站了一圈,莱桑德安坐在台阶之上的主座上。 铁索突然松开,笼子重重砸在地上。 海登微微屈了一下膝便稳住了平衡,他抬眼看向面前台阶上的莱桑德,轻声一笑:“你对待客人的方式可真粗鲁。” 莱桑德从主座上站起,缓缓踱步走下:“这儿的待客之道自然是比不上王宫,王子殿下,或者我应该叫你——星尘?” “都行,我可以教你一些常见的待客之道,”海登轻描淡写地说,“比如现在,我需要一身干燥的衣服,能把我身上的这些符文遮盖住的。然后再拿点吃的过来,我喜欢烤苹果,罗勒蛋黄酱煮鳟鱼,再来点乳花干酪水果沙拉……” “闭嘴!”莱桑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这里不是格林戴尔的高级餐厅,你随随便便点菜的地方。” “好吧,我闭嘴,你继续说,把我带来这里想要干什么?” “本来是想以命换命,你杀死了我的朋友菲尼亚斯,和我的手下。我好不容易请求那位大人帮我一点忙,让你露出破绽,自然要好好给你点颜色瞧瞧。” “你说的那些事可不能怪我,你的朋友菲尼亚斯想要我的眼睛,你的手下想要我的剑,我都不愿意给,他们又不同意,既然矛盾解决不了,我就只能解决引发矛盾的人了。” 莱桑德观察着海登:“可惜了,你身上的防护魔咒让我没办法杀掉你,不过在我的地盘上,我有一万种方法让你求着我杀了你。” 海登嗤笑出声:“那试试?” 他那种全然无所谓的语气让莱桑德有些不舒服,明明海登还被关在牢不可破的笼子里,莱桑德却感受到了一丝不安。莱桑德转头,向黑暗中一名冰锋刺客命令道:“请大祭司过来。” 大祭司?圣峰雪山的艾什大祭司?海登微微垂眼,如果是这个人就有些不大好对付了,艾什大祭司仿佛一道难解的谜题,前生海登到最后也没有弄明白艾什的立场究竟是什么。 走廊一下亮了起来,两侧的火把依次被点燃。 一个长长的、身着黑袍的身影走了过来,借着火把的光亮,能看到艾什大祭司完美的圆形头颅,额头上的凤凰图案,以及群山一般深沉平静的面容。 突然,圆形大厅中的冰锋刺客整齐地双膝下跪,俯首至地。就连莱桑德也放下了他不怎么灵活的右腿。 真是有够疯的,海登看着跪趴了一地的人,心里感叹道。 “祭司大人,那位女士让我好好关照这个小子,但他手段很多,我怕又让他惹出什么麻烦,因此希望请您帮我看顾一下他。” 艾什大祭司没有回答莱桑德的话,径直走向了关着海登的笼子。 他伸出带着戒指的食指,在笼子上轻轻敲了敲,笼门应声而开。 “谢谢你。”海登将额头上湿搭搭的头发拨到一边,朝着艾什微微一笑。 接着艾什也笑了笑,然后他撩动长袍,和其他那些冰锋刺客一样双膝跪地,对着海登深深俯首。 一时间整个大厅中只有海登一个人仍然站立着。 “太客气了。”海登对着惊讶地张开嘴的莱桑德说,“你们的待客之道最开始有些粗鲁,可现在又太客气了,都起来吧。” 艾什第一个站起身,海登看着他,摇摇头:“你没看清楚吗?我不是你的神明。” 艾什没有回答,他转身,问莱桑德:“关于海登王子,卡珊德拉大人怎么说的?” 莱桑德的表情写明他现在满腹疑窦,但他还是回答了艾什的话:“她说让我们好好关照他。” “明白了,”艾什点点头,“那就让我们好好关照他。” —— 海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餐桌旁,面前的桌上堆满了食物,不仅有他刚刚说的烤苹果、鳟鱼、水果,还多了红酒炖牛肉、鹿肉、蛋糕、馅饼等种种美食。 果然有在好好关照他。 莱桑德被艾什支使走了,偌大的餐桌只有海登和艾什分别坐在两侧。 海登看着他,想到了前生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那时他像一条待宰的鱼一样躺在地上,卡珊德拉刚刚离开,她给他留下了多少道伤口?几千?或者上万?他记不清了,只觉得自己似乎下一刻就要被撕裂成无数个碎片,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空气像是带刺的荆棘,吸入肺部的每一口冷空气都让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可能很快就会炸开。 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后,海登的剑终于脱手而出,他没有再去管它,只是静静看着天花板,感受每一次空气在身体中的流动,想着这会是自己倒数第几口的呼吸。 “恭喜你,完成了那个基本不可能完成的魔法阵。”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艾什低下头看着海登。 “走开。”海登用气音说。 “对我不用这么大的敌意,我是来帮你的。” 艾什蹲下身,冰冷的右手握住海登的手腕,过一会儿后,海登觉得自己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些。 “谢谢,但你帮不了我,卡珊德拉最后那一剑……没有人能治愈它。” “没错,”艾什低头,语气带着一种悲悯的温柔,“你要死了,但我还能再最后帮你完成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 海登举起手,在艾什刚刚触碰过的手腕旁边系着一条已经被鲜血污染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发带,只能隐约看到上面绣有铃兰的图案。 “她。” 艾什沉吟了一阵:“可以,但我要你的两样东西作为交换。” “什么?” 艾什看向了他因凝视着发带而不知不觉柔和下来的眼睛。 “别盯着我看了。”餐桌另一侧的艾什突然出声,将海登拉回了现实中。 海登收回眼神:“你记不记得你曾经告诉我过一件事?” “什么?” “时间不是一条一直向前的坐标轴。” “啊,我可能是这么说过。” “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然后卡珊德拉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对于宇宙的理解一向比我更深刻。” “所以你也回来了。” 艾什不知可否。 “你要阻止我?”海登问。 “是的,我知道你已经用冰锋刺客的标记武装了你自己,可以在这里不受莱桑德的魔法影响,也知道你打算取了他的性命,但是现在——抱歉,还不行,我不能让天平失控地滑向任何一个方向。” “你知道他未来会对这片大陆造成多大的伤害!” “是的,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阻止我?我原本以为你并不赞同卡珊德拉的做法。” “她有她的考量。” “她的考量就是杀光这片大陆上所有双腿直立行走的生物!” “不是这样的。”艾什说,“以后你会明白。” 海登沉默地盯着艾什看了许久。 “不用在心里计算,你现在还无法战胜我。”艾什平静地舀了口汤喝下。 “是你下的吗?”海登突然岔开了话题。 “什么?” “我身上的诅咒。”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黑暗符文疯狂涌动。 “你怎么知道那是诅咒,不是祝福?” 海登摇着头笑了:“你见过这样的祝福?” “不要轻易给任何事物下定论,吃完饭准备回去吧,在我过来前你被关了挺久的,如果不是前几天你还在昏迷着,就会发现你的婚戒有一段时间比炭火还要滚烫。” 海登看了眼此刻安静地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 “你的妻子遇上了点麻烦,可怜的诺拉,生死之际希望自己的丈夫能来救她,可回应她的只有沉默,”艾什装腔作势地叹气道,“她该是多么失望啊! ” 第58章 四月初, 距离比武大会过去了三个星期,同时,距离海登的突然失踪, 也过去了三个星期。 诺拉有些惴惴不安, 令她更加不安的是,周围除了她以外, 似乎没有其他人认为这件事并不寻常。 路易认为海登肯定是被某个富有挑战的任务吸引了,同时宽慰地劝诺拉不必为他担心;女王仍然压根不管自己的小儿子;菲昂娜和霍莉一致认为路易都说海登是出去执行某个赏金任务了, 那一定八九不离十。更何况, 菲昂娜最近还忙得很—— 一方面,她流连于格林戴尔的图书馆、各大工坊,想要学到这里更为先进的生产工艺;另一方面,她突然对艾薇·奥古斯塔燃起了巨大的兴趣,虽然对方已经在一次晚宴中明确表示过自己没有兴趣再度踏入一段亲密关系中,菲昂娜仍然没有轻易放弃。 唯一领会到了诺拉的担心疑虑的人,只有流产后仍然在仙湖庄园修养的艾米。 由于艾米, 作为一个普通女人,仍然把未婚先孕视为自己的重大耻辱,不愿意让家族蒙羞, 诺拉仍然不知道她的姓氏。 每天早餐时, 艾米总会问诺拉一遍:“王子殿下今天回来了吗?”, 而诺拉只能一遍遍地回答:“还没有。” 有一天, 诺拉终于忍不住对艾米说:“你不用太把那时的话放在心上。” “什么?”艾米没反应过来。 “我们不用酬谢,所以你不必非得等到海登回来给我们画肖像画,只要你觉得身体恢复好了,可以随时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不是想要举办画展吗?可以先画点别的让我看看,我也有能力帮你举办一次画展。” 艾米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通往仙湖的小河种满了这里的第一任主人卡罗琳女士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的樱花种子,经由巫师的栽培,长势极为喜人,在这明媚的四月天开得极为绚丽,整个河岸都被淡淡的粉色笼罩,河面上也遍布着飘零的花瓣,极为赏心悦目,艾米决定在那里完成自己在格林戴尔的第一份画作。 作为投资,诺拉给她准备好了画布、画笔和颜料。 在第三个周末,霍莉风风火火地来找了一趟诺拉。 “最近有些不对劲。”她一见到诺拉就皱着眉说。 “怎么了?” “我这几个周末去了几趟乡下,为了提高工资,格林戴尔周边几座村庄原本打算这个春天集体罢工,但你知道的,上个冬季以来,海里的鱼类疯了一样地往海滩上冲,城里的人不可能少了吃的,所以罢工本来准备取消,改成推选农民代表去和各大领主的谈判。” “然后……” “然后农民们开始生病了。” 诺拉没有觉得十分异常:“春季流感?这很正常。” 霍莉摇了摇头:“不正常,严重得多,患者会在夜里吐血、嚎叫,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流感会有这种症状吗?” 诺拉沉默了一下:“不会,可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些事?” 霍莉哼了一声:“当然是因为疫病还没有传染到那些老爷夫人们身上。” 诺拉想了想:“带我去看看。”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向郊外时,霍莉一直显得忧心忡忡的。 诺拉想分散她的注意力,于是问道:“你这几个周末都在往乡下跑?你的新任男朋友陪你一起了吗?” 霍莉愣了一会,然后叹了口气:“路易怎么可能没事到处陪我跑,而且他也不是我的新任男朋友,这只是——”她斟酌了一下词句,“权宜之计。” “我觉得他其实真的还挺喜欢你的。” “人们都要靠一些东西来维持新鲜感,路易也不例外,更何况,”霍莉看向了窗外,“我不能背叛我的阶级。” 这不是霍莉第一次对诺拉这么说了,诺拉仍然有些不明就里,于是问道:“我不太懂你是什么意思?” “你当然不懂了,”霍莉看着诺拉的眼神介于看着一个孩子和看着一个傻子之间,“像你和你的姐姐,还有路易王子那样出身的人,根本不懂像我这样的普通人的生活是怎样的,海登似乎是懂的,这很奇怪,理论上来说他出生于龙堡,但他和他哥哥完全不同,他有种来自于荒野和雪原的气质。” 霍莉顿了一下:“但是总而言之,你们不懂我们,正如我们对你们一无所知,在来格林戴尔之前,我以为所有人的生活都是一样的: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获取报酬,用来养家糊口,只能挤出时间去做自己真正爱好的事情,可来了格林戴尔之后,我发现不是这样的。” 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指:“那些拥有着大量土地和财产的人,因为有了资本的原始积累,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轻轻松松取得劳动者们辛苦一辈子才能获取的财富。但他们还不满足,明明已经很有钱了,却还想要从劳动者们手里榨取更多的财富,物价连年上升,酬劳却原地不动,人们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长,才能满足基本的生存需求。” “在刚来格林戴尔时,很多人暗示我,我可以走一条很轻松的路,去摆脱我原本的生活、原来的阶级。可我不愿意,轻松的路对我而言并非正确的路。只想着自己,不去帮助那些和我有相同处境的人,我认为是很可耻的。所以,我的战场不在情场上,更不用说我和十大贵族家族的小姐们相比毫无优势而言,我敢打赌最多到这个夏末路易就不会再对我感兴趣了。” 霍莉说着扯着嘴笑了笑:“你就当我是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吧。” “不是这样的,”诺拉说,“我认为这很可贵,我在很多事情上都很无知,你说的这些,我之前确实都不太清楚。” 重生后,她想得最多的,几乎都是战争、阴谋那些宏大叙事,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即使在战争还未来临的日子里,活着也不轻松。 她们又交谈了一会,直到马车在一块农田边停下。 这块田野种满了甘蓝,现在这些甘蓝显而易见并不太健康,叶面枯黄,根部发黑,看上去完全不能食用。诺拉知道,农民们常将这种有了病害的农作物烧掉,以防它们传染到其他健康的植物身上,可看起来完全没有人来处理这一地坏掉的甘蓝。 “上周这块地里的甘蓝还是好的,这家人的小儿子在打理它们,现在他没来,可能也病倒了。”霍莉面色忧虑,“我想去他们家看看。” 诺拉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史密斯一家住在树林边的一座两居室的木屋,外面的篱笆上插着几朵枯萎的小花,诺拉还没进房间,便感受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但更强烈的黑魔法气息,来源于木屋背后的树林里。 霍莉敲响了门,开门的是一名脸色蜡黄的男人,他咳嗽连连,见到霍莉就捂住了嘴巴,摆着手让她尽快离开。 霍莉本来想说没事,诺拉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诺拉没有感受到生病的气息,但霍莉只是普通人,谨慎点更加稳妥。 她只身进门,农夫的妻子和几个孩子都精神不振地躺在床上,屋里似乎熏着鼠尾草和金缕梅,这是农民们常用的草药,鼠尾草还能辟邪。想到霍莉说最近生病的人夜里会吐血嚎叫,诺拉并不觉得对他们有什么害处,询问了这一家人身体当前的状况后便走出了木屋。 霍莉在篱笆外等她,见诺拉出来,她马上问:“你能看出来吗?这一家人得了什么病?” 诺拉摇头:“他们没生病。” “不可能!” 诺拉看向木屋后黑压压的密林,说:“但我觉得那林子有问题。” 霍莉看了眼树林,后背一瞬间冒起凉气,她没有魔法天赋,但身体的直觉告诉她那里有问题,于是她建议道:“那我们回去多叫几个人去树林里看看?你的婚戒不是有魔力吗?呼叫一下你丈夫,他在这里我比较放心。” “呼叫不了,”诺拉突然有些不耐烦,“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已经很久没有从海登那里得到任何回应了吗?我担心他可能出了什么事,你还说我喜欢胡思乱想!” 霍莉小声嘀咕:“可我真的觉得他不可能有事嘛。” 这时,诺拉眼角余光瞥到一辆马车停在了道路尽头另一座农舍后面,马修·哈灵顿和一个她不认识的中年男人走了下来。她马上拉着霍莉躲到了一面墙后,只探出眼睛看着哈灵顿的方向。 他和那名中年男人一起从一条小径走向树林。 诺拉思考片刻,转身推了推霍莉:“去叫我姐姐来接应我,她现在多半还待在你们大学的图书馆里,我得去弄清楚哈灵顿去树林里干什么。” “不行!”霍莉紧紧拉住她,“别犯傻,这很危险。” “我不会有事的,”诺拉掏出颈间带的绿松石项链,“这是菲昂娜送我的礼物,可以抵挡致命伤害,而且我会很小心,不会让他们发现我。” 她又飞速转头看了哈灵顿一眼:“哈灵顿这个人很奇怪,我一定要弄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论手劲,霍莉比诺拉大得多,但诺拉扭动胳膊,用一种奇怪的方式挣脱了霍莉,她很庆幸自己为了在乡下行动方便今天穿了衬衫和裤子,几乎无声地,她像一只狐狸,轻盈地猫着腰从旁边的野草丛中钻进了树林。 第59章 初春的林中弥漫着一股清新的草木香,树叶呈现出鲜嫩的绿色,脚下泥土柔软,遍布蓝白色的小花和深深的青苔。诺拉不近不远地跟在哈灵顿后面,在听清他们说话的同时努力让自己不被发现。 “你老婆怎么样了?”哈灵顿旁边的陌生男人问。 “还是老样子,吊着一口气,就是死不了。看来这种药水对巫师还是难以起效。”哈灵顿回答。 “没事也不一定是坏事, 巫师跟普通人不一样,万一真成功了, 我们可能都会被那颗该死的石头杀死。” “不会的!”哈灵顿斩钉截铁地说, “我有确切的消息来源,当年法洛克就是用这种方法逃过制裁,摧毁了凯恩和亚拉铎的真理之石。要不是云雀想办法保住了最后一块,我们本来可以不用受这东西的约束!” 诺拉皱眉看向哈灵顿的背影,夏博当下环境总体而言比凯恩和亚拉铎平等得多,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这块大陆上唯一的真理之石。在凯恩和亚拉铎,因为没有真理之石那不容辩驳的死亡制裁,虽然法律明令不许杀人,但是贵族因私刑导致奴仆们死去的事件并不鲜见。 听哈灵顿的意思,他似乎找到了某种逃脱真理之石审判的魔药, 并且他正在自己妻子身上做实验。这应该就是瑞文伍德女伯爵身体不明衰弱的原因了。 诺拉正想着,哈灵顿身边的中年男人绊了一下,哈灵顿没有伸手扶他,反而冷笑了一声:“这么毛手毛脚,怪不得现在外面的植物都开始受感染了。已经有传言说今年春天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疫病,要是我们研究的东西被发现了,你我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所以霍莉所说的附近村庄爆发的奇怪的疫病,是跟哈灵顿正在研究的魔药有关? 中年男人为自己辩解道:“我有什么办法?春天来了,那些蜜蜂啊蝴蝶什么的多得要命,我再小心也阻止不了蜜蜂蝴蝶授粉啊。” 哈灵顿没有回答他。 过了一会中年男人问:“那些深谷里的帕泽莱花……” “只能先毁掉,我保留了种子,得找个更稳妥的地方培育它们。” 帕泽莱花是什么东西?用这种花炼制的魔药可以逃避真理之石的审判杀人吗?诺拉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它的记忆,但是一无所获,她之前从未看到过有关这种植物的描述。 微风穿过树林,有不知名的鸟嚎叫了几声。 “查斯坦先生,我刚刚得知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什么?” 哈灵顿的声音阴恻恻的:“从我们进入树林后,有只小鸟一直跟着我们,听到了我们所有的交谈。我想,不听话的小鸟应该拔去舌头,这样她才不会在外面学舌,你认为呢?” 诺拉全身的血液瞬间几乎凝固起来,她抬起头,看见不远处一根树枝上,一只褐色的猫头鹰几乎将头完全调转过来,铜铃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诺拉的方向。 她转身拔腿就跑! 诺拉摸向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心里控制不住地疯狂默念海登的名字。 救我,快来救救我! 如果情绪有温度的话,诺拉此刻心中的燃起的焦急估计能将这婚戒熔化了。 身后有枝叶折断的声音传来,诺拉能感到身后两个男人正离她越来越近。 除了用婚戒呼唤海登,诺拉一时没想出任何其他的应对方法。 虽然时间线还不对,但海登此刻也有那么一些可能已经和极夜岛搭上关系,如果这样的话,她把自己喊得心力衰竭估计都叫不到他来了。 在诺拉疑似丢失的记忆中,她和海登很可能前生就有过一些相互纠缠的关系,但海登最后会成为冰原狼首领夜隼,充分说明这段关系也并不怎么牢靠。 想到这里,她又摸向脖子上的绿松石项链。 现在估计真的只能靠它保命了。 手指刚刚碰到冰冷的绿松石,诺拉便感觉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树林地面崎岖不平,根蔓丛生,刚刚查斯坦先生被绊倒还真不能说明他粗心大意。 诺拉摔倒在一堆藤蔓中,向下坠落的速度却并未减缓。 藤蔓下隐藏着一个树洞,诺拉沿着树洞继续下坠,最后砸在一堆柔软的枯叶里。 —— 额间有清凉的感觉传来。 诺拉睁开眼。 她正躺在一个白发紫眸的女人的大腿上,女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额头。 “卡罗琳?”诺拉坐了起来,环顾四周,她们坐在一个竹筏上,而竹筏正飘荡在一条清澈的小河中,河流两岸繁花似锦,峰峦叠嶂,风景美得像是一个梦。 “我已经死了吗?” 卡罗琳笑了:“不,亲爱的,你当然不会死。你手上的尼罗对戒之一会把你身体上所受的所有伤害传递到我的侄孙海登身上,更何况你还带着那神奇的绿松石项链。” 诺拉抬起左手:“这枚戒指还有这个功能?” “本来没有,但海登做了些改造,不得不说,这很聪明,因为他的身体是几乎不会受到伤害的——一道绝妙的披着祝福皮囊的诅咒。” 诺拉放下手:“那这里是?” “虚无空间。”卡罗琳回答。 诺拉看着她,犹豫地问:“我想您的确已经不存在了,不是吗?” “在现实世界,是的。”卡罗琳平静地回答,“可这里是虚无空间,这里时间、空间的运作方式和现实世界不同。” 诺拉心头一沉:“在现实世界,我正在受到追杀。” 卡罗琳说得理所当然:“那就击败追杀你的人。” 诺拉惨然一笑:“我是难产而生的,身体和魔法天赋都不怎么强大,追杀我的是两个巫师,我没办法击败他们。” “谁说的?” 诺拉想了想:“大家都这么说。” “所有人?”卡罗琳追问。 “那倒也不是,菲昂娜老说我不比任何人差,海登就更夸张了,”诺拉的脸微微泛红,有些羞赧地说,“他总说我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 “那么,你自己怎么看呢?你难道自己也认定了你自己是魔法家族的废物吗?” “当然不是,我其实内心里认为我是很特别的。”目前看来,全大陆的魔法家族,重生的似乎只有她和海登,说不定她肩上真有着什么非凡的使命呢? “那么,你愿意放下以往对自己的不信任,去相信你是强大的,非凡的存在吗?”卡罗琳循循善诱。 “我愿意的,当然。”诺拉点了点头,如果相信就有用的话。 “那么,你能放下对自己的不信任与质疑吗?” 诺拉想了一会:“大约也能吧。” “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摈弃对于自己的不信任,去拥抱生命更好的可能性呢?” 诺拉犹豫了一会,不确定地回答:“现在?” “很好,就是现在。”卡罗琳在诺拉额间轻轻一推—— 昏暗的地洞里,浮尘在空中轻舞旋转,诺拉翡翠般的绿眸重新睁开。 她的右上臂隐隐作痛,估计刚刚是那里率先着地,好在身上别的地方没有很明显的受伤的感觉。 诺拉原本极易疲惫受伤,虽然她之前对海登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就给她服用龙血和独角兽血得混合魔药感到生气,但她不得不承认,这大半年来她的身体各项素质都有了旱地拔葱似的飞跃。 洞口约三四人高,藤蔓将其挡的严严实实,有微弱的光透过藤蔓照亮了地洞。里面没有捕兽夹或者网,看上去是天然形成的坑洞,诺拉凝神听了一会,洞口之上没有传来人声,看样子哈灵顿没有发现这个地洞。新的问题是,这个洞壁呈一个上窄下宽的锥形底烧瓶的形状,诺拉的身体素质虽然提高不少,可毕竟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无法爬出洞口。 她四周观察了一番,发现这洞里还有个半人高的地道。诺拉走到地道口,有微弱的、清新湿润的风从地道中吹来,看来是通向外面的。 诺拉俯下身走入地道。 地道中的光线更为昏暗,空气非常潮湿,没走几步,诺拉便感觉有黏糊糊的蛛网糊到了她脸上,她皱着脸把蛛网拨开,顶着发麻的头皮继续向前走。 还好没走多久,地道开始变高了,绿松石项链和尼罗之戒都能散发出淡淡的荧光,为她照亮了道路。不知道走了多久,诺拉眼前出现了小小的白色光点,出口似乎近在眼前了。 诺拉心中仿佛有一点烛火温暖地跳跃起来,她快步向前,光点越来越大,她几乎是小跑着冲出地道—— 明亮的天光瞬间将诺拉笼罩,她忍不住眯起眼,这时她听到一个让她鸡皮疙瘩炸开的声音阴森森地响起来:“王妃殿下,您可真是让我好等。” 诺拉用手遮住眼睛,从指缝中她隐约看到哈灵顿和查斯坦站在一起,那只会通风报信的,眼睛大得骇人的猫头鹰站在哈灵顿的肩膀上。 她慢慢放下手:“哈灵顿。” 哈灵顿伸手喂肩头的猫头鹰吃了块像是肉脯一样的东西,猫头鹰扑腾着翅膀向上飞起,立在了高处一根树枝上。 “不错的宠物。”诺拉评价。 “多谢夸奖。”哈灵顿笑了,“那么王妃,我就开门见山地直说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秘密,那么你是打算入伙呢,还是想做一只再也唱不了歌的小鸟?” 诺拉往后退了一步,稳定了一下心神,问:“入伙的话,我有什么好处?” 哈灵顿用他特有的那种滑腻语气说:“人类对于特权的追逐是刻在骨子里的,而夏博的贵族们,因为那块该死的真理之石,完全没法享受他们生来应有的特权。被那些低等人冒犯了,甚至无法亲手剥夺他们的生命,你猜猜,他们为了维持自己的优越感,愿意花多少钱?” 诺拉忍不住冷哼了一声:“你说的被低等人冒犯了是指什么,不会是走在路上遇到农民时他们没有脱帽鞠躬吧?” 哈灵顿没有理她,继续说了下去:“伟大的马库斯一世在世时,贵族们可以随意打骂平民,即使失手杀死了他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我想你说的是残酷的马库斯一世,”诺拉纠正他,“他的确从未因为杀死平民获罪,可他失手杀了自由荒原的公主,最后还是被流放了。 ” “闭嘴!”哈灵顿有些恼怒,“你们这些魔法家族的女人自诩高贵强大,可在我眼里,却远远比不上那些普通女人。至少她们安静、顺从,愿意费尽心思取悦夫君,知道什么时候应该闭嘴。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跟她们一样呢?” 他还没说完,簌簌风声响过,一根粗大的木棒猛地砸到他的头上,将他整个人砸倒在地。 诺拉目瞪口呆地看着霍莉手持木棒,站在哈灵顿身后。 “大错特错了,先生。”由于紧张,霍莉的声音微微发抖,“我们普通女人,也不全是安静顺从的羔羊,我们也可以是展翅飞翔的雌鹰。” 说完,她挥棒敲向查斯坦,后者艰难地躲过了一棒,趴在地上抱着头大喊道:“别打了女士,我投降!” 既逐利又胆小,很符合诺拉对于查斯坦这个姓氏的一些固有印象。 霍莉放下木棒,有些担忧地看向地上的哈灵顿,又看了看天空。 审判之光没有降临,哈灵顿应该没有被她这一棒子敲死。 诺拉冲了过去:“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放心,你要是真在树林里出了什么事,等我叫到菲昂娜过来肯定来不及,所以我也跟进来了。后来你突然不见了,我就只能跟着他们。”霍莉看向诺拉的额头,“你这里擦伤了。” “别管它,”诺拉摆了摆头,突然警觉起来,“你说,你是跟着这两个人到这里的?” “对。”霍莉话音刚落,趴在地上的哈灵顿突然跳起来,将霍莉手里的木棒踹到一边,霍莉只来得及低低尖叫了一声,就被哈灵顿压到了地上。 “放开我!”她努力想挣开哈灵顿,可双手都被制住了,诺拉想上去帮忙,却被查斯坦拽到了一边。 她早该想到的,哈灵顿虽然是私生子,可体内毕竟有着巫师的血统,怎么可能被一个普通人随随便便一棒子放倒呢? “你好,实验品六号。”哈灵顿狞笑着说,将霍莉的双手向上绑在一棵矮树的根部,然后一只膝盖压在了霍莉胸前,霍莉痛呼一声,张大嘴艰难地喘着气。 哈灵顿拿出一个瓶子,转头问诺拉:“我们曾经在五个普通人身上做过逃避真理之石的实验,前两次失败了,但是后三次都成功了。王妃殿下,你猜一猜,这次会成功吗?” 他的意思是他们已经成功毒杀了三个普通人,还没有受到惩罚吗? 诺拉又惊又气,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查斯坦的桎梏:“放开她,我不猜!我不许你伤害我的朋友!” 哈灵顿皱了皱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说:“一个魔法家族的女人,就算再美,像你这么聒噪,也是令人厌恶。” 说完,他转回头,将瓶塞拔开,准备把魔药灌入霍莉的嘴里。 千钧一发之时,仿佛一阵突如其来的洪水席卷了诺拉的四肢百骸,有什么东西被洪水冲破,诺拉听到寒冰一样的语句从自己嘴里流出:“我说了放开她,你没听懂吗?” 下一瞬,哈灵顿的脖子整个被炸开,全身血液瞬间从他脖子的断口喷出,绽开了一朵巨大的血花。 他的头被炸出去很远,无头的身躯倒向霍莉,霍莉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把哈灵顿的身体推到一边。 查斯坦松开了诺拉,头也不回地迈开腿逃走。哈灵顿的猫头鹰叫了几声,接着扬起翅膀,优雅地飞向树林深处。 只留下呆愣的诺拉和仍在尖叫的霍莉。 很快,霍莉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冲向诺拉,紧紧抱住她,嘴里害怕地呢喃:“不要,不要!” 诺拉把视线从哈灵顿身上移开,抬眼看向天空,喉咙里哽咽了一声,等待真理之石审判的到来。 可过了很久,那道致命的白光迟迟没有出现。 “没事了,没事了。”霍莉轻拍着诺拉的后背,“哈灵顿刚刚要杀了我,我突然好像想起来,真理之石不会对防卫之举做出审判的,你不会有事了。” 两人一起脱力坐在了地上。 第60章 杰夫走进办公室时,依文娜正在盯着雨雾中的街道发呆。 一个中年男人,一名父亲,正冒着细密的春雨快步朝前走,他的外套有些破旧,明显比他的身材大了一圈,他的腰背略有些佝偻,手里拿着一个油菜有些旧的风筝。 看着那个男人,依文娜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出生于平民家庭,在依文娜的记忆里,因为生了太多孩子,家里一直不是很富裕。母亲是个洗衣女工,而父亲是某位贵族的园丁,父母的收入只能勉强养活家里七口人,但家里并不缺少快乐。有时候是有钱人家不要的衣服,母亲的巧手能把它们变成女孩们漂亮的裙子或男孩子们得体的礼服;有时候,是父亲带回来的一些小玩具,都是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不要的,他把它们带回家,五个孩子能玩得很开心。 父母很少对他们发脾气, 依文娜记得唯一的一次, 就是自己在就读法律专业时, 那些家境良好的同学们无视她, 同时那些大部头的书看得她焦头烂额。她想要放弃,回家跟父母说了自己打算回家帮工的想法。父亲发了好大一通火,而母亲在一旁掩面痛哭。 “我们辛辛苦苦工作,你的哥哥姐姐辍学打工,把你送到莱温斯顿,是为了最终让你去做一个洗衣女工,一个女仆的吗?”父亲青筋暴起,在屋里不停踱步,“你是我们家最有天赋的孩子,然后现在你告诉我们,因为一时的困难,你就退却了,放弃了,打算选择平凡的一生?” 母亲起身,安抚了暴跳如雷的父亲,然后转过头,用那双晶莹的泪眼看着依文娜,说:“向上攀登的道路很难,而向下却很简单,但是调转方向朝下,你就永远也看不到山顶的风景了。” 母亲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小姐,即使生活给了她无尽的重担,但她依然优雅而坚定。她拭去眼泪,微微地笑了:“坚持下去,依文娜,我们都会在背后支持你。” 所以现在,依文娜是司法体系的一员,王国的一名检察官,确保正义不会缺席于任何一场犯罪。 “新案子。”杰夫把一堆文件仍在办公桌上,“涉及了三个魔法家族,四条人命,好久没这么刺激的案子了。” 杰夫并非贵族出身,但父亲是个有钱的商人,他平时有些吊儿郎当的,不过工作起来总体还算认真负责。 依文娜被勾起了兴趣,她走过去,拿起了那堆由治安法官提交过来的资料。 “赫诺里恩·克拉克?王妃?她使用魔法杀了马修·哈灵顿?!”看清羊皮纸上的文字后,依文娜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杰夫点点头,从文件中抽出一副铅笔画的现场速写图,用食指点了点一摊像是煎蛋一样的液体,说:“根据尸检的结果,克拉克用魔法炸断了哈灵顿脖子上的动脉,由于威力过大,直接把他炸得身首分离了。” “她没受到真理之石的审判?”依文娜问。 杰夫点点头:“没受到真理之石的审判。” 依文娜看向其他的材料,此案涉及人员:赫诺里恩·克拉克,马修·哈灵顿(已故),霍莉·沃尔,弗朗西斯·查斯坦,治安法官与这三个人的对话均已附在记录中。 她打开记录,根据几名相关人员的证词,治安法官得出的事件经过如下:哈灵顿和查斯坦偶然在黄昏小镇的黑市上买到了帕泽莱花的种子,他们认为可以利用这种植物结的果子制造出一种可以杀人而不会遭受到真理之石审判的魔药,便开始培育它。为了验证魔药的可靠性,哈灵顿先后在他的妻子格温·瑞文伍德和五名家境贫寒的普通人身上做了实验,实验导致三名普通人死亡。今年春天时,由于昆虫授粉,帕泽莱花的花粉导致了附近大批农作物感染,哈灵顿和查斯坦因为害怕事情败露,打算去毁掉帕泽莱花,但被克拉克以及沃尔发现行踪。哈灵顿准备用魔药毒杀沃尔时,克拉克魔力暴动,反杀了哈灵顿。 最后治安法官的意见是:克拉克出于自卫杀死了哈灵顿,可以无罪释放。 这是涉及人命的常规流程,真理之石会对夏博境内的非法杀人行为做出审判,为了避免它可能偶尔失灵,因而只要出了人命,还是会经治安法官调查,检察官审查后,再确定是否提起诉讼。 依文娜合上资料,问杰夫:“你的意见呢?” “我认为我们还得询问一下哈灵顿的妻子格温·瑞文伍德的状况;还有,王妃可能需要一次真言审判。” 依文娜点头,她这位搭档虽然生活环境和她天差地别,但在处事原则上却惊人的一致:“针对于魔法家族的犯罪指控,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就将他们无罪释放的话,民众会怀疑我们在包庇他们,你去准备和瑞文伍德的谈话,我来拟一份报告,申请真言审判。 —— 诺拉孤身一人坐在审讯室里,时不时盯着自己的手发呆。 她现在还能回想起,在炸开哈灵顿脖子的前一刻,她体内那种魔力汹涌澎湃的感觉。 在她的手腕上带着一副普通的,铁制成的手铐,诺拉好几次想试试能不能用魔力将其断开,但她忍住了。 夏博的司法制度十分严格,她不敢在自己被彻底宣告无罪前轻举妄动,以致更严重的刑罚。 墙上的时钟告诉她现在是上午十点。 门被突然打开,一男一女走进了审讯室。 “夫人。“男子礼貌地朝着她点点头,另一名女子面无表情,将一张审批文件摊开摆在诺拉面前的桌子上。 “按照流程,我们将对你进行一次真言审判,用以检测你之前所说的证词的真伪。” 诺拉看到男子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蓝色药水,心里大致猜到了真言审判是什么东西。 她深呼吸一口气,用下巴指了指那瓶药水,问:“一会我要喝下这东西吗?” “是的,夫人。”女子说。 “然后我就无法说谎了?” “没错。” “你们保证只会就本次案件提问,而不会问到其他我的隐私问题吗?” “不会的,夫人,我可以以我的职业操守起誓。”女子面容严肃的回答。 “我也可以。”男子补充道。 诺拉点点头:“那我们开始吧。” 男子拔开瓶盖,把瓶子往诺拉嘴边送,诺拉忍不住皱眉,微微偏头躲开了他,问:“我能自己来吗?” 两名检察官对视了一眼。 “当然可以。”男子最终点头,将瓶子放到诺拉手里。 诺拉仰头,将瓶子里面的蓝色液体一口气喝光了。 一股奇怪的感觉从心脏的位置升腾起来,直达大脑,诺拉身子重重一抖,眼神涣散起来。 女子掏出一块怀表,数了十秒。 关上怀表后,两名检察官坐下来开始提问。 “你之前和哈灵顿是否有过过节?” 诺拉干巴巴地回答:“不算过节,他曾经想要占有我,让我做他的情妇,被我拒绝了。” 两名检察官交换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你是否认为他的这一行为冒犯了你,你在上周末杀死了他,是对此的报复吗?” “不是的,上周末我和霍莉本来只是打算拜访一家农户,他们都感染了一种最近流行于城郊的疫病。哈灵顿也刚好要去销毁他的帕泽莱花,被我撞上了。我因为直觉他和最近的疫病有关,才跟踪他。被他发现后,他威胁要在我朋友霍莉身上实验魔药,我迫不得已才进行反击。” 这倒和证词一致。 女子翻过一页,继续问:“哈灵顿比你高了半英尺多,体重是你的快两倍,你是纯粹自己一个人杀死他的,还是有其他的帮手?” “只有我,我魔力暴动了,巫师对决不看体型,只看魔力。” “我们注意到你的丈夫海登王子已经与其他人失联一个月了,现场他是否出现过,帮助你杀死哈灵顿?” “没有,我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他的消息了。” “你认为海登王子可能暗地里为你杀人吗?” 杰夫用胳膊肘碰了碰依文娜,一直有诸多传言伴随着海登王子,最有名的就是他伴随着对于王国的诅咒而降生,即使近一年来,海登一反常态,不止一次在公众面前出现,证明他身上并没有来自魔鬼的符文,可流言却从未彻底止息。 可就算是这样,杰夫觉得依文娜利用真言药水问这样的问题还是有些太超过了。 但他手还没收回去,就听到诺拉平淡地回答:“可能。” 杰夫呆住了。 依文娜继续问:“那么这次哈灵顿的死,是否可能是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由海登王子将其暗杀了?” “不可能。”诺拉面容呆滞地回答,“我当时确实魔力暴走了,我能感受到魔法是怎样一瞬间炸开了他的颈动脉。海登不在场,如果他在,以我当时六感的灵敏度,不可能感知不到他。” 杰夫没有制止依文娜问出下一个问题,他自己对于魔法家族也充满了好奇。 “那你刚刚为什么断言,海登王子可能为了你杀人,难道之前有过类似的事情吗?” “没有,我的表达可能有失偏颇,他不一定为了我杀人,只要他想,可以因为某个人在他面前呼吸了而结束掉他的生命。”诺拉面容平静,说出的话却令杰夫和依文娜都有些不安。 依文娜朝门外看了一眼,咳了一声,继续问:“你觉得他会对王国造成危险吗?” “不仅仅是夏博一个王国,”诺拉平静地说,“整个大陆未来会沦陷在他手里,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 诺拉能正常走路时,已经是下午快五点了。 真言药水某种程度上打破了一些魔法禁制,让诺拉透露了一些未来的事情,但也仅此而已了。后面依文娜和杰夫尝试通过各种方式从诺拉口中挖出海登未来究竟会怎么毁灭这个大陆,却再也无法更进一步了。 想到自己的回答,诺拉有些微微头疼,希望自己的回答不会引发什么轩然大波。 好消息是,大约三点的时候,那名女检察官就告诉还有些晕晕乎乎的诺拉她被判定无罪,不会被起诉了。 走出检察署时,天色昏暗,细密的春雨轻轻拍在诺拉脸上。 菲昂娜应该会来接她回庄园。 熟悉的马车停在路边,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靠在车边,微微湿润的黑色卷发耷拉在额头前面,下面是一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正是许久不见的海登。 诺拉愣住了。 见到她,海登快步走过来,他低垂着头,显得对自己有些生气,然后他说:“实在抱歉,我遇上了一些麻烦,并不是故意要晾着你不管的。菲昂娜冲我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在我这里狠狠来了一下,是不是有点肿?” 诺拉抬头看他手指的地方,下颌那一块的皮肤仍然苍白如纸,线条流畅分明,哪里有一点肿起来的样子? 但海登还在往下说:“要是你实在生气,可以往我另一边也来一下……” “不用,”诺拉看到什么,抓过他的手,被卡珊德拉划破的地方还有一道白色的伤痕,她抬头,“还没好?” 海登把手收了回去,似乎不太想让诺拉看到那道伤痕。 诺拉垂眼,那个神秘的黑女巫究竟强到了什么地步? 他们一起上了马车,她本来有很多话想要问海登,但所有的问题全被魔法禁制堵在了喉咙里。 于是最后,她只问出了一句:“你带着麦芽蜜露糖吗?我现在想来一颗。” 60-70 第61章 菲昂娜在海登回来后的那个星期就返回凯恩了。 在诺拉接受审判的那几天,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丹尼尔偷了菲昂娜送给诺拉和海登的那瓶能使人隐形的夜兰露,在一个飘着春雨的夜里销声匿迹了。 诺拉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有些生气,但菲昂娜却表现得好像这件事完全在她意料之中一样。 在诺拉询问菲昂娜认为丹尼尔去了哪里时,菲昂娜轻蔑地一笑,说:“他大概觉得如果能去到亚拉铎,就有希望继承他舅舅的王位吧。” 父王已经修改了凯恩法律,打定主意将王位传给菲昂娜,丹尼尔早已对此愤愤不平。而亚拉铎国王没有子嗣,艾玛王后——作为亚拉铎的公主,对自己的儿子向来宠爱异常,丹尼尔或许认为,以他的血统,如果到了亚拉铎,说不定能从舅舅手中继承王位。 想明白这个问题后,诺拉忍不住在内心暗暗感慨,丹尼尔实在太一意孤行了,如果他在逃跑前告诉诺拉他的计划,她就会告诉他,不止一个人对亚拉铎的王位虎视眈眈,而丹尼尔大概率斗不过其中任何一个。 事情发生后,菲昂娜表现得好像终于松了口气,大概对于她来说,丹尼尔留在凯恩是个巨大的潜在隐患,他的逃跑对凯恩而言利大于弊,因而她并不打算再去追究这件事了。 在给艾薇爵士留下一封饱含深情的情书后,菲昂娜带着贸易协定、一大批记录了夏博最新科学和工艺的书籍启程返回凯恩。 艾薇的冷淡态度并未真正伤害到菲昂娜,正如此前西尔维娅的背叛并未完全伤害到路易一样,诺拉开始怀疑这些王国的继承人是否暗地里受过什么情感训练,让他们无论面对怎样的情形都能保持冷静与理性。 又过了几个星期,来自风暴之海的洋流送来越来越温暖湿润的空气,格林戴尔进入夏季。天气逐渐炎热,按照惯例,女王会在格林戴尔西北的乔瓦萨雪山下鹦鹉群岛的行宫中度夏。 这次,除了王储路易、一众随侍的贵族、男宠之外,女王终于想起来自己实际上生过两个孩子,于是在很多年后终于又一次带上了海登。 鹦鹉群岛的行宫位于一座半岛上,行宫沿着海岸线而建,听了几百年涛声的外墙高高耸立,宫中塔楼林立,十分巍峨雄伟,是绿野王朝时期留下来的建筑。行宫在埃里克国王时期修缮过一次,因为这里气候宜人,女王执政后时常于夏季到访。 女王和那个佩瓦的伊尔迪兹小王子很亲近,但并非是对人的亲近。在诺拉看来,女王对待伊尔迪兹的态度与对待猫猫狗狗无异。她时常让伊尔迪兹跪坐在她脚下,然后抚摸他柔软卷曲的褐发——就好像他是一只波斯猫。 她真正的新宠是个身材雄壮、长相古典的南方人,口音十分深沉,在来到行宫的第一天,诺拉偶然看到了他们在一个阳台上接吻。 除了一众随侍的贵族外,路易带上了正在休暑假的、他名义上的女朋友霍莉。她自从被哈灵顿袭击后就有些精神不振,期末考试也没发挥好,来鹦鹉行宫几天后,整个人明显振奋了很多。 而诺拉则带上了艾米,她的画技非常好,给诺拉画了两幅她比较满意的肖像画,一幅是她个人的,另一幅则是她和海登一起。或许艾米不太擅长画女性肖像,诺拉心底总觉得艾米画的自己没有画海登那样传神,但在艾米提出也想给海登画一幅单人肖像时,他拒绝了。 不管怎样,诺拉既然承诺过帮艾米举办画展,还是希望她能创作出更多优秀的作品,不仅仅是人物肖像画,还要有一些更受时人喜爱的风景画。 来到行宫后没多久,西尔维娅预言两天后就会有一场持续一周的风暴到来,于是年轻人们决定在风暴降临前去海边游一次泳。 晴日下的海水碧蓝得令人心醉,海平面隐没于天空之中,沙子柔软细腻,霍莉踩在沙滩上兴奋地大笑起来,然后她和诺拉一起奔向了大海。 西尔维娅在海滩上躺了下来,闭着眼睛感受温暖的阳光。 没过多久,她感到有什么挡住了阳光。 她睁开眼,海登站在她面前。 西尔维娅坐起来:“有什么事吗?” 海登在她身边坐下,还没开口,西尔维娅就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也能看见未来了?” “是的。” 西尔维娅闭上嘴:“恭喜,看来历代王室和各大家族的联姻终于发挥了应有的作用,魔法天赋终于不再是单一表现了,路易一定会很嫉妒你。” “也许吧,不过其他的魔法血统似乎都还在沉睡。我有件事要问你,我能和预言画面中看到的人对话吗?” “你在预见未来时和画面里的人对话了?”西尔维娅的表情突然有点奇怪。 海登想了想:“说对话或许不确切,但在所有的画面中,有那么一个人,她好像看到我在观察她。” “超时空交流。”西尔维娅答道,“那是很强大的魔法师才能达到的境界。” “能说得更详细点吗?” 西尔维娅想了想,说:“我通俗点跟你解释,你应该看过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吧?里面的点、线、面、体分别对应零维、一维、二维、三维空间。” 她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正方形:“比如就是一个二维空间,有长度和宽度,没有高度。” “是的。”但这和他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呢? “好,假设现在有一只蜗牛,要从这个A点,”她标注了正方形的一个顶点,“移动到这个C点,”她标注了另一个点,“这样爬过去是最短的,对吗? ”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这是千年前就论证过的。 “好,现在我们想象这实际是一张纸,”西尔维娅比划了一个折纸的动作,“如果我们把它这样卷起来,这只蜗牛就会马上从A点消失,出现在C点,对吗?” 海登眨了眨眼:“我好像开始明白了,二维空间卷曲形成的第三个维度可以实现二维上的瞬移;那么如果把持续时间看成是长宽高以外的第四个维度,把这个四维空间卷曲起来,就能形成时间上的瞬移,在这个维度上时间不再是一条一直向前的坐标轴。” “是的,但绝大多数人,包括巫师,都只能看到四维空间与三维交叉的部分。只有极少的巫师能穿越时间,有记载说他们的精神体可以到达另一个维度,我们称其为虚无空间,在虚无空间里,来自所有时空的精神体都能自由对话。” “那么你能进入那个空间吗?”海登问。 “我还远着呢,”西尔维娅自嘲地一笑,“我听你的描述,可能并不是某个画面中的人感知到你了,更像是在某个未来的可能性中,你跟某个人共同短暂地进入了虚无空间。” 她说着有些愤慨:“我真有些嫉妒你们这种天才,你才觉醒预言天赋没多久吧?” 海登想了想,决定不告诉她自己几乎在觉醒发生的瞬间就和画面里的诺拉有了短暂的精神交流。 “游泳吗?”他转移了话题。 “不,我今天应该要远离水源。” 他于是起身离开。 —— 霍莉游泳技术一般,只敢在浅水感受海浪轻拍着小腿,捡拾贝壳,诺拉于是一个人向深海游去。 游累了之后,她便头朝下泡在海水里,感受水元素温柔地将她包围,丰沛的魔力流动在她的血液中。 脚上传来微微的瘙痒,诺拉睁开眼朝下看,几只半透明的水母正擦着她的脚游走。 她微微一笑,朝四周看了看,想看到自己飘到了哪里。一转回头,就看到水下一个巨大的人性阴影横亘在她面前,巨人戴着兜帽,黑洞洞的脸隐没于兜帽下面,手持法杖,仿佛很快就要撞上诺拉。 诺拉一惊,呛了一口水,顾不上胸腔的疼痛就要往后游,然后一掌拍到了一个人身上。 海登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她身后,诺拉章鱼般缠上他,指着身后叫道:“那里有个怪物!” “冷静,冷静。”海登拍着她的背,笑着说,“那只是个雕像。” 诺拉抱着他的脖子回头看去,水下的巨人并没有移动,此时阳光十分耀眼,借着穿透海水的光,仔细看过去时,能看到这确实只是一个巨大的人形石像,石像的头顶和法杖上面甚至还有螃蟹在爬动。 诺拉仍然惊魂未定:“它不会突然活过来吧?” “几百年来都没有,我也并不认为它未来会动。” 诺拉这才放下心来,松开海登,经过惊吓之后,她开始觉得脚下看不到底的深蓝有些令她脑袋发晕,于是开始向回游去。 回到沙滩上时,路易在和霍莉一起用沙子堆城堡,看到诺拉回来,路易立马发现了她的异常:“你看起来好苍白,呛水了吗?” “她看到石像了。”海登替她解释。 “哦,那个石像嘛,第一次见是有点吓人。去喝杯热茶吧,或者冰镇柠檬酒——那可是我的最爱之一。” “谢谢。”诺拉朝他挥了挥手。 海登陪她回去洗完澡后小憩了一会。诺拉醒来时已经到了黄昏,天边的晚霞非常壮观,红得耀眼,好像要在风暴来临前预支掉那几天的色彩。海登已经醒了,正看着天边的晚霞出神。他冰凉的体温在这样的天气里十分舒适,诺拉发觉自己正躺在他的臂弯中,诺拉直起身,有些不好意思。 “我其实一个人待着就可以了。”她笑了笑,揉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臂。 海登收回眼神,晚霞的光芒倒映在他灰色的眼眸里,在上面染上了一层灼热的温度。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诺拉突然觉得,他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她比天边的晚霞更加遥远。 他抬起手,冰凉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的下巴,声音低沉而轻柔:“可我就想陪在你身边。” 诺拉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般,倒不是因为这句表白,来到格林戴尔这么久,各式各样的夸赞和甜言蜜语诺拉听得已经够多了,内心难以泛起一丝波澜。令她有些无所适从的是,她脑海中似乎浮起了一些若有似无的,遥远的画面,和眼前的景象隐隐地重合在一起。 夕阳、晚风、棕榈树、海浪,略带咸湿的风,还有身边的人。 诺拉伸手抚上了海登的脸,他张开嘴,似乎想说点俏皮话,可诺拉伸出手指点在他的唇上,她温热的呼吸扑在他冰冷的皮肤上,他的呼吸忽然有些颤抖。 “别说话。”她轻声说,下一刻,吻上了那双柔软的唇。 海登几乎立刻就回吻了她,浓烈的情感霎时完全将诺拉淹没,一半是压抑已久的依恋与爱意,另一半则是诺拉无法解释的恐惧与忧伤。 但在这样风暴般狂烈的情感下,诺拉无法思考太多,她只能一直吻他、吻他,无论她是否承认,海登就像是她寻觅已久的另外半块拼图,只有在他这里,她才会有那种无与伦比的契合的感觉。 她坐在他身上,领着他的手来到后背的系带,她想要和他更契合一些,直至融为一体,然而—— “下来吃晚饭了,兄弟,我们烤了一整只羊!” 路易的声音自楼下的花园响起。 “你想吃烤羊肉吗?”海登边吻她边问。 “不,现在不想。”诺拉喘息着回答。 “我也是。”他抱起她进入房间。 等他们最终下去时,其他人已经吃完饭了,不过他们贴心地留了一只烤羊腿。 “明天我们得早起。”路易宣布道。 “为什么?”海登问他。 “霍莉和我在散步时发现了一个山洞,我们打算进去探一探,需要早点去,因为晚了就涨潮了。” “想去吗?”海登转头问诺拉道。 诺拉想了想,不知名的海边山洞,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于是她重重点了点头。 第62章 第二天天气明显变得阴沉,海面上漂浮着浅灰的流云。一行人沿着海岸线走向一处海湾。海风很大,很快诺拉便觉得自己脸上糊上了一层细盐。 沿着沙滩走到尽头,后半段路只有大大小小的锋利石头安睡于海水中。诺拉抬眼,看到了远处的山洞,黑漆漆的,嵌在白色的悬崖中,看上去有种莫名的吸引力。诺拉开始以为听到了有人在洞里唱歌,仔细一听,却又只有风的低语。难怪路易心心念念想要去探险。 一起探洞的人寥寥无几,因为天气不佳,再加上路途遥远,路易的几个好朋友都推掉了这次活动。除了他们之外,只有艾米表现出了对这次活动的兴致,这姑娘精力好得吓人,于是她也加入了这次行动。 他们沿着海边的石头朝着山洞进发,虽然看起来没多远,但海岸线曲折,艾米又结结实实地拖了后腿,等他们最终到达山洞洞口时,较他们离开沙滩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 有不知从哪里来的风从山洞里吹来, 诺拉闭上眼, 确信道:“我还是觉得有人在洞里唱歌。” 霍莉皱眉:“是很像, 但我想这只是风吹过岩壁的声音。” 路易凑过来,对霍莉粲然一笑:“你如果害怕,可以牵着我的手。” 看起来霍莉花费了很大的劲才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 诺拉本来以为她会拒绝,但她真的牵了上去,还装模做样地颤声道:“那你可一定要好好保护我哦。” 路易用甜腻的声音回答:“当然, 我的甜心。” 诺拉发现现在是自己在用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了。 海登咳了一声,问:“我们现在是继续向前走,还是等着你们打情骂俏完?” 路易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您先请。” 海登点燃了带着的火把,跟诺拉走在前面,艾米跟在他们后面,路易和霍莉走在最后。诺拉时不时瞥到他们正在用脚打架。 她心里忍不住暗暗觉得有些好笑,看来他们的关系也并非是霍莉说的“契约情人”嘛。 洞里一直有流动的空气,脚下十分潮湿,遍布的鹅卵石被长年累月的细流打磨得十分光滑。洞壁十分平整,他们很快走到底,在山洞的尽头只有一个小小的水潭。 路易有些意外,他松开了霍莉,走到最前面,若有所思:“可是我明明感觉到了这里面有什么东西。” “我也感觉到了。”海登说,垂下火把去看那个水潭,“你觉得应该下这个水潭里面看看吗?” “暂时不用。”诺拉走到一面墙壁前,“这上面有东西。” 所有人听到她的话都看了过去,墙上有一些斑驳的色彩,似乎是副壁画,在这样的潮湿的环境里这墙上的壁画竟然没有完全剥落,诺拉觉得这简直是个奇迹。 海登举起火把照亮了那面墙壁,壁画的色彩剥落了大约三分之一,但还是能大概看出画的是一场战争的场面。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这似乎还是一场巫师的对决。 红袍巫师站在一座山顶上,高举法杖,他脚下是各种各样的黑暗生物,而他的背后漂浮着一支亡灵军队。山下则是一名白袍巫师带领着人类士兵,向红袍巫师发起进攻。 “你觉不觉得这画面有些熟悉?”诺拉朝海登转过头。 “云雀大战法洛克。”海登替她说了出来,在所有历史故事的书籍中,凡是描绘大魔法师云雀率军在圣峰雪山与死亡播种法洛克决战的,配的大多是这样类似的一幅图。 艾米已经走上前,仔细揣摩起了壁画的笔法。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一幅画呢?”霍莉发问,“为了纪念云雀吗?可这里不像是经常会有人来的样子。纪念云雀的画作和雕像全大陆都是,没必要专门跑到一个偏僻的山洞里面。” “也许有人在这里居住过?所以画了这副壁画用来驱邪,以前有段时间云雀的画像被认为可以驱邪。”路易提出了他的观点。 诺拉反驳道:“也不太可能,真有人住在这个山洞里的话,可能不出一年就会得风湿。” “这不是一幅画。”最前面的艾米突然发话。 诺拉发现她的重点放在了“一”上面。 几个人走到壁画面前,艾米抬手指向法洛克的红袍:“你们看,他的衣服明暗变化不对。” 诺拉凑近了点,伸出手想要摸一摸艾米指的地方,海登一把拉住了她。 “有毒。”他的面色沉了下来。 虽然拉住了诺拉,但他自己却伸出手指摸了上去。 “你能确定吗?”路易不太信邪,也伸手想摸一摸墙上的壁画,但在他的手指几乎触碰到石壁时,几块碎石落了下来,逼得他不得不收回手才没有被碎石砸中。 “确实应该有毒。”他立马确定了这一点。 海登的手指缓缓拂过法洛克的衣袍,转头对其余人说:“你们站远一点。” “你要干什么?”诺拉问。 “这确实不是一幅画,壁画下面还有画。” 几个人听了顿时兴致高涨,但碍于他们并不是海登那样百毒不侵的体质,于是纷纷躲到了一边。 海登慢慢摸索着,将上面那层描绘战争场面的壁画剥离了下来。 底下的壁画慢慢露出真身,是一只色彩艳丽的鹦鹉。 巨大的,正在振翅飞翔的鹦鹉,画得非常精细,甚至每片羽毛都画了出来。 “鹦鹉?谁会在这里画只鹦鹉?”艾米疑惑地问。 “我想这并不只是只鹦鹉,”霍莉眯起眼睛说,“这可能是副地图,鹦鹉群岛的地图。” 诺拉在心里默默赞同了她的观点。 “看这里,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路易指着鹦鹉翅膀上一个位置说,那里有个亮得不同寻常的点,就像是这只鹦鹉的羽毛上镶了钻石一样。 “能借用一下你的画具让我把它临摹下来吗?”海登突然问艾米。 即使在这样的火光下,诺拉也看到艾米突然脸红了。这时,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时常觉得艾米有些不对劲了。 艾米随身带着画板和彩色铅笔,她冲着海登羞涩地微微一笑,说了声:“我来吧。”就走上前开始临摹墙上的鹦鹉壁画。 路易从小到大,面对各色各样的人,情商何等出众。艾米一走上前背对他们,他就夸张地边比划着手势边无声地问海登:“你都做了些什么?” 海登摊开手,无奈而同样无声地回答路易:“什么也没做!” 他是真的很莫名其妙,在他的印象里,跟这姑娘总共就没打过几次照面,她为什么要那样看他?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用眼神询问了一遍诺拉,诺拉也摊手,用唇语说:“你都不清楚我怎么会知道?” “你们在比划些什么呢?”霍莉冷不丁地问,“魔法家族的特有手语吗?” 她的眼神中透着真情实感的疑惑,艾米回过头看向他们,路易马上换上了一本正经的表情:“是的,我们是有一些密语,还有手印什么的。比如这样,代表光明之手……” 说着,他双手向上,手掌交叉,然后分开,做了个光明之手的手势。 艾米又转回了头继续临摹。 海登闭上眼,想要拨开时间的迷雾看到问题所在,无数可能的画面闪过,一个概率极高的场景定格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夜晚,他猛地抬手,扼住了艾米的脖子。 他深吸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路易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能预见未来了?什么感觉?” “有点晕,会有很多可能的画面闪过,无数因的果,果的因,最终会有些概率最大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如果你觉醒了其他的天赋,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路易似乎有些不满。 “我还没有掌握得很熟练。” 路易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追问下去,转而问道:“你上个月真的只是去执行了一次失败的任务?” “是的。” 和面对诺拉时一样,他不愿多谈失踪的那个月的经历。这时艾米临摹好了鹦鹉壁画,她拿着画纸走过来,在她的笔下,这幅画看起来更接近一幅地图了。 在他们走出山洞时,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小雨,海风也刮得更大了。几个人商量后,决定其他人先回去,海登一个人去看看地图上标注的地方到底有什么东西。 刚回到行宫,铺天盖地的暴风雨便席卷而来,狂怒的海潮扑向行宫外墙,天空中乌云滚滚,好像马上就会掉下来似的。 虽然知道海登肯定不会有什么事,诺拉还是情不自禁有些懊恼,这副鹦鹉地图已经存在这么多年了,他们等暴风雨过去后再去寻宝也不会有什么变故。 没过多久,天空完全暗了下来,震耳欲聋的雷声伴随着道道闪电响彻整个天穹,诺拉有些心不在焉地守在窗台。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海登回来了,他从里到外都湿透了,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天呐,你还好吗?”诺拉迎了上去。 “还好,”海登将那个正在滴水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我去得很及时,再晚一点,泥石流就要把埋着这个本子的红树冲到海里去了。” 这么凑巧? 诺拉看向那个本子,有些遗憾:“可它现在看上去湿透了。” “里面还是好的,我看过了。” 诺拉狐疑地翻开笔记本,它的外壳在湿哒哒地滴着水,里面的纸页却出人意料地,还十分干燥。 她又往后翻了几页,白纸黑字,清晰可见。 这是一本日记。 第63章 诺拉翻开日记,第一页上用有些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格蕾琴·库珀。新纪元四百二十年,九月十五日记。 她跟海登对视一眼,这竟然是一本五百多年前的日记了。 他们在书桌旁坐下,开始一起看日记里面都记录了些什么。 *** 新纪元四百二十年, 九月十五日。 今天是入学的第十五天,一个明媚的星期天,很好的日子。我在一本书里看到两个实用的魔法,一个能让物品防止水火侵袭,另一个则是隐形魔法。我在这个笔记本上尝试了这两个魔法,第一次就成功了!现在本子根本撕不烂,并且可以根据我的心意隐形,这两个魔法并非低阶魔法,需要动用一些魔力,我忍不住有些洋洋自得,我不愧是整个村子里唯一一个有资格进入艾尔温魔法学院的孩子!考虑到我未来注定会成就一番大业,我决定把我的经历记下来,这样等我以后功成名就了,可以用这些资料写一本详细的自传,以供后人参考。 *** 新纪元四百二十年, 十月十日。 今天同时入学的一名男孩在我的头发上动了点手脚,让它们完全炸开了。我真的很讨厌男孩子们,可遗憾的是,这所学校里绝大多数学生都是男孩。我的室友告诉我,她父母本来是不愿意让她来的,反正女孩子读书本来也读不出什么名堂,还不如在家里帮父母做家务,带好弟弟妹妹。好在我的父母都很支持我,在艾尔温派人来接我时,他们不仅没有阻拦,反而恨不得把这个好消息向全村人炫耀。 但我没有告诉她这些,而是表现出为她感到遗憾的样子。茜茜没有拥有一对开明的父母,这不是她的错。在我们那里也有类似的说法,女人天生不适合学习,因为我们拥有子宫,子宫分泌的东西会影响大脑,让女人们经常犯蠢。一派胡言!既然我已经就读艾尔温魔法学院,那我就要做最强的巫师,证明至少在魔法上面,女巫和男巫没有什么不同! 接下来很长一段篇幅中,格蕾琴只是零星地,隔几天记录一些在艾尔温学习的日常——上了一些什么课,被哪位老师夸赞了,又成功尝试了一个新的高阶魔法,之类的。在这个学年的期末测试中,她战胜了同一批入学的其他所有学生,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绩。 而后进入了第二个学年。 *** 新纪元四百二十一年,九月二日。 新的学年开始了,上个学年主要学习理论知识,从这个学年起,我们将开始一些实战训练。我很期待,我已经自己对着空气和镜子模拟战斗许多次了,我很期待和同为巫师的同学们较量。我很自信,我将成为学院里最强的学生。 *** 新纪元四百二十一年,九月三日。 我今天去找特纳夫人,想问问可以提前为实训课做什么准备。走的时候把我的一本书遗忘在了她的办公室,我于是返回去想拿回我的书,意外听到了她和我们这学年的实战老师卡特先生在说话,还有另外一个男孩也在场。 卡特先生:“刚刚那个学生好像是去年入学那批的年级第一?” 特纳夫人:“是的,她很优秀,具有强大的天赋,我相信她未来能成为伟大的魔法师。” 那个男孩轻蔑地冷笑了一声,我有些不高兴,听到他说:“她的第一维持不了多久了,开始实战课后,我会很快超越她。” 卡特先生大笑起来:“是的,我相信你可以,在理论课上女孩们可以轻易地遥遥领先,一旦涉及实战,赢的都是男孩。不过,当你对上她时,记得要讲究绅士风度哦。” 冷静的愤怒立刻冲上了我的头,我推开门走进办公室,特纳夫人和卡特先生都惊讶地看着我,那个男孩也上下打量了我一通。 我拿起我的书,准备走出办公室,我感受到其他几个人都在盯着我看,于是我转身,对那个男孩说:“等着吧,我会一直赢下去。” 接着我没看他们的表情,就推开门走了出去,我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卡特先生怎么能够这样先入为主,在我还没有跟任何人比试过时,就认定了我不行呢?我决定要让他意识到他错的有多么离谱。 *** 新纪元四百二十一年,十月三十日。 事情的走向开始脱离出我的预想了。 卡特先生在教导男女学生时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差异。在面对男学生时,他耐心、负责,会一遍又一遍地纠正他们的错误。但在面对女孩时完全不是这样。他仍然态度良好,可不再对我们有严格的要求,基本只要女生挥动法杖,他就会敷衍地点点头,随口夸奖几句,然后走开。 有一天我指出了他的区别对待,希望他能平等对待所有学生,他却显得漫不经心:“库珀小姐,生理特性已经决定了女人生来不适合进行竞技与对抗,你们有更擅长的领域,可以在家政魔法和疗愈魔法上大展拳脚。你没有必要在巫师竞技上浪费时间,学个皮毛能防身就行了,未来就算真的发生了战争,也没人敢派女人上战场的。你们只需要默默支持你们的男人,他们会将你们保护好。” 我仍然不服气,于是,为了论证他的观点的正确性,他让之前那名在特纳夫人办公室里遇到过的男孩跟我比试。 我过去一年里自己对自己的训练不值一提,那个男孩轻轻松松击败了我。 “这不公平!”我爬起来指着那个男孩,向卡特先生指出,“他已经接受了两个月的正规巫师对决训练,而我还什么也没学到!” 卡特先生摇摇头,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知道跟你说不通。” “卡特先生,”我迅速冷静下来,找出了他这样对待我的原因,“你是不是很害怕?你心里也知道你信奉的观念是一堆垃圾,但你就是害怕有人证明它是错的。” 卡特先生不愿再搭理我:“我想库珀小姐需要休息,谁愿意送她回宿舍?” 没人站出来,男孩们都嘲笑地看我,似乎想要看我低头服软,而女孩们没有一个人愿意看我一眼,好像生怕男孩子们会以为她们是跟我一伙的。 “不用了,谢谢。你的人和你的课在我眼里都一文不值!”我昂起头,走出了训练场。 *** 新纪元四百二十一年,十二月一日。 今天下了一场初雪。在放下狠话后,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训练场,所以卡特先生在他的办公室门口见到我时,显得十分惊讶。我想在他的心里,可能原本默认我已经再也不会回来参与他的课程了。 “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我平心静气,拿出一本名为《百战百胜的巫师对决方法》,在卡特先生面前摊开,“卡特先生,你看这里面的图示和说明,适用的全是男性的身高体重,而非女性的,女孩子们被这些错误的理念指导,怎么可能学到正确的对决方法呢?” 卡特先生捏了捏眉心,似乎开始头痛了:“你看过其他讲巫师对决的书籍了吗?难道都存在这样的问题?” 我回答说:“我不能说已经看过了每一本,但看过的基本都有这样的问题,似乎没有一个作者想要教会女孩子怎么去在巫师对决中取得胜利。”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有没有可能那是因为,”听得出来,卡特先生在尽可能耐心地跟我解释,“真正的巫师竞技场上本来就没有女人,所以才没有人总结女巫制胜秘籍呢?” 我的下一个问题还没问出口,卡特先生就继续说道:“不要强迫一只鸟去游泳,也不要强迫一条鱼去飞,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尝试去家政魔法和疗愈魔法,你很聪明,只要教过你的老师没有不这么说的。我相信你能在这适合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 他说完还鼓励性地拍了拍我的肩,我站在原地,心里并没有更加好受一些。 接下来日记中出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中断,格蕾琴偶尔记录一两句,写她在研究女巫竞技过程中出现了什么进展。下一篇较长的记录是新纪元四百二十二年的夏末,又一个学年将要开始的时候,一个重大历史事件出现在格蕾琴的记录中:一名叫法洛克的年轻人先是摧毁了亚拉铎的真理之石,随后便炸掉了位于亚拉铎默兹一个贫民聚居的街区,声称他这么做是“为了祛除大陆上可悲的蛀虫”。 “我有些害怕,学校里的氛围也不太对劲,弗朗西斯卡女士好像疯了,成天在走廊徘徊,嘴里念念有词:它要来了,它要来了!”格蕾琴这样写道。 又是半年的时间跨度,历史书上的一幕幕场景出现在格雷琴的笔记里,让诺拉觉得遥远泛黄的故事仿佛有了真实的温度。 这半年里,法洛克如法炮制,摧毁了凯恩的真理之石,杀掉了大量凯恩贫民。留在艾尔温魔法学院的学生越来越少,格蕾琴在日记里怀疑她昔日的同学们是不是有一些去加入了法洛克的低端人口清除计划中。 到了新纪元四百二十三年,只剩夏博的白塔中保留着大陆唯一一块真理之石。动乱之火暂时还没烧到夏博,但格蕾琴开始感觉到“战争的脚步已经越来越近了”。 *** 新纪元四百二十三年,六月九日。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在经过两个月的逃亡、流浪、颠沛流离的日子后,我终于到了格林戴尔。 这个月发生的事情,回想起来,好像比我过去十七年经历的还要多。 四月八日,一个黑暗的日子,几个此前不知所踪的学生突然出现,带着一大批身穿黑色斗篷的巫师和全副武装的士兵闯入了校长办公室,好像是从校长那里拿走了一把什么钥匙。整个学校乱得像是一锅粥,卡特先生的理论被证明大错特错,男孩们自顾不暇,根本没空来保护我们。所有人都在逃命,我看到副校长特纳夫人的尸体被剥光了掉在钟楼下面。 我躲在整个学校让我最有安全感的图书馆里,法洛克的信徒们在这里放了一把火,然后把大门锁了起来,还好我知道一楼角落的精灵雕像下面藏着一个地道。我躲了进去,沿着地道逃到另一端,直到听到外面没有任何动静才敢出来。 我第一次知道,地道的另一头连通着校长办公室。 校长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爬过去,推了推他,压低声音问:“校长,你还能起来吗?” 校长抬起手,把一团纸塞到了我的手里。 “送去格林戴尔。“我听到他说得很艰难。 月光倾泻下来,我确信,在校长看清我的脸的瞬间,原本燃着希望的眼睛暗了下去。 “库珀小姐,”他瞬间面如死灰,闭上眼叹了口气,然后喃喃道:“算了,尽力就好。” 我此刻当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某个他更信任的的男生?他在闭上眼的瞬间,大约心里已经笃定了这封信不可能被送到格林戴尔,毕竟我只是个女孩,一个女孩怎么可能跨越崇山峻岭,在如此动乱的时代,安全把信送至千里之外的格林戴尔呢? 这是人们长久以来的共识,往小了说,如果一个家族还剩有男丁,人们会觉得这个家族还有希望;如果这个家族只剩下女人,人们则默认这个家族已经完了。 大到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也是这样的。 我此刻也已经开始认清这个世界的现实,在这个不太平的年代里,作为一个女孩,孤身一人行走在旅途中,不知道会遇到多少骚扰。到了之后呢?会有谁相信我?一个无权无势,名不见经传的格蕾琴·库珀? 我当即下了决定。 月光沐浴在我身上,流动的自然元素散布在我周围,我闭上眼,第一次在自己身上尝试使用变形魔法。 再次睁开眼时,我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身体完全变成了我预想中的样子。 时隔两个月,我没有辜负校长的期望,带着他让我送的信踏入了王都的土地。 以格雷·库珀先生的身份。 不过现在,我更喜欢也更习惯人们对我的另一个称谓。 魔法师云雀。 第64章 新纪元四百二十三年, 七月二十日。 不得不说,新身份给予了我很大的便利,至少有一点: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跳出来断言我不可能做到了。国王手下的高阶魔法师受到校长的传信后提前布局了一些措施应对法洛克的攻击,并把白塔中的真理之石保护了起来。但格林戴尔还是人心惶惶,底层平民每天都带着惶恐入睡,生怕自己在睡梦中被炸得灰飞烟灭。 从艾尔温千里迢迢赶来格林戴尔的经历让我开始思考能否折叠空间,让人们可以更便捷地到达大陆上某个地方。此前我主要研究的课题是提高女巫们在魔法对决中的战斗力, 现在又多了个要研究的问题, 不过我并不觉得疲累,在进行研究时不断的知识输入让我觉得充实, 让我觉得自己充满力量。 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格蕾琴的空间魔法研究并未取得新的进步, 她的笔记中时常因此表现出心烦意乱。好在或许因为她本来是个女孩, 她在提升女巫格斗能力的研究上倒是突飞猛进,等到大约一年之后, 她训练的女巫联盟已经小有名气了。 几乎同时,凯恩发生了一件事:原本的王室一夜之间集体食物中毒去世了,法洛克扶持了当时几乎是隐居在深林河谷的卡宁家族加冕为王。 所有人都知道斯凯家族并非死于意外, 这个家族只是普通人, 显然并不符合法洛克“最强大的血脉应该站在顶端”的原则。拥有魔法血统的卡宁家族是凯恩更加合适的统治者。 格林菲尔德并未对此做出太大反应,毕竟他们是纯正的魔法血统,法洛克应该不会拿他们怎么样。但格蕾琴却忧心忡忡,因为她认为,当时实力羸弱的卡宁家族只是法洛克用于统治凯恩的傀儡。 对于这段屈辱的家族史,诺拉当然也清楚,可五百年前的格林菲尔德不清楚,又或者他们实际是装着不清楚。政客们声称,法洛克大人之所以袭击艾尔温魔法学院,是因为那里的一名教师卡特先生冒犯了他,偷走了他的永恒之匙。 “一派胡言!”格蕾琴这样写道,“虽然卡特先生很顽固,但是个正派的人,他不可能去偷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夏博的政客们防备着法洛克,同时却也不愿意得罪法洛克,于是激进的格蕾琴被放逐了。 此时已然入夜,风暴愈演愈烈,瓢泼大雨穿过阳台洒到了卧室里,诺拉起身去把门关好,继续回来继续津津有味地读格蕾琴的日记。 *** 新纪元四百二十四年,三月五日。 满打满算,这是我来到黄昏小镇的第三个月。 在这里的日子很简单,终于不用再面对那些讨厌的政客,我终于渐渐习惯了那轮永不落下的夕阳。我想这样平静的日子或许会持续到世界毁灭,但今天我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我在图克大叔的酒馆里,正在写着女巫如何使用精神攻击瓦解对手的心理防线,有个人坐在了我对面。 我抬起头,愣了一瞬。 那是卢西恩·弗拉基米尔,那个高傲、聪明,脸上却永远带着讨人厌的轻蔑表情的男孩。 坦白说,我跟他的交集并不多,我之所以记得他的名字,不仅仅因为他是学校里面仅有的几个来自于自由荒原的孩子,更因为他就是那个我曾经在特纳夫人的办公室遇到过,扬言要打败我,后来在课堂上真的打败了我的男孩。 “你好。”弗拉基米尔面无表情地冲我打招呼,“我刚刚看了你好一会,觉得可能是你,决定过来打个招呼,原来真的是你。” 他低头看了一眼我正在写的东西,轻轻笑了一声:“还是老样子,库珀。” 我冷淡地回应了一句:“你好,弗拉基米尔。你怎么在这里?” “好不容易回到家,发现家已经被毁了,那个杂种干的——我相信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喝了口酒。 “我很遗憾。” “不用,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从前我母亲经常这么说,我想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他不愿再继续这个痛苦的话题,而是瞥了我一眼,“你形变了,库珀,为什么?” “选择了一条轻松点的路。” 弗拉基米尔点点头,没有对此做出点评。 然后他看到了我旁边放的几本书,问:“你在研究空间魔法?” “是的。” 他微微皱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然后他说:“我想我或许能帮忙,我可以在哪里找到你?” 我给了他我的地址。 *** 新纪元四百二十四年,六月七日。 自由荒原是片辽阔的土地,那里的魔法师为了能更快地联系到彼此,尝试过各种方法。 在魔法巅峰期,高阶的魔法师可以真正做到心之所至,身之所往,但在魔法开始凋敝的现在,已经没人可以无视空间的距离了。不过有个魔法师提出的“空间锚点”的方法,倒是值得深挖。 卢西恩最近和我泡在一起,研究怎么在两个不同的地点间设立锚点,然后把两个锚点间的空间压缩到极致。 我不得不承认,卢西恩虽然性格不太讨喜,但人很聪明,是个可靠的伙伴。仅仅一周后,我们就成功地做到瞬间从房间内移动到外面。此后我们的实验突飞猛进,今天,我们第一次跨越了六百里的距离,把一个锚点钉在了奈尔镇。 我们把这样两点间的路径称为“捷径”,这次尝试标志着捷径的距离第一次超越五百里。成功后我兴奋地拥抱了他,我想松开他时他没有动,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我隐约意识到即将发生些什么,然后我听到他问:“我可以吻你吗?” 我有些害羞,但还是点了头。我们拥吻着回到酒馆房间,我变回了原本的样子——在私下时我时常这么干,但自从离开艾尔温后,我还是第一次在其他人面前显露原本的面容。这样一来,我便比卢西恩瘦小了许多,他的双臂穿过我因为很久没有打理、已经坠至腰间的长发将我完全禁锢在怀里,低头看着我,眼中带着些许傻气。 他的眼神让我有些不安,脸又开始发烫,我问他:“怎么了?” 卢西恩突然跪下来,他的双臂仍然紧抱着我,脸紧紧贴着我的皮肤,我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你愿意原谅他吗?” “什么?”我莫名其妙。 “那个太年轻以至于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男孩,”他抬头看我,“自以为可以击败全世界最聪明最勇敢的女孩,却不知道迟早会在她面前溃不成军,一败涂地。” 我哈哈大笑,把他拉起来,踮起脚亲吻他的嘴唇:“好吧,我原谅他了。” 这个晚上我们都很累,但我还是起来写下了这篇日记,现在我的内心被另一种充实填满:好像在经过长久的漂泊后,终于看见了灯塔的渔船,从此刻开始,我知道茫茫大海上永远有一盏灯为我而亮起。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格蕾琴像所有沉入爱恋的少女一样,记录了很多她和卢西恩的故事。他们一起在整个大陆开辟了以黄昏小镇为核心的四十条捷径,联系了暗中反抗法洛克的人们,组织了一支无国界的抵抗军。 和之前记录的内容相比,这一两年的时间简直散发着蜜糖的香味,虽然时局动荡,但格蕾琴的满足和快□□过文字,穿越五百年的时光,清晰地跳动在五百年后鹦鹉岛行宫一间卧室的烛火下。 然而接下来,事情急转直下了。 *** 新纪元四百二十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我们得到可靠的消息,法洛克将暗地里把亡灵卷轴运送到格林戴尔。这么久以来,他已经控制了凯恩和亚拉铎,但始终没能完全啃下巫师家族众多的夏博,据说亡灵卷轴可以彻底开启异世界的大门,他打算用它的力量让格林戴尔也臣服于他脚下。 我率领着一只突击队,打算在路上截获运送亡灵卷轴的部队,并把卷轴抢过来。 行动的前半部分很顺利,我知道抵抗军中有法洛克的奸细,正如他的军队中也有我们的奸细一样。但他还是低估了我的实力,我顺利击败了他的护送小队,拿到了亡灵卷轴。 我不知道怎么打开它,但我能感受到它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能量,以及它在我耳边的低语:臣服于我吧,我将赐予你无穷的力量。 “你感受到它的召唤了吗?”有个声音响起,我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令我意外的是,他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来自深海的海妖。 生平第一次,我跟法洛克打了个照面,我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一袭红色的魔法袍暴露了他的身份。和我想象中不同,法洛克不是那种面容精明、头顶油光锃亮的邪恶魔法师形象。他面容俊美,宛如神明,有一头古典的黑色卷发,眼眸深蓝,沉静如海。 “我一直低估了你,魔法师云雀——或者我该叫你,格蕾琴?” “我得赶紧回去洗洗耳朵,听到我的名字从你嘴里叫出来还怪让人恶心的。” 法洛克轻轻一笑,他一笑就像是阳光照过冰原,实在动人至极,看来他一开始能俘获那么多人的信任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 “人类受尽了自然的优待,却孕育了无尽的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我们在堕落,一直在堕落。除了毁灭,没有其他通往救赎的道路。” 如我所料,清理低端人口只是他最初的幌子,等到他完全控制洛克特兰,下一步就是传播他的理念,毁灭整个世界。 毕竟最开始让他出名的行动,就是哄骗一整个大农庄的人用镰刀割断自己的脖子。 “没有救赎之道的只有你自己。”我手里升起一团火焰,烧向亡灵卷轴。 耀眼的火光亮起,许久之后我收回手,亡灵卷轴仍然好好地躺在我手里。 “原来如此,你也无法使用它,那么,留着你就没用了。”法洛克收起了温和的表情,他袖子一晃,下一刻,一把剑出现在他手里。 纯黑的希塔波雷剑身,星河般的银色剑柄,是世间的兵器之王“幻影”。 幻影随着法洛克升腾的战意而亮了起来。 我不敢掉以轻心,收起亡灵卷轴迎战,可它却自己飞上天空,消失不见,不知道去了哪里。 “看来卷轴认为我们都不配拥有它。”法洛克没有觉得遗憾的意思,而是自嘲似的笑了笑,持剑朝我袭来。 我现在已经能随心操纵魔法元素,而无需使用法杖了。法洛克魔法水平与我相当,但他手里有剑。我能看出幻影并未十分配合他,看来没有完全认主,即使这样,在兵器的加持下,法洛克还是渐渐占了上风。我有些不敌,开始想着我这次要是能活下去,一定把剑术也加到女巫们的训练课程中。 法洛克抓住我的破绽一剑向我刺来,幻影穿破了一具躯体,但不是我的。 我看到卢西恩双手握着剑柄,回头朝我递了个眼色。 在战斗的本能下,我唤起疾风,千万道细小的空气之剑穿透了法洛克的身体。 他痛呼一身,一脚踢开了卢西恩,红袍翻滚,他变为一只鸟雀逃走。 我知道留不住他,便朝卢西恩冲过去,幻影留下的伤口大得吓人,并且还在扩大、腐烂。感谢身体的自保机制,卢西恩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但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卢西恩张了张嘴,他想安慰我吗?但他一张嘴,大股血流便淌了出来,那个每夜与我相拥入眠的身体抽搐起来。 我手忙脚乱地想要他胸前那个大洞,可那毕竟是幻影造成的伤口,我治愈它的速度远不如伤口恶化的速度。 卢西恩轻轻地拉住我,他的嘴唇轻轻颤抖。 “我爱你。” 他最后的话语像风一样消逝了。 第65章 此刻窗外的浓黑吞灭了一切光明,鹦鹉行宫中的这间卧室仿佛身处漂浮于渺茫宇宙中的一座孤岛。只有呼啸不停的风雨声还在表明窗外并非虚空无物。 而房间里烛火明亮,看完这一篇,诺拉忍不住看了眼床头的柚木五斗柜, 格蕾琴日记中那把曾经杀死过她的恋人的凶器幻影此刻静静躺在里面。 海登也想着幻影,按照格蕾琴的记录,法洛克拥有过幻影和亡灵卷轴,可这两个东西一件也不听他使唤,十分难驯,但在他面前却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幻影自是不必说,他们之间的契合就好像它本就是他的一部分,他知道它并不是把嗜好鲜血的剑。而亡灵卷轴……他虽然也还并不清楚卡珊德拉是如何使用它的,但它在他手里时总是十分安静,不像是随时可能飞走的样子。 格蕾琴的故事还在继续。 *** 新纪元四百二十六年, 六月七日。 我做了一桌美味的菜肴, 点燃一根魔法蜡烛,倒上两杯酒, 纪念我们在一起的两周年。 去年的这个时候,卢西恩坐在我对面,我们傻乎乎地约定说等到我们的第十个、第二十个、第三十个周年,都要在一起过。那时战争已经平息,我们大概正在周游世界的旅途中,身后的脚印丈量着我们的幸福美满。 而今年此日, 只留我一个人在这冰寒的夏日, 我生命中的男主角提早谢幕,但我知道我必须走下去,我的故事只可能在法洛克那里迎来大结局。 我让对面椅子前无人把控的酒杯自己漂浮起来,和我碰了个杯。 “欢庆我们在一起的第二年。”我对着空气说。 这时门被敲响了,我起身开门,门外是拉撒路,他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斗篷的年轻女孩,她有点面熟,可我一时没想起来。 “你好,我是罗莎琳,罗莎琳·格林菲尔德。” 夏博公主?我有些疑惑,她来这小小的黄昏小镇找我是为了什么呢?夏博早已将我驱逐,这次派个公主来找我,难道想把我叫回格林戴尔? “我看了你的那本《女巫的制胜法则》,写得很不错,也很有用,我很佩服。听说猎鹰联盟也是你组建的?” “是的。” “很厉害,我一直认为,当初父亲纵容贵族们驱逐你是个可怕的错误。” “那您今日前来是有何贵干呢?”我今天没有心情和她兜着圈子说话,就直接问了。 罗莎琳微微一笑:“我很喜欢你的干脆,那我就直说了,亚拉铎和凯恩现在已经被法洛克控制,夏博的贵族也有不少已经被他收买了。我们暗中联手,把他赶出洛克特兰,怎么样?” 我觉得有些好笑,几年前还不愿意得罪法洛克,现在火烧到家门口了倒是知道要去打水了。格林菲尔德能统治夏博这么好几百年,历经几次内忧外患而不倒,感觉实在是运气大于实力。 不过话说回来,格林菲尔德愿意支持反叛军,不管以怎样的支持形式,总比我们孤军奋战好。 想了想,我又问:“我凭什么相信你?政客都很狡诈,万一你转手把我卖给法洛克怎么办?” 罗莎琳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这个抵押给你做凭证,以表诚意。” 我打开盒子,黑色的丝绒上静静躺着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 确实挺有诚意的。 她给我的是大陆上仅剩的那块真理之石。 接下来又是大大小小的战斗,夏博国王对外宣称真理之石遗失,暗中给反叛军提供物资。格蕾琴继续研究各种魔法,反叛军声势逐渐壮大,法洛克到处屠杀平民的行为得到了遏制。 *** 新纪元四百二十九年,十月三十日。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我们在松顶山脉下面的平原上成功击退了一次法洛克的袭击,他的队伍中有巨人、狮鹫兽等等黑暗生物,战斗力不俗,可我们还是成功击退了这只队伍。 清理完战场后我们举办了一场小型的篝火晚会,罗莎琳公主也来了,为了隐瞒身份,她没有出去抛头露面,只有知道我们这个地下联盟的几个人暗地里举办了一场欢庆会。 罗莎琳喝醉了,围着我跳起了舞,我们玩的很尽兴,最后她喝醉了。 我打算把她抱去一个空房间,但她拉着我的手不放。 同伴们起哄着离开了,独留我和她在一起。 “云雀。”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唤我的名字。 我侧过头看她,而她捧起我的脸,眼神中带着迷茫的雾气,朝我凑近了。 等我的意识恢复过来是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我的脑袋仍然因为宿醉而疼痛不已,这很不寻常,我隐约想起罗莎琳给我灌了许多麦酒,而我对她并无防备。 我晃晃脑袋,正准备下床去冲个澡,这时我发现床上还躺了个人。 是罗莎琳,她小麦色的细腻皮肤陷在一团与她的身份远不相称的粗粝麻制床单里,丰腴的曲线微微起伏。 在我还没意识过来时,我的身体便有了反应。那一刻我意识到了一件可悲又可怕的事: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彻彻底底变成了云雀,格蕾琴·库珀已经成为我回不去的过去式。 或许因为斗争中各项事务太忙,又或许我过分依赖这具男性躯体带给我的种种好处。我忘记了身体形变的第一法则:不能太久形变为别的东西,否则你会失去原本的自我。 我一时心急,甚至不顾罗莎琳在身边,就想要变回去。 可我失败了。 身体上的感受和现实都告诉我,我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大陆上唯一能匹敌法洛克的魔法师,一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云雀。 在我起身时,罗莎琳迷迷糊糊地想要拉住我,今天天气适宜,我们又刚刚打了胜仗。如果我是个正常的二十五岁年轻男人,应该重新躺下去与旁边这位美丽的公主共度这样一个可爱的清晨。可惜我不是,于是我避开她的手,走入盥洗室。 镜子里是一副匀称的男性躯体,完全按照我的喜好形变而成,我看着镜子里的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对我说:“你好,云雀。” 格蕾琴彻底离去的第五年,才迎来诺拉他们在壁画上描绘的那场决战。 *** 新纪元四百三十四年,八月二十六日。 战争终于结束了。 法洛克和反叛军联盟在圣峰雪山爆发了决战。 或许因为知道这次到了背水一战的时刻,法洛克召唤了规模空前的黑暗生物。 好在经过这么多年的研究,反叛军对于如何应对那些黑暗生物早已了如指掌,我率领反叛军朝着山顶的法洛克发起了总攻。 流矢雨滴般地砸向我们,我们一边举盾抵抗,一边艰难地行进,顶着巨大的伤亡,终于上到了山顶。 法洛克站在一块蓝冰上,红袍飞扬,仿佛这片雪山的主人。 我扩大了自己的声音,对他说道:“放弃抵抗吧,你已经必输无疑了。” 法洛克的声音十分阴郁:“闭嘴,你这个无知的乡下女人,不配这么和我说话。” 我觉得好笑,他开始攻击我的出身,难道不正好说明他已经没有办法在别的方面击败我了吗? 而我的同伴们则纷纷面露嘲讽,在他们看来,法洛克居然称呼我为“女人”,大约是受不了失败的刺激,精神已经失常了。 “你根本不知道你破坏了怎样宏伟的事业。”他突然举起幻影,剑锋直直朝我指来。 周围的人都瑟缩了一下,我却不为所动,他手握世界上最强的兵器,可这兵器却并不听他的话,对他而言不比一把普通铁剑好多少。 “你所定义的宏伟事业对别人来说却并非如此,放下武器吧,你将迎来你的最终审判。” 法洛克笑了起来:“最终审判?就凭你们也想审判我?”他忽然收起笑容,客观来说,他的脸长得很不错,即使我们是对手,我也得做出公正的评价,可那一刻这张脸却显得十分诡异。 “我今天是死定了,但你们认为,你们能活着走下圣峰雪山吗?” 他说罢扔下幻影,抬手想要结起一个魔法手势,我身后的弓箭手早有准备,在他抬手时便朝他射出箭矢,蝗虫般的弓箭在靠近他时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纷纷掉落在地。 我也马上催动魔法,想在他结起手势前控制住他,可有什么比我更快—— 本应掉落在地的幻影,不知为什么,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控制住了一样,在半空中划了个圈,贯穿了法洛克的胸膛。 法洛克低头看着胸前冒出的剑刃,满脸的不能置信,接着向后倒了下去。他的身体对我们来说还有研究价值,于是我连忙托起他,但幻影并未受到我漂浮魔法的控制,从法洛克身体里滑了出去,坠向寒冷的冰窟。 法洛克一死,他周围的守护屏障便消失了,我瞬移到他身边,往冰窟里看了一眼,下面是看不见底的深渊,幻影早已消失不见。 我心里有一丝遗憾,还没摸到过这把鼎鼎有名的希塔波雷剑,它就自己坠入冰窟了。但我心里清楚,被法洛克掌控这么久,这把极有灵性的剑估计早就不耐烦了,它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等待它真正的主人出现。 周围的人一点一点朝这块蓝冰靠过来,他们还是或多或少有些犹疑。 “云雀,”人们站得很远,问我,“他真的死了吗?” 我伸出手感受了一番脚下安静的身体。 “死了。”我平静地回答。 *** 新纪元四百六十五年,一月一日。 传奇故事已经谢幕,而我的生活还在继续。 战争结束已经三十年了。 这三十年里,我被人们推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上,他们需要一个神明的形象带领他们走出黑暗。在这本日记之外,我另外有份愿望清单,现在看来里面写的大部分愿望都成真了: 我战胜了传说纪元结束以来世界上最邪恶的魔法师。 我研究了许多魔法元素,帮助魔法师,尤其是女巫们学会了如何更好地掌控自己的天赋和力量,让她们不必成为丈夫的附庸。我还编造了一套说辞:姓氏和魔法的传承息息相关,所以从此以后女巫们不必和普通女人一样,一旦结婚就得冠上她们丈夫的姓氏。 我在深海的沉船、无尽的黄沙中找回了古代亚历克斯的诸多典籍,鼓励普通人摈弃对黑白双神的盲目崇拜,发展理性和科学。我相信这最终会促进一个更加美好平等的世界的诞生。 我重建了被法洛克的信徒们摧毁的艾尔温魔法学院。 我什至还有了个孩子:当然,并非由我所生,但有着我的血脉,和罗莎琳那疯狂的一夜孕育了她。战争使得她的舅舅终身无嗣,并提早退位。这个年轻的女孩、我的女儿目前是夏博新一任的统治者。 不少人对我怀有期冀,觉得我可以成为传说纪元中那种全知全能、近乎于神的大魔法师。 但我自己知道,这永远不可能了,我遗失了真正的自我,自那一刻开始,魔法的本源便也远离我了。 在十多岁那个充满了混乱、血腥的夜里,我找到一条最简单的路,迈出了那一步,那时的我还不清楚,最简单的路大概率不是最正确的那条路。 我打算回艾尔温度过自己的余生,把我的智慧和经验流传下去。鹦鹉群岛的风景很好,我决定把我的记忆埋藏在这里。回看十多岁的豪言壮语,我不禁莞尔,按世俗的标准,我想我的确成就了一番大业,但这一切,基于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对这本手记设定了一些魔法,只有被我选中的人才能最终得到它。如你所见,里面有些未被公诸于世的暗黑魔法研究心得——考虑到几百年后我应该仍然很有名气,这本手记或许会有些颠覆你对我的原有看法,所有,在手记的结尾,容我再辩解一句:我当时研究这些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武器只是武器,如何使用,取决于拿着武器的你。 第66章 现在夜已经很深了, 可诺拉还一点也不想睡。她很激动,也很兴奋——为自己如此深入地发掘了一位传奇人物的故事。 云雀的影响力如此深远。 从出发点上来看,云雀提出的很多说法本质上只是为了提高女巫的权益而胡诌的;然而从结果上来看, 自从女巫拥有了保留和传递姓氏的能力, 以及对应的家族继承权之后,魔法整体消亡的速度便慢了下来。 在普通人的世界里,虽然理性的复苏具有很大的滞后性,并没有发生在她所处的时代,但她对于亚历克斯文献的发掘显然是后世科学兴起的又一个起源。 并且因为她提出的“魔法与科学最终将指向共同的终点” ,魔法师与科学家的合作在夏博极为普遍,这也使得近一百年来各类科学研究迅速发展,魔法借由科学焕发新机。 诺拉把手记里令她印象深刻的内容又想了一遍,然后她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翻了个身,轻声问:“海登,你睡着了吗?” 身边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 她听到他的声音:“没有。” “云雀说法洛克驾驭不了幻影,那你能驾驭它吗?你是它真正的主人吗?” “听,不是。” “不是?”诺拉在黑暗里皱起了眉, 与法洛克手中那把叛逆的幻影不同, 前生的夜隼加幻影完全是整个大陆无可匹敌的存在, 这样他都不是幻影真正的主人吗? 黑暗里海登沉默了一会, 然后说:“我其实并不太喜欢云雀形容幻影的方式, 幻影和我确实有很深刻的链接,但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它的主人,如果要找一个最合适的词语形容的话,我们是伙伴。” “只是伙伴?不是情人?”诺拉笑着说。 她能感到海登突然紧张起来, 因为他来到了她的上面,手轻拂过她的额头。诺拉突然有种感觉:虽然现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还是可以看到她。 “你的头还好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海登问。 “没有。”诺拉反应过来,她刚刚没被限制地说出了前生的事,一个战争时期众所周知的传言:夜隼不近女色,他唯一的情人是他的希塔波雷钢剑幻影。 按照卡罗琳的警告,她不该让任何人知道她有着重生的经历,否则某个魔法橡皮擦会跳出来擦掉她的一部分记忆。但这次无事发生——还是说她理解错了,卡罗琳让她不要透露给任何人的根本就不是重生的事情? 海登松了口气,诺拉感觉冰凉而柔软的触感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不是情人,”海登回答了她的问题,“我生命中所有的爱恋都给了你。” 诺拉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纵使已经听过诸多情话,他还是有这个本事让她面红耳赤。她张了张嘴,心底冒出一种本能想要回答他同样的话,但理性又让她闭了嘴。理论上而言,她并不是个容易打开心扉的人,过去的经历让她在面对任何亲密关系时会先习惯性的竖起防御。 更何况无论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她都实在想不起来一点。 没有听到回答,海登默不作声地躺了回去,他已经渐渐习惯了不会再从诺拉那里收到任何回应。他也睡不着,主要在咀嚼着云雀手记某个角落里草草写下,又被划掉的一句话:或许一直以来我的认知都是错的,我认为黑暗只是一时的阴霾,终将被光明盖过,但会不会,黑暗才是这个宇宙的常态? 但他没能思考太久,因为没过多久,身边那个娇小玲珑的女孩仿佛克服了巨大的困难般钻进了他的怀里,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 “那么,别离开我。”在他以为她已经入睡时,她轻声这样说。 —— 风暴持续了一个星期。 路易在第二天下午过来问他们地图的事情,海登于是把云雀的手记给了他。在暴风雨肆虐的前几天,他们大多数时间呆在一起,研究云雀写下的魔法修炼心得。但是后面路易就不再出现,好像被一堆事务缠住了。 风暴平息的第九天傍晚,路易站在海边一块礁石上,夕阳半沉于宁静的深蓝海面之上,橙色的余晖向外晕染开来,溶于绛紫的天幕中。微凉的海风吹拂,一波波的海浪持续不断地拍打向他所站的这块礁石,溅起白色的浮沫。 路易的脸色明显十分憔悴,似乎有几天没睡一个好觉了,原本一丝不苟的金色卷发被吹得有些凌乱。但他并没有在意自己现在的外表,只是焦急地凝望着远处的海面。 然后他看到了,一道细线划开海平面,朝着岸边的行宫飞快划过来。那是一条海豚,在将要靠近行宫时,海豚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变为一只白色的海鸥。 海鸥朝着路易飞来,在他身边变回了美丽的金发女人。 路易松了口气,走上前紧紧拥抱了自己的母亲。 “您终于回来了。”他一用力把妈妈抱了起来,转了个圈。 埃莉诺女王咯咯笑了出来,拍了拍他的后背:“调皮的男孩,把我放下来!” 路易放下了女王,女王慈爱地看着儿子:“你等了多久?” “一个下午,我真的很担心,您怎么可以这么鲁莽地就潜入海里?” “因为除了我没人可以做到这点,我是夏博的守护者,有义务铲除所有对于国家的威胁。”女王的神色严肃了些,“这也是你未来要做的。” “我知道,母亲。”路易点了点头,又问,“那您看到海里有什么东西了吗?” 这几个月以来海洋生物表现十分古怪,时常自杀式地奔向海滩。占星师和通灵师都没有看出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直到不久之前,女王才告诉路易,根据格林菲尔德家族文献的记载,风暴之海的无尽深渊中沉睡着世界巨蛇耶梦加得,也即传闻中的大海之主,她怀疑最近海里的异动,有可能是耶梦加得苏醒的迹象。 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风暴之海中真的沉睡着一条巨蛇,女王很担心最近的异象是它苏醒的征兆。 格林菲尔德的海图中标注了无尽深渊的位置,位于风暴之海的深处,距海平面千米以下的地方。 只有能变幻为各种动物的埃莉诺女王能去往无尽深渊。 为了避免路易阻拦,在她出发后第二天,路易才收到密信,女王不许他把消息透露给任何人,他便每天一边处理繁忙的政务,一边焦急地等待女王归来。 好在她真的在信里允诺的这天回来了。 听到路易发问,女王摇了摇头:“无尽深渊附近有个巨大的漩涡,我不敢靠近,但我在它不远处巡游时,确实听到了声音。” 她看向海平面,眼神中透露着忧虑:“一种奇怪的声音,有点像是雾角,但比雾角更低沉,持续时间也更长,我觉得很不舒服,所以马上返航了。” 女王说完,发现路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 路易叹了口气:“我知道您不爱听我说这些,但我还是坚持认为,您本应该带着海登一起去的!” 女王脸色变了:“别说了。” “我说的有错吗?他可以在海里保护您,而且说不定他可以潜入无尽深渊!您明明知道他比我有天赋得多,为什么宁愿自己冒这么大风险也不让他来帮您一次呢?”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女王突然暴怒了,但她很快便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我劝你也别太相信他,他身上的诅咒比你想象中难缠得多,盲目的信任可能终有一天害死你。” “他不会的,”路易坚持道,“我们的家族纹章上印着虎鲸,虎鲸都是团结在一起群体狩猎,所以才能在海洋里所向披靡,不是吗?” “任何团体中都可能有害群之马,这不矛盾,我是你母亲,我不会害你。” 路易深呼吸了一口,面色突然板了起来:“陛下,请允许我坚持自己的观点。” 女王叹了口气:“当然。” 他们一起穿过礁石边一道小门,沿着细长的小道走上行宫。终于是女王率先开口:“我不在的这几天,有遇到什么难办的事吗?” 路易也顺着台阶下来了:“没有什么大事,希里郡最近遭遇了一场虫灾,没有造成大的损失,格林戴尔城郊的瘟疫已经完全解决了,另外真理之石又用新的魔法加固了一遍防守。 “很好。” 他们穿过一处露台,在走廊里分别了。 埃莉诺女王走进自己的房间,书桌上散落着几封文件,女王拿起来逐一看了一遍,最后一件被装在一个用火漆封好的信封里,来自宰相奥林公爵,上面写着:女王亲启。 埃莉诺想了想,拆开了信封。 里面是一封审讯文件,审讯对象是赫诺里恩·克拉克王妃。 她知道这是什么事,那个卡宁家的公主出于自保魔力暴动杀了哈灵顿家族的一名私生子,但她已经被宣判无罪了,宰相给她看当时的审讯文件是出于什么用意呢? 奥林是个做事沉稳老练的人,出于对他的信任,埃莉诺仔细看了下去。 在真言审判中,奥萝拉·卡宁并未如她所宣称的那样,表现得深爱并且信任着她的丈夫,在审讯文件的最后,黑色墨水在羊皮纸上写着诺拉对于海登王子的预言: 整个大陆未来会沦陷在他手里,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第67章 风暴后的鹦鹉群岛迎来了连续的晴日,海天一色,澄澈湛蓝,空气中满是海水的咸湿气味。一旦夜幕降临,气温便变得十分舒适,晴朗的夜空中星河流转,无边无垠,目力过人的巫师拿着望远镜整夜观察星星的运动轨迹。两百年前,各类星图的绘制主要依赖于巫师,后来,一名科学家制造出折射望远镜,并且用它观察到了主月和暗月上的山脉和坑洼、希尔瓦星那既不围绕他们所在的星球,也不围绕太阳旋转的四颗卫星等。自此纯靠肉眼观察星星成为了历史,即使是巫师,也开始使用望远镜进行星空的观测。 经过不断的更叠,后面又出现了反射望远镜,随着透镜材质的改进、曲面镜的使用、设计的叠代,望远镜成像越来越清晰,能放大的倍数也越来越大。 这次随行的观星者中,大部分还是巫师,和先辈一样,想用天体运动的轨迹预测星球上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不过也有少数只为了观星而观星的科学家,他们的工作有的并未在当代产生巨大影响,可历史会证明这些工作并非竹篮打水一场空,比如开普勒就利用第谷的观测数据发现行星运动的三大定律。 随着天文学的发展,人们已经知道了银河并非赫拉洒下的乳汁,也不是某个巨大生物的背脊,而是众多和他们一样的星球、其他未知事物组成的浩瀚空间。每当在晴朗的夜空遥望星海,诺拉总忍不住会想在某个或明或暗的亮点上,是不是也会有像他们一样的文明存在。生命短暂如蜉蝣,而宇宙无边无际,洛克特兰会消弭于前生她所经历的灾难吗?如果没有,后世会怎么评价这个时代? 白天则充满了海水、阳光和冰镇果酒的味道,鹦鹉群岛的某个山顶有座古代神殿,曾记载在书本里的辉煌现在只剩下空荡的躯壳,高大的神殿附近有片绿树环绕的空地,可以俯瞰鹦鹉行宫和大海。诺拉和海登时常带着一些樱桃、柠檬水和书本过去,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诺拉生日那天,他们晚上办了个小型的聚会,在星空下聊天,看萤火虫和星河融为一体。那天她收到的礼物堆成了一座小山,其中霍莉送了一朵手工玻璃玫瑰,路易的是一些魔法古籍的手抄本,海登则送了一把小巧的希塔波雷匕首。 海登有时候会教诺拉一些格斗的技巧,或者一起研究格蕾琴的手记中提到的一些高深的魔法。诺拉有时候觉得在让她变得更强这件事情上,海登比她自己还上心。 有天他们下山时,正遇到罗维娜,女王的贴身侍女之一。罗维娜告诉她,女王这天晚上举办了一场只有女孩子参加的聚会,请她过去。罗维娜带着诺拉走到一个露天花园,花园中各类奇花异木争奇斗艳,香味扑鼻。里面已经来了许多诺拉认识或者还不太熟的女孩。 她一进入花园,就看到了瑞文伍德女伯爵。 瑞文伍德丧夫后气色明显好转了不少,诺拉在无罪释放后听说她给检察官和治安官们提供了一份有利于她的证词。不过诺拉还是有点担心瑞文伍德怨恨自己失手杀了她的丈夫,因而在鹦鹉行宫时一直小心翼翼没敢和她打照面。 诺拉看到瑞文伍德时,后者也看到了她,诺拉停下脚步,瑞文伍德朝她笑了笑,然后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诺拉硬着头皮想要开口,瑞文伍德却抢在她说话前笑道:“别告诉我这几个星期以来你都在躲着我。” 听她说话的愉快语气,诺拉松了口气:“你说对了,我的确害怕你因为哈灵顿的死而怨恨我。” 瑞文伍德摇摇头:“你做了本应由真理之石做的事,还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才对,怎么会怨恨你呢?” 诺拉前生惩罚过一个欺辱妻子的丈夫,却反过来被那个妻子怨恨,从那时起她就决定别人一家人的事情少掺和。不过现在看来,瑞文伍德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像她前生遇到的那个妻子一样无脑袒护丈夫。 “你现在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诺拉淡淡一笑,移开了话题。 但瑞文伍德明显还想继续前一个话题:“其实我一直隐约猜测到马修可能在给我下毒,也在暗中防范。可他平时表现得太完美了,似乎真的对我十分钟情。所以当调查结果出来时,我其实有些吃惊。” 诺拉抿了抿嘴,察觉到诺拉情绪有所变化,瑞文伍德问:“怎么了吗?” 诺拉叹了口气,说:“我从未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哈灵顿曾经像我表达过爱慕,想要做我的情夫。” 瑞文伍德惊讶地张了张嘴,但很快恢复了正常,说:“您如此美丽,男人们为您动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嘴里这么说,眼中却充满了好奇,“那么您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我说,离我远点,否则我扇你耳光。”说完两人一起笑了出来。 “其实我跟马修在一起,并不完全出于爱情,而是因为我想要一个有哈灵顿家族血统的孩子,而在我这个年龄上,只有他这个私生子是最好的选择。” 诺拉想了想:“您相信生命之树的指引?” 这是传说纪元魔法家族一种古老的家谱形式,用树的形式画成,每一任家主自成年后,姓名旁边会浮现最适宜的联姻家族的姓氏。按照生命之树的指引,家主们能诞下魔力最强大的后代。 不过新纪元以来,就算魔法家族想尽各种办法,哪怕是埃尔文之光这种让新婚夫妻日日夜夜恨不得藤蔓一样缠在一起的魔法最终也没能提高女巫们怀孕的几率。流落民间的私生子女不算,现在的十二家族几乎都是几百年前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于是没人再去听生命之树的指引了,有些家族,比如卡宁,干脆用了术法让家谱不再显示适配联姻家族的姓氏了。 瑞文伍德摇摇头,叹道:“一说起来就是只有老古董才会听从生命之树的指引,实际上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你知道吗,德莱文特家族一直有在根据生命之树的指引行事,你的丈夫海登王子,还有他的哥哥路易王子,都有着全部十二家族的血统。” 诺拉愣了一下,这个她还真的不知道,德莱文特的家谱在龙堡,海登没有带她去看过。如果真按瑞文伍德所说,德莱文特某个祖先已经和卡宁家族的祖先结过婚了? 除了姐姐菲昂娜,诺拉并不怎么热爱自己的家族,因此家谱什么的,她从没有认真研究过。 “那……” 瑞文伍德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已经有了。” 诺拉由衷地说:“恭喜!” 女巫不容易受孕,但是一旦怀了就几乎没有任何可能流产,女巫难产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过,瑞文伍德终究得到了她想要的。 她们闲聊了一会,诺拉还是对生命之树的话题意犹未尽,于是许久后她忍不住又问:“那你知道路易王子最佳的联姻对象是哪个家族吗?塞维森?” “没有指引。” 因为卡宁家族不按照生命之树行事,所以诺拉也就不太明白没有指引是什么意思。 “那代表什么呢?”她问。 “通常有两种可能,第一,德莱文特这一代真正的继承者另有其人,命运还没有做好最终的抉择;第二,他命定的最佳姻缘不在魔法家族中,而是个普通人。”瑞文伍德抿了口果汁,“目前看来二者皆有可能,不是吗?” 余晖散尽后的蓝调时刻,女王姗姗来迟,她穿了一身男装,在她脸上既能看到几分路易的影子,又与海登有点相似。她与几个女孩跳了舞,最后还邀请了诺拉,诺拉自从真实身份被揭穿后也有些怵女王,但女王却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一舞过后,女王请诺拉喝了杯酒。 酒的味道很香,诺拉隐约觉得自己在婚宴上似乎也喝过类似味道的酒。 几杯酒过后诺拉有些昏昏沉沉的,女王于是亲自把她带到了一个房间里休息。 这个房间有点奇怪,四面都是镜子,空间仿佛被无限地延伸,看不到尽头。 诺拉瘫坐在房间中央的一把椅子上,椅子上开着白色的小花,小花散发出淡淡的清香,让诺拉觉得十分舒适。 “你头疼吗?”女王给诺拉递了一杯水,诺拉口很渴,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不疼,有点晕。”她喘着气回答,“谢谢您,陛下。” “不用谢。”女王猎豹一样的眼睛盯着诺拉,“最近过得开心吗?” “挺好的。” “你父母是谁?” “阿方索和海伦·卡宁。” 看着诺拉迷离的眼神,女王知道魔药开始起效了。 “前不久你的证词里说海登会毁灭整个大陆,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有预言天赋吗?”女王冷冷地问。 “我怎么会知道?”诺拉咧嘴一笑,“当然是因为我经历过呀!” 女王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头,就看到诺拉比了两个手指:“这是我第二次来到这个世界了。” 重生? !或者是时间魔法? 女王心中受到极大震撼,但表面上依然波澜不惊。 “第一次发生了什么?” “第一次,我嫁给了爱德华·赫伯特那个老头子,成为了亚拉铎的王后,听上去挺像那么回事,但赫伯特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 “我不是要听这个,”女王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海登干了什么?” “哦,你说这个,”诺拉比着手指,滔滔不绝地说,“他可是战绩惊人呢,先是杀了路易,毁了真理之石,然后他手下的冰原狼军团暗杀了埃莉诺·德莱文特,控制了夏博。后来又屠了默兹的城,占领了亚拉铎,在三国联军设伏围剿冰原狼时带军成功突围,在那场战役里还砍了我姐姐菲昂娜一只手,自此洛克特兰面对极夜岛的冰原狼军团再也没有一战之力。” 女王目瞪口呆,诺拉却笑了:“不过最后他还是死了,我杀的!别看我魔法天赋平平,剑术也不怎么样,谁让他好色了一次呢?我把蛇藏在袖子里毒倒了他,然后用他的幻影取了他的性命。” 埃莉诺女王扯着嘴笑了笑,用没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道:“如果你这个故事里的反派角色不是我儿子的话,我真想为你鼓鼓掌。” 诺拉说完这一长串后垂下头剧烈地喘着气,女王又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应该恨海登才对,可我记得你之前说你爱他。” 听到女王的问话,诺拉突然啜泣起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身上有保护魔法,我试过了,直接杀杀不掉他。” 她抹去眼泪,眼神冷漠:“但他好像很喜欢我,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守在他身边,只要他露出一丝破绽,我就会抓住机会一击毙命。” 女王摇摇晃晃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用手扶住额头,似乎十分疲惫。 过了许久她才拍了拍手,马上有两名蓝袍骑士走进房间。 “送王妃回去。”她的声音干得像沙。 第68章 八月正在走向尾声,越来越凉爽的晚风、开始褪色的绿叶和夜间渐渐稀疏的萤火虫无不昭示着下一个金黄的季节即将到来。 女王和王储后半个夏季都忙得不见人影,他们时常一起去往海边,好像深海中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海登尝试过使用预言天赋去观察他们究竟在做什么,可拥有魔法血统的人往往难以被精确地预见到未来,比起普通人而言,他们轻微的起心动念更容易造成巨大的波动,因而他看到的画面几乎总在快速跳动,无法捕捉到一个确定的行踪。 七月末时,女王在某个晚上单独会面过诺拉一次,自此之后,诺拉无端变得很嗜睡。海登有一次在走廊里堵住了埃莉诺女王,询问她是不是给诺拉服下了什么魔药,但女王只是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接着缓缓摇了摇头。 奥林公爵在八月的月圆之夜外出了一趟,他回来的这天晚上,女王极为罕见地派人来召见海登,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可还是跟着那个眼神有些畏缩的侍从走了。 侍从带海登走了一条陌生的路,沿着城墙往下走到了一处低矮的过道,两侧昏暗的烛火不详地跳动着。侍从将他带到走廊尽头的一个像是地牢的地方,然后示意他进去。 海登推门而入, 侍从马上逃难一样的溜走了。 门里面是个六边形的地下室,房间的六面墙壁上镶嵌着闪闪发光的萤石,没有窗户,在萤石投射出的淡蓝色光雾中,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立在房间中央,但这个人并不是埃莉诺女王。 “奥林公爵。”海登打了个招呼,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母亲呢?” 奥林·莱德索恩是个瘦长、严肃、有着一把灰白色络腮胡的男人,他抬眼,眼眸在淡蓝色荧光下显得十分晦暗,他微微欠身,说:“海登王子,很抱歉晚上叫您过来,为了国家的安全,我请求您在此献出您的生命。” 海登被宰相的话逗笑了:“可我向来不是一个十分具有奉献精神的人。” 他话音刚落,一阵剑风自身后袭来,他闪身避过。海登身后站着一个山一样高大的男人,那男人有快两个普通人那么高,三四个普通人那么宽,他拥有如此硕大的体格,行动却十分敏捷,一剑未中,下一剑马上调转方向重新挥砍而来。 棕熊加洛恩是女王的专属守护骑士,他行踪诡秘,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过了。有不少人认为“王国第一骑士”的桂冠应该赐予加洛恩,而非艾薇爵士,因为记忆中的加洛恩武力十分高强,而且艾薇从没有正面对上过加洛恩的战绩。 他身材壮硕,长相很是粗犷,眼睛大而明亮,鼻梁挺拔,酒糟鼻头像熟透了的草莓,乱糟糟的胡须仿佛很久未经修剪的灌木丛。两剑都被躲过后,加洛恩变了个姿势,双手持剑,用看猎物的眼神锐利地盯着海登。 海登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棕熊,然后轻蔑地笑了一声,说:“别装样子了,你知道你打不过我。” 棕熊咧开嘴笑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说完又是一记重剑劈了下来,这次海登没有闪躲,他漫不经心地抬起右手直直朝着剑锋迎了过去,一把抓住了剑刃。然后他猛地一用力,想要将长剑夺过来,可棕熊没有放手,他低估了海登的力量,于是他整个人庞大的身躯被手中的剑带了起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被甩在了墙上。 奥林公爵紧接着发动了攻击,他一挥斗篷,无数只毒蜂从斗篷下飞出,密密麻麻钉子般朝海登射去。他没有看清海登是怎样移动脚步的,只知道下一刻那被诅咒的王子便魅影一样出现在自己身后,毒蜂立马调转方向朝着它们的主人射去。奥林公爵马上再一次挥动斗篷,将毒蜂又收了回去。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的动作,一只冰冷的、不似活人的手便掐住了他的脖子。 海登的语气明显透露着不耐烦:“你伪造我母亲的口信,就为了把我骗来玩这无聊的游戏吗?” “他没有伪造我的口信。”埃莉诺女王的声音响了起来。 海登松开奥林公爵,转过身,埃莉诺自一道暗门中走了出来,她微微颤抖的手里,握着夏博的王者之剑“恒星”。 “母亲,”海登的目光从埃莉诺手中的恒星移动到她脸上,直至与她对视,原本凌厉的气势一下子弱了下去,他重新开口时显得有些艰难,“您要杀我吗?” “过去所有关于你的预言我都没有相信,可这次我却不敢不相信,”埃莉诺抬手,将恒星指向海登,“诺拉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方式告诉我,那些诅咒会变成现实,你就是未来毁掉整个大陆的人。” 这段时间来萦绕于海登心头的迷雾散去了。 “您给她喝了启示之水。”海登明白过来,他有些难以相信,“这可能会给她的大脑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 埃莉诺看着他,突然嘲讽地一笑:“到了现在,你关心的却是诺拉的脑子?你待妻子如真如宝,却可知道她怎么看待你的吗?” 海登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冷冷地回答:“这不重要。” “你承担不起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当然会说不重要。”女王一阵见血地说,“诺拉告诉我,她之所以愿意嫁给你,是为了找出你的破绽,然后一击毙命地干掉你。” 海登重重一颤。 埃莉诺将剑抵在海登胸前,他看着母亲冷漠的脸,眼神淡漠,身体没有一丝要反抗的意思。埃莉诺转头看了眼奥林公爵,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转回头时猛地用力,任长剑穿透了海登的胸膛。 这一次守护魔法没有奇效,暗淡的希塔波雷钢穿胸而过,剑尖流下浓稠的鲜红血液,海登的脸抽搐了一下。 奥林公爵的眼睛亮了,他敬畏地跪倒在女王面前,朝她伸出手,喃喃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唯有创生者方能毁灭。” 海登低下头看着没入胸膛的长剑,抬头时笑了:“所以您终于找到解决我这个麻烦的法子了。” 埃莉诺张了张嘴,没有答话。 奥林公爵开始吟唱起某种语调神奇的歌谣,刀锋没入的地方火焰般烧了起来,那种要撕裂灵魂一般的痛苦霎时席卷而来,海登忍不住喘息了一口,女王松开手。棕熊爬起来,在海登背上重重砍下一剑,将他砍倒在地。 埃莉诺忍不住地发起抖来。 “母亲,”海登吐出一口血,艰难地抬头,“您是否曾有一瞬间接纳过我?” “你不该被生下来的,这是个错误。”埃莉诺顾左右而言他。 奥林公爵继续吟唱,来自灵魂深处的疼痛感一浪接一浪地涌出,钻入每一个骨头,每一寸皮肤,让海登觉得自己马上将被撕裂为宇宙中最细小的微尘。 他的四肢很快疼得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砸倒在地,海登挣扎着翻了个身,透过渐渐模糊的视线,他看到地下室的穹顶上,美丽的天使们游弋在花园里,画面一片祥和,那是他永远去不了的地方。 “如果我是个普通的母亲,我会用一切去交换你的幸福。”女王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可在此之前,我是夏博的国王,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 —— 路易第三次经过一个丑陋的独眼骑士雕像时,终于确信自己迷路了。 他不是第一次来鹦鹉行宫了,居然还能在这里迷路,他决定绝对不会将这件丢脸的事告诉任何人。 突然,他发现了一条此前没有注意的低矮过道,想了想,他走了进去。 低矮走道的尽头有扇门,似乎是个地下室。地下室里隐约能听到有人正在吟唱一种古老的曲调,路易听着有些不舒服。 于是他决定进去让那个人别唱了。 门没锁,他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他的母亲,夏博女王埃莉诺站在房间里,听到门被打开,她直直看了过来。 “母亲?”路易走进了地下室,这儿不只埃莉诺一个人,她的守护骑士加洛恩也在这里,吟唱者是奥林公爵,他此刻跪在地上,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似的。 接着,他看到了女王面前躺在地上鲜血淋漓的身影。 路易惊讶地张大嘴,质问埃莉诺:“母亲,您在干什么?夏博严禁私刑,您不可能不懂吧?” 女王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出去。” “我不,”路易坚定地说,揉着额头走近了些,“奥林大人,别唱了。” 奥林朝棕熊递了个眼色,后者马上朝路易扑过来,向来身手不凡的他,却疏忽了地上的一个小石头,被绊倒在地,一处旧伤被重新触发,疼得他一时没能站起来。 路易心中疑惑更剩,他没管棕熊,走得更近了。直觉让他隐约意识到地上那个胸前插着长剑,全身上下已经皮开肉绽的人是谁。 他的怒火瞬间被燃起,猛地转头看向奥林公爵:“你这只邪恶的老乌鸦,给我闭嘴!” 奥林公爵睁大眼,看见金发的王子如同一头狮子般朝他扑过来,路易跳起,一脚将他踢开,年轻真好,这是奥林公爵感觉到自己胸前两根肋骨在这一脚之下断裂时冒出的唯一想法。他被踹出很远,疼痛地大口呼吸着,不得不中止了吟唱。 路易跪在海登身边,看着眼神逐渐涣散的弟弟,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看我这里,振作一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这把剑能拔走吗?” 海登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失神地看着穹顶的画像,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微弱。 路易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恒星的剑柄。 几乎与此同时,希塔波雷钢剑爆发出明亮的白光,照得整个地下室如同白昼。 受到光线的刺激,海登终于看向了他,他迷迷糊糊地问:“路易?” “是我,”路易点点头,“我要把剑拔出来了。” 海登没回答,而是微微转头看向了埃莉诺女王。 女王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然后闭上了眼睛。 这两人估计是给不了他答案的。 路易低头深吸一口气,右手用力把剑拔了出来。 他猜对了,伤害源离开后,海登的身体马上开始治愈自己,伤口处流出的血液立马变少了。 路易将憋在胸口那口气吐了出来,轻柔地问海登:“能扶我的手站起来吗?” 海登看着他,眼里原本逐渐暗淡的光又重新亮了起来。 “路易?”他又问。 “是我,你没出现幻觉,不用道谢,你的骑士永远竭诚为您服务,”路易苦笑了一下,“所以现在能站起来了吗?” 海登犹豫了一会,路易能感觉原本已经熄灭的求生欲重新在海登体内燃起,然后他轻轻一点头,借着路易的胳膊站起身。 路易一手扶着海登,一手握着恒星,先看向加洛恩,接着看向奥林公爵,骑士和宰相面对王者之剑的锋芒都不由得移开了眼睛。 然后他又看向面无表情的埃莉诺女王,想问点什么,但海登咳出来一口黑血,他便将肚子里的疑问吞了回去。 “我们走。” 路易扶着海登离开了地下室。 第69章 路易第一次见到海登如此脆弱的模样。 因为魔法天赋的加持, 在路易的印象中,海登理应刀枪不入,最高深的黑魔法也无法伤他半分。可现在, 海登沉甸甸地压在他一边肩膀上, 简直像是个死人,他身上全是滑腻粘稠的血, 路易几乎难以抓稳他的手臂。 好消息是,那些无端出现, 深可见骨的伤口开始慢慢愈合了。 路易见状松了口气。渐渐的, 比过道两侧的烛火还要明亮、几乎有些晃眼的恒星开始黯淡下去。 海登一路上没说话,好像进入了一种无意识的状态。路易开始庆幸自己关键时刻又认识路了。穿过一个种着柠檬树和簕杜鹃的小花园时,海登终于回过神了。 “去哪里?”他问。 “回你的房间。”路易回答。 海登扶着他的手收紧了,脚步也停了下来。 “不行, ”看着路易转过头疑惑地看着他,他垂下眼帘,晦暗不明地说, “不能让她看见我这个样子。” 路易皱了皱眉,下意识想反驳他,但很快还是妥协了:“好, 那去我房间。” 他调转了方向,扶着海登去到自己的卧室。快到门口时遇到了正在巡逻的艾薇爵士,她看到海登,惊讶地扬起了眉,路易对她道:“能帮我找药剂师拿一些补血剂吗?” 艾薇爵士没问发生了什么便答应下来,看到海登身上还没完全愈合的伤口,她又问:“需要火龙蛇草吗?” 路易看了眼海登,点点头:“我现在脑子有些迷糊, 你看情况多拿些药品吧,谢谢。” 艾薇爵士应声离开,路易扶着海登走进卧室,把他放在床上,鲜血沾染到洁白的床单上,像是副抽象的画,颇为触目惊心。路易让海登躺下来,问他:“需要点水吗?” 仿佛温暖的空气遇上冬日冰冷的玻璃,有水汽迅速在海登眼里凝结,化为晶莹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海登抬手,挡住了眼睛。 路易沉默地在床边坐下,对于今晚发生的事,他基本上还是一头雾水,就谈不上说什么能安慰到海登的话了。 “母亲恨我,诺拉也恨我,这个世界上我的存在不被任何人所祝福,”海登的语气中透着刻骨的疲倦,“刚刚本来所有痛苦都快终结了,你为什么要闯进来?” 路易开始有些后怕,这么多年以来,虽然路易从未在面上表露,但他其实知道海登私下里对自己做过些什么。如果海登身上不存在那道坚不可摧的保护魔法,第一个想终结掉他的生命的,未必会是其他人。 “她们不恨你,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路易斩钉截铁地说,“而且无论如何,我是祝福着你的。” 海登把手放下,寒冰一样剔透的灰色眼睛看向路易,然后他微微翘起唇角:“你之所以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的确实不多,但对我来说刚刚够用,毕竟在真理的大海面前,我们只是在沙滩上玩耍的孩子,偶尔因为一块美丽的贝壳而欢欣雀跃。”路易巧妙地引用了一位科学家的话,避开了海登话里真实的含义。 想了想,他又问:“我去给你倒水,要加点蜂蜜或者柠檬吗?” “随便。” 路易起身去给他倒水。 “杀了他!”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海登脑中响起。 路易此时背对着海登,毫无防备地给他倒水,完美的机会,他可以轻而易举隔开他的喉咙。 回过身时,路易看到海登已经坐了起来,原本破碎的眼眸重新凝固为万年不化的冰川。他刚刚随手放在床上的恒星正被海登拿在手里把弄。 “拿着剑,出去。”海登冷冷地说,拿着希塔波雷剑刃,把恒星的剑柄递向路易。 路易愣了一下。 “出去,”海登重复道,“让我一个人在这儿。” 路易不太明白海登为什么倒个水的功夫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他走近,将蜂蜜水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做这个动作时,他明显感觉海登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然后他满腹疑窦地接过恒星,走出了房间。 路易离开后,海登放松下来。 这不对,时间不对。 刚刚那个奇怪的声音第一次出现在他脑子里面时,理应在一年以后。 “没用的废物。”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带上了满满的嘲讽。 —— 夜风很大,吹开了窗户,还没来得及被诺拉收好的纸页哗啦啦飞了起来,散落了一地。 诺拉从书桌上爬起,揉了揉压得太久而发麻的手臂。 她最近记忆力真的很差,而且非常嗜睡。 这种症状自有一次参加女王举办的夜间茶会后开始出现,她怀疑自己喝多了什么饮料,可是那次茶会上发生过什么事情,她几乎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钟表的指向告诉她现在已是午夜,可海登还没回来。 他去哪里了? 诺拉走出房间,想找个守夜人问问是否知道海登的去向。外面正好有个人影在徘徊,却不是什么守夜人,而是路易王子。 看到诺拉打开门,路易走了过来。 他身上带着一股冷冷的怒气,诺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难道又被她忘记了吗? “你知道吗?”路易走近时对她说,“和绝大多数国家不一样,夏博支持青年男女自由结合,也不阻止失去了热情的夫妻们和平分开。” 诺拉有些不解,问:“你这是在暗示什么吗?” 路易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有着过人的情绪管理能力,看他现在凌乱的头发和充血的眼眶,诺拉推断他已经极力释放过好几轮内心的怒火了。 “我一直都知道海登爱你比你爱他多,这没什么,爱是自发的行为,没人能强求当自己付出爱时,对方就一定要给出同等的回报。而且我能看出来,你在他身边时,他真的很开心。” 路易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诺拉试探性地引导道:“但是?” “但是你没有权利伤害他。” “我伤害不了他,他身上有魔法。”诺拉指出这一点。 “三个星期前母亲和你单独谈话过,你们谈了什么?”路易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这件事一直令诺拉很不安,她知道路易不会相信,但也只能回答道:“我不记得了。” 果然,路易笑了。 “母亲今晚要杀海登,她几乎要成功了,你知道,创造者总能有办法毁灭自己的创造物——如果我不是在城堡里迷了路,闯进他们所在地下室的话。” “什么?”诺拉倒吸一口冷气。 “他已经不打算反抗了,因为他觉得母亲恨他,你也恨他。你是不是跟母亲说过些什么?” “我真的不记得了。” 路易审视地盯着她,问:“母亲有没有给你喝过一种液体,淡蓝色的,有海盐的味道。” 被路易一提醒,一些零星的画面开始从诺拉脑海中浮起,她微张着嘴抬起头,对上了路易归于平静的眼睛。 “启示之水,”路易冷静地说出来一个诺拉没听过的词,“你这段时间没有出现疯癫的症状,看来心智强大,远非常人能及。” 但诺拉此刻顾不上去问这到底是个什么水,她上前一步:“他在哪里?” 路易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些:“你是想确认他现在离死还有多远吗?” “不是的。”诺拉有些着急地啜泣起来,“我只是想见他,求求你,让我见他。” 路易看着诺拉的眼神仍然充满审慎,但开始放柔和了些,他叹了口气:“我还是拿女人的眼泪没有办法。” 他转身便走,诺拉跟在他身后。她的身体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中,脑子告诉她,夜隼出师未捷就快被整死了,是件大大的好事,但她的心还是忍不住地为他担忧难受。 路易在鹦鹉行宫的房间如同他在龙堡的一样,舒适柔和,温暖明媚。房间正中央的床上躺着那个她熟悉的人,此刻正在昏睡。整个屋子里充满了药草的香味,路易不如诺拉精通治愈魔法,闻上去他应该是把所有他知道的疗愈药水和药膏一股脑全给海登用上了。 将诺拉带到后,路易仍然警惕地看着诺拉。他并非不把诺拉视作朋友,只是在他心里,弟弟分量更加重要,诺拉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于是摊开手:“我身上连根羽毛笔都没有,不会伤害到他的。” 路易想了想,退出了房间。 诺拉走到床边,海登处于昏睡里,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伤痕,在自愈能力和魔法药膏的作用下已经凝固结痂,看上去像是将碎而未碎的东方白瓷,通体上下全是冰裂。 她脱下鞋子,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她的左手穿过他无知觉的右手指间,将两只手紧扣在一起。 他突然睁开眼睛,朝诺拉转过了头。 “你是谁?”海登问,语气中带着一种让诺拉陌生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戒备。 “你的妻子。”诺拉回答。 “这不是一个答案,你是谁?”他不依不饶。 她叹了口气:“诺拉。” “哪个诺拉?” “你认识不止一个诺拉吗?”她问。 “有一个诺拉,我的诺拉。”海登的眼神开始飘忽起来,转回了头看着天花板。 “我就是你的诺拉。” “你不是,”他坚持道,“你知道忒修斯之船吗?” 这是个哲学问题,忒修斯是古代传说中的英雄,他有一艘船,关于这艘船的问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船上的每块木板都被逐渐替换掉了,当最后一块木板被换掉后,这艘船还是原来的忒修斯之船吗? 海登抛出了问题,可还没等到诺拉回答,他又重新沉沉睡去了。 诺拉叹了口气,看着他,纵然伤痕累累,海登昏睡中的侧脸依然俊美无俦。 突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划过夜空,也照亮了诺拉心里某个蒙尘的角落,那又是一段陌生的记忆。 她躺在一块柔软的草地上,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馨香,蝉鸣和蛙声此起彼伏,晴朗的夜空光华流转,星垂四野。 他躺在她身边,看着闪耀的群星出神。 “你在想什么呢?”她问。 “以前有个家庭教师告诉我,每个生命的诞生,都经历了伟大的历程,宇宙中的星尘亿万年来经由极为复杂的演化,才能创生出一条生命。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积极意义,造物主为什么这么辛苦地把我创造出来呢?” 诺拉笑着回答:“难道你就不能只为自己而生吗?” 许久没听到回应,诺拉直起上半身,看着身旁的男孩,补充道:“而且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大概率是已经死了。所以没准你是为我而生的呢?” 满天星辰映照在男孩的灰色眼眸中,她本来是开个玩笑,他却并没有反驳,他轻轻拉过她的手,不禁引得诺拉一阵脸红,却听到他肯定道:“是啊,我想我或许的确是为你而生的。” 炸雷的声音在闪电划过后方姗姗来迟,惊得诺拉猛地坐起,下一道闪电划过,白光照亮了她惊惧的脸庞。 大雨开始落下。 诺拉低头,海登双眼紧闭,呼吸平静,在极深的沉睡中,对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诺拉伸出颤抖的手抚摸上他的脸,他的皮肤一如既往冷得像冰,诺拉第一次有种将他捂热的冲动。 于是她重新躺下,手臂绕过他的前胸将他抱住,用鼻尖蹭了蹭他的下颌线,然后将额头贴在他的侧脸上。 “我也爱你。”她迟来地回应了过去他的所有表白。 第70章 海登是被疼醒的。 因为天生不会受到伤害,他对于疼痛的忍受阈值其实一直算不上很高。现在他全身那些裂开的口子都在愈合,除了疼痛外还有些瘙痒。但最痛的部位竟不是来自于母亲穿心而过的那一剑,而来自他的脖子。 海登醒来时,发觉身边有个温暖的热量来源。抱着他的人手臂缠得很紧,像一只树懒抱着树干,那柔软美好的身体在有规律的一起一伏。 窗外夜雨倾盆, 雨滴敲打在房檐上,砖墙上, 不远处的海面上, 几种雨声交织在一起,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是睡觉的好天气。按诺拉最近嗜睡的程度,估计她能直接睡到中午。 他活动着关节,把自己从诺拉的怀抱中抽离出来。 脖子右侧在一跳一跳的,海登摸过去,摸到了皮肤上的突起,突起的边缘很光滑,摸上去是血肉铸成的浮雕。他用手指分辨着浮雕的形状,识别出来那是三条首尾相连的衔尾蛇。 海登放下手,呆坐了一会。四周很黑,暴雨夜的海面上没有一丝光亮,无边的孤寂突然将他淹没了。 他低头, 在极佳的夜视力下, 女孩宁静的睡容清晰可见。路易还是没听他的意见把她叫来了,不过他觉得自己不该因此怨恨路易。 诺拉呼吸平静,估计一时半会还醒不来,海登静静地看了她一会, 脱下婚戒放在自己刚刚睡过的枕头上,然后起身离开。 风吹过窗帘,房间里归于了平静。 —— 走出卧室时,海登的头重新开始疼了起来,比刚刚女王要杀他时还痛,就好像有人正在用锯子割他的脑干,他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抵御身体的不适感。 跌跌撞撞地穿过走廊时,他和一个人撞到了一起。 “王子殿下?”一个女孩的声音。 海登看过去,这是那个他们收留的女孩,艾米。 “你怎么在这里?回去睡觉。”他推开了她。 “刚刚打了好大的雷,我睡不着,你呢,你也睡不着吗?” “不是。”海登觉得她有点烦,不太想和她说话。 艾米温和地笑了笑,显然没有相信他的话:“我们那里有首歌谣,用于抚慰黑暗里躁动的灵魂。” 说完,她自顾自地吟唱起一首歌,才唱了几个音节,海登的头疼突然更加猛烈了,他眼前一片模糊,慌不择路地冲入雨中,在花园的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抚着额头大口喘着气,艾米坐在了他身边。 “海登,你不舒服吗?”艾米关切地问,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接着纤细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似乎是想要安抚他。 一股无名之火猛地升腾而起,海登一把掐住艾米的脖子,提着她站起来,咬着牙问:“谁允许你叫我名字的?” 白光闪了几下,看样子雷神去而复返,艾米睁得大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惧,冷汗从她脖子上渗出来,被他的手掌所感知,激起了他又一轮隐藏的嗜血欲望。 海登放下她,仓皇逃走,这次艾米没有再跟上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看着海登踉踉跄跄离开的背影,嘴角绽开了一抹笑容。艾米起身,顾不上全身湿透,一路小跑,最终敲开了城堡里的一扇门。 开门的人是奥林公爵,他拄着拐杖,肋骨断裂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可看到来人是艾米,他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艾米迫不及待地举起手,雷电闪过,奥林公爵看到了她白皙的指间几缕黑色的丝线,还有她脖子上的掌印。 “我拿到了他的头发了!可以使用那个百试百灵的魔法了吗?”艾米欣喜若狂,用一种狂热的口吻道,“求您帮帮忙,让他爱上我吧!” 奥林公爵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接着他拢了拢长袍,对艾米一摆手:“请跟我来。” 公爵带着艾米,一直来到一个六边形的地下室。 地下室中间似乎放了个圆形的镜子,走进一看,却是一大摊血,鼻子还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艾米突然有些害怕了。 四周亮起火把,艾米这才看到还有三个穿着斗篷,头戴兜帽的人站在阴影里。 奥林公爵朝艾米伸出手:“头发给我。” 艾米有点想逃,但她直到自己这时已经逃不掉了,只能听话地把从海登头上薅下来的头发递了过去。 旁边一个人走上前,打开一个罐子,掏出几块模样奇怪的骨头扔了进去,接着奥林公爵丢下了头发,登时,袅袅白烟从那摊血上升腾而起,轻盈飘渺,慢慢浮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女人的样子。 艾米后退了一步,这次她是真的打算跑开了,但剩下两个人一左一右抓住了她。那股白烟朝她飘来,钻入她的鼻孔,她仅仅挣扎了几下就不省人事。两个人把她扔到那摊血泊中,女孩的身躯迅速变形、融化,和那摊血泊融合到了一起。 几个人全部跪下,其中一人掀开了兜帽,这是个面色沉静的年轻男人,他头颅光洁,形状完美,额头上有着血红的凤凰图案,是圣峰雪山上双神神庙的艾什大祭司。 “夜之帷幕,星之明光,微芒初现,俟彼辉煌。以龙之骸骨重塑汝骨,以少女之身躯养育汝之身躯,以过去播下的种子复苏汝之魔力,醒来吧,我的主人!” 他不停吟唱着,白烟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血肉凭空而生,一个面容极为美艳的女人渐渐现出了身形。 几名信徒都低着头不敢看她,女人俯身,捡起艾米的衣裙穿上。几条蛇从血泊里凭空浮现,沿着她白皙修长的腿一路向上爬。一条缠在了她左手手腕上,仿佛一个镯子,第二条趴在她的颈间,像是一条项链,最后一条则钻入了她浓密的黑色长卷发,消失不见。 “起来吧,我的伙伴们,记住,从此以后你们无须下跪。你们干得很不错,我还以为路易·德莱文特的血肉没那么容易拿到呢。” 奥林公爵汗流浃背:“大人,唤醒您的并不是路易·德莱文特的血。” “哦?”女人眯起了美丽的红色眼眸,“那么,是埃莉诺的?” “也不是。” 女人沉默了一下,看着脚下所剩无几的小小一滩血:“所以,这是海登的。” “是的,大人。” 秀美的眉峰微微蹙起,很快重新舒展开:“这就有点麻烦了,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难道我没有在梦里启示过你们,最好用路易王子的血吗?” “我们尝试过了,真的!可是行不通,路易王子运气太好了,有一次我们想强行取他的血,结果甚至引发了一场地震!” “唔,好吧,没关系,”她灿然一笑:“忘了这点小小的不愉快,先生们,让我们一起去拯救世界吧!” —— 苹果树下有笑声传来,那是一个金发小男孩,正骑在一匹小马上,哈哈大笑。 海登站在屋檐下看着他们,那匹欢快跳跃的小花马是女王变的,她常常这样,变成各种动物陪着路易玩耍。 路易是女王的大儿子,闪闪发光的王国继承人,女王宠他爱他,这很正常。 他是诅咒降生的王子,是王国的不祥之兆,女王对他视而不见,这也很正常。 看了一会欢乐嬉戏的母亲和哥哥,正要离开时,小花马朝海登跑来,停在他前面。 海登睁大了眼睛。 小花马低下头,似乎是邀请他上去。 坐在母亲的背上和她一起玩耍,这在之前是海登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花马鼻子里喷了口气,似乎在嫌弃他磨磨唧唧。 海登于是迈着小短腿爬上了马背。 小花马刨了刨土,扬起四蹄跑了出去。 海登抱着她的脖子,开怀地笑了起来。 马儿越跑越快,后来竟然变成一只大白鹅飞了起来。 龙堡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玩具,偌大的格林戴尔成了精致的模型,一团团白云堆积在他周围,穿过时有细密的水雾扑在脸上。很快,格林戴尔便被甩在了身后,身下是宝石般的湖泊、青苔一样的森林和微微拱起的群山。 一群大雁经过,好奇地跟着他们飞了一会,然后继续飞往南方。 母子一起飞了很久,整个天空都布满了小男孩欢快的笑声,慢慢的,他有点犯困,于是埃莉诺降落在了一个美丽的湖边。 她变回人形,坐在一颗山毛榉下,小男孩则躺在她的腿上。 “母亲,我今天好开心啊!”海登打了个哈欠,眨巴着沉重的眼皮说。 “亲爱的,我也很高兴。” “您终于看到我了,这么久以来,我是多么想和您一起玩耍啊。”他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只是我缺乏勇敢,不敢直视自己的内心。”埃莉诺温柔地说,轻轻抚摸着海登的额头。 “才不是呢,母亲是全世界最厉害最勇敢的人。” 埃莉诺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眉心:“不,我的小男子汉,你才是全世界最厉害最勇敢的人。” 海登笑了,埃莉诺继续轻轻梳理着他的头发,在陷入棉花般柔软的睡眠前,她似乎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要记得,我爱你,我永远爱你。” —— 重新醒来时,头疼已经消散了。 这是个不怎么明亮的房间,没有什么家具,床品粗粝,床单是亚麻色的,带着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从陈设上来看,这里是红石旅馆。 海登坐起来,他手上绑着的那一缕诺拉的头发已经完全变黑,但流动的黑色符文却并未出现,今天是周日吗? 他不知道自己这次又睡了多久,也不知道是谁把他带到了这里,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倒进了一条就近捷径的门里。无论是谁把他带来的红石旅馆,那人给他换了一身用料极佳、十分舒适的干燥衣物,还为他烘干了头发。经历这次昏睡后,他皮肤上的所有伤疤已经全部褪去,光洁如初,完全看不出来那个雨夜血肉模糊的样子了。 窗户是洞开的,一轮夕阳斜斜挂在天际,比它平时的高度低了不少,几乎接近地平线。 黄昏小镇即将迎来二十八年来的第一次日落。 70-80 第71章 海登来到一楼, 昏暗的小酒馆里人声鼎沸,浑浊的空气中,啤酒、烟草、钢铁和汗水的味道混合在一起, 让他的胃反常地翻腾起来。 他想把自己的耳朵封闭起来, 可是赏金猎人们的议论声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大脑,逃无可逃。 “是真的, 听说谁也没发现,女王就那样静悄悄地在睡梦中去世了。” “真可惜,当初女王广场宣政时我远远见过一回,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竟然这么早就……” “她最近不是收留了一个佩瓦来的小男孩吗?要我说, 这其实是佩瓦人的阴谋,想要暗中控制夏博。” “别说傻话, 菲利普, 佩瓦现在连凯恩都摆不平,哪里有控制夏博的能力?而且你没发现路易王子其实是个比埃莉诺女王更不好对付的人吗?佩瓦肯定巴不得女王长命百岁。” “听说路易王子很爱他的母亲, 可怜的孩子,他一定伤心坏了。” 路易现在伤心坏了吗?应该是,毕竟女王那么爱他,几乎视他为独生的儿子。路易会怨恨他这个时候没有在身边陪他吗? 海登失神地来到柜台前,女招待凯蒂问了他一句:“要什么?”就继续去听夏博王室最近的惊天巨闻了。 海登发现这个时候转动大脑是件很难的事情,一个身材健美的女孩坐在了他旁边,他呆滞地转过了头。 “你醒了?”女孩是枯叶蝶, “运气不错,我们打算今晚就走。你前几天一从捷径里出来就晕了,我发现了你,然后让维珀帮忙把你带过来了。” 她一扬下巴, 指向身边的褐发少年,少年的眼睛亮晶晶地,朝海登伸出手:“你好,星尘,久仰大名。” 海登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时没有理他。 维珀的手尴尬地停留在半空,枯叶蝶按下他的手,让他出去买点火柴。 “可我还有盒火柴。”维珀疑惑地说。 “不够的,我们要去的地方伸手不见天日。”枯叶蝶说得煞有介事,“去多买几盒。” 维珀挠了挠头,最终还是离开了酒馆。 枯叶蝶四下看着激烈讨论的人群,问道:“你已经知道了吧?” 海登低下头,将脸埋在手里,点了点。 “这件事太突然了,听说王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路易王子已经赶回格林戴尔处理——”她停顿下来,叹了口气,“葬礼和加冕的事情,那群夏博贵族从捷径路过黄昏小镇那天搞得整个镇子鸡犬不宁的。说起来,你不应该去参加女王的葬礼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扮演什么失落的游侠王子吗?” “不是,她已经和我告别过了。”海登的声音很低沉。 难懂的魔法家族,枯叶蝶摇摇头,突然她眉头一皱,发现了他的异常之处。 “你脖子上多出来了一个东西,”她凑近了一点,仔细观察,“像是三条衔尾蛇?” 枯叶蝶说着倒吸一口冷气:“传言是真的,你身上真的有诅咒!” 海登有点烦躁:“我也从来没说过我没有吧?” 枯叶蝶立马树立起防御,一条腿从高脚凳移到地面上,仿佛做好了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她警惕地问:“女王的死……是不是和你有关?” “当然没有。”海登苦笑了一下,他看上去就那么像是会弑亲的人吗? 他用意识探查过,没有觉察到异常,埃莉诺似乎真的只是正常在梦中去世。可海登心里一直有种感觉,她的死是因为受到了他的牵连。 所以在路易和诺拉被他伤害前,他还是离他们远一点好。 枯叶蝶或许相信了,又或许没有。但总而言之,同为赏金猎人,他们或许有点交情,但绝对谈不上是什么生死之交,她下定了决心不去探寻他背后的任何秘密,避免惹祸上身。枯叶蝶完全站了起来,看样子准备离开。 “你昏睡了两天,因为你是星尘,所以凯蒂同意了你赊账,你离开的时候记得跟她把钱结了。还有,你之前的衣服和鞋子都湿透了,而且被什么刮得破破烂烂的,所以我给你买了新的,这个你不用还,就当是回报你上次救了我。”她轻松地露齿一笑,在啤酒杯旁边放下一枚银币,朝凯蒂示意了一下,又转回头对海登说,“我还有任务,先走了。” “等等。”海登叫住了她。 “还有什么事?”枯叶蝶不情不愿地转过身。 海登极专注地盯着她看了一会,让她有些发毛。 “你下个任务是什么?”海登问。 “你问这个干什么?”枯叶蝶更加警觉了,这是个赏金很高,积分系数更高的任务,他难不成又想抢她的? “无意诅咒你,但你会在这次任务中死去。”海登的话让她的脖子上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我看到森林里的古堡,喷泉,中间半人马的雕像,你的尸体就挂在雕像的长矛上。” 他漂亮得让人惊叹的眼睛猫一样微微眯起,仿佛在观察什么她看不到的东西:“这个任务在月蚀深林,是吗?” 枯叶蝶压制住内心的讶异:“你变成占卜师了吗?“她低声嘟囔,“好吧,是的,你说我会死,为什么?” “你要面对的那个敌人实力远超你的想象。”他想起透过枯叶蝶临死前的眼睛看到的身影,眼帘半垂。 枯叶蝶咬了咬唇:“一定会死吗?” “不一定。”他的表情让枯叶蝶十分怀疑他在酝酿什么阴谋,“有破解的办法。” “什么?” “任务交给我,或者让我和你一起去。” 他当然会这么说啦,枯叶蝶心里这么想着,几乎想朝他翻个白眼。 “或许你不在乎会不会死在这次任务里,可是如果你死了,任务还是完不成呢?”海登一句话拿捏住了她的软肋。 枯叶蝶没有表现出心中的急躁,她扫了海登脖子上那块突兀的黑色衔尾蛇凸起,问:“那个东西会有什么影响吗?” 海登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它:“暂时不会。” “你要多少分成?” “那个男孩子也去吗?维珀?” 枯叶蝶简短地一点头。 “那么不多也不少,三分之一。” 这倒是公平,枯叶蝶朝他伸出手:“成交。” —— 阳光明媚,湛蓝的海水澄澈得像果冻,鹦鹉行宫里却笼罩着肃穆的气氛。 人们身着黑衣,走来走去,窃窃私语。 几天前那个雷电交加的雨夜中无端发生了许多变故。 首先是埃莉诺女王的侍女第二天清晨如同往常一般叫她起床,却发现女王已经陷入永恒的沉眠。 接着诺拉被熙熙攘攘的嘈杂声唤醒,发现海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他的那只婚戒被留在枕头上,似乎是不想让她通过任何可能的渠道找到他。 还有一件其他人都不怎么关注的事情:艾米在同一天晚上不见了,留下一副没有画完的海边风景画。 路易第二天中午便动身返回格林戴尔,女王的遗体经过简单的处理,紧随其后。变故十分突然,就连塞维森家族也没能事前预测到,反常得有些诡异了。每个家族魔力最高深的巫师们仔细检查过女王的卧室、饮食、衣服,以及行宫里每个阴暗的角落——一无所获,除了女王突然停止呼吸,其余一切正常。 贵族们陆陆续续开始离开行宫,诺拉怀着海登可能在某天回来的心态磨磨蹭蹭地收拾了几天东西,经常没事闲逛。在她掌握的信息中,目前流传最多的有两种猜想:其一是海登在密谋篡位,暗杀了埃莉诺女王,打算找时机把路易也谋杀了;另一种是女王的离世是个可怕的意外,而刚好海登爱上了美丽又有才华的艾米小姐,于是和她一起私奔了。 几乎所有人不是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就对另一种说法深信不疑,以至于看着诺拉的眼神都带上了一抹同情。 在第一种说法中,她是不幸被抛弃的政治弃子,路易可能拿她作为要挟海登的筹码;而在第二种说法中,她是被背叛的妻子,是不被爱着的王妃。 诺拉有些受不了人们好奇或是同情的眼神,打算还是尽快挑个时间带霍莉离开。 在离开的那天,诺拉经过一处回廊,看到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站在一棵紫藤花架下,眺望着远处的海面发呆。 骑士身形高大,像一只直立的棕熊,那是女王的守护骑士,加洛恩。 失去了自己的守护对象,他看起来有些落寞,一动不动地看着大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诺拉走过去,骑士转过了身。 “王妃殿下。”他微微鞠躬,诺拉看到他眼眶发红,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看样子几天来都没睡好。 “爵士。”诺拉点头还礼,“请节哀。” “您有海登王子的下落吗?” 诺拉摇摇头:“不清楚,他走了,没留下任何讯息。” 加洛恩硕大的身子居然开始微微发抖:“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女王。” “请别这么说,没人能预料到这种事情。” “不是这样的。”加洛恩从齿缝里溢出一声悲鸣,“女王跟我都被利用了,埃莉诺有她的使命,可我怎么什么都意识不到呢?” 诺拉皱眉:“什么意思。” “北方的邪教一直有人在传,德莱文特的血是召唤黑暗女神的必要祭品,而那天我居然就眼睁睁地看着海登王子流了那么多血,事后还把那个地方交给了奥林公爵去清理。” 加洛恩这么一说,诺拉想起此前路易两次遇袭,都是因为有黑暗女神的狂热信徒想要他的血献给女神。 “这只是传言,不是吗?是黑暗女神的信徒编造出来的。”诺拉说着,自己却开始不确信了。 “如果那不是传言呢?”加洛恩反问。 诺拉无言。 “女王不是自然死去的,别问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个晚上他们一定是成功召唤了黑暗女神!”加洛恩带着愤怒低吼道。 “他们是谁?”诺拉问。 “奥林公爵,那天晚上女王下令诛杀海登,他也在场。最近他还带了几个可疑的随从回到鹦鹉行宫,女王信任他,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下贱、卑劣、愚昧的叛徒!”加洛恩用尽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词汇辱骂着宰相,然后他摇着头笑了,“他肯定马上要来对付我了,他知道我能猜透他的诡计。” “你打算怎么做,爵士?” “我没能遵守我的誓言,好好保护我的女王,受到什么惩罚都是应得的。”加洛恩垂下头,丧气地说。 “不,爵士,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现在路易王子便处于危险中,仅仅杀死女王绝非宰相的最终目的。” 加洛恩抬起头:“有艾薇爵士守着他,而且王子天赋异禀,没那么容易被害的。” “你确定吗?” 加洛恩沉默了,他不敢下此断言。 “去格林戴尔吧,路易王子是女王最爱的人,夏博未来的有为之君,保护好他,不要让女王失望。” 加洛恩点点头,正准备走,突然想到什么,看着诺拉欲言又止。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抱歉。” “为了什么?” “我伤害过海登王子,那是女王的命令。” 诺拉转过身,看向蓝色的大海:“我会即刻动身寻找我的夫君,等他回来了,你可以自己跟他道歉。” 第72章 一直到膝盖与脚凳相触的那块骨头开始渗出隐隐的痛意,路易都没有起身。 这只是个流程,不用太过认真,前一天晚上, 艾薇爵士这样对他说。 在加冕仪式前,未来的国王只穿着白色衬衫和同色的裤子,作为双神的子民和侍奉者,跪在一张脚凳上,忏悔过去的罪行,祈求国家的平安。时间过去了多久?一分钟?一刻钟,还是半小时?实际上路易没有哪怕一秒在忏悔或是祈祷。 膝盖下的脚凳有三百年历史,他是跪在上面最年轻的一任国王吗?路易盘算了一下, 大约是的,母亲埃莉诺加冕时二十五岁, “残酷的”马库斯加冕时二十三岁, 谁能想到他二十一岁就要承担起这样的重任呢? 路易成长到现在,一直没有受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挫折。母亲身体还算强健,他本应再当个几十年的王储,再来接过治理国家的重任。 无垢之所中十分安静,从圣峰雪山的神庙远道而来的艾什大祭司和露娜大祭司安静地在一旁等候, 只等他做完祈祷便上前为他涂抹圣油。 今天是个起风的日子,他能听到外面的白杨沙沙作响,鸟鸣声掺杂其中,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亮了他面前小小一块空地。他想起小时候埃莉诺在许多个阳光晴好的日子陪他玩耍,她会变形成各种小动物逗他开心。母亲从来不逗海登玩,所以一般这个时候,海登只会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那时母亲不理他,路易也常常不理他。 在很小的时候,路易视母亲的宠爱为一种宝贵的特权,他有,弟弟没有,这样的认知让他很愉悦。除此之外有许多东西是弟弟没有的,正常的身体、周围人的喜爱以及未来的王位,这种认知让他充满了卑劣的优越感。 后来他长大了些,慢慢意识到小时候的自己是多么自私且混蛋,开始拼命想要补偿海登。但海登似乎已经不怎么在乎亲情了,对于路易的各种示好,他会客气的接受,两个人也能玩在一起。后来海登自己用黑衣和面罩把自己隔离起来,可路易总觉得他能从那双唯一没被遮盖的灰色眼眸中看到那个羡慕地看着母亲和哥哥打成一片,自己却被晾在一边的小男孩。 所以现在埃莉诺离去了,海登也在同一天不知所踪,就连女王葬礼那天也没有回来。只有他一个人了,没有任何人陪在他身边,这是海登对他的报复吗? 路易抬头,目光先落到光明之神上面,而后是黑暗女神。神真的存在吗?百年来提出此疑问的人越来越多,毕竟已经许久未有真正的神迹降世,骗子却四处横行,打着黑暗女神的幌子行骗之人尤其多。不过洛克特兰大陆的绝大多数人们还是坚持相信双神会赐予他们幸福与平安。 他心里觉得好笑,如果无神论者们才是对的,神其实不存在,他现在是在向着谁忏悔和祈祷呢?两座石像吗? 突然,黑暗女神似乎朝着他眨了眨眼。 路易了然。 在这茫茫尘世中,他上下求索,想探寻生命的意义和答案,可实际上,能给出答案的只有他自己,他敬拜祈求的对象,实际上也是他自己。 他平静地收回眼神,朝着立在一边的艾什大祭司和露娜大祭司点了点头。 两位祭司走上前,把圣油涂抹在他的前额、手腕和胸口。一股夹杂着橙花、星光草、玫瑰、曼德温果和橄榄的味道迎面扑来,将路易从遥远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圣油涂抹完毕,路易站起身,血流猛地涌上已经被压得太久而开始发麻的膝盖。他转身,穿过无垢之所,来到外面的长廊,等候已久的仆人为他依次穿上羊皮长靴、绣有橡树和百合纹样的绸缎长袍,最后是一袭华美的深蓝色披风,上面镶满了贵重的宝石和珍珠,用蓝钻胸针别在颈间。 接下来是各种徽章,有骑士团的勋章,也有家族勋章,最后是绶带。 大门被打开,夏末的暖阳照亮了路易的脸庞,他微微眯眼,看见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金色的王室马车等在外面,将载他去布林福德圣堂完成加冕仪式。 他走下台阶,登上马车。王室马车沿着盘旋的道路驶出龙堡,格林戴尔的街道上,民众们夹道相迎,大多数人只是听说过这位年轻国王的名字,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他的模样。 路易带着模式化的笑容,保持优雅的姿态对热情的人们挥手,马车到达布林福德圣堂时,他的两条胳膊都酸得快抬不起来了。 走下马车,夏博的各大领主已经等候在内。路易在他们的注视下,沿着长长的红毯走向台上的王座,神庙的两位大祭司紧随其后来到圣堂。 在王座上坐下后,艾什大祭司上前,将路易一世带过的那顶镶着血钻、蓝宝石、月光石和海纹石的白金王冠戴在了他的头顶。接着路易以夏博国王的身份正式站起身,让露娜大祭司给他系上代表前进和勇气的王者之剑“恒星”。 佩剑完毕后,露娜大祭司退至一旁。台阶下,贵族们单膝跪下,整齐的宣誓:“以双神和万物的名义,我宣誓永远真诚,绝不背叛。” 贵族们在胸口画下六芒星,许下正式的誓言,蓝色的光芒接二连三亮起,君主和臣民间形成了新的契约。 路易走下台阶,在骑士们的剑拱门下离开布林福德圣堂,接下来是夏博历代新任国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广场宣政。 在这个仪式上,国王会在国民面前宣誓,告知自己的政治理想。 得益于埃莉诺女王治理有方,虽然各地还是偶尔发生暴乱、罢工,但总体上算得上国泰民安。因此路易刚从阳台上露面,民众们热情的声浪便几乎将他充倒。 “安静!”奥林公爵响亮的声音透过一个魔法海螺响彻整个广场。 喧嚣声慢慢平息下来。 宰相将狮鹫螺对准了路易。 夏博的国民们期待地仰头看他,在经过几个繁琐的仪式后,路易发觉自己嗓子十分干涩。 “夏博的全体国民,你们好。” 他没想到,自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开场白,又引发了民众们又一轮热切的欢呼。这一刻,路易觉得自己可以为了这个国家做任何事情。 奥林公爵不得不又一次叫广场里的人安静下来。 “我,路易·德莱文特,向海洋、山川、星辰和我的心起誓,我将忠诚于国家,守卫每一寸王国土地,保护每一位合法公民,从此刻开始,直至生命尽头。” 说完,他在胸口画了个六芒星,蓝色光芒升起,国王的誓言正式起效。 然后是他作为国王的就职演讲,这个演讲在此后的每一年都可能被翻出来用于提醒他不忘初心。 带有魔法的狮鹫螺不仅能扩大声音,还能记录声音。 路易重新清了一下嗓子:“就在不久前,我们送走了一位伟大的领袖,她维护了王国二十八年的和平与繁荣,在她的统治下,王国的经济、文化和医疗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当然,这一勋章不仅仅属于埃莉诺女王,也属于在场和不在场的所有夏博人民,夏博是洛克特兰大陆最强大的国家,而你们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人,荣誉属于你们!” “现在,我们拥有三十五所大学,全国主要城市都开设了医疗所和基础学校,对于意外怀孕的女人们,我们有官方的育婴所和孤儿院。或许这些公共措施做得还不够好,但我们正在努力地改进中,争取让每个人都享受到国家发展的福利。” “许多人都会说,像你们这样的贵族、政治家,只会说好听的话,却从不做实实在在的事。去年,格林戴尔周边每个农夫的收入是约四十金币,为了维持生活,要花掉的钱在大约每年三十到三十五金币之间,如果生病,那么可能一年下来攒不到钱。而每天的工作时间达到了十二个小时,占据了一天中的一半。” 人群中开始骚动,格林戴尔底层其他职业的收入和工作时间都与农夫相近,路易的话引发了他们的共鸣。 “这种不公平的现象在今年年初几乎导致了一场大型罢工,或许你们觉得,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让政府听见你们的声音,其实不是的,我们一直有在努力。大家应该能感受到,今年拿到手里的钱普遍变多了,那是因为我们在税收和经济政策上面做出了调整。经历过年初的那次小型流感,我们的免费医疗也在加强,我们做的或许不够好,但是一直在进步。” “刚刚你们都听到了我的誓言,夏博的公民们,你们或许是贵族,或许是商人,或许是苦苦挣扎在生存边缘的贫民,你们没有谁会被忽视,会被遗忘。我将一视同仁地对你们负责,为你们服务。” “夏博的公民们,你们即将拥有的,会是更多更好的工作岗位,更安全的环境,更好的公共服务,一个公平美好的国家。我知道,国家是个运作原理及其复杂的机器,所以我不仅仅打算只做一个掌舵的人,而是将更好地了解每个部位的运作原理和彼此之间的联系——正如我过去一直在做的那样。” 这句话又引起了一阵欢呼,因为路易过去便不是一个养在深宫不食人间烟火的王子。他四处游历的经历十分出名,在场的人里有不少已经见过他、和他打过交道的,对他的演说更为信服。 “在场的还有许多从凯恩、佩瓦、亚拉铎、自由荒原和更远的地方远道而来的朋友,想知道夏博在未来会更独立,还是更友好。夏博是个有着血与火的历史的王国,我们有过强盛,有过低谷,过去的历史铸就了今日的夏博。对于友好的外邦,我们会视你为盟友,必要时提供帮助;而对于虎视眈眈、不怀好意的人,我们也不介意亮出自己的武器。” “最后,回到我最开始所说的,夏博属于你们,无论你是琥珀港上的船工、圣峰雪山下的朝圣者、德雷克斯通的凿冰人还是的的可可湖畔的牧羊人,无论肤色、老幼,夏博过去、现在、未来的光辉将由你们造就。因此,我诚恳地邀请你们和我一起,加入到为国家而奋斗的征程中去,穿越荆棘与烈火,直至繁星的彼岸。只要我们一起同心协力,宇宙会庇佑夏博,双神也将庇佑夏博。” “Aye!天佑夏博,天佑国王!”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声,接着此起彼伏的声浪几乎点燃整个广场,路易抽出恒星,希塔波雷钢剑的剑刃瞬时亮起,光芒几乎能盖过太阳。他的剑指向哪个方向,那个方向便传来更大的呼喊声。 “天佑夏博!天佑夏博!”路易每个方向都转了一遍,和他的人民们一起欢呼。 直到奥林公爵提醒他,他才放下佩剑,对民众说:“仪式的最后,是老传统,为了感谢大家来参与我的加冕仪式,今夜格林戴尔凡是悬挂海洋虎鲸旗的餐厅和酒馆全场免费,希望大家度过愉快的一天。” 此言一出,人们的兴致再一次被点燃,路易转身离开阳台,在他身后,欢呼声还在持续。坐在马车上时,他仍旧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对人们挥手致意,直到驶入龙堡,大门砰然落下,四下重回寂静时,他脸上的表情才重新归于空白。 然后他把脸埋在手心里,重重叹出一口气。 第73章 霍莉把接收瓶装在冷凝管的一侧,点燃酒精灯,然后等着水蒸气慢慢上升,形成纯净的水。 在度过了在鹦鹉庄园的一个充满海盐味和水果甜香味的夏天后,新的一个学年开始了,她重新恢复到了过去独来独往的状态里。 最近发生了许多变化,最开始是海登失踪了,然后诺拉出去找他,接着路易加冕为王,此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三个人。霍莉有时候觉得,自己和那些位高权重的王子公主们的邂逅仿佛只是一场梦,一场命运的赠礼,现在才是人生的常态:数字、字母、公式,剩下的就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光。 她的前男友狄伦勾搭上了一个物理教授的女儿阿莉莎,两个人打得火热。有意无意的,狄伦时常搂着阿莉莎在霍莉面前晃悠,好像在向她炫耀:看吧,你的王子不要你了,我却能把这么可爱的姑娘拥入怀中。 黑暗女神作证,对此她的内心真的毫无波动, 甚至有点想笑。 这天天气很好, 大家都在享受夏末的暖阳, 实验室里只有霍莉一个人。 等待蒸馏水收集的过程很无聊, 于是她打开书包, 拿出上个学年的笔记本,打算在正式开始课程前好好复习一下过去学过的知识。 看了一会,有人在实验室外敲响了门。 霍莉应道:“可以进。” 门被推开,霍莉抬头,一个她未曾想到的人走了进来。路易,看起来有些深沉,不过依然年轻漂亮得像只金翅雀,穿着深灰色的双排扣外套,头上带着一顶黑色礼帽,走进了实验室。 霍莉一下子站了起来,她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 “路易,好久不见,我的意思是——我该叫你陛下吗?噢!我是不是得行个屈膝礼什么的?” 路易的脸色本来有些沉郁,看到她这样一下子被逗乐了,他走向她所在的长桌,说:“答案都是不用。话说回来,你终于开始意识到这个问题了,理论上你第一次见到我就应该行屈膝礼了,不过那时候你选择了把我赶出你的屋子。” 霍莉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她拉开一张椅子让他坐下,路易看了眼桌上的一堆玻璃器材,问:“你在提纯什么东西吗?” “是的,我需要一些纯水,在鹦鹉行宫时我认识了一位帕西法小姐,他的父亲是这儿的教授,我帮她提炼纯水,好让她去培育一种菌子,据说能很好地消炎。你来这儿干什么呢?” “忙了一周,想出来散散心,海登和诺拉都不在,我思考了一下,最想见的人是你。” 路易静静看着她,他的眼神让她不敢直视,于是霍莉移开视线,看向接收瓶:“我才开始蒸馏没多久呢,你要不要先出转转?” “不用了,”路易看了眼长桌上摊开的笔记本,“你在复习功课吗?没事,继续,不用管我。” “好吧。”霍莉坐回椅子上,重新把注意力拉回笔记上。空荡的教学楼里很安静,浮尘漂浮在空气中,轻灵地打着转。她能感受到路易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让她完全没办法把注意力放到笔记上。 “用链式求导法则求复合函数的导数,这个对你来说有这么难吗?”路易冷不丁地开口,霍莉猛地转过头。 “额……”她傻乎乎地说。 “你盯着这页看了有一刻钟了。”路易指出,霍莉低下头翻了一页,路易继续道,“而且你的蒸馏烧瓶快烧干了,你没发现吗?” 霍莉一看,果真如此,她马上把酒精灯盖灭。拿起接收瓶,密封好,把它放到柜子里的一个架子上。 “还学吗?”路易问,他看了看天色,“或者陪我出去走走,最近天气不错,适合散步,然后再晚点的时候我想邀请你共进晚餐,可以吗?” “当然。”霍莉冲着他一笑,把笔记本收到书包里。 正要背上时,路易接过了它,掂量了一下,点点头:“还好,不太重。”然后他对霍莉扯出来一个微笑,“为女朋友服务是我的荣幸,我们走吧。” 他戴上帽子,走在前面为霍莉开门。这时,正好有个高年级的女生抱着一摞羊皮纸进来,路易便一手提着霍莉的书包,一手把这门等那个女生进来。 “谢谢。”女孩随意地声谢,走进门后才意识到帮她开门的是谁,猛地转回头,深吸一口气,道:“你!你是!” 路易把书包甩到肩膀上,空出来一只手抬了抬帽子:“我也很高兴见到你,女士。” 霍莉朝他笑了笑,他带上了门。 路易来的时候坐着马车,他们朝着郊外驶去,此时小麦还差最后的几个星期便待成熟,呈现出黄绿相间的颜色。乡间小道上没什么人,他们便下了马车步行。 微风吹拂在他们的脸上,路易走在霍莉身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远处的群山、天边的流云和一望无际的田野出神。霍莉也没有打扰他,他们一言不发地并肩而行,竟然谁也没有感到尴尬。 “看。”越过一座小小的丘陵后,路易指向远处一座尖塔,“我们都走到仙湖庄园了,你觉得他们回来了吗?” 霍莉摇摇头:“我不这么想,不过都到这里了,可以过去问问。” 于是他们继续向前,沿着风光如画的乡间小道一直走到仙湖庄园门口,守门人一下子就认出了路易,点头致意:“国王陛下。” 路易朝他摆了摆手,问:“海登回来了吗?” “没有,夫人也不在。” 路易朝里看了一眼,有些失落,守门人问:“要进来吗,陛下?大人说过您无论什么时候来到这里都是受欢迎的。” 和霍莉对视一眼后,路易点了点头,守门人打开门,他们沿着门口的长方形喷泉走向城堡,尾随在后的车夫则去馬廄停车。管家在城堡门口相迎,然后告诉他们,除了诺拉和海登的卧室外,他们可以随便去任何地方逛。 他们先去花房逛了一圈,除了冰棘白桦木外,霍莉几乎不认识任何一种魔法植物,她隐约记得地上那些闪闪发光的植物似乎叫做星星草,不过她不太确定。 路易给霍莉摘了一捧那种闪闪发光的草,告诉她那叫星光草,晚上放在床头能发亮。她捧着花跟着路易继续游历二楼,那里挂满了人物画像,许多白发紫眸,具有非常明确的家族特点。 “等等,路易。”霍莉在一幅画前驻足,“她是谁?” 油画里是个十分飒爽的女人,三角帽下一头白色短发,穿得像是船上的海员,面容俏丽,带着一种仿佛要去征服世界的自信笑容。 路易掉回头看了一眼画像:“她啊,卡罗琳·塞维森,我的姑婆,这座庄园就是她留给海登的。” “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吗?” “终身未婚,她在游记里写过一个叫莲的东方爱人,那就是她没有结婚的原因吧。” “你和海登都有一半塞维森的血统。” “是的,来自我们的父亲。” “你们的父亲也有白色的头发和紫色的眼睛吗?” 路易想了想:“我对他已经几乎没什么印象了,不过我想大约是的,白色头发和紫色眼睛。” “而德莱文特家族都是金色的头发,我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画像。” “是的,”路易已经大概知道霍莉接下来要说什么了,“有的深有的浅,总体来说都是金色。” “那为什么海登会是黑色的头发呢?这不符合遗传的规律。” 路易叹了口气,霍莉还真是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心:“也许是隔代遗传?魔法家族的遗传机制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魔法血脉的流传机制十分复杂,路易无心探讨,霍莉却还不想结束这个话题:“如果和遗传无关呢?” 那还跟什么有关?路易用眼神问霍莉。 “我从小就听说海登王子是伴随诅咒降生的,我不懂魔法,但有没有可能他的头发是被某种黑魔法染成那样的?” 路易陷入了思考,这个可能性他还没有想过,海登的皮肤上会流动不明意义的黑色符文,他的头发难道也是诅咒的某种外在体现吗? “我只是随口一提,个人猜测,不必放在心上。”霍莉的眼神从卡罗琳的画像上挪开,继续向前走去。 走廊尽头是个读书室,里面收藏了许多卡罗琳从她游历过的其他大陆收集来的书籍,有原本,也有翻译为洛克特兰语言的译本。霍莉拿起一本原文为梵文的书,看得不亦乐乎。路易便挑了本大部头的书坐在旁边翻阅,直至管家进来问他们是否要留宿时,他们才惊觉外面已经黑了。 霍莉明显还不想放下手里的书,但海登和诺拉都不在,随意把书拿走似乎又不太礼貌,在她陷入两难时,路易问:“能收拾出来两间客房吗?” “可以的。我们为您把读书室旁边的两个空房间收拾出来,您看可以吗?” 路易点点头,没过多久,管家又送来了一些吃的。霍莉填饱肚子后继续她的阅读,等她从那本数学书里抬起头时,发现路易头靠在扶手椅上,已经睡了过去。 夜风从洞开的窗户里吹了进来,颇有几分凉意。 霍莉走过去推了推路易。 “起来,你这么睡可能会着凉,明天说不定还会脖子疼。” 路易睁开了眼睛,揉着脖子坐直了身体:“抱歉,昨晚看个文件看太晚了,最近事情很多,而我处理起来远没有想象中游刃有余。”说罢他叹了口气,抬头看着霍莉,声音中带了点喑哑,“霍莉,我好想她。” 霍莉叹了口气,跪坐下来,握住路易的手,他有些讶异地抬眼看向她,霍莉没有意识到,极为真情实感地安慰道:“我能明白,当初我爸爸横渡寒晶之海,把我留在冰封镇时我也很难过,感觉自己突然被抛下了。”说着她垂下头,“但你至少比我幸运,你的母亲从始至终都是爱着你的。” “我很抱歉。”路易想自己这时是不是应该去安慰她。 但观察了一会之后,他发现霍莉似乎没有沉溺于往日的悲伤,她低头,从裙袋子里翻出来一个像是花的东西:“在我们北方有种说法,深渊中的冰霜之泪可以指引你的心之所向,这是我之前用实验中烧出来的玻璃做的一朵冰霜之泪,送给你。” “谢谢。”路易接了过来。 她的手指碰到他的掌心时,霍莉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正握着路易的,她微微张嘴,脸又一次烧红起来。 霍莉咳了一声,站起来转过身,放开了路易的手,但路易反手抓住她,霍莉站在原地,胸口发堵,脑子黏糊糊的有些转不过来。 路易站起身来到她身前,认真地看向她:“那个契约,可以作废吗?” “什么?”霍莉抬起双眸看向他。 “我不想让你假装是我的女朋友了,我不想再假装我对你什么感觉都没有。” 霍莉有些不安的玩弄起了前胸上散落的一缕头发,这是她遇到难题时的习惯:“你是认真的吗?或许你只是太过孤独了呢?” “实话说,我现在界定不出来,我确实时常觉得孤独,在格林戴尔我有许多名义上的朋友,可孤独还是如影随形,你呢?你从未觉得孤独吗?” “或许——”霍莉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习惯与孤独共处了。” “有没有可能?”路易走近了一点,低下头,使他们几乎额头相触,“你不必这样,我们都不必这样。” 下一刻,他伸出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吻了上来,霍莉哽咽了一声,闭上眼睛,最后一丝理智几乎要被狂涌上来的情感所吞没。 不,不行!霍莉抓住了最后的那一丝理智,犹如抓到了茫茫大海上的浮木。 她推了推他,并没怎么发力,所以路易没注意到,继续吻得深入了些,直至尝到一丝咸味,他才意识到她哭了。 他错愕地松开霍莉,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不,”她挣扎地说,“求你了,放过我。” 路易愣了许久,掏出一张干净的,带有橙花香味的手帕递给霍莉,霍莉没有接。 “别哭了,我又不是非得强迫你做什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的表情归于空白,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冷酷至极的空白。路易为霍莉擦过几条泪痕后把手帕硬塞进她手里,掉头就走。 因为刚才无声的哭泣,霍莉几乎喘不上气来,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今天之后,她可能再也见不到路易了,他可以随时来找她,而她想见他一面难如登天。 于是她抓着手帕追了出去。 “等等,等等!路易!” 他的脚步声很快,顺着楼梯朝一楼走去,似乎打定主意要连夜赶回龙堡。霍莉跟在后面喊他,脚步声也没有变慢。霍莉冲下楼梯,可她眼里还含着泪,下到一半便一脚踏空,一阵天旋地转后,她感到自己的后背重重撞到了墙上,小腿上传来钻心的疼痛。霍莉提起裙子,发现右边小腿已经迅速红肿起来一块。 脚步声去而复返。 路易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他还是单膝跪了下来,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小腿。 “明天可能会有块青瘀。”观察一阵后,他下了这个结论。 管家听到声音跑了出来。 “能拿点消肿敷药到二楼倒数第二个房间吗?”路易问。 管家马上去找药,路易把霍莉抱起来,重新回到二楼,客房已经收拾完毕,他把她放在床上。 “疼吗?”路易问。 “瞧瞧你把我变成了什么样子。”霍莉突然笑了一声。 路易静静地看着她,霍莉继续道:“我一直觉得,我比周围所有人都理性,天生是要去探寻这个世界的奥秘的。可是看看现在,你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左右我的情绪了。” 管家拿来了敷药,路易请他离开。门关上后,他在床边坐下,拔开瓶盖,薰衣草和紫锥花的味道立马溢出来,他用棉布沾了点敷药,擦在霍莉的小腿上。 “我不能否认说我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听到这句话,路易抬起了头,霍莉继续说道,“也许我对你的感觉比你的还要更早,谁知道呢?可是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你是我不该奢求的人。” “别这么说。” “这是事实,或许在双神面前我们拥有同等重要的灵魂,可俗世里我是如此平凡渺小,没有显赫的家世,没有过人的天赋,长得也就一般。如果我选择陪伴在你身边,那么我今后的人生中所剩的唯一一件事情只会是追随你的背影,我的事业除了经营我们的关系,便再也不会剩下别的。” “你要是没有天赋的话,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没天赋了。”路易挑出了她话语中的毛病,但没有反驳别的,或许是他过去一直从未正视过他们之前的鸿沟。 他们相视一笑,一旁的茶几上,花瓶里盛开的星光草飘落下点点荧光。 霍莉问:“你还在生气吗?” 路易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没生气。” “你一会还回龙堡吗?这么晚了。” “明早再回吧,洛伦索先生肯定已经睡熟了,还是别去打扰他。” 互道晚安后,他离开了她的房间。 第74章 “吃点东西吗?”枯叶蝶朝坐在远处悬崖边的海登晃了晃叉在树枝上的烤兔子。 果不其然, 他再次摆手拒绝了。 枯叶蝶走到他身后,把叉着兔肉的树枝递给他,提醒道:“你已经超过一个星期没有进食了。” “没关系, ”或许是因为终于接近了目的地,海登的心情看起来不错,甚至有心情跟她解释, “消化食物会把很大一部分本应该集中在大脑上的精力分散到肠胃上面,我现在不能这么做,太冒险了。” 枯叶蝶在他身边坐下,暗自叹了口气。他的状态和出发时并无二致:精力充沛,行动敏捷。七八天没吃东西,只偶尔喝水,肚子都没叫过一次。 该死的魔法血统, 真是好生让人羡慕。 海登自己不吃东西,倒是常喂路上遇到的流浪猫流浪狗。赏金猎人的小包里通常会装满食品,以备自己路上的不时之需,海登也带了个装着食物的小包,不过似乎是为了满足路上遇到猫猫狗狗的不时之需。 “为什么要把所有精力集中在大脑上?”枯叶蝶问。 “抵御这个。”海登指了指自己的脖子,“我不能被它吞噬。” 枯叶蝶看向海登脖子上的衔尾蛇印记。 “淡了很多。”这个印记每次她看到时总觉得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这次甚至自己都没意识到就伸出手想触碰它, 但海登躲开了。 “醒醒!”他低喝道。 枯叶蝶手一抖,从一种被蛊惑的状态中惊醒。她吃了口兔肉压惊,嘴里塞得满满的,囫囵着道:“见鬼,你还真是邪门,我有点后悔叫你一起来了。” 海登看下悬崖下黑压压的森林:“现在把任务转交给我还来得及。” “我不放心。”枯叶蝶含糊地回答。 这次任务起源地在离月蚀深林不远处的一座小镇上,前段时间由于多雨湿热的天气, 镇子上爆发了鼠疫。老鼠旁若无人地穿过街道,进入房屋,啃食粮食,有时候大人们没看好熟睡的婴儿,也会被老鼠咬伤。 这里的老鼠不怕猫,毒不死,镇上的居民对它们毫无办法,于是请悬赏大量金钱灭鼠。 那次悬赏没有引来赏金猎人,而是来了个穿着花里胡哨的吹笛人。他吹响笛子,老鼠们被笛声所吸引,跟在吹笛人身后走出镇子,跳进河里淹死了。 完成任务后,吹笛人回到小镇要求居民们支付赏金,可当地事务官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挑刺拒绝支付酬金。吹笛人没说什么,一个人离开了小镇。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镇附近的山丘里响起奇怪的笛声,镇上所有的孩子们被笛声所吸引,离开了镇子,走进夜晚的迷雾中,失去了踪迹。 只有一个喝醉了酒的农夫,说自己躺在田埂中,半梦半醒时,看见一队小孩子排着队走入了月蚀深林。 这下好了,这笔赏金还是逃不掉被花出去的命运,不仅如此,还加了整整一倍,只不过换了一个新的悬赏任务。 传说月蚀深林中居住着巨人和吸血鬼家族,遮天蔽日的高大树木下酝酿着足以把人毒倒的瘴气,任务发布后没有赏金猎人敢接。如果不是枯叶蝶不知天高地厚地拿了下来,等海登去到光辉殿堂看到了这个任务,它依然会被他拿下。 “你究竟为什么一定要进去?”海登开始好奇起来。 枯叶蝶又咬了一口兔肉,叹了口气:“我是个孤儿,那次我在孤儿院碰到你,是因为我想去看看小时候待过的地方。把我带出孤儿院的养父只想着让我给他做家务,当保姆,以及,等到了合适的年龄把我卖个好价钱。” 海登明显没有想到枯叶蝶的过去竟然是这样的,他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向她,枯叶蝶耸了耸肩:“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一个叫做面包蟹的赏金猎人在我逃脱第一任养父后收留了我,教我作为赏金猎人应该知道的所有知识,那时我还有个妹妹,叫波比,她比我小三岁。有次路过这附近,她也是被笛声吸引,进入月蚀深林,面包蟹进去找她,两个人都再也没有出来。” “你进去了也可能不再出来。”海登指出。 “现在不同了,我有维珀。” 海登回身看了一眼火堆边啃着苹果的男孩:“他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他是巴林的儿子!”看了眼海登后,枯叶蝶继续说了下去,“当然,你不知道巴林是谁,因为他没能继承他父亲的姓氏,是一个私生子。” 她深吸一口气,眼眸幽深地看着海登:“巴林的父亲,是埃里克·德莱文特。” 海登转回头看着男孩,这次他体会了一下和男孩之间的联系,见鬼,她说的是真的,这个男孩有德莱文特的血统。 “你说他是我的侄子?”海登觉得事情开始离谱起来,他叫了维珀一声,朝他挥了挥手,“小子,过来。” 维珀啃完最后一口苹果,将果核扔在身后,站起身,走向了海登:“怎么了?” “你有什么天赋?”海登问。 “噢!”维珀指向脚下森林的某个方位,“在那儿有所古老的城堡,有只渡鸦站在城堡的楼顶,正在看着我们这个方向。” —— 诺拉在寒晶之海畔搜寻了几天,才确定海登失踪后肯定没有来过这里。 至少没去极夜岛投奔他的前生的主子,诺拉放心了些。 她沿着海岸线慢慢散步,海风吹过她的头发,刺骨的寒冷渗入她的皮肤。诺拉怕冷,不过她现在魔力已经今非昔比,可以变出几瓶不会熄灭的火苗随身带着用来驱寒。 他会去哪里呢? 羊肠小道蜿蜒着向山上爬去,诺拉抬头,突然看到一扇门屹立在山坡上。 那是个捷径的入口。 黄昏小镇! 她怎么之前没想过去那里找找呢?诺拉慢跑起来,打开门没有犹豫就钻了进去,黑暗将她笼罩了,下一刻,圆形走廊出现在她面前,空气也变得温暖起来。 诺拉沿着走廊走下一楼,肃穆的双神雕像把脚下来往的赏金猎人衬得十分渺小,诺拉来到告示墙前面,开始寻找哪里有星尘的名字。 “嘿,妞儿!”一个粗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诺拉转身,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他暧昧地朝她眨了眨眼,“新来的?要我带带你吗?” “不用。”诺拉敷衍地回绝了他,继续在已被认领的任务中寻找星尘的名字。 男人却不依不饶,绕到她前面,挡住了她的视线:“像你这么漂亮的小妞,一个人出任务可是很危险的哟!我可以保护你,你躺着赚积分和赏金就行。” 诺拉伸出左手,亮出婚戒:“感谢你的好意,可这位先生,我已经结婚了,所以麻烦你让开。” “那就更刺激了。”男人一只手握住诺拉举起的左手,另一只手摸向她的屁股。 “滚!”诺拉猛地催动魔力,调动身边的魔法元素,一股旋风平地而起,把男人高高抛起,而后又重重摔下。 “碰到钉子了吧,乌尔夫?”周围的赏金猎人大肆嘲笑起了乌尔夫,却没人再来叨扰诺拉,她刚刚露的那一手表明了她是个女巫,在黄昏小镇没人敢随便去惹一个巫师。 诺拉于是得以不被干扰地好好寻找任务,她看了好几圈,确定墙上的任务中确实没有星尘的名字。 但是有则任务吸引了她的注意:寻找被吹笛人带走的孩子们。 任务接收者:枯叶蝶,维珀。 第75章 “你那把剑都黯淡成那个样子了, 真的还能用吗?”在海登擦拭剑身时,枯叶蝶忍不住出声问道。 那把剑很奇怪,说是乌金,却黑得没那么深沉,说是钢铁,却暗的像是在河水里泡过千百年,刚刚擦去铁锈的样子。按理来说,无论是以第一赏金猎人的财力还是以一个王子的财力,星尘都不至于非得要拿这么一把破剑吧? “当然。”海登又用干的布擦了一遍剑身, “这是把希塔波雷剑。” 作为世界上最有名的剑之一,幻影和其他希塔波雷剑一样, 剑刃的光芒会依据人类搭档心里的战意而变。除此之外,它朴实无华, 毫无装饰的银色剑柄和海登为其搭配的剑鞘完全让人无法看出这把剑曾经被称为世间的兵器之王。 “不是吧?”枯叶蝶大吃一惊, 眼睛放起了光,凑到他旁边, “我能摸一下吗?” 海登把剑递给她,枯叶蝶的指尖从希塔波雷钢上划过—— 好吧,还是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 剑刃表面凹凸不平的, 布满了沙砾一样的突起, 更像是不知道从哪里捞起来的古剑磨去锈迹后就拿来用了。 枯叶蝶把剑递还回去,心里想着星尘是不是太久没吃饭给饿傻了,这时身后的丛林传来传来沙沙的声音,灌木丛被分开,维珀走了出来。 他在海登身边坐下,掏出来几个小东西。 月蚀深林树木遮天蔽日, 即使在大白天也是昏沉如夜幕初降之时。不过几人没有点火,得知目的地后,海登带了一块能发光的绿萤石,免去了许多不得不点火把看路的麻烦及风险。 在绿色荧光的照耀下,他们看到了躺在维珀手心里的一粒羊角扣、一个毛线团和一个小小的木头猪。 “我想是半路清醒过来的孩子们扔下的。”枯叶蝶沉默了一会,说。 “我想也是。”维珀的脸色显得有些阴沉。 枯叶蝶问:“你的路线查看得怎么样了?” “哦,看好了。”少年马上又精神起来,他维珀指向密林的几个方位,枯叶蝶看过去,只能看到浓黑的树冠。 “那几个方向都布有渡鸦的眼线,”维珀说着拿出月蚀深林的地形图,在地上铺开,用铅笔在上面标注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从现在到今天午夜,我们沿着这个路线走,然后在这个位置休息。明早渡鸦会换放哨点,我再去观察一下,最多不超过明天午夜,我们就能到达中心的古堡了!” 说着,他在地图中间一个画着简笔画城堡的地方点了点,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笑容。 当晚他们按照计划在一处洼地睡觉,三人轮流放哨。第二天继续行进,一路风平浪静,没有遇到任何日常。在第三天的晚上,他们终于接近了古堡。 月蚀深林里即使在白天也十分阴暗,极其高大的树木和浓密的树冠隔绝了外界的阳光。古堡周围却十分空旷,惨白的月光照射在破败的建筑上,窗帘后晃动着若有似无的人影,显得鬼气森森。 维珀毕竟任务经验不足,一路上信心满满,临到目的地了反而躲在一棵粗大的杉树后不敢冒头。海登本来想从正门进去,枯叶蝶非得拉着他从旁边有野草和树木掩护的地方进去,他也只得听她的。两人不打算强行拖着维珀进去,他这么紧张,万一遇到什么变故了反而是个累赘。走了几步后,维珀自己跟了上来,他实在不敢一个人呆在这么一座阴森的古堡外面。后面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森林。 越过腐朽脱落的围栏踏入古堡的土地时,海登捕捉到了一丝笑声。 枯叶蝶立马拉着他蹲在一个灌木丛后面,同时对身后的维珀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停下,她屏住呼吸,看向古堡二楼的一排窗户,那里空无一人,只有白色窗帘沐着月光,被夜风吹得呼呼作响。 海登也观察着古堡的窗户,没有一丝气息表明这里有除了他们以外的活人存在。然而笑声又响起了。 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笑声,他们仿佛在玩什么游戏,笑得十分开心,接着更多孩子们的笑声加入了他们。 枯叶蝶身体一紧,似乎马上就想冲出去,这次是海登拉住了她。 “孩子们!”枯叶蝶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不一定。”海登冷静地说,“在这里不要相信你所看到或者听到的任何事。” 枯叶蝶点了点头。 海登转回身对维珀打了个手势,少年身姿灵巧,也钻入了他们藏身的树丛。海登把刚刚对枯叶蝶警告过的话又对维珀说了一遍,后者重重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他又转身看向古堡,这才完全收起了此前有些闲散的态度。 “我先进去,维珀你跟着我,枯叶蝶殿后。” 在此前的几天里,枯叶蝶一直自诩为三人小队的队长,此时海登对她的语气俨然凌驾于她之上,而且看这架势,他的意思似乎是从此刻接过了指挥权。枯叶蝶有点不开心,奈何对方是第一赏金猎人,实力摆在那里,也只能应下了。 海登又给枯叶蝶和维珀一人递了一块方巾,让他们学着自己的方法绑在脸上捂住口鼻。前期工作完成后,海登掠向古堡,用一种不像人类的步法,夜鸟般无声而轻盈地从一扇洞开的窗户中进入了古堡。他探出头对后面两个人打手势示意安全,他们于是也从同一扇窗户中翻进了古堡。 双脚一落地,潮湿的尘土味便扑面而来,即使隔着面罩,枯叶蝶仍然能感受到空气中充满了黏黏的霉味,还夹杂这一丝若有似无的腥臭。 房间门口堵着一张桌子,好像曾经房子里的人把它堵在这里,为了防止门外有什么人进来似的。 海登在抬头观察着墙上一副已经布满黑色霉菌的画像,依稀能见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女。维珀走到门口,想把桌子移开一点。 他一碰到桌子,只听到哗啦啦啦一阵巨响,原本挡在门口的桌子顿时散落开来,变成了一堆稀碎的木片。 古堡中孩子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枯叶蝶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堆碎片,海登则朝着维珀投来冷漠的一瞥,维珀不好意思地缩回手,退到了一边。 “碰什么东西前看清楚点,”海登加了一句提醒,然后又重复了一遍进来之前的话,“还有不要相信你看到或者听到的任何事情。” 枯叶蝶和维珀重重点头,海登并不太相信他们此刻信誓旦旦的眼神,不过他觉得就算他们惹出什么事情来他应该能兜得了底,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打头朝着房间外走去。 几人一迈入走廊,孩子们的嬉戏声又重新响了起来,可这次细细听来,夹杂在笑声里的,多了一个哭声。 虽然海登已经强调过两次不要相信这里的声音,枯叶蝶和维珀还是肉眼可见的更为焦虑起来。不过他们能沉住气,小心地推开每一扇门进行检查。 一楼的所有房间检查完毕,没有发现孩子们的任何踪迹。 大厅的楼梯通向二楼,在拐弯时,一个黑影从天花板上飞速掠过。三个人都看到了,维珀几乎要爆发出一声尖叫,枯叶蝶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维珀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向其他两个人问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蝙蝠。”海登简短地回答,眼睛盯着黑影消失的方向。维珀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用手比划道:“这么大的蝙蝠?” 海登没再做解释,继续朝二楼走去,维珀只得跟上,枯叶蝶在最后。来到二楼时,冷冷的月色穿过玻璃投射到一楼的大厅里,大理石地板上繁复的花纹展现出了全貌。 枯叶蝶看着地板上的花纹,感叹道:“这里原来的主人品味不错,这个地板还怪好看的。” “这不是普通花纹,是个魔法印记。”海登说着皱起眉,“我们确实得快点找到孩子们了。” 他们继续沿着走廊搜寻,孩子们的玩闹声仍然不绝于耳,不过枯叶蝶和维珀已经开始免疫了。在推开一扇门检查时,里面居然跳动着明亮的烛火,枯叶蝶本能地举手捂住眼睛,过了一会才适应明亮的烛火。 房间明亮得不像话,里面有两个人,一个中年女人和一个小女孩。 “面包蟹?”枯叶蝶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声,“波比?” “你去哪儿了?”面包蟹迎了上来,枯叶蝶发现自己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面包蟹把篮子接了过去。 枯叶蝶想了一会才想起今天干过些什么:“今天领了笔赏金,我买了软面包,新鲜蓝莓,鹿肉,和波比最爱的郁金香。” 波比雀跃地跑来,接过郁金香插到常年空着的粗陶花瓶里,然后拉着枯叶蝶在炉子边坐下。 “我们炖了罗勒番茄珍珠鸡,来吃点吧。”波比给枯叶蝶盛了一大碗食物。 “太棒了!”枯叶蝶接过碗,大口啃起了鸡腿。 —— 另一边,维珀推开一扇门时,也被烛火闪了眼睛。 他揉了揉眼睛,慢慢看清了一个女人,他的母亲,蜷缩在墙角,正在哭泣。 而他的父亲将一个酒瓶重重砸在桌上,朝她大声怒吼,唾沫横飞:“闭嘴!臭婊子!” 女人看了维珀一眼,跪爬到男人面前,抓着他的手哀求道:“求求你,别去赌坊了,维珀马上得买下个月的药,我们真的要没钱了。” 男人一把把她推开,又喝了口酒:“滚开,我挣的钱,你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他站起身,女人手脚并用爬起来,她的腿一瘸一拐的,连滚带爬挡在了门口,那是生了维珀后带来的后遗症,她的背也过早地佝偻了,身姿显得十分怪异。 “你不许去!”她瘦小的身子颤抖着,用尽所有勇气对抗她的丈夫,“如果我不是变成了这个样子,我自然会去工作,做女仆,做洗衣工,去养活我的孩子。可维珀同样是你的孩子,你不该为他负点责任吗?” “那你应该去问双神,为什么你生个孩子就变成这个样子,别的女人生一打孩子都没事,这是他们的错,而不是我的。”男人轻蔑一笑,“现在,滚开,别挡路。” 女人报以轻蔑地回望,突然,她一口唾沫吐在了男人脸上。 男人勃然大怒,举起巴掌扇向了女人,维珀尖叫着扑过去挡在母亲面前。父亲的巴掌落在他的后脑勺上,他陷入进一片黑暗中。 —— 海登检查完一间屋子,走了出来,回头看他的两个同伴。 走廊阒寂无声,连孩子们的嬉闹声也消失不见。 枯叶蝶和维珀都没有走出他们最后一个检查的房间。 海登叹了口气,他给两个同伴的提醒终究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了。 第76章 再一次重新踏上亚拉铎的土地,诺拉的心情十分平静。没有愤懑,没有感怀,没有想见的人。她进入月蚀深林,林间充满清新的草木香,鸟儿的身影隐藏在密集的枝桠和叶子中,只听得到各种各样的鸣唱。 走进森林后没多久,周围就暗得分辨不出时间了。虽然知道海登这次不再能感知她的召唤,她还是习惯性地转动着手上的戒指,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 诺拉很喜欢独自穿行在丛林中的感觉,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离家出走,就去到了凯恩的嚎叫森林。那时的她不像现在的自己可以随心调用魔法元素,这时仔细一想,诺拉开始觉得就凭十七岁时的自己完全没可能安然无恙走出嚎叫森林。 在那里发生过一些什么?诺拉努力回想,感知灵敏度提升后,她讶异地发现自己那段记忆中竟然充斥着如此之多的漏洞。 她几乎能确信当时海登也在那里,在她每一段被封锁的记忆中都有他的存在, 好像有人存心要把他完全从她记忆中抽离。 诺拉走得有些累,靠着一颗杉树坐了下来,她真切希望自己的推断没有错。海登目前正在和枯叶蝶以及那个叫维珀的赏金猎人处于同一个任务中。 怀表告诉她现在接近黄昏。诺拉点燃了一团火,打开云雀笔记的手抄本开始研究,得益于这本手记,她的魔法水平最近又进益了不少,或许因为姐姐的长处就是操纵火焰,诺拉对于火元素的掌控最为得心应手。她操纵着自己变出来的那团火,让它能迅速地在空中移动,一不小心点燃了一个树丛,诺拉马上笨手笨脚地召来一股水流把火焰浇灭。 练习一会后,她掏出口粮开始补充体力,一边翻动着有关时空研究的部分。 突然,一大团奶油一样的液体滴到了她面前摊开的书本上。 诺拉抬头,突然发现头上的树枝上不知什么时候站满了一排的渡鸦。 她当机立断,变出一团火烧向头顶的树枝,渡鸦们灵巧地纷纷振翅分走,完全没被火焰烧中。 一股透骨的凉风吹了过来,诺拉裹紧了斗篷,看向风吹来的方向。这一瞥之下惊得她几乎跳起来,在昏暗的树林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黑色的人影。 诺拉一挥手,升腾的火焰将云雀笔记的手抄本吞没了。 这时她背后的汗毛本能般地竖了起来,诺拉转头,看到身后的林子里也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她心中极为惊骇,把头转了回来,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原本面前的黑影无声无息地朝她靠近了不少。 诺拉移动脚步看向身后,身后的黑影在她没有看着的时候同样朝她接近了。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挥手间一道火龙就袭向了身后的人影,只听到一阵拍动翅膀的声音,人影化作了一大群黑色的渡鸦。渡鸦腾空而起,盘旋穿梭在树枝中,呀呀的叫声不绝于耳。 诺拉转回头,正好和一个高大的人影打了个照面,第一个出现的人影已经移动至她身前,这是个真人,而非渡鸦,穿着黑色斗篷,脸掩藏在兜帽的黑影之下,看不清面容。 那人伸出灰青的手打了个响指,诺拉立时睡了过去。 —— 当诺拉醒来时,发现自己僵硬地站立着,四下一片黑暗。 她想活动身子,发现自己动不了。接着她想从喉咙里发出点声音,却也完全办不到。 诺拉心里飞速运转,她是被人变成一尊石像了吗? 静立了不知多久,她渐渐开始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眼前的黑暗让她觉得周遭全是一片空无,要不是还能呼吸,并且能感受到心脏在胸腔内的跳动,诺拉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脱离了尘世。 突然,一声轻响从绝对的安静中爆裂开来,诺拉分辨出那是门被推开的声音。 她心里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耳朵没事。 有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了。 诺拉有点紧张,是绑架她的人吗? 来人呼吸极轻,没有说话,几根冰凉的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这触感极为熟悉,诺拉不确定地想,是海登?是他在这里吗? 但这可能性太渺茫了,他不知道她来找他了,就算他知道,会这么巧地出现在她所在的这个位置吗? 来人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脖子,她能感受到吊坠的重量变轻了些,应该是那人在观察她的绿松石项链。然后项链被放下,来人继续向下仔细检查,当他的手贴着她的左胸感受她的心跳频率时,诺拉几乎有了反应。虽然很不可思议,诺拉能确定这个闯入者只可能是海登,感受到她倏然加快的心跳,海登收回了手。 然后她的脸被抬起,他可能在观察她的眼睛,但她只能看到一片黑暗。 “如果这是幻境的话,所有的细节也太真实了。”终于,她听到了他的自言自语,如果这时她能动弹的话,她大概会立马热泪盈眶地扑到他的怀里。 “你好像真的是奥罗拉·卡宁。”海登有些犹豫地松开了她。 “她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奥罗拉·卡宁,凯恩的公主,夏博的赫诺里恩王妃,还有——我想想,那个头衔是什么来着?塞克罗尼亚公爵夫人。 ”一个陌生的男声响了起来,诺拉不太喜欢这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枯树枝的爆裂。 “你怎么把她弄来这里的?”海登发问。 “你的妻子千里迢迢过来找你,不得不说,这为我们省去了许多麻烦。她刚踏入月蚀深林就被我的渡鸦发现了,我把她带到这里,还帮她省了不少脚力呐。” 那我还得谢谢你?诺拉心里冷笑了一声,海登果断地反驳:“不可能。” “什么?”陌生男人和诺拉此刻有同样的问题。 “你可能并不太了解我的妻子,”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声音里带着些自嘲,“真正的她恨我,巴不得我去死。你所有的细节都做得很逼真,可遗漏了最重要的一点,她是不可能为了我跑到这个破林子来的。” 诺拉的呼吸忽然顿住,然后不受控地紊乱起来。她想说点什么,可无法说出来。 陌生男人笑了笑:“好吧,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没有留着她的必要了。” 又是一个响指,这下诺拉的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她能感到有热流从她的眼睛、鼻子和嘴角里流出。 “等等。”海登制止了陌生男人。 疼痛感瞬时消失了。 “怎么,又相信这位可爱的姑娘是你老婆了?”陌生男人粗鲁地说。 一阵沉默后,海登道:“别伤害她。” “当然,相信我,若非迫不得已,我也不至于伤害这样一位美人儿。” “你想要什么?”海登的声音平淡而冷静。 “给我幻影,然后,跪下,手举过头顶。”男人的语气里带着谨慎。 他身上竟还带着幻影?不能把它给出去!诺拉在心里大喊,但身体完全动不了。海登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愿,诺拉先是听到空气被撕裂的声音,约莫是剑被扔出去,又被接住了。而后是接连两声双膝跪落于地的轻微钝响。 “真乖。”陌生男人用油腻的声音说,只听喀嚓一声,大约是他拔出了剑,在细细观赏。 “绑起来。”男人又开口了,一阵凉风从诺拉身边掠过,接着是咚咚几声,她估计是海登被按到了地上好反绑起来双手。 “杀了他吗?”一个新的,冷酷非人的声音问。 “就凭你杀不掉他的,他身上可是有那位大人的手笔。就让我们的小夫妻单独待着吧,今晚我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干。” 门再度被打开又合上,声音消失了。 四下重新陷入沉寂。 过了很久,久到诺拉以为海登其实并没有在这里时,他开口了。 “虽然这个古堡中满是幻境与陷阱,但我确实没找到任何你不是诺拉的证据,那我就姑且当你是她了。 “我曾经和一个人打过赌,如果相爱的两个人被扔到一个全新的环境里重新来过,他们是否会再一次爱上彼此?不必去思考我是否在含沙射影些什么,总之,我可悲地赌输了,事实证明,爱情和其他的事情并无不同,也仅仅只是个概率问题,并不存在什么注定会发生的爱情。 “如果过去的一年你过得不开心,我道歉,这全是我的问题。我的初衷是尽我所能让你幸福快乐,可惜结果似乎相差甚远。我保证再也不会犯类似自以为是的错误。你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我会自己处理好一切,然后永远从你们的世界里消失,这对谁都好。外界得到的消息会是我不幸死于一次火灾,而你会得到我的全部遗产,埃尔文之光的影响也会从此消失。” 她感受到他靠近了,看来刚刚绑住他的人完全绑了个空气。 “不出十分钟,你会从石化状态中醒来,进入隐形的状态,只要你不自己暴露,阿奇贝尔德和他的手下便觉察不到你。离开这座古堡,回到格林戴尔,一个月后会有律师联系你处理遗产的问题,此后你便完全自由了。” 他说完后停顿了一会,奇怪的声音响了起来,诺拉用尽所有专注力也没能分辨出来她听到的究竟是什么声音。 声音消失后,一双冰凉柔软的唇凑过来印上了她的,诺拉感觉到有股甜沁的液体被渡入了她的嘴里。 仅仅一瞬间,诺拉的眼睛便能看到微弱的光芒了。 她看到了他的轮廓,比不久前消瘦了不少,松开她时她甚至看清了他眼眸中闪烁着的哀伤。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绕到她身后离开了。 第77章 阿奇贝尔德的魔咒正在迅速消退。 虽然身体还是动不了, 诺拉的视力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一串在夜色中仍闪烁着金光的铁索静静躺在地上,铁索一侧布满倒钩,黑魔法还在源源不断往外流淌,一看便知是个极为厉害的魔法物品,也难怪阿奇贝尔德敢这么放心地离开。 在她身前几步的位置,地上躺着一只死去的渡鸦和一个黑色的小瓶子,渡鸦的头被拧下来一□□毛乱七八糟地散落了一地。诺拉看着胃里有点犯恶心,干脆别开了眼神。 四肢开始慢慢有了知觉, 诺拉刚感觉腿脚能动了, 就迫不及待地迈开步子想去追上海登。可她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久未活动的腿脚刚发力就抽了筋, 小腿上筋骨猛地抽痛一下,诺拉身子一颤, 便摔在了地上。 她心里本来就堵得难受,被这么一摔,大滴的泪水马上淌了下来。诺拉抽泣了几声,迅速用治愈魔法处理了一下小腿,很快抹干眼泪站了起来。 巨大的空虚和恐慌横亘在诺拉心头,他要离开她了吗?婚礼上他曾起誓说他会守护她,陪伴她,直至生命尽头。如今仅仅一年的时间,他就要背约了吗? 不管她此前对海登抱着怎样的心理,现在她可以确信的是,她不想失去他。即使这意味着她得拿着剑和整个冰原狼军团决斗,她也不会改变想法。 诺拉知道现在不是难受的时候,好在阿奇贝尔德没有收走她的提神药——最近她常常靠这个保持头脑精神,她猛灌了一口, 打开门向外冲去,刚迈出门口,便和栏杆上一只渡鸦对上了眼睛。 她立马放轻了呼吸,可渡鸦已经看见了她。正当诺拉以为它要马上叫起来通风报信时,渡鸦转开了头,看往另一个方向。 就好像没看见诺拉出来了似的。 诺拉低头,虽然海登说她会进入隐形状态,可她仍然能看到自己,难道说这个隐形状态只是对外界而言的? 来不及多想,她快步穿过走廊,一面墙上悬挂了几百年的人物肖像无声地注视着她,而另一侧的栏杆上,渡鸦们静静地站成一排,没有一只发现诺拉正在迅速逃离。 诺拉边小跑着边思考海登会去哪里?应该是去找那些被花衣魔笛手带走的孩子吧?可孩子们又在哪里呢? 在思考时,她到了二楼通向一楼大厅的楼梯,大厅正中是个巨大的魔法阵,大理石地板上,圆形的外圈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芒,内侧是六个新月,中心是个类似雪花的形状,雪花的六个角指向内圈的六个新月。 她抬头,主月接近中天,魔法阵似乎即将借着月亮的力量开启。 —— 枯叶蝶醒来时,第一反应是手腕疼得厉害。 她抬起头,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手腕被绑得紧了点,现在整个手都有点发麻。 维珀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脑袋低垂着,还没醒过来。 枯叶蝶挣扎了一下,用力稍微大了点,麻绳上顿时长出尖刺,刺进她的皮肤,让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这么一叫,维珀也醒了。 他迷迷糊糊抬起头,说:“谢谢,我不饿。” “谁问你饿不饿了?”枯叶蝶没好气地说。 维珀眨眨眼,慢慢清醒过来:“我们这是在哪里?” “不知道。”枯叶蝶说,忍不住抱怨道,“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相信任何看到听到的东西吗?” 维珀冷笑一声,反唇相讥:“你没信,然后跟我落到一个境地了?” 枯叶蝶咬了咬唇:“信了。” 维珀“嗤”了一声。 “你嗤什么?”枯叶蝶看了一眼维珀的背后,“我们得把绳子解开。” 这倒不假,维珀试着动了动手腕,用的力气稍大了点,绳索马上长出尖刺,他疼得叫了一声。 枯叶蝶一口气刚提到嗓子眼,就听到了维珀的咝声,她无奈地说:“你急什么?我刚要提醒你别乱动,这绳子有魔法。” 维珀大口喘着气说:“那我们出去了得把这绳子带走,就算用不上,估计也值不少钱。”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些什么:“星尘呢?” “没上套呗,他什么水平你什么水平心里没点数吗?” 维珀没注意到她声音里的一丝不甘,说:“他会来救我们的吧。” “别,我不想再欠他一次人情了,”枯叶蝶似乎对欠别人人情这种事情极为反感,“你别动,我试试能不能解开绳子。” 她皱起眉,手臂微微扭动,在背后寻找打开绳结的方法,但过了许久都一无所获。枯叶蝶想了想,用全身肌肉带动着椅子跳起,一跳一跳来到维珀身后,和他背对着背,尝试反手先去解维珀手上的绳结。 可她的手指刚触碰到绑住维珀的绳索时,两人的绳索便如同抽条的藤蔓一样,新长出许多条分支,把他们的椅子绑在了一起,这下他们连手都动不了了。 “看在黑暗女神的份上,来个该死的随便什么人把我们放开!”维珀崩溃地大喊了一声。 “别嚎了,你那女神管用的话,我们就不会被抓来这里了。”枯叶蝶垂头丧气地说。 话音未落,只听嘎吱一声响,房间的门被打开了。 “我就知道关键时候黑暗女神能听到我的呼唤!”维珀高兴地说。 五个高大的人走了进来,都穿着黑色斗篷,头戴兜帽,看不清脸。其中领头一人走上前在他们肩膀的位置分别按了一下,绳索就自动解开了。 “夫人,可以送我一条吗?”维珀仰着脸问。 几人都穿着斗篷,看不出性别,只是这人走近时,抬手时斗篷带起淡淡的玫瑰花香,枯叶蝶和维珀一样,暂时先把她认作为一个女人。 她没有回应维珀的要求,摆了摆手,剩下四下人两两分别押着枯叶蝶和维珀,带着他们向外走去。 两人被带到一楼大厅,枯叶蝶曾夸过的地板开始泛起银色的光芒,二三十个小孩子垂着头,无意识地漂浮在魔法印记的上空。 情况不太妙,枯叶蝶惊恐地和维珀对视一眼,本能地都不想上前,可身后的人狠狠推了他们一把,两人脚下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押送的人想拖着他们站起来,却听到一个蛇一样冰冷油腻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必管他们,让他们看好自己的任务是怎么失败的,看好我怎样获得了他们这样的蝼蚁做梦也想不到的力量。”伴随着话音,一个高而瘦的男人从阴影中缓步走了出来。 “我们是蝼蚁?你连蝼蚁还不如呢!”枯叶蝶大喊,“只有阴沟里最卑劣的生物才会对一群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维珀也恨恨地盯着他。身后有个人一脚踹在枯叶蝶后背,还想再跺上几脚时,男人制止了他。 “要成就伟大的事业,便要注意不要去倾听蝼蚁们的声音。”男人说着,走向魔法阵中间。 站定后,他脱下外袍,本来应该是皮肤的位置布满了鳞片,枯叶蝶和维珀都倒吸一口冷气,看向彼此。枯叶蝶甚至震惊得忘记要继续骂他了。在月光下,男人身上的鳞片开始脱落,露出苍白的皮肤。 星尘皮肤也很苍白,但他的苍白给人的感觉像是冻了万年的冰川,这个男人的苍白则像是在冰川里被冻了万年的野人。 月亮继续往上爬,正要穿过窗户上一块被精细打磨,具有无数棱面的玻璃,和男人的胸膛连成三点一线。 枯叶蝶直觉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她看了维珀一眼,少年马上站起来冲向身后押送他们的人,枯叶蝶则冲向了魔法阵中央的男人。 领头的那个女人朝着枯叶蝶一挥手,一道银光自她袖中射出,穿过枯叶蝶的小腿,枯叶蝶痛呼一声,摔倒在地。 女人走过来拎起她的后领让她坐好,用一种家庭教师那般严厉的口吻道:“在别人家里可得讲点礼貌。” 月亮越爬越高,终于,直射的月光即将穿过那块玻璃。 男人仰起头,准备迎接这一刻的到来。 在第一缕直射的月光穿过玻璃时,一道黑色的闪电更快地冲着男人奔了过去,枯叶蝶只看到它闪了一下,下一刻,它便插到了男人的心口上。 月光直射下来,却只是照到了地板上,男人被长剑带动,重重摔了出去。 身后传来几声闷响,枯叶蝶回头,只见刚刚押送他们的几个人纷纷倒在了地上。身边一股劲风带过,她转回头,身边那个女人的兜帽被这股劲风吹起,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枯叶蝶连忙用脚发力往旁边挪了几步,女人倒下的时候在没有砸中她。 “你没忘记防备我,但忘了防备这把剑,真是可惜。”海登走到阿奇贝尔德面前,缓缓拔出了幻影,感受到它因为噬血正在激动地微微颤抖。 阿奇贝尔德不甘心地看向了幻影,刚刚它在他的手里明明没有反抗! “你知道法洛克怎么死的吗?”海登话锋一转,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阿奇贝尔德抽动了一下,几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孩子掉了下来。 海登余光瞥到,顾不上再嘲讽阿奇贝尔德几句,冲上前接住了他们。 随着阿奇贝尔德魔法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孩子掉了下来,他忙于接住他们,一时忘了先给阿奇贝尔德补上几刀。 “你以为你赢了吗?”阿奇贝尔德突然发问,他蘸了点自己的血,在额头上画了个半圆形印记。 “那些孩子并不是我的最终目的,我把你带到了这里,卡珊德拉大人会奖励我的!” 他说完这句便倒地不动了,地上的魔法阵散发的光芒霎时从银色变为了血红色。 枯叶蝶这时已经挣脱了绳索,朝海登跑过来,她看到他脖子上的衔尾蛇标记又变得明显起来,三条蛇看起来几乎要活过来了一般。 他把最后接住的孩子往枯叶蝶身上一推:“带着他们快点走。” 孩子们落地后便醒了过来,枯叶蝶看他紧蹙着眉,好像在忍耐什么巨大的痛苦,想问问他怎么了。但旁边这么多小孩,她又觉得还是尽快离开这里为妙。 然而事与愿违,大点的孩子还愿意听她的,年纪小的有的坐在地上玩起了魔法阵射出的红光,甚至有一两个胆大的跑到阿奇贝尔德的尸体边,想要把他叫醒来。 枯叶蝶顿感头大,但接着一个十分刺耳难听的笛音响了起来。 她转头,看到维珀也自己挣脱了绳索,正在吹着一个骨笛,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女人,示意是从她身上找到的笛子。 虽然吹得难听,但魔笛到底是魔笛,孩子们听到笛声后,纷纷梦游般朝维珀走了过去。 枯叶蝶松了口气,跟在孩子们后面,护送他们走出了古堡。 门关上的那刻,她回头看了一眼,海登站在血红的魔法阵中,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在墙上立了起来,接着分裂出无数道分支,像是触手,又像是女人的长发。 她不敢再看,示意维珀加快了脚步。 大厅里,海登捂着脖子,但剧痛还是源源不断地自那里传出,好像有什么人正在用锯子死命锯他的脖子,他的身体好像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触手朝他蔓延而来。然后,他听到了一连串的脚步声,从二楼迅速奔下楼梯,然后朝他跑了过来。 在触手快要碰到他时,那个隐形的身影扑上了他,诺拉的身影显现出来。 她坚定地用双臂紧紧抱住他,触手随即碰到了她的后背,只听到“咔嚓”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海登马上想到,是她的绿松石吊坠。 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两人中间散发开来,将触手切碎为齑粉。枯叶蝶正沉默地走在小孩子们后面,觉得自己有些不义气,但她毫无魔法,留下来也没法帮他,实在不算个好的朋友。 这时一声沉闷的巨响自古堡的方向传来,冲击波接踵而至,孩子们被震得摔倒在地上,连枯叶蝶都差点没站稳,整个树林抖了三抖,落叶簌簌而下,惊起的夜鸟在黑暗的密林里盘旋,只闻其声,完全看不到它们的身影。 笛声停了一下,孩子们又有苏醒过来的迹象,维珀马上重新开始吹笛,带着他们继续朝外走。 魔法阵的光芒在爆炸后彻底熄灭,衔尾蛇印记黯淡下去,海登又夺回了对自己身体的主导权,他看向诺拉,她此刻脸色发青,看上去情况很不好,她走到一边,张大嘴,一大团黑气被吐了出来。 有东西自诺拉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来,越来越多,越来越真实,就好像突然被从船上扔进大海,终于得以窥见海上的冰山那掩藏在海面下的巨大本体。 天哪,诺拉惊恐地想,自己到底干过些什么? 她连忙向旁边看去,祈祷海登没有趁着她吐得停不下来时离开,好在他确实没有,他的手停留在半空中,似乎想触碰她,但又不太敢。 她到底干过些什么? 诺拉朝他走了几步,或许因为那些触手,或许仅仅是提神药的药效过去了,诺拉脚步有些虚浮,海登终于还是伸手接住了她。 “你应该直接离开的。”他将她的一缕乱发别到耳后,哑着嗓子说。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包含着千言万语,她此刻的表情如此生动,就好像终于揭去了长久以来佩戴在脸上的一层面纱。 “除非在你身边,否则我哪儿也不去,”她说着,一滴眼泪滑落下来,然后她无力地倒在他的胸膛上,呼吸有些紊乱,“求你别离开我,你承诺过不会离开我,我的暮星和月亮。” 海登愣了一下,诺拉很害怕他会拒绝,便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但好在完全昏睡过去前,她感觉到他紧紧将她圈在了怀里,听到他低下头在她的耳边用月光般温柔的声音低语:“那我便绝不会离开你,我的晨星与朝阳。” 第78章 春雨淅淅沥沥, 润物无声。 女人小跑着穿过庭院,裙摆上沾染了些许泥点。高大的骑士在身旁守卫着她,她径直跑进无垢之所,高大的殿堂里,映衬着昏黄的烛光,双神的石像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女人正是埃莉诺女王, 棕熊加洛恩在她身后关上门,她刚进入殿堂便开始哭泣。 “全知全能的双神啊,求你们看看我,帮帮我的孩子!他还这么小,这么可爱,请不要让他离开我!” 埃莉诺怀中抱着一个约两岁大的小男孩,男孩生的十分可爱,金色的卷发下面是一张天使般的脸,只是他的面色有些苍白,时不时溢出一两声咳嗽。 “妈妈。”孩子轻柔地呢喃了一声。 埃莉诺情绪突然失控,大声哭喊:“显灵啊!所有人都说你们能护佑世人,让我看看你们是怎么护佑的!” 双神的脸隐没在兜帽投下的阴影里,对于埃莉诺的哭求仍然无动于衷。路易的呼吸开始变得虚弱,她能感觉他的生命正在流失,于是她将孩子小小的身体紧紧搂在怀中,仿佛这样他就不会离开。 突然, 殿堂的角落传来一声轻笑。 埃莉诺看过去,那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影。 她呼吸一滞,加洛恩在门外,要叫他吗? “别。”那人听声音是个女人,“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帮不了你的事, 我能帮你。” 埃莉诺把呼喊声吞了进去。 “为了救你的儿子,你能付出多少?”女人问。 埃莉诺的头脑在这一问下冷静下来:“你要什么?这个国家吗?” 女人又笑了笑:“这倒不至于。” 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到埃莉诺面前,看着虚弱的小路易,女人摇了摇头:“感冒引发的肺炎,魔法家族的小孩很少会染上这种病的,他运气真差。 ” “你能救他吗?”埃莉诺只关心这点。 “是的,”女人的语气很自信,“不过我有条件。” “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封地,给你进爵,只要你能救我的孩子。” 女人哼了一声;“我不是贪心的人,只要求同等的报酬。” “什么?” 女人瞥了一眼埃莉诺的肚子:“一子换一子,这才公平,我,要你的小儿子。” 埃莉诺没说话,一时只剩春雨亲吻大地的声音。 “可以是别的吗?” “我只要这个。”女人低头看向埃莉诺的肚子,“成交吗?” 她刚问出口,路易就猛烈地咳嗽起来,整张脸痛苦地缩成了一团。 “成交!”埃莉诺在自己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就答应了。 “太好啦!”女人高兴得跳了起来,她伸出食指指向路易,金色的光线从她指间流淌而出,将路易包裹在其中。 埃莉诺睁大眼睛,为两件事而震惊,其一是这个女人的魔力十分强大,她施法时散发出海啸般的威压,埃莉诺贵为一国之主,此刻竟生出下跪臣服的冲动;其二是在强烈的光线下,埃莉诺看清了女人没有脚,是飘在空中的。 她不是活物。 女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埃莉诺打量的眼神,啧啧几声:“你的孩子真是不怎么幸运,这样吧,我再附赠他一些运气好了。” 她举起另一只手,金色的光芒变得更为耀眼,埃莉诺不得不闭上眼睛,强光中她听到女人大惊小怪地喊道:“哎呀,一不小心把运气加多了,算了,便宜你了。” 强光骤然消失,埃莉诺睁开眼,眼前还是一片白色的光圈,她揉了揉眼睛,无垢之所除了她和路易再无别人。 只有一个声音还在空旷的殿堂中回响:“好好养着你的小儿子,到时候了我自会把他带走!” 所有的回音平息后,埃莉诺低头,路易的眼睛睁得很大,呼吸已经平复下来,表情不再痛苦,他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奶声奶气:“妈妈,妈妈!” “我的孩子。”埃莉诺抱紧他,一滴眼泪落了下来。 —— 当下魔法家族普遍认为,生女儿比起生儿子更加保险,因为只有女儿才能保证魔法血统安全地流传下去。因此较之普通人,十二魔法家族更加偏向母系传承。 可就算这样,阿尔伯特还是觉得,埃莉诺对生女儿这件事执念过深了。 即使巫医已经诊断过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是个男孩,埃莉诺还是确信自己怀的是女儿。 她准备了粉色的小裙子,买了各种布偶玩具,把第二个孩子的房间装扮成粉蓝色,一门心思期待着女儿的降生。 有次阿尔伯特对妻子隐晦地表达了“男孩女孩都一样”的观点,埃莉诺转头便对其怒吼:“你懂什么?这个孩子绝不能是个儿子,绝对不能!” 而后她许久没有召见过他。 分娩对于女巫来说不像普通女人那么痛苦,可也得受点罪。孩子刚落地,埃莉诺便气喘吁吁地对接生婆道:“快给我看看我的女儿!” 几个接生婆面面相觑。 埃莉诺心里一沉。 “陛下,是个男孩。”终于,一名接生婆鼓起勇气将孩子递了过去。 这孩子安静得诡异,没发出一声啼哭,埃莉诺颤抖着接过他时,突然有黑色符文疯狂地从他皱巴巴的皮肤上涌现出来。 埃莉诺当即把孩子扔了出去。 自此埃莉诺和阿尔伯特的关系更为僵硬。 她怨恨他,嘲讽他,一见面就阴阳怪气,说他是个废物,没法给她一个女儿。曾经深爱的夫妻间罅隙越来越深,埃莉诺开始频繁地和各路情人眉来眼去。阿尔伯特本来想多带下小儿子,可他身上流动的符文实在让人看着心里发怵,只有在休息日那天才会消失不见,于是他还是作罢了。 路易可能是一家人中唯一一个喜欢海登的人,只有一点:他时常疑惑地问问什么只有在周日才能见弟弟。 有一次埃莉诺吃坏了肚子,阿尔伯特却误以为是她的一位情人使她又一次怀孕了。在长期的压抑下,他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于是去找那位情人决斗,结果是他不幸被刺破了脾脏而死去,那位情人则连夜逃离了夏博。 呼出最后一口气时,他想起很久之前和埃莉诺刚刚认识,他们在塞维森家族宏伟的城堡下,看了整夜的月亮和草原。 —— 阿方索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心情烦躁。 他深爱的妻子海伦正在产房中分娩,她此前已经给了他可爱健康的大女儿菲昂娜,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距离羊水破裂已经过了快一天一夜,他守了她一天一夜,听着她痛苦地呼号了一天一夜。 到后面她都哭不动了,反而是阿方索忍不住抹起了眼泪。他被劝出医生和产品进进出出,毛巾和水盆里鲜红的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终于,他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气不像菲昂娜那么足,但还是让他松了口气,助产士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对他说:“恭喜您,陛下,是个女孩。” 他刚刚松了口气,便听到产房内又骚动起来。 “她大出血了,把她臀部抬高,按住!拿点止血剂!” 阿方索来不及抱孩子就冲入了产房,海伦,他心爱的海伦,面色惨白,头发散乱,虚弱得像是一张旧的莎草纸,轻轻一碰就会碎掉。有医生阻止了他进一步前进,他看着人们忙忙碌碌,想要止住海伦下面恣意流淌的出血,而她则无动于衷,眼睛看向天花板,仿佛在那里看到了什么。 一阵忙乱后,出血还是没有停下。 医生不敢大幅度用止血剂,普通人扛不住魔法药剂的剂量,过度服用反而会加速她的衰弱。 最后,她们用眼神告诉了他那个最坏的消息,将他留给她,做最后的告别。 “吾爱。”阿方索拉着海伦的手,将头埋在她的发丝间,他闻到了血和汗的味道,这让他哭得更厉害了。 “请别为我哭泣,我的爱人,纵使肉身已逝,我的爱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我们再次在黑夜的国度相会。”海伦轻柔地抚摸着阿方索的脸,他抓过她的手,一遍遍吻过她的掌心。 “叫菲昂娜过来,让我再看看她。” 没过多久,大公主便被带到床榻边,没有人跟她明说发生了什么,但她已经什么都猜到了,一见到母亲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的宝贝,让我亲亲你。”菲昂娜爬上床,躺在母亲身边,让她亲吻她的发旋。 “你的妹妹叫奥罗拉,我希望她是在黑暗中也会纵情闪耀的光芒。” 菲昂娜哭泣着点点头。 “还记得我上个月给你的两个小箱子吗?” “记得。” “灰色那个是给你的,绿色那个是给小诺拉的,那是从你们下一个生日一直到十八岁的生日礼物。我没有魔法血统,每次生育于我而言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所以我很早做了准备以防万一,没想到这就用上了。” 阿方索突然大声嚎哭起来,将头埋在手里:“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要这么说,亲爱的,我不后悔生下诺拉,我只遗憾没法陪她长大了。你们要做好父亲,好姐姐,好吗?” 菲昂娜郑重地点头,阿方索则没有应声。 “别告诉她那些礼物是我送的,免得她伤心,无论如何,我的爱会一直陪着她。” “好的,妈妈,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带孩子出去,阿方索。”海伦平静地吩咐。 阿方索起身,牵着菲昂娜走出房间,十分钟后,他的王后离开了他。 在菲昂娜心里,父亲是个重诺守信的人,只在一件事情上失了约:他没能做好父亲,他不爱诺拉,相反地,他恨她,恨她夺走了爱妻的生命。 当然,她自己也没做得多好,在诺拉的姐姐这一身份前,她首先是凯恩的王储,要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负责。 而这一切诺拉都不知道,她只知道父亲讨厌她,继母和双胞胎兄妹成天只会欺负她,唯一爱着她的姐姐菲昂娜远在拉法西塔。 她决定去找姐姐,哪怕是留在边境当一名军医,也远比留在加穆被欺辱被无视要好。 即使这意味着要穿越嚎叫森林。 第79章 在弹尽粮绝的第二天, 诺拉确信自己迷路了。 她觉得自己很是没用,菲昂娜在十二岁时,仅凭三天就独自穿越了嚎叫森林, 到达对面的铁锤村。而她现在都快成年了, 一个人在森林里还会迷路。 饮水还好,她带了一个简易的过滤器皿, 里面装有沙砾、木炭、鹅卵石和银针蕨的叶子,可以帮她在野外获取可饮用的水。问题在于, 四周肉眼可见没有可供食用的东西。 这里的蘑菇大多有毒, 草木则是她不熟悉的品种。第三天时,她终于忍受不了饥饿, 啃了几株看上去很柔软的草,结果没过多久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诺拉醒来时听到了轻微的噼啪声,身旁很温暖,她睁开眼,发现旁边有个火堆,火堆上烤着一只鸟,似乎是只野鸡。有个人坐在火堆旁边,正飞速在一个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那人身材纤长,穿着一身黑衣,将全身包括脸都包得严严实实,看到诺拉坐起来,他投来淡淡的一瞥,诺拉警惕地用手撑着身子往后退了一些。 “你得吃点东西,小姐。”他说。 “谢谢,我不饿。”诺拉回答,话音刚落肚子里便传来清脆的一声“咕”, 她的脸立马红了,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人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没下毒,放心。”他说着抬眼看向诺拉,“如果我想对你下毒做点什么的话,刚才就已经做了。你需要补充体力,小姐。” 他说得对,诺拉拿起那串已经熟透的野鸡,扯下一截翅膀开始小口吃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过了许久,终于是诺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星尘。” 这一听便知是个假名,不过无所谓,诺拉觉得离开嚎叫森林后他们便不会再见面了。 “我叫奥罗拉,大家都叫我诺拉。” 看得出来,星尘对此漠不关心,也并不很想搭理她,不过在她报上名字后,他还是停下了笔,对她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很美丽的名字,小姐。” 等到她慢慢吃完整只烤鸡,星尘才又开口:“一个小建议,你不是个可以独自在野外生存的人,如果你出七个银币,我可以护送你到目的地。” 建议是实在的建议,但价格像是个骗局,诺拉看着他的一袭黑衣和蒙得严严实实的脸,礼貌地拒绝了他的建议。 “那么好吧。”星尘见状也没勉强,他最后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站起身,将一小袋果子和一个口哨放在诺拉身边,他指着那个口哨道,“这是个冰棘白桦木做的口哨,可以驱赶黑暗生物,祝你不会用到。” 他摆摆手:“我走了。” 很快,星尘的身影便消失在树林里。 陌生人的离去让诺拉松了口气,她掏出指南针,确定了一下方位后继续朝拉法西塔的方向进发。 晚上她在一条河边的空地上睡觉,这一路上她连一只猛兽都没遇到,但保险起见,她还是把最后一点防野兽的香水喷洒在了周围。 半夜时,她被一股腥味熏醒了。 夏日星河闪耀,一轮主月明亮得像是圆盘,较小的暗月运行在主月附近,投下一片小小的暗影。诺拉环顾周围,四周的丛林安静得异常,只剩微风拂过树叶的轻响。 直觉告诉她,有某个巨大的东西正在朝她靠近。 诺拉拔出随身携带的匕首,躲到了附近一块石头后面。 突然一股劲风袭来,将诺拉吹倒向后坐在了地上,落叶被风卷起,糊了她一脸。 明亮的星空上出现了一片黑影,绕着她头顶盘旋了一圈。诺拉拨开挡在眼前的一片落叶,这才看清掠过低空的黑影竟是一双巨大的翅膀,翅膀连接着强壮的躯体。 鹰头狮身的巨兽低低掠过,降落在诺拉附近的草地上,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她。 那是一头狮鹫兽。 “双神啊!”她震惊地叹道,爬起身朝树林跑去,寄希望于狮鹫兽庞大的躯体无法进入密林。 腥风在身后紧咬着诺拉,她在快进入树林时被一根藤蔓绊倒,接着听到爪子在身后重重落地的声音。 在求生的本能下,诺拉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小腿上擦伤处的疼痛,爬起来就要继续跑。但狮鹫兽轻轻一跃,挡在了她与树林中间。 诺拉朝后退去,突然,旁边射出一支弓箭,钉在了狮鹫兽脖子上。 她和狮鹫兽同时转头看去,黑衣的青年沐着月色站在银色的河流边,诺拉认出他正是自己早些时候遇到过的星尘。他懒懒地瞥了她一眼,用两根手指打了个手势,意义十分明确:跑。 诺拉立刻拔腿跑向树林,身后狮鹫兽愤怒地咆哮了一声,不过不再是朝着她的方向。冲进树林时她回头看了一眼,狮鹫兽正扑向星尘,而他转向了远离她的方向。 她不知道星尘能不能跑过那头狮鹫兽,但她很清楚自己肯定是跑不过。在惊吓带来的刺激下,诺拉跑出去很远,在停下来时,才讶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一口气跑到了森林的边缘。 诺拉走出森林,越过一片原野,能看到远处安睡的丘陵和农庄。她坐在一截木桩上边休息边等着看星尘会不会出来,过了许久,东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 吃了点东西安抚受惊的心情后,诺拉开始不安起来。星尘能跑过狮鹫兽吗?会不会受伤了,会不会已经成了狮鹫兽的早餐? 书里说人类不在狮鹫兽的食谱里,按它的习性,星尘如果落到它手里,大概率会被玩得奄奄一息,然后丢在随便哪个草堆边。他是因为她才陷入险境,诺拉想自己不能就一走了之。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诺拉决定折返回去找他,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即使伤得很重,凭她的天赋也能试试把他救回来。 为了避免迷路,这次她在一路上留了印记,凭着记忆,她找回到了小河边。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诺拉按捺住心里的不安,循着味道朝河流上游走去。 没走多久诺拉就看到了,狮鹫兽庞大的身躯瘫倒在地,星尘浑身是血,坐在一块石头上。 他的面罩不知所踪,在他看过来时,诺拉看到他脸上流动着墨一样的黑色符文。 在她走向星尘时,他一直静默地看着她。 “你……被咬了吗?我可以帮你治伤。”诺拉问道。 星尘低头看了看自己,仿佛这才意识到她一脸不安是由于他满身的鲜血,然后他回答:“我没受伤,这不是我的血。” 诺拉看着他脸上流动的符文,说:“你别逞强,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变成这样。” “因为你?”星尘脸上出现疑惑的神情,诺拉拉起他的手时,他没有抗拒,任由诺拉摘下他的手套,查看他流动着黑色符文的掌心,然后摸了摸他的额头,接着探向脖子两侧。 星尘的眼睛是灰色的,漂亮得像是藏匿着昨夜的星光,此刻带着些玩味打量诺拉,好像在说:我就看看你能搞出些什么花样来。 一番检查后,诺拉带着些疑惑收回手:“奇怪,你确实没受伤。” “我已经说过了。” 她看着他皮肤上流动的符文,这些难道不是魔法生物的伤害造成的? “无论如何,谢谢你又来救我。” “纠正一点,我没有又来救你。”星尘指了指狮鹫兽,“我是为了它来的。” 他拿起放在身边的剑,走向狮鹫兽的尸体,先是割下它的尾巴,拔了几根喉咙处的羽毛,最后绕到前面,挖出了它的眼睛。 诺拉明白过来,他是个赏金猎人,嚎叫森林时常有零星的魔法生物出没,他是为了狮鹫兽来的。 星尘将尾巴和眼球收好,看诺拉还没走,问:“你为什么还没跑开?” 诺拉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跑开?” 他指向自己的脸:“因为这个。” “我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星尘走向诺拉,符文流动在他的脸上,显得很是可怖,他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没有,”诺拉耸耸肩,“我只看到了你。” 星尘闻言一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之前的话还做数吗?”诺拉问。 “哪一句?” 诺拉数出七块亮闪闪的金币放在掌心,朝星尘递过去:“你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想请你护送我到目的地。” “你要去哪儿?”星尘问。 “拉法西塔镇,在布拉迪。” 星尘顿了一下:“如果我没记错,凯恩和佩瓦常年在这个地区摩擦不断,都想把它占为己有,你去那里干什么?”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诺拉高傲地说,“送我过去,到了之后我再给你二十个金币。” 诺拉表面看着气势凌厉,其实心里有点底气不足。最开始支撑她离家出走的那股初生牛犊之勇经过昨夜已经所剩无几,她意识到自己要去到拉法西塔,可能确实得有个人护送才行。 眼前星尘便是个身手挺好的赏金猎人,在被拒绝过一次后,他还会接收她的邀请吗? 好在他只是稍微想了想便拿走了躺在诺拉手心的金币:“成交。” 第80章 诺拉没想到, 等他们到达拉法西塔时,等待他们的是一座空城。 镇子里很干净,看样子居民是有序撤离的。诺拉想估计是战争形势有了什么变化,所以这所小镇才会连人带物全部撤离了。而她孤身在外,毫无情报,完全不知道姐姐去了什么地方。 她在一幢小房子旁边的磨盘上脱力坐下, 把脸埋在了双手中。 “现在去哪里?小姐,这儿连个人影也没有, 要我送你回家吗?”星尘打破了沉默。 “不, 我不回家。”诺拉闷闷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抱歉, 我姐姐不在这里,答应你的二十个金币暂时没法给你了。” 她感到肩膀被拍了拍,抬起头时,星尘半蹲在她面前,朝她递来一颗银色包装的糖果:“吃甜的有益于恢复心情,来一颗麦芽蜜露糖吧。 ” 诺拉接过糖放入嘴里,麦芽的甜味慢慢化开,她的心情果然变好了一些。 星尘走到窗户边, 透过玻璃朝里面张望, 诺拉转头看向他, 问:“你是哪个魔法家族的私生子吗?” 他转过身:“我还在想你是不是不会问这个问题了。” 那些遍布他皮肤的魔纹明显是魔法造物, 诺拉的脸有些发红:“其实很早就想问的, 只是觉得……不太礼貌。” 星尘靠在窗边的墙上,用手拨开几缕垂落在额边的浓黑卷发:“这倒是件稀奇事,毕竟没几个人第一次见我时会讲礼貌。” “我也是。”诺拉垂下头,“父亲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轻笑一声, 漫不经心地说:“我母亲也说我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 所以星尘应该确实是个私生子,他约莫是父亲那边来自某个魔法家族,和他的母亲一夜风流后留下了他,此后再不见人影,因为这样他母亲才恨上了他。诺拉在心里推测。 “你是来自哪里?夏博还是亚拉铎?”看他的年纪,诺拉不认为他有一半卡宁家族的血脉,他和她年纪相仿,那时父亲正和母亲鹣鲽情深,不太可能搞出私生子来。 “夏博。” “那里是不是有很长的海岸线?” “是,我在家天天看海。” 诺拉突然被勾起了兴致,她站起身,走到星尘面前:“能不能带我也去看看海?”说着她抬手摘下了他的面罩。 以前父亲有位近臣时常进出于宫廷,他对诺拉很好,经常给她带些父亲不会给她的小玩意和好吃的。一开始他会趁没人时偷偷塞给她,慢慢地,他送的东西越来越珍贵和有趣,某次他对诺拉说只有亲吻了他的嘴唇,他才会把礼物给她。 诺拉当时觉得近臣既然愿意对她好,那么她亲吻他一下也没什么不对的。于是她亲了近臣,他却紧紧箍着她的腰,把她的嘴唇咬得好疼。 第三次亲他时被父亲看见了,诺拉从未见父亲发过那么大的火,他当即把诺拉推开,拔剑砍下了那个近臣的头。诺拉看父亲怒发冲冠的样子,以为他也要把她的头砍掉,但他只是朝她看了许久便走开了,后来下令把所有近臣送她的所有礼物一把火烧掉。 从此诺拉隐约知道了一件事:她的吻可能是有价值的。 所以现在,她踮起脚尖想去亲吻星尘的唇:“我没有钱了,这是报酬。” 星尘的身手灵活得难以置信,他泥鳅一般从诺拉手里溜走了,不幸撞倒旁边窗台上一盆花,但他在花盆即将落地时用脚接住了它。 “别这样,小姐。”他将花盆拜访回原本的位置,里面种的是耐旱的虎皮兰。尽管如此,星尘还是从水槽里掬了一捧水浇给它,见诺拉还在盯着他,他叹了口气,“我带你去看海,免费的。” —— 他们来到夏博,一个海边的村庄。这个村庄和拉法西塔一样空无一人,直到有人路过,他们才知道村子附近有狼人,那天是月圆之夜,所以村民们躲起来了。 星尘自告奋勇去对付狼人。离开藏身的地窖前,诺拉把自己的铃兰发带给了他。 她去过几次比武大会,女士们会把花环、发带或者手帕等物品送给骑士们,表示对他们的支持。这条铃兰发带就代表着她对他的支持。 和一群村民躲在地窖里对诺拉来说是很新奇的体验,地下倒是不热,却充满汗臭和狐臭的气息。诺拉尽量挤在一个人很少的角落,祈求星尘能快点回来,她好离开这个鬼地方。 过了很久,诺拉几乎陷入昏睡时,听到了人们骚动起来。 她看向人群聚拢的地方,星尘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五六个狼人的头。村民们在围着他欢呼,他越过人群看到了她,眼睛弯了起来,朝着她点了点头。 诺拉报以微笑,谢天谢地,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要结束了。 村民们燃起篝火,将狼人们的尸体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诺拉没有去旁观,她找了个旅馆,一口气睡到第二天中午。 虽然在消除狼人的过程中她并没有出力,作为星尘的同伴,村民们还是优待了她,给她送上美味佳肴,并邀请她参与第二天晚上的乡村舞会。 中午醒来后,诺拉来到旅馆一楼靠窗的位置用餐,正喝着羊肉燕麦汤时,一位极为出挑的大帅哥坐在了她对面的椅子上。 她被扑面而来的美貌所震惊,一口汤没能咽下去,卡在了气管里。 “哐当”,勺子被扔到盘子里,诺拉把头转到一边,想把喉咙里卡住的燕麦咳出来。 那位帅哥走到她背后,轻轻拍了几拍,气管便重新恢复了顺畅。 “你有这么饿吗?”他坐回椅子上,问。 “星尘,”她凭眼睛认出了他,“我第一眼没认出来。你皮肤上那些东西不见了?” “只是暂时不见了,”他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今天是周日,魔鬼也要休息。” “噢。”诺拉移开了眼神,有些不好意思直视他,自从近臣那件事情发生后,父亲便不再让男士随便接近诺拉。除了宫廷里的来来回回那些骑士,诺拉大部分时间只与女人们打交道,在诺拉的认知里,最好看的人是她的继母艾玛王后,可这个男孩比艾玛王后还要好看得多。 在诺拉低头喝汤时,星尘问:“我来是想问你,要留下来参与今晚的乡村舞会吗?还是一会就出发赶路去海边?” “我想留下来参加舞会,可以吗?”诺拉问。 “你是雇主,你决定。”星尘说,诺拉希望他得到答复后就赶紧走,再过一会,她脸上的红晕就就会显得不太自然了,可他要了杯啤酒,坐定在了她对面。 “看你昨晚的反应,你是不是来自哪个魔法家族?”星尘十指交叠撑在桌子上,问道。 过去几天他们都没再提彼此的身世,他这么一问,诺拉顿时觉得仿佛被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我不想说。”她答道,抬起了头,“把我送到海边,然后你就可以走了,别的事情不要多问。” 她的表情很坚定,星尘耸耸肩,闭上了嘴。 —— 晚上的舞会时,诺拉有些后悔来这里了。 谷仓被各色绶带和干花装饰着,民间乐手用长笛、鲁特琴、小号、鼓和手风琴演奏出一支又一支欢快的舞曲。村里热情的小伙子们教她跳一种踢踏舞,直把诺拉跳得上气不接下气,在一旁休息时,有三个男孩过来坐在了旁边。诺拉记得,其中一个褐色头发的叫米洛,和她跳过一支舞,另外一胖一瘦的她不认识。 “为什么不去邀请你的希雅小姐了?”胖男孩打趣道。 米洛醋溜溜地看向舞池,人群中希雅的满头金发闪闪发光,她正缠着那个新来的杀灭了狼人的家伙一曲又一曲地跳舞。 诺拉也看着他们,心里莫名有些不开心。 “再去跳一支舞吗?”米洛再次邀请诺拉。 诺拉摇了摇头,她体力比普通女孩还弱,乡村舞蹈节奏又快,她这会实在跳不动了。 米洛起身走了,剩下一胖一瘦两个男孩邀请不到舞伴,喝起了麦酒来,瘦男孩看着米洛的背影,又看向星尘和希雅,摇着头道:“可怜的米洛,我们村子里最美的姑娘这会满心都是新来的英雄,再也没有他的位置了。” 诺拉抓起旁边的啤酒杯喝了一口,心里更加烦躁。 两名男孩做彼此的舞伴,起身跳起了舞。 另一边—— “你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希雅突然不悦地问,朝诺拉的方向抬起下巴。 “她是我的雇主。”星尘回答。 希雅皱眉:“在我们跳这支舞的这会,她看了我们不下二十次。” 诺拉确实在看星尘,但当他看过去时,她冷漠地移开了眼。 希雅咯咯笑了起来:“我敢赌五个金币,她绝对对你有意思。” “你误会了,”星尘带着些自嘲垂下眼,“像她那样美得像露珠的女孩怎么可能对我这样丑陋不堪的人感兴趣?” 希雅被他这句话噎住了,她看着他那张俊美得让人心碎的脸,低声道:“我倒是觉得你可能对你自己有什么误会。” 一支舞曲结束后,星尘拒绝了她再眺一支终场曲的请求,来到诺拉身边。 “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他问。 星尘头上戴着四五个花环,胸前的口袋还插了好几朵花,都是村里的姑娘们送的。诺拉看到前一个晚上给他系上的发带还在,心里有个温暖的泡泡升了起来。 “有点累。”诺拉抿了口麦酒,放下杯子,“刚刚有个叫米洛的男孩一直在对你怒目而视,因为你霸占了这儿最漂亮的姑娘。” 星尘偏着头做思考状:“并没有。” 诺拉疑惑地抬头看他,他微微躬下身,朝她伸出手:“这儿最漂亮的姑娘还没跟我跳上哪怕一支舞呢,不知道今晚结束前,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得到她的青睐?” “你有这个荣幸。”诺拉的心里雀跃起来,把手交给他。 他们步入舞池,最后的舞曲节奏舒缓,星尘带动她慢慢地旋转,烛火温暖,光影迷离,诺拉仿佛处于一个嘈杂的梦。星尘的浅色眼眸明澈如镜,倒映着她的倒影。一抹笑容渐渐浮现在诺拉脸上,在这远离加穆的简陋谷仓里,她竟然感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星尘低头看着她,快乐与满足几乎从诺拉眼里溢出,第一次有人和他在一起时会这么直白地表现出快乐。就算是他的哥哥,由于从小就被教导如何控制和掩藏情绪,也从未对他展露过这样的笑容。 她的脸颊红润娇嫩得像是初绽的玫瑰,眼睛则有如碧空下清澈的湖水,在视线相接时,她会垂下头,脸上的红晕更深几分。 他突然想做一件前所未有的大胆的事情。 于是他调整舞步,有意把她带到谷仓后门。 雨后初晴的夜空星月齐辉,蝉鸣和蛙叫此起彼伏。诺拉脑子里还晕晕乎乎的,就被他带出来了。 “要去哪里?”她看着谷仓外的田野,问道。 “我现在想要我的报酬了,可以吗?”他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看着她。 “我没钱了——”说到这里,诺拉突然明白过来。 是她之前想给他的报酬。 他抬起她的头,鼻息清冷,扑到她的脸上。 诺拉闭上眼,旋即那股星尘身上特有的,雨后森林般的气息便将她包围,将她拖入一个更深的,绿意盎然的梦里。 第81章 诺拉第一次知道,被人全心全意地爱着会是如此快乐的一件事。 更不用说她也是全心全意爱着他。 在谷仓后的那一吻后,诺拉和星尘开始格外黏着彼此。凡是走路时,她的手一定被星尘牢牢牵在手中,在树下休息时,诺拉喜欢搂住他紧实的腰,整个人陷入他的怀里。星尘的体温远低于普通人,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块干燥的寒冰,在炎炎夏日中十分舒适。 他总会在这时低下头亲吻诺拉,从额头到耳垂再到锁骨,最后是嘴唇。轻柔如风,细密如雨,直到诺拉酥软成一团。一开始星尘戴着面罩,但诺拉总会一次次把面罩揭开,然后告诉他:我眼中只有你,纯粹的你。 她爱极了每次这样的剖白后,他眼中涟漪泛起的样子, 而在这时,他眼眸里原本的一片灰色会泛起点点星光般的,似蓝似绿的小小光斑。 他们在一个晴朗的夜晚来到海边。 头顶是闪耀的群星,不远处的断崖下是苍茫无垠的大海,倒映着点点星光,似乎和天空连为一体。远处有座城堡,星尘告诉诺拉,那是夏博的王家行宫。 他们并肩躺在草地上看星星,星尘没有带面罩,魔纹在脸上肆虐,看着漫天群星,他突然叹了口气:“以前有个家庭教师告诉我,每个生命的诞生,都经历了伟大的历程,宇宙中的星尘亿万年来经由极为复杂的演化,才能创生出一条生命。可是像我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人产生积极意义,造物主为什么把我创造出来呢?” “很深刻的思考,这是你名字的由来吗?原本渺小的星尘,经过复杂的演化和组合,却能变成伟大的生命。” “也许吧。” 诺拉坐起来:“难道你就不能只为自己而生吗?” 见他不语,她又道:“而且没有你的话,我现在大概率是已经死了。所以没准你是为我而生的呢?” 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是啊,我想我或许的确是为你而生的。” 诺拉朝他俯下身,先是用手指拂过他脸上的魔纹,然后吻了上去,她边亲吻边呢喃:“没错,你是我的,这里、这里、这里都是我的。”最后吻上他的唇时,她动情地颤声说:“我也是你的。” “咻”的一声巨响,什么东西划破了夜空,两人一起转头,夏博王家行宫的方向,朵朵魔法烟花接连升了起来。 烟花中应是掺杂了魔法,一只凤凰和一条龙直冲向夜空,互相追逐缠斗,烟花龙喷出火球,火球在空中变成蓝色的雀鸟。凤凰张开嘴,竟真有悦耳的鸣叫声发出,两只烟花化成的魔法生物盘旋许久,才化为一片朦胧的星云。而后升起的是一株巨大的豆茎。豆茎直冲天幕,仿佛是由杰克的魔豆所生,沿着豆茎往上爬,就能到达云端的巨人城堡。豆茎上长出豆荚,而后化为无数的蒲公英四散开来。 诺拉看得目瞪口呆,她拉起星尘,搂着他的胳膊,时不时发出快活的大笑,星尘却没有看烟花,而是一直凝望她兴奋的笑脸。 烟花持续了约半小时,诺拉仍然意犹未尽,问星尘:“你是特意今天带我来这里的吗?夏博女王在行宫吗?烟花是为她放的吗?” 星尘看向行宫:“女王和大王子每年夏天都会来行宫,今天是女王和她亡夫阿尔伯特亲王的结婚纪念日,若非政务繁忙,女王总会在这天放亲王生前爱看的鹰嘴湾产出的烟花。” 原来如此,烟花散尽,只余一片青烟盘桓在海面上。诺拉打了个哈欠,有些疲累,他们躺在草地上,就这样在星空下度过了一晚。 —— 看过海后,星尘要回黄昏小镇办点事,诺拉对那个传闻中赏金猎人聚集的大陆捷径发源地很感兴趣,于是跟着一起去了。 星尘要先去光辉殿堂一趟,诺拉在外面街上随便溜达。 她走着走着,看到一个小摊子,摊子边的布幔上写着:自由荒原女巫:帮你洞察和他或她的那个未来。 女巫衣着破烂,裙子和外袍上都是补丁,头上带着花冠,身上挂满了干花干草和贝壳水晶的装饰,诺拉能感应到她确实是个魔力强大的女巫。此刻她正在为一个赏金猎人装扮的女孩占卜。 出于好奇,诺拉凑近了。 “你的恋人最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和一个金发的女孩,这就是你和他的未来。”女巫看着水晶球断言,“两个银币,下一位。” 后面排队的也是个女孩,女巫滴了几滴精油在手心,精油化开后给女孩嗅了嗅,几个深呼吸后,她看向水晶球。 “你们结婚了,有天他走了,看样子好像是要去打仗。你在等他,结果没等到,一个身披狼皮的士兵杀死了你。”女巫收回眼神,“这就是你们的未来,两个银币。” 女孩明显不太相信女巫说的:“你在信口开河吧?打仗?洛克特兰已经两百年没打过仗了,不是吗?现在的局势也不像是会打仗的样子,除非佩瓦把凯恩打趴下。” 诺拉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政事,忍不住在女孩身后开口:“佩瓦才不会把凯恩打趴下呢!凯恩把佩瓦打趴下还差不多。” 女孩转头瞪了诺拉一眼,女巫看着诺拉,感兴趣地笑了:“啊,我们身上有许多共同点呢,过来,亲爱的,坐下。” 诺拉坐在前面的女孩坐过的椅子上,女巫看着她,眯起眼:“我想用不着我来转述,想着你的恋人的脸,自己看吧。” 闻过精油的味道后,诺拉在脑海中专注想着星尘的脸,看向水晶球,点燃鼠尾草后,水晶球里渐渐有了影像。 有两个朦胧的人影,他抱着她,他们在拥吻。 看起来是个不错的结局?诺拉心里窃喜。 而后他突然抽搐了一下,瘫软在椅子上。 诺拉呼吸一顿,然后看着那个看起来像是她的人影拔出了身下人腰间的利剑——毫不犹豫地插进了他的心脏。 她浑身一抖,看向女巫。 女巫啧啧几声,伸出手:“漂亮的小姐,却有副狠毒的心肠。别那样看我,人总要面对现实,纵使现实很残酷。来吧,小姐,两个银币。” 付过钱后,诺拉失魂落魄地站起身。 她几乎不敢在回想水晶球里的影像——如果他们继续在一起,最后的结局是她将会杀死他。 尽管现在是夏天,诺拉却觉得自己如坠冰窟。 会是因为什么呢?她只能看清人影,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诺拉突然想起来,在亚拉铎历史上,曾有一位国王因为反对女儿嫁给一名普通人,暗中杀死了那个普通青年。 诚然,星尘并非普通人,可他是个私生子,父亲和继母都不可能同意她嫁给他,继母艾玛王后很懂人心,说不定就是她未来操纵诺拉杀死他。 也可能是其他魔法家族的阴谋,他们想从星尘身上取得什么,而只有她才能接近他。 正胡思乱想着,星尘回来了。 他手里拿着一个锡兵玩具,他将锡兵递给她:“送给你的。” “为什么送我这个?”诺拉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 星尘于是给她讲了个有关于锡兵先生深爱一位陶瓷小姐,却被调皮的小孩扔掉,历经千难万险才回到陶瓷小姐身边故事。 “我想说的是,”星尘的眼中满含月色般的温柔爱意,“就像故事里的锡兵先生一样,无论发生什么,我都永远会回到你身边的。” 诺拉接过锡兵,走过去拥住了他。双神作证,她真的好爱他,才舍不得他像故事里的锡兵先生一样受那么多罪,更不用说最后他还会因她而死。 在今天前,她想过和他私奔,从此不再回到加穆那个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星尘是个挺厉害的赏金猎人,说不定能帮诺拉逃脱父亲的追捕,他们可以在这片大陆上自由流浪,但现在她改变想法了。 她不能伤害他,所以她必须离开他。 哪怕这意味着她要回去嫁给亚拉铎的国王。 诺拉十五岁时就知道自己肯定会被嫁出去联姻的,只是父母在联姻对象的挑选上有分歧。艾玛王后希望诺拉嫁给她的哥哥,亚拉铎国王爱德华续弦;而父亲则希望夏博的储君路易王子能看上她。 诺拉自己当然更偏向于路易王子,夏博国力强盛,远超亚拉铎。而且她见过他的画像,画中的金发王子漂亮得像是春日的暖阳,不会有少女不喜欢这样一位王子。 然而现实冷酷:画像和王室信函寄出后,爱德华国王毫不吝啬地表达了对诺拉的倾慕,而夏博那边来的回信委婉地表示了拒绝:没提历史上的龃龉,只说如今的夏博王室无须靠联姻获取任何利益,王子更想要一位和他倾心相爱的伴侣。 于是只等她成年,爱德华国王便会来娶她。 这也是诺拉为什么在成年前的最后一个夏天逃离王宫:她想在联姻前最后挥霍一次自由时光。甚至在星尘出现后,她错误地以为自己能够跳出命运的棋局了。 可惜命运给予的一切都有价码,诺拉不认为自己负担得起代价,便只能不要这个馈赠了。 不过她还是想最后给他们留下点什么。 在星尘把她送回旅馆房间时,诺拉叫住了他。 “我的裙子系带系得太紧了,帮我解开。”她说。 星尘犹豫了一下,走进了她的房间。 “关上门。”她继续说。 星尘把门关上了,走到诺拉身边,开始想办法解开她背后的系带。 他或许不太熟悉女孩的衣物,解了好久都没解开。 “别用你的手,用你的剑。”诺拉说。 星尘拔剑,划开了她背后的系带,冰凉的剑锋擦着她的后背流过,系带从中断开。 诺拉起身,裙子从她光洁的肩膀滑落,她转过身,面对着星尘。 他的瞳孔倏地变大,诺拉拉起他的手,顺着肩膀向下滑去。 “不,不行。”星尘过了一会才夺回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他拿起床上的毛毯裹住诺拉,耐心地和她解释,“抱歉,我们不能这样。这么做的话,你可能会怀孕,然后生下一个私生子,私生子的降生是不被祝福的,我们都知道不被祝福的孩子过得怎么样,所以别再制造新的痛苦了。” “我不会怀孕,之前没有告诉你,我也有一部分魔法血统,只有在我愿意怀孕时才会怀上,别担心。”诺拉说着,抬手去解他的纽扣。 星尘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别磨磨唧唧了,”诺拉解扣子解得有点不耐烦了,“还是说你爸爸没教过你怎么使用那个玩意?” “我没有爸爸,他在我还不记事时就去世了。”星尘说。 诺拉的手顿了一下,她之前就觉得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可没想到能这么相似。她的母亲也是在她还不记事时就离开了。 在她打算说声抱歉时,星尘用一个吻封住了她的唇。 “不过我知道怎么使用那玩意。” 风暴肆虐了上来,诺拉看着天花板,感受狂风打开她的细胞,咸湿的水汽将她淹没,她像是一艘船,随着浪涛时而冲上云霄,时而陷入波谷。海面渐渐归于平静,最后在他的臂弯中入睡时,诺拉喃喃道:“我爱你,请记住无论我做出什么决定,都是因为我爱你。” 80-90 第82章 黑面包硬得咯牙, 于是没咬几口,诺拉便放下了它。 星尘注意到她的情绪有些低落,于是问她要不要去吃点别的。 诺拉摇了摇头:“我已经饱了。” 他清了清嗓子:“其实昨晚我很久没睡着,一直在想着一件事。” 诺拉抬起头,听见他继续说:“我想我们应该结婚。” 长久的沉默后,诺拉才缓缓开口:“结婚?你的意思是让我和你私奔?” “是的, ”星尘眼中闪动着赤诚的热情,“我有……比较充足的积蓄,只要你想,我可以带你去任何地方,帮你实现任何梦想。” 诺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星尘眼中的光闪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你结婚?”她问。 星尘想了想:“因为你说过你爱我。” “没错,我是说过, ”诺拉晃动着杯子里的热茶, “半个小时前,我还说过我饿了,难道这意味着我要一整天都往嘴里塞吃的吗?” 他的眼神不安起来:“什么意思?” “过去几天我确实很开心,但你凭什么觉得我要为了这几天的开心赔上一辈子?就凭你想做我的丈夫,你配吗?” 星尘看着她:“为了让你开心,我什么都愿意做。” 诺拉摇摇头:“你没这个资本,你拿什么让我开心,拿你那一身的鬼画符吗?” “你……”他的眼神看上去要破碎了:“我以为你不在乎, 你说过你的眼里只有我。” “毕竟当时有求于你嘛, ”诺拉不在乎地拨弄着落在肩膀上的头发,想到什么脸皱了起来,“我居然亲过你身上那些东西,仔细想想还怪恶心的。” 星尘盯着她,漂亮的眼角微微泛红:“原来你也觉得我恶心。” “是的,所以不要再有什么非分之想了,”诺拉说,“过去几天我们都很开心,这就够了,你为什么非得破坏这一切呢?” 星尘被她的话逗笑了:“所以怪我,是吗?” “那当然,我现在不想再继续了,分开吧。”诺拉站起身,“你给我买的所有东西都带走,再给我一个地址,这些天你为我花的钱我回家了寄给你。” 他突然起身靠近她,动作之快把诺拉吓了一大跳,他抬起手,如往常般想捧起她的脸,但她躲开了。 诺拉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显得不屑和绝情。许久之后,星尘退开了。 “很好。”他快步离去。 直到星尘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诺拉才想起他还没有给她留下联系地址。 等她回到房间时,星尘已经连人带着他的私人物品消失了,但他路上给她买的几件衣服和小饰品还留着。这没让诺拉觉得有所安慰,他的离去好像把她的生命也抽走了一部分。 他前一天晚上送给她的锡兵玩具还放在床头的柜子上,诺拉拿起锡兵,看着他的脸渐渐扭曲模糊。 “他会伤心一阵子,但能好好活下去,以后只有你代替他陪着我了。”她对锡兵说,而后扑到在枕头里大声啜泣起来。 —— 鹦鹉行宫中,路易王子正站在露台上眺望大海,这个夏天接近尾声,来此度假的贵族们准备返回格林戴尔了。 正在他想回去喝点这一季最后的桃子酒时,他失踪了几周的弟弟海登突然从一颗柠檬树下冒了出来。 “真是稀客啊,”路易调侃道,“可惜没剩什么美酒佳肴可以款待你了。” 海登没有接话,注意到他脸色不佳,路易问:“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望向浮光跃金的海面,眼睫半垂:“没什么,遇到了一场不期而至的暴雨。” —— 诺拉回到克里曼宫时,她的侍女贝蒂已经急得头发都要冒烟了。 当然诺拉出现卧室时,贝蒂尖叫了一声,看起来几乎要昏过去。 “你究竟去哪里了?我为了找你,快把克里曼宫的老鼠窝都翻遍了!” 诺拉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出去散散心,父亲没发现我不见了吧?” 贝蒂摇摇头,把她带到床边,诺拉看到一头杂乱黯淡的银色卷发散落在枕头上,在她们走近时,床上的人咳了几声。 “是谁?”诺拉惊讶地问。 贝蒂拉开被子,里面只是个稻草人,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咳嗽。 “你做的?”诺拉觉得不可思议,贝蒂是个私生女,诺拉没想到过靠她的能力能做出一个声音如此逼真的稻草人。 “是的。”贝蒂有些羞涩地说,“感觉做的不太像,但总之糊弄过去了,因为这个,我对外说你得了重感冒,得卧床休息,所以没人发现你不见了。” 诺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现在的巫师势力远不及传说纪元兴盛,拥有魔法的家族也所剩无多,但已消亡未消亡的家族们流传于世的私生血脉却不少,有些私生血脉的魔法天赋甚至比正经的十二家族成员更加强大。 想到私生子,星尘的脸又浮现在诺拉脑海中。他现在在哪里?还在因为她决绝的分手而伤心吗? 贝蒂突然看到诺拉发间新的绿宝石发夹,夸张地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好漂亮!应该不便宜吧?是某个男孩给你买的吗?” 诺拉摸着发夹点了点头。 贝蒂的眼睛瞪得溜圆:“天呐,他怎么样?帅吗?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没怎么发展。”诺拉淡定地说了个谎,而后才回答贝蒂前面的问题,“他挺特别的。” “说说看?” 于是诺拉把自己这几天的经历告诉了贝蒂,隐去了她和星尘那些亲密的部分。贝蒂最后笑得嘴都合不拢了:“他想跟你结婚?他竟然想跟你结婚?!” 诺拉觉得贝蒂笑得有些夸张,贝蒂好不容易收住笑容,捏了捏诺拉的脸颊:“一个乡下的野孩子竟然敢对你说出那样的话,我们美丽的公主殿下是注定要嫁给一位国王做王后的。” 她说得很认真,诺拉敷衍地笑了笑,她想做王后吗?其实并不太想,她想要的是真正的自由。如果能领会魔法的真谛当然更好,只是凭她的天赋太难达到这点了。 “还有,你想找的菲昂娜公主不在拉法西塔,她回来了。” 诺拉见到菲昂娜时,她正从父亲的书房出来,手上缠满了绷带。 “菲昂娜!”诺拉迎了过去。 姐姐用完好的那只手抱了抱诺拉,问:“好点了吗?” 父亲在书房里看到诺拉,面色没有泛起一丝波澜:“你的侍女说你得了重感冒,现在终于能下床走路了?” 诺拉点头致礼:“是的,父亲,我已经好了。” 阿方索哼了一声:“学学你姐姐,多锻炼自己,别像野草一样风一吹就倒。” 菲昂娜冲父亲笑了笑,说:“诺拉刚刚康复,别对她这么严厉,我带她出去晒晒太阳。” 她们一起走到花园,加穆到了八月末仍是酷暑难耐,她们在回廊的阴凉处慢慢走着,欣赏花园中还开放得极为热烈的夏日花卉。诺拉拉过菲昂娜的手,问:“你是怎么受的伤?” “一时疏忽,被银妖蛇咬了,那些佩瓦人真的卑鄙!” 诺拉听着心里一惊,银妖蛇分布于沙漠地区,数量稀少,毒性极大。普通人一旦被咬中,虽无知无觉,但毒液会迅速流遍全身,很难解救。 她注意到菲昂娜的精神没有平时那样矍铄,眼下一圈青黑,嘴唇泛白,心里知道姐姐这回估计受了点罪才彻底解毒。 看着诺拉担忧的眼神,菲昂娜捏了捏她的脸:“别担心,我的小诺拉,那条蛇已经被我抓回来了。它的一口毒液可以在黑市卖到两百金币呢,仔细一想我也不亏。” 诺拉挽住菲昂娜的胳膊,把头靠了上去:“要是我能帮你就好了。” “那就多笑笑,每次看到你的笑容,我就觉得整个人充满了力量。” 诺拉抬起头对菲昂娜龇着牙大笑。 菲昂娜拍了拍她的手,压低了声音问:“这几天床上那个人不是你吧,说实话,跑哪里玩去了?” 听到姐姐提起这个,诺拉眼圈一红:“我去拉法西塔找你了,可是没找到。” 说完,她又把丹尼尔怎么在她枕头下放毛毛虫、撕她的作业,艾玛王后怎么夹枪带棒地羞辱她,父亲怎么样挑剔她的功课说了一遍。听得菲昂娜直皱眉头:“我要跟父亲好好说说你的事,再好好修理丹尼尔那小子一次,唉,总之都怪我不能一直在这儿陪你长大!” “没事的!”诺拉连忙说,“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 菲昂娜自责了一会,又想起来一件事:“嚎叫森林里面磁场很混乱,普通指南针根本没用,你一个人走出去了?” 诺拉双颊微微泛红,把遇到星尘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菲昂娜。 菲昂娜笑着看诺拉:“所以你现在已经不再是小女孩了。感觉怎么样啊?那个男孩厉害吗?” 诺拉轻轻锤了菲昂娜一下,菲昂娜笑得更厉害了,她大笑了一阵,慢慢平息下来,说:“难道你还真信那个女巫的话?” “我不是随随便便相信的!我自己从水晶球里看到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真的。” “你没有预言家天赋。”菲昂娜指出。 “我知道。”诺拉声音变小了,心里有些烦乱。 “总之,你的决定是明智的,你注定会成为一位王后,而不是乡下农妇。路易·德莱文特不选你,实在是没什么眼光,至于爱德华·赫伯特,年纪是大了点,不过据说人挺绅士的,能把你照顾得很好,你会幸福的。”菲昂娜淡淡一笑。 “也许吧。”诺拉叹了口气,心中仍然因为这次夏季的邂逅怅然若失。 第83章 黛西平时对诺拉这个姐姐十分疏远,因而她来拜访时,诺拉立马意识到肯定有什么事情不对。 “我听说舅舅要来娶你了,你怎么还不跑?”黛西开门见山地问。 “我为什么要跑?”诺拉不解。 “因为他是个十足的变态,你知道他前两任王后怎么死的吗?”黛西又问。 “一个因叛国被斩首, 还有一个是病死的,你母亲跟我说过。” 黛西翻了个白眼:“彻头彻尾的谎言!” 诺拉狐疑地看着黛西,她摇摇头,继续道:“实际上,她们都是因为生不出来孩子被舅舅弄死的,杀第一个时她还编造了个谎言,等到第二个时他都不装一下,直接把她折磨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然有我的信息来源,总之, 我能帮你逃跑!”黛西凑了过来, “你是正直无畏的卡宁家族的后代,不应该被困在后宫生孩子。生为巫师, 我们注定要踏上伟大的冒险征途,而我,会是你的引路人。”黛西故作深沉, 但在诺拉看来, 她就是在做幼稚的英雄梦。 “我去伟大征途了,凯恩怎么办?爱德华国王答应如果我嫁给他,不仅会减免香料和葡萄酒的关税,还会给我们提供必要的战争后援,我们需要这个!” 黛西哼了一声:“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母亲是爱德华的妹妹,我是她的侄女,就算为了我们他也会做出让步,而且目前,一个能和佩瓦僵持的凯恩显然对亚拉铎更有利。” 诺拉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再加上她也确实不想和一个能做她父亲的男人结婚,于是她听从了黛西的建议逃跑。只可惜黛西魔力还不是很强,控风控到一半,失手让诺拉掉入了魔鬼树丛。 黛西被吓得大哭,但看着镜子里毁容的脸,诺拉反而松了口气,她都成这副鬼样子了,想来爱德华不会再愿意娶一个毁了容的女孩做王后。 所以见到爱德华·赫伯特本人时,诺拉心中并无忐忑,她故意没有治好脸上的伤,想等着爱德华走后再去处理。 他却走到诺拉面前,单膝跪地,朝她伸出手:“我亲爱的小姐,看样子你过去一定受了不少苦头,请允许我从今以后保护你,珍爱你吧。” 爱德华年纪虽然大,但保养得极好,整个人看上去温文尔雅。他看着诺拉的眼神让诺拉觉得心底有什么东西融化了。 她摸了摸脸上的划痕:“可是我已经这样了。” “在我眼里,你依然是一位美丽纯洁的女孩。”爱德华深情地说。 鬼使神差地,诺拉把手交给了爱德华:“我愿意做您的妻子,国王陛下。” 他站起来,吻了她。 他的胡渣好硌人,诺拉不合时宜地想。 —— 而后的事情顺理成章,爱德华得到了年轻美丽的妻子,阿方索得到了重要的贸易协定,诺拉得到了王后的宝冠。在凯丽宫门口走下马车,亚拉铎的贵族们朝她低头行礼时,诺拉觉得或许这确实才是她最好的归宿。 爱德华对她宠爱之至,在晚宴时,他当着所有贵族的面,把一串价值不菲的蓝宝石项链挂在了她脖子上,还给她倒酒、剥螃蟹。这个晚上她便履行了作为妻子的责任,为了让丈夫满意,她控制自己流下一小摊处子之血。爱德华看起来很惊喜,但他却没能让她满意,最后他打着鼾沉沉睡去,被众星捧月的激情散去后,诺拉有些空虚,过了许久她才迷迷糊糊睡着,梦中又一次见到了星尘的脸。 诺拉在亚拉铎本地没有靠山,几乎完全被圈养在凯丽宫中,她尝试了解亚拉铎的政治,可爱德华却说,她的首要责任是为他诞下继承人。他现在的继承人是他的弟弟杰拉德王子,兄弟感情并不和睦,因而爱德华更想将王位传给自己的血脉。 亚拉铎的冬季比凯恩长不了多少,婚后第二年开春时,爱德华把她带到了默兹城外一座小木屋里。 一路上爱德华看起来满是憧憬,诺拉不知道什么让他这么高兴。 木屋主人是个秃头的马脸男人,他盯着诺拉上下打量的样子让她很不舒服,她于是忐忑地轻轻牵住了爱德华的手,爱德华转头朝她笑了笑,说:“别担心,我们很快会有孩子的。” 爱德华的安抚没有让诺拉觉得好受一些。他转过头,对马脸男人说:“乌姆莱穆,我听说即使是八十岁的老妇,你也能让她们的肚子鼓起来。我想让你帮个忙,让我的妻子孕育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你办得到吗?” 乌姆莱穆一双绿豆般的眼睛死死盯着诺拉,说话时露出乱七八糟的门牙:“没问题的,国王陛下,王后陛下如此青春美丽,按我的方法来,至多三个月,她一定能怀上你们的孩子。” 诺拉并不相信他所说的,爱德华却显然十分满意,乌姆莱穆先让侍从出去,然后朝诺拉点了点:“把衣服脱下来。” “不!”诺拉裹紧了斗篷,看向爱德华,“亲爱的,不要让我这么做,我会想办法尽快怀上孩子的,我保证!” 爱德华用哄小孩的口气道:“别怕,诺拉,按他说的做,我在这里,没事的。” 诺拉后退几步,眼中因恐慌而不知不觉噙满泪水:“求你,带我回去吧,我不想呆在这里了。” “听话!”爱德华的声音变得严厉起来,“别忘了,你是凯恩的名门淑女,艾玛没教过你作为淑女应该怎么服从丈夫吗?” 艾玛王后确实说过只要她乖乖听从爱德华的一切安排,她就能得到很好的照料。诺拉当时没有相信,事实证明艾玛王后说的也确实不可信。 爱德华有些不耐烦了:“奥罗拉·卡宁,我没有时间陪你在这耗着,你是要自己脱,还是我们来代劳?” 他猛然抓住诺拉的手腕,眼中有恐吓的意味,手里力道之大让诺拉以为自己腕骨要被他掐断了,眼泪从她眼眶中滚落,她畏惧地点了点头。 在两个男人的注视下,诺拉脱下全身的衣裙,只能无助地用两只纤细的手臂挡住自己的重要部位。乌姆莱穆掰开诺拉的双臂,拿着一根绳索,将她捆了个严严实实,他动作很不干净,时不时碰到她,诺拉一直在哭泣,但爱德华没有上前来哄她的意思。 将诺拉绑好后,乌姆莱穆拿出一根荆条,他从杂乱的木架子上拿出一个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倒在荆条上,开始抽打诺拉。 “厄勒提亚,请驱逐盘桓于她身上的阴霾,赐予她祝福吧!” 乌姆莱穆大吼一声后,边转着圈抽打诺拉边低声吟唱着什么,诺拉皮肤娇嫩,没过多久身上便出现了深浅不一的血痕,她流着泪,没有去治愈自己。看向爱德华时,他的眼中满满的冷漠刺伤了她。终于,诺拉受不住这样的抽打摔倒在地,泪水从她眼角持续不断地涌出,但她咬紧了嘴唇一声不吭。 仿佛过了一整个纪元那么久,抽打停下了。 爱德华马上上前用斗篷裹住她,眼里满是担忧:“亲爱的,你受苦了。” 诺拉咬着牙,狠狠盯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他温情下的伪装,乌姆莱穆边收起荆条,边说:“这还没完呢。” 这还没完?诺拉看着乌姆莱穆,他架起坩埚,在里面倒入各种草药,从桌子旁边挂着的一个皮带子里掏出几只还在挣扎的小老鼠、蝙蝠和大蜘蛛,也一并加入了坩埚。 奇怪的混合味道从坩埚里渐渐扩散到整座木屋,诺拉忍不住偏过头呕吐起来。 爱德华轻拍她的后背:“没事的,乖。” “带我回去,求你,现在就带我回去!”诺拉抓着他的衣襟哀求。 “女孩,听话,再等等我们就回去。”爱德华完全不为所动。 大概一刻钟后,乌姆莱穆煮好了他的那锅混合物,他盛了一杯,端到诺拉面前。 “喝下它,王后陛下。” “我不想喝。”诺拉低声哭泣着说,她闻着这药水的味道都想吐。 爱德华接过杯子,凑到她嘴边,又用那种半是哄骗半是威胁的语气道:“喝下去,喝了我们就会有孩子了。” 诺拉知道他无论如何不会让她逃避,于是咬牙接过杯子。 药水味道很冲,诺拉喝了一口就想停下,可爱德华早有防备,接过杯子给她把药水都灌了进去。 一杯药水灌完,恶臭的味道堵在诺拉胸口让她直想吐,但爱德华冷冷地说:“如果吐出来,我给你姐姐那五千协防的军队就别想要了。” 诺拉听罢,硬生生把药水吞了进去。 “这才像话,”爱德华满意地笑了,拍了拍她的脸,“记住你作为妻子的职责,只要你给了我你想要的,我也会给你你想要的。” 回去的路上诺拉一言不发,爱德华也没费心思再去哄她。回到卧室时,诺拉一眼看到摆在梳妆台上的锡兵玩具,她走过去把它拿起来,手指轻轻划过它的熊皮帽,脸颊和挺拔的身躯。 “还真是个小女孩,喜欢玩具吗?我改天让人给你做一套玩偶士兵。” “不用了,陛下,”诺拉无力地说,她朝爱德华转过头,“我今天很累,可以让我休息了吗?” “我恐怕不行,亲爱的,你刚刚喝了药,今晚是药效最好的时候。”爱德华冷酷地说,“你该长大了,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你的职责是什么。” 诺拉转头看向窗外,眼神空白:“悉听尊便,陛下。” —— 诺拉没有用魔法祛除身体上的伤痕,于是直到五月,它们才渐渐消失。 爱德华给她指派的新侍女叫达芙妮,是个温柔可爱的普通女孩,她怜惜诺拉,请求她在夏博的巫师笔友帮忙,让诺拉身上起了像是天花一样的溃烂,看上去具有很强的传染性。这才让爱德华几个月都没再碰过诺拉,还给她争取到了单独的卧室。 直到六月初,鞭痕完全消退,诺拉才又一次参加了一次晚宴。 贵族们依旧对着诺拉露出虚伪奉承的微笑,但她却开始感到厌烦。酒过半巡,诺拉出门寻找洗手间,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没错,就这样,收紧一些。” 那是她丈夫爱德华的声音,她走过去,将门打开一点小缝。爱德华背对着她,另外还有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诺拉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手章鱼般缠着爱德华的后背。 诺拉看了许久后才合上门离去。她心中充满了震惊与恶心,身体发冷,微微颤抖,在楼梯拐角处,她没注意到阴影中还站了个人。 在诺拉经过时,那个人开口了。 “不应该啊。您在嫁来亚拉铎前,难不成当真相信了我叔叔实际上是个绅士的鬼话?唔,不过他在外面确实装的有模有样的。” 诺拉被吓了一跳,她看过去,一个棕发的年轻人靠着墙,嘴角含着一抹笑容看向诺拉。 他是杰拉德王子的儿子,爱德华的侄子,泽维尔·赫伯特。 “王后陛下,”他鞠躬行礼,“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护送您回到舞会大厅?” “当然。” 泽维尔带着她走过回廊,又穿过一间无人的大厅,来到一处阳台。 “这儿不是舞会大厅。”诺拉说。 “没错,这儿不是,但这里没人过来,很适合聊天,王后陛下,您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爱德华的前两任王后究竟是怎么死的?”诺拉想了想,问。 泽维尔挑眉:“这难道不是很明显了吗?那两个女人被折腾得半死,还是没能给我叔叔生下继承人。她们已经没用了,自然就被随意处置了。” 诺拉闭上眼深吸一口气:“那他在外面呢?还有多少女人?” “你的手指加上脚趾都数不过来!”泽维尔说,“但有个值得注意的问题,有这么多情妇,我叔叔却连一个私生子女也没有。” 诺拉猛地睁眼,意识到了什么。 “所以你瞧瞧,国王陛下是个多么自私愚昧的人,明明事实已经摆在眼前了,他却还是宁愿让妻子被各类江湖巫医折磨鞭打,吃下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愿意承认生不出孩子是他自己的问题。” 看诺拉没有说话,泽维尔问:“他是不是已经在你身上想歪招了?” 诺拉颔首,屈辱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我已经猜到了,”泽维尔扶着栏杆看向远处,“你几个月没出门,我就知道他定是又在为了孩子折腾他的王后。前一任王后曾经被他打得半身不遂,国王下令谁也不许帮她清理,她泡在自己的排泄物里,没几天就疯了,白天唱歌,晚上怪笑,最后没出一个月,她用头发把自己缠死了,对外却说是病死的。” 明明接近初夏,诺拉却浑身发凉,寒意顺着脊柱直冲天灵盖。 “当然,你不用担心,毕竟你是凯恩的公主,国王不敢这么对你的,顶多是给你栽赃个罪名,像第一任王后一样砍头,不受什么罪。” “我并不想被砍头,谢谢。”诺拉冷冷地说。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不想你被砍头,”泽维尔伸手想触摸诺拉的脸,被她躲开了,他浑不在意,咧嘴一笑,“这么漂亮的一颗头,还是呆在它原本的脖子上比较好。” “所以你叫我来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吗?” 泽维尔低下头,在诺拉耳边暧昧地低语:“自然是寻求合作,我叔叔无法给你一个拥有卡宁和赫伯特血脉的孩子,但我可以,只要你能怀上孩子,我叔叔不会去管孩子是怎么来的。” 诺拉抬头:“你对每任王后都提过这样的建议吗?” “不,只有你,你是特别的。”泽维尔温柔地说,“如果你同意我的提议,那么就穿上红色的裙子去花园里采下一朵白玫瑰别在胸前,我会知道的。” 他抬起诺拉的手,在中指上印下缱绻一吻。 第84章 直到夏季结束, 诺拉仍然没有怀孕。 自那次舞会后,爱德华找到了新的狩猎对象——康斯坦丁夫人,对诺拉冷漠起来。他只在诺拉月经前后半月最容易受孕的那几晚到来, 履行职责后便匆匆离去, 诺拉想他大约还有下一场约会,但她反而为此感到轻松。 爱德华后面又带诺拉去找了一次乌姆莱穆, 这次民间巫医鞭打得更用力。仪式结束后,乌姆莱穆支走爱德华, 偷偷跟诺拉说, 国王大约是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但他可以让诺拉怀孕。 诺拉看着乌姆莱穆乱七八糟的门牙、头顶飘零的几根头发和猥琐的笑容,忍不住干呕出来。这个行为大大惹恼了乌姆莱穆,他哼了一声,告诉诺拉既然她这么倔,下次来定要她好看。 在回去的路上诺拉跟爱德华说她不想再来找巫医,他却大发雷霆,说他这么宠爱她,可她却一点都不体谅他的难处,不少大臣背地里对他指指点点,说他是个无能的男人,他年纪大了,需要一个继承人。还讽刺诺拉身为魔法家族的后代,却也没比普通女人强到哪里去,他娶她回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一定要拿到相应的回报不可。 诺拉看着爱德华因为发怒而有些扭曲的脸,确信他有一部分理智已经丧失了。 这次她的大腿上有几处地方被打得很重,皮肉外翻,宫廷医师处理后依然触目惊心,贝蒂看着甚至流下了眼泪。 诺拉请达芙妮离开,然后她揭下伤口上的敷料,换上一身白裙,走到阳台上。晚风轻拂过她的头发,她朝下看去,花园里各种花卉争奇斗艳,两侧树影婆娑,随着微风轻舞。 就连这些花木都比她幸福,曾经有两次她以为自己终于接近幸福了,一次被她自己亲手毁掉,而另一次她所见的只不是水中花月的倒影。现在她已经不再抱有任何希望。 草木无言,诺拉突然冒出来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如果用她的血肉滋养了它们,等到明年这些植物长势会更好吧。 离开加穆时,诺拉也曾想过要做一位好妻子,好王后,可爱德华需要的只是一个血统高贵的子宫。而那两个假惺惺要拉她一把的男人,大概只想在猎艳史上多添一笔风流韵事而已。诺拉不在乎贞洁,可她还没有卑贱到为了苟活而出卖身体的地步。 与其让他们得逞,诺拉觉得,她宁愿把自己交还给这片大地。 但是在此之前,她要做一件事。 诺拉写了一封信,走出门时,加文爵士正在门外守卫。父亲没给她什么嫁妆和随从,陪她来亚拉铎的,只有加文·克罗威尔和伊里奥·连森两名骑士。 她把信递给加文爵士,请他务必送到菲昂娜手里,然后她朝外走去。 “公主……王后陛下,这么晚了您去哪儿?”骑士在身后问诺拉。 诺拉回身朝他一笑:“睡不着,去走走。” 她走向凯丽宫最高的塔楼,沿着螺旋楼梯拾级而上时,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坚决。这段时间她的经历已经全部写在了给姐姐的信上,她要用生命去控诉那个是她国王和丈夫的男人,而她身上的伤痕即是证词。诺拉甚至有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或许父亲得知这一切,看到她伤痕累累的尸体,会追悔莫及,觉得不该把女儿推入火坑。 这座塔楼真的好高,诺拉爬到楼顶时已经气喘吁吁,星星似乎在头上很近的地方闪烁,从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城外起伏的山丘。 诺拉朝窗户下面望去。下面的庭院看上去只是小小的方块,巡逻的守卫比蚂蚁还小。 “公主!”身后传来加文爵士的声音,诺拉惊讶地回头,他疾步走上前拉住她,“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是王后陛下,”诺拉状若无事地纠正他,“你怎么跟过来了?” 加文爵士紧紧抓着诺拉的胳膊,丝毫不敢放松:“我觉得您刚刚的表情很奇怪,所以跟在您后面。” “看来你不仅勇敢,还很细心。”诺拉说着挣扎了一下,“请放开我,你抓得我好疼。” “王后陛下,您得保证我松开您后不会伤害自己。”加文爵士面色很凝重。 诺拉叹了口气,点点头。 加文松开了她。 “抱歉。”松开她后,他欠身说。 诺拉笑了笑:“没事,我的丈夫对我做的比这疼多了。” 她受伤如果要见人,会在外面穿上长袍,因而看不出身上的那些伤痕。不过加文还是隐约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他是不是虐待你了?我是说,爱德华·赫伯特。” 泪水涌上诺拉的眼眶,她抿住嘴,点了点头。 加文猛地锤了一下旁边的墙面,他思索良久,对诺拉道:“请随我来,菲昂娜公主在我这里放了点东西。” 诺拉跟着加文爵士走下塔楼,来到他的房间。骑士的柜子很杂乱,他在一堆羊毛袜里翻动许久,终于掏出来一个小瓶子。 “这是?” 加文把瓶子递给她:“菲昂娜公主跟我说,这是银妖蛇的毒液,只要几滴,就能立马要了普通人的性命。如果遇上强壮的巫师,也能让他们半天动弹不得,不花费点时间精力没法彻底解毒。” 看着诺拉倏然睁大的眼睛,加文继续道:“这样的东西放在我这儿比直接给您更保险。不过我得说明,我现在把它交给您,可不是让您用它毒死自己的。” “你想要我把毒下给……他?” 加文点头:“王后陛下,您很善良,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伤害别人,但单纯的善良在这儿一文不值。如果您刚刚从塔楼上跳下去,国王会说您疯了、病了、失足了,绝对不会说出真相。只有赢家和活下去的人才拥有最终的话语权,您来自无畏的卡宁家族,得战斗下去,成为那个赢家。如果路上有石头挡路,我们应该粉碎它,而不是一头撞死在上面。” 星星之火在诺拉胸中燃起,她握紧手里的瓶子:“我找机会下给他。” “趁我和伊里奥在的时候下,然后叫我们进去彻底结果他。您事后可以说全是我们的主意,您毕竟是凯恩的公主,这里的人不会拿你怎么样的。” 诺拉马上否决了:“我不能连累你们。” 加文笑了笑:“王后陛下,我们是立下过誓言的骑士。因为保护您而死去,将是我们的荣耀,我们永远会站在您这边的。” —— 爱德华再次走进卧房时,觉得诺拉有哪里不一样了。 她没有穿着往日常穿的棉麻白裙,而是只用淡绿的轻纱覆体,隐隐约约露出窈窕的曲线。她的鞭痕依然消失不见,肌肤白嫩得像是奶砖。卧室里弥漫着花草的清香,让爱德华心旷神怡。 如果说康斯坦丁夫人是热情浓烈的红玫瑰,那么诺拉就是初绽于清晨的,还带着露珠的出水芙蓉。 爱德华想起来,虽然这次联姻他有自己的考量,但第一次见到站在阿方索国王身边的诺拉公主时,是实实在在被她惊艳过的。 “夫君。”诺拉含笑过来牵住他,“您好久没来看我了。” “抱歉,我最近……很忙。” 诺拉的语气温柔得像是春夜的细雨:“没事的,夫君,我最近想通了,会尽一切努力给您生下继承人,所以也请您多多努力。” 爱德华将诺拉拥入怀中,墙上的鹿头静默地注视着他们纠缠在一起。 此后一连数日,爱德华都沉醉于诺拉的温柔乡里。 一天他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诺拉善解人意地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 爱德华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着了,诺拉轻轻推了推他:“夫君,喝点水吧。” 他抬头,诺拉将水杯凑过去,突然,墙上那只风干的鹿头发出响亮的鸣叫声。 爱德华突然睁眼,睡意一扫而空,目光之锐利让诺拉心头一凛。他抬手抓住诺拉的手臂,像个枷锁一样让诺拉动弹不得。 “我的好王后,你打算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呀?”他慢慢坐了起来,冷酷的眼睛一直钉子一样死死盯着诺拉。 “只是水而已。”诺拉显得有些委屈。 “只是水?”爱德华用另一只手从诺拉手里拿过杯子,看了鹿头一眼,转回诺拉,“那你先喝一口?” 诺拉接过杯子,在爱德华质询的眼神里,把整杯水喝了个干净。 “有什么问题吗?”她的眼中蒙着一层水雾,眼尾泛红,显得又难过又委屈。 爱德华盯着她看了一会,并无异样,于是拉过诺拉的手腕:“对不起,我的好诺拉,我误会你了,这里疼不疼?” 诺拉含着泪点了点头。 爱德华将她拥入怀里,诺拉指着鹿头:“它为什么会突然叫起来?难道一直在看着我们吗?我好害怕,请陛下把它拿走吧。” “好好好,把它拿走。”在歉疚的情绪里,为了哄小妻子,爱德华立马答应了。 诺拉转过眼睛看向鹿头,眼中一片冷漠。 爱德华松开她:“对了,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再过几个星期,我打算带你去一趟夏博,埃莉诺女王和我有些事情要商议,那边有些厉害的巫医,我让他们给调理一下身体,你刚好也能散散心。” “好的,陛下。”诺拉温柔地回应。 第85章 上次的试探让诺拉知道了爱德华果然对她有所防备, 保险起见,她把银妖蛇的毒液还回了加文爵士那里。 冷静下来后,诺拉觉得, 自己想要刺杀爱德华的决定还是太过冲动了。至少爱德华当下还愿意支援凯恩, 而非背刺,而他的继承人杰拉德王子可就说不好了。 以她的身份, 当务之急确实是生下一个孩子。有了继承人,无论之后爱德华是死是活, 她的处境都会更加游刃有余。 目前有十个魔法家族生活在夏博, 没准他们还真的有办法能让她怀上孩子。 来到格林戴尔时是初秋,气候宜人,蓝天澄明高远。整座城市显得干净而整洁,各色小房子精美得像是童话中的建筑。龙堡盘桓于高地之上,雪白的墙壁让其看上去像是城市中央拔地而起的雪峰。越过龙堡往远处看,依稀能看到城郊的彩林和远处的横亘的雪山。 要是能住在这里,应该会很快乐吧?诺拉想。 马车顺着宽阔的道路驶入龙堡,随着高度的爬升,海面渐渐浮现在城市边缘。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朝着繁华的港湾奔涌而来,白色的浮沫是浪花的滚边。再次见到海洋,想起旧事,诺拉心里愉快起来,爱德华没有和她共乘一车,这让她更为开怀。 最后马车停在一个蓝色的厅堂之前,夏博的外交大臣阿德琳·塞恩是个红色头发、看起来很精干的年轻女人。爱德华先下了马车,诺拉紧随其后。 “欢迎,国王陛下,王后陛下。”塞恩屈膝行礼, “请先去房间稍事休息,女王邀请二位共进晚宴。” 侍者上前引路,由于依山而建,龙堡的建筑极富立体感,过道高低不平,走着却并不觉得疲累,装饰着许多龙的雕像和绘画。他们的房间从一个小花园进去,内部装饰虽并不华丽,却奢华得很有质感。房间很大,卧室、客厅、书房、会客厅兼备,浴室十分宽敞,还有个巨大的露台,露台面朝大海,正对日落的方向。 诺拉把每个房间都逛了一遍,最后舒服地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对爱德华回眸一笑:“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爱德华只用一句话浇灭了她所有的兴致。 “别忘了你来这里是有目的的,我为你约了一个巫医,过两天达芙妮会带你过去。” 这次出行,加文和伊里奥两位骑士都没有跟着诺拉,但好在还有达芙妮随行。达芙妮虽然是爱德华安排的侍女,却与诺拉非常投缘。她是莫雷尔伯爵的小女儿,性格十分开朗,拥有一颗善良的心,是诺拉在亚拉铎为数不多信任的人。一路上达芙妮很兴奋,因为终于能见到她在夏博的笔友了。 见诺拉没有马上回答,爱德华有点不耐烦:“你没听到我说话吗?” 诺拉马上调整好情绪:“听到了,陛下。” “然后?” “我会去的,陛下,我会服从您的任何指令。” 爱德华这才满意:“一会晚宴,记得换条更正式的裙子,你也想让路易·德莱文特看看他究竟错过了什么吧?” 诺拉其实并不太想和那位拒绝过她婚约的王子见面,但爱德华打定主意要炫耀她的美丽,于是她也只能乖乖照办。 好在等他们来到餐厅时,只有埃莉诺女王在场。爱德华走过去,亲吻了她的手背。 “女王陛下,一路过来我本来已经夏博的风景已经够美了,没想到您的姿容远胜任何美景。”爱德华恭维道。 “谢谢。”女王的脸上带着标准的外交式笑容,她的目光落在诺拉身上,“您的王后也十分美丽。” 诺拉也走上前,和女王互相点头致礼。 爱德华四处看了看:“为何不见您的两位王子?” “路易外出巡游了,至于海登,他向来散漫,可能晚点到。” 听到路易不在,诺拉心里松了口气。至于女王的小儿子海登,在过来之前她做过功课,据说身上带有诅咒,平时不怎么见人。诺拉想他的晚点到很大概率估计是不会到了。 侍者为他们拉开椅子,刚刚落座,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自门厅传来。 “抱歉,母亲,午睡睡过头了。” 俊美的黑发青年快步走入餐厅,诺拉惊讶地看向他,正与他的目光撞上。 青年停下了脚步。 诺拉认得这张脸,最后一次见面时,他的身份是星尘。 “我已经跟你说过无数遍,如果有约,一定要准时。”女王冷冷地说。 青年恍若未闻,他嘴唇微张,目光锚定在诺拉身上。 爱德华咳了几声:“海登王子?” 他这才把眼光慢慢从诺拉身上移开,面对海登略带冒犯的行为,爱德华却并不显得恼怒,他用一种暗藏愉悦的语气介绍道:“这是我的妻子,来自凯恩的诺拉。” 海登突然轻笑一声:“当然,诺拉。” “注意言行!”女王再度出声提醒,语气更加严厉。 “好的,母亲。”海登将一只手放在背后,优雅地浅浅鞠躬,“欢迎二位,国王陛下,王后陛下。” 他的座位刚好在诺拉对面,就餐过程中,埃莉诺和爱德华两位国王就大陆上最近发生的事情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海登则时不时看向诺拉,直让她如坐针毡。 趁着对话的间隙,诺拉起身:“实在抱歉,我今天太累了,想要回去休息。” 两名男士起身相送,顶着海登的注视,诺拉朝餐厅外走去。快走出门时,她听到海登在身后突然开口:“请稍等,王后陛下。母亲,请允许我护送王后陛下回到她的卧室,就当是对于刚才冒犯之举的补偿。” 女王随意地答应了。 海登走到诺拉身边:“请随我来,王后陛下。” 他们并肩走在龙堡高大的回廊里,诺拉很快意识到他带她走的并非来时的路,但她没有出声质疑。 终于是海登先打破了沉默。 “所以,让你抛弃我的,是正在和我母亲把酒言欢的那个假太监?” 诺拉抬头,欲言又止。 “奥罗拉·卡宁,在看到这个名字时我就想起过你,没想到还真是你。” “王后陛下,”他笑了笑:“恭喜你,拥有了这个头衔,我猜你现在过上理想的生活了吧?和你在一起时我不止一次想过,只要是你想要的,就算让我去死我也会拿来给你。不过这个头衔我确实给不了,路易会是个好国王,我尊重并且爱戴他,不会去抢他的位置。” “你不明白。”诺拉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什么?”海登偏头,问她。 “你以为我离开你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太可笑了,你根本不明白我为你放弃了什么!”诺拉的呼吸急促起来。 他拉住她,轻巧的一个转身,便把诺拉带入了附近的空房间里。 “说吧,那就让我好好明白,”海登抱起手臂,脸上挂着冷笑,“你究竟为我放弃了什么?” 诺拉靠在门上,抬头看着海登。她发现这么久不见,她依然想念他的拥抱,可他现在的姿势明明白白地写着要拒她于千里之外。 “你说你愿意为我去死,”想到过去一年的经历,诺拉心里愈发委屈,她讨厌自己爱哭的性格,可眼泪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声音也大了些,“可我只想你好好活着。” 看到她流泪了,海登放下手臂,显得有些无措,他摸了摸外套的口袋,可什么也没摸到。 “我现在不想吃糖,”诺拉擦去眼泪,抽答了几下,“你……还愿意抱我吗?” 她以为他会嘲笑她的需求,但海登只是叹了口气就走上前,将她拥入怀里。这一刻诺拉无比庆幸他们都不是什么道德水准极高的正人君子。 他怀抱的气味还是过去的样子,像是修剪过的草坪,又像雪后的荒原。诺拉瞬间感到久违的放松,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将这段时间的压抑全部发泄了出来。 “没事了,你遇到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跟我说。”海登轻轻拍着诺拉后背,温柔的语调让她心底某根绷紧了太久弦慢慢放松下来。 过了许久诺拉才平静下来,她放开他,迎着海登的眼神,一番忖度后,说出了自己的考量。 “我们不能在一起是因为,这么做的话,我有天会害死你的。” 海登自然是不信:“不,你不会。” “我亲眼看到了,在黄昏小镇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来自自由荒原的女巫,她能帮你占卜与恋人的结局。我自己也是女巫,能从她的水晶球里看到未来,而在未来,我亲手杀了你。” “你亲手杀了我?”让诺拉有点恼怒的是,海登不仅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反而让她觉得自己刚刚说了个笑话,“怎么杀的?” “你不相信我?” “没有,我自然愿意相信你,只是要寻获真理,往往需要更多的好奇心。告诉我更多细节。”海登的表情仍然憋着笑意。 回想起在水晶球里看到的画面宛如揭开一道陈年伤疤。 “是用一把剑。”说出这句话时,诺拉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但海登此刻完全未能与她共情,只是淡漠地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我用一把剑刺穿了你的胸膛,如果我们继续在一起,结局就会是这样的!我会害死你的!”诺拉几乎是吼出来的。 “冷静,冷静点,诺拉。”他比了个嘘声,“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你会跟现在一样,压根不相信我的话,而我害怕我真的会伤害你!” “你看到的画面不会发生,这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你,而是我能断定你遇到的那个自由荒原女巫是个骗子。”海登笃定地说。 “我不这么想,”诺拉摇摇头,“水晶球里的画面很真实,我也是女巫,我有种感觉,那件事真的会发生。” 海登拉着她走到一幅巨型风景油画前面,油画下面的桌子上摆着一把用绘着精美图案的羊皮刀鞘包裹起来的短刀。 他将短刀拔出,刀柄塞到诺拉手里,刀刃抵在心脏的位置,诺拉的手忍不住发起抖来:“你要干什么?” “用力刺下去。”海登看着她的眼睛说。 诺拉想把剑丢开,但他的手将她的紧紧包裹在其中:“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只是想证明,你害怕的场景不会发生。”海登的语气冷静得要命。 “请不要让我这么做!”巨大的恐慌与不安擒住诺拉,她挣扎着说,“求你。” 他看着她,眼神十分坚决,诺拉把头摇了又摇:“你为什么也要这样对我?我到现在几乎没有真正爱过什么人或物,你还是不懂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你吗?!” 海登看着她,似乎被她震惊到了,他的眼睛又一次亮起来,就如同过去每次他被她撩拨得动了情时那样。 而后他猛一发力,带着诺拉将短刀刺向自己,诺拉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几乎惊叫出来—— 可无事发生,短刀的精钢刀刃“叮”的一声清响,从中裂开为一地的碎片。 “这……”诺拉讶然。 “我之所以说,那个女巫是骗子,是因为如果你刺我,这才是会发生的事。”海登自嘲地笑了笑,“有人说这是诅咒,有人说是祝福,魔法虚幻表面下的真实面貌总是难以捉摸,而你因为一个伪装的表象放弃了我。” 诺拉虽仍然觉得自己在水晶球中看到的画面无比真实,可眼前的事实又让她无言以对。她因为一个谎言而赶走了他。 “你是不是过得不好?”海登将话题转移开。 诺拉抬头,海登继续道:“你刚刚问你为什么也要这么对我——抱歉,我不是故意的。还有谁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了吗?” 看着他的表情,诺拉十分确信,如果她说出爱德华的名字,海登会在龙堡里就把他干掉。 她当然不会为爱德华伤心,可这样的话,海登作为主人杀了来拜访的客人,会给他自己以及德莱文特家族的声誉造成很大的损伤。 于是诺拉回答道:“我父亲,我本来不想结婚的,可为了国家利益,我不得不这么做。” 海登垂下眼眸。 “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明天早上你能来找我吗?爱德华会和女王陛下商谈政事,到时我们有一整天的时间。”诺拉想起了他们当前的境况。 “当然。” 只要是她的要求,他仍然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第86章 由于期待着接下来的一天,诺拉一整晚没怎么睡着。 当万籁俱寂,在龙堡也能听到浪潮的声音,她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又一次醒来时爱德华已经在穿戴衣服。 诺拉坐起来, 爱德华头也没回:“我今天一整天都有事,你自己安排活动吧。” 她应了一声, 也起床开始梳洗。诺拉已经许久没有认真地化过一次妆,但这天她不仅化了妆, 还特地喷了香水。 熟悉的声音从露台传来时, 诺拉正在梳头发。 “真是美好的一天,不是吗?” 诺拉转过身看到了他, 曾从野兽嘴边救过她的赏金猎人,她的骑士, 她的王子。 与昨天不同,海登今天换上了一身黑衣,脸蒙了起来。与压抑的衣着不同的是,他手中拿着一大捧鲜艳的玫瑰花,眼神中充满笑意。 诺拉放下梳子奔向他,他只用一只手臂就把她抱了起来。诺拉摘下他的面罩, 捧起他的脸, 吻了下去。 过去的一年中她曾无数次回忆起他的味道, 再次品尝到时, 只觉得比记忆中更为清甜。直至呼吸极为不稳, 她才放开他。 透过流淌的魔纹,诺拉看到海登的双颊也微微发红了。她满足地一笑,接过鲜花:“如果我收了你的花,被爱德华看到了怎么办?” “就说是女仆放的,或者我母亲送的。爱德华·赫伯特蠢得跟山羊一样,随便编个谎言就能糊弄过去。” 诺拉摇着头笑了笑。海登拉着她坐回梳妆镜面前,拿起了梳子。 “你会梳头发?在某次任务中学会的?”诺拉惊讶地问。 “在某个小镇看到过一位老奶奶给她的孙女梳头发,似乎不难,我试试。” 他的手指灵巧地穿过她的发丝,将头发分开,辫上,辫到发尾时,他把一朵红玫瑰缠绕进去。 完成后海登退后仔细欣赏了一番,志得意满地说:“我觉得很不错。” 诺拉转头看了看,笑了出来:“如果以后你有了女儿她一定会爱死你的。” “嗯,”海登收下了这个夸赞,“我希望她拥有你的眼睛。” 说出来后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担心自己的心直口快会冒犯到诺拉。 但诺拉只是嫣然一笑:“她的眼睛可以继承我的颜色和你的形状,你的眼睛形状很漂亮。” 她的话语明显让海登感到愉悦,但他很快想起现实的处境,眼眸黯淡下来,诺拉站起来,轻柔地环住了他的腰,然后海登更紧地回抱了她。 “我们走吧,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永远相守在一起,直至生命的尽头。”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要窒息。 诺拉深吸一口气:“不,我不能,我的肩上还有我的国家和家族赋予我的责任,抱歉。” 她松开他,抬头看着他溢于言表的失落,继续道:“不过我会把和你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当成是永恒,带我出去走走吧。” 海登闭上眼叹了口气:“格林戴尔是座很大的城市,你有特别想去逛的地方吗?” 诺拉微笑着说:“只要是和你在一起,去哪里都行。” 她为今天的出游准备了面纱,又换了一条轻便的裙子。他们先是去到一处沙滩上捡贝壳,诺拉最喜欢一个被海浪冲上来的深蓝色贻贝壳,它的颜色让她联想到星空,或是深海。还有一个据说是鲍鱼壳,闪烁着淡粉色的珍珠母光芒。她把喜欢的贝壳串成项链戴在脖子上。 下午则是在大街小巷乱逛,黄昏时他们去到一处山坡上看日落,硕大的布林福德圣堂美丽的白色尖顶被夕阳染上金色,在一众低矮的小房子中美丽得十分突出。快入夜时,海登将诺拉送回了房间。 路过餐厅时,海登看到爱德华还在和女王共进晚餐。他对龙堡的小道了如指掌,很快把诺拉带回到他早上出现的露台。 诺拉是被他抱上来的,脚刚刚落地,她便迫不及待地再一次去吻他。 “明天达芙妮带我去看巫医,是在橡树街上……”在呼吸的间隙,诺拉想起了正事。 “橡树街?”海登一边回吻她,大脑一边艰难地运作,“我知道了,肯定是艾因哈特家族的诊所,那里有全国最好的巫医。” “唔,来这里找我。” 海登将诺拉放倒在露台的躺椅上。与他在一起的时光如此快乐,可他很快就要离开,而爱德华会回来。认识到这一点时,诺拉心底涌起一阵难言的不舍。 为什么现实总是如此痛苦?吸入身体的冰凉空气像一把利刃,让诺拉胃部上面的整块胸腔都疼痛起来。 海登注意到了她呼吸中的哽咽,停了下来:“怎么了?” 诺拉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房间里有个女孩的声音响了起来:“双神啊,你们在干什么?” 是达芙妮!她怎么会在这里? 诺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海登抬起头,眼神中透出冰冷的戾气,诺拉拉住他,站了起来。 “你在这里干什么?”她问。 “给你送药,”达芙妮拿起手中的小瓶子,眼睛盯着海登,显得十分警惕,“艾因哈特先生要你明天去看诊前喝一瓶。” “好,”诺拉点头,“放在桌子上吧。” 达芙妮艰难地透过海登脸上魔纹流动的间隙分辨出了他的身份:“海登王子,是你?” 诺拉察觉到海登整个人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为了避免一个不留神他就冲出求拧断达芙妮的脖子,诺拉紧紧拉住了他的手。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达芙妮明白过来当前的局势,大喊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别伤害我!”她举起手在胸前画了个六芒星,“夏博这里是不是可以立正式誓言?那我起誓,我绝不会透露出你们的秘密!” 蓝色光芒自她胸前闪过,誓言成立。 诺拉松了口气,海登却仍然不放心:“她是爱德华·赫伯特的人。” “不,我不是!”达芙妮连忙为自己辩解,“我的父亲和他一丘之貉,但我没有!他是个人面兽心的变态,我绝不可能效忠于那种人!” “没事的,达芙妮陪我好久了,是个好姑娘,放心。”诺拉安抚海登,接着转向达芙妮,“不过你确实不应该随便进入我的房间。” “我以为没人。”达芙妮小声嘟囔,“谁知道你们会翻墙进来呀?” 诺拉咳了一声:“洗澡水打好了吗?我得好好洗个澡,还有爱德华,他总喜欢在浴缸里泡上老半天,得多准备点水。” “国王陛下让我给您带口信,他今晚不会回来了。” “真的吗?”诺拉心里突然轻松起来。 达芙妮犹豫地点点头:“国王陛下和他的几个朋友,今晚要去红丝绒巷找点乐子。” 海登周身升腾起冷冷的怒意:“他怎么敢?” 红丝绒巷是有名的烟花柳巷,爱德华要去那里找什么乐子不言而喻。 “你去休息吧。”诺拉觉得达芙妮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给海登的怒火添上一把柴,还是尽快把她打发走更好。 “好的。”达芙妮行了个屈膝礼,匆忙离开。 诺拉松了口气,转向海登,看到他仍然面带怒容,笑了笑:“好消息是,你今晚可以留下来了。” 海登没有说话,任由她拉着他走入房间,在沐浴时,他一直心不在焉地在她背后画圈,弄得诺拉有点痒,于是她转身,把一大团泡泡糊在了他脸上。 “在想什么呢?” 他紧紧抱住了她,把头放在她的头顶:“对不起。” 诺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他接着说:“我当时不该一点就着丢下你离开的,我应该多问问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样你就不用嫁给这么一个恶心的男人了。” “其实我现在过得也还行,你不用为我担心。”诺拉说,她还没有把爱德华对她做过的事全部告诉海登,如果她这么做的,他一定会在龙堡就杀了爱德华的,她不能让他犯下这样的弥天大错。 将头发擦干后他们一起躺到床上,海登凑过来亲吻诺拉时,她却猛地把头转到一边呕吐起来。 海登抚摸着她的后背,问:“怎么了?” “抱歉,”好不容易等呼吸平复,诺拉艰难地说,“之前很多次面对爱德华时,我会把他想象成你,但现在面对你,我却又想起了他。” 她还是忍不住袒露了些许对于这段婚姻的真实感受:“我不是故意对你这样的,我只是好害怕。” 海登皱眉:“他强迫你。” 诺拉看着他的眼睛,浅灰色的虹膜上有风暴在凝聚,她渴望他,又害怕他,她知道他有撕碎一切的能力,但她害怕面对当前现实崩塌之后的未知。 “有几次,不多。” 她扯了个谎,拉过他的手:“我们不要想这些了,任何时间只要你想要我……” “你没有准备好,别再骗我了。”海登指出了这一点,“你把所有负面情绪埋在心底,然后盖上一层土,自欺欺人地以为你看不见它们,它们就不见了,但实际上那些情绪还在那里,这样的土地上不会结出任何可口的果实,总有一天,那些积压的情绪会把你压垮的。” 诺拉不语,海登抚摸着她的脸,继续说了下去:“在我这里,你可以永远做你自己,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海登把她放在枕头上,向后退去。诺拉知道了他要做什么,她第一次被这样取悦,忍不住死死抓紧了他的头发,感受到她的抓握,他轻轻拍打了一下她。 他灵蛇般向前探索,终于,他找到了那个开关。诺拉的手指突然松开,脊柱触电般地僵直,放松地叹出一口气,所有这一年积压的痛苦与不快,在这一刻洪水般倾泻而出,奔流入海。 第87章 马车驶入橡树街时,达芙妮终于忍不住问:“王后陛下,您和……那位王子,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勾搭上了?” 诺拉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就认识了,不过那个时候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 达芙妮看上去忧心忡忡:“好吧,其实, 昨晚我和帕西法小姐打听过海登王子的消息。” 帕西法小姐?诺拉转过头:“你的那个笔友?” “嗯,我们昨天碰的面, 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巫, 最近在尝试利用科学手段促进魔法植物的生长。” 有关帕西法这个家族,诺拉有所耳闻, 虽然是个巫师家族,却出了好几个科学家, 是融合科学与魔法的先驱。 说起了这位帕西法小姐,诺拉有些好奇她对海登如何评价,于是她问:“那这位帕西法小姐怎么说?” “海登王子不在公众面前露面,并不是因为什么身体原因,而是他身上带有最邪恶的诅咒!” 诺拉不以为意:“你说那些黑色纹路吗?那不是诅咒,认真说起来的话, 我觉得那更像是某种奇怪的未知能量。” 达芙妮皱眉:“还有一件事, 几乎所有具有预言能力的人, 都预见过海登王子会在未来给整个大陆带来灾难。女王陛下也知道, 所以在他刚出生时, 女王就想杀掉他,可是她失败了。” “什么?”海登被某种魔法保护着,因此不会受到伤害,这点诺拉已经知晓了,但达芙妮的话还是让她大吃一惊,“对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还是自己的儿子下手,埃莉诺女王也太心狠了吧!” “我想冷静与理性是成王的必要条件吧。”达芙妮理智地指出了这一点,“关键不在这里,您不觉得这件事很可怕吗?一个无法被伤害的人,如果他走上歧途,我们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制裁他!” “他不会误入歧途的,星……我是说,海登,他不是什么大好人,可也不是邪恶的坏蛋。”诺拉觉得达芙妮有些瞎操心。 达芙妮看着她,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您爱他,是吗?” 达芙妮向来对诺拉很好,她不想对她撒谎,于是她坦诚地回答:“是的,他是我第二个爱的人,第一个爱的男人。” 让诺拉有些失望的是,达芙妮仍然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我不是要打击您,可夏博的十大古老魔法家族都很忌惮海登王子,暗地里称呼他为被诅咒者,恕我冒昧,您的智慧难道超过了这十大家族吗?我恐怕您是被感情冲昏头脑了。” 诺拉重新看向窗外,心中很坚定:“我的智慧或许无法超过十大魔法家族,只是在这件事情上,他们确实知道得不比我多。” 到达梵塔瑞诊所后,有个身材娇小的护士上前迎接她们,在确认过身份后,诺拉被带到一个单独的诊室,达芙妮则在外面等候。 没过多久,便有个身材高大的医生走了进来,那医生有一头浓密的茶棕色头发,皮肤黝黑,看到诺拉时嘴角勾起来一抹浅浅的笑容。 诺拉心里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接着注意到他长了一双堪称惊艳的灰色眼眸。 “日安,女士。”医生开口,果不其然是那个语调。 还真是有点本事,诺拉忍不住笑了:“日安,先生。” 医生指向一块布幔后面:“换上我们准备好的衣服,地上画了一对脚板,双脚分开站在画的图案上面,好了叫我。” 诺拉边换衣服边隔着布幔看外面那个人影,胸膛里仿佛有星星之火燃起,有些发热,又有些发痒。 “我好了。”按地上的图案站好后,她喊道。医生拿着一小块窥镜进来了。 “我要先做一些检查。” “按您说的来吧,德莱文特……医生。”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诺拉忍俊不禁。 医生点点头,把窥镜放在地板上,借着反射的镜像细细观察她。 他神色认真,观察了许久,时不时转动窥镜的角度。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仔细查看她的模样,诺拉竟渐渐生出几分羞涩之情。 正当她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时,医生开口了。 “很完美,很健康,女士。” 他转身要走,可诺拉已经被撩动心弦,于是立马出声道:“我不这么想。” 医生转身,诺拉继续道:“我都来这里了,您不认为需要给我做一些理疗吗?” “啊,”他的眼中闪过笑意,“当然。” 他抱起她放在靠墙的桌上,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我将用它为您治疗。” 医生靠近了一点,诺拉闻到了他身上令人的气息,让诺拉想到雪后的荒原,他治疗手法很是灵活,她放松地把头靠在他肩上,双臂环上他的腰。 诺拉整个身体渐渐变得无比敏感,听到他的鼻息渐渐粗重,她意识到他也需要释放。 “先生,”她在他耳边轻语,“我想要一些更深刻的疗法。” 他愣了一下,退后了些,问:“你确定吗?” 看着陌生的五官和熟悉的眼睛,诺拉点了点头。 医生开始有所动作时,诺拉死死咬住了嘴唇,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吓得她几乎叫出声。 还好,仔细听时,敲的是隔壁的门。 “艾因哈特先生,请问您在吗?” 门外两人对话了几句,脚步声离开了。 诺拉心有余悸:“不会有人突然进来我们这里吧?” 医生耸耸肩:“谁知道呢?” 她有些恼怒地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他却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丝毫未受影响。想到他们所处的地方,诺拉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一种隐秘的冒险的刺激感让她觉得十分过瘾和新奇。 “先生,您的疗法似乎不怎么样嘛。”在情绪的刺激下,诺拉肆无忌惮地挑衅。 “是吗?” 仿佛为了证明自己的治疗水平,医生更为卖力,治疗完成时,诺拉几乎想要尖叫出声,但她马上咬住了他的肩膀,将尖叫吞了回去。 大口喘着气,诺拉松开他,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奇妙的转变,某种伟大的东西形成了。 “双神啊。”诺拉喃喃道。 “满意我的治疗吗,女士?”医生问。 诺拉看着他:“你的疗法非常成功,我很满意。” 跳下桌子时,她在他唇上轻轻留下一吻:“今晚继续过来,我会等你。” —— 不出所料,当晚爱德华继续流连于红丝绒巷。海登过来时带了一盘象棋,他们对弈到半夜才入睡。 确定海登已经睡着了,诺拉才爬起来,歉疚地看着他,她不得不再度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虽然诺拉现在并不想要孩子,但如果非得孕育一个的话,她希望是他的。 “对不起。”诺拉低低说出声。 本应熟睡的海登却突然睁开了眼。 “对不起什么?”他问。 诺拉只是看着他,没有出声。 “你应该知道,就这么两天时间,我们已经违背过一打道德准则了,不过我看赫伯特也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不必有负罪感。” “我不是指这个。” 海登叹了口气:“也不必对我说抱歉,我在重新看到你的那一天,就接受了我们会再度分离的事实。” “抱紧我。”诺拉要求。 海登的手臂捞过来,将诺拉紧紧拥入怀中。 第二天早上,两人是被急切地敲门声惊醒的。 诺拉打开门,门外是达芙妮紧张的脸。 “王子在这里吗?”她语速极快地说,“让他赶紧走,国王陛下要回来了。” 诺拉大吃一惊,连忙回到卧室,海登已经不见了。 她松了口气,平复好呼吸,披上外袍迎了出去。 爱德华没有看她,大步流星走到书桌前,抽出来一份文件,仔细看过里面的内容后,又准备出去。 经过诺拉时,他随意看了她一眼后,定住脚步,眼睛微微眯起,似乎被什么吸引到了。 “这两天睡得怎么样?”爱德华问。 “很好。”诺拉回答。 爱德华点点头,瞥到仍然放在矮桌上的国际象棋,又问:“那个哪里来的?” 诺拉泰然自若地答道:“达芙妮陪我玩了几盘。” 爱德华走过来,拿起她一缕头发嗅了嗅,鸡皮疙瘩慢慢爬上了诺拉的手臂和后颈。 他放下头发,诺拉做出来一副想要与他温存的样子凑过去,爱德华往后退开了。 诺拉有些紧张,爱德华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诺拉盯着他,他看出什么了吗? 接着爱德华冷笑一声,两根手指捻着一根黑色的头发直起了身子。 “我亲爱的王后,请问这根黑色头发是谁的呢?可别告诉我又是达芙妮小姐的,我们都知道她拥有一头金色的秀发。” 诺拉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 “告诉我呀。”爱德华走到她面前。 “我……”诺拉只来得及说出一个词,就看到爱德华眼睛猛地瞪大,抡起胳膊,一股掌风席卷而来,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一阵天旋地转后,她倒在了地上。 嘴角有温暖的咸湿液体流下,诺拉摸上去,脑子仍然有些发懵。 “臭婊子!”爱德华抬起了腿——还没来得及落下,一个大花瓶便拍在了他后脑勺上,海登魔纹遍布的脸出现在他背后。 汩汩血流从爱德华头上流下,他踉跄几步,撑着矮桌才没倒下去。 “格雷霍克!”爱德华大喊,房间门又一次被推开,一名身形健壮的亚拉铎骑士走了进来。 格雷霍克看到双手撑在矮桌上喘气的爱德华,地上的诺拉和站着的海登,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拔出剑便朝海登冲了过去。 海登动也不动,伸手接剑,强大的动能瞬间清零,海登却连皮都没破。格雷霍克爵士显然是没有过和男巫交锋的经历,见状非常讶异。而另一边,爱德华狞笑着,又想起身去揍诺拉,诺拉连忙起身跑开。 格雷霍克大喊一声,用力想抽回自己的剑,海登顺势松手,令格雷霍克几乎摔倒。 “你们才见过几面,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吗?”爱德华目眦欲裂。 “你在生气什么?”海登反问,“你自己在烟花柳巷快活,却要求妻子对你忠贞不二?你的标准可真灵活。” 爱德华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先是颤颤巍巍指着海登,而后突然诡异一笑,指向诺拉。 “杀了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格雷霍克没有犹豫,挥剑向诺拉,诺拉朝后退了一步,格雷霍克身子重重一颤,眉心多了个血点,有一块小小的碎片穿颅而过。 亚拉铎骑士维持着疑惑的表情倒下,他的身后是海登平静得近乎冷酷的眼神。 一道白光自窗外飞来,打在海登身上,无事发生,白光消散。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小队夏博的巡逻骑士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埃莉诺女王。 她的眼睛在房中巡视一周,最终落到海登身上。 “回你的房间等我。” 第88章 看着木球在空中一起一落时,海登仍然在想着他扔出那致命的碎片时,猛然炸响在他脑海中的声音。 沙哑、非人的声音,就像是恶魔的轻语。 “杀了他。” 然而事到如今, 再回想起来, 这个声音又仿佛仅仅只是个幻觉。 埃莉诺关上门时,正看到海登躺在床上,他手中拿着一个球,不断抛向天花板,而后重新接住。 她已经许久没有仔细打量小儿子,此时惊觉他竟然已经长得如此高大,过去那个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和大儿子路易一起玩耍的小男孩全然不见踪影。 “你杀了人。”埃莉诺走到床边,低头看向小儿子。海登又将球抛出去:“显而易见。” “你的行为严重违背了夏博法律。” “如果我说,我的行为只构成防卫过当,您相信吗?”海登坐起来,抬眼看向埃莉诺,他脸上无遮无拦,流动的魔纹看上去让人很不舒服,但埃莉诺没有别开眼神。 出于对母亲的尊重,海登叹了口气,继续解释:“那个亚拉铎骑士正要刺向诺拉,我没有选择,如果我不杀他的话,诺拉肯定就死了。” 埃莉诺嗤笑一声:“编得挺像回事,可别把自己骗过去了,我们都知道你完全有能力在不杀害那位骑士的情况下阻止一场刺杀。所有人都等着看你滑向深渊,这样就能证明他们对你的判断没有出错,你还偏偏就遂了他们的意!” 海登沉默了,过了许久才道:“他要杀她,我来不及想太多。” 埃莉诺在靠窗的扶手椅上坐下,右手捂住额头,一副头疼的样子:“说到这里,你和那位亚拉铎的王后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在你下半身蠢蠢欲动时,是不是一丁点也没想到过家族的名誉?” “不要用勾搭形容我的诺拉的关系,”海登有些生气,“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想象中长多了。您猜怎么着?至少她是真的爱我、关心我,你的家族在意过我吗?” “我的家族?”埃莉诺被他的用词逗笑了,“真有意思,你以为你是土地里种出来,晒着太阳就长大了吗?我的家族给了你生命,给了你生活的必需品,良好的教育,你知道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吗?” “花心思怎样杀死我?” 埃莉诺猛地抬眼,目光锐利,面容严肃:“我不希望再次从你口中听到这句话。” 海登含着薄怒,与她对视良久,终于还是率先垂下眼眸:“如您所愿,陛下,请问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这几天我会好好安抚下赫伯特,周日七点,我将设宴招待爱德华国王和诺拉王后,你需要在宴会上当面给爱德华·赫伯特道歉。” 在海登拒绝前,埃莉诺接着道:“我们最好友好地解决这件事,诺拉王后毕竟还是会回亚拉铎的,你也不想她今后受到丑闻的攻击吧?” 海登把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 周日的宴会在小餐厅中举行,宴会的人员只有埃莉诺、海登、爱德华和诺拉四个人。 诺拉挽着爱德华的手进入餐厅,眼神交会时,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海登一眼便看清诺拉嘴角有破裂过的痕迹。 他肯定又打过她! 埃莉诺女王轻轻抓住海登的手,他不得已压下了想做点什么或者说点什么的冲动。 “两位明天就要回国了,希望你们还满意这段时间的招待。”埃莉诺用四平八稳的外交腔调说。 有点小小的不快,不过整体还算令人满意,爱德华笑了笑,为了压下出轨的丑闻,埃莉诺女王在许多双方合作条款中做了让步,一会晚宴过后秘书就该拟好文件了,双方一旦签字,便意味着亚拉铎在未来一段时间里能从夏博捞到不少好处。 “很满意,女王陛下。”他说,看了海登一眼后,又道,“而且没想到还能收到意外之喜呢,如果不是王子殿下,我还真没能看清自己妻子的真面目。不过女人嘛,给她几巴掌就能让她服服帖帖的,不服的话就再来几巴掌。” 诺拉不自在地别过头,海登眼里的怒火几乎要冒出来了,埃莉诺则笑道:“没错,当初我也是这样调教我丈夫的。海登,”她摆摆手,“你犯下的错误差点给两国关系造成无法弥补的鸿沟,你应该给国王陛下道歉。” “对不起,国王陛下。”海登的声音干得像沙。 爱德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神色极为不屑地一笑,指着他对埃莉诺女王道:“这就是他的道歉?未免也太没诚意了吧。” 埃莉诺忖度片刻,转向海登:“过来。” 海登走向她,女王突然抬手狠狠一巴掌扇过去,把他的头打到了一边。 几个人都愣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诺拉,她冲到他面前,心疼地双手捧起他的脸,大颗眼泪滑落了下来。 海登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按了下来:“我没事,你不应该……” 说到一半,他发现诺拉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反常的留恋与不舍。 他突然想起,爱德华的前两任王后都因奇怪的原因死于非命。诺拉的行为毫无疑问极大地挑战了他的夫权,爱德华不敢堂而皇之地杀死诺拉,但很有可能会在未来某一时刻让诺拉也“死于非命”。 诺拉显然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她现在根本不愿意再费劲隐瞒自己的心意了。 “这样可以了吗?”埃莉诺甩了甩手,懒洋洋地抬起眼问道。 她的表情中透着一种平静的疯狂,爱德华本来没想这么算了,他预备了好几种方案,打算好好羞辱海登一番,可埃莉诺此刻的表情让他突然觉得,要是自己再不依不饶的话,下个巴掌很可能甩到他的脸上。 于是爱德华紧绷的面容一下子放松下来:“年轻人总是容易冲动,我们也经历那个时代,都可以理解。” “非常好。”埃莉诺看起来很满意,“那么请坐吧。” 又是食不知味的一顿,海登时不时瞥向诺拉,手里切肉的动作十分用力。 诺拉知道,只要她一个点头,他会在宴席上替她手刃爱德华,以他那极快的身法,爱德华会在守卫反应过来前便身首异处。 可这样的话,两国纠纷就少不了了,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平民卷入其中,诺拉从不介意杀死爱德华,可她不能不考虑无辜之人的性命。 一旦回到亚拉铎,爱德华可能会囚禁她,甚至编造谎言暗杀她,这对爱德华而言已经驾轻就熟了。不过诺拉也怀着一丝他会放过她的侥幸心理,凯恩虽然近年东线一直被佩瓦牵制,可历史上也是有过辉煌战绩的,菲昂娜最近赢下了好几场胜利,锋芒不可小觑,考虑到姐姐的实力,爱德华说不定也不敢动她。 埃莉诺和爱德华把酒言欢,爱德华似乎有些醉了。海登轻咳一声,想要引起诺拉的注意,但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抬头。 突然,只听“咚”的一声,爱德华栽倒在餐桌上,声音之大,将诺拉一下子拉了回来。 埃莉诺平静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而后举起酒杯——松开手,酒杯摔成了碎片。 两名侍者走入餐厅,一左一右架起了爱德华。 “别担心,王后陛下,”埃莉诺看向诺拉,“你的杯子上什么也没有,经过审慎的考虑,我们决定对国王陛下的记忆做出一点点无伤大雅的修正,相信您能理解,并且会保密的吧?” 诺拉目瞪口呆地看着密室的门从一副少女画像处打开,爱德华被架着进去。心里想着等她下次写信给菲昂娜,一定要提醒她,和夏博的魔法家族打交道时得格外小心。 埃莉诺起身,又倒了杯酒,走到海登面前,摸了摸他的脸:“疼吗?如果不是我那一耳光,你要受的可就是爱德华的耳光了,我的你能受得住,他的可就说不好了。” 埃莉诺的行为显然也出乎海登的预料,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格雷霍克骑士是个忠于职守的人,除了遵守他的国王的命令外,没有犯下别的过错,所以你仍然得受到惩罚。我不会把你交给法院,你将被送到卢米诺斯的神庙清修十五年,希望你回来时已经洗心革面了。” 诺拉小声插话:“女王陛下,我可以陪海登一起去吗?您可以大幅度修改爱德华的记忆,让他彻底忘了我。” 埃莉诺女王悲悯地看着诺拉,摇摇头:“我恐怕不行,亲爱的。涉及到人类的意识,本来就是很难的魔法,想要对一个人的记忆进行如此大的修改,需要非常高超的魔法水平,现存于世的巫师没人能办得到。并且,就算我们能修改赫伯特的记忆,其他人的呢?等他回到亚拉铎,所有人都会告诉他你是他的王后,他总会想起来的。” 看见诺拉眼中的希望被浇灭,埃莉诺安慰道:“好消息是,赫伯特会忘掉你做过的错事,还有我答应过他的那些荒谬的条约。所以你可以继续好好做你的王后,不用担心他某一天会突然心血来潮砍掉你的头。” 埃莉诺掏出一块怀表看了看:“两个小时后有人陪同你从捷径去卢米诺斯神庙,在此之前你们还有一个多小时告别的时间,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她前脚离开,诺拉后脚便扑到海登怀里。她环住他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感受他心跳的频率,呼吸的起伏,感觉他们像两条原本幅度、频率、相位各不相同的正弦波,渐渐归于一致。 “我这次不会轻易放开你了,”诺拉说着抬起头,“好好呆在卢米诺斯神庙,我一想到脱身的办法就去找你,好吗?” 海登轻轻吻了吻诺拉的指间,眼中的珍重让诺拉心里绞痛起来:“好,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找到合适的机会,也会来找你的。” “我发誓。” “我发誓。” 他们不约而同许下了正式的誓约。 第89章 诺拉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看着海登坐上去往卢米诺斯神庙的马车时,她还是落泪了。海登把头探出车窗,又一次和她深深亲吻。 埃莉诺女王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等他们分开后,她也过去亲吻了儿子的双颊。 “照顾好自己。”埃莉诺干巴巴地叮嘱。 马车离开后,由于爱德华在药物的作用下一整晚都不会醒, 埃莉诺邀请诺拉去喝了一杯。 虽然暂时解决了爱德华发现他们偷情的问题,但诺拉并没有觉得十分快乐。本来她都要彻底把那段和名为星尘的赏金猎人的露水情缘抛到脑后,然后他以别的身份重新出现了,又一次轻而易举地俘获了她的心,再然后,他不得不离开。 诺拉发现,无论海登是夏博王子, 又或者只是个赏金猎人, 她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埃莉诺盯着诺拉看了一会,和蔼地开口发问:“我能问下你是怎么认识我儿子的吗?” 诺拉把视线从杯子里的液体上移开, 大致向埃莉诺讲述了一遍她和海登相识的过程。 埃莉诺似乎对于他们干柴烈火互相爱上的过程有些不太信服,她用手在脸上比划了一下,问:“恕我冒昧, 你难道真的不在意海登身上那些活像恶魔一样的黑色符文印记吗?” “不在意的。”诺拉微微笑了一声, “他的一切我都喜欢。” 埃莉诺抿了口酒, 若有所思。然后, 她不再询问他们的事情, 转而说了些有关记忆魔法的注意事项。 第二天看到爱德华时,诺拉还有些心惊胆战,但看他的表情,记忆魔法应该是生效了。 回到亚拉铎后的短短一个月后,诺拉就宣布自己有了身孕。 不仅是她,爱德华也松了口气,因夏博之行和康斯坦丁夫人短暂分离后,他对她的迷恋更加深切了。他迫不及待甩开了诺拉,每天和情妇厮混在一起。 诺拉一个人安心养胎,时不时在凯丽宫中抬头乱逛,有天她发现了一副很有意思的油画。 一位身穿斗篷的巫师站在高处的屋脊之上,俯视脚下的城池,熊熊火焰燃起,如同红黑色的海潮,将整座城市淹没。 从画像中的几座尖顶建筑来看,画中的城市似乎就是此处——亚拉铎都城默兹。 诺拉此前从未注意到爱德华办公大厅门外挂了这么幅画,看上去颇为不详,是谁把它挂在这里的? 正思索着,旁边一个人替她解答了。 “有人说,朱利安·赫伯特是个真正的预言者;但也有不少人宣称,她就是个满嘴谎言的疯子。” 诺拉转头,泽维尔走到了她的身边,单膝跪下亲吻她的手:“王后陛下,多日不见,您的美丽更胜往昔。” “谢谢,您看起来也精神焕发。”诺拉转回画像,“你说的朱利安·赫伯特是那位著名的预言大师吗?这幅画是她预言的景象?” 泽维尔也抬头:“没错,她曾预言,会有一名巫师,打破谎言的枷锁,沐着血月的月光,摧毁整个默兹。当时的统治者把预言中的场景绘制出来挂在这里,提醒后面的国王们,警惕暗中潜伏的老鼠和蝙蝠。” 诺拉凝神看着画像中背影,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感应到了画像中的人似曾相识,但那微妙的感觉转瞬即逝。 突然,一阵晕眩的感觉传来,冷汗自毛孔中浮现,诺拉快走几步撑住旁边的墙壁,泽维尔扶住她,问:“王后陛下,需要给您叫医生吗?” 诺拉努力平复着呼吸,摇了摇头。 泽维尔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不确定地问:“您想吐吗?” 孕吐?诺拉看了他一眼,身为魔法家族的一员,他难道不知道女巫怀孕是不会像普通女人那样反应强烈的吗? 看泽维尔的表情,他大约是真的不知道。 诺拉又瞥了油画一眼,收回目光,假装咳嗽了几声才摇摇头:“谢谢,暂时不用。” 泽维尔点点头,看了诺拉的肚子一眼:“无论如何,恭喜您和国王陛下,终于有了王国的继承人。” 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只是不知道,你肚子里这个种,到底姓什么呢?” 诺拉面无波澜:“当然是姓赫伯特的。” 泽维尔面容上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那么我猜,这个孩子一定会拥有一双棕色或者绿色的眼睛,棕色或者银色的头发吧。” 诺拉顿了一下。 之前感情上头,她忽视了这点,海登拥有黑色的头发和灰色的眼睛,爱德华现在对于她和海登的事情毫无记忆,可如果她生下一个带着海登特征的孩子,那时又怎么糊弄过去呢? 这一个停顿被泽维尔捕捉到了。 他夸张地“哎呀呀”了几声:“我尊贵的王后陛下啊,我早就给过您最优的解决方法了,可您偏偏不听。” 诺拉有些烦躁:“这个孩子当然会是这样的,你在操心什么?” “别生气嘛,王后陛下,我说的每句话都是为您着想的,我为您服务的意愿可远远胜于爱德华叔叔。” “别假惺惺的,你我都知道,你更希望我永远都不要有孩子,这样亚拉铎的王座迟早是你的。” 泽维尔惊讶地张开嘴,似乎才想到这一层:“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我可是深切敬爱着国王陛下,当然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子嗣啊!” 诺拉不屑地哼了一声。 年轻的伯爵故弄玄虚地说:“信不信由你,现在最不希望你生下孩子的不是我,而是康斯坦丁夫人。” 爱德华的情妇? “为什么?” 泽维尔玩弄着袖扣,笑着摇摇头:“她也怀孕了,而且据我所知,与其做情妇,她更觊觎你的位置。” 诺拉一惊,正要说什么,办公大厅的门打开了,外交大臣走了出来。 爱德华透过大门看到诺拉和泽维尔,站起来大步走出来,面带关怀地对诺拉道:“我亲爱的,你怎么来这里了?” “出来透透气,看到这幅画,泽维尔给我说了它的由来。” 时至今日,诺拉还是不太敢直视爱德华的眼睛——就好象这样会勾起他被修改的记忆一样。 埃莉诺女王告诉诺拉,现在针对于记忆的魔法研究并无成熟的理论或方法,所以爱德华的记忆仅仅被做了微小的调整——格雷霍克爵士在一次比武中不幸被海登王子刺中而去世。但就这样微小的改动都不能保证完全稳定,她叮嘱诺拉千万小心观察爱德华的状态。 好在到目前为止,记忆修改的结果还让人放心,在得知诺拉怀孕之后,爱德华在表面上更加宠爱她了。 只有诺拉能觉察到,他在看着她时爱意并不达眼底。 “王后陛下似乎不太舒服,我刚建议她喝点羊蹄草茶,好好休息下呢。” 爱德华吩咐女仆把诺拉送回房间。 转角时,诺拉余光瞥到泽维尔和爱德华一同进入了办公大厅。 联想到最近的几件事,诺拉皱起了眉。 —— 雪山上的冰川被朝阳镀上一层金光,雾霭还未散去,如同淡粉色的轻纱,轻遮住高耸的山顶。万物还未苏醒,马车叮铃叮铃,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沿着蜿蜒的小径,马车驶入雪山下的神庙。 海登走下马车,迎接他的是神庙的艾什和露娜两位大祭司,后面跟着一众身穿白衣的信众和修士,两名身着银色盔甲的圣殿骑士守护在左右两边。 两位大祭司身着黑袍,头发尽数剃去,额头上用油彩涂着凤凰图案。 下马车时,他们面容和蔼地朝他点了点头。 “你们是特意来迎接我的吗?因为我是夏博的王子?”看着簇拥在神道上的人群,海登问道。 “我们迎接来此修行的每一个人。”露娜大祭司答道。 他们领着他走入神庙,这是个硕大的厅堂,穹顶是个由彩色玻璃拼凑起来的半圆,阳光穿透穹顶,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投下彩虹碎片般的光影,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两座巨大的雕像俯视着新的进入者。 大殿中心有个池子,艾什大祭司拿起水池边的一个陶罐,舀满了水,转过身对海登庄重道:“跪下。” 海登否决:“不。” 他抬眼看着神像:“他们从未庇佑我,不是我所信奉的神明。” 艾什大祭司点点头:“好,那就站着。” 说罢,他把一整壶水泼到海登的身上。 海登没有闪躲,他淡淡一笑,拨开眼前湿搭搭的头发:“这就是不下跪的惩罚吗?” “不是,”身后一名围观的修士解释道,“这是圣水,能帮助你洗清过去的罪恶。” “我并未行罪恶之事,”海登反驳,“我只是解救了一个即将遭受屠戮的女孩。” “但手段过激了点儿?”艾什问。 露娜大祭司开口了:“其实更准确的说法是,在这里应当洗去你过去的身份。” “王子的身份?” “那是外界给你的身份,而真正重要的是,你自己给自己的身份。” 见海登眼中充满狐疑,露娜大祭司继续解释:“你刚刚说了什么?神从未庇佑过你,所以我猜,命运不幸、被神厌弃的人,这就是你眼中自己的身份。然而事实不是这样,凡所拥有,皆为馈赠,没有优劣之分,当你从受害者的旧身份中脱离出来,才能变成一个全新的,更好的你。” “好吧,你们是说,被水泼一下,我就脱离旧身份了?”海登指了指刚刚被放回去的陶罐。 两位祭司对视一眼,然后艾什说:“这是个古老的仪式,不过通常对于那些心怀谦卑的信徒,我们会用那个。” 他指了指冰棘白桦木的枝条,那才是洒圣水的常用道具。 海登把目光从银色的枝条上收回:“因为我不愿下跪,所以就不心怀谦卑了?” “重要的不是你的姿态,而是你的心态。” 海登还想说什么,露娜大祭司道:“你习惯性反驳别人说的每一句话吗?看在神明的份上,你为什么不能只是聆听和接纳呢?” 他闭了嘴。海登确实向来并不太相信神明的存在,有时候甚至觉得双神的信徒有些神叨叨的。几乎所有魔法家族的人对于神明的存在都怀着模糊的态度,有些人甚至觉得所谓神明就是历史上的大魔法师,或者深空之眼的来客。反而是没有任何超自然力量的普通人们更信服神明的存在。 换上神庙的白袍,海登注意到这里的衣服没有用来覆面的面罩,但是艾什大祭司说,这里允许每个人展露本来的模样,无需遮遮掩掩,海登便不再纠缠— —反正被吓到的不会是他自己,接着艾什大祭司带着他继续参观神庙。 神殿后迷宫般分布着错综复杂的走廊和小房间,是祭司、修士们居住的地方。这里充斥着一股奇异的草木香。在路过一个小房间时,艾什给了海登一把钥匙,告诉他这就是修行期间他所居住的地方。 修士居所的中心有个小花园,中心有一棵巨大的树,看起来十多人才能合抱,海登想这大约就是香味的来源了。这棵树是海登从未见过的品种,树干是紫色的,粗大的纹路仿若河流的脉络,树冠极大,树叶是蓝色水滴的形状,微风拂过,万千树叶微微颤动,发出叹息般的沙沙声。 “这是忏悔树。”艾什大祭司解释道,海登看到一名背影纤细的女修士正跪在树下,头垂得很低。 神殿东翼有一处高地,是观星塔所在的位置,西边则是读书房,里面全是经文和古老的魔法书。 “你要记住,这个地方,你无论如何不能进去。”走到地下室时,艾什大祭司突然发话。 地下室的门是纯黑色的,海登第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个黑洞,一时间他觉得这门似乎能吞噬掉不幸掉落于此的所有光芒。 “为什么?”他问。 艾什微微一笑:“为了不让你后悔。” 第90章 封山前最后一位信使送来了诺拉的来信。 在此之前,只有路易给他寄过几封信,第一封语气激烈地问他是否真的如母亲所说杀了人,有没有被诬陷;第二封是劝慰他好好修行,需要什么只管提;第三次则送来了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御寒的衣物,还有一些海登要求他帮忙邮寄的书籍以及足够吃到明年春天的果脯、肉脯和饼干。 诺拉的来信没有标明她自己的名字,寄件人处写着达芙妮·莫雷尔,海登记得她是诺拉的那名侍女。她在信中给他描绘了亚拉铎的秋天,告诉他自己一切都好,字里行间充斥的温柔让海登很想抛下一切去到她身边,但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所有人都会为他的行为而羞愧,尤其是诺拉,他肩负未赎完的罪。 她同样给他寄了许多生活用品和食物, 包裹比路易那份塞得还满。神庙不崇尚苦修,海登把很大一部分食物分给了其他人和两位祭司。神庙中原本储备的食物虽然不好吃, 但还不至于缺乏,在寒冬降临前他们更需要储备的是柴火。 雪山下植被稀疏,修士们需要走上约两里格到树林中寻找木柴。 在一个多云的日子, 海登如同往常一样和修士一起出门拾柴, 才到树林, 天空就开始飘起小雪。 领头的中年男人叫阿德里克,他掏出一个木制气压计,指针指向的刻度正在飞速下降,男人皱着眉头道:“暴风雪要来了,马上返回!” 虽然还一无所获,可修士们都没有异议,圣峰雪山天气多变,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海登跟着修士们往回走,刚迈出几步,他就听到树林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呼救。 “有没有人能帮帮我?” 海登停下了脚步,转头朝后看去。 “救救我!”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怎么了?”看到海登一个人和人群拉开了距离,阿德里克走了过来。 “我听到有人在呼救。”海登说。 阿德里克聆听许久:“我只听到风吹过树林的声音。” 海登凝神倾听,树林里确实有人在断断续续呼救。他看了阿德里克一眼,对方只是个普通人,对于周围环境并没有他这样敏锐的觉知。 他很快做出了决定:“你们先回去,我去林子里看看。” 阿德里克想去抓海登的手臂,被他躲开了。 “不用管我,我不会有事的。”海登放下篮子,快步走向树林。 这位传闻中被诅咒的王子性格不坏,可向来不太合群。阿德里克看了眼天色,叹了口气,朝其他人挥挥手,示意大家不用等他尽快返回。 没过多久,暴风雪便淹没了整个世界。 蓝的天空,灰的云彩,棕褐色的树枝,黑色的土地,一切都消失了,被雪白所吞没。狂风呼啸着擦过海登的脸颊,大团雪花凝固在他的斗篷上、头发上、睫毛上。海登拂去凝结在睫毛上的冰雪,想要看清四周,可目力所及除了纯粹的白,再无一物。 就好像整个天地只剩下了他一样。 海登想到刚刚返回的同伴们,按他们的速度此刻大概率还没回到神庙,他希望其中不会有人迷路失温。 海登再次体会到一种和面对满天星辰时同样的渺小感,就算他降生于强大的魔法世家,拥有未曾尝过一败的剑术,在大自然面前,他也不过只是一片雪花,一粒微尘。 “救救我!”呼救声把海登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你在哪里?”他用力大喊了一声。 “这里!”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 海登循声走去,白,依旧是白,积雪很快漫过他的脚踝。正当海登怀疑自己会不会得雪盲症时,他看到了一片雪白中的一点黑色。 他走过去,那里却不是一个人,在白色的雪地里,躺着一把黑色的剑。 剑身上流动着魔法,海登捡起那把剑,端详它的剑刃,那是希塔波雷钢。 这把剑没有剑鞘,海登从黯淡的剑刃看向银色剑柄,希望能找到有关它主人的信息,可他什么也没发现。就在他看得入迷时,雪地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他蹲下,把雪拨开,积雪下露出来一张沟壑纵横的老妇人的脸。 “别担心,夫人,我这就把您拉出来。” 海登把剑系在腰上,将老妇人从雪中拖了出来,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似乎昏迷过去了,海登脱下斗篷把她裹住,然后背起了她。 在这样的天气中,海登分辨不出方向,凭感觉走出林子时,雪已经漫过了他的膝盖。 身后的老妇人胸脯在极为缓慢地起伏,心跳频率也很低,不过还算稳定。虽然走出了林子,但海登分不出他们是从哪个方向出来的,但很快,他又看到苍茫雪白中一点异色。 他背着老妇人走过去,那儿是个山洞。 海登走入山洞,幸运的是,这个洞很深,往里走了一段后,不仅风雪无法吹入,空气也变得干燥温暖起来。 突然,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疼痛,身后背的老妇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长而尖的指甲从下颌下方刺入了他的脖子。 海登反射性地想甩开老妇人,但她的手臂像是打了死结一样拧在他脖子周围,指甲硬得像棍子一样在他脖子里搅拌,他感到自己的血肉在她的指甲下被撕裂开来。 终于,老妇人收回指甲,手臂上放松了力气,海登发力将她甩了下来。 老妇人姿态优雅地跌坐在地,长而尖的指甲缩了回去。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又晕了过去。 —— 露娜大祭司告诉海登那位老妇人已经醒来时,已是两天之后。 她指名想见他。 海登来到老妇人所居住的客房,她已经完全苏醒,正坐在床边看着庭院中央的忏悔树发呆。他走进房间时,她转回了头。 她的脸已经全然不是两天前的样子了。 满脸的皱纹已经消失不见,花白枯萎的头发也油亮顺滑了许多。两天前在雪地中发现她时,她仿佛随时会要碎去的莎草纸,现在却是个气色红润的中年妇人。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令人惊讶的,毕竟显然,她是个女巫。 “海登,很高兴终于见到你!”女人兴高采烈地说。 就好像她认识他一样。 “您是?” “卡珊德拉,”女人回答,“卡珊德拉·泽诺。” “泽诺夫人……” “小姐,”女人纠正海登的称谓,“我从未结过婚。” “好的,泽诺小姐。”海登看向她的手指,“您还记得发生过什么吗?” 卡珊德拉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记得,按理来说,我吸收了你的血,现在不该是这样的。” 她站起身绕着海登走了一圈:“你竟然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那个女孩是谁?” “这与你无关。”魔法家族无论男女都不对性感到羞耻,可没人喜欢别人打探自己的私事。 卡珊德拉笑了一声:“无论如何,恭喜。”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海登莫名其妙,他拿出那把在卡珊德拉身旁捡的希塔波雷剑,昨天他用羊皮给它做了个剑鞘。他把剑举起来:“这是你的吗?” 卡珊德拉盯着剑:“你在哪里发现它的?” “你身旁。”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剑鞘:“不,我想它应该属于你。你知道这是把什么剑吗?” “希塔波雷剑。” “太笼统了,这把是世界上最为锋利、强度最高、魔力最大的希塔波雷剑,它叫幻影。” 海登沉默了一下,想起小时候看过的故事书插图:“那把消失了几百年的幻影?” “没错,我离它只有咫尺之距,可它竟然选择你,而不是我,你难道有什么我都不知道的过人之处?” 卡珊德拉突然拿起桌上的镜子朝海登袭来,海登并未拔剑,只是用剑鞘还击,只刚抬手,整把剑便被卡珊德拉打飞出去,镜子横在海登脖子上。 她的身手好厉害,如果这是实战,他在瞬息之间即被逼入绝境。 镜子被收了回去,卡珊德拉淡淡一笑:“你知道吗?剑士有几个不同的等级,最低的等级是了解不同的招式,懂得如何见招拆招,当然,你已经不是这个等级。 “再强一些的剑士,能感受对手的心跳、呼吸、体温,从对方的行动推测其身体状态,擅长什么,弱点在哪,能察觉对手所有的身体变化,来推测其动作、力度和速度,从而做出应对。你大约在这个层面。” 很有意思,海登把被打飞的幻影捡起来:“更强的呢?” “最强的剑士,在一切还未发生前,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了即将发生的情景。整个世界不过是他们意念中的一场游戏,他们想要对手如何动作,对手便会如何动作。对他们来说,没什么招式是需要应对的,因为他们是剧本的创造者,整个故事会沿着他们脑海中的脉络来进行。” 海登看着卡珊德拉。 “认为我疯了,是不是?”卡珊德拉笑着问道。 “没有,您是个坚定的唯心主义者?” “你是坚定的二元论者?” 海登扬眉:“古老的问题,我们在这里讨论上一天吗?” “当然不用,这是没有意义的,”卡珊德拉的语气柔和了些,“时间紧迫,这个世界在滑向深渊,我必须去阻止。” 她走出门时看向海登手里的幻影:“既然它选择了你,一定有它的原由,好好待它,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海登看了眼天气:“外面还在下雪。” 卡珊德拉依然是神秘莫测的表情:“雪只下在了你心里。” 90-100 第91章 同样位于洛克特兰南边,亚拉铎的冬天不比凯恩长多少,记忆中才下过一场小雪,便迎来了春天。 一群贵族妇女聚在花园中聊天,诺拉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摆,微笑着听她们谈天说地,交换最新的趣事,谁家老爷又和哪位夫人勾搭在一起了;默兹城里哪家好吃的面包店老板回家过冬,开春了也没再来;谁的儿子最近表现很奇怪,可能是偷偷恋爱了;谁家新来的侍从长相极为俊俏;等等诸如此类。 不过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诺拉和达芙妮刚刚去过的格林戴尔,亚拉铎和夏博间隔着难以逾越的黑森林,官方的通行路径需要有两国批准的通行证才能放行。因而在亚拉铎极少有人去过夏博。 有关于这个地大物博的邻国,亚拉铎存在两种不同的声音,一种是认为夏博是自由而富有的乐土;另一种则笃定夏博是被黑魔法渗透的土地,终有一天会因为纵容黑魔法而土崩瓦解。两种观点的持有者谁也不能说服对方。 在有一个问题上, 两拨人意见统一:那就是夏博的国民,尤其是格林戴尔的居民们, 实在是民风开放,热情活泼。 有趣的是,在亚拉铎祭司和修士们口中,热情开放的格林戴尔女人是魔鬼用来诱骗男人们堕落的工具;但热情开放的格林戴尔男人却从未遭到过这样的口诛笔伐。 还好他们管不到夏博, 否则格林戴尔的女人估计能被他们烧掉一半。 亚拉铎几百年来有不少审判黑暗女巫的先例,据说都是上个纪元诸多魔法家族散落民间的后裔,在魔鬼的诱惑下误入歧途为祸人间。审判之剑不会落到诺拉头上,由于其高贵的出身和王后的地位,只要爱德华刻意不针对她,她就是纯洁美好的白女巫。 “再说说那儿的男人,听说他们又甜蜜又绅士, 是真的吗?”奥普拉夫人问达芙妮。 达芙妮晃动着手中的樱桃酒,脸颊因为轻微醉酒而有些泛红:“丝毫不假,那边就是毛都没长齐的小男孩,都会给你开门,帮你拉凳子,夸你穿的裙子多么好看。” 突然,达芙妮想起了什么,坐直了身子:“有一次,我在街头买了束花,卖花的青年那双眼睛能让你溺死在里面。我拿起那束郁金香时,他就夸我长得漂亮,眼光也好。然后我发现自己没带钱,正打算把花放回去,他居然说—— 达芙妮压低了嗓音:“美丽的小姐,别担心,您远胜花朵的美丽已经付过款了。” 女人们用扇子遮住脸,吃吃笑了起来。只有克劳利夫人的女儿索菲亚小姐皱着眉头,宛如一个小大人:“那束花你后面给他钱了吗?花农挣钱可是很不容易的!” 克劳利夫人嗔怪地抚摸小女儿的头发:“多么浪漫的故事,你就只听到没给钱!” “那个花农想要的可不仅仅是那点钱呢!”另一个女人插嘴,说完调笑地看了达芙妮一眼。 达芙妮对着索菲亚小姐郑重地点点头:“当然,后面是给了的,我还去买了好几次呢!” 索菲亚小姐听到达芙妮没有欠着花农的钱不给,这才放心下来。 正聊得热火朝天时,诺拉看到加文公爵站在回廊上,手里拿着什么,朝她挥了挥。 诺拉几乎要跳起来,但肚子沉甸甸的,她只能扶着肚子站起来。贵族妇女们看向她,想跟着起立,但诺拉示意她们不用管她,便走向加文爵士。 没走几步,身后传来脚步声,达芙妮也跟了过来。 “那位王子终于又给你写信了?再不来信我都要以为他把你忘了呢!”达芙妮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卢米诺斯神庙在雪山脚下,每年冬天会有几个月封山,信件寄不出来,之前他和我说过了。” 加文爵士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他递向诺拉:“给达芙妮·莫雷尔小姐的。”。还有一封信,他给了达芙妮:“还有一封,我猜这个是给真正的莫雷尔小姐的。” 诺拉和达芙妮对视一眼,快步回到诺拉的卧室拆信。 海登给诺拉送了个瓶子,瓶子下半部分覆着一层细雪,有个小小的少女在雪地中旋转,少女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裤子,外面披着一件墨绿色的斗篷,诺拉认出这是她在嚎叫森林第一次见到他时穿的衣服。当诺拉的手握住瓶子时,瓶中有晶莹的雪缓缓洒落,同时玻璃瓶上半部分还飘散着彩色的极光。 诺拉看着微小版本的自己在雪中旋转,嘴角忍不住浮起了淡淡的笑意,达芙妮睁大了眼睛凑过来:“这也太美了吧!是用魔法做的吗?” “显而易见。”据说卢米诺斯神庙中收藏着不少上个纪元的魔法典籍,有一些连莱温斯敦都没有复刻本,看来海登在被暴风雪困于神庙中的几个月也是学习了不少。 “我真羡慕你们这些拥有魔法的人!”达芙妮真情实意地感慨。 诺拉笑了笑:“你也同样有不可替代的过人之处啊!” “也是,我也有好消息!”达芙妮扬了扬手里的信纸。 “那是什么?” “在格林戴尔时我去面试了一位观星家的助手,结果通过了!” 还真是闷声干大事,诺拉知道达芙妮一向对星星很感兴趣。上次去格林戴尔戴的时间不算长,她还得负责照料诺拉的生活,没想到忙中抽空去干了这件事。 但诺拉马上想到了一个问题:“你父亲会同意吗?” 莫雷尔伯爵之所以安排小女儿做王后的侍女,一是希望她能学习宫廷礼仪和社交技巧,以后能做一个合格的女主人;而来也是希望她能认识更多的贵族青年,方便未来家族联姻。伯爵会同意达芙妮去夏博,只为了看星星吗? 达芙妮咬了咬唇:“我不知道。” 果然,她还没有和父母说。 加文爵士突然插嘴:“您要离开这儿了吗?” 达芙妮的手猛地握紧了裙摆,避开加文爵士凝视的眼神:“是的,爵士。” 骑士低下头,不知为什么,达芙妮在听到他发问后,兴致也一下子低落下去。重新开口时,加文爵士的嗓子有些发干:“您如果去那里缺钱的话,我还有一些积蓄。” 诺拉正觉得他们之间似乎有某种未曾说出口,却彼此心知肚明的情愫在萌生,伊里奥爵士面色凝重走了进来。 “国王陛下带着康斯坦丁夫人来了,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诺拉第一反应是记忆魔法失效了,但仔细一想,爱德华既然带着康斯坦丁夫人,那大概率不是因为那件事找上门的。 她敛了敛心神:“你们都出去吧。” 伊里奥爵士和加文爵士对视一眼:“我们就守在门外。” 没过多久,国王和康斯坦丁夫人便手挽着手进来了。 “您非得带着情人在我面前晃悠吗?”诺拉面无表情地开口,虽然她此前就知道康斯坦丁夫人的存在,但爱德华还从来没有带着她特意过来招摇过市。 “如果不是因为你先做了突破底线的事,我也不至于突破我的底线。” 诺拉皱眉:“我做什么突破底线的事了?” “康斯坦丁夫人前几天肚子疼了好几次,本来以为是肠胃炎,可在检查她那天的饮食时,发现她喝的茶里掺了艾蒿、麦角和鼠尾草这些草药的汁液。” 这几项草药组合在一起,常用于堕胎药中。 “你们怀疑是我干的?”诺拉马上明白过来,她不由得失笑:“容我问一句,我,魔法师的后裔,凯恩的公主,亚拉铎的王后,为什么要和一个名义上属于康斯坦丁家族的孩子过不去?” “王后陛下,我可并非空口无凭,经过审查,一名新来的厨房帮工已经坦白他收了您一百金币,只为了让我的孩子无法生下来。”康斯坦丁夫人冷冷地说。 这可真是太荒谬了。 “好吧,退一步说,就算我真的觉得有必要除掉你的孩子,我会用这种随随便便就能被查出来的手段吗?我可是个女巫!” 康斯坦丁夫人漫不经心地耸耸肩:“谁知道呢?或许你急了才出此下策,谁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有没有赫伯特的血脉。不管怎样,我的孩子没了,你的孩子就是无可动摇的唯一的继承人了。” 此话一出,空气霎时沉寂,被春风拨弄不停的窗帘都安静下来。 “你应该为这句话道歉。” 爱德华慢吞吞地说:“好在康斯坦丁夫人提醒我,我这才想起来,在你怀孕那段时间,我们应该没怎么在一起睡过觉吧?我确实好奇,你这个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种。” 泪水一下子涌上诺拉的眼眶:“您不相信我吗?” “我只相信事实。” 爱德华拿出一个小瓶子,又掏出来一把匕首:“亲爱的,我不得不做个小小的验证,给我一点你的血,如果事后证明我错怪你了,我会好好补偿的。” 他走进诺拉:“把手伸出来。” 诺拉慢吞吞地伸手,爱德华划开她的掌心,几滴血滴入瓶子。 突然,诺拉猛地挥手打翻瓶子,摇头道:“不,不行,我不接受,这是污蔑!” 爱德华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秘密处理这件事的,好了,现在都被你破坏了,既然这样的话,我就不得不请专业的人来了。” 看着爱德华走向大门,诺拉喊道:“等等!” 爱德华止步,朝诺拉转过身,康斯坦丁夫人也饶有兴致地看向诺拉。 “我……愿意说出真相。”诺拉知道这件事认真调查的话肯定瞒不过去,她面容惨白地站起身,“这个孩子,确实不是你的。” 康斯坦丁夫人夸张地倒吸了一口冷气。 “谁的?”爱德华冷冷地问。 “夏博的海登王子。”诺拉哽咽一声,回答道,“其实我们有一次被您发现了,您叫了格雷霍克爵士进来,然后海登杀死了他。” 爱德华显然疑惑了:“格雷霍克爵士不是死于比武吗——”说到一半,他顿住了。 看他的眼神,似乎想起来了什么。埃莉诺说得对,当下的记忆魔法果然不靠谱。 “该死的夏博婊子!”爱德华狠狠骂了一声。 诺拉走到爱德华面前,扶着肚子缓缓跪下,抬起头乞求地看着他:“陛下,求您,您怎么对我都成,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爱德华扶住额头,对康斯坦丁夫人摆摆手:“你出去。” 康斯坦丁夫人见爱德华面色不对劲,马上快步走出了门。 国王和王后沉默地一立一跪,过了许久,爱德华打破了沉默:“你知道,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在意你的孩子是谁的,只要你能生下来,反正无论是谁的,这个孩子肯定姓赫伯特。” “陛下?”诺拉带着希望抬起头。 爱德华俯身,捏住诺拉的下巴,语气几乎称得上温柔:“但不能是他的,亲爱的,不能是他的。” 话音刚落,他便一脚踢到诺拉肚子上。 诺拉发出一声痛呼,倒在地上,爱德华用脚把她翻了个面,接着狠狠踹向她的肚子。她艰难躲开,朝门外爬了几步。爱德华抓住她的脚将她拖了回来,一只手把她的双手固定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重重捶打着她的肚子。 “不要!”诺拉疼的快要说不出话来,她第一次与心爱的人孕育孩子,自然希望孩子能顺利降生。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折磨让她大声哭喊出来。 可惜的是,女巫的孩子极难流产,爱德华捶打了一阵,还是没有如愿以偿地见到有血自诺拉身下流出。他有些累了,见到旁边的矮桌上放着一杯红色的葡萄酒,便想也不想地端过来一饮而尽。 一杯喝完,诺拉看着他,吃吃笑了起来。 她的笑容美丽而苍白,看着却让爱德华心里一阵烦躁,他想抽她一巴掌,让她别笑了,可是手抬不起来。 诺拉扶着肚子艰难地站了起来:“我没想杀你的,但凡你对我或者我的孩子表现出一分一毫的怜惜,我都会提醒你,别喝那杯酒。” 爱德华看向空空如也的高脚杯,声音有些颤抖:“酒里……有什么?” “银妖蛇的毒液,我做了些改良,足够要你的命。”诺拉畅快地笑了起来,“海登告诉我,在夏博的贵族教育里,有很重要的一课,那就是学会观察情绪,而不是被它带着跑。很可惜,在亚拉铎你没有学会这个,或者你学过,但是忘了。” 爱德华恐慌起来:“救我,亲爱的!我保证以后一定对你好!” 他刚说完,便有一道鲜血自唇角流出,爱德华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的鲜血,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挂在床头的鹿首大声鸣叫起来。 伊里奥爵士和加文爵士冲进来,伊里奥爵士当机立断地将鹿首斩为两半,声音止息了。 两名骑士看向在地上抽搐的国王,强行镇静:“王后陛下,怎么办?” 诺拉还没说话,门外一名女仆将托盘掉到地上,看到几人看向她,女仆马上掉头就跑。 加文爵士拔剑准备追上去,诺拉拉住他:“别,她是无辜的。” “她会告密的!”加文爵士有些着急。 “所以我们得尽快离开,”伊里奥爵士反应过来,“我知道一条密道。” 诺拉的肚子上余痛未消,两名骑士一左一右搀扶着她,迅速离开了卧室。 没过多久,一个女人步入房间,她有一张美得能要人性命的脸,一头浓密的黑色秀发,和火一般燃烧的红色双眸。 她看向被留在桌上的雪花玻璃瓶,拿起来掂量了一下,似乎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语:“真是不巧,看来我们要找的人刚走没多久呢!” 女人指向身体开始变得僵硬的爱德华,她手腕上缠着一条绿色的小蛇,小蛇落到地面上,很快将爱德华的血液吸食干净,接着爬向他的脖子,一口咬在了脖子侧面。 与此同时,爱德华那双本该永远沉寂的眼睛睁开了。 第92章 诺拉没想到通缉来得如此之快。 密道通往默兹城中一家乱糟糟的杂货铺。在走出杂货铺时, 三个人都换了一身衣服。西沉的斜阳在石板路上洒下一层碎金,他们快步穿过,径直朝河道走去。 可没想到, 已经有一队都城守卫等在那里, 拉住要乘坐渡船的每位行人仔细盘问。 三人极有默契地掉头就走。 接着,他们又去了其他几个城门,无一例外地,都有卫兵守卫盘查了。 “或许我们应该试试出城,或许他们找的不是我们。”加文爵士小声说, “我们才刚出来一会,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发布命令找我们。” 伊里奥爵士谨慎地否决了他的提议:“不行, 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他们在找我,我观察过了, 那些卫兵对孕妇的盘查尤为仔细, 尤其是与男人同行的孕妇,”诺拉平静地开口, 努力不透露出内心的绝望,她笑了笑,“所以如果你们单独出去的, 应该还是安全的。” “公主殿下,我是对双神发过誓的骑士,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保护您,所以我绝不会自己离开的。”仿佛看穿了诺拉内心的不安,伊里奥爵士马上表态,说罢他看了加文爵士一眼,后者马上也做出了相同的保证。 诺拉并不希望两位骑士为她付出生命的代价,可她现在没有单独行动的资本,她稳住心神:“我们不能这样在大街上晃悠了,得找个安全的地方避避风头,说不定过段时间找不到我,搜查就会放松一些。我自从嫁来亚拉铎,极少走出王宫,你们有什么合适的去处吗?” 两名骑士对视一眼。 “有一个地方,很隐蔽,都城护卫队从来不愿意管那儿的事,就算他们去了,我们也能迅速跑掉,”伊里奥爵士犹豫地说,“可那里的环境……不怎么好。” “没关系,我们去吧。” —— 尽管因为伊里奥爵士有言在先,诺拉做了心理准备,可她也没想到这个地方能烂成这样。 烂莴苣街位于默兹东南方向,临近护城河,复杂,阴暗,仿佛一个巨大的蚁穴。这里通风和采光条件都十分堪忧,地面肮脏潮湿,空气中一股混杂了排泄物、食物、劣质香料的味道,刚进入这里,没走几步,诺拉就吐了。 把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完后,诺拉只觉得头昏眼花。她抬起头,一个眼神浑浊、半边脸像是烂掉了的男人朝她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黄褐色的、东倒西歪的牙齿。 诺拉紧紧抓住伊里奥爵士的胳膊,努力不让自己晕倒过去。 加文爵士用一块斗篷罩住诺拉,她像雏鹰躲在母亲的羽翼之下那般躲在骑士的臂弯里,三人沿着烂莴苣街走向靠近河道的位置,一路上到处是黄色的,看起来臭烘烘的液体。诺拉此刻已经顾不上干不干净,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到桥洞下时,伊里奥爵士和一位非常肥胖、肚子里好像揣了个南瓜的女士交谈了一番,等他回来时看上去神情轻松了一些:“我找到住的地方了。” 那位女士带着他们走向临河的一幢小楼,这儿的河水是一种浑浊的、鼻涕般的绿色,围着河岸一圈的地方,漂浮着一层泛着泡沫的漂浮物。空气还是很臭,但诺拉惊觉她竟然开始习惯这种臭味了。 沿着木制楼梯爬向楼上时,诺拉心惊胆战,害怕那位女士会把楼梯踩垮,好在她是多虑了。这套房子共两个房间,都很小,闻上去像是一块发霉的蛋糕,外面房间的墙上还有一大块可疑的暗红色印记,看起来非常像是喷射的血液溅上去的样子。 “住吗?”女人吐了口唾沫,问。 伊里奥爵士看了一眼似乎随时会晕过去的诺拉:“还有好一点的房间吗?” “你以为这是哪?凯丽宫?是不是还得找几个仆人来伺候几位小姐少爷呐?”女人的语气极不耐烦。 三人对视一眼,伊里奥爵士点点头:“可以月付吗?” “可以,不过会比季付或者年付贵点,先把下个月的付了吧,四个银币。”女人伸出手。 付过钱后,女人离开了。 伊里奥爵士和加文爵士把房间收拾了一下,让三个人好歹有个地方能坐下休息。干完活后,三人坐下来,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诺拉先开的口:“我们得想办法送信出去,达芙妮那边估计是行不通了,出了这件事,肯定会有人严密看守她,你们有什么可以送信出去的渠道吗?” “我有几个朋友,但是都不是完全靠得住。我明天溜出去打听下外面的情况。”加文爵士说。 “我们轮流出去打探风声。”伊里奥爵士补充。 诺拉沉思片刻,道:“或者我们可以找机会溜回王宫,我听说凯丽宫里有一条通往黄昏小镇的捷径。” 加文爵士摇摇头:“以前是有,年初我们来的时候被封了。现在除了赫伯特家族所拥有和创造的,其他所有的魔法都被禁止了。” “有办法打开吗?”诺拉问。 加文爵士面色阴郁:“恐怕没有,公主,原本捷径入口的房间已经完全塌了。” 诺拉沉默着在心里盘算还有什么可以离开默兹的办法,伊里奥闷闷地说:“我想回凯恩了。” 加文爵士张嘴似乎想安慰他几句,但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 “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们回家的。”诺拉轻声承诺,虽然现在她心里也没底。 阴暗的房间被绝望的气息所笼罩,这幢房子不仅破旧,隔音也不太好。正当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时,旁边的房子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过了没多久,女人的尖叫和男人喘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三个人都有些尴尬,看得出来加文爵士很想喊一声让他们别叫了,但诺拉用眼神制止了他,无论如何,现在他们最不应该做的事情就是暴露自己。 声音持续了很久,诺拉怀疑那张嘎吱作响的床会不会被他们摇垮。消停了一会后,声音又响了起来,不过这次像是换了个男人。 这个房子只有里面的房间有床,两名骑士把带房间的床让给诺拉,他们在外面的房间打地铺。在隔壁房子里迎来第三个男人光顾时,诺拉终于睡着了。 —— 令诺拉意外的是,隔壁木屋里并不是什么风月之地,而是一对夫妻,带着一儿一女。 丈夫不工作,他每天的任务,就是带着不同男人回家,由妻子进行接待。 诺拉躲着的几天,这名妻子每天都接待至少一个男人,多的时候三四个,有一次诺拉听到了她的价格,五个铜币,非常便宜,难怪这么多人光顾。 诺拉有时能在在窗边透气时看到那名妻子,她像枯萎的桔梗一样瘦弱无光,诺拉一眼看出,她的身体已经从里面腐朽,没有多少时间了。 妻子在河边洗衣服,下游不远处就是漂浮着一滩排泄物的地方。两个孩子在她身边玩水,丈夫不知所踪。 夏博的哈灵顿家族有许多其他地方都找不到的稀有魔药,如果诺拉能把这位妻子带去夏博,或许她还有得救,可诺拉现在自身难保,无力向别人施以援手。 诺拉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 伊里奥和加文一个出去采买必要的食物和生活用品,另一个去外面打探消息。伊里奥爵士先回来,他们出来时身上都没有什么钱,再加上烂莴苣街上也没什么好吃的,他买回来的面包闻起来很不新鲜,诺拉吃了一口就吐了。这几天诺拉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伊里奥爵士看上去很自责:“抱歉,我会去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能打的零工,好多挣些钱回来。” 这不是他的错,诺拉清楚,连森家族虽然不是什么大贵族,但伊里奥若是没跟着她来亚拉铎,至少是可以保证衣食无忧的。他现在像老鼠一样蜗居在烂莴苣街的阁楼上,吃着发霉的面包,这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她没能做一个八面玲珑,能讨爱德华的欢心、满足他要求的王后。 诺拉哭了起来。 伊里奥爵士手足无措,这时加文爵士也回来了。 诺拉连忙把眼泪擦干,加文爵士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个转,又看到桶里的呕吐物和桌上的黑面包,冷静地说:“别气馁,公主,现在的困难都是暂时的,我们肯定能回家。” 她点点头,把泪痕擦去。 加文爵士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扔到桌上,诺拉打开,里面是满满一包的银币。 她错愕地抬头,加文爵士笑了笑:“以前没告诉过你们,在公主您的父亲,阿方索陛下册封我为骑士前,我是一个小偷。在他抓住我时,我本以为他要么会砍掉我的头,要么会砍掉我的手,但他却说,因为他统治不力,才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出来偷东西。后来国王陛下培养了我的剑术,后面将我册封成了骑士。” 诺拉只知道加文爵士比伊里奥大个几岁,出身一般,身上有股草莽的气质,可她没想到他原来竟是小偷。 “手有点生了,不过还好,那家伙胖得像头野猪,还笨手笨脚的,让我得手了。为了防止被追查到,我把他的金币全换成了银币。” 虽然知道这样做不道德,但诺拉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有了这笔钱,他们至少不用再吃发霉的面包了。 “还有个坏消息,公主您听了不要激动,”加文爵士坐下来,“爱德华·赫伯特没死,目前在全城搜捕您。” 诺拉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这世界上能一口气毒死巫师的物质几乎不存在,那瓶毒药虽然经过她的改造,但毕竟没有试验过,没有发挥理想效果也并不令她太意外。 他话音刚落,外面街道上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三个人都愣了一下,刚说到搜捕,这么快就上门了吗? 加文和伊里奥冲着对方点点头,拿起了佩剑,在门口做出御敌的姿势。 可是破门而入的情景没有发生,一阵闹哄哄的嘈杂声过后,诺拉听到了女孩的哭喊声:“别抓我!求求你们,我不是邪恶的女巫!” 诺拉小心翼翼凑到窗边,一个女孩被几个全副武装的卫兵像玩偶一样拖出了门,她年纪还很小,鬓发凌乱,上半身赤裸地露在外面。 “我不是邪恶的女巫,爸爸妈妈,艾米莉,快告诉他们!” 她的父母站在门口,看着女儿被拖走,那个叫艾米莉的金发女孩,看不出来是她的姐姐还是妹妹,正兴奋地指着她:“她就是女巫,我听见她在夜里念咒了。你们快烧死她!” 一个男孩冲上来想把女孩抢回来,被卫兵们挡了回去。 被指认为邪恶女巫的女孩被拖着离开了这条街。 艾米莉蹦蹦跳跳地奔向那个男孩,还没开口,男孩一巴掌把她扇倒在地,想去追那些卫队士兵,但艾米莉死死抱住他的腿,让他无法动弹。男孩疯了一样捶打她的头,艾米莉仍然无动于衷。 “你为什么要撒谎?你为什么要说她是女巫?”男孩绝望地大喊。 “别去追她,求求你,看看我吧,我爱你,我才是爱你的那个啊!”艾米莉哭得很伤心。 背叛和暴力在这里习以为常,看热闹的人群很快散去了,殴打声和女孩的哭声却久久没有散去。 第93章 被指认为黑暗女巫的女孩被带走后就再没有回来, 没过几天,诺拉就看到艾米莉和那个叫做乔伊斯的男孩吻得难舍难分,艾米莉身上还有被殴打过的痕迹, 脸上却是幸福而满足的。 女孩的父母也仿佛已经将她忘记,诺拉观察过,这对贫穷的夫妻共有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对于他们而言,没了一个孩子就像是少了点财产,虽然有些可惜,但也不是特别令人伤心,日子还得过下去。 加文拾起老本行后,他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不少, 有一次, 他不知道从哪里弄回来几顶假发,诺拉把显眼的银灰发色遮住, 又把脸涂脏后,才敢偶尔到外面透透气,在阴暗潮湿的房子里呆的久了, 肮脏的河岸边都成了不错的去处。 在邻居们口中,诺拉是个有两位丈夫的女人,两个丈夫还都对她死心塌地。虽然这事不常见,不过在烂莴苣街,什么奇怪的人都有,所以没什么好惊讶的,不过诺拉究竟怀的是哪个丈夫的孩子是他们所津津乐道的问题。 城内还在戒严,两名爵士打探到,国王对外放出的说法是王后因为叛国的原因被通缉。他的身边多了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女士,取代了原本康斯坦丁夫人的位置,现在他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她,据说她的名字叫卡珊德拉·泽诺。 向下的力量总是强大的,诺拉对烂莴苣街的混乱与暴力慢慢地见怪不怪,她甚至已经可以在邻居的摇床声中安然入睡。有天她睡醒没多久就被吵醒了,仔细一听,是隔壁家的妻子在焦急的大叫。 “快去找希尔先生,快!” 有重重的脚步声响起,由近到远,大概是隔壁家的男人出门去找医生了。而后妻子哼起了歌,在唱歌的间隙,她语气温柔地说:“别怕,我的宝贝,爸爸去找医生了,你会好的。” 妻子的声音很催眠,诺拉在她的哼唱中也迷迷糊糊快睡着,正当她要进入梦乡时,又一阵嘈杂将她唤醒了。 隔壁小孩正在呕吐,脚步传来,听起来那位出诊的医生终于到了。 一阵忙乱后,那名叫做希尔的医生开口了,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是霍乱,现在这样已经没救了。扔到河边吧,戴头巾的人会处理的,这几天你们全家人都得密切关注身体状况,有异常情况再来找我。” 烂莴苣街常常一个晚上过后,某个角落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具尸体,戴头巾的人便负责处理那些尸体。 “珍妮怎么可能得霍乱?”妻子慌乱地说,“您一定有办法救治她的,不是吗?” 诺拉想起来,前几天看到了隔壁家的小女孩捡起臭水沟里的一个李子,用衣服擦了擦就吃了,不干净的水极有可能携带着霍乱病毒。 希尔先生走了,丈夫的声音响起:“把她给我吧。” “不!我的珍妮一定还有救的!”妻子反驳道。 “你理智一点,她得的是霍乱,要不快点处理的话,我们都会感染的!”丈夫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 妻子低低哭泣起来。 “我们还会再有孩子的。”丈夫安慰道。 按你妻子的身体状况,你们不会再有孩子了。诺拉在心里暗暗说道。 妻子没有再违逆丈夫的意思,似乎默认了珍妮的命运,诺拉犹豫了一下,突然大声开口:“我懂点医术,让我看看你们的孩子。” 外面房间的伊里奥和加文立马敲起了门,诺拉走过去打开门,两个人精神抖擞,看起来也在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他们拼命朝诺拉摆手,示意她不要管闲事。 诺拉压低声音:“我见过珍妮几次,很可爱的小女孩,我不希望她还没有好好看过这个世界就离开。” 过了一会,妻子犹豫的声音响了起来:“可以吗?” “是的,来吧。”诺拉答道。 她像白天那样带好假发,在脸上涂上煤灰,打开门等着隔壁夫妻到来,没过多久,丈夫抱着小女儿来了,他的妻子跟在后面。 诺拉指向地面:“把她放在这儿,你们出去。” 见夫妻俩有些犹豫,诺拉说:“我家里会一些治疗霍乱的偏方,是家族秘密,不能外传,所以我不能让你们看到。” 妻子问:“你的秘密疗法不会伤害到我女儿吧?” “你都打算把女儿扔到河边了,却不敢让我试试吗?” 妻子听罢不再坚持,诺拉关上了门。 霍乱虽然来势汹汹,可只要清空身体中的毒素,再多补充水分和营养,便能脱离危险。这个时代的普通人通过使用放血疗法排空毒素,但诺拉有更好的方法。 诺拉握住小女孩的手腕,将魔法注入她的体内,一点点为她清除体内的毒素。 隔壁的夫妻焦急地在门外等候,好像过了一个纪元那么长时间,门打开了。 “孩子可以抱回去了。”诺拉微微一笑。 夫妻两个连声道谢,小珍妮的呼吸已经平稳,正在安静的睡眠中,丈夫将孩子抱起,两人沐着宁静的月色慢慢下了楼。 他们一走,伊里奥和加文就凑了过来。 “公主,我知道您是好意,可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可能会暴露的!”加文爵士压低声音嘶嘶道。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孩子去死,你们都是骑士,立下过保护妇孺的誓言,现在全忘光了吗?” 加文爵士小声嘟囔:“首先,我得要留着这条命才能保护更多妇孺。” 伊里奥爵士打着圆场:“没关系,我们在这里住了两个多月了,本来就应该搬去下个地方。我明天去找找新的房子。” 第二天,两名骑士外出寻找新的落脚之地时,邻居家的妻子提了个小小的篮子上门致谢。 那位妻子叫莉莉,这次上门来给诺拉送了些自己烘焙的软面包和水果。诺拉请她喝了茶,询问孩子的情况。 “好多了,没再呕吐,高烧也退了。”莉莉答道,两人闲谈了一会,从交谈中,诺拉得知莉莉的丈夫叫威尔,是个街头诗人,平时游荡在默兹的大街小巷为别人写诗。威尔的收入不稳定,一家四口大部分收入来源得靠莉莉接客。 这个房子只在每天十一点到两点时晒得到太阳,她们谈话时,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莉莉脸上,使诺拉得以看清她青黑的眼圈,粗糙的皮肤和毫无光泽的头发。诺拉忍不住道:“你不能再接待男人了,你的身体承受不了这么重的负担,得好好休养。” 莉莉凄苦地笑了笑:“不接待男人,怎么挣钱呢?家里有两个孩子要养,威尔还想出诗集,也得要钱。” “他想出诗集要找你要钱?” “他是我丈夫,我的钱本来都是他的。” 诺拉这才想起来,亚拉铎是洛克特兰最为保守的国家,在这里女人不被允许拥有财富,她们挣的钱是丈夫的财产,包括她们自己,也完全地属于丈夫。 “那么离开他。”诺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别忘了你首先是莉莉,是个独立的个体,其次才是威尔的妻子,珍妮和汤姆的母亲。” 没想到莉莉听完诺拉的话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你怎么敢这么说的?” 诺拉愣住了,莉莉非常愤怒,鼻翼夸张地一张一合:“你是不是嫉妒我,才挑唆我离开我的丈夫,还是说你觊觎他?怎么,你都两个丈夫了还不够你爽的吗?” 她会觊觎一个眼高于顶,自视甚高,还已为人夫的男人? “你越界了,”诺拉冷冷地说,“离开我的房子。” 莉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就走,到了门口,又折返回来,把桌上的小篮子提走了。 那天伊里奥和加文都很晚才回来,诺拉给他们准备了简单的晚饭,坐在旁边看着他们吃饭时,诺拉觉得自己还真像个普通人家的妻子,在家里侍弄家务,等待丈夫晚上回家。 这段时间她时常想起海登,想起他们初夜后,他有些羞涩,又有些憧憬,说他们应该结婚,然后一起去周游大陆,甚至去更远的地方。虽然前人说不该美化任何一条没走过的路,但诺拉还是忍不住觉得,如果他们在一起,即时也可能过着风餐露宿的日子,可风餐露宿的地点应该是树林里,雪山下,又或是沐着星光,听海浪拍打古城墙的声音入睡,期待着下个朝阳时在爱人的臂弯中苏醒。 尽管这段时间寄信受到严格管控,但加文还是找到地下渠道寄了几封信出去。这几封信价格高昂,用卖家饲养的一种独特的夜枭送出,这种夜枭能在短时间内升到极高空,且善于隐藏在云层里,不会被都城护卫队的鹰抓住。其中有一封信寄到加穆,克里曼宫,还有一封则寄往卢米诺斯神庙。 那天匆忙离开时,诺拉没有带着他最近送给她的魔法玻璃瓶——那个太大也太显眼,不便携带。但是她顺手抓走了放在门口柜子上的锡兵玩具,那个也是海登送她的。伊里奥和加文爵士都是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信徒,诺拉有时候看到他们跪在床边祈祷。她不信双神,但她会在一些难以入眠的夜里,把锡兵玩具放在枕边,期待海登会像故事里的锡兵先生那样,历经千山万水,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终于寄出信件后,虽然诺拉也希望姐姐来带她回加穆,但内心更憧憬的,还是海登会突然变戏法一样的出现,然后他们从此抛弃家族,开始浪迹天涯。 和往常一样,吃完了晚饭,伊里奥和加文都不让诺拉收拾餐盘,今天两人情绪异常低落,于是诺拉忍不住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两个人都表示,只是有点累而已。 晚上躺在床上时,诺拉翻来覆去,半天没睡着。加文爵士睡着了会轻声打呼噜,今日外面一片沉寂,诺拉猜想外面两人也还醒着。 突然有摇曳的火光亮起,又有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而来,听起来和两月前抓艾米莉姐姐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诺拉爬起,走到外面的房间:“这次估计是冲我来的,我行动不便,跑得不快,你们赶紧从后面的窗户逃走,我来应付他们。” 同样没有入睡的加文和伊里奥马上坐了起来。 见伊里奥似乎想要反驳,诺拉道:“如果我们三个全被抓了,那就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 加文当机立断,拉着伊里奥奔向后窗,第一个翻身跳下,伊里奥犹豫地看了诺拉一眼,诺拉点点头,于是他也翻身跳了出去。 伊里奥爵士刚刚逃走,门就被重重敲响了。 她起身去打开了门。 敲门的是个简直有诺拉两个高的健硕男人,因为大半夜的跑出来执行任务,他本来很不耐烦,看清诺拉的脸后,态度一下子软和下来,甚至微微弯下腰,礼貌地说:“女士,麻烦配合下我们的审查。” 诺拉点头,随着他下了楼。邻居们都照例跑出来看热闹,这段时间诺拉每天都要扮丑,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以真面目示人,烂莴苣街的人何曾见识过此等绝色美人,在诺拉经过的地方,所有人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大人们,她是千真万确的女巫!她用巫术治好了我的小女儿,她还会诅咒!她诅咒我早死,这样就能霸占我的丈夫!”站在路边的莉莉突然大声喊道,诺拉看过去,莉莉抱紧了她丈夫威尔的胳膊。 威尔长得还算一表人才,看起来比他妻子健康多了,此刻他正因为大庭广众下被不怎么美丽的妻子紧紧挽着胳膊宣告占有而感到不安。 “去死吧,你这恶心的白眼狼。”诺拉冷冷地对着莉莉说。 “你听听,她又诅咒我!”莉莉晃着威尔的胳膊,声音听上去像是在撒娇。 威尔呆呆地看着诺拉清丽绝伦的脸,突然羞涩起来:“女士,你真的想要我吗?” “你也去死。” 诺拉轻蔑地瞥了眼这对夫妻,高傲地转回头,前方囚车里塞了另外两名女孩,她们都在哭泣,泪痕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她坐上去,囚车再度落了锁。 第94章 午夜时分, 囚车晃悠悠地在女巫审判所门前停下。 身穿黑袍的审查官将几名女孩带了进去。进门的大厅中,一个女孩浑身赤裸地躺在大理石台子上,她前胸和手臂上正在汩汩往外冒血,一名修士正拿着一根铁针穿透她腿上一例黑痣。女孩大声叫了起来,审查官则冷冰冰地问:“疼不疼?” 他语气冷漠,眼神却很兴奋,诺拉甚至隐约看到他柔软黑袍下支起了小帐篷。 另一边的水池旁,一个中年妇女全身被绑得结结实实, 几名审查官合力把她扔进水池里, 而后在一旁观察她会不会自己漂浮起来。 两名审查官走到诺拉面前,他们仔细凝视诺拉的脸, 又看向她隆起的肚子,对视一眼后, 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心知肚明的笑容。 “把衣服脱了, 女士,我们得要检查你身上是不是有黑痣或者胎记。” 旁边的审查官对一同被带来的另一名女孩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那个女孩颤抖地慢慢脱下了衣裙,诺拉闭眼,过往屈辱的画面再次浮上心头,她紧紧咬着牙关,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我……不要。” “不要?”高个的审查官似乎听到了很好笑的事, “在这儿没有什么你要不要的,来了就得听我们的,你也不想被烧死吧?请配合下我们的工作,我们并不想对像您这样美丽的女士使用暴力手段。” 诺拉后退一步,大声喊了出来:“我不要!” 矮个的审查官无奈地摇摇头,两名审查官朝诺拉伸出手,快碰到她时, 审判所的大门忽然被猛然推开。 他们看过去,一位气质极为华贵的女士站在门口,她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长裙,长长的拖尾一直垂到地面,胸前坠着一颗硕大的红宝石项链,面容美艳得像是有毒的红苹果。她的目光在审判所里转了一圈,锁定在诺拉身上。 “各位先生,作为绅士,你们怎可对王后陛下如此无礼?”那女人抬起带着黑色蕾丝手套的右手随意地挥了挥,在场所有审查官顿时跪下来,深深低下头。 女人走到诺拉面前,绝美的眼眸从诺拉脸上打量到她的肚子,而后微微一笑,朝她肚子点了点:“终于找到你了。” 诺拉看了眼俯首跪地的审查官,她确信他们现在精神状态都有点问题,而面前这个女人身上则更是涌动着非凡的强大魔力。 “你是谁?”诺拉警惕地问。 “你可以叫我卡珊德拉。”女人答道。 街头传言里爱德华国王的新宠?诺拉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睁大了:“是你救了他?” 卡珊德拉没有否认,她眼波流转,简直像是对着诺拉在抛媚眼:“我现在来救你了,走吧。” 她转身走了几步,见诺拉没有跟上来,疑惑地眨眨眼:“怎么,难道你想在这里,像被剔了鳞片的鱼一样从头到脚仔细检查吗?”“你并不是来救我的,你想要的是我的孩子。”诺拉平静地指出这一点。 “这没有什么区别。”卡珊德拉走回来,亲昵地挽住诺拉的手,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诺拉肚子上,眼中笑意更盛,“别想太多,我不会伤害你的。” 诺拉本来不想动,被卡珊德拉轻轻一带,身不由己抬腿走向了她的马车。 马车起动后,卡珊德拉摇着折扇,咏叹调般地摇了摇头:“真可惜,哪怕是早几个小时发现你,你的朋友都不用死的。” 诺拉猛地朝卡珊德拉转过头,脖子几乎扭伤:“你在说谁?” “达芙妮·莫雷尔啊,她作为这个身份存在的时间本应更久的,现在却早早进入死亡状态,她在被烧死前,还大喊着爸爸妈妈,保证说她以后再也不看星星了,乖乖听话嫁个好人家。愚蠢的女孩,竟然以为她是因为观星才被认定为女巫!她叫得那么凄惨,我还以为你和你的骑士们会去救她呢! ” 诺拉想起伊里奥和加文今天回来时低落的情绪,尤其是加文,他的样子看起来简直像是盘子里的馅饼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他们一定是看到了达芙妮被烧死的惨状。考虑到诺拉怀着孕,他们没有将这件事告诉她。 “是你干的,你诬陷她?”诺拉的眼睛简直能喷出火来。 卡珊德拉漫不经心地摇着折扇:“为了达到目的,一些小小的牺牲是必要的。”仿佛看穿了诺拉心中所想似的,她又补充道:“别做傻事,你应该很清楚,你那点魔力,我动动手指就能把你打趴下,更何况你还怀着孕。” 诺拉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你知道她是多么美好的女孩吗?她刚要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如果当个好人就不用死的话,这个世界就乱套啦!”卡珊德拉轻描淡写地说,见诺拉仍然满目通红地看着她,她仿若闺中密友般握住诺拉的手,“别气啦,人在生气时会分泌毒素,对胎儿不好,对你的身体也不好。” “你要我的孩子做什么?”诺拉颤声问。 “不做什么,在很久前我扔过一粒种子,现在到了摘果实的阶段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我不会让你得逞的。”诺拉坚定地说。 卡珊德拉用玩味的眼神看着诺拉,折扇掩住嫣红的唇,语气暧昧:“那我们走着瞧。” —— 卢米诺斯神庙的春天来得很晚,到了五月末,土地才开始慢慢转绿,而后一夜之间,无数小花从苏醒的大地上冒出了头。 海登已经许久没有收到诺拉的信件,新的一年来只有路易给他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的信,描述这个冬天发生了什么,还有第一次海登生日时没有陪在身边,他很遗憾之类的。 此时海登看着眼前那个大箱子,一时不能确定是谁寄的。 他能感受到里面是个人,据他捕捉到的轻微气息和颤动,估计是个男性。 正猜测时,箱盖自动打开了,笑容满面的哥哥从里面跳了出来。 “Surprise!” “怎么是你?”海登皱眉。 路易从箱子里爬出来:“你希望是谁?” 虽然已经判断出箱子里并非是个女孩,海登还是带着一丝期望幻想诺拉突然出现在这里,只有她,对他的诅咒毫不在意,会告诉他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会边吻着他,边一遍遍地说我爱你。 路易打量着他的居所,评论道:“这儿也太小了吧,你住得惯吗?” “我住过比这更差的地方。” “但那不是常态,你在这里待半年多了。” 海登无所谓地笑笑,拿起桌上的一个梨递给路易:“尝尝吗?这是这边的特产,冻了一个冬天,吃起来别有风味。” 路易接过来,梨子由内而外散发着凉气,一口咬下去牙齿都被冰得有点痛,不过嚼化后倒是有清甜的味道慢慢溢满整个口腔。 他边吃梨,边对海登道:“我整个冬天都在缠着母亲,让她放你回去,可她就是不松口,说一条人命不是可以轻易偿还的。” 海登双手抱臂:“我已经还完了。” 路易等着他的后文,海登继续说:“在刚入冬时,我在暴风雪中救回了一位女士,虽然她是女巫,但总之我算是救了她,一命抵一命,我还清了。所以,就算母亲不让我回格林戴尔,我也没打算继续呆在这里了。” “那你去哪儿,又去黄昏小镇?” “或许去默兹。” “默兹?你要去亚拉铎?”路易满脸疑惑,“据说那儿的人对我们这样的魔法师可不太友好,你去那里干什么?” 海登眼中有温柔的情绪化开:“我心爱的姑娘在那里,不过我还在犹豫。” “什么时候谈的?”路易惊讶地问。 “挺久了。”海登把他和诺拉相识的情景大概说了一下,隐去了有关诺拉身份的信息。 路易想起了什么:“她是那场夏季的暴雨?” “你居然还记得!” 路易笑笑:“听起来这姑娘挺好的,既然这样你为什么犹豫呢?” “因为……她结婚了。” 路易正准备咬下一口梨,听到这里呆住了。 他站起来:“你要送上门去给别人做情夫?不行,那你别犹豫了,没想好去哪里前还是继续呆这儿吧,这个神庙环境清幽,修身养性还是挺好的。” “她不爱她的丈夫。” “那也不行!”路易很坚定,“这是道德问题,还涉及法律问题!” 海登心中其实还在摇摆不定,他冬天花了一个月练习魔法,为诺拉准备了一份礼物,可她没有回信。他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已经不再需要他了,又有些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了麻烦。 路易扔掉果核,看到立在墙边一个长条物体,问:“你买了新的剑吗?” 海登收回思绪,走过去把剑从他自己做的羊皮剑鞘中拔了出来,递给路易:“捡的。” 路易的手划过剑刃:“你是说,你捡了把希塔波雷剑?这种好事哪里有?告诉我地点我也去捡。” “只有这一把,救那名女巫时顺路捡的,她告诉我,这把剑叫幻影。” 一阵沉默。 “你在开玩笑!” “我也不确定,要不然拿恒星试一下,我们就能知道它究竟是不是幻影了。” 传闻幻影作为兵器之王,任何武器在它面前都不堪一击,海登用斧头和铁锹试过,这把剑都能轻易击碎,不过作为希塔波雷钢,能击碎斧头和铁锹十分正常,想要证明这把剑确实是幻影,还得拿其他的希塔波雷剑尝试。 “也不是不可能,法洛克和云雀的最终决战就在圣峰雪山,大战后此剑遗失,现在出现在这附近挺正常的。你就当它是幻影吧。” 海登不置可否,把剑收起,路易建议道:“带我去神庙里转转?” 海登于是带着路易在神庙中转了一圈,路易面对所有事物都觉得新奇,不过他最感兴趣的还是圣峰雪山。 于是他们走出神庙,沿着山路一直走到冰川脚下。 冰川上还残留着轨道,那是法洛克将此作为据点时修建的,用以运送物资,不过自从法洛克战败身死后,这个据点便废弃了,轨道年久失修,不再有人使用。 “这就是最后一场巫师大战的地方。”路易感慨地说。 “不算最后一次,夏博内战才是最后一次,”海登反驳,“因为那场内战,德莱文特家族才得以上位成王。” “好吧,”路易从善如流地改口,“影响覆盖全大陆的,非内战的最后一次巫师大战的地方。” 他们在冰川下观赏了一会便返程,往返雪山脚下的路并不算长,海登走起来毫不费力,可路易由于缺氧走得气喘吁吁。海登提出可以背他,又被他拒绝了,等两人龟速走回神庙时,夜幕已经降临了。天上群星璀璨,淡淡的光带交织其中。 修士们大多已经回房,路过读书室时,海登突然察觉到一股腐臭味自里面传来。 “你先回去房间等我。”他转头对路易说。 “我陪你去看。”路易虽然感官没有海登灵敏,但魔法的天赋让他本能地感受到了异常。 两人一起走入读书室,里面空无一人,臭味是从地下室传来的。 此时地下室原本紧闭的黑色大门打开了一条缝,有淡淡的绿光从门后透出。 艾什大祭司说过这儿海登无论如何不能进去,可里面似乎有异常,而这几天两位大祭司都进山修行了。 海登举棋不定时,路易径直走过去打开了门。 “什么也没有。”路易语气中透着意外。 海登走过去,如路易所言,地下室里没有人,只有一瓶液体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散发着绿色荧光。 他们走进地下室后,腥臭便消失了。 瓶子旁边有个铭牌,上面雕刻着:卡罗尔契约。 “卡罗尔契约?”路易念了出来,“那个召唤邪神的药水?这儿是侍奉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的庙宇,为什么会有这个?我得跟母亲说,这神庙有点问题,你绝对不能呆在这里了。” 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海登和路易关上地下室的门,离开了读书室。 一只夜枭,羽毛非常杂乱,看起来经过了长途跋涉才抵达神庙,正停在门口的女武神塞斯曼特雕像上,看到海登,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 海登解下绑在夜枭身上的信件,给它投喂了一些坚果,夜枭飞走后,他把信拆开,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怎么了?”路易问。 “我得马上动身前去默兹。” 第95章 诺拉搬回了原来的房间。 除了不再有达芙妮和两名骑士的陪伴, 一切仿佛照旧。 甚至爱德华也如往常一样偶尔出现,机械地嘘寒问暖,身边的女人换成了卡珊德拉。诺拉看着昔日的丈夫,总觉得他像个提线木偶,线的另一端拽在卡珊德拉手里。 傍晚,三人坐在一起吃晚饭。由于夏季到来, 雨水变得格外多,雨滴打在砖瓦上, 仿佛一曲和谐的乐章, 巨大的落地窗爬满雨滴,折射出无数道昏黄的烛光。 “别急, 你的恋人在赶来的路上,不过很可惜, 从卢米诺斯神庙过来路途遥远, 还没有捷径,他恐怕见不到他的第一个女儿了。” 她能看穿自己的想法!诺拉微微一颤, 没有直视卡珊德拉。 “别紧张,我确实能读心,不过一般来说我不会那么做,观察人类的想法总让我忍不住发笑。刚刚说的那些,是我猜的。”卡珊德拉抿了口酒,眉目流盼传情,红酒沾染于红唇,显得娇艳欲滴。 “什么叫他恐怕见不到他的第一个女儿了?”诺拉强装镇静地问,实则内心已经无比恐慌。 诺拉从没感受过母爱,过去也不认为自己会是个合格的母亲,但自从怀孕后, 每每感受到肚子里生命的律动,她的内心总会涌上一阵奇异的热流,偶尔让她惊慌不已,偶尔让她充满勇气。 这是我的孩子,我创造的生命,我会拼死守护她。 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表达有误,我的意思是,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他没法在孩子降生之时赶到了。” 仿佛为了岔开话题一样,卡珊德拉又道:“你或许还不知道,你的姐姐刚刚重创了佩瓦军队,使其不得不撤往佩瓦国境线。” 诺拉先是高兴了一下,而后觉得从卡珊德拉嘴里说出来的不见得会是什么好事,于是接着问道:“但是?” “但是对亚拉铎来说,一个半死不活的凯恩才是最好的凯恩,亚拉铎这些人明面上给凯恩提供军队和武器,帮助凯恩收复失地,实际上也暗地里和佩瓦有勾结,出卖凯恩的消息,希望有天能瓜分凯恩的土地。你姐姐很快会发现,后方粮草仓库失火被烧,而她带领的前锋部队正深陷布拉迪,已是进退两难。” 听罢诺拉猛地站了起来。 “别紧张,小姑娘。”卡珊德拉将一颗葡萄送入口中,“这是你这位好丈夫原本的打算,他甚至还打算计谋一旦成功,就拿你做人质要挟你姐姐,以换取更多的土地和黄金呢!毕竟艾玛王后已经逃跑了,凯恩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对付亚拉铎的筹码。” 见诺拉气得说不出话来,卡珊德拉安慰地说道:“可现在我不是来了吗?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毕竟,我真的很讨厌佩瓦人所信奉的那位神明。” “菲昂娜怎么样了?她知道这件事了吗?” “她不需要知道,虽然后勤的粮草被烧了,但她很快会在茫茫沙漠中发现一块肥美丰沛的绿洲,里面补给充足,够她的军队好好休整了。” 诺拉慢慢地重新坐下,卡珊德拉说:“所以你看,不要反抗,乖乖臣服于我,我会满足你们的一切需求。” “你到底要什么?”诺拉实在是看不懂这个谜一样的女人。 卡珊德拉摇晃着手中的酒杯:“我只希望花是花,鸟是鸟,山是山,海是海。” 说完她又啜饮一口红酒,可是下一刻她竟被呛到了,在一阵猛烈地咳嗽后,她一口吐向餐盘,诺拉看到有颗带血的门牙被她吐了出来。 诺拉愣住了,卡珊德拉的脸也顿时沉了下来,她用餐巾擦了擦嘴,道了句:“失陪。”便匆匆离开了餐厅。 爱德华目光呆滞地切着餐盘中的食物,诺拉瞥了他一眼,心中烦躁,于是也离开了。 卡珊德拉餐桌上的表现让诺拉想起童话故事里靠吃活人心脏维持青春不老的巫婆。显然,卡珊德拉不要心脏,但她要诺拉的孩子。 甚至诺拉能感觉到,卡珊德拉需要这个孩子,是因为海登是孩子的父亲,而不是因为她是孩子的母亲。可是为什么?海登什么时候惹上了这个魔力强大得不像人类的女巫?诺拉不得而知。 在诺拉原本的预测里,孩子大约一周到两周后降生,可这天吃完饭后没过多久,诺拉便开始了强烈的阵痛。 她敏锐地意识到,孩子要提前出来了! 诺拉庆幸今夜的雨有些大,即使外面走廊中有巡逻的卫兵路过,也不见得能听到她的声音。她从衣柜拿出一大堆衣服垫在地上,宫缩逐渐加强,她割下一片床单,揉成团塞在嘴里,调整着呼吸,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诺拉□□扶着床站好,疼痛感越来越强烈,产道中的下坠感和疼痛感让她浑身是汗,她握紧床边的扶手,将肚子里的一大团重物向外推,一点一点地推向这个世界。终于,大块肉团连带着血水一股脑涌出,落在诺拉早已铺好的衣物上,啼叫声划破夜色,显得格外刺耳。 诺拉继续用力,将胎盘娩出,她把小小的婴儿抱起,轻轻摇晃着她,柔声道:“别哭,别哭。” 小婴儿很听话,好像了解当前的处境一般,渐渐地真的停止了哭泣,她皱巴巴的,张着嘴睡了过去。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她的女儿。诺拉看着婴儿,勇气油然而生。 诺拉把脐带剪断,简单对伤口做了一下疗愈,然后她用一件条防水防寒的斗篷把婴儿包好,走到门口,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火光摇曳,一队士兵经过,诺拉忙退回来,直到脚步声消失,她才重新打开门,猫一样溜了出去。 她还记得上次毒杀爱德华后走的那条密道。她抱着婴儿,沿着墙角无声地行走,感觉自己仿佛也变成了阴影的一部分。穿过花园时,大雨将诺拉彻底浇透,寒冷入骨,可她的脚步丝毫不敢放慢。 直到走进密道,诺拉才放松了一些,她靠在墙上大口喘气,一路上她的魔力全部用于维持婴儿的体征,自己的情况却很糟糕,她能感觉温热的血液不断从她□□流出,可她却无法分心治疗那里,照顾这个婴儿耗费了她全部的魔力。 诺拉点亮蜡烛,她很庆幸抱在斗篷里的火柴还没完全湿掉。她低头看去,两条腿上都有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皮靴里,诺拉祈祷她走过来时没在路上留下血印。 “再不管管自己,你会留下后遗症的。”一个声音自诺拉脑海中响起,她摇摇头将其驱散,抱着孩子继续向往走。 烛光把诺拉的影子拉得很长,诺拉的脚步声和大口呼吸声回荡在密道里,让她忍不住频频回头,总是怀疑追兵已至,还好身后空无一人。 突然,诺拉停住脚步,警惕地抱紧了孩子。 一道阴影正挡在路中,好似一只拦路虎。 阴影朝着诺拉移动过来,缓缓在烛光中显露了身形,那是个苍老的女人,皱纹满面,头发花白,诺拉发起抖来:“你是……” “把孩子给我。”女人开口,是卡珊德拉的声音,诺拉心中惊讶,才短短几个小时,她竟已经苍老成这样了! 诺拉抱紧了孩子:“我不会把她给你的!” 说罢她转头就跑,但刚一转身,卡珊德拉又出现在了她身后。 “我说了给我!”卡珊德拉的声音尖得像是刚烧开的水壶,她朝诺拉一挥手,婴儿就朝她飞了过去。诺拉想追过去,可双脚不由自主地黏在一起,让她摔倒在地。 “别动我的孩子!”诺拉朝卡珊德拉的方向蠕动着,“求你!” 卡珊德拉不理她,孩子在她的操控下悬浮在空中,她伸出右手,食指猛然伸长,将婴儿完全穿透。 “不!”诺拉目眦欲裂,急怒之下,卡珊德拉的魔法桎梏竟被她挣脱。诺拉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卡珊德拉,跳起来想把孩子抢回来,可在她的双臂触碰到孩子的瞬间,孩子化为了一股黑雾。 黑雾被诺拉吸入,引得她忍不住连连咳嗽起来,诺拉边咳边徒劳地抓向空中,好像要抓到些什么似的。 “别犯傻,你的孩子已经去她该去的地方了。”卡珊德拉冷冷说道。 “你这个杀人犯!”诺拉转向她,卡珊德拉此时又变回了那个美艳的女人,诺拉想去掐她的脖子,卡珊德拉不耐烦地挥挥手,诺拉再次重重摔倒。 诺拉抬起头,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诅咒卡珊德拉,而后者只是轻笑一声,完全没将诺拉的咒骂放在心上。 一队士兵从卡珊德拉身后出现,卡珊德拉低头看向诺拉,仿佛看向一只蝼蚁:“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她朝士兵吩咐:“送王后陛下去她该去的地方。” 两名士兵把诺拉提起,一路拖着她,把她押上马车,扔到了监狱里。 诺拉被推进牢房,旁边囚室中关押的人站在门口,直直看着她,那个囚徒头上带着一鼎生锈的头盔,看到诺拉时诡异地发出吃吃的笑声 狱卒邦邦两声敲在那名囚徒的门上,那人又退了回去。 诺拉被推搡着进入囚室,这里空间很小,一张散发着汗臭和霉味的床可能翻个身都够呛。诺拉本以为这会是个不眠之夜,可她实在又痛又累,脑袋刚沾到枕头,她就已经沉入梦乡。 第96章 诺拉这一觉睡了很久。 等到她醒来, 已是几天之后。 她坐起身,感觉自己和几天前睡过去的那个诺拉已经判若两人。 诺拉不小心吸入过几口女儿最后消散时化成的黑雾,那些黑雾在她体内转化成了别的东西, 让她整个人发生了某些神奇的变化。 想到丧女, 此刻的诺拉内心毫无波澜,现在在她心里, 任何情绪几乎都荡然无存。 她的女儿在她的身边短暂停留,便继续踏上了下一段旅途,虽然这不是什么好事,但也说不上是坏事,诺拉觉得不能以自己单一的眼光去评判。 她四下环顾,目光穿过墙壁,看到门外五名守卫正在玩一种纸牌游戏,一名囚徒在看着天花板发呆,一名囚徒站在窗外看向趴在守卫脚下的狗,而那名带着头盔的奇怪囚徒…… 能量很奇怪,诺拉说不上来她看到的是什么物种。 除了能察觉到外面的人,诺拉甚至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和思维,整个世界在她眼中纤毫毕现地铺展开来。 诺拉眨眨眼, 眼前的景色变了, 四周是几乎看不见光的黑色水域, 模样奇怪的深海鱼群时不时游过, 海底山脉偶尔裂开一道口子, 喷射出极高的黑色岩浆。 这也是默兹,亿万年前的默兹,那时这儿还是海底。她的目光穿越了时间。 然后她又看到了不同的景象,周围仍然是海水,可这次的海水发黄发臭,水中游弋着模样奇怪的生物:触手比蓝鲸还要长数倍的巨型章鱼,体型硕大、有着坚硬金属鳞甲的鲨鱼,还有散发着绿色荧光、移动速度极快的珊瑚。 这是……未来吗? 诺拉将注意力收回到当下,她不想呆在这里了。 她走到门前,轻轻一敲门锁,囚室门便自动打开。 旁边囚室的囚徒意识到了什么,走到门口,透过窗户看向诺拉。 “放我走。”囚徒第一次开口了,声音极为低沉,由于头盔的缘故带着些回响,像是野兽的咆哮。 诺拉一指那囚徒的门,囚徒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狱卒听到声音转过头,看到两名重犯都走出了囚室,纷纷拔剑迎上来。诺拉看了一眼带着头盔的神秘囚徒,那囚徒身形移动极快,眨眼间便闪身至狱卒身前。囚徒伸出手,双手瞬间变为爪子,轻轻一抓,最当先那名狱卒当即开膛破肚。囚徒杀向后面的狱卒,诺拉挥挥手,变出一道空气墙将那囚徒定在了原地。 囚徒回头,虽然带着厚重的金属头盔,诺拉仍然感受到疑惑的目光射了过来,她解答道:“这些狱卒只是在履行工作,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他们的生命不该在此终结。” 诺拉听到一声冷笑自头盔下传来,而后囚徒的双手延展、形变,成为一对红色的翅膀,囚徒猛地发力跳起,从窗户飞了出去。 真是奇怪的物种。 此时其余几名狱卒面面相觑,谁都不敢靠近诺拉,诺拉也不怕他们攻击她。此时她体内魔力汹涌澎湃,拥有移山填海般的力量。 不仅如此,她的头脑也变得无比清晰,很多新的东西浮现在她脑海里,不仅仅是知识,许多东西超越了知识的范畴,那是澄澈如水的智慧。 诺拉走出监狱,四下搜寻,卡珊德拉已经不在城里了。她能量极高,如果在附近的话,诺拉可以敏锐地察觉到。 她去哪里了?诺拉预感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可具体是什么,她还预测不到。 没有浪费时间去追寻卡珊德拉的足迹,诺拉径直去往凯丽宫。 没有卡珊德拉的魔力支撑,爱德华陷入了深度昏迷,此时正躺在柔软的羽毛床上,呼吸与心跳的频率都非常低。 现在侍候在他身边的又变回康斯坦丁夫人。 她在为他读诗,医生走进卧室,测量过爱德华的心跳和呼吸,又翻开双眼观察了一下他的瞳孔。留下一些补充营养的药水后就离开了。 卧室里只剩下康斯坦丁夫人和爱德华两个人。 康斯坦丁夫人放下诗集,摸向自己的肚子。 她怀孕的时间比诺拉稍晚几个星期,现在也快要分娩了。 过了许久,康斯坦丁夫人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拿起爱德华脑袋下的枕头,朝他的脸捂了上去。 诺拉在楼下停住脚步,透过墙壁看到了这一切。 想起过去被爱德华折磨死的两任王后,诺拉觉得这样的结果还是有些便宜他了。 门突然被打开,泽维尔走进爱德华的卧室:“叔叔醒了吗?” 康斯坦丁夫人如梦方醒地扔下枕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你……”向来玩世不恭的泽维尔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的神情。 “亲爱的,”康斯坦丁夫人迎了上去,“我想,唔,如果国王陛下死了,现在王后因叛国罪而被囚禁,她的孩子已经流产了,那我肚子里面这个孩子,我们的孩子,岂不就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诺拉轻轻一笑,康斯坦丁夫人的孩子果然也不是爱德华的。 见泽维尔不出声,康斯坦丁夫人有些着急,晃了晃他的胳膊:“我们只要做个检测,证明孩子的一半血脉属于赫伯特家族,而非康斯坦丁,那我们的孩子就会被认定为爱德华的血脉,从而坐上王座,你说是不是?” 泽维尔迅速冷静下来,他轻拍着康斯坦丁夫人的背安抚了一下他,而后俯身细细检查爱德华的脉搏和呼吸。 当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其实诺拉的毒药早已经成功毒杀了他,后面这些日子全是卡珊德拉为了让他活着好发号施令找出诺拉,才一口气吊着他没有彻底死去。 一丝欣喜闪过泽维尔的眼眸。 他转过身,堵住了康斯坦丁夫人的唇。 康斯坦丁夫人松了口气,开始回吻他,泽维尔的手朝康斯坦丁裙子下摸去,引得康斯坦丁夫人一阵呻吟。 一阵亲热后泽维尔抱起她,朝阳台走去。 “谢谢你,亲爱的,你知道巫师的寿命比普通人长很多,所以我真没想到这天这么快就会到来。”泽维尔说。 “不用谢,我这都是为了我们的孩子能早日坐上王座。”康斯坦丁夫人被吻得意乱情迷。 泽维尔在康斯坦丁夫人的鼻子上轻轻蹭了蹭:“可既然这样的话,有关于王座,我有更好的想法。” 康斯坦丁夫人一句“什么”还没问出口,泽维尔微微一笑,将她从阳台扔了下去。 爱德华的卧室有三层楼高,下面是一片玫瑰花丛,女人短暂地尖叫了一声,随即便悄无声息。她倒在花丛里,抽搐几下后便没了动静。 泽维尔松了口气,刚编了个谎言要叫人进来,却看到诺拉大步走入房间。 诺拉在书桌旁坐下,开始照着爱德华之前文件上的笔迹撰写一份新的法令,写了一会见泽维尔还不走,她抬起了头。 泽维尔抬手:“您请继续。” 诺拉继续完成了法令的撰写,然后走到爱德华身边取下他的戒指,徒手融化火漆,把雕刻着家族印鉴的戒面印了上去。 “你要借我爱德华叔叔的名义颁布什么法令?”泽维尔问。 诺拉不理他。 “考虑到我父亲即将作为爱德华陛下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加冕为王,建议你如实相告。”见诺拉对他视而不见,泽维尔提高了音量。 诺拉这才懒洋洋地朝他抬起眼皮,泽维尔觉得这名向来娇柔隐忍的年轻王后身上有某些东西改变了,但他一时说不上来那究竟是什么。他不清楚刚刚的事情诺拉看到了多少,按理来说为绝后患,他应该对诺拉斩草除根,但现在他的脚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泽维尔自己都说不上来他究竟在忌惮些什么。 “失去掌控是种很糟糕的感觉,它会让人产生恐惧、焦虑、不安全等种种低等级的情绪。”诺拉波澜不惊的声音响起,她写完第二份法令,将其用火漆封好,这才抬起头,“泽维尔,你不该有这种感觉,我过去是有多软弱可欺,才让你觉得我无法发生什么都应该听从你们家族的摆布?” 她的眼神平平淡淡的,但泽维尔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她看穿了,这不寻常的感觉让他内心焦躁起来,他轻咳一声:“国王去世,他的情妇受到刺激坠楼,我们应该去外面通报了。” “你去通报就好。”诺拉站起身,将手里的一份法令递给泽维尔,“顺便把这个发布出去,就说这是国王生前颁布的法令。” 泽维尔将密封好的文件接过,问:“你写了什么?” “废除对异端女巫的审判。” “你太天真了。”泽维尔笑了出来,“你以为女巫审判是国王想要废除就可以废除的吗?” 诺拉被这么一反问,大脑迅速开始了分析。 是的,现阶段的女巫审判想要被废除,远非国王一道法令就能解决。 教会需要借此打击异端,强化正统;统治阶级可以通过指证对手家族成员为邪恶巫师来打击异己,展示权威;女巫审判所和地方雇佣骑士等一众人可通过审判和处决女巫获取报酬;普通民众可以借此转移对疾病与死亡的恐惧。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取“异端女巫”们被处决后留下的财产。 一大群利益相关者趴在女巫审判上吸血,除非亚拉铎发生大的思想变革,整体氛围变得不那么保守,或者发生大的社会变革才能彻底将其终结。 泽维尔手里的法令突然整个烧起来,他连忙把它甩开。 “你说得对,”诺拉说,“只凭一道法令是无法将其废除的。” 她把另一份法令递给泽维尔:“那发布这个吧,这份法令是用于宣判我无罪的。” 泽维尔接过法令后,诺拉离开了王宫。 还没走进女巫审判所,诺拉就听到此起彼伏的哭泣声。 还有女孩在祈祷:“伟大的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啊!我不是邪恶的女巫,我是你们虔诚的信徒,请救救我吧,无论是说,请救救我吧!” 诺拉轻轻一打响指,女巫审判所的大门向外飞了出去。 她走进大厅,正在对女孩们用刑的审查官们纷纷朝她掉转头来。 他们的过去和未来画卷般在诺拉面前铺开,每个人手上都沾有无辜女人的鲜血,每个人兜里都有不属于他们的财富。 之前审讯过诺拉的一高一矮两名审查官认出诺拉,手里拿着刑具朝她走了过来:“哟嚯,又回来了?” 诺拉叹息一声,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如此脆弱,轻微的一点能量波动便足以要了他们的命。 她只摆摆手,在场所有审查官的血液一瞬间全部沸腾蒸发,诺拉挥手驱散漂浮在空中的红色血雾,审查官失去血色的身体纷纷倒地。 一些胆小的女人吓得叫了出来。 “别怕。”诺拉轻轻启唇,声音扩散到整个审判所,“我来带你们回家。” 话音刚落,所有枷锁自动落地,女人们左顾右盼,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轻易获得了自由。 “所有人,跟我走。”诺拉不容置疑地说。 她走到审判所外,女人们陆陆续续跟了上来,诺拉扬手,顿时审判所整个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很快,没多久便烧到了旁边的圣堂和修道院。 忽然,诺拉感受到异常,她迅速登上附近还没烧起来的一座塔楼,从窗户翻出去,到了外面的屋脊之上。远处烂莴苣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黑烟伴随着熊熊烈火腾空而起,和脚下女巫审判所的大火似乎正遥相呼应。 风吹起诺拉的黑色斗篷,银色的发丝飞舞于夜空之中,诺拉突然想起曾在凯丽宫看过的那幅叫做《毁灭之人》的画,画中变为火海的城市,身着黑色斗篷的巫师,似乎……正是此情此景。 画中的巫师是她,预言在这一刻完成了闭环。 走下塔楼,一名惊惶无措的女人问诺拉:“夫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先出城。”诺拉说,大滴汗珠开始从她额头渗出。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城门口时,有人已经等在了那里。 是泽维尔和他的父亲杰拉德王子,不,按照继承法,杰拉德·赫伯特已经是亚拉铎的继任国王了。 他们旁边几名骑士押着两个熟悉的人影。 加文和伊里奥爵士。 “真是忠心耿耿的骑士,他们想去监狱救你,被我们守株待兔抓了个正着。”泽维尔嘲讽一笑。 杰拉德向前走了几步,朝诺拉伸出手:“我都知道了,你是强大的光明女巫,留下来,做我的王后,帮我统治好这个国家。” “别答应他,公主!”伊里奥大声叫起来,被押着他的骑士重重捣了一拳。 “不。”诺拉嘴里淡漠地吐出一个词。 “你就不怕——”杰拉德指向加文和伊里奥,只是话没说完,诺拉摆摆手,押着伊里奥和加文的四名骑士全身血液瞬间蒸发殆尽,被盔甲带着重重砸在地上,伊里奥和加文朝诺拉跑来,有人自他们身后射出利箭,诺拉一挥手,箭头调转方向,结结实实扎回射箭之人的身上。 “再不让开,这就是你们的下场。”诺拉平静的语调刚好让泽维尔和杰拉德能听到。 杰拉德脸都白了,最终他还是摆摆手,让全副武装的骑士们让开了一条路。 诺拉带着女人们大摇大摆朝着城外走去。 经过泽维尔时,他终是忍不住,如过去般朝诺拉叫了一声:“王后陛下。” 曾经想利用她是真的,被她惊鸿一瞥惊艳过也是真的。泽维尔心底还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期盼,希望这个女人能留下来,不仅仅因为她走了爱德华卧室里的秘密也会被带走,他还想看到她,不是现在这个冷漠淡定的她,而是过去那个娇柔鲜嫩的她。 “别再叫我王后陛下了,”诺拉回头,微微一笑:“叫我女巫,我是你们杀不死的——异端女巫。” 一直走到树林,诺拉拉住加文:“往北走半里格你们能看到一个小木屋,我把银行里一堆钱币转移了过去,你和伊里奥爵士把钱币分给这些女人们,让她们可以回家。” 加文爵士点点头,诺拉补充道:“我断后。” 见他有些犹豫,诺拉笑了笑:“你们不是见识过我现在的能力了吗?放心吧,我能处理任何情况。” 伊里奥爵士说:“我和您一起。” 诺拉摇头,态度坚决:“不用了,你们去。” 这是命令。 两名骑士读出了诺拉的潜台词,应下她的嘱咐带着女人们走入密林。 目送女人们的身影消失后,诺拉脚步不稳,倒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目前还无法驾驭如此强大的魔力,此刻正在迅速枯萎,再过至多一刻钟,她也要步女儿的后尘灰飞烟灭了。 诺拉心里没有恐惧,她已看清生命不生不灭,宇宙和她永存。一个名为奥罗拉·卡宁的公主自此消散,彼处会开出新的花来。 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呢?诺拉有些疑惑,自从苏醒后她鲜少再体会人类的情绪,但这一刻内心有丝丝缕缕的疼痛自心脏的部位涌现。 为什么呢? 有人靠近了她。 诺拉转过头,一道高瘦的身影朝她走了过来。 瞬时有强烈的情绪自诺拉内心迸发出来,这一刻她才明白有种东西,是可以穿越时空、无视维度而存在的。 那便是爱。 一个鲜活的海登·德莱文特在她身侧跪下来,满是珍惜地轻轻将她揉入怀里。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的气息温柔地将她包裹,让她沉溺。诺拉这一天都仿佛行走在云端,这一刻才终于被完全拉回这具躯体。 第97章 诺拉的身体在逐渐变轻, 她看向自己的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已经开始渐渐变得透明。 由于身体的崩坏,诺拉体内的魔力开始渐渐流逝。充满无穷力量的感觉实在是美妙, 可惜消散得实在太快。 “星尘, ”她用初见时的身份称呼海登,“我爱你。” 海登松开诺拉, 轻柔地低头吻在她的唇上,诺拉觉得她仿佛正在轻舔一根糖霜羽毛。 “我也爱你。”他说,手臂绕过诺拉的小腿准备将她抱起来, “你现在身体状况很不好,我们得想办法救你。” 她在他胸前轻轻推了推:“没用的, 我因为意外获取了魔力,那股魔力的能量等级远远超过我这副身体可以承受的, 能量强烈的振动频率已经从内里彻底摧毁了我的身体, 没有人救得了我。” “不,”海登否决, 他的眼神几乎破碎,让诺拉的心也抽痛起来,他低头吻了吻她正变得透明的手, “我们一定还有办法。” “听我说, ”诺拉温柔地抚上他的脸, “我这一生并没有遇到过多少幸运的事情, 我想我全部的运气都用来遇见你了。有许多人把责任误认为爱情, 更多人把需要误认为爱情,只有最幸运的那些人才能拥有纯粹的爱,就像宇宙赋予我们的爱那样。我不会真正的消失,从今往后, 每一缕吹过耳畔的清风,每一丝让你心旷神怡的花香,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下脉搏的跳动,都是我爱你的痕迹。” “我不要那些痕迹,我要你活着。”海登已经迅速冷静下来,诺拉看到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绿色的药水,她已经看不穿这到底是什么药水,但她本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海登拔开盖子,将瓶子里的药水一饮而尽。 “这是什么?”诺拉指着那个小小的瓶子,心中充满不详的感觉。 “一瓶偶然发现的药水,我本来没想带上,可是总觉得它出现在那里是有原因的,现在果然派上用场了。”海登轻描淡写地微微一笑。 “那到底是什么?”不详的感觉更强烈了。 海登还没想出糊弄过去的理由,有个熟悉的女声回答了诺拉的问题:“卡罗尔契约,用于能量的交换。” 诺拉全身血液几乎要凝固了,她转过头,卡珊德拉漂浮在半空中,对上诺拉的眼神时,她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海登皱眉,犹疑地问:“是你,你竟然是个邪神?” 卡珊德拉轻盈地落地,指着旁边一棵树问:“这是什么?” 借着月光,海登辨认出叶子的形状:“枫树,这有什么关系?” “事实上,我也可以叫它苹果,或者叫它猴子,名称并不能真正定义一件事物,本质才能。我不是什么邪神,只是人们喜欢这么叫我。” 诺拉听到“卡罗尔契约”时心里更加凉了几分,她捏住海登的手臂,却发现自己双手的虚影穿越了他的手臂。 海登也愣了,诺拉却顾不上身体即将消散:“她不是什么好人,我不管她是邪神还是苹果,总之你不能和她做交易!” “哦,亲爱的小姐,”卡珊德拉挑起诺拉的下巴,“你不是召唤我的人,无法决定是不是要跟我做交易。” 松开手后,她转向海登:“我想你是想要救下这位女士的命咯?” 海登点了点头。 “我的交易向来很公平,一命换一命,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做交换吗?” 诺拉挣扎着想后退,可她的腿也使不上劲了,她只能摇着头喊道:“不要!我不要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你敢这样做我就回去随便嫁个男人,包养九个情夫,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去你的坟墓前跳舞!” 海登轻轻笑了笑:“为什么是九个?” 诺拉看着他,大颗眼泪落了下来:“求你,不要答应她。” “我愿意。”海登抬头看向卡珊德拉,话音刚落他整个身体漂浮起来,脖子上出现了一道显眼的印记,似乎是条首尾相连的蛇。卡珊德拉指向诺拉,一股强大的暖流吹向诺拉,将她包裹,暖流散去时,诺拉感到身体又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是她怀孕前的水平。 诺拉顾不上检查身体是否还有异样,手脚刚能重新活动她便抬起头,惊慌地看向漂浮在半空中的海登:“他死了吗?你杀了他吗?” 卡珊德拉莫名其妙:“我是要他的命,不等于要他死,放心吧,一个活着的海登·德莱文特对我来说可比死的有价值多了。” 她转向漂浮着的海登,“走吧,你现在是我的了,我的小鹰隼,帮我去干点大事吧。” 两人飞快朝丛林深处掠去,诺拉爬起身在后面追着,边追边喊:“不,求你,别带走他,把他还给我,求你!卡珊德拉!海登!海登!” 森林里月色朦胧,诺拉才跑了几步,脚步一崴摔倒在地,抬头时两人都不见了踪影,令人窒息的绝望铺天盖地地将诺拉笼罩了,一个活着的海登对卡珊德拉来说更有价值,她要利用他做什么? 有火光正在接近她,加文爵士的声音从火光方向传来:“公主,你在哪儿?” 诺拉牙齿打着颤,应道:“我在这里。” 加文循声赶了过来,看向倒在地上的诺拉,倒吸一口冷气:“公主,发生什么事了?您看起来糟糕透了。” “我现在确实糟糕透了,”诺拉疲惫至极地叹了口气,“爵士,我好累,带我回家。” —— 一直到躺上自己睡过十几年的那张床,诺拉才确信她真的回来了。 或许因为艾玛王后叛逃,丹尼尔和黛西现在都蔫蔫的,不来找诺拉的麻烦了。父亲忙于政务,也不怎么管她,诺拉每天日子非常清闲,不过她却开心不起来。 刚回到加穆时,亚拉铎就传来了消息,都城默兹的贫民窟烂莴苣街发生暴乱,暴民们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武器冲进主城区烧杀抢掠,许多贵族在睡梦中被杀死在床上。为了平叛,王室就近将人鱼湾的军队调回来,可没想到,安静了几百年的风暴之海上扬起战旗,上百艘战舰登陆人鱼湾,将其占领。根据传过来的消息,登陆的这支军团来自于古代流放之地极夜岛,战旗的标志是一头硕大的冰原狼。 事发突然,一时间这支冰原狼军团成为了街头巷尾议论的话题,自古以来,人们的观念里都认为横渡寒晶之海去往极夜岛是趟有去无回的旅程,一开始他们根本不敢相信极夜岛上竟有人能生存下来,还组建了一只战斗力挺强的军团。没过几个月,这只军队从人鱼湾一路近乎平推到默兹,王室和贵族弃城逃跑,凯恩才意识到这只凭空杀出的军队不是什么软柿子。 在保全本土和收复失地间,当然是前者比较重要,菲昂娜先是去视察了一下凯恩和亚拉铎的国境线,指导部分年代久远的关卡加固维修。而后返回加穆和诸位大臣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菲昂娜回来前,夏博也出事了。 一向以家族和睦团结著称的德莱文特家族竟然发生了兄弟阋墙的丑闻,海登把他的哥哥,夏博王储路易刺杀于白塔中,而后穿过重重守卫,一剑斩碎了塔中保存的那块大陆仅剩的真理之石。据传他手握的那把希塔波雷剑,是失踪已久的“幻影”。 而干完这一切后的海登王子,一路南下,在冰原狼军团贡献默兹前成功与其汇合。 相较于陌生的冰原狼军团,评判一个过去大家都听说的人就容易多了,一时间海登王子叛变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批判他的背叛与不忠。诺拉在听到这个消息时想起了夏博那位冷静优雅的女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她曾对诺拉施以援手,一下子失去两个儿子,她现在会是怎样的心情? 每次在贵族们的议论中听到海登的名字都让诺拉非常惶恐不安,不仅仅因为害怕听到更坏的消息,也因为每次提及都会让诺拉想到,都是因为因为要救她,海登才会把自己出卖给卡珊德拉。卡珊德拉没有用他的生命来交换诺拉的,她让海登干的事还不如让他直接去死。 诺拉开始整夜整夜的睡不着,在巨大的精神折磨下,她很怀念在默兹最后一天时的心理状态,那种波澜不惊,以更高维度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的状态。可她无论如何也回不去那种状态了,她开始理解为什么有人愿意经年累月地苦修,那种开悟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都太过美好,她能理解有人穷极一生,抛却一切世俗羁绊,只为这美好的体验。 菲昂娜抵达加穆的前一晚,阿方索破天荒地单独找诺拉聊了一整夜的天,聊的大多是他和海伦王后的旧事。直到这一晚,诺拉才知道原来每年生日时那个会莫名其妙出现在她床头的匿名人送的礼物,竟然来自于她未曾谋面的母亲。 阿方索给了诺拉一条绿松石项链:“这个本来也是要给你的,我不知道海伦从哪里得到的它,但它包含强大的保护魔法,据说能抵挡一次致命伤害。所以两年前菲昂娜要出征时,我让她把它带上了,几个月前你在亚拉铎以叛国罪被通缉时,菲昂娜很后悔,说不该拿你的东西,现在它是你的了。” 强大的魔力肆无忌惮地流淌在项链上,诺拉接过来,却没有带上:“我现在回加穆了,菲昂娜还在外面,这样能保命的东西还是给她更适合。” 阿方索不置可否:“你的东西,你自己做决定。” 诺拉收起项链,阿方索起身准备睡觉。看着他有些蹒跚的步伐,诺拉才惊觉这一两年来父亲也苍老得厉害。她忽然心念一动:“我为您读诗吧,父亲。” 于是她坐在床边,为阿方索读起他放在床边的诗集,眼前的景象勾起了诺拉记忆中的遥远画面,在读完一首诗后,诺拉笑着说:“我想起很小的时候,只要我和菲昂娜一起睡觉,你就会跟我们讲故事。但我自己睡时,你却从来没来过,所以我小时候总是黏着菲昂娜要和她一起睡。” “抱歉,对你来说,我一定是个糟糕的父亲。”阿方索迷迷糊糊地说。 看着父亲已经熟睡过去的脸,诺拉合上诗集,小声答道:“我已经原谅一切了。” 第二天早上,侍者在国王身边发现一条死去的阿努比斯角蝰,好在国王安然无恙,国王颈间多出来一条奇怪的银色项链,吊坠不知所踪。 第98章 那条出现在国王卧室里的阿努比斯角蝰,终究没有查出来是谁放的。 诺拉也说不清那晚出于什么想法,看到阿方索睡熟后,便把那条母亲留下来的绿松石项链给他戴上了,而后她才放心地离开。据菲昂娜说,王后生前和国王很是相爱,她一定会很欣慰留下来的魔法项链能救爱人一命。 但经过此事也证明了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冰原狼军团的触手已经伸向了凯恩。 菲昂娜回来后便着手加强了加穆的守备,安插在夏博和亚拉铎的耳目雪花般传来两国最新的消息。亚拉铎召回了帮凯恩协防的军队,而夏博那位女王据说丧子后情绪惊人的稳定,频繁召集大臣开会,看起来下定了决心不让冰原狼军团染指其哪怕一寸国土。 一连忙碌了好几天,菲昂娜才闲下来有空和诺拉一起喝杯茶。 “你看起来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菲昂娜语气中透着心疼, “在亚拉铎受了不少苦吧?” 诺拉握着茶杯,点了点头,不过很快又松了口气,嘴角扯出一抹笑容:“都过去了,无论如何,爱德华死了,我还活着,我赢了。” “用的是我给你留的那瓶银妖蛇毒液?”菲昂娜问。 “它确实功不可没。” 诺拉轻描淡写的态度让菲昂娜更加愧疚:“对不起,其实那时我和父亲隐约都清楚爱德华不像他表现得那样道貌岸然,如果不是因为两年前我们实在需要亚拉铎的物资和军队度过难关,你也不至于要去那里受苦。” “你知道我觉得最荒谬的是什么吗?”诺拉抿了口茶, “我们和佩瓦打了这么久,到头来很可能被极夜岛上那群冰原狼一锅端了。” 菲昂娜自嘲地笑了起来。 “据亚拉铎传过来的消息,冰原狼军团的士兵极为勇猛,明明只有几万人的军队,却打出了几十万人的气势。他们的那位将领夜隼,不仅仅排兵布阵精确得像是未卜先知,而且在战场上如同一道鬼魅,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核心人物的性命。这么一支军队,不像是应当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听说现在许多地方都在盛传冰原狼军团来自地狱,人类的末日即将降临。” 诺拉安抚地说道:“当年法洛克控制各国政府时,人们也以为末世即将到来,但后来我们有了云雀。” “我感觉这次不一样。”菲昂娜面色凝重。 忽然想到什么,她朝诺拉问道:“冰原狼军团的将领夜隼,以前是夏博的小王子海登,我记得你还是亚拉铎王后时访问过一次夏博,那时你见过他吗,他有没有什么弱点?” 我就是他的弱点。诺拉在心里说,脸色微微泛红,或者也可以这样说:我曾是他的弱点。现在这个被卡珊德拉控制着的夜隼,诺拉也不清楚还残留着几分意识。 有一瞬间,诺拉想把她和海登的过往像菲昂娜和盘托出,但菲昂娜此刻过份冷静的眼神,完全是打探敌人消息的姿态让她退却了。 诺拉害怕姐姐会因这段不光彩的感情而对她感到失望。 于是她摇摇头:“我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弱点,其实就我和海登王子打过的几次交道而言,他性格挺好的。” 菲昂娜嘲讽地笑笑:“一个性格挺好的人,会在每次攻下一座城镇后随机杀人吗?” “那是卡珊德拉的意愿。”诺拉说。 “谁是卡珊德拉?”菲昂娜不解。 “你所能遇见的最接近恶魔的人。”想起那个女人,诺拉仍然忍不住火气直冒,却也有些害怕,她深呼吸几口让自己镇静下来,“总有一天我要杀了她。” 菲昂娜皱眉凝视诺拉许久,掏出怀表看了眼时间:“我一会还有个会议,晚点我们共进晚餐时,也许你可以详细和我说说这位卡珊德拉女士。” 诺拉捏紧了茶杯:“也许。” —— “这感觉真神奇,晚上月亮都升起来了,却不用点火烧炭。”哈罗德说着,看向布满繁星的夜空。 “确实不赖,不过这里的星星可没我们极夜岛的亮堂。”莱弗答道。 距离他们登上亚拉铎的土地,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里即使是冬天也不像极夜岛那样寒冷刺骨。太阳大半天都懒洋洋地挂在天上,而极夜岛这个时候,往往名副其实地会迎来长达两三个月的极夜。 没过多久,前两个持盾者回到营帐,他们则过去接班。 冰原狼军团的首领叫夜隼,这是黑女巫给他的称呼,据说在加入军团之前,他曾是夏博的小王子。可在哈罗德和莱弗眼里,他根本不像是人类,要他们来说,更像是个无生命的战争机器。 夜隼的全身布满黑色闪电般的纹路,以至于没人能看清他究竟长什么样,脖子侧面有个极为显眼的红色衔尾蛇印记,灰色眼睛淡得像是月光石。而战场上的夜隼则如同一道魅影,所过之处只留死亡的血痕。夜隼从未表露过任何情绪,永远冷静地分析局势,制定战略,完成杀戮,他进食和休息的样子也没有人见到过,他休息的营帐基本上不准任何人进入,只有黑女巫卡珊德拉偶尔和他单独相处。 有一两次莱弗在狂风吹起营帐厚重的帘幕时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夜隼漂浮在半空中,身上连接着无数道黑色丝线,有些像是蜘蛛休憩在蛛网中的样子。莱弗觉得可怖,于是不敢再偷看。 哈罗德和莱弗来到夜隼的营帐前,一左一右开始守夜。 这夜的宁静一直持续到黎明之前。 先是带着火的利箭从黑暗中射来,引燃许多辎重和帐篷,然后一群不知哪里来的野猪浑身是火地闯入军营。哈罗德和莱弗都觉得惊讶,亚拉铎的军队一败再败,被打的头都抬不起来,怎么突然敢反攻了? 一队重装骑士跟在野猪群后冲入军营,冰原狼的士兵们迅速展开反击,这队骑兵高举着海洋虎鲸的旗帜,竟然是夏博的士兵。 或许因为从人鱼湾登陆后一路都过于顺风顺水,面对这只黎明前突然从森林里冒出来的夏博军队,冰原狼军团有些手忙脚乱,但接下来更令他们惊慌的事情发生了。 一只硕大的猛兽喷着火闯了进来,在军营里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哀嚎。 这只猛兽有着威风凛凛的狮头,躯干强健灵活,状似山羊,尾巴则是粗壮而灵活的蛇尾,撞过来时狮头喷着火,蛇尾射出毒液,没人能抵挡这头猛兽。 那是一头喀迈拉。 哈罗德只看到火光缭乱,巨大的影子在其中晃来晃去,有人在发号施令,有人在痛苦哀嚎,摇了半天铃铛,营帐中的人终于出来了。 夜隼看起来丝毫没被军营中的混乱所影响,一名重装骑兵策马驰骋而过,巨大的战斧砍向哈罗德,夜隼伸手硬生生接住了这一斧头,将骑兵从马上直接扯了下来,而后他夺过斧头,狠狠一下直接穿透颈甲,把骑兵的头整个砍了下来。 哈罗德面色惨白,小声道:“谢谢您,大人。” 夜隼恍若未闻,他的目光在军营中搜寻,而后终于瞄准一点,提着幻影冲了过去。 那头喀迈拉又掀翻了一张帐篷,喷出火焰融化了里面的人,便感觉一道锐利的剑锋扑面而来,它往后一跳,躲开了本会刺入它眉心的一剑。 见到夜隼,它鼻孔里喷了几口气,一口火焰喷向夜隼。他的身影在火焰中消失不见,喀迈拉正在疑惑,便感觉身后一凉,夜隼不知什么时候绕到它背后,一剑直接斩下了蛇尾。 夜隼嘲讽地勾起嘴角,喀迈拉挥动羊蹄想要还击,却不知它的动作在夜隼眼中慢的像是树懒,他身手极为利落,鬼魅般的步伐直直迎着下一口火焰而来,喀迈拉看到燃烧的希塔波雷剑刃刺破火焰迎面而来,它本能抬脚想要抵挡——可什么也没挡住,大陆最为锋利的剑锋直接透过羊蹄刺入它的心脏。 “陛下!”附近冲过来的一名骑兵大声喊了出来。 巨兽倒地时,变成一位极美的金发女人。 夜隼的剑刃拨动女人的脸好看清她的长相,接着他不知为何僵直在了原地。 埃莉诺用尽最后的力气看着海登,破碎的语句伴随着血沫吐了出来。 “你……杀了路易,你怎么……不去死?我究竟……为什么要……把你生下来?” 说完这句后,她抽搐了一阵,这才停止了呼吸。 莱弗和哈罗德赶到时,看到的是个完全褪去了魔纹的夜隼,浑身污垢地站在被硝烟玷污的晨光里,却依然英俊漂亮得不像话,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笼罩着一股比海上蓝冰更沉重的忧伤。他抱起躺在地上的一个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营地,而仍然环绕在他周围的两名夏博骑士竟然并未发起攻击。 哈罗德反应极快,吹响了胸前的骨哨。 断断续续的影像反复闪回在海登脑海里,他想起了自己是如何一剑砍开路易的胸膛,那时他也清醒过片刻,可意识又迅速重新被吞没。 埃莉诺原本轻盈的身躯在他的臂弯里有如山岳般沉重,海登先是微微颤抖,接着大滴眼泪涌了出来,最后终于瘫倒在地,抱着埃莉诺的遗体大声嘶吼出来。 “母亲,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该怎么办?” 他疯狂地想用幻影伤害自己,可保护着他的那股魔法实在太过强大,即使是这把号称兵器之王的利剑也伤不了他。海登把剑扔到一边,把头一下又一下重重撞向旁边的树干,依然没用,身体上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有心脏的部位有被撕裂般的疼痛。 海登凝视埃莉诺许久,开始用手刨土。 没过多久他便挖出来一个大坑,将埃莉诺放进去时,他觉得每一口呼吸都是痛的。 “母亲,我会赎罪的。”海登俯身在埃莉诺的前额印下一吻,而后想把土盖回去。 正在他要开始重新动手时,那堆被他挖出来的土自动升起,然后盖上了埃莉诺所在的那个坑。 卡珊德拉靠着一棵树,饶有兴味地看着海登。 海登平静地回望卡珊德拉,后者笑了笑:“这一切都怪你那小女友,要不是你喝下卡罗尔契约,用生命去救她,也不会有今天这些事。 ” “不,”海登淡淡地开口,“这不怪她。” 卡珊德拉惊讶地睁大眼睛:“那难不成怪我?” “也不怪你,”海登拔起一朵盛开的雏菊插在埋葬埃莉诺的土堆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全都怪我,为什么他们都死了,我还活着?你为什么不能行行好,也把我杀了呢?” 卡珊德拉翻了个白眼:“别再问这些无聊的问题了,你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还有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走吧。” 海登没有起身。 卡珊德拉带着些许不耐烦转过头,看到海登又拔下一朵金盏花插在了土堆上。 她刚想催促一声,便看到海登身子重重一颤,吐出了一大口血。 而后他单手撑地,又吐了好几口血,将面前一大块草地都染红了。 海登的脸色白的几乎发青,他仍在采着附近的小花,仿佛想给埃莉诺献上更多美丽,卡珊德拉走近拉了拉他,可是只刚刚用力,海登便一头栽倒不再动弹。 卡珊德拉蹲下迅速给他检查身体,却惊讶地发现他从心脏的位置开始出现了严重的损伤,损伤还在向外蔓延。 她皱眉,过去她自以为给这副身体已经加上了所有防伤害的魔法,可悲伤与愧疚还是轻而易举地从里面粉碎了一切的设计。 人类,还是脆弱得有些不像话了。 第99章 夏博主导的这场奇袭让冰原狼军团休整了很长一段时间。 据情报贩子传来的消息,埃莉诺女王这次自杀式的攻击虽然没有杀死夜隼,但给了他一记重创,也有人说夜隼已经死去,这个出自德莱文特家族的战争机器最后还是由德莱文特家族终结了。 诺拉最近原本就有难以入睡的毛病,听到这个消息后更加憔悴,连魔法都无法掩饰她的疲态。菲昂娜建议她去乡下休整一段时间,诺拉拒绝了,她害怕错过有关海登的任何信息。 过了没多久,洛克特兰三个国家的主要统治者几百年来第一次为了将冰原狼军团赶出大陆而聚集在了曼斯威尔屯,那是夏博境内一处靠近凯恩的要塞。埃莉诺女王去世后,接替王位的是生活在牛角半岛的一名德莱文特家族的私生女,名叫玛格丽特,玛蒂尔达女王之后,夏博群众迷信德莱文特家族的私生女有拯救国家的力量,现在推举这样一个女人上位,也有安抚民众的意思。 菲昂娜回来后对诺拉说, 那个玛格丽特小姐虽然受过教育,看得出来也有几分谋略,但完全不能与在她现在这个年龄已经有数次大捷的玛蒂尔达相比。诺拉能看出, 菲昂娜是有些为那位英年早逝的路易王子感怀的。 现在冰原狼军团占据了亚拉铎的一半国土,夏博靠南和凯恩靠西边的一小块国境,根据夏博的消息,仍有战船正由风暴之海绕过夏博的海岸线驶向已经被占领的人鱼湾。经过商讨,决定由亚拉铎派兵夺回人鱼湾,切断冰原狼军团的补给线;而夏博和凯恩联手攻陷驻扎在密谷森林附近的冰原狼大本营。 诺拉请求菲昂娜带她一起去,菲昂娜有些担心她的安危,但还是答应了。丹尼尔和黛西还小, 已经确定了会留在后方,但诺拉已经成年,作为魔法家族的一员,如果躲在普通人后面,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她虽然不擅长派兵列阵,也无法上战场拼杀,但可以高效地治疗战场上的伤兵,担任医护工作。 为了赶在冰原狼后续军队登陆人鱼湾之前攻占他们的大本营,战前动员工作开展得极快,再加上凯恩常年在战争状态中,习惯于转移阵地。仅一个多月后,诺拉便来到了密谷森林。 夏博的军队没多久也抵达密谷和他们汇合,有了上次奇袭的经验,他们对附近的地势更加熟悉,双方互通信息后,开始制定作战计划。 格林戴尔的十大贵族这次也是全部就位。冰原狼军团中没能渗透进联军任何一个眼线,好在莱德索恩家族一名男巫是个萨满,可以和几个月前阵亡于此地的夏博士兵交流,和他沟通的灵体告诉他,夜隼确实被女王重伤了,黑女巫卡珊德拉好不容易才把他救回来,现在似乎正在他身上试验更多的魔法。 当被问道夜隼究竟是不是自愿加入冰原狼军团时,灵体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据他说,当时他闯入冰原狼的军营后,本来要斩杀一名卫士,结果被夜隼快狠准地夺过武器,一斧头砍下了脑袋。但后来夜隼杀死埃莉诺女王后,却褪去了魔纹,沉默地抱着女王离开了军营。 由于卡珊德拉很快被那个灵体没能杀成的守卫召唤而来,灵体不敢继续跟上去看,所以夜隼离开军营后发生了什么,灵体也不得而知。 萨满只成功了这一次,后面他无论怎么尝试,连动物的灵体都接触不了了。大家于是明白,大概率是上次的探听被卡珊德拉发现了,她后面加强了防备。 几个日夜的讨论后,进攻计划终于敲定,可没想到,联军还没发起进攻,冰原狼军团却先对他们出手了。 好像是从上次的奇袭中学到了什么,这次冰原狼军团也是在夜里发起了攻击。他们行动隐蔽,联军的斥候没有一个发现已经有一小拨冰原狼的士兵绕到了营地后方,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突然四下声音大作,冰原狼军团朝着联军发起了夹击。 诺拉还在睡梦中,突然被人摇醒,碧翠丝·哈灵顿站在她床边,面容严肃地通知她准备接收伤员。 果然,没过多久,开始陆陆续续有伤兵被送来,哈灵顿家族支援了不少灵药,诺拉提前学习了各自的功效。虽然已经做过心理准备,极有冲击力的伤口和残肢还是让她忍不住害怕起来。 好几次面对鲜血淋漓的伤口或是白骨裸露、连着碎肉的肢体时,诺拉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但她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了下来。碧翠丝提前给她准备了提神醒脑的药水,她很感谢碧翠丝这么贴心,否则这个晚上她一定会晕倒好几次。 菲昂娜则是在刚听到兵刃交错的声音时,就立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即使夜里也十分警醒,起身飞速穿戴好盔甲,全副武装地走出营帐,隔壁帐篷里的佐伦·奥古斯塔公爵也快步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号称夏博第一骑士的艾薇·奥古斯塔。 两人轻轻点头致意,便分开去指挥各自的军队。 菲昂娜带来的军队有两万多人,虽然人数比夏博少,但大多经历了和佩瓦的战争,属于经验丰富的老兵。面对冰原狼的突袭时,凯恩军队很快便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反击。 剑刃在火光中碰撞,血肉之躯与血肉之躯缠斗在一起。菲昂娜手握“灵蛇”,骑一匹同样全副武装的马杀入敌军中。希塔波雷剑明亮的剑锋盖过燃烧得最盛的火把,照得冰原狼的士兵们睁不开眼,他们的长矛被长剑斩断,盔甲在剑下如纸般断裂。凯恩的骑兵和步兵跟在菲昂娜身后,所过之处只留一片冰原狼士兵的尸体。 菲昂娜忍不住在心中疑惑,冰原狼军团似乎也不像传闻中的那样难以对付。疑惑归疑惑,她不敢掉以轻心,亚拉铎的军队不弱,能被冰原狼打得节节败退,对方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 而后她便感受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煞风吹来,转过头,一道黑色的魅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场之上。 没人看到他什么时候来的,对方不像战场上其他人那样身披盔甲,他穿着黑色的紧身衣裤,全身上下没有哪怕一片护甲,皮肤上遍布黑色闪电般的纹路,淡色眼眸直直望向菲昂娜的方向。 只看了他一眼,菲昂娜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紧随着她的士兵也被这突然出现的鬼魅般的人影惊到了,他们拿起盾牌朝前靠拢,口里喊着:“保护公主。” 甚至不用对方开口自我介绍,只这么一眼,菲昂娜便确信他就是冰原狼军团中最强大的战争机器夜隼。 几支弓箭朝夜隼射过去,他几乎闲庭信步地躲开了,接着提剑朝菲昂娜发起了攻击。骑士们握着盾牌,提起长矛和流星锤迎了上去。夜隼挥剑,盾牌几乎在碰到剑的瞬间便应声而碎,木屑和鲜血飞溅。就算是重装骑士的金属盾牌,也被他的剑轻而易举地劈开。 夜隼手里的也是希塔波雷剑,然而那把剑从头至尾都没有发亮过。 没有魔法的加持,尚且能削铁如泥,如果是点亮的状态,更不知能爆发何其强大的威力,不愧是号称兵器之王的“幻影”。 菲昂娜发现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都还能分心去观察夜隼手里的剑,也算是心态过硬了。 夜隼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解决了护在菲昂娜身前的几名骑士,菲昂娜见他们不敌,夜隼速度极快,后撤也不是办法,便马上提剑迎战。夜隼一手握住缰绳,幻影直直朝着菲昂娜脸上削来,菲昂娜不得已跳下马才躲开这一剑,刚就地一滚,身后剑风已至。 太快了,这样的速度不是她能够抵挡的,尽管已经身经百战,菲昂娜心底还是情不自禁涌起了恐惧,面对夜隼非人的外表和速度,极少有人还能稳住心态,菲昂娜也不例外。 菲昂娜转过身,幻影的剑刃已到眼前。她艰难地别过身子躲开了这一剑,下一剑紧接而至。菲昂娜抬起灵蛇想要拨开这一剑,可就在剑刃相碰的瞬间,灵蛇的剑身霎时断开,从剑柄开始碎成了好几段。 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但眼前的情景容不得她为灵蛇哀悼,或者为和幻影硬碰硬这一愚蠢的行为而懊恼,因为夜隼再度持剑挥砍下来,菲昂娜本能地抬手去挡,下一刻,她的整个左手小臂连着臂甲齐刷刷被砍了下来。 鲜血从断臂处汩汩流出,菲昂娜脑子里一片空白,呆呆地看着手臂,一时发不出声音来,甚至忘了躲开夜隼即将要了她性命的下一剑。 那一剑迟迟没有挥砍下来,菲昂娜抬头,不知道什么,夜隼在尝到她的血腥味后反而把剑收了回去。她隐约觉得夜隼的眼睛里似乎多了些东西,他开口,她第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是菲昂娜·卡宁。” 这样一个战争机器,声音却难得的好听,而他的语气诡异地称得上温柔了。 菲昂娜没有回答,几名冰原狼士兵围了过来。 夜隼看了她一眼,语气恢复了冰冷:“把她带走。” 果然,语气温柔什么的,只是她疼痛下的错觉。 第100章 战斗结束时, 已经到了晚上。 这一次初步交锋以联军失利告终,为避冰原狼军团锋芒,联军退到了森林里。到处都是死伤,诺拉和其他军医忙得脚不沾地。剩余的军队在清点人员,除了确定死亡的人以外,不少人还处于失踪状态。 后半夜时下起了滂沱大雨,潮湿的水汽冲淡了些营地里的血腥味。有几个年轻军医正商量着趁着天黑下雨,返回战场去找还有一息尚存的伤员。 他们正要出门, 诺拉追了上去。 在场的军医知道为什么,初步清点战场时有人看到菲昂娜的侍从和护卫已被全部杀死,而菲昂娜本人则是不知所踪。 诺拉暗自祈祷她是负伤逃走了, 但她也明白,从现场状况来看, 菲昂娜更有可能已经被杀, 或者更糟糕——被冰原狼军团俘虏了。 战地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每个军医手拿一颗发光萤石,压低身子寻找着可能存活的生命。诺拉和一个叫弗里克的年轻男性搭档,每发现一名伤员,她先对其简单救治,而后弗里克把人拖走。 在弗里克第三次带走一名伤员时, 诺拉看到地上几截昏黑的希塔波雷钢断刃。 她走过去捡起来, 又看到了旁边散落的剑柄。 这是菲昂娜的灵蛇。 四下一片静寂,连乌鸦和秃鹫都没有在这样的雨夜光顾战场大快朵颐。雨水重重敲打在诺拉身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湿冷的衣物挂在她身上,冰冷的雨水好像透过皮肤渗入了她的骨髓,引得诺拉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她强压下内心的不安, 举起萤石,想在现场找到更多的线索。翻开一具具早已冰冷的尸体,诺拉看到了好几个熟悉的面孔,这里就是菲昂娜和冰原狼交战的地方。 其中一具尸体手里拿着一截手臂,趴在地上,背部有道贯穿伤。诺拉把手臂抽出来,那臂甲的花纹……是菲昂娜盔甲上的。 诺拉拿起萤石靠近尸体的脸,辨认出这是菲昂娜的侍从,她将菲昂娜的手臂从侍从僵硬的手中抽出,跪坐在地。 菲昂娜的手在这里,她的人呢? 天空中猛地划过一道闪电,白光照彻大地。 电光闪过时诺拉正好抬头,似乎有道人影正持剑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光芒落下时,诺拉连忙把发光萤石藏到斗篷之下,然后躺了下去,努力屏住呼吸。 “轰隆隆。”雷声接踵而至,诺拉心内大乱,这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个拿剑的人?是错觉的吗?是自己人吗,还是冰原狼军团的士兵?诺拉知道有时候战斗结束后会派人结果掉那些侥幸未死的人,难道是冰原狼军□□人来斩草除根了? 诺拉躺在又冷又湿的地面上装死,头皮浸在一小摊血水中,她浑身僵硬,眼睛眯起一条缝看着人影的方向。 借着遥远篝火微弱的光芒,诺拉看到那人朝她走近了,刚刚那道闪电划过时他也看到她了? 她尽可能小幅度地摸向了腰间的匕首。 虽然不擅长搏斗,但诺拉不会坐以待毙。 他停在了她面前。 又一道闪电在天空中炸开,这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诺拉双手撑起身体坐了起来,睁大了眼睛抬头看向面前的人。 海登。 他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双手温柔地将她环住,头放在她肩上。诺拉听到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异于常人的冰冷鼻息扑到了她脖子上。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诺拉问。 “你刚刚踏上这片土地我就感受到了。”海登声音嘶哑,“你这样做不安全,不过我已经下令让冰原狼的士兵不许朝战场放冷箭了。” “谢谢。”诺拉小声说,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很多问题想问,可现在被他像抱着救命稻草一样抱在怀里,她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现在,拔出你腰上那把匕首,挑个你喜欢的地方捅下去。”海登突然提了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什么?”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那个预言吗?就是你最终会杀死我那个,让它成真吧,我可能……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你必须坚持下去,”诺拉松开他,“不管卡珊德拉到底想做什么,我们不能让她得逞,我们必须一起阻止她。” 海登闭上眼:“我办不到,她可以轻而易举夺去我的意志,我尝试抵抗,可是还没有成功过。” “我想这是因为卡罗尔契约,所以你不得不听命于她,”说起这个,强烈的负罪感涌上诺拉的心头,“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和她建立契约。 ” “不用说抱歉,卡珊德拉有次透露我在出生前就被她选中了,所以大概不管我怎么做都会走到今天的结果。”海登惨淡地笑了笑,“所以你看,我早就说了,我本来不应该出生的,我能带给这个世界的只有灾厄。” “不是这样的,”诺拉说,“你知道吗?加穆是个夏日漫长炎热的地方,有时候酷暑简直让人无法忍耐,所以我一天中最期盼的时刻不是清晨,而是暮星与月亮降临之时,因为这代表着清凉的夜晚即将到来。无论如何,至少你带给我的是美好和快乐,所以每次分别时,我心里都像期待暮星降临一样期待与你重逢。 ” 海登看进诺拉的眼睛,眼神让她几乎要融化,他声音低沉:“我知道现在或许不是时候。” 诺拉点点头:“现在确实不是时候。” 下一刻他低下头,她抬起头,两人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海登松开她时,诺拉仍然意犹未尽,但他指向某个方向:“你有同伴过来了,大概再过两分钟,他就会看到我们。” 诺拉几乎跳起来,她收起发光萤石,海登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我要走了。” 诺拉抓住他:“你去哪儿?回冰原狼军团吗?你不能去!” “我没打算回去,”海登说,“卡珊德拉以为我没醒过来时,我偷看到她的一幅地图,那里可能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我不确定,我想去看看。” “那我和你一起。”见海登要反驳,诺拉马上说,“别急着拒绝,你需要有个人在你身边随时提醒你是谁。” 她牵住了海登的手:“走吧。” 快走出战场时,诺拉有些犹豫地提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你有没有我姐姐菲昂娜的消息?我刚刚找到了她的手,可她的人不见了。” 海登脚步一顿。 诺拉隐约有所感觉,那只手断面整齐,是一剑削下来的:“她的手是……” 海登沉默,点了点头。 “也许是她的血腥味刺激到我了,在那之后,我恢复了神智。可当时有持盾者在旁边,他们一旦发觉我有异常,就会吹响骨哨通知卡珊德拉,所以我装作是要把菲昂娜带回去充作俘虏的样子,没有继续下手。佐伦·奥古斯塔公爵和她关在了一起,我在他们的锁上动过手脚,在我出来找你的同时,他们也一起逃走了。” 沉默一阵后,他说:“我很抱歉。” “如果你要为被卡珊德拉操纵时伤害的每一个人道歉的话,那就没完没了了。况且我也不是她本人,”诺拉惨笑,“走吧,我们还有重要的任务要去完成。” 附近的村庄人都已经走空,他们换了身衣服,现在看上去是纯粹的农夫和农妇,海登凭着记忆把地图还原了出来,地图上标注的位置在寒晶之海附近,为了避免风险,他们不敢走捷径,只能通过常规路线过去。 夏博大部分还是安全的,但海登因为谋杀和叛国被通缉,所以在外观上做出了彻底的改变。他身上的魔纹现在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化妆时倒是轻松不少。但脖子上的衔尾蛇印记不知为什么无论通过什么方法都隐藏不了,他们也就只能听之任之了。 因为巨变,海登身上总是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重新在一起后,每次过夜时他都格外用力,剧烈的顶峰来临时,诺拉总觉得生命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而他们在这个永恒的瞬间全然融合在了一起。 无论是在默兹华美的凯丽宫,或是加穆自己温暖舒适的卧室里,诺拉总是睡不好觉。如今在颠沛流离、隐姓埋名的逃亡过程中,躺在旅馆或农舍逼仄的小床上,有时甚至是谷仓的稻草堆,她竟然睡得还不错,或许因为知道每天睁开眼,身边都会有个即使世界崩塌都会和她在一起的人躺在身边。 正因如此,在寒晶之海的第一个早上,诺拉醒过来,发现身边空空如也时,心里马上慌张起来。 她鞋都没来得及穿就下了床,外面的木桌上摆着海登为她做的烤面包和煎蛋,他已经走了。 诺拉打开门冲了出去,但很快停住了脚步,他还在那里,站在悬崖边远眺着大海,背影的轮廓描摹在浅灰色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寂寥。 她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他。 “我以为你一个人走了。”诺拉惊魂未定地说。 “本来确实想一个人走的,我不确定地图里标注的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儿可能很危险,危险得我保护不了你。但我后来又觉得,或许我一声不吭地走掉会让你更生气。” “我会生气的,而且永远不会原谅你,”诺拉闷闷地说,“答应我永远不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 一股海风吹来,诺拉打了个冷噤。海登注意到她出来得着急,既没穿鞋子也没穿外衣,于是问道:“要我抱着你回去吗?” “不,”诺拉摇头,“我只要你牵着我的手。” 他们一起慢慢走回了海边的小屋。 第101章 在来到地图上标识位置附近的第三天,诺拉和海登仍然没有找到值得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任何东西。 他们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要么海登记错了那副地图,要么就是卡珊德拉特别标注的这个点没有任何意义。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从亚拉铎传来了更让他们忧虑的消息。 人鱼湾没能成功被夺回,这本在意料之中,亚拉铎败退的速度比凯恩和夏博联军还要快上很多。更令人恐惧的是,最近一批从人鱼湾登陆的生物并不是人,而是即使在上一次巫师大战时也不多见的黑暗生物。 狼人、吸魂鬼、鸡蛇兽这些极为少见、大多数人只能在传说故事中见到的生物,开始大规模踏足洛克特兰。带领它们的是三个阴郁的暗之法师, 他们分别叫做阿奇贝尔德、莱桑德和菲尼亚斯。 目前为止,这场战争看不到任何胜算,来自极夜岛的势力即将覆灭全大陆。 在一个难得放晴的日子里, 海边小屋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一个风尘仆仆的旅人经过此处,想要找海登和诺拉要点茶喝。 诺拉邀请他进入了小屋,灶台边一壶水刚刚烧开。旅人在窗户边的小桌上坐下,摘下了兜帽。他的脑袋光秃秃的,没有一根头发,像是僧侣,额头上有个极为鲜艳的橙红色凤凰图案。 “你是个祭司?”诺拉给他倒茶时忍不住问。 旅人道了谢,答道:“是的, 小姐, 我来自卢米诺斯神庙, 你可以叫我艾什。” 诺拉听到“卢米诺斯神庙”心里一跳, 还好现在海登不在, 这人不会认出他来吧? 艾什打量了一下这座简陋却温馨的小屋:“可爱的小房子,你一个人住在这儿吗?” “不是,”诺拉有些忐忑地扭动着双手,“我的……丈夫出门捕鱼了。” 艾什微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到搭在椅背上面的衬衫上。 这一路物资紧缺,连衣服都要紧着穿。此前无论是诺拉还是海登,衣服旧了或者破了都是直接扔掉换新的,谁都不会缝补衣物。诺拉好一点,学过一些做女工的知识,但也只是学过而已,她补的衣服走线混乱,针脚都是乱七八糟的。 见艾什饶有兴味地看着衬衫上的补丁,诺拉把它一把拿走塞到抽屉里,岔开了话题:“那么祭司先生,你是出来旅游的吗?” “是的,但也不全是,”艾什又喝了口茶,“这个世界开始变得混乱不安了,有时候人们需要一些信仰才能坚持下去,而我们会帮他们坚持心中的信仰。顺便说一句,不错的茶,夫人。” 诺拉并不坚定地信仰双神,此刻又担心着海登随时会回来,一心只想赶紧把这个来自卢米诺斯神庙的祭司打发走,于是说:“我知道附近有座村子,沿着海岸线往东走,见到树林后顺着路牌穿过去就到了,你可以去那里帮助人们坚持信仰。” “我会去的,谢谢你,好心的夫人。”艾什狡黠一笑。 他嘴里这么说,脚步却没有挪动。诺拉想干脆自己去找海登让他先不要回来,正要跟艾什说时,海登出现在了门口。 海登手里提着两条鱼,肩上一个包上背着他找到的野果和捡来的柴火,手里还拿着一束鲜花。 诺拉迎上去,踮起脚尖在他唇瓣上轻轻一吻,接过了那捧小花。海登把鱼和小包放下,状似寻常地问:“所以,你怎么找到我的?” 艾什摇摇头:“哪里的话?我可不是专程来找你的,只是路过进来讨一杯茶喝。”说完他皱眉,“不应该啊,在卢米诺斯神庙时我自认为对你还不错,你不用像防狼一样防我。” 他们……认识?而且目前看来,艾什似乎没有要去举报海登在这里的意思。 “我没有对你有敌意,”海登压低了声音,仿佛自言自语,“更准确地说,我只是对我自己有敌意,你会代表双神给我降下神罚什么的吗?” “你在神庙时一定没有好好听课,不然你就会知道,我们一直说的是,不要以自己的标准随便评判一件事,一切发生自有其道理。所以,神对你不会有责怪,不会有惩罚。” 又来说教了,海登莫名有些烦躁。 “好吧,”他耸耸肩,“我知道了,你该走了。” “当然。”艾什站起身。 走到门口时,他驻足抬起头眯眼看向天上的太阳,就在这一会,诺拉推了推海登,海登会意,有些不情愿地把刚刚摘来的野果拿了过来。 诺拉用一个羊皮水壶装了满满一壶水,又夹了几个烤面包。 “你可以路上拿着吃。”海登把东西包在一起递给艾什。 艾什接过来:“你还真是让我受宠若惊。” 他指向天上的太阳:“我确信我刚刚走在后面那片白色山脊时它就在那里,现在还在那里,就好像时间从未流逝过一样,真奇怪,不是吗?” 说完他摇着头,似乎很疑惑的样子,离开了他们的小木屋。 诺拉和海登一起抬头看向头顶那轮苍白的太阳。 前几天海边一直是阴天,阳光偶尔透过云层洒下一层碎金,但他们也没有特别关注过。 他们于是一起跑向白色山脊,期间一直注意着太阳所在的方位。 好在今天云层稀疏,在路过一块大石头时,两人都注意到太阳的位置似乎猛然往西边沉下去了不少。 “这个地方空间好像折叠了。”诺拉退后几步调整位置,疑惑地看向天空中仿佛被切割成两半的太阳。 的确是这样,这个位置平时没有明显的参照物,地面稀疏的草原和阴沉的天空完美的隐藏了空间折叠的那条分界线。 他们沿着分界线朝海面的方向走去,四周不知不觉弥漫起了一层薄雾,快走到悬崖时,弥漫的雾气中渐渐显示出一道石头拱门的形状。 两人走到拱门下,拱门内部刻着一些符号,海登看上去,只觉得文字长得像缠绕于古树上乱七八糟的藤蔓,这时诺拉在他身边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认识这些符号?”海登问。 诺拉点头,手指抚摸了上去:“这是精灵的文字,卡宁家族祖上有精灵的血统,所以我们小时候都会学习精灵语,父亲说文字也是有魔力的。” 海登有些惊讶,卡宁家族有精灵血统,这可是任何一本家族传记中都没有提到过的,连诺拉也是第一次和他说起这些。 “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他问。 “说了这里是什么地方,”诺拉敬畏地说,“凯瑟布兰迪。” 一阵沉默后,海登问:“你说的是龙之巢穴的那个凯瑟布兰迪吗?” “是的,上面写的是此处乃虚幻之门,门后乃龙之巢穴凯瑟布兰迪,如果你是我们的朋友,欢迎,用你的盟友之血开启此门。” 诺拉收回目光,想到什么,半是恐惧,半是期待地问:“那你说,里面会不会还有龙存在,或者至少还有龙的骸骨和龙蛋之类的?” “也许我们马上就能知道了。” 诺拉将手指咬破,涂了点血在拱门两侧,作为精灵后代的她被拱门确定为朋友,一道小路自拱门后浮现出来。 他们进入拱门踏上小路,里面雾气更加浓重,慢慢的,前面出现一个分岔路口,路口边有个小小的石头堆。 “走哪边?”诺拉问。 海登捡起一块石头:“如果我是路易……” 说着他顿住,眼睫垂了下来,把石头扔了出去。 诺拉轻轻拉住了他,没等海登悲伤太久,雾气里传来了一声呜咽,好像什么动物在哀鸣的声音。 他们马上警觉起来,海登建议:“我们过去看看?” 诺拉点头,四周没有遮蔽物,他们尽可能放轻脚步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路上诺拉看到了一个生锈的头盔,她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和战场上看到的那些士兵的头盔长得不大一样,但她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走到一个小土堆时,那声音无比清晰地扑面而来,与之相随的还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他们越过土堆看向下方的湖泊,湖边有个庞然大物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或许因为疼痛,它巨大的胸腔正在剧烈地一起一伏。巨大生物的四周散发着热气,驱散了这一片的迷雾。 此前无论海登还是诺拉都只在画里见过这种生物。 一头硕大的,红色的龙。 “它受伤了。”诺拉小声说。 她的声音却敏锐地被龙捕捉到,它睁开金黄的眼睛看向诺拉的方向,张开嘴,一团火焰在它喉咙中形成…… 海登马上拉着诺拉蹲下躲在土堆后,可龙焰迟迟没有喷过来。 等了一会,诺拉也觉得奇怪,下面这条龙红色的翅膀也让她觉得眼熟。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头盔上。 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想起来了,她确实见过这个头盔。那是在亚拉铎的监狱里,那个奇怪的囚犯脑袋上带的那个。 既然如此,下面这条龙…… 想到这里,她扭过身子,小心翼翼地从土堆上探出了头。 海登一直在观察它,见诺拉起身,想提醒她注意安全,却见诺拉说:“我好像见过它,在亚拉铎的时候。” “亚拉铎有龙?” “不,在亚拉铎的时候,它不是龙,而是人的形态。” 说完,她站了起来。 龙又一次抬起头,诺拉朝它大喊:“是我,我们见过,你还记得吗?” 龙从鼻孔里喷出一口气来。 诺拉沿着山坡走了下去,看得出来海登不太赞成她的做法,走到她前面一步的位置,好像那头龙会随时朝他们喷火一样。 但直到他们走到面前,龙都没有任何动作。 诺拉将手按在它巨大头颅的鳞片上:“你受伤了。” 她用魔法探入龙的身体,发现它有许多处血管断裂。 只听“啪”的一声,龙变成了人的模样,书上说龙没有性别,由于是高等魔法生物,所以能变成人形,现在它看起来是个和诺拉有几分相似的女性形象。 龙拔下一根头发,轻轻一吹,头发变成了一只云雀。云雀飞向诺拉,她伸手接住,龙说道:“那些亚拉铎的人为了囚禁我废除了我的魔法,我想摆脱那个头盔,结果成这样了。你再帮帮我,跟着它去暮光之泉给我取一些泉水,这样我才能恢复。” “你是说那个传说能治百病的暮光之泉?”诺拉讶异。 龙点头:“我现在这样已经动不了了,帮帮我吧。” 诺拉和海登对视一眼。应了下来:“好,那你在这里等我们。” 云雀飞了起来,两人跟在它身后,诺拉惊叹道:“暮光之泉竟也真的存在,我要是能多弄点泉水回去就好了。” 离开了龙,雾气重新浓密起来。 在迷雾中行进许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由树和藤蔓构成的拱门。走到拱门前时,两人才发现外面还趴着一只狮身人面的斯芬克斯。 “什么时候三角形的内角和不为一百八十度?”斯芬克斯问。 “在非平面几何中,”海登回答,“比如一个球面上。” “我无形无色,能让你充满活力,也能让你无法承受,我是什么?” “责任。”诺拉回答。 得到答案后,斯芬克斯却仍不满足,它扬起鹰翼,朝诺拉和海登嘶吼起来。海登拔出幻影,准备迎上去。看到希塔波雷剑出鞘,斯芬克斯却收起羽翼,重新趴了下来。 两人走入拱门,里面只有一条路,道路尽头,一道星河般的银色涌泉闪闪发光。 “暮光之泉!”诺拉小跑到泉水边,用手捞了一把泉水,清凉的感觉穿过她的指间,让她多日以来的沉闷心情一扫而空。 诺拉将原本水壶里的水倒掉,灌了满满一壶泉水。 正要离开时,海登注意到泉眼中似乎有个东西闪闪发亮。 他俯身,将那个发光的东西捞了出来。 “一个果核,”他觉得有些奇怪,举起它仔细观察,“这儿为什么会有个果核?” 诺拉看过来:“先带回去再研究吧。” 拿走果核后,暮光之泉渐渐的枯竭了。 海登看着迅速流干的泉水,又看向手里的果核:“难道这个果核才是暮光之泉的关键?” 诺拉将果核拿了过来:“那如果我们有了它,是不是相当于有一个移动的暮光之泉了?” 两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喜。 将果核收好,他们原路返回。红龙喝下诺拉给它带来的泉水后恢复了健康,重新展翅飞走了。有了兜里的果核,诺拉觉得自己这一趟收获满满,心里十分开心。 可走回凯瑟布兰迪的石头拱门时,两个人的好心情便一扫而空了。 卡珊德拉就等在外面,艾什则恭敬地立在她身边。 海登马上把诺拉护在身后。 “你可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没有艾什的提醒,真不知道你还要多久才能找到进入凯瑟布兰迪的入口。”卡珊德拉的语气带着些嫌弃。 海登看了眼艾什,又看向卡珊德拉:“他是你的人?” 卡珊德拉耀武扬威似的看了艾什一眼,艾什谦卑地跪下,亲吻她的裙角:“主人。” 诺拉抓紧海登的衣服,回头看了眼凯瑟布兰迪的石头拱门,卡珊德拉笑了笑:“别以为那里现在还能保护你们,魔法之心已被取出,那道门挡不了我了。” 魔法之心? 海登和诺拉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卡珊德拉一挥手腕,那个暮光之泉泉眼中取出的果核从诺拉随身携带的小包中飞出来,落到了卡珊德拉手里。 “拿到了就好,走吧。”卡珊德拉逗弄宠物般对海登摆摆手。 “你利用我拿到它?”海登带着怒意问道。 “怎么能说是利用呢?”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这段时间你和你的小女友在外面不是玩的挺开心的吗?” 见海登不动,卡珊德拉皱起眉,猛地剧烈摆动胳膊,随着她的动作,诺拉直接飞了出去,后背撞到石头拱门上,又摔倒了地上。 诺拉被摔得头昏眼花,海登冲过来想触碰她,却又怕随便乱动加重她的疼痛,诺拉摇摇头,艰难地朝他露出一个笑容,表示自己没事。 卡珊德拉大步走过来指着海登,看上去怒气冲冲:“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你为什么老是三番两次照着自己的心意来?就不能像我的前几只鹰隼一样,不要思考,乖乖顺从我,我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呢?” 海登抬眼冷冷地看向她:“我绝不会乖乖做你的傀儡。” “那么好。”卡珊德拉冷冷一笑,指向诺拉。 只一瞬间,诺拉全身每个细胞剧烈疼痛起来,疼痛如细密的针钻入她的血管,刺入她的骨髓,她控制不住地在地上翻滚着,大声嚎叫出来。 “停下!卡珊德拉,停下!”海登大喊,紧紧抱住了诺拉,他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卡珊德拉没理他,过了许久才放下手,冷冷地问:“还要继续吗?” 诺拉难受地大声喘气,几乎神志不清,海登拂去她脸上的草叶,眼眶红得仿佛要滴血。 他转过头:“请别继续了。” “那么好。”卡珊德拉朝他伸出柔美白皙的右手。 诺拉看着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拔出腰间的匕首刺向心脏。 卡珊德拉还没有所动作,海登飞快按下诺拉的手把匕首夺了过来。 诺拉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她以为他懂她,他应该要懂她! “我……不能,对不起。”海登把匕首扔开,在诺拉唇上轻轻一吻。将诺拉放下后,他朝着卡珊德拉膝行了几步,握住那只美丽的右手,把额头贴了上去。 100-110 第102章 菲昂娜不太协调地切割着餐盘中的烤鹿肉。 被俘虏那天是个黑暗的雨夜,她和夏博的奥古斯塔公爵被冰原狼军团关押在一起。下半夜时,一声极轻微的咔嚓声被菲昂娜觉察到了,她去查看牢房的门锁,板簧锁中有熔化的液体正在流出。 奥古斯塔也凑了过来, 他捡起一根坚硬的草叶捅入锁栓,轻轻一转, 板簧锁就解开了。 两人一时不敢出去,害怕是冰原狼军团的玩的什么把戏。 但仔细一合计,他们的状况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于是他们悄悄摸了出去。 路上非常顺利,一直回到联军的营地,两人都不敢相信真的就这么逃出来了。他们惊讶地意识到一个很可能存在的事实:冰原狼军团中有暗地里支持他们的人,只是没人知道是谁。 后来, 卢卡斯·查斯坦以高价给她定制了一只假的左手, 带有魔法,勉强能用, 但终归还是不如原本的左手。 冰原狼军团没有捡走灵蛇的断刃,它们被取了回来,重新锻造成为一把新的剑,菲昂娜把失去的左手投入铸剑炉中。现在铸造希塔波雷剑的手艺已经失传,铁匠们只能用普通的铸剑工艺进行锻打,不过由于材质特殊,新铸成的剑仍然好于普通刀剑,菲昂娜将这把重新锻造的剑起名为“血誓”。 她所受过的一切痛苦,都要让冰原狼军团,让夜隼,血债血偿。 而现在, 她仍然没有适应新的左手。 鹿肉本来就较为坚硬,她的两只手还不协调,拿着叉子的左手一滑,整块鹿肉飞出去,落到对面黛西面前,飞溅的汤汁洒了她一脸。 丹尼尔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 菲昂娜闭上眼睛,似乎正在努力平复心情,黛西给丹尼尔递了个眼色,可丹尼尔没看她。菲昂娜一把拿过酒杯狠狠摔在了地上,玻璃碎片四处飞溅。 丹尼尔立马板起脸。 餐厅中的侍者们上前默不作声地收拾地上的碎片,一名女仆走过来给黛西递来一条手帕,并为她更换了餐巾。 “您需要点甜品吗,公主?甜品总能让人心情舒畅。”宫廷管家上前问菲昂娜。 “不,谢谢。”菲昂娜胸膛起伏,看起来即将有场雷霆之怒,但开口时语气平静,拒绝了管家的提议。 “菲昂娜,”黛西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别着急,慢慢来,你会适应这只新手的。” 菲昂娜自嘲地笑了笑:“这还真是令人宽慰。” 她擦了擦手,站起身,道了句“失陪”就离开了餐厅。 黛西狠狠看了丹尼尔一眼,后者完全没被菲昂娜的坏心情影响,正在津津有味的吃着一块蜂蜜蛋糕。 菲昂娜径直走回自己的房间,她很想摔点什么东西,或者去练武场暴打什么人,可现在这两件事她都不能做。 断手以来,她的性格中恶劣的一面似乎完全被激发了出来,但她还是努力在扮演着一个精神稳定的公主。从小凯恩人民就对她抱有极大的希望,称呼她为“曙光公主”,如果她变成一个暴躁易怒的人,人们会很失望的。 至于比武,希塔波雷剑附带魔法伤害,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太过激烈的体力活动。 最近几场抵抗冰原狼军团的战役由父亲亲自指挥,她都没有前往。阿方索坚持让她留在加穆好好修养,宫廷医生也坚持菲昂娜刚刚受过幻影的伤害,不宜这么快重新投入战场,于是她只能留在克里曼宫,每天焦急地等待前线传来的消息。 亚拉铎已被完全占领,凯恩和夏博被占领的区域也都在逐渐扩大。 第二波大批登陆人鱼湾的黑暗生物所向披靡,人类士兵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 冰原狼军团在最开始时还称得上军纪严明,不会随意骚扰平民,可随着占领区域扩大,烧杀抢掠的事件逐渐增多了起来。尤其是后面登陆的狼人等生物,他们才不管什么道德人伦,只要一个地方被它们攻占了,它们马上在那里为所欲为。 菲昂娜忍不住开始幻想,这次会不会突然又有个云雀般的魔法天才凭空杀出,帮助人类取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她倒了杯酒倚在窗台,目光越过宫墙看向外面的加穆城,这里目前还算安稳,只是这样的安稳能持续多久呢? 侍者敲响她的房门时,菲昂娜才发现自己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就睡着了。 酒杯躺在地上,一些没喝完的暗红色葡萄酒流淌出来。菲昂娜起身开门,侍者脸色激动:“奥罗拉公主回来了!” 菲昂娜精神一振,这是最近一连串打击中为数不多的好消息了。她抓起一件斗篷披上,兴奋地对侍者说:“快带我去见她!” 侍者带着她一路来到诺拉的房间,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小妹妹。诺拉有点瘦弱,面色憔悴,但活生生的站在房间里。 菲昂娜走过去将诺拉一把拥入怀中:“谢天谢地,你终于回来了!” 在菲昂娜从冰原狼军团俘虏中逃脱的那天,诺拉却失踪了。 她和一队军医去战场上寻找仍然存活的人并带回去治疗,在送回三个人后,她在那片战场上凭空消失了。 “你是被冰原狼军团的人抓了吗?” “差不多吧。”诺拉语焉不详,有些害怕菲昂娜生气,但下定决心把所有事情和菲昂娜说清楚,她选择了一个温和的开场白,“这段时间,我一直和海登在一起。 ” 菲昂娜眉头一皱:“你说的是夜隼?所以他现在变成海登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好,总之,海登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诺拉努力阻止语言。 “我明白了,”菲昂娜冷冷地说,“看来他床上技术不错,已经彻底把你征服了,你下一步要说服我朝他屈膝投降吗?” 诺拉一愣,有些不明白对话怎么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了,但还是想解释清楚:“不是这样的,他被控制了,那个黑女巫卡珊德拉……” 菲昂娜没等诺拉说完就毫不留情打断了她,这样的行为不太礼貌,以前菲昂娜通常不会这样做,可现在她完全不想听到任何关于夜隼的辩白:“够了,我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但海登·德莱文特背叛了他的家族,背叛了他的国家,害我变成这样。”菲昂娜举起左手,“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先砍掉他的手,再砍掉他的头,然后把头骨拿来盛酒。要是对于这件事你有什么好的建议,那就请说;如果没有,你应该睡觉了。 ” “菲昂娜,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好好听我说?”诺拉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 “看来你是没有任何建议了。”菲昂娜脸上冷酷的表情让诺拉觉得陌生,她一挥斗篷,大步离开了诺拉的房间,关上门前,诺拉听到她冷冷的声音,“最好找侍者给你拿杯冰水,好让你被那个恶魔迷得晕头转向的脑袋清醒一点。” 几天后,菲昂娜不顾医生的阻拦,重新努力练起了剑。一反常态地,她不怎么找诺拉说话了。诺拉知道,菲昂娜还在为那晚的对话生气,她等着一个机会,等菲昂娜消气一点后,把整件事好好跟她说清楚。 直到有一天,菲昂娜许久以来第一次终于又在花园找到诺拉,主动和她说话。 菲昂娜手里拿着一封信,脸色病态的苍白,握着信的手微微颤抖。 “想知道你在冰原狼军团时的那位床伴做了什么吗?自己看吧。”她把信摔在了诺拉怀里。 诺拉疑惑地展开信,里面的内容让她震惊地睁大了眼。 国王陛下在伊尔顿平原遭遇冰原狼军团伏击,死于夜隼剑下。 除了诺拉从亚拉铎回归后的这几个月之外,阿方索过去实际上并未给过诺拉太多父爱。因此收到消息后诺拉脑子里空白了一瞬,但并没有十分伤心欲绝的表现。 菲昂娜看着诺拉的表情,她并没有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除了惊讶之外,就没有太多别的情绪了。菲昂娜自小受阿方索的偏宠,自然不能理解一个没被父亲深爱过的小孩此刻的感受。她显然联想到了什么别的事,一边后退,一边摇头:“看来你还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 他又回到了龙堡的花园中。 路易骑着一匹小花马,高兴得手舞足蹈,而那匹跳跃着的小花马则是埃莉诺女王变形而成的。 他们没有注意到海登正站在屋檐下,满脸羡慕地看着哥哥和母亲玩耍嬉戏。 他不敢过去,他知道如果他过去了,路易会炫耀地朝他扬起下巴,宣告独占了母亲全部的爱,而埃莉诺大约会编造个什么理由走开。 小小的手揪紧了裤子。 但路易看到了他。 还没来得及跑开,路易朝他挥了挥手:“过来呀,海登。” 海登犹豫地走过去,路易一把将他拉上马背。 母亲竟然没有发火,海登心里小小松了口气。 接着,小花马变成一只大白鹅,载着两个小男孩飞了起来。 他们飞越湖泊和山川,海登睁大眼睛好奇地从天空之上俯视大地。 “很美,不是吗?”路易又说话了,这次他不再是小男孩,而是最近一次见面时,更让海登熟悉的那个俊美青年的形象。 海登想起来路易最后倒在血泊中的画面,我杀了自己的哥哥和母亲!痛苦瞬间笼罩了他,他开口,声音微微发抖:“对不起。” 路易微微一笑:“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那个,其实小时候我在你面前一直很有优越感,因为你永远也得不到我拥有的那些东西:母亲的爱,贵族们的奉承和夸赞,以及王国第一继承人的地位。抱歉我没有给你一个完美的童年。” “不要这样说,”海登知道他说的是很小时候的事了,稍微长大点后,路易再也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不会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 “多谢夸赞,”路易看上去很受用,“我其实一直也知道,你同样拥有很多我难以企及的东西:过人的勇气和不随境遇改变的内心,我一直难以想象,在你身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是怎么做到还没有崩溃的。” 海登苦笑:“也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不会的,你远比你自己想象得还要强大。”路易十分坚定。 大白鹅在一片湖泊边降落,埃莉诺显示出了身形。 她亲吻了他:“我的男孩,我永远为你骄傲。” 海登犹豫:“我没有看到我有什么好值得您骄傲的。” 埃莉诺慈爱地看向他:“仅仅是成为你自己,就足以使我骄傲了。” “永远记得你是谁。”路易说。 “永远记得我们爱你。”埃莉诺朝他笑着说道。 海登睁开了眼。 这里是龙堡,辗转好几个月,他又回到了格林戴尔。 他抬头望去,冰原狼军团的旗帜插在了最高点,而在他脚下,昔日富庶繁荣的王城正在熊熊燃烧。 第103章 “我真的很讨厌看到人类自以为是的思考什么东西,你现在又在想什么?”卡珊德拉饶有兴致地看着海登。 “没什么。”海登没有看她。 “说!”卡珊德拉突然转变了语调,强制性的命令几乎瞬间进入海登的大脑。 海登抵抗了一下,但他认为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也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于是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只是觉得世间众生何其可悲,在生与死的短暂间隙间片刻闪耀,然后又投入永恒的寂灭,什么都带不来,也什么都带不走,一切毫无意义。” “你真的很悲观,在创造你时我投入了不少精力, 我不记得给你输送过如此多的负面情绪。” “你没有创造我,我母亲创造了我。”海登反驳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你母亲和我做过交易,否则我没有那么容易把那些设计植入你的生命中。而且你也不是什么转瞬即逝的星尘,你,以及这世间万物,都是那至高无上存在的一部分。你或许觉得我态度很差,只把你视作某种工具,但我实际上从内心深处尊重你。”卡珊德拉非常难得地一口气和他说了这么多话。 海登盯着他看了半天,冷哼了一声:“一派胡言,你尊重我的方式就是强迫我去杀人,任你的冰原狼们在我的国土上烧杀抢掠?” “那些是为了创造一个更美好的未来, ”卡珊德拉面不改色,“而且国家这个东西实际上并不存在,或者说,它只是你们人类为了划分阵营好互相争斗创造出来的概念,你没必要把它看得很重要。” 她没有国家的概念。海登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冰原狼军团没有采取任何诸如远交近攻的手段,而是同时无差别攻击了三个国家。 “我为你杀死了我的哥哥和母亲。”海登决定不再谈论这个话题。 “感谢你的付出。”卡珊德拉点点头。 “我还帮你占据了亚拉铎全境,击退了夏博和凯恩联军。”他接着道。 “是的,我很满意,没有你的话,完成这些事情确实会艰难很多。”卡珊德拉轻松地说。 “作为交换,我可不可以请你,至少不要攻击格林戴尔?”海登看着她,轻声问道。 卡珊德拉看着他。 “我要它,我要一个完整的格林戴尔。” “你在和我做交易?”卡珊德拉走到悬崖边俯瞰脚下的森林。 “不,”海登转变了态度,他低下头,“实际上,这是个请求,请你把格林戴尔交给我。” 卡珊德拉许久没有说话,一阵风吹来,终于,她转过身:“行,我保证我不会踏足格林戴尔。但以后我需要你的绝对忠诚,你太情绪化了,按你的想法走会浪费很多时间,所以我还是会让你陷入沉睡,你最好不要再擅自醒来了。” —— 她答应过他,不踏足格林戴尔。 但现在冰原狼的旗帜还是插在了白塔之上。 曾经美丽的街道,留下过海登美好记忆的地方,正在火海中化为灰烬。 玛格丽特·德莱文特,那个被寄予众望的私生女,尸体躺在他脚下,头和身体几乎分开,满脸都是绝望和不可置信。两个狼人正在旁边虎视眈眈,打算等海登离开就享用她美味的血肉。 海登有些嫌恶,他不喜欢这些黑暗生物,不想看到它们玷污这座城市。 但他没有管它们,而是问身边的持盾者:“卡珊德拉大人呢?” “她不在,大人,您忘记了吗?卡珊德拉答应您不踏足格林戴尔。” 所以,她和他玩了个文字游戏。她没来,但她的士兵一个没少。 海登冷笑一声,突然出手夺过了持盾者脖子上的骨哨,将其扔到城墙下的火堆中。 “你又醒了?”看着海登的表情,持盾者意识到不妙,但还是壮着胆子说,“你不能动我,卡珊德拉大人会知道的!” 海登微翘起一侧嘴角:“只要你的心脏还在跳动,她就不会知道。” 说完他一手提起持盾者,对狼人喊了一声。 高大的狼人看过来,海登把持盾者朝其抛过去。狼人接过持盾者,露出一个狞笑。活人当然比死人美味。它低下头,尖牙刺入持盾者的脖子。 他会变成狼人,但不会死。 海登沿着阶梯朝下走去,感应着城里的能量,那三个暗之法师也在这里,为了打下格林戴尔,卡珊德拉还真是动用了不少力量。 离他最近的是阿奇贝尔德,他也在龙堡。 暗之法师通常伴随着强大的黑暗能量,海登感应着这股能量,很快在储存厅找到了阿奇贝尔德。 他正指挥手下将这里的金银珠宝搬空。 “我要是你,就会放下那顶王冠。”海登出声说。 海登很善于隐匿气息和踪迹,他这一出声,阿奇贝尔德和他的手下才发现他。 “那顶王冠属于玛蒂尔达女王,你的脏手不配碰它。”海登冷冷地说。 “闭嘴,你这肮脏的小杂种,怎么,又不肯听卡珊德拉大人的话了?我早就跟她说过,你流着德莱文特的血,坏种是长不出好苗子的。这么久了你还是死性不改,应该早点把你扔到风暴之海喂鱼。”阿奇贝尔德轻蔑地说。 海登淡淡笑道:“那你怎么不扔呢,是不敢扔吗?” 阿奇贝尔德狞笑:“我有更好的想法,菲尼亚斯的吸魂鬼和我的狼人都饿了,你就留给他们美餐一顿吧。” 他打了个响指,原本正在拼命把金银财宝往外搬的狼人突然整整齐齐转向了海登。 海登持剑迎上,他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战役也不少了,但此刻却是他第一完整地因自己的意志而战。剑锋划过之处,黑暗生物的血肉横飞,海登难得地感受一股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而幻影也终于第一次在他手里散发出银色光芒。 狼人骨肉比人类强壮,但面对幻影还是脆弱得像是秋天的落叶。海登一路砍杀过去,没过多久就来到阿奇贝尔德面前,他挥剑想斩断阿奇贝尔德的脖子,但却被一股力量反弹了回来。 海登看过去,阿奇贝尔德脖子上出现了一层蜥蜴般的细小鳞片。 “有点本事,怪不得卡珊德拉大人舍不得你。”阿奇贝尔德吐出一段分叉的舌头。 海登继续持剑砍去,阿奇贝尔德甩出一截尾巴用来还击,尾巴上也覆着一层幻影无法穿透的鳞片。海登边攻击边仔细观察感受阿奇贝尔德,寻找他的破绽。 在一次又一次的试探中,海登发觉每次剑锋接近阿奇贝尔德的前胸时,他的神色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阿奇贝尔德的身体素质不比海登,面对海登的攻势,他的长尾渐渐放慢了抵挡的速度。突然,海登抓住机会一剑刺向他的心口位置,美妙的血肉绽开的感觉从指尖传入他心里。 阿奇贝尔德低头看了一眼没入胸前的长剑,喘着气,抬头朝海登笑了笑:“别高兴得太早,你今晚也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他无力地滑落于地,一股冷风吹来,海登抬头看过去,大约几百只吸魂鬼朝着他飘了过来。 莱桑德和菲尼亚斯跟在这一大群黑暗生物后面。 海登站在大厅里,提剑冷淡地看着他们。 看到阿奇贝尔德的尸体后,菲尼亚斯愤怒地大吼了一声。 “把他给我撕成碎片!”他指着海登怒道。 莱桑德却还算冷静,拉住菲尼亚斯:“他是卡珊德拉大人需要的人。” “一个小叛徒,死了就死了,我会向卡珊德拉大人证明谁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海登冷眼看着两个暗之法师:“我真搞不懂,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能让你们这样死心塌地。不过这也不重要了,你们不会再有机会朝她献媚了。 ” 他提剑猛地向前突击,吸魂鬼围上去,都想要第一个品尝到他的灵魂。海登挥剑迎击,但几百只吸魂鬼一拥而上,他还是有些无法招架,很快,密密麻麻的吸魂鬼把海登淹没进了黑色的潮水中,菲尼亚斯对莱桑德说道:“再等会就只能看到这小子的枯骨了,真可惜,不得不承认,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两名暗之法师正要往回走,突然整个储藏厅光芒大盛,两人不约而同眯起眼,只见强烈的白光从吸魂鬼包围圈正中透出。几百只吸魂鬼同时向后炸开,在这道白光的照耀下灰飞烟灭。而海登站在光芒中心,全身是吸魂鬼造就的细小伤口,好像缠满了红色丝线,看上去有种诡异的美。他抬眼看向莱桑德和菲尼亚斯,冷冷一笑。 海登提剑飞速刺向两人,在保护魔法的作用下,吸魂鬼造就的撕裂伤迅速愈合。莱桑德召唤出一面光盾挡在他们面前,幻影撞上光盾,片刻间便使其碎裂为齑粉,莱桑德把菲尼亚斯朝前一推,正好撞上海登的剑刃。 “好朋友,我会给你报仇的!”莱桑德喊道。 菲尼亚斯想回头看莱桑德一眼,可是失去了全部的力气,海登抽出幻影,把他踢到一边,继续攻向莱桑德。 可莱桑德消失在了原地。 他的身形凭空失踪,可海登还是能察觉到他的能量,他追过去,那股能量冲出龙堡,进入燃烧着的混乱小巷,四处都是平民的哭喊,绝望与恐惧的气息将整条街道笼罩,海登一下子丢失了目标。 他抓住身边的人一个个查看,他们在哭泣,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海登无法确定哪个是莱桑德。 你能找到他,你一定能找到他! 海登提醒自己冷静思考。 一个女人背对着他,怀里抱着一个婴孩。 海登抓过她,女人回头,她长着一张……诺拉的脸。 他怔住,诺拉朝他微微一笑,把怀里的小女儿递给他:“你看,这是我们的女儿。” 他们的女儿……海登迷迷糊糊地想,这不是真的,他们没有女儿。所以这个诺拉是假的。 可不知为什么,看着假诺拉怀里的小女婴,他的心仿佛被什么抓得很疼,一时竟动不了手。 “抱抱她吗?”诺拉问,“把幻影给我。” 鬼使神差的,海登就要把剑递出去。 这时,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王子殿下?” 海登看过去,艾薇·奥古斯塔爵士举剑对着他。 他闭眼,剑一横,干脆地割断了假诺拉的脖子。 假诺拉却趁着海登没有睁开眼,猛地抓住他的衣襟,把什么东西朝他一捅。 “我说过,会为我的朋友们报仇的。”莱桑德最后心满意足地说。 这真是种神奇的感觉。 海登低头,莱桑德的匕首深深刺入了他的肋骨,温热的血流涌了出来,染红了他的手掌。 不知为什么,全身力气迅速被抽离,海登双腿一软,像所有普通血肉之躯那样倒在地上。他脑袋有些晕乎,和被夺去意识时的晕不一样,现在他知道自己是谁,但眼前的整个世界旋转起来。细密的、身体上的疼痛从匕首刺进去那个地方藤蔓般蔓延出来。 他意识到,这是受伤的感觉,真新奇。 艾薇爵士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低头看着他,眼睛在火光中闪闪发亮。 “你给了路易王子那一剑离开之后,他其实还弥留了一会,等我到达时,他用最后的力气给我说了一句话,”艾薇深吸一口气,苦笑着说,“他说,你不是有意的,让我以后遇见你,不要去为难……看看现在,到底谁为难谁啊?” 海登眼睫重重一颤。 “所以我不会杀你,”艾薇朝身后摆摆手,一名骑士递上来绷带和药物,艾薇把它们放在海登身边,“但也仅此而已了。” 她站起身,和剩余的几名骑士带着街道上的平民一起离开了这里。 只留海登在这熊熊燃烧的城市中。 第104章 见她。 在一阵让海登几乎晕厥过去的天旋地转过去后,原本街道上的喧嚣在一瞬间突然安静,整个宇宙只剩下一个声音。 去见她。 海登坐起身,莱桑德伤他的那一刀不算太深,难办的是刀锋附带魔法,似乎是某种诅咒。他用烈火给幻影消毒,将最外层已经开始腐烂的血肉割掉,缠上药物后用绷带包好。 他得去见她。 海登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穿过黄昏小径来到加穆的了,守在那里的冰原狼士兵,他也不清楚是杀了他们,或者仅仅只是躲避了过去。 在越过一处屋脊时,他的脚滑了一下,这不是个好信号,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现在想见她,只剩这一个念头。 他穿过克里曼宫的重重高塔和回廊,寻找着那个铃兰花般美丽的女孩。 然后他看到她了,她坐在书桌前, 正在看一本大部头的书。海登翻过窗户,他不想打扰她,可是身体已经控制不住脚步, 落地时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诺拉被吓了一跳,她纤瘦的身体猛然一抖,那模样有些逗笑他。她转过头,看到他的脸时,她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一个阳光般的笑容,扔下书朝他跑了过来。 “你怎么会来这里?”她紧紧抱住了他,这个动作弄得他伤口有些疼,但无所谓。 海登没有回答,他抬起诺拉的头,一个带着血腥气的吻落了下去。 他的女孩几乎立刻回吻了他,他沉醉在她的气息里,微微偏过头,轻轻撕咬她洁白的耳垂,然后顺着脖子一路吻下去。 但诺拉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轻轻推开了他。 “你身上是什么东西?”她问道,低头看去,只见手上全是鲜红的粘稠液体。 “对不起,弄脏你了,”海登抓过诺拉的手,轻轻吻她的指尖,同时闻到铁锈般的味道,那是他自己的血,“我很自私,明知道会让你伤心,我还是来了,但我真的好想最后再见你一面。” 一直支撑他来到加穆的动力在见到诺拉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沿着墙慢慢滑下去。诺拉也跟着蹲下,只简单地查看他的身体就发现了腹部的伤口,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你受伤了?” 海登点点头:“我杀了那三个暗之法师,现在他们都死了。我身上的诅咒……魔法,不管那是什么,也已经失效了。” 听到这个消息,诺拉有些开心,可同时也有些担忧,她伸出手想要治疗那道伤口,疗愈魔法一碰到那个伤口就好像石头被扔进了大海,几乎连一丝涟漪也没有泛起。 “没有用的,这不是普通的伤,”海登拉住她的手,“黑魔法已经顺着伤口进入了我的血液,我能感受到,别白费力气了。” “不,”诺拉这才后知后觉地惊慌起来,“不,我好不容易又一次见到你,你却告诉我我马上要失去你了?我不会允许的!” 她又尝试了几种别的魔法想让那道伤口愈合,但仍然什么都没发生。甚至在使用一个消毒的咒语时,把那道紫黑色的伤口撕得更大了。 海登倒吸一口冷气,诺拉马上收手:“对不起!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伸手轻抚诺拉的脸:“没关系,反正能再见到你我就很满足了。” 诺拉握住他的手,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我会找到方法解决那道伤口的,相信我,好吗?” 海登点点头。 诺拉起身准备先用普通的方法处理一下伤口,她将车前草、洋甘菊和金盏花揉碎在一起敷到伤口上,再重新包扎了绷带。完成这一步工作后,海登脸色看起来好了点,诺拉这才放松下来,问海登:“你现在看起来和过去很不一样了,你知道吗?” 海登的表情告诉诺拉他不知道,诺拉拿来一面镜子递给他。因为不想看到魔纹在脸上肆虐的样子,海登通常不照镜子,但诺拉的神情告诉他应该看一看。 他看过去,一下子愣住了。 镜子里面的人,确实和之前不一样了。 他原本那头墨玉般的头发现在似乎褪去了色素,是一种很浅的金色,而他的眼睛现在则是淡紫色的,中间似乎带着点蓝。 看到海登的反应,诺拉微微一笑:“我刚刚第一眼差点都没认出你来,你之前的模样应该是被魔法影响了。唔,发色是遗传自德莱文特家族,眼睛则是塞维森家族的标志性颜色,我想现在这样才是原本的你。” 海登放下镜子:“挺好,至少不用将那些恶心的魔纹带入坟墓了。” 他平静的语气像针一样刺痛了诺拉,她已经感受到这道伤口很棘手,但还是表现出自信满满的样子:“你还不用这么早考虑进入坟墓的事,因为我会治好你的。” 突然,外面有人敲了敲诺拉的门,她跳起来,示意海登别弄出声响,走到门口警惕地问:“谁?” “公主殿下,”侍女的声音传来,“止痛药水还要吗?” 诺拉将门拉开一条小缝,接过药水后又飞快地关上门,海登不赞同地看着她手里那瓶棕色药水:“我不认为我需要这个。” “有备无患。”诺拉把药水放在桌上,她坐回书桌前,写了个“请勿打扰”的牌子,趁着外面没人飞速挂到了门上。 在接下来的几天,诺拉不断搬回来许多魔法伤害的论著,比对着海登的症状开始治疗。许多魔药喝下去,海登的身体却不见好转,令诺拉觉得不安的是,他开始发烧,体温如论如何降不下去,同时也出现了嗜睡的症状,经常前一刻还在和她说话,后一刻他就睡过去了。 海登原本是个睡觉很安静的人,现在却经常迷迷糊糊醒来,说些诺拉听不懂的话,他的脉搏跳得很快,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诺拉清楚这些症状最终会指向什么结果,有好几本书里提到同一种无法逆转的黑魔法诅咒,成因及症状和海登的很相似:由精心熬制的毒液泡过的匕首造成,无法愈合的紫黑色伤口,过高的体温,过快的心跳,呼吸不畅,嗜睡,最后是死亡,至今无人在这个诅咒下存活。 但她还是不愿放弃,坚持不懈地翻阅一本又一本许久未被打开的古书,期待着突然找到解决诅咒的方法,同时还要假装得胸有成竹。 好在她不用维持这样的伪装太久,因为海登清醒着陪她一起找解决方法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窗外蝉鸣此起彼伏,在诺拉翻阅一本一千年前的《诅咒导论》时,海登又靠着她睡着了。 诺拉让他在长羊绒地毯上躺下,头枕着她的大腿,用手感受他脖子侧面快而浅的跳动,在上一次见他时那里还有衔尾蛇印记,现在却十分光洁。 她很害怕有一天这浅得几乎感受不到的跳动最终会归于沉寂,她的手指穿过海登淡金色的头发,俯身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他没有醒。 以前诺拉一直觉得海登太苍白了,过低的体温使海登抱着她时偶尔让她觉得不太舒适。现在他面色倒是很红润,体温也不像个吸血鬼一样冷冰冰的,反而烫得像是火山石,诺拉却宁愿他回到过去的状态。 他的睫毛也变成了浅金色,在阳光照射下近乎透明,由于睡得不安稳正在轻轻颤动。诺拉突然觉得他就像一抹她想抓却抓不住的月光,只等一阵乌云袭来,便会彻底从她的星球消失。 她拂过海登因为疼痛或者难受而皱起的眉,想要将其抚平,轻声呢喃道:“我的暮星和月亮。” 海登这时睁开了眼,紫色的眼眸正对绿色的眼眸,他抬起手,和她食指交握:“我从出生以来,几乎一直行走在黑暗里。我想我一直找寻的或许从来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你,你是照亮我生命的晨星与朝阳。” 他坐起来,将诺拉拉向他,他们又一次唇齿相依。海登的嘴角因为无法退去的高烧而长了些水泡,但诺拉并不在意,她吮吸着他,仔细品尝他的味道。诺拉好像又回到了那美妙的一天:身体变得透明轻盈,她能感受到风吹过身体,远处夏虫的嘶鸣,心脏在胸腔里的跳动,空气和血液在身体中循环,和他相处的所有那些瞬间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眼前,就好像刚刚发生一样。 这美好的时刻没有持续太久,突然,房门被打开了。 菲昂娜大步走了进来。 诺拉吓得松开海登,看到菲昂娜,她也有些不悦:“我想我在门上已经写了请勿打扰。” “你好几天没出门了,我有必要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菲昂娜高傲地说,低头俯视着诺拉和抱着诺拉的男人。 “看来你给自己找了新的乐子。”菲昂娜没急着走,反而是双手抱臂靠在了门上。 平心而论,诺拉的新欢是个非常好看的男人,即使走遍整个凯恩,也难以找出一张比眼前这个年轻人更俊美的脸了,但菲昂娜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打心眼里涌出一股厌恶来。 她盯着他多看了几眼,想出了问题所在:这小白脸长得实在太像那个应该下地狱的夜隼了,要不是他的发色和眸色都和夜隼截然不同,她几乎都要以为夜隼出现在了这里。 诺拉看起来相当不安,她站起来走到菲昂娜面前,好像要挡住菲昂娜打量那男人的目光:“我没事,你不用特意来看我的。” 菲昂娜笑了笑:“我想你也没事。”她把诺拉推到一边,锋利的眼神盯着仍坐在地毯上的海登:“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认识我了?”海登觉得这有点反常,菲昂娜是个聪明又敏锐的人,他现在模样有所改变,但她不应该认不出他来。 想到上次见面的场景,海登想自己或许应该率先表达友好和歉意,于是他指向菲昂娜的左手,问:“你的新手用的还好吗?” 这一海登自以为友好的问候显然被菲昂娜解读为了截然不同的意思,她立马变了脸色,抓起旁边一个花瓶就砸向海登,他抬手抵挡,花瓶撞上他的胳膊后裂开,飞溅的碎片擦伤了他的额头。 诺拉拉住菲昂娜:“不,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菲昂娜反手拧过诺拉的胳膊,朝她笑了笑:“很好,是你让他自投罗网的对吗?好姑娘,我会为此给你颁布一枚勋章。” 她推开诺拉,走到书桌前抓起烛台,把蜡烛拿下来扔到一边,然后粗暴地把海登提起来,把他的左手按到书桌上。 “我发过誓,你给我的所有痛苦,我统统都要还给你!”菲昂娜目眦欲裂,将烛台的尖端刺向海登的左手。 “不要!”诺拉尖叫出来,海登条件反射地微微动了动手指,尖端从他食指和中指的缝隙中穿过,扎到书桌上。 “你还敢躲?这是你应当遭受的惩罚,因为你,我才失去了左手!”菲昂娜像是失去理智般朝着海登大吼,重新拔出烛台又一次重重扎了下去。海登看了一眼菲昂娜那只木头做的左手,这次没有动,任由烛台的尖端穿过掌心将他的左手钉在了书桌上。 真疼啊,看着鲜血飞溅出来,他这样想到。 诺拉发出一声几乎是野兽一样的哭喊,突然迸发出一股大力把菲昂娜推开,将烛台拔了出来。她捧起海登的手,还好这不是一道黑魔法伤害,她能很快治愈它。 菲昂娜被诺拉推倒,这时才恢复了一些理智。 海登看着她,嘴角带着一丝似乎是自嘲的弧度:“放心,公主殿下,想看到我的尸体,你也不用等太久了。” 诺拉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海登没再理会菲昂娜,上下抚摸诺拉的后背帮她顺气,用低沉的语气轻柔地说道:“我没事,别哭了,其实没那么疼。” 菲昂娜站起来,试图理解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你,是为我妹妹来到这里的;而诺拉你,这几天一直藏着他?你们看上去简直是真的相爱。” 诺拉颤抖的身体,海登看向她时心疼破碎的眼神,还有他们的肢体动作告诉菲昂娜这不合常理的猜测是真的。 完全冷静下来后,菲昂娜关上了诺拉的房门,转过身对着相拥的两人:“在事情变得更加混乱之前,诺拉,麻烦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105章 看着诺拉和海登十指相扣,依偎着在沙发上坐下时,菲昂娜不悦地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她面对着他们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诺拉看起来有些紧张,开始讲述他们之间的所有故事,一开始有些磕巴,但很快就流畅起来。 从她怎么离家出走去找菲昂娜,怎么迷路,和海登怎么相遇,又怎么在格林戴尔重逢,当说到爱德华·赫伯特加诸于诺拉身上的暴力时,菲昂娜重重锤了一下椅子。但诺拉马上说明爱德华最后是被自己毒杀了,菲昂娜这才露出一个带点邪恶的微笑。在听到海登与卡珊德拉达成契约,一命换一命时,菲昂娜眯起眼看向海登。 后者的脑袋已经耷拉下来,又一次睡着了。 诺拉不太放心的探了探他的脉搏, 菲昂娜看她满脸担心,忍不住说道:“我认为德莱文特不会在我们说话的当口突然……”她顿了一下,改变了措辞, “离开你。” 显然她的话并没让诺拉感到宽慰,她让海登平躺下来,头枕着她的大腿,将一个冰袋敷在他的额头上,这才继续讲述。 菲昂娜问:“你刚才说,黑女巫的说法是一命换一命,但德莱文特现在还活着。” 诺拉叹了口气:“是的,我们当时都以为契约的后果是海登会死去,而我活下来。但卡珊德拉说,二者并不等同,对她来说,一个活着的海登更有价值。然后她带着他走了,我不知道她怎么办到的,总之之后,海登就表现得不再像他本人了。” 菲昂娜皱眉:“你的意思是,战争中他做的许多事情,其实并非出自其本意?” “是的。”诺拉点头,接着讲述他们怎么在战场上重逢,去寻找魔法之心,然后被卡珊德拉抢走。 “凯瑟布兰迪和魔法之心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菲昂娜眼睛一亮。 “你知道魔法之心?”诺拉有些惊讶。 “有点印象,似乎在哪里看到过,”菲昂娜若有所思,“我得去确认一下。” 最后就是海登告诉诺拉的事情了,在冰原狼军团攻打格林戴尔时,他苏醒过来,急怒下杀死了三名暗之法师,保护魔法消退,他被莱桑德用染毒的匕首刺中了右胁。 “所以按照他告诉你的,现在冰原狼军团的三个暗之法师都死了,而夜隼正躺在你的房间里奄奄一息?”菲昂娜看起来简直想要跳舞,“好一场内斗,这是好事啊。” 她一不留神把内心的话说了出来,诺拉脸色一沉,低头梳理海登的头发:“我不认为全是好事。” “抱歉,”菲昂娜敷衍地说了一句,想起来什么,又问道,“卡珊德拉就纵容了这一切的发生?德莱文特在格林戴尔做的那些事,对她来说可是损失惨重啊。” “我们不知道,海登说他向卡珊德拉争取过一个承诺,让她答应不踏足格林戴尔,虽然听命于她的军队仍然攻打了格林戴尔,但她本人确实没出现过,她或许确实是个守诺的人。” 菲昂娜突然有些紧张:“她不会追着德莱文特到加穆来吧?” 诺拉摇头:“海登和我都觉得不会,他现在对她已经没有价值了。” 他此时毫无知觉地躺在沙发上,没有魔法,诅咒缠身。佩剑幻影被随意地挂在诺拉房间的墙上,菲昂娜可以轻而易举立马要了他的命。 可看诺拉的表情,她一旦真的这么做了,姐妹之间的关系会就此破裂,陷入深渊。 菲昂娜站起身:“好吧,我现在仍然无法完全信任德莱文特,但我姑且相信你的判断。我不会把他在这里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但是对于他的伤,我也爱莫能助。” 听到姐姐的表态,诺拉松了口气:“谢谢,这就够了,我自己会想办法救他的。” 菲昂娜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此后几日,诺拉仍然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多是去宫廷里的图书馆,或者药房。 诺拉不怎么和菲昂娜说海登的情况,但菲昂娜能从诺拉的神情上推断,病情没有好转。 菲昂娜自认为不是个冷漠薄情的人,但她有时候很想建议诺拉,长痛不如短痛,宫廷医师那里有些魔药,可以帮助海登在睡梦中无知觉地死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两人都能少受点苦。但她终归还是没有向诺拉提出这个建议。 而后有一天开始,海登开始吃不下任何东西。 诺拉让厨师们尽量准备清淡的食物,可哪怕只是稀薄的燕麦粥,他吃完没多久都会吐出来。 但好在海登还能喝水,于是诺拉给他准备了糖水,保持机体至少能摄入一些能量。 他右胁的伤口颜色开始转变为一种毫无生机的白色,轻轻一碰就会脱落下一层死皮。 海登不太愿意再睡在诺拉的床上,好像觉得会弄脏了她的床似的,但诺拉没有同意他的要求,仍是每天继续守着他。 一天晚上,海登突然问道:“诺拉,我们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诺拉心下大吃一惊,但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莱桑德死前变成了你的样子,还抱着一个婴儿,说那是我们的孩子,我知道理论上我们没有过孩子,可当时我却觉得那副画面十分真实。所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到底有没有……” 看着海登瘦削的脸,诺拉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过这么一回事,他在骗你。” 海登盯着她看了许久,点点头,陷入了沉睡。 想起那个刚出生就被卡珊德拉杀死的孩子,诺拉心里一阵刺痛。她已经失去了他们的女儿,现在连他几乎也要离开她了。 痛苦像一种有毒气体般随着每次呼吸在诺拉胸中累积,终于她觉得撑不住了,再看着他的脸,她一定会发疯的。于是她松开海登的手,蹑手蹑脚走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海登烧得喉咙冒烟,醒了过来,发现诺拉不在房间。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决定出去找她。 虽然身负重伤,海登还是轻易躲开了所有人的视线,除了一个人的。 菲昂娜刚开完一次作战会议。阿方索已经去世,虽然因为战争,菲昂娜还没有加冕,但她现在已经是凯恩的实权女王,所有的工作一股脑地压在她头上。 本来想在庭院里走走,看看月色,就看到海登无声地穿行在走廊里。 他想干什么?菲昂娜心中警铃大作,海登虽然受伤,但她仍然不敢小觑他,于是隐藏了呼吸和脚步,蝙蝠般悄悄跟在了后面。 海登一路来到了圣堂。 好吧,显然如果他要窃取秘密或者制造骚乱的话,半夜的圣坛不是个好的地点,菲昂娜心里悄悄松了口气。 但她还是跟着他到了窗边。 圣堂中已经有一个人了。 诺拉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她的双肩微微抖动,似乎在啜泣,她的声音潮湿低沉:“全知全能的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啊,求你们降下神迹,让他活下去,不要让他离开我。” 海登朝她走过去,没有隐匿脚步声,诺拉回过身,看到海登时慌忙去擦脸上的眼泪,声音仍然有些嘶哑:“你怎么来了?” “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就出来看看。” 他在她旁边的垫子上跪下,点燃了一根蜡烛。 “你过去不信双神。”诺拉看着他的动作。 “你过去不是也不信吗?”海登脸上带着一抹微笑,淡淡地反问。 “我只是,”诺拉深深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双神永恒肃穆的容颜,“什么都尝试过了,我真的没办法了,我好害怕。” 海登捧起她的脸,为她擦拭泪珠:“我们第一次在黄昏小镇时我曾说会永远让你快乐,结果到现在,我给你的好像全是痛苦。对不起,我没能实现我的承诺。” “不是的,我的暮星和月亮。”诺拉握住他的手,“我爱你。” 海登轻轻摩挲了几下她的脸颊,把手抽回来,合十抬头看向双神的雕像:“全知全能的光明之神与黑暗女神,我用我的生命请求,让我的晨星与朝阳今后一切平安顺遂,让她遇见比我更好更干净的人,让她所有的痛苦随着我最后一口呼吸的消逝而就此终结。” “不!我不要这样的愿望!”诺拉打翻了海登面前的蜡烛,“你难道不明白我想要的只有你吗?” 海登只是静静看着她。 诺拉好像失去了力气一样向海登倒去,将脸埋在他的胸前,两人就这样在双神的雕塑前长久相拥。 菲昂娜静静退走了。 等回到诺拉的卧室时,已经到了半夜。 因为海登的伤,诺拉这段时间一直没怎么睡好,经过一通发泄后,沉沉睡了过去。 而本来已经非常嗜睡的海登,这一夜却没有合眼。 在黎明到来前最深的黑暗时分,他缓缓坐起来,诺拉没有苏醒。 他悄声离开了诺拉的房间。 虽然死在心爱之人的怀里是件听起来很浪漫的事,但所有提到过这道诅咒的书里所描述的死状都极为骇人,海登不希望吓到诺拉。 一出门,海登看到菲昂娜正等在门口。 他笑了笑:“放心,我没有要去偷偷搞破坏。” “你就快要死了。”菲昂娜直白地指出。 “是,”在菲昂娜前承认这一点还是让海登心里呼吸一滞,“不能让她看见。” 菲昂娜点点头,转过身,道:“跟我来。” 第106章 在进入低矮的地道时, 海登才意识到菲昂娜带他走的是一条密道。 密道中唯一的光源是菲昂娜手里拿的火把,在昏黄的光线下,海登觉得昏昏沉沉的, 好像行走在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中。 走了不知道多久,他的双腿实在没有力气,靠着墙坐了下去。 菲昂娜折返了回来。 “需要我扶你吗?”她的声音冷冷的。 一般情况下, 海登不喜欢麻烦别人,但他现在没有别的选择, 没有菲昂娜的帮助, 他大约这条密道都走不出去,于是点了点头。 菲昂娜蹲下身,扶着海登的胳膊让他能站起来。和诺拉截然不同,菲昂娜的臂膀是强壮有力的,她带着海登往前走,大气都不带喘一口。海登脚步蹒跚,密道中一个弯连着一个弯,最后连接到一个地下暗河。 他们沿着河岸走了一段,清晨凉爽的风从入口处吹了进来。海登一抬头看到一大片笼罩在晨雾中的树林,金粉色的霞光照彻整个东方的天空。 “你带我去哪里?”海登问, “如果得穿过那边整片森林的话,你可能要么得背我,要么在这儿就杀了我。” “好主意。”菲昂娜点点头, “但我们不需要穿过那片树林, 已经快到了。” 临河的滩涂上屹立着一座农舍,外面用篱笆围起来一个小院子。菲昂娜带着海登走向小院子,到篱笆门前时,菲昂娜轻轻叩拉响篱笆门左侧的小铃铛:“祭司大人,你在吗?” 没过多久,农舍的门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海登从未料想过的人。 露娜大祭司。 他一惊,几乎向后跳去,伤口被扯得抽痛起来。 “我刚刚做完晨祷,”露娜冲他们微微颔首,“早安,菲昂娜,以及……王子殿下。” 海登警惕地看着她:“你现在为谁服务,卡珊德拉吗?” 露娜大祭司向来平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鄙夷的神色:“别把我和艾什·斯诺登相提并论,他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我可没有。” “你们不是一伙的?”海登狐疑地问。 “当然不是,我侍奉的是至高无上的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而他的主人,”露娜哼了一声,语气中难忍嫌恶,“是该下地狱的玩意。” 海登虽然不敢完全相信她,但心中的顾忌多多少少被打消了些,他又问:“你为什么没在卢米诺斯神庙了?” 露娜看着他:“你难道不清楚吗?那里已经被毁了,古老的典籍被烈火付之一炬,双神的雕像被那群冰原狼士兵推倒砸碎,那群野蛮人!” 对于卢米诺斯神庙,海登称不上喜欢或留恋,但不可否认,那里的读书室给过他宁静与知识,听说那里被毁,他还是觉得十分惋惜。 “你来这里的路上遇到过夏博的士兵吗?”自从在格林戴尔和艾薇爵士短暂碰面后,海登就再也没听到过有关夏博的任何消息。现在冰原狼军团占领了格林戴尔,而夏博的军队则一夜之间凭空消失了,整个大陆都没有关于他们的任何讯息。 “没有,我只听说卡珊德拉知道你杀死了她的三个暗之法师后非常生气,用一个卷轴召唤出了一大批亡灵士兵想要屠了格林戴尔的城。但城里已经没人了,军队,平民,一个不剩,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海登松了口气,看来艾薇爵士他们转移到了安全的位置。夏博地形丰富,要找到一个藏身之所并不算太难,军队大概在保存实力,并暗中观察着局势,等待反扑的那天。 “叙旧完毕,现在该说正事了。”菲昂娜没有让海登再问下去,她扶着海登坐下,对露娜道,“我们来说说魔法之心。” 露娜正色问道:“菲昂娜告诉我,卡珊德拉拿到了魔法之心?” “是的,”海登垂头叹了口气,“她似乎无法进入凯瑟布兰迪,所以利用我和诺拉拿到了它。” “没关系,她就算拿到它也无法使用它,因为她不受到双神的祝福。”露娜看上去并不担心魔法之心在卡珊德拉手里。 “你知道怎么使用它吗?”海登问。 “知道,但不全知道。魔法之心代表的是无限可能,这个世界上没人敢说完全知道怎么使用它。我知道它的一种用法。” “什么?”海登问,菲昂娜在他身边坐下,露娜给三个人沏了壶茶。 “首先,我们需要明确一个事实,那就是所有发生的事情都是一种可能性的呈现,你具有塞维森家族的血统,应该明白所谓预见,是让你在另一个维度俯瞰时间,在这个维度上,所有可能性都会被呈现出来。”露娜边倒茶边说。 “也许吧。”海登接过茶喝了一口,语焉不详。露娜显然把塞维森家族和他的关系想得太好了,实际上,这个他父亲从属的家族自他出生起就将他预测为未来的祸患,魔法相关的家族秘辛更是提都没跟他提过。 露娜看他喝下茶,继续往下说:“然而不管你是否生来带有魔法,我们最终无法超越时间。所以无论是普通人或者巫师,魔力是否高强,其实对于他们而言,最伟大的魔法,无非当下二字,因为只有在当下,所有可能性同时存在。蝴蝶轻轻扇动翅膀,可能造成风暴之海的一场飓风,也可能带来格林戴尔的一阵细雨,一切都是某种可能。魔法之心是当初光明之神送给黑暗女神的礼物,寓意为无论在哪种可能性中,他都会爱她。魔法之心上带着一种力量,通过它,我们可以超越时间、空间,超越你的身体和精神,去扭转整个世界的时间线。” 听上去挺有意思,海登接着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话,要怎么做才能利用它改变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呢?” “说起来很简单,但却不容易办到,你需要把它放在心轮的位置上,然后用尽你的全部注意力去设想一个你想要的世界,每个细节都要想到,如果可以的话,具体到哪怕一只蚂蚁。在想象结束后,默念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如果成功的话,从那一刻开始,到大约七天之后,这个世界线就会开始崩塌,命运之轮会转向你想象中的方向。” “听起来像是创世主做的事。”海登笑了笑,心里觉得有些荒谬,可露娜没有笑,就连菲昂娜也没笑。 “你们是认真的吗?”他问。 “理论上是如此,但实际上此前还没人实践过,我们都认为值得一试。”菲昂娜抱着双臂认真地说。 海登觉得她们把整件事想得太过简单,事实上找卡珊德拉要魔法之心并不比请她跳一曲脱衣舞容易,于是他耐心地说道:“好,那首先,我们怎么拿到魔法之心?卡珊德拉正像看孩子一样看着它,整个大陆没人从她手里把它抢走。我和她交过一次手,她动动手指就能缴了我的剑,更不用说她还有深不可测的魔力。” 菲昂娜赞同的点点头:“所以不应该去抢,而是得去偷,或者去骗。” “谁去?” 菲昂娜和露娜都看着他。 海登失笑,指向自己右胁的伤口:“我?考虑到这玩意,我不觉得我能活过今天午夜。你们可以尝试用我的尸体去换魔法之心,卡珊德拉说她在我身上留下过许多魔法,说不定她还想要回收利用。” “怎么拿到魔法之心是你要考虑的事,怎么让你去则是我们需要做的事。”菲昂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海登,与此同时,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海登看向茶杯,哦,双神,那里面被放了东西!而他最近各项感官都在衰退,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到。 在他倒向地板时,菲昂娜接住了他。 “你确定吗?”露娜面色凝重,又问了一遍。 菲昂娜点头:“夏博的游击战术抵抗不了亡灵军队的,亚拉铎已经完了,凯恩和夏博正在完,目前来看,只剩这条路值得一试。” —— 海登醒过来时,身体的伤痛与不适已经所剩无几,就好像他不是将死之人一样。 或者这里就是地狱? 他盯着木制天花板看了半天,一只白额高脚蛛一动不动地趴在柱子上,直到它突然跳到另一根横梁上时,海登才隐约意识到,他也许还没有死去。 于是他坐了起来,这是个狭小逼仄的房间,他身下躺的小床不够他翻个身的。透过木门缝隙有黄色的烛光溜进小屋,已经到了晚上。 他摸了摸右胁的伤口处,那里已经不疼了。 发生了什么? 木门没有上锁,海登打开门走了出去。 菲昂娜以一种奇怪的安静姿势躺在一张大木桌上,露娜大祭司握着她的手坐在一边。 “她怎么了?”海登打破了沉默。 “死了。”露娜的语气又是淡淡的。 “开什么玩笑?这是个什么恶作剧吗?”虽然察觉到菲昂娜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海登仍然不敢相信。 “很少有人知道的是,卡宁家族具有精灵血统,所以以命换命这种事他们也能办到。但不像卡珊德拉,他们想通过魔法救人一命,是真的需要献祭自己的。”露娜的目光转向海登,“今天早上我们说的事情,你还记得吧?” “记得,”海登的脑子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指着菲昂娜,“你是说,她……” 露娜看起来有些疲惫:“菲昂娜用她的生命换取你存活下来,因为你是最有可能从卡珊德拉手里拿到魔法之心的。” “但是……”海登嗓子有些发干。 露娜松开菲昂娜的手,走到一旁拿起一张黄色的羊皮纸递给海登:“这是菲昂娜留给你的信,自己看吧。” 海登接过那张羊皮纸,将其展开。 德莱文特: 坦白说,直到现在,我仍然不信任你,但我相信诺拉的判断,所以决定把这件任务交给你。考虑过诸多计划后,我们谈论过的魔法之心可能是唯一能拯救整个大陆的办法。 在冰原狼军团中,目前卡珊德拉重用的人除了你以外,就是三个暗之法师。那三位法师已死,如果没有你,卡珊德拉极可能陷入无人可用的状态。或许你曾背叛过她,但从你和诺拉提供的信息中,我认为你如果回归,卡珊德拉并非不会重新接纳你。 作为投名状,你可以带着我的头颅重返冰原狼军团,以示你已经完全背叛了你的爱情和人类阵营。我相信有了这个筹码,卡珊德拉一定会更加相信你的诚意。 又及: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大约已经死去,请不要对着我的尸体哀悼,更不要哭泣(我觉得你不会)。我仍然不喜欢你,你这样做会让我觉得恶心(有空还是赶紧想想怎么拿到魔法之心!)。 又又及:不管计划是否成功,不管在哪个时间线,请好好爱诺拉。作为姐姐,我很对不起她,无论如何,谢谢你为她做过的一切。 真诚的菲昂娜·卡宁 海登把信看了好几遍,就好像他刚学认字一样。 许久后他才平复了心情,把信放下:“你们就这样擅自决定了一切?如果我做不到呢?” “如果你首先就相信自己做不到,那就肯定做不到了。”露娜的语气仍旧淡淡的,“还记得咒语吗?” 他看了眼菲昂娜,重新对上露娜的目光,这次坚定了不少:“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 第107章 “他这么早又来了?”卡珊德拉摇晃着杯子问道,暗红色的金多丽葡萄酒欢快地在酒杯中跳跃。 “主人,实际上夜隼昨晚彻夜等在外面,并未回去找地方睡觉。”侍从谦卑地低头回答。 壁炉中火焰噼里啪啦地燃烧着,照得整个房间暖烘烘的。卡珊德拉走到窗前,外面风雪肆虐,天地间几乎只剩下一片纯白。莱斯利城堡历史悠久,黑色的砖墙已完全被冰雪覆盖,看起来像是大理石砌就的。每当狂风刮过,卷起的飞雪犹如海浪的泡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站在城堡门前的那个人像是颗突兀的钉子, 一动不动钉在这片冰天雪地中。 海登是昨天早上到的莱斯利堡,卡珊德拉不愿见他,他就只穿着修士的黑色长袍站在雪地里,以示悔意。 卡珊德拉确实对他很生气,他是她精心打造的武器, 可她仅仅让他攻打个格林戴尔,他就反水杀了她三个暗之法师。 再昂贵的武器,如果用得不趁手,那么不要也罢。 她知道莱桑德临死前给海登下了“死神之吻”, 这是道厉害的诅咒, 卡珊德拉并非不能解, 但她突然就不想管他了, 他想死在哪就死在哪吧。 按理来说,时间过去了一个月,海登应该死得透透的了。可他竟然没有依靠她的帮助也活了下来,还转了性一样衣着简陋站在雪地中求见,就和神经错乱了一样。 海登现在失去了保护魔法,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躯,卡珊德拉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她一直不见他,他能在雪地里等多久。 晚餐吃了热乎乎的羊肉炖菜、腌鳕鱼、栗子泥、燕麦粥和无花果布丁,泡了个热水澡后,卡珊德拉睡在暖和的床上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起来,窗外仍是白茫茫的一片,暴风雪还在持续。 “他还在吗?”吃早餐时,卡珊德拉悠闲地问侍从。 “是的,夜隼又等了一夜,乞求您见他一面。” 卡珊德拉笑了笑:“那就继续等吧。” 海登很怀疑再站下去,他小腿以下的部位就不能要了。 这样刺骨的寒冷对于他现在普通的身体来说十分难熬,为了表示谦卑,海登没有穿御寒的斗篷或皮毛,只穿着普通的长袍和草鞋。寒风从每个毛孔进入他的血液,侵蚀他的骨髓,飞雪中夹杂的冰粒鞭子一样不断抽打他的脸。 天黑了,又亮了,一个纪元过去后,再度陷入了黑暗。 风很大,即使像他这样异常敏感的眼睛,在冬夜的黑暗中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魔法之心,他一定要拿到魔法之心。 只有这一个念头如同小小的火苗,在这寒冷的夜中温暖着他。 他不能让菲昂娜白死,他得保护他的国家和他的女孩。 所以要拿到魔法之心。 实在冷得受不了时,海登在心里默念那句咒语: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想像他把魔法之心拿在手里的感觉,想象它如何运转起来,把战争从世界上抹除。 两天两夜了,他没有吃一口东西,喝一口水。海登怀疑卡珊德拉会放任他冻死在城堡外面,他提醒自己如果出现幻觉觉得发热想要脱衣服,就得马上离开想另外的办法盗取魔法之心。 第三天中午时,连续刮了好几天的暴风雪终于停了。 海登时不时尝到一股血腥味,他的嘴唇早已开裂,血水流出,在严寒中凝固。而后又裂开一道新的口子,血水流出,在严寒中凝固,如此循环往复。 午夜的天空很晴朗,明亮的星星悬挂在洁白的雪地上,仿佛散落了一地的钻石。海登开始觉得有些热,好像正在经历一场酷暑,身体上的感觉让他想脱掉衣服,但理智让他没有这么做。 他正在失温。 感觉和理智交战时,城堡大门终于打开了。 开门的是冰原狼军团的一名军官约书亚·兰斯。他对海登微微欠身行礼,说:“卡珊德拉大人最近忙于各种事务,直到现在才有了空闲,她正在等着您。” 海登拖着冻僵的脚走在兰斯身后,城堡中到处燃着火把,他的身子逐渐暖和起来。 卡珊德拉坐在会客厅的一张木制高椅上,椅座宽大,扶手厚实,后背雕着繁复的玫瑰花纹。她下巴微微翘起,倨傲地看向海登,犹如冰雪女王俯视他的臣民。 海登一直走到她前面,卡珊德拉没有阻止他。 “主人。”他单膝跪下,站得太久后终于得到了休息的膝盖几乎要欢唱起来。 “我的鹰隼,”卡珊德拉懒洋洋地说,“三个暗之法师,五百只吸魂鬼,一百五十个狼人,是什么让你以为在你让我经受如此巨大的损失之后我仍然会原谅你?” “主人,我比他们更强,请让我为您证明我的价值,我可以办到他们办不到的事情。” “我必须提醒你,你已经失去保护魔法了。” “我的剑术并未因此减退,我仍然能为您扫除通向您理想的所有障碍。” 卡珊德拉看着他,红色眼眸在跳动的烛光中艳丽得如同鬼魅:“什么让你转性了,你的小女朋友抛弃你了吗?” “在我受伤后,她的确投入了其他男人的怀抱,”海登让自己的眼中表现出恰如其分的愤怒,“她并不是真的爱我,只是需要我。当我无法再给她提供价值时,她便立马不要我了。” 说完,海登拿出腰间的那个包裹:“奥罗拉·卡宁的姐姐菲昂娜虽然没有加冕,但实际上已经是凯恩现在的女王,我为您带来了她的头颅。” 卡珊德拉这下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你杀了菲昂娜·卡宁。” 海登低下头:“是的,主人。从今以后,只要是您想让我做的,我一定会为您办到。” 过了许久,卡珊德拉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她。 “很好,我的鹰隼,”她的唇角终于绽出笑容,“那么,欢迎回来。” 她在海登额头上印下一个吻,与此同时一股暖流流过他的全身,所有疲惫和不适一扫而空。 “谢谢您,主人。”海登逼着自己对卡珊德拉露出一个感恩戴德的微笑。 —— 重新接纳海登后,卡珊德拉似乎对他完全放下了戒备。 她频繁地邀请他一同进餐,甚至破天荒地和他聊起了她的理想。 卡珊德拉认为人类按现在的路径发展下去,会走向和这个星球同归于尽的结果。而避免这个结果的方式就是彻底摧毁当下的文明成果,抹杀所有敢于拥有独立思想的人,只留下少部分易于煽动和统治的底层人民,重新回到人类萌芽时期的生活方式。 “您为什么觉得人类最后会毁灭这颗星球?”在一次卡珊德拉似乎微微醉酒,说了很多话时,海登忍不住问道。 “啊,我看见了。”卡珊德拉神秘一笑。 “但未来并不确定,不是吗?您看到的只是一种可能性。”海登说。 “塞维森的后裔啊,总能窥见一些时间的秘密,但不清楚全貌。概率并不是随机的,在每个世界里,总会存在一些锚点事件,无限接近百分之百会发生,不幸的是,我们所处的星球,就注定会经历灭顶之灾。” 见海登若有所思,卡珊德拉冲他挥了挥手指:“你以前是不是觉得我很残酷?那是因为你没有透过表象看到本质,现在的人们或许背地里叫我女魔头,但在未来,人们会称呼我为救世主。” 海登淡淡笑着点头,内心却不敢苟同,这时兰斯进来了。 “主人,”他对卡珊德拉躬身行礼,“德雷克斯通传来消息,夏博士兵突然反扑,我们损失了驻守在那里的一千名士兵。” 卡珊德拉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终于出来了,这个冬季很漫长,他们那么多士兵和平民,每天要消耗大量物资,肯定是躲不了太久的。” 她重重放下酒杯,站了起来,海登见状也马上起立:“主人,请允许我为您清理那些杂碎。” 卡珊德拉上下打量了他一圈:“你这次跟着我,好好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她会怎么做?海登心里有些紧张,但仍然低头称是。 “神态和呼吸都控制得很好,但下次在我面前口是心非时,得注意掩饰你的心跳和更深层的情绪。”卡珊德拉下一句话让海登更加紧张了,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大步离开了餐厅。 —— 冬季的德雷克斯通积雪往往能有一人高。 海登不知道在这样的天气中,夏博军队是如何发动袭击攻陷冰原狼军团占领的塔楼和要塞的。 卡珊德拉这次过去平乱,并没有带着大批士兵,仅仅五六百人。据传夏博约有两千士兵驻守在蓝色城堡,任谁都能看出她带的这点人完全不够攻打一座人数三倍于自己的军事要塞。 但她究竟不是个普通人。来到德雷克斯通绵延千里的雪原上,远眺德雷克斯通的蓝色城堡时,卡珊德拉拿出了一个卷轴。 见海登的视线粘着卷轴,卡珊德拉得意地笑了:“五百年前法洛克很想拿到它,但他失败了。可怜的人,一生都在追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 “这是……亡灵卷轴?”露娜大祭司曾提到卡珊德拉用一个卷轴召唤出了大量亡灵士兵,有这个作用的,只有传说中的亡灵卷轴了。 “正是它。”卡珊德拉将卷轴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她飞速在上面画了一个符文,然后抬手指向蓝色城堡。 海登看过去,卡珊德拉手指的方向升起来一团银灰色的雾气,他心中直觉不太妙。 “为你的人担心了?”卡珊德拉调笑般地问道。 海登深吸一口气:“夏博士兵训练有素,不少骑士是巫师,我只是觉得我们不能太过轻敌。” “你说得对,”卡珊德拉看向蓝色城堡,“午夜时分你带兵把它拿下来。” 午夜时飘起了小雪。 由于保护魔法已经消退,海登现在需要穿上盔甲护身。这让他的行动失掉了一些敏捷,不过影响不大。 在朝着蓝色城堡行进途中,海登一直想着有什么办法既能保护更多夏博士兵,又不会引起卡珊德拉的怀疑。 冰原狼军团架起了云梯,城堡里却没人防守,这不是个好的信号。 没过多久,城堡大门被打开了。 出乎海登的意料,里面的情形并非尸横遍野,有些诡异的是,冰原狼士兵没有大规模出手——没有这个必要,夏博士兵正在自相残杀。 他看到一个半透明的骷髅从他面前飘过,手指穿过一名夏博士兵的脑袋,他的眼神马上变得呆滞,回身砍向自己的同袍。 海登明白过来,亡灵士兵不仅能杀死活人,还能吞噬他们的意志,将他们同化。 他穿行在战场上,希望自己不要看见熟人。 但他还是看到了,棕熊加洛恩,埃莉诺女王的守护骑士。身躯硕大,形似小山,正在以一对五。 接着一个半透明的骷髅直接穿过了他。 加洛恩的身子抖了几抖,然后放下了面对冰原狼士兵的利剑。 他转向另一个方向,海登顺着他的行进路线看去。那里有一名骑士,金发高马尾从头盔上露了出来,正和好几名冰原狼士兵以及被异化的夏博士兵搏斗。 加洛恩的剑对准了战斗中的艾薇爵士。 海登动脚踢出一块小石头,石头正中加洛恩的头,力道之大即使隔着头盔仍然把他击倒了。 艾薇爵士有些疑惑地回头,她看到了海登,但海登这次带着头盔,她好像并没有认出他来。 她接下一剑,反手砍下对方的头,然后跳入一片废墟的阴影。 这时,海登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身体本能驱使他奔向艾薇爵士,他拉住她,艾薇转身,下意识要给他一剑,他只用幻影轻轻抵挡了一下,艾薇的佩剑就断裂为了碎片。 “是我。”海登低声道。 “你又来打我们?”艾薇生气地质问。 “没有又,别说话,我觉得有什么大东西过来了。”艾薇此前没有和海登交手过,现在被他拉着,才惊觉过去那个小男孩的力气已经大得她都挣脱不了了。 海登拉着她跳入一个地洞,下一刻,他们所在的位置就被从天而降的烈焰吞没了。 头顶的热浪几乎穿过石板烧伤他们,透过缝隙,海登和艾薇看到暴露在外的,无论是人类还是那些人类无法伤害的亡灵士兵,正平等地随着那一团团从天而降的烈火化为灰烬。 “那是……”艾薇一时忘记了对海登的仇恨,愣愣地看着烈焰自言自语。 “龙。”海登回答,“亡灵是它喜爱的食物,它来大快朵颐了。” 天色黑暗,他们看不清龙的身形,只能看到火光闪过,时不时映照出滑翔过天际的巨大身影。他们感受到它的魔力威慑如山峦压顶,那是上古高等魔法生物特有的气息。 然后另一股强大魔力加入了战场。 和龙的炽烈不同,这股魔力冷得像冰。 卡珊德拉来到了蓝色城堡,亲自对抗这头从天而降的魔龙。 海登突然意识到什么,松开抓着艾薇的手,从地洞口溜了出去。 一团龙焰降落在他跑过的地方,艾薇没能看清他是不是被烧成了灰,因为他的身形已经影子一样消失不见。 第108章 冷冽的寒风刮过海登的脸, 大约是龙焰的原因,原本飘飘洒洒的小雪此刻已经消失了。 蓝色城堡通往冰原狼军团的扎营地只有刚被挖出来不久的一条小道,刚好能供三匹马并肩通过。由于严寒, 返回的路上马蹄有些打滑。海登能感觉到身后一浪一浪席卷而来的热潮, 但他没有回头。 一路回到营地,海登都没有受到阻拦。但在接近卡珊德拉的营房时, 他被拦下了。 “夜隼大人。”一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冷冰冰地说,“抱歉了, 这里是卡珊德拉女士休息的地方, 就算是您也不能进入。” 海登应下了,回到自己的营房时他脱下那身碍事的盔甲, 重新潜到卡珊德拉营房附近。 这次,他直接击昏了那名卫兵。 卡珊德拉的营房中弥漫着一股夏天般的馨香,海登一时觉得自己进入了龙堡的花果园。 和这里的芬芳的气味不同, 营房中的光线昏暗,唯一的光源是个星体仪, 海登走过去,魔法之心悬浮在星体仪正中。 旁边的桌子上有一长卷羊皮纸,上面列了各种打开魔法之心的办法,后面无一例外画着红叉。 露娜说得对, 卡珊德拉就算拿到了魔法之心, 也无法使用它。 海登伸手轻轻握住了星体仪中纯白的果核。肌肤与它相触时, 海登感到了它轻微的颤动。 他同时也感受到了别的东西:卡珊德拉放弃了驯服那条魔龙, 正回身朝营房赶回来。 她当然已经觉察到他拿到了魔法之心。 海登片刻也不敢耽误,将魔法之心放在心轮的位置,想象一个平和的、没有战争的世界。 卡珊德拉没有给他时间完成这幅画卷的描摹,顷刻之间, 整个营房被一股强力的大风掀开了。 “我既是唯一,也是万物。”海登匆忙念完了这句咒语。 魔法之心颤动得更加厉害,似乎马上就要碎裂。 随即,它的动作停止了。 事实上,整个世界都静止了,时间被冻结在了这一刻。 海登抬头看去,被掀飞的营帐悬停在半空,正往这里赶来的冰原狼士兵都凝固在了原地,就好像都变成了雕塑一样。 风雪也止息了,整个世界瞬间陷入绝对的安静。 唯一还在移动的是卡珊德拉。 她走向海登:“你几乎酿成大错,还好我停止了时间。” 海登看向已经裂开一道小缝的白色果核,翘起嘴角微微笑了笑:“我大概已经酿成大错了,除非你能逆转时间。” 卡珊德拉看向魔法之心上的裂缝,知道他说的是真的,它开始运转了。 她弹了弹手指,海登向后飞去,重重撞在一根旗杆上后摔落在地,诡异的麻木感让他怀疑自己的脊背这一下摔断了。 一双皮靴优雅地停在他前面,海登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无法撑起身体。卡珊德拉故作惊讶的声音响起:“抱歉,我忘记你现在也会受伤了!” 下一刻,一股暖流划过海登的脊背,身体那股诡异的麻木感消失了。 海登抬头,卡珊德拉手里拿着魔法之心,将它向上抛至半空,让它停留在那里。 “我确实不能逆转时间,但我可以让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她笑着说。 “你不会这么做的。”海登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喘着气说。 卡珊德拉绕到他身前,用足尖把他的脸拨正,脸上是全然不加掩饰的嫌弃:“小子,不得不说,你身上好像有些东西,即使我把你撕成碎片再重新组合都改变不了。你坚持自己相信的那一套,可你就那么确定自己信奉的理念一定是对的吗?” 海登反问:“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信奉的理念一定是对的呢?” 卡珊德拉居高临下地睥睨海登许久,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而后她突然纡尊降贵地单膝跪下来,一只手拨开海登散落在前额的几缕碎发,看进他的眼睛。 “你干什么?”海登想挣脱卡珊德拉,但她紧紧压住他的额头,让他无法动弹。 “别动。”卡珊德拉的声音很轻柔,她的眼光像针一样刺穿了海登的脑袋,疼得让他差点叫出来,他哼了一声,死死咬住嘴唇。 许久之后,卡珊德拉站起身:“有趣。” 怎么就有趣了? “拿好你的剑,站起来,”卡珊德拉的眼神充满玩味,“理论上来说,整个大陆除了我以外没人打得过你,所以在这个静止的时间里,让我们试试,你要尝试多少次才伤得了我。” 她一挥手,一道银光射向海登:“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快的。” 海登手握幻影站起,和卡珊德拉对战的感觉与其他人完全不同,她没有破绽,没有任何信息可以推断她下一个动作是什么。 他犹豫地没有出招,卡珊德拉等得烦躁了,一挥手腕,魔法朝海登袭来,他又一次被击飞。 “你慢得像乌龟,看清我的施法动作,想办法躲开。” 海登爬起,脑海里想着卡珊德拉刚刚的动作,她施法动作极快,但并非毫无预兆,再敏锐一点,他能捕捉到那个微妙的瞬间。 然后卡珊德拉又出招了,这次她的施法动作有了轻微的变化,凝固在空中的雪花突然化为无数根银针,朝着海登刺来,他用剑挡开。但卡珊德拉趁着他躲避冰箭的空当近身向前,一把掐住海登的脖子,而后他听到颈椎的断裂声。 “你在疑虑,在害怕,情绪是大忌,学着清空它们。”卡珊德拉说着,复原了他的颈椎,再次闪身向后。 海登重新拿起剑,卡珊德拉又一挥手,这次他躲开了,身体往右躲在了一个营帐后面。 但卡珊德拉下一刻掀飞了营帐,调出一把静止在时间里的冰原狼士兵的剑刺向海登,海登再次躲过,卡珊德拉微微一笑,近身朝前的同时召来一辆战车。海登躲开了卡珊德拉的手,但没能躲开那辆战车,被其重重撞上。卡珊德拉一挥手,那辆战车整个压在了他身上。 海登看到他淡紫色的右眼在重压下被压出了眼眶,但这不是最严重的,他全身骨头似乎都在因为断裂而发出剧烈的疼痛。 卡珊德拉将战车移走,一挥手让海登的身体复原了。 “我跟你说过,你不能被动地等着外界事物发生后再给出反应,学会用你的心去创造,想想我下面会出什么招。” 海登抬眼看着卡珊德拉,她一挥手,一个耳光凭空扇在他脸上。 “愤怒也是情绪,你又忘了,摈除你的愤怒!” 海登低头掩住眉目,重新持剑站了起来。 再次被重伤,然后重新站起。 接着又被打倒。 海登已经数不清这样的回合持续了多少次,卡珊德拉像逗弄着猎物的猫,在这个停滞的时空里肆无忌惮地一次又一次重伤他,而后挥挥指头治好。虽然伤口会痊愈,但遍布全身的疼痛却无法抹除。 在卡珊德拉一脚踩碎他的头骨又治愈好后,他起身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 “你现在看起来太恶心了,”卡珊德拉皱眉道,“和你玩得真没意思,实在不行,你可以求饶,这也不失为一种战术,求到我满意了,我就放过你。” 海登沉默不语,然后卡珊德拉看到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条状物,展开——那是一条绣着铃兰的发带,系在了手腕上。 即使到了现在的境地,他看向那条发带的眼神仍然是温柔的。 卡珊德拉突然烦躁,一挥手折断了他那系上了发带的手腕。 “我知道你还没准备好,可你的敌人不会一直等你准备好才发动攻击。”在海登开口前,卡珊德拉露出一抹坏笑。 海登等她修复那条手腕——断裂和修复时都疼得要命,然后他抬头,眼眸澄澈如水,没有痛苦,没有怨恨,见鬼,他现在的眼睛简直可以说是充满爱的。 “你说得对,”海登的声音有些虚弱,但很平和,“谢谢你教我这些,我没有打算求饶,我们继续。如果你不打算让时间继续,那停留在这一刻也很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但至少我的女孩在这个瞬间是安然无恙的。” 他用缠着发带的手握紧幻影,第一次主动朝卡珊德拉发动了攻击。 海登的动作开始开始变得不大一样了,但卡珊德拉仍然可以轻松击败他。 他继续一次又一次发起攻击,虽然还是一次次被击败,但动作越来越流畅,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久。卡珊德拉虽然每次都会在重伤他后修复他的身体,作为血肉之躯,他终归还是有个极限,超越极限后,便依靠着精神在支撑。 再试一次; 起来,再试一次! 在一次近身攻击时,海登躲开了卡珊德拉的攻击魔法,然后一个反手——这次幻影划过了她的左肩,在上面留下一道血口。 卡珊德拉突然暴怒,她美丽的面容扭曲起来,手里幻化出一把空气剑,狠狠刺入海登的腹部。 这一剑疼得海登五脏六腑都在呐喊,他脱力倒在地上,这次卡珊德拉没有治好他。 卡珊德拉摸了摸左肩的伤口,指间沾上了鲜红的血液。 “很好。”她点点头,世界重新开始运转,海登抬头,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到已经开裂的魔法之心化为了齑粉。 “你知道有关魔法之心的一个故事吗?光明之神把它送给黑暗女神时对她说,爱是宇宙中最强大的能量,无论在哪个时间线,他都会爱她。我却觉得未必,如果两个世界的事件发生改变,就算是同样的两个人也未必会再次相爱。你的那个小女朋友诺拉会和你回到同样的起点,但除了那些让你身败名裂的的部分,她不会再记得有关于你的任何事情,如果你尝试强行让她记起,她会直接疯掉。让我们看看,爱这个东西,是不是真能超越时空和偏见而存在。” 她离开了,没过多久,艾什大祭司走了过来。 艾什说海登的伤无法治愈,不过也可能,海登想,他其实是不愿意再去管一个被卡珊德拉放弃的人。 “这个世界崩塌前,我还能再最后帮你完成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艾什问。 他有这么好?海登不太敢相信,但他仍是看了眼手腕上的铃兰发带,说出了心中唯一想要的:“她。” “我可以把你送到奥罗拉公主身边,可她不已经不再记得你了,一旦见面她一定会直接杀了你。” 海登扯起嘴角微微一笑:“没关系,她可以不用见到我。” “可以,作为交换,我想找你要两个东西。”艾什说,“你的眼睛和声音,能给我吗?” 第109章 或许因为身体已经极度虚弱, 在艾什取走了海登的眼睛和舌头后,即使喝下了有助于身体恢复的魔药,海登还是躺了足足三天才能下床走路。 听说这三天卡珊德拉再次使用了一次亡灵卷轴, 这次攻击的对象是加穆。 和在蓝色城堡时一样, 一条魔龙出来大快朵颐,无差别地攻击了亡灵和人类。 海登跟艾什打听诺拉的信息, 知道她没有葬身于龙焰,暗自松了口气。 就算这个世界线即将崩塌,他还是不希望她受到伤害。 “我恐怕不能把你送入加穆了,你现在身体状况很糟糕,没有我们的人看着随时可能死去。不过,我可以让你的女孩来见你。”在海登能下床行走的第二天,艾什这样告诉他。 然后, 诺拉真被送到了他身边。 失去眼睛和舌头后, 海登的其他感官以一种难以描摹的方式被增强了,诺拉还没走入营帐时, 他就感受到她的到来。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她的恨意,还有那条被她藏在袖子里的银妖蛇。 她果真来杀他了。 海登向来知道诺拉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是一个怎样勇敢强大的灵魂, 此刻他竟然为她骄傲起来。 他任由那条蛇咬了他, 然后他的女孩拔出幻影, 把它刺进了他的心脏。 在那个静止的时空里, 卡珊德拉曾无数次重伤他, 可没有任何一次比这次更疼。 他想起诺拉第一次和他分开,是因为她从一个不知名的女巫那里看到了他们的结局,在那个预言中她杀了他。 海登想起自己曾对这个预言嗤之以鼻,时间滚滚流过, 它令人惊叹地变成了事实。 冰原狼士兵一拥而入,诺拉冷眼看着他们,好几把剑同时刺入她柔软的身体,她没有痛呼哪怕一声。 她和他倒在了一起,她的血和他的血彼此交融。 下一刻,世界开始崩塌。 —— 诺拉醒过来时,觉得整颗心脏上好像压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她刚刚以一种近乎全知的视角将前生的所有事件全部回顾了一遍,不止她的,还有他的。 诺拉眨了眨眼,面对着她的是海登的脸,他的双目也缓缓睁开了。眼睛不是最后空洞的模样,不过仍是那种象征着诅咒存在的银灰色。 心上的大石头顿时随风而逝,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轻盈起来。 她和海登面对面躺在床上,手牵着手,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对视着彼此。 “我全都看见了。”诺拉先开口说话了。 “我也是。”海登低声说。 诺拉坐起来,低头抚摸海登的脸,她银色的发丝垂落下来,弄得他有点痒。 她的手指纤细柔软,从海登的脸向下,摸到了他心脏的位置。 “这里还疼吗?”诺拉问,而后她手指忽然颤抖,一滴大大的眼泪滚落下来。 海登也坐起来,擦去诺拉的泪痕:“早就不疼了。” “当时疼吗?”诺拉含着泪问。 “或许有一点吧,”海登尽量轻描淡写地说,“当时到处都在疼,这点疼其实不算什么。” “是啊,那么多道伤。”诺拉看到了卡珊德拉和海登那场碾压式的决斗中,他是怎么一次次被击倒,哪怕上一次被伤得不成人形,却依然坚持着重新站起来的。如果没有魔法,那些遍布他全身的各种重伤足以让他整个人支离破碎。 她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眉骨:“这里呢,还疼吗?” 接着是眼睛:“这里呢?” 鼻梁,耳朵,肩膀,手腕,手指。 诺拉的唇一一吻过他受过伤的地方,羽毛般极轻柔细腻的触感海登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有一件事卡珊德拉没说错,”海登开口,“永远不要简单粗暴地评判任何一件事物,从前我感受不到疼痛,自然也就无法体会,疼痛散去后会有多舒服。” 诺拉狡黠一笑:“我能让你更舒服。” 她确实让他更舒服了,重新坐起身后,海登的视线情不自禁移到她的唇上。那双唇如此嫣红,如此诱人,因为刚才取悦他的行为而带着些许痕迹,像是沾了奶油的樱桃,他忍不住重重啃咬上去。 “所以你还是骗了我一次。”第一次结束后诺拉气喘吁吁地瘫倒在海登怀里,因为她的要求,他仍停留在那里。 “什么?”诺拉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确实有过一个女儿。”他的话让诺拉僵住了。 “我本来想跟你说的,但是一开始是因为害怕和忐忑,也怕你怪我私自做了这个决定,就没有告诉你;后面她没了,我不想让你也伤心;再后来你问我那一次,你都伤成那样了,我觉得不要让你知道为好。”诺拉急忙辩解。 海登拍打着她的后背:“没事,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说,以后什么事情都不用瞒着我,我无论如何都和你站在一边。” 诺拉点点头:“所以,你们最后说的那个问题,爱是否可以跨越时空存在,答案是yes。卡珊德拉错了。” 她的头靠在海登肩膀上,手指拨弄着他黑玉般的头发。 更喜欢哪个?黑色头发还是淡金色头发,灰色眼睛还是紫色眼睛?诺拉竟然开始纠结这个问题。 不过她马上决定,只要是他,无论什么样子她都喜欢。 “是的,我赢了。”海登的语气洋洋得意,旋即又有些失落,“我本来都准备放弃了,因为你好像真的很恨我,无论我干什么都改变不了。” “其实没有,我表现出来的总是理智的那一面,而我的理智一直告诉我应该恨你。实际情感上很难做到,”诺拉叹了口气,“魔法可以抹去记忆,但我爱你这件事,不仅仅只是记忆。” 海登松开诺拉,让她能看到他的眼睛。 “再说一遍。”他要求道。 诺拉含笑看着他:“我爱你。” 她吻了吻他的唇:“我永远爱你,无论在哪个时空。” 当下这个时空的海登相比较于记忆最后部分那个重伤的海登,实在是精力过于旺盛了。最后被抱去洗澡时,诺拉几乎瘫倒在木盆里。 她的肚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咕”~ 诺拉的脸瞬间红了,海登吃吃笑出了声。 他很快恢复了正经的表情,下楼去给诺拉拿了点食物上来。 亚拉铎的食物其实一直不太合诺拉的意,面包太干,配菜太单一,而且喜欢食用动物内脏。不过她现在太饿了,干面包都啃得津津有味。 “你不吃点?”诺拉意识到海登就坐在一旁看着她进食。 海登摇头,指向脖子上的衔尾蛇印记:“它又出现了,我的所有精力都得用来抵御它,不能分心给肠胃。” “你多久没进食过了?”诺拉问。 “唔,一个多星期” 诺拉撕开一块面包递到他嘴边:“你必须吃点东西,否则更没有力气抵抗那道魔法。” 说完她皱起眉:“这个世界不是你构想的吗?你怎么在这里也构想了一个卡珊德拉,还好你没有喝下过卡罗尔契约,所以或许那道印记说明不了什么。 ” 海登谨慎地说:“我不敢冒险。” 诺拉拿着面包的手没有收回去:“你还是应该吃点,抵御黑魔法也是需要力气的,而且这次我和你在一起。” 海登动摇了,他凑过来,咬住了那块面包。 诺拉又给他分了一个煎蛋、几片熏肉和一个苹果。 “所以你到底构想了一个怎样的世界?”诺拉问。 “太快了,我来不及想太多,大概就一个画面,我们在海边度假,路易和我母亲也在,没有战争,一切都是平和的。” 诺拉想了想:“这好像是我们在鹦鹉行宫的那段日子?这样看来,你构想的画面还是成真了。” 海登用一种思索的眼神看着诺拉:“我特别想象了一下,在这个世界里,你的身体很强壮,魔力堪比卡珊德拉,这个好像没有完全成真?” 在夏博这一年的调养中,诺拉的身体好了不少,现在她的魔力也是大有精进,不过比起卡珊德拉,那确实还差得远。 诺拉闻言有些失落,不过也有些惊喜:“当时时间那么紧迫,你还特地为我想象了这个?” 海登认真的点点头:“我想的是,如果这个新的世界同样不是那么美好的话,我希望至少你足够强大,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 一股暖流流过诺拉心里,她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谢谢你。” “你下次想说谢谢你的时候,可以用我爱你代替。”海登狡黠地一笑,“我更爱听你说这个。” “我爱你,”诺拉从善如流地改了口,“这几个词我能说到你厌烦。” “那不会发生。” 直到傍晚时他们才下楼,枯叶蝶和维珀坐在一起吃晚饭。 “所以,你们俩都没事了。”枯叶蝶看着坐在对面的海登和诺拉,搅动着碗里的牛奶燕麦粥,“我看到那个触手影子时都要吓晕了,还以为你死定了呢!” 这是对着海登说的,他在座位下捏了捏诺拉的手,笑着看向她:“多亏我勇敢的妻子救了我。” 或许因为终于弥补了上一个世界线里的遗憾,现在海登特别喜欢叫诺拉“我的夫人”,也执着于让她叫他“我的丈夫”。 维珀对着自己的碗干呕了一下。 海登笑笑:“我们出来时给你们带了东西。” 他拿出一条绳索递给维珀,它在碰到少年的手腕时马上紧紧缠住了他。 “魔法绳索!”维珀眼睛亮了。 “它能自动捆绑,想要让它解绑,”海登拿出一个绳结递给维珀没被缠绕的手,“就掐这个绳结三次。” 维珀接过绳结后,海登又拿出一个海螺递给枯叶蝶:“这个上面有你的名字,是你的?” 枯叶蝶接过海螺,她的名字歪歪扭扭刻在里面,这是她曾经送给面包蟹的礼物,是她最爱的东西,因为可以从里面听到大海的声音。 “你……还看到了什么别的吗?”枯叶蝶的声音有点颤抖。 “没有了,”海登摇头,“关于你的朋友,我很遗憾。” 枯叶蝶握紧了手里的海螺,往事浮现在她眼前:“没事,这就够了。” 她得继续,生活还要继续。 第110章 霍莉一整天都觉得不太对劲。 所有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时不时背着她掩嘴偷笑。 到底怎么了? 直到下了最后一节课,布兰奇·帕斯卡在去花园的路上遇到霍莉,才帮她把贴在后背上的纸片撕了下来。 霍莉浑然不知这张纸片是什么时候贴到自己背上的,上面画了个带着王冠、吹鼻子瞪眼的扭曲丑脸,旁边写着:“婊子们,叫我王后陛下。” “我想这是个恶作剧。”布兰奇说。 “显而易见。”霍莉垂头丧气。 此前假扮男女朋友时, 路易时不时大张旗鼓地到学校邀请霍莉外出散步约会,或者陪她学习。那段时间一切都挺平和, 没人敢欺负她。但后来路易向她表白被拒后, 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似乎默认他们的契约情侣关系就此终结了。 莱温斯敦的学生渐渐意识到霍莉已经失去了新任国王的宠爱,一些女孩, 本来就不甘心霍莉作为一个平民丫头爬到她们头上,肆无忌惮开始了对霍莉的讥讽。 霍莉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独立生活, 不仅生存技能丰富, 还练就了一身大力。普通女孩根本打不过她,就只能暗戳戳给她下绊子。 “你的菌子养得怎么样了?”为了岔开话题,霍莉问道。 “还不错。”布兰奇笑笑,然后兴致勃勃地开始讲她怎么提取菌液,又怎么做的对照实验。霍莉心情不佳,对她讲的内容不太能提得起兴趣来,便只是敷衍地陪着笑。 这时另一个女孩加入了她们。 “布兰奇小姐!”一个褐发女孩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阿格尼丝小姐!”布兰奇同样热情地回应了她, 对两个女孩介绍道, “霍莉, 这是莱德索恩家族的阿格尼丝。阿格尼丝,这是我的好朋友霍莉·沃尔。” “霍莉小姐,你好!”阿格尼丝的笑容让霍莉如沐春风,她全身上下香喷喷的, 凑过来亲切地挽住霍莉的胳膊时,霍莉简直觉得有朵巨大的橙花挽住了自己。 “一起去吃晚饭吗,霍莉小姐,布兰奇小姐?”阿格尼丝问。 “不了,我刚刚只是看到霍莉背上有东西过来提醒她一句,实际上,我一会得去我爸爸的实验室。”布兰奇说。 “好吧,”阿格尼丝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对霍莉说,“那你可不能拒绝我了!” 阿格尼丝,作为一个魔法家族的贵族小姐,自然是不会和普通学生一起在大食堂用餐,她带着霍莉来到了湖边的柳叶餐厅。 柳叶餐厅的餐饮自费,虽然并不对学生设限,但因为价格昂贵,所以来用餐的基本只是贵族和有钱人,此前只有路易带着霍莉来吃过几次,霍莉自己自然是不会放弃免费的食堂来这个餐厅消费的。于是快到门口时,霍莉假装自己一本书忘记在教室了,要返回去拿,但阿格尼丝没放她走。 “不用着急,晚上都没课,我相信不会有人拿你的书。新朋友见面,这顿饭我请,你不要拒绝我嘛,好不好?” 女孩带着些撒娇意味的语气让霍莉屈服了,再说她说她来请客,那么吃顿饭……也不是不行。 霍莉想着,任由阿格尼丝把她拉近了餐厅。 她们坐在了一个靠窗的包厢里。 “霍莉小姐,听说你成绩很好,你喜欢哪些科目?”阿格尼丝饶有兴致地问。 “请别叫我小姐,霍莉就好,”霍莉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了一下,“我喜欢的科目挺多的,不过我最爱数学,它是科学的语言,是逻辑的艺术,是一种思维方式,没有什么比数学更美了。” “那你毕业后打算继续研究数学吗?” “我是这么打算的,莫斯教授答应我毕业后在莱温斯敦给我推荐一个教职。” 阿格尼丝的眼中闪着光:“我一直觉得,像你们这样的人选择终身研究科学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你们背后没有雄厚的家族势力,选择科学研究基本也就相当于选择的清贫的一生。能研究出成果还好,更多的人忙忙碌碌一生,不清楚自己种下的哪颗种子能发芽,也不清楚那些种子什么时候能发芽,开出怎样花,结出怎样的果,但仍然坚持低头去干。” 霍莉觉得阿格尼丝好像在夸她,又好像在贬低她的身世,但阿格尼丝眼神中一片诚挚,让霍莉觉得她大概是多想了,于是笑了笑:“是啊,基础研究可不就是这样,当下不见曙光,说不定在哪天就闪耀世界了。” 阿格尼丝举杯:“敬所有默默从事基础研究的科学家们。” 霍莉也举起杯子和她相碰。 “你真是个坚定又勇敢的女孩,我开始明白为什么国王陛下会喜欢你了。”放下酒杯后,阿格尼丝暧昧地笑着说。 所以,这才是阿格尼丝和她共进晚餐的真实目的了,霍莉心想,她想打听她和路易的事情。 不过既然打定主意不会和路易有进一步发展,霍莉觉得跟这位手段玲珑的贵族女孩透露一些信息也无伤大雅。 “他对我有些感觉,大概是我在他面前一直都在做真正的自己。路易和我说过,他经常觉得很孤独。周围的人虽然对他很好,但他们的好是面具上表现出来的好。我想他需要的是有个人用真实的一面和他坦诚相待,开心也好,生气也好,自然地表现出来,不要隐瞒,不要伪装。” 阿格尼丝若有所思地看着霍莉:“听上去你真的很了解他。” “不算了解,”霍莉觉得倒是也没必要交浅言深地把所有事情都和这位明显对路易有意的阿格尼丝小姐透露,便半真半假地继续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现在也分开了,刚刚那些是他亲口跟我说过的,但他别的喜好我就不太清楚了。” “所以你们是真的分开了?”阿格尼丝又确认了一遍。 “是的,”霍莉点头,“所以,如果你对他有兴趣的话,尽可以放手去追,你是魔法家族的小姐,和他的共同语言肯定只会比我更多。” 阿格尼丝又抿了口酒,大大方方地说:“谢谢你,以后你在学术研究上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可以尽管跟我说。” 霍莉也举起杯子:“好,那么祝你成功。” 然而晚上回到宿舍时,霍莉在门口的信箱中不仅看到了她订阅的报纸,还有一封金光闪闪的信。 诺拉的信吗?霍莉想着,拿起了它。好吧,并不是,信封上的信息表明,那是一封邀请函。 来自她那位默认已经结束了关系的“前男友”,夏博的国王陛下路易·德莱文特。 —— 几名大臣坐在一起,看着路易面前摊开的几份文件。 守护在他身后的除了艾薇爵士外,多了另外一个身影——埃莉诺女王的守护骑士,棕熊加洛恩。 一开始加洛恩找到路易,表示愿意从此以后为他效忠时,路易本来是不想答应的。 或许这位女王的守护骑士曾经的确尽职尽责,但在那个雨夜里,路易亲眼看到加洛恩参与了对海登的袭击,从那时起,他对这名骑士的信任就大大打了折扣。 但是加洛恩急切地表示,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完全出自女王的授意。还说女王的死极大概率和奥林公爵有关,而路易则很可能是奥林公爵下一个目标。 对于后半句话,路易其实没太放在心上。他长这么大,由于绝顶的好运,从没遭遇过什么真正的危机。但是前半句话让他犹豫了。 埃莉诺女王和奥林公爵是多年好友,对彼此的习惯和喜好都有一定的了解,如果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杀死女王的话,奥林公爵确实是个可疑的人选。 除了那晚对海登的攻击外,加洛恩此前并没有别的劣迹。看着骑士恳求的眼睛,路易终究还是心软把他留在了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奥林公爵在看到加洛恩跟在艾薇爵士背后走进会议厅,站在路易身后时,眼角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路易平静地收回目光,打开了面前的文件。 “各位女士们和先生们,在查阅往年的财政支出时,我发现几处难以理解的地方,希望各位能给我解释一下。” “九百二十五年,我们花费十万金币从亚拉铎购入光明之神的权杖,另外又花了五万金币为其建造圣礼拜堂。” “九百二十九年,格林戴尔附近兔子狐狸过度繁殖,我们花费十五万金币建设围栏,雇佣猎人。” “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大额支出我就不再列举了,关键是,我想问我们的财政大臣是如何管理收入和支出的?此外,夏博服役的常备军总共大约二十万人,每年在军费上的支出是两千万金币,远高于在教育、医疗、改善底层人民生活以及魔法和科学研究上的花费,在当前总体和平的环境中,这样的占比是不是科学,有没有可能,许多人在这里面牟取不属于他们的财富呢?”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艾因哈特女士,作为国家的财政大臣,滔滔不绝地向路易解释了财政如何挣钱,如何花钱。并且审慎地为路易特别提出的那几笔花销做出辩解,证明这些支出都是有必要的。 过去这些大臣和埃莉诺女王开会时,路易只是作为侍酒旁听,很少发表意见,因而这些大臣一开始并不觉得这个过分年轻的国王会是个很难对付的人。但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们发现路易无疑很聪明也很敏锐,并且他还会表现出“我刚接手这些,什么都不懂,所以你们要跟我解释清楚”的态度,让大臣们不得不耐心地解答他提出的一切疑问。 艾因哈特女士解释完后,路易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您。” 他用羽毛笔在那几份文件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国王新上任以来暂时还没有颁布过大的法令,只是不断问问题,然后像这样默不作声地书写记录,这样的情形总让所有大臣都觉得他可能正在憋着什么大招。 大臣们对此心情很复杂,他们当然不希望国王是个草包,可太有上进心了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下一个问题,在当前的和平环境里,我们是否有必要保留二十万的常备军?” “当然是有必要的。”门外响起了一个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大臣们心中都是一凛。会议厅的门被打开,许久没有出现,甚至埃莉诺女王的葬礼和路易的加冕仪式都没露过面的海登王子手里拿着一个包裹轻盈地走了进来,在长桌末端的一把空椅子上坐下。 他的眼神掠过几名大臣,在奥林公爵身上停留许久,看得公爵有些心里发毛。 于是奥林公爵咳了一声:“我们正在开一场正式的会议,王子殿下,您这样闯进来是不合适的。” 路易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容在看到海登进来后却出现了一丝笑意,他转向奥林公爵:“海登是我的弟弟和我的继承人,我们将共同统治这个国家,所以我不觉得他过来参与会议有什么不对。” “国王陛下!”奥林公爵提高了声音,“您这么年轻,很快会有自己真正的继承人的。” “那是我的私事,没必要拿到这里说。”路易并不想讨论这个问题,说罢他合起面前的文件,“有关今天讨论的财政问题,艾因哈特女士,请您明天下午抽出大约三个小时,我想跟您进一步深入探讨。奥林公爵,也需要您一并参与,除此之外,我希望您提供一份对当前常备军状态的详细说明给我。今天我们先讨论到这里。” 大臣们站起身离开,海登则坐着没动。 等到会议厅的门重新关上,海登才开口:“看起来奥林公爵很想把他的女儿推荐给你。” “现在好几名大臣想把他们家族的女儿推荐给我,”路易疲惫地说,将红发平民女孩的身影从脑海中挥去,他看向面前的海登,“你终于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但我很快会离开。” “为什么?”路易走到他面前,“那个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海登叹了口气,微微偏过头,让路易看到他脖子侧面的衔尾蛇印记。 路易倒吸了口气:“这是什么?” “她回来了,那个赋予我诅咒的女人回来了,”海登的语气中带着些平淡的忧伤,“我继续留在这里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 “她?黑暗女神?”路易想起过去似乎好几次有人要将德莱文特家族的骨血献给黑暗女神。 “不是,是一个厌恶黑暗女神的女巫。她打着女神的旗号,或许是因为这样更加方便她行事。听我说,别想着削减常备军了,战争很快会来临。” 路易看起来很迷惑:“什么战争?你预见到的?西尔维娅有次也说好像看到一团阴云从寒晶之海的方向朝着洛克特兰大陆飘来。” “你就当我是预见的吧。”海登将他带的那个包裹打开,里面有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头盔。 他先举起笔记本:“你知道,因为魔法禁制的原因,很多事情我说不出来,但我尽量把我能写下的信息写在里面了。” 把笔记本递给路易后,海登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另一个长条状的东西递给了路易。 “这是你的剑?”路易问。 “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这把剑的名字叫幻影。” 路易沉默了一阵:“你在开玩笑。” 手里的触感告诉他,这是希塔波雷钢没错,可它还是……兵器之王幻影?幻影不是早在法洛克被云雀杀死的那天就遗失了吗? 海登笑了笑:“你可以拿恒星跟它硬碰硬试试。” 路易当然不会冒这个险,他把剑重新插回了剑鞘。 “你有了幻影,为什么把它给我?”他忍不住问。 “它在我手里不安全,”海登顿了顿,“对别人不安全,对你不安全。” 他的眼神中有着悲伤,路易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抿了抿唇,不再多问。 海登接着道:“其实我这次回来,还有一件事想当面告诉你,希望你记住。那就是未来不管发生什么,我的心是忠于你的。” 路易有些懵懂地点点头,看海登转身准备离开,路易拉住他:“能三天后再走吗?三天后丰收舞会,会有很多漂亮姑娘……我是说,那会是场盛大的舞会。这几天,我还有话想问你。” “当然。”许久之后,海登答应了他。 110-120 第111章 这夜的星空很亮。 达芙妮将象限仪架好,将小孔对准一颗恒星,读取悬锤线在圆弧刻度上的位置,然后在观测时间下面把恒星位置和亮度的信息记录下来。 她对那些悬挂于头顶的星体很感兴趣, 每次观星都让她感觉宁静, 好像和宇宙有了更加深刻的联系。 可惜父母并不这么想,她的哥哥们也不这么想。 不仅如此,他们坚持认为,达芙妮不应该观星。他们甚至觉得当初就不该给她请家庭教师,因为那个有着睿智蓝眼睛的伯格先生不仅仅教她识字、音乐,还教了她自然科学。 显而易见,自然科学对于成为一名贵族庄园的女主人没有什么好处,她应该在待人接物、服装搭配和厨艺上更加精进,而不是动不动带着望远镜、象限仪去野外观测星星的轨迹。 家人对达芙妮的期望, 是有朝一日嫁个姓氏比莫雷尔更为显赫的男人, 对家族有所助益。 达芙妮在很久之前,就接受了家族对她的安排。但在被塞入一座贵族庄园成为女主人之前, 她还是想进行更多的星空观测。 和很多观星者一样,她认为漫天星空是种无声的语言,星星的轨迹、亮度都隐含着宇宙或双神想要透露给人类的讯息。 不过最近, 父亲开始反对她频繁外出观星。因为就在两个月前, 在都城默兹, 有两个女人因为晚上外出观星被侵犯, 人们却说她们是向恶魔献出了童贞, 她们从而作为女巫被烧死在了火刑柱上。 现在的世道就是这样,哪怕女人是受害者,只要给她们冠上一个“女巫”的名头,罪行便自然而然转移到了女人们身上。 以前这个观星小队还有不少女性, 现在却只剩下了达芙妮一个人。 她记录下三十颗星星的位置后转动脖子活动了一下,发现周围两个男生都在看她。 达芙妮有些不自然,她本来有些害怕走夜路,但相对于走夜路,她觉得周围某些男性更加让她不安。 于是她收拾好器具,准备提前离开。 今晚流星很多,据推测最近一段时间都可能爆发大规模流星雨,但达芙妮已经不准备等到下半夜了。 她提起箱子,准备离开。 一名男士迎了过来:“莫雷尔小姐,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达芙妮刚想要回绝她,一个冰冷的女声抢在了她前面。 “不用。” 一个极为美丽的年轻银发女子凭空出现在这个山丘上的观星点,她实在太美,又实在出现得太诡异,在场所有的观星者不约而同冒出一个想法:这个不速之客不会是什么精怪吧? 银发女人的目光落在达芙妮身上:“我和你一起。” 她一挥手,达芙妮那个装满了观星器材和纸笔的箱子漂浮了起来。 “女……女巫!”刚刚搭讪达芙妮的年轻男人指着她,大声嚷了出来。 “别大惊小怪的,先生。”女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坐上马车后,达芙妮不太敢看对面的那个银发女人。 于是银发女人先开口了:“你可以叫我诺拉。” “噢,我是……” “达芙妮·莫雷尔。”诺拉替她说了。 果然是女巫,达芙妮暗地里倒吸一口气,竟然未卜先知知道了她的名字。 诺拉满含笑意地看着达芙妮,达芙妮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诺拉好像之前就认识她一样。 “你这样做很危险,可能会被抓去审判所的。”达芙妮开口,嗓子有点干。 “我打算去的地方就是女巫审判所。”诺拉的身子随着马车的起伏轻轻晃动,神色却很淡然。 “哦。”达芙妮闭上了嘴。 “你想不想去和最顶尖的观星者一起进行星空观测?”诺拉问。 “你是说去阿瓦隆皇家学院?”达芙妮第一时间想起了位于默兹的那所全国最好的大学,她苦笑着摇摇头,“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阿瓦隆不收女学生的。” “不是阿瓦隆,”诺拉说,“我说的地方在格林戴尔,莱温斯敦有个专门观测天体的小组,我可以帮你做个介绍,你把你过往观测的成果给他们看看,他们会接纳你的。” 格林戴尔?达芙妮仍然摇头:“那更不可能了,我父母不会同意我去夏博的,我不可能弄到通关文书。” 诺拉却似乎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她看着达芙妮,猫一样的绿眸在暗夜中闪闪发光:“关键是,你想去吗?”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 “我当然想。” “那就行。” 在诺拉的授意下,达芙妮命令车夫先不回家,而是将马车驶到女巫审判所门口。 诺拉下车,抬头看着眼前的大门。 她上次来这里时,感觉自己浑身具有无穷的魔力,就好像整个宇宙都在源源不断向她输送能量。 现在她没有那么强的能力,不过对付一群身为普通人的审查官还是足够了,并且她还提前做了准备。 诺拉让达芙妮等在车里,她只轻轻敲了敲门锁,外面的铁门就自动打开了。 老迈的守门人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走回门房,敲响了挂在门口的钟,嘴里嘟囔着:“这年头什么事都有,女巫竟然自己送上门了。” 审判所大门被打开,一群审查官冲了出来,诺拉不慌不忙,扔出一个球—— 球在落地时炸开,翻涌而出的一股黑色浓雾,浓雾迅速蔓延开来,吞噬掉审判所内所有的光亮。 审查官们陷入黑暗里,什么也看不到,身旁的风告诉他们有人穿行在黑暗中。他们马上惊恐地意识到,那个送上门的女巫仍然能看到他们。 未知的恐惧迅速笼罩了审查官们,他们拔出剑在黑暗里乱砍,全然不顾砍中的是那个女巫还是自己人。 诺拉这时已经走入审判所,看着自相残杀的审查官们,她嫌恶地摇了摇头。 慌乱的审查官们接二连三感到脖子上出现轻微刺痛,然后便失去了知觉。 十分钟后,诺拉带着所有被关押待查的女人走出了审判所。 达芙妮透过马车车窗忐忑地看着这一幕。 一时间,她有点想让马车夫赶紧离开,免得惹祸上身。但她又实在好奇诺拉想要做什么,更何况她还答应了要带她去格林戴尔呢! 于是她只是安静地看着,假装自己并没有在这架停在审判所对面的马车里。 诺拉对那些女人们说着什么,给她们分发了一些什么东西,是钱吗? 女人们散开了,诺拉朝着马车停靠的地方走了过来。 上车后,达芙妮压低了声音和她说话,虽然达芙妮也知道街上除了她们没别的人,她还是压低了声音。 “你放走了那些女人?这没用的,审查官还是会把她们抓回去。” “不会。”诺拉看上去气定神闲,“接下来,我们去凯丽宫。” 马车在凯丽宫门口停下时,达芙妮心里更慌张了。 诺拉不知和守卫说了什么,又似乎是给他们看了个什么东西,总之,他们把她放进去了。 爱德华·赫伯特还在睡觉,所以诺拉一直等到了清晨。 他穿戴整齐,进入会客厅诺拉时,她也几乎睡着。 作为一个中年人,爱德华只看外表很显年轻。虽然这个爱德华什么都没对她做,但诺拉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涌起了怒火和恐惧。 “你好像很讨厌我?”爱德华说。 诺拉压下心底的情绪:“没有,我只是有点犯困。” 爱德华笑了笑,拿出了那个诺拉带给他的东西,是一根蓝绿色的羽毛。但这并不是随随便便一只鸟的羽毛,仅仅将它拿在手里,都能感受到强烈的魔法气息。 “雀羽,巫师家族的烽火台,只在极大危险降临前使用。”爱德华看向面前这位自称夏博王妃的年轻女人,“夫人,您带着它前来,是想告诉我什么消息呢?” “一场席卷全大陆的战争即将到来。”诺拉说,“我们三个国家必须团结起来,提前为这场战争做准备。” “你是说又一个法洛克诞生了?” “那个人比法洛克更危险。”诺拉说,过去她身上魔法限制很多,但自从记忆完全恢复后,她能透露的信息比过去多了很多。比如现在,她不能告诉爱德华发起战争的人是卡珊德拉·泽诺,但她至少能告诉他会有这么一场战争来临。 “你们那个塞维森家族预测的?” “不仅仅是预测。”诺拉认真地说,“我建议你往人鱼湾加派兵力。” “我会考虑的。”爱德华模棱两可地说。 “你必须这样做,那里是最有可能的登陆点。” “谁会登陆?” 诺拉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被禁制了,于是换了个说法:“大陆以外的来客。” 爱德华玩弄着手中的雀羽,说实在的,他不是很愿意相信她的话。虽然雀羽间隔几百年重现于世,他不认为这是夏博人在和他开玩笑,可他们竟然只派了个女人来通风报信?说的话还这么含糊!他有些犹豫到底要不要认真对待了。 “国王陛下,”诺拉正色,“您难道想眼睁睁看着国土沦陷在黑暗势力的脚下吗?” “我当然不想看到这幅画面,”爱德华看起来有些不情不愿,“我会着重看守人鱼湾的,还有什么信息吗?” “停止分裂,停止女巫审判。” 在那段和海登有关的记忆里,卡珊德拉说她没有国家观念,但亚拉铎是第一个沦陷的,也是沦陷速度最快的,同时还是被劫掠得最厉害的。泽维尔和他父亲掌权不到一年,整个国家就以极其惨烈的姿态被毁灭了。 诺拉忍不住猜想,卡珊德拉自己作为一个强大的女巫,拿亚拉铎第一个开刀,多多少少和这个国家的女巫审判有关。 “这就是你过来的路上放跑了女巫审判所内所有女人的原因?”爱德华看上去有些不悦,“王妃殿下,我无意挑起和夏博的争端,可您这样的行为是在干涉我国的内政!” 诺拉有些懒得和他多费唇舌,想到那些可怜的女人,她没好气地劝道:“就算只是普通的斗殴,也没有谁开打前先自己捅自己一刀的。这个道理您不明白吗?” 虽然女巫审判有效帮赫伯特家族打击了几个大贵族的势力,稳固了王权。但随之而来的副作用是:女人少了,亚拉铎的整体人口也在逐年下降。他本来就有意逐渐废除女巫审判,只是不想被别人催着废除,就好像他要听命于这个女人一样。不过雀羽的到来也算是给了他一个很好的台阶。 爱德华点点头:“我会发布法令取消这一行为的。” “最后还有一件事。”听诺拉又一次开口,爱德华有些头疼,这女人的要求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打开凯丽宫的捷径,战争一旦真的打响,我们可能需要密切联系。” 爱德华想了想:“我明白了。” 诺拉起身离开,她也松了口气。爱德华本来是她藏于心底的恐惧之一,海登最开始不愿意让她再来见爱德华,或者至少让他过来陪着她,是诺拉坚持要自己来的。 卡珊德拉虽然行事风格让人捉摸不透,但说的话却常常挺有哲理,诺拉觉得她不能被恐惧所摆布,而应该直视恐惧。 再次见到爱德华,还和他说了话,诺拉觉得,不过如此。 走出凯丽宫时,她忍不住笑了。 达芙妮的马车还在外面等她。 诺拉走进马车,达芙妮低着头正在打盹。诺拉上车时,她醒了。 “你回来了?我们接下来去哪里?”达芙妮迷迷糊糊地问。 “格林戴尔。” 达芙妮伸了个懒腰,还有些迷糊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张地图:“怎么过去?格林戴尔,唔,好远。” 诺拉朝她伸出手,示意她握住。 她仔细研究过云雀手记中有关空间魔法的部分,里面论述了如何通过脑海中的空间锚点压缩时空。诺拉尝试过几次,总是不成功,海登倒是成功过几次,瞬间回到了龙堡。但后来有一次她把锚点换成海登,竟然一次成功了。 或许实施空间魔法需要要么有强烈的意念,要么有强烈的情感,所以只有当诺拉把锚点设为海登时才能成功。 此时她想着海登,全身心等着魔法把她带到他身边。 马车内升腾起一阵黑雾,诺拉和握着诺拉右手的达芙妮消失在黑雾中。 与此同时,她们一起倒在仙湖庄园的沙发上,海登坐在旁边看书。 看到诺拉突然出现,海登并没有太过惊讶,他迎过来:“一切顺利吗?” 诺拉走过去拥抱了他:“一切都顺利。” 达芙妮目瞪口呆地看着富丽堂皇的庄园大厅。 “欢迎,莫雷尔小姐。”海登和她打招呼,他怎么也知道她的名字?达芙妮看着面前两人紧握的手,当然啦,诺拉是巫师,这位看起来和她很登对的男士……她的恋人,或者丈夫?自然也是个巫师。 “你好。”她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惊慌,微笑着打招呼。 第112章 “我觉得我不该来这儿。”看着宴会厅里熙熙攘攘的人流,海登轻声叹道。 他最近都有些疑神疑鬼的。 经过对前一个世界里所发生的事情的回忆梳理,海登和诺拉基本都能确定,在那个埃莉诺重伤了海登, 让他大量失血的夜晚。卡珊德拉肯定已经找回了力量, 这一次他们还没有孩子,所以海登的血就足够了。 但他们之间的联系到底是怎么来的呢?仅仅因为很久之前埃莉诺用还没怀到肚子里的海登作为交换,救了路易的命?虽然他们已经有了上一个世界线的全部记忆,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仍然不得而知。 看着海登有些忧虑的脸,诺拉握住他的手,低声安抚:“没事的,我和你在一起呢。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放松了,跳跳舞,吃点东西,我想来点橘子蛋糕……” —— 她还没来。 路易站在一根装饰了金色绶带的大理石柱子旁边,时不时瞥向宴会厅入口。 上一次在仙湖庄园的会面后,路易就一直忙于各项事务,没有再去找过霍莉。相比于成为他的王后,霍莉显然对于自己的人生有着别的想法。但是在随侍他的贵族青年们询问他丰收舞会想和哪个姑娘跳舞时,他还是第一时间想到了霍莉。 他给她送去了邀请函, 不仅如此, 舞会礼服和珠宝也一应俱全。 但她还是没来。 海登和诺拉在他不远处, 正打情骂俏。相比于夏末离开时, 现在他们的关系突飞猛进。 路易从小就很擅长观察别人,能从细微的肢体动作和表情中窥见其他人的真实想法,所以他清楚之前诺拉一直没那么爱海登。但短短一两个月后,现在她整颗心似乎已经完全归属于他了。 就在路易瞥向他们的当口,诺拉吃完了一块柠檬蛋糕,嘴角沾上了一些奶油。海登趁着周围除了路易没人正看着他们,飞快舔掉了她嘴角的奶油。 啊,恶心。 路易微微皱眉,别开头。 晚点得和他请教一下怎么俘获一位女士的芳心,路易想着。 阿格尼丝·莱德索恩走了过来。 路易有些不自在起来,他知道奥林公爵一直很想撮合自己和他女儿在一起,但他不认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和霍莉·沃尔以外的女孩走入一段关系。 “国王陛下。”女孩行了个很标准的屈膝礼,才刚开口,脸颊就泛起了红晕,“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您共舞一曲呢?” “很抱歉,阿格尼丝小姐。”路易点头还礼,“并非故意要扫您的兴,但我今天不是很想跳舞。” 阿格尼丝对于这样的答复并不意外,她从经过的侍者手里取了两杯蜂蜜酒,其中一杯递给路易:“您最近一定很累吧?” 她怎么还不走?路易心里并不是很想和她闲聊,但粗鲁地将一名女士扔下走开不是绅士所为,于是他接过酒抿了一口,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的,每天看各种文件都得看到深夜,我总不能辜负广场宣政时说的话。” “您已经很棒了。”阿格尼丝羞赧地说,脸颊又红了。 来个人救救我,路易想着,朝海登那边递去眼色。海登马上捕捉到了,他懒洋洋朝路易瞥了一眼,微笑着竖起大拇指,然后搂住诺拉的腰走开了。 他是故意晾着他的!路易咬紧了牙,阿格尼丝注意到他面色不虞,问:“抱歉,国王陛下,我打扰到您了吗?” 路易挤出一丝微笑:“没有。” 一个女孩而已,你能处理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正想着要不还是和这姑娘跳支舞,目光就被刚刚走进舞厅的女孩吸引住了。 霍莉,他就知道她肯定很适合翡翠绿的裙子,衬着白皙的皮肤和火红的头发,整个人明丽得像朵百合花。她将头发挽成了一个发髻,画了点淡妆,看起来像是童话故事里走出来的公主。裙子的裁剪很好地勾勒出了她有力的肩颈线条,蓝宝石项链垂落于胸前,映衬着比宝石更动人的一双蓝眸,显得相得益彰。 路易松了口气,对阿格尼丝说了句“失陪”,就快步走向霍莉。 “你来了?” “是的。”霍莉的脸颊用不着害羞,天然就是红扑扑的,像是熟透的苹果,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指向后背,“我一开始没搞清楚这堆系带怎么正确地系起来,弄了好半天才搞好,抱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你来了就好,”路易马上说,“我们去跳舞吧。” 他摘下手套,微微躬身,朝她伸出右手。 霍莉的脸一下子白了:“糟糕,我记得盒子里有双手套,可我好不容易穿好这条裙子后就把它给忘了!” 她的表情逗笑了路易,他笑着说:“我相信一双手套不会影响你的舞姿的。” 在灯光映衬下,路易的眼睛亮晶晶的,霍莉有些燥热地移开了眼睛。 “那是,”她保持语气平静,把手交给他,“我练了好久呢。” 在路易将她拉近,轻轻扶住她的腰时,霍莉闻到了好闻的青草和海盐的味道,那味道一下子把她拉回到鹦鹉行宫的夏天。她忍不住多嗅了几下:“你今天的香水挺好闻的。”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起来:“别闻了。” 霍莉这时才注意到她几乎已经拱到他怀里,她抬起头看到他的下颌线。他绝对是又瘦了,现在下颌的线条优美得像是壁画里的天使。 她眨了眨眼,决定不去关注他的下颌线:“你刚刚是害羞了吗?可我们之前又不是没有这么靠近过。” 在假扮成情侣的那段时间,尤其在鹦鹉行宫时,为了打消其他人的疑虑,路易牵过她的手,也拥抱过她。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霍莉觉得有些牵手和拥抱其实并不是十分有必要。 路易低头看着她,突然认真起来,他轻声说:“那不一样了。” 霍莉别开了眼睛,正看到阿格尼丝手里拿着一个高脚杯,看向他们的方向,嘴角挂着一丝僵硬的微笑。 她倒吸一口气。 “怎么了?”路易问。 “阿格尼丝,她在看我们!”霍莉说,脸上出现了负罪的表情,“在你给我送舞会邀请函之前,她来找过我,我跟她说我们已经完了,还教她怎么追你,现在我却在这里和你跳舞!” “你教她怎么追我?你教别的女孩怎么追我?”路易没好气地笑了。 “不对吗?她是女巫,和你更有共同话题,而且和我相比显然她对成为王后这件事情非常感兴趣!”霍莉压低了声音说。 “如果我们不讨论成为王后这件事呢?”路易也放低了声音。 霍莉没明白。 “如果只是就成为我的妻子,我的伴侣这件事而言呢?你同样意兴阑珊吗?”路易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刺痛了一下。 “我……不知道。”霍莉承认,“我不是一个在感情上很擅长的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挺开心,除此之外我也很模糊。” “没事,我可以慢慢等你的答案。” 趁海登还没走一定要问清楚他究竟怎么让诺拉怎么突然对他无法自拔的!路易暗暗地想。 —— 奥林公爵穿过人潮,找到了女儿。 “阿格尼丝。” “父亲。”阿格尼丝在见到奥林公爵时才有些丧气,她抬头用下巴点了点路易和霍莉的方向,“你希望我俘获的男人正在和别的姑娘跳舞呢。” 奥林公爵对此不屑一顾:“一个普通女孩,为了血液里的力量,国王陛下肯定不会让她诞下继承人的,他迟早会明白,你才是更好的人选。” 阿格尼丝笑了笑:“如果我是您,我不会那么确定。” “你是莱德索恩家的女儿,我们从来不在战斗还没打响前就说放弃,等等,那是什么?” 奥林公爵看向一位他不认识的来宾的前胸,在他的胸针上,一颗红色宝石闪闪发光。 它怎么会在这里? 不对劲,他四下观察,看到好几张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脸。 一阵凉意自后背泛起,奥林公爵隐约意识到,寒冰会已经脱离控制了。 “父亲,您怎么了?”阿格尼丝摇了摇奥林公爵的手臂。 “离开这里,赶紧离开!”他推了一把阿格尼丝,冲向舞池中的路易。 “奥林公爵,有何贵干?”路易皱起眉,看向被奥林紧紧抓住的手臂,“您可以先松开我吗?” “国王陛下,您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有……”他话说到一半,身子突然重重一颤,弓箭的箭头透过他的前胸穿了出来,鲜血滴在地板上。 路易马上拉着霍莉后退几步,他还没来得及叫人,另一只箭直奔霍莉而去。 来不及想太多,路易将霍莉护在身后,下一刻,剧痛从他胸口蔓延开。 他倒了下去。 尖叫声响起,霍莉觉得那好像从很远的地方而来。 仿佛全身力气被抽离,霍莉跪倒在地。在她面前,路易脸色苍白,鲜红的血液透过礼服上的破洞流出,他大口喘着气,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颤抖的手抚上路易的额头,做点什么!看在光明之神、黑暗女神、大魔法师云雀,欧几里得,或者随便谁的份上,来个人告诉她现在可以做点什么! “霍莉你先让让!”身体被大力拉开,是诺拉,这个诺拉是谁?她的力气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在她一拉之下,霍莉竟向后坐倒下去。 诺拉跪在霍莉刚刚所在的位置,嘴里吟唱着什么,仿佛一首远古的歌谣,十分悦耳,但霍莉一句也听不懂。诺拉的手在路易伤口的位置上盘桓,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头朝旁边晕了过去。 她是个厉害的魔法师,霍莉安慰着自己,他肯定没事的。 在诺拉为路易治疗时,更多的尖叫响起,人群掠过霍莉,朝出口跑去,那模样像是一群躲避着狮子的羊。 “海登王子”、“恶魔”、“诅咒”、“失灵”。 霍莉断断续续听到几个词,她回了些神,朝着人群逃命一样远离的方向看去。 海登站在那里,他脖子上有黑色的雾气源源不断地涌出,那些雾气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好像黏在上面一样,形成了黑色闪电般的纹路,他的眼睛也完全变成了黑色。 他轻轻一挥手,宴会厅大门关上了,再一挥手,窗户也依次合上。 “现在是审判时间。”他低声说,声音不再像他自己了,仿佛来自地狱的协奏曲。 霍莉过去从没觉得海登如传闻中那样是诅咒的化身,但现在,只单单看着他,她心底便没来由涌起一阵恐惧。 海登抬起右手,好像在等着什么东西。 没过多久,一把黑色的剑破开窗户,飞到了他手里。 第113章 几名巫师站出来,从他们的手势中,霍莉推测他们想要使用魔法控制住海登,但什么也没发生。 阿格尼丝在她们附近,她也没有跑,而是紧紧抱着她父亲奥林公爵,此时已经完全失去了淑女的风度,鬓发散乱,正嚎啕大哭。她似乎想拖着已经人事不省的奥林公爵离开,但完全拖不动他,周围也没有人过去帮她。 霍莉看着阿格尼丝悲痛欲绝的模样心里一酸,她想过去帮帮阿格尼丝,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坐在地上完全起不来。 手持幻影的海登面对这群没有魔力的巫师和普通贵族, 完全是单方面的屠杀。 惊慌的人们绕过柱子, 躲到桌子下,想要躲开海登的攻击, 但只是徒劳。一个又一个人倒下,海登像一个无情的杀人机器般冷漠地挥出剑锋,空气中很快充满了血腥的味道。霍莉有些想吐, 但吐不出来。 有几个青年没有随着人群仓皇逃窜,反而兴奋地吹起口哨,其中两个穿着黑色燕尾服的男人胸前佩戴着红宝石胸针,那两个胸针上宝石的颜色红得诡异,即使霍莉也能看出蕴含了某种神秘的魔法力量。 他们好像完全不担心死期将至,跳到桌子上,踢翻杯盘,跳起了一种像是踢踏舞的舞步,看着混乱的人群笑得前俯后仰。 没过多久,这几人也被杀了。 海登像鹰一样几乎是以滑行的方式来到他们身前,那把黑色的剑轻轻一划,他们脖子上便裂开巨大的血口,倒了下去,脸上却仍然带着笑容。海登用剑尖挑起那两个红宝石胸针,在半空中将他们斩成了碎块。 那两个红宝石碎裂后,仍然幸存的的巫师马上恢复了魔力。 “砰”的一声,宴会厅窗户上的玻璃碎裂为无数碎片,碎片悬浮在空中,突然猛地全部刺向海登。他一动不动,所有玻璃碎片在近身时全部变成了粉末,散落了一地。 接下来,宴会厅大门被从外面大力打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骑士持剑快步走了进来。 “国王在哪里?”艾薇爵士问。 “他死了!”一名最快冲到门口的女士尖声叫着说,“海登王子疯了,快点阻止他!” 不,不,路易肯定还没死,霍莉看向倒在地上的路易,诺拉从他创口的位置清出了一些玻璃碎片和一根金属箭头。 “刺得不深,这朵玻璃花给他挡了一下。”诺拉偏过头对霍莉说道,霍莉注意到那个伤口已经没有在流血了,暗暗松了口气。 霍莉认出玻璃碎片是她曾经送给路易的冰霜之泪,它现在已经化成了几块碎片。 她刚有些放松,就看到诺拉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严肃。 意识到什么,霍莉转过头,看到海登转向了她们所在的位置。 他全身遍布黑色魔纹,面无表情,纯黑的眼眸像两个黑洞,仿佛能将人拖入地狱。 下一刻,海登持剑迅速朝她们袭来,他实在太快了,霍莉觉得自己只眨了眨眼他的剑就到了面前。 突然,一道魔法盾牌挡在了她们面前。霍莉转头,是诺拉,她伸出双手,用一面无形的盾牌接住了海登的这一剑。 显然,维持这面盾牌耗费了诺拉不少的精力,她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从牙缝里朝海登喊道:“别让她控制你,你清醒一点!” 见海登不为所动,诺拉的声音简直带上了哭腔:“求你了!” 她是谁? 海登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诺拉的话,手上猛一用力—— 虽然看不见那面盾牌,但霍莉能觉察到它在海登的重压下碎裂了。诺拉的手重重一抖,重新跪倒下去。 海登的头转向路易,霍莉来不及多想,她的双腿突然又有力了,朝前一扑将路易护在身下。 他会杀了她的,他一定会杀了她的!而在她死之前,还是没能证明费马猜想,这可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但利剑刺穿身体的感觉迟迟没有传来,她像小鸡一样被拎起后颈站起,海登冷酷的声音响起:“平民,你不应该在这里。” 而后他甩开她,将剑指向了路易。 诺拉见状手用力一挥,一股飓风卷向海登,他轻巧躲开,这时骑士们也加入了战斗。他们身上穿的重甲在幻影面前不堪一击,几招下来又倒下了几名骑士,棕熊加洛恩和艾薇都负了伤。诺拉呼唤着风的力量,空气中凭空生出无数道细小的、像针一样大的剑,云雀便是曾经用空气之剑重伤过法洛克。 她把无数道空气之剑全部射向海登,希望细密的魔法之剑能穿透他的保护魔法。 然而想象的效果没有产生,海登没有受到伤害,这一攻击反而让他从与骑士们的缠斗中重新注意到了诺拉。 他一剑挥来,路易这时有些苏醒的迹象,他口有些渴,迷迷糊糊伸手抓住了诺拉的脚踝。诺拉被他拉得几乎摔倒,海登的剑擦着她的左臂削了过去。 诺拉心里一惊,如果没有路易这一拉的话,她的左手恐怕就和前一个世界的菲昂娜一样被砍下来了。 看着路易,诺拉心念一动。她迅速俯下身,一手拉着霍莉,一手拉着路易,脑海中锚定了一个位置。 海登的下一剑劈到了黑雾上。 —— “水。”路易迷迷糊糊地说。 马上有人端来水杯,清凉的液体流入嘴里。 意识慢慢回笼,路易睁开眼睛。 床边跪坐着一名少年,褐色卷发,蜜色皮肤,是佩瓦进献给埃莉诺女王的那个王子。 “伊尔迪兹王子。”路易坐了起来,“你怎么在这里?霍莉呢,她还好吗?” “陛下,请叫我伊尔迪兹,我已经不是王子了。”伊尔迪兹轻轻笑了笑,“沃尔小姐正在照顾王妃殿下,我来侍候您起身吧。” 他仍然跪在地上,低头为路易穿鞋。 路易曾许多次看到伊尔迪兹跪坐在女王脚边,为她轻轻按摩腿脚,或者只是靠着她,让女王抚摸他柔软的卷发。 就像一只温顺的波斯猫。 女王愿意这样被伊尔迪兹侍候,那是她的私事。路易不喜欢这样,夏博在玛蒂尔达女王时代废除了奴隶制,这是个伟大的变革,路易不希望自己这片土地仍然存在奴隶。 于是路易拿过他的鞋,自己穿上了。 这个房间不大,外面是一条不太宽阔的小巷。海登买的那幢闹鬼的房子,路易认了出来。 可这次没有听到巴塞洛缪男爵的琴声,他离开了吗? 胸前只有轻微的疼痛了,路易站起身,准备下楼去看看。 伊尔迪兹跪直身子,挡在他面前。 路易低下头看他:“你又要干什么?” “陛下,医生说您需要休息和放松,”伊尔迪兹声音柔软,蛇一般的手臂缠在路易腰间,摸向他的腰带,舌头舔了一下嘴唇,“让我来帮您放松吧。 ” “看在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份上,”路易一把把伊尔迪兹从地上提起,伤口有些发痛,但是并不严重,“你这是什么毛病?” 伊尔迪兹睁大眼睛,泫然欲泣:“我只希望能让陛下开心。” “我不是你什么人,你无需费劲让我开心。” “陛下是我的主人!您别不要我!”伊尔迪兹颤抖着说。 路易头都大了:“夏博没有奴隶,我也不是你的主人。在这里,你才是是你自己的主宰,不要成天想着取悦别人了,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 伊尔迪兹惨然一笑,退开一步:“如果这是陛下想要的话。” 路易无意与他纠缠,打开门下了楼。 楼下的房间开着门,霍莉守在一张床边,巴塞洛缪男爵也在,他忧心忡忡地看着诺拉,不过霍莉应该感觉不到幽灵的存在。 路易走过去,床上躺着诺拉,她的左手手臂上缠着一圈绷带,脸上苍白,双目紧闭。 “她怎么了?海登呢?”他问。 霍莉这才意识到路易的到来,她猛地转过头,盯着路易看了良久,突然起身抱住他。 “你还好吗?伤口还疼吗?你倒下去那时吓死我了。”霍莉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现在觉得挺好的。” 霍莉松开路易,擦了擦眼泪:“你晕过去了,诺拉用魔法救了你。刺杀你的人据说来自寒冰会,你倒下去后海登就突然发疯了。他身上一下子爬满了黑色纹路,眼睛也变黑了,然后他召来一把剑开始大开杀戒,目前为止死了三十多个人,重伤的还有二十多个。诺拉想阻止他,她用魔法和他对抗来着,但是没能成功。她拉住我和你,可能是施行了某种和空间有关的魔法吧,我们就来到这里了。” “她的手?” “被海登伤的,差一点点整条手臂就被砍下来了。好几个医生来看过了,都说那把剑不是普通的剑,这也不是普通的剑伤,她可能要很久才能恢复过来。” 路易在床边坐下,即使在昏睡中,诺拉仍皱着眉,迷迷糊糊说着什么,他俯下身,发现听不懂她的呓语。 “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的犯罪事件了。”路易低声说,有些失落。 霍莉哽咽了一声,继续说道:“都城守卫还在检查龙堡,担心存在别的危险。我们也不敢回仙湖庄园,怕……海登会过去,奥林公爵还有好几名大臣死了,到处都乱成了一锅粥。你可能得在这里呆几天,暂时也没有仆人过来照顾你,他们全在接受盘查,你有什么需求和我说。” 路易点点头,有些犹疑地开口:“那,海登呢?” “他离开了,有几名巫师说看到他长出来一双黑色的翅膀飞走了,没人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还会不会回来。” 路易心里刺痛了一下,这时有人敲响了门。 霍莉赶过去开门,没过多久回来了,她身后跟着一个白发女子。 “陛下。”西尔维娅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您感觉还好吗?” “谢谢关心,我没什么事。” 西尔维娅脱下斗篷,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 “这场刺杀是莱温斯敦大学里面叫一个寒冰会的组织干的,有个叫狄伦·昆恩的男孩为了加入这个组织,从莫斯教授手里偷走了那两块可以屏蔽周围魔力的红宝石。” 霍莉眼睛跳了一下。 冰封镇收获的那两块红宝石!路易一下子想了起来,因为作用原理一直没被研究出来,所以石头也一直在莱温斯敦几个教授手里。 “那两块石头……” “已经被毁了,海登王子用他召唤来的剑把宝石劈碎了,我们都觉得,那把剑可能是传闻中的幻影。” “就是它,”路易叹了口气,“他好像意识到会发生什么似的,在几天前把这把剑给我了,我把它放进了地下室,没想到他还是能召唤到它。 ” “像幻影这样的宝剑,和它的主人间会有强烈的魔法纽带,您无法困住它是正常的。”西尔维娅宽慰地说。 路易捏了捏眉心:“从寒冰会那里审查出来什么了吗?他们的动机是什么?” 西尔维娅从她携带的包里拿出一个海螺:“我们用了真言药水,这是他们会长说的。” 她敲了敲海螺,激昂的声音自海螺中传来:“生活在同一片大陆,同样是双神的子民,凭什么他们十大贵族高高在上,而我们却只能如蝼蚁一般向他们屈膝?我们要重建这个大陆的秩序!这是双神给我们的伟大使命!我们砸碎的是枷锁,将要收获的是整个世界!” 路易和西尔维娅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好了,现在霍莉总算知道,那几个舞会上的异类为看起来会那么的视死如归了。 第114章 等到诺拉恢复健康时, 格林戴尔下了第一场初雪。 那场刺杀让整个格林戴尔停摆了一星期,市场、学校全部关停。重新恢复秩序后,整个城市的巡逻和看守都严格了许多。 据说宴会厅门口被前来吊唁的人摆满了鲜花, 诺拉本来想去安慰下死者们的家属, 但路易建议她不要去,因为海登的出走, 现在不少人的怒火都集中到了作为妻子的诺拉身上。 在舞会现场的寒冰会成员大多数当场死亡,唯一一个重伤的在经过两个多星期的救治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都城守卫队联合司法官一起对这名成员进行真言审判。 诺拉赶到审讯室时, 路易已经到了, 他朝她挥了挥手,诺拉看到他身旁有个空位, 估计是留给她的,于是走过去坐下了。 那名幸存下来的寒冰会成员叫高弗雷·克里夫。他被紧紧绑在审判椅上, 一名审查官拿来蓝色的真言药水, 强行给克里夫灌了下去。 过了一会,克里夫身子重重一抖, 眼神有些涣散。 “这个武器是否属于你?”审查官拿出一个小巧的袖箭。 克里夫点点头。 “根据我们的检查,这个武器上被附上了黑魔法诅咒,确保其对于巫师的杀伤力。这不是一个公开流通的武器, 你是从哪里获得它的?” “有人给我的。” “名字是?” “他只说叫他兰斯。” 诺拉眼睛一跳,她在海登相关的记忆中看到过有这么个人,是卡珊德拉的侍从之一。 “长相?” “他给我这把武器时戴着兜帽,没看清。” “你为什么要刺杀奥林公爵?” “我没有想刺杀奥林公爵,那一箭本来是朝着路易·德莱文特过去的,但它在半空中改变了方向,那块破石头好像没有对他起效。” 路易深吸一口气。 审查官看了路易一眼,继续往下问:“那你为什么要刺杀霍莉·沃尔?” “当意识到那块石头没有对路易·德莱文特生效时, 我想碰碰运气,就把第二箭射向了他旁边的女孩,赌他会去替她挡箭,结果他真的挡了。” “你在此前认识霍莉·沃尔或者奥林公爵吗?” “沃尔是比我小一届的学生,听说很聪明,是教授们的宝贝女孩。奥林公爵和我们有同样的信念,愿意为了建设一个全新的世界而努力,所以寒冰会答应帮助他控制夏博,而他答应我们等他拥有足够的权势后实现我们的政治理想。在最近一次合作中,我们共同努力召回了她。” 诺拉的手指掐进了掌心。 审判官便在羊皮纸上书写边接着问:“她指的是谁?” “卡珊德拉·泽诺。”克里夫突然以一种不可能的方式将近一百八十度朝诺拉和路易的方向转过头,声音完全变了,诺拉分辨出,那是卡珊德拉本人的语调。 “我回来了,小美人,这次可没那么轻易放过你了。” 这话刚说完,克里夫身上突然燃起几人高的火焰,诺拉连忙召来一股泉水朝他喷去,但克里夫身上的火焰完全不怕水,仍然在熊熊燃烧。 魔法火焰的威力远胜普通的火,没过多久,克里夫就烧得只剩黑色的残骸。 诺拉脸上一片苍白,路易以为她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连忙找人要了杯热茶。 她接过来喝了一口,手还是微微颤抖的,心底一片冰凉。 残骸还在审判席上燃烧,卡珊德拉已经拿回了她的力量,这一可怕的事实终于证据确凿地摆在了眼前。 —— 尽管诺拉早早提醒过,亚拉铎还是没有守住人鱼湾。 诺拉非常怀疑,爱德华完全把她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达芙妮刚来格林戴尔时还非常兴奋,跟她的父母写了好几封信报平安。莫雷尔夫妇对她出逃的行为十分生气,连写几封回信让她回亚拉铎,但达芙妮完全不听他们的。 开春时,便传来冰原狼军团登陆了人鱼湾的消息,达芙妮开始为家人担心起来,甚至想着要不要回去。诺拉宽解她,现在她一个人回去也无法改变亚拉铎的情况,再加上达芙妮在观星会结交了好几个朋友,便很快打消了回亚拉铎的念头。 诺拉已经没有住在仙湖庄园,现在只要在那里时她就总想去找海登。甚至在龙堡时,她也时常想通过空间魔法去到他身边。但她知道这样是不明智的,她移动过去大概率自投罗网地调入冰原狼军团中,而海登很可能至今仍被卡珊德拉控制着神智——他已经能熟练使用空间魔法,如果他恢复了神智,只需要打个响指就能回到格林戴尔。 她疯狂地研究云雀的笔记以及莱温斯敦的藏书,焚膏继晷地练习魔法。前一个世界中卡珊德拉把海登折磨得身心俱疲,却没怎么对诺拉动过手。诺拉清楚这次就没那么幸运了,在后面的交锋中,她要有和卡珊德拉一战的能力。 在许多个难以入睡的夜晚,诺拉会来到阳台上抬头看漫天繁星,转动着无名指上的婚戒。 自海登离开后,这个婚戒一次也没有发烫过。诺拉无数次对着戒指呼唤海登名字,轻吻冰冷的金属戒指环,它没有给过回应。 但是想到只要他还没有摘下与之相对的另一枚戒指,每当她想他时,戒指就会在他手指上散发阳光般的温热,诺拉还是会觉得很欣慰。 船底座星的方位时不时改变,大致上指向的一直是亚拉铎的方向,海登应该是这几个月都被困在冰原狼军团中。 夏末时,冰原狼军团杀入默兹,爱德华的尸体被挂在了城墙上,杰拉德上位,继续抵抗冰原狼军团的侵袭。夏博给了些必要的援助,但仍然无法抵挡冰原狼军团的脚步。 到这时为止,夏博和凯恩总体还算太平,这点和前一个世界保持了一致。 “他还在亚拉铎的方向吗?”见诺拉发起了呆,路易问道。 诺拉叹了口气,点点头,最近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魔法。路易和突破前的诺拉一样,很久都没有长进,不过他心态很好,从来没有因此气馁。 同样处在困境中的两个人很容易形成友谊,过去路易虽然一直对诺拉很友好,但诺拉清楚这都是因为海登的缘故。如果她不再是海登妻子,路易多半也就和她只有点头之交了,但海登离开后,他们经常在一起研究魔法,或者讨论有没有让海登能回来的方法,渐渐开始将彼此当成了真正的朋友。 九点的钟声敲响时,两个人都放下手中的文件和书本,无力地瘫倒在椅子里。女仆进来通报,说霍莉过来见他们。 这天霍莉看起来有些憔悴,诺拉很熟悉她这副模样:每当她因为某个问题学习到深夜时,第二天呈现出来的就是这样的精神面貌。 她在诺拉旁边的地毯上坐下,瞥了一眼诺拉手里拿的书:“又在看魔法书?” 诺拉捏了捏眉心,点点头。 霍莉笑笑,从她随身携带的包里拿出一瓶酒:“你也不用太累了,来喝一杯?” 经过连续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学习和魔法训练,诺拉确实有些疲累,她拿来三个杯子,霍莉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酒。 路易晃了晃高脚杯:“这酒闻起来不错啊,我想加点冰块,你们要吗?” 诺拉一伸手:“我来。” 她握住路易的杯子,杯中之酒迅速降温,最后,她凝结水汽变出两个冰块,沉入酒杯底部。 “看起来你的魔法很有进步。”霍莉一脸惊叹。 诺拉笑着摇摇头:“之前和你一起面对哈灵顿的那次突然就突破了过去的水平,但最近又被困住了。” “我也时常感觉被困住了。”霍莉抿了口酒,眼神晦暗。 “又遇到什么困难的科学问题了吗?”路易打趣地问。 “不是科学问题,”霍莉的目光在诺拉和路易身上流连了一圈,“被我的心困住了。” 路易的脸不知道为什么变红了。 霍莉略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我没有在说你,你个木头脑袋。” 她看着地毯上的百合花,继续说道:“或者说,被这个宇宙困住了,我能超越光,但我发现,宇宙膨胀的速度比光还要快,我似乎永远无法够到它的边界。” “你要够到宇宙的边做什么?”路易好像有些喝醉了,问了这一句后直接倒头睡了过去。 路易的酒量有这么差吗?诺拉有些迷糊地想,她觉得自己的脑子好像生锈了一样,几乎难以转动。这不对劲,杯子里的酒有问题,面前这个女孩说话的语气也不太像霍莉。 于是诺拉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喘着气问道:“你不是霍莉,你是谁?” 霍莉的双眸变为血红色,她慵懒地瞥向诺拉:“你认为我是谁呢?” 诺拉也倒了下去,卡珊德拉将诺拉的头发温柔地拨弄到一边:“别害怕,我这次不是来杀你的,我杀人时不喜欢披着别人的皮囊,我喜欢我的猎物看着我自己的眼睛死去。” 她站起身,走出了房间,诺拉在晕过去前的最后一眼看到卡珊德拉妩媚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 乓乓乓。 乓乓乓。 有人在砸门。 路易醒过来,发现自己昏睡在沙发上,而诺拉更狼狈,躺在地毯上就睡着了。 酒杯横七竖八地倒着,暗红的液体流了一地。 “诺拉。”他俯身推了推诺拉,她伸了个懒腰,慢慢醒过来。 路易走过去开门。 门外是艾薇爵士,此时天还没亮,正是下半夜。她眼眶发红,看起来有些慌乱。路易马上意识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了,艾薇爵士向来处变不惊,她现在这副模样很不正常。 “发生什么事了?”路易问道,发现自己有些害怕听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真理之石被砸碎了,”果然,艾薇的回答让他心里一凉,“我们在旁边发现了霍莉小姐。” 第115章 由于深知人性的脆弱, 真理之石已经碎裂的消息被严密地封锁起来。然而纸包不住火,暴力与偷窃暗中一直存在,渐渐的, 人们开始意识到, 魔法已经不会对杀人和偷盗行为做出惩处了。 于是真理之石已经破碎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 风一样蔓延开来。 杀戮与偷盗案件的数量与日俱增。 但诺拉清楚,这只是个开始,真理之石被摧毁,意味着冰原狼军团打算大规模进入夏博了。 虽然没人真的觉得霍莉作为一个毫无魔力的普通人有那个能力摧毁真理之石,但是所有证据全指向她, 所以她被作为唯一的嫌疑人关押了起来。 霍莉的罪名是最高等级的叛国,按照夏博法律, 她不允许被保释。 诺拉和路易过了好几天才有机会去看她。 霍莉身着粗麻布制成的囚衣,双手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看到诺拉和路易到来,她不安地站起了身,局促地朝他们笑了笑。 “抱歉,如你们所见, 我新的住所有些简陋, 不能请你们坐下喝杯茶了。” 诺拉看着她,柔声道:“我们知道这事不是你干的。” 她温柔的话语好像瞬间击溃了霍莉的心防。她突然大声哭了出来, 重新坐回那张肮胀潮湿的床上, 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颤抖起来。 诺拉走过去坐到床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 过了好久霍莉才喘过气,她抽噎着说:“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怎……怎么上到白塔之上的。那天我吃完晚饭,之后的记忆就出现了好长一段空白,我只……只能想起来,那段记忆空白过去后,我就躺……躺在白塔里,一堆骑士用剑指着我,身边有许多水晶一样的碎块。他们说那是真理之石的碎片。” 她艰难地哽咽了一声:“我真的没有去摔碎真理之石,我什至不知道我是怎么上去的。” 诺拉叹了口气,握住霍莉的手:“我知道,我知道。摔碎真理之石的人是卡珊德拉。她想要入侵夏博,如果真理之石在,她的士兵是没法在这片土地上发动战争的,所以她必须让它碎掉。” 她和路易的信任没有用,夏博的司法部门不受王权制约。现在的情形对霍莉极为不利,操控人心需要强大的魔力,贵族们都拒绝相信当下还存在这样强大的巫师,能远隔千里操控他人为自己办事。更何况,霍莉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是被操控的。 路易靠在墙上,面色阴郁。无论是对霍莉还是对即将来临的战争,他都觉得十分无力。 霍莉凄惨地一笑:“谢谢你相信我,可法官和陪审团会相信吗?” 诺拉和路易都没有说话。 “我是不是要被处死了?”霍莉语气中带了些绝望。 “不会的。”路易进门后第一次开口了,“我们在努力寻找证据,证明你是在被操控的状态下摔碎了真理之石。此外我认识几个水平很高的律师,审判那天我会请他们帮你辩护的。” 霍莉猛地转头看向他,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飞快抹去泪水,站起来奔向他,而后她扶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路易几乎立时开始回吻她,霍莉张开嘴,热情地欢迎他的侵入。他太热烈了,她几乎要窒息,但这无所谓,与其死在绞刑架上,死在这个吻里反而是更好的选择。 霍莉的手指穿过路易的头发,他的嘴唇像是柔软的果冻,简直甜美得要命。他也在品尝她,但她现在恐怕又咸又湿,没法让他体味到同样的甜美。 过了好久,两人才分开,都是气喘吁吁的。 “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记得这个。”额头相抵时,霍莉平静地说。 “你不会死的,相信我。”路易说。 霍莉笑了笑,点点头。 探视时间到,狱卒礼貌地通知路易和诺拉是时候离开了。 在拐过拐角时,诺拉回头看了一眼,霍莉又抱着膝盖坐回床上,抬起头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向了天空。 —— 在夏博的智囊团还在推测冰原狼军团的下一步行动时,对方已经迅速发起了攻势。 在一个初冬的晚上,琥珀湾附近的海域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漩涡越来越大,船夫们纷纷起床,准备加固锚绳,可水流的拉力实在太大了,港口中停泊的船只接二连三被卷走,消失在巨大的漩涡中。 诺拉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 叫醒她的是加洛恩,他已经全副武装,对诺拉说:“海面上有异常,请您马上随我去避难所。” 诺拉飞快地跑到阳台上,港口里四处亮起了摇曳的烛光,借着月光,能看到许多船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拖着,拽向大海深处。 她极目远眺,隐隐约约能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个几乎能填满整个海面的无底洞正在吞噬着这些船只。 与此同时,上百艘战船完全无视漩涡的力量,四平八稳地驶向了琥珀港。 诺拉迅速穿好衣服,跑回门口,问加洛恩道:“路易呢?” “陛下去港口指挥战斗了。” 现在路易还不清楚冰原狼军团的路数,诺拉深吸一口气:“我不去避难所,我是个女巫,我必须得战斗,带我去找国王陛下。” —— 巨大的海风几乎要将路易吹倒。 许多渔民不甘心自己的船只就这样被卷走,还站在岸边对着无边的大海哭泣,士兵们只得强行把他们拉走。 在一系列事件发生后,格林戴尔的守军达到了两万人,是许多年来的最高峰。但路易心里仍然不太有底气,一来不知道对方来了多少人,二来冰原狼军团中显然有个魔法造诣极高的女巫,没人知道她会使出怎样的术法。 停靠在附近军港的战船也被漩涡卷走了不少,剩余的战船根本不敢解开锚靠。军队在港口附近迅速形成防御阵型。投石车和弓箭对准了冰原狼军团的战船,只等他们进入射程便会开始发起攻势。 近了。 更近了。 突然,港口之上万箭齐发,箭头上被涂上了特质火油,一碰到船只便会剧烈地燃烧起来。然而原本全力驶向琥珀湾的战船却猛地静止在水中,涂着火油的箭纷纷掉落到了水里。 这实在太诡异了,冰原狼的战船都十分巨大,按照常理,没个几百尺停不下来,但它们就好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一样瞬间停在了原地。 “他们在布置弓箭手吗?”艾薇爵士问旁边的年轻侍从,他正在用一个望远镜观察冰原狼战船的方向。 “没有。”侍从回答,声音中透着疑惑,“他们的战船上好像没人。” 艾薇劈手夺过望远镜,朝着战船方向望去。 蒙特没有眼花,至少最靠前的几艘船,无论船舱还是甲板上都是一片漆黑。船板甚至有些破旧,像是偶尔从雾气中漂流而来的幽灵船。 这样的情形更加令人不安了,无人的战船停在不远处,更引人忍不住遐想船上到底会存在什么未知生物。 路易站在一座堡垒中,透过箭孔同样用一个望远镜看着海面。 对方的战船停了,他们在等什么吗? 正当他在大脑中迅速分析对面的意图时,狭窄的堡垒中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冰冷声音。 “我在海里捡到了金币,是你们谁掉的?” 路易身子一僵,转过了头。 海登幽灵一般出现在了堡垒中,就站在他的身后。 在场保护他的有四名骑士,堡垒外还有另外十人守候,可没有一个人觉察到海登是什么时候来的。 海登身上依然遍布魔纹,眼睛倒不再是顺黑的了,颜色淡得像是白水晶。配上空白的表情,他现在看起来有种强烈的无机质感。 四名骑士立马拔出剑指向他。 海登用手指玩弄着那枚金币,金币比现在的货币大了一圈,可能是黄金沉船被漩涡拖走时沉入海里的某个过往时代的金币。他随手将其挥出,金币穿过一名骑士盔甲上的眼洞,将其击倒在地,鲜血从眼洞中流了出来。 淡漠的眼睛转向路易,路易稳住心神,朝前走了一步:“海登,是我,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海登皱了皱眉:“你叫我什么?” 路易几乎噎住,海登继续对着剩下的三名骑士说:“我没有收到伤害你们的指令,只要你们别拿着你们的破剑指向我,别管闲事,我可以假装没有看到你们。” 一名骑士想挥剑朝海登砍过去,路易抬手制止了他:“别。” 骑士们看向路易,他摇摇头:“你们挡不住他的,别做无意义的牺牲。” 路易深吸一口气,走向海登:“你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海登微微翘起嘴角,这样他看起来更加邪气了,他的声音冰冷而丝滑,仿佛生于阴湿的爬行动物:“多谢配合,我收到的指令并不是杀了你,你有更高的价值。” 说完他抓起路易,猛地推开门—— 寒风呼啦啦吹来,路易目瞪口呆地看着地面迅速远离自己。守在外面的士兵和骑士迅速变得只有蚂蚁大小,堡垒和房子成了小小的火柴盒。他抬头向上看去,海登的背后长出来一对覆着黑色羽翼的翅膀,简直像是传说中的堕天使。此刻他抓着路易,正飞速掠过城市,飞向海港。 夜风很冷,路易被吹得打了个激灵。 士兵发现了海登,他们举起弓箭瞄向他。但蒙特看到了海登手里抓的是谁,连忙通知了艾薇爵士。 “不准放箭!”艾薇爵士赶紧下令。 可她的命令下得有点迟,远处已经有几个士兵朝海登射出了弓箭,但他身形极为轻盈敏捷,十分轻松地躲过了弓箭。 在躲避过程中,路易手一滑,从海登手里滑落下去。大地热情地张开双臂迎接他的到来,路易的心朝嗓子眼滑去,他几乎叫出来,但很快下落停止了,海登重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求生的本能让路易马上把另一只手也抓了过去,城市飞快地从他脚下掠过。星星、月亮和云朵好像离他格外的近,如果不是处在目前这样一个被失去了意识的海登所俘虏的境地里,路易倒是愿意好好欣赏一番这样的美景。 路易平定了一下飞速跳跃的心脏,抬起头,对海登喊道:“海登,别去他们那里,回来吧,不要让任何人和事物控制你!” 海登没有任何回应。 “你不属于冰原狼军团,低头看看我们脚下的这座城市,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怎么穿过大街小巷,去买一包麦芽蜜露糖吗?想想我们在海边捡过的贝壳,秋天收集的各色树叶,这里才是你的家。” 说到这里,海登终于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 但也只是停了这一下,然后他继续朝着冰原狼军团的方向飞去,他们飞到了海面上,脚下是黑色的海面,隐约可见一些泛着银光的纹路,朝着漩涡的方向流去。 离陆地越来越远了,路易眼光一闪,看到海登仍然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他接着道:“还有诺拉,她还在等你回去,尽管没有回应,她仍会每天亲吻你们的婚戒。你能时不时感受到戒指上面轻柔温暖的触感吗?那都是她对你的想念。” 海登好像陷入了沉思,他偏着头,又似乎只是头疼了。 这时,冰原狼战船的方向传来三声响亮的号角声,声音极具穿透性,路易丝毫不怀疑整个格林戴尔都能听到。 海登突然松开路易,朝着冰原狼的战船俯冲而去。 失重感再次袭来,一阵风被堵在嗓子眼里,路易连叫都叫不出来了。海面迅速朝他靠近,这样的高度下,就算砸在海面上也会把他砸死,更不用说海里还有涌动的暗流。 几块飞毯朝着路易的方向飞去,艾薇爵士透过望远镜紧张地看着那个飞速下坠的人影,心底暗暗祈祷他的好运气能再次降临。 这时,整片天空都暗了一截,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挡住了星月的光辉。 一个有着硕大身躯和宽阔双翼的生物无声地掠过头顶,朝着下坠的路易飞去。 在路易接近海面时,那生物接住了他。 如果艾薇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头她只在绘本中见过的龙。 龙在接住路易后继续往前飞去,很快消失在茫茫大海上。 在场所有士兵面面相觑,脸上都是一片震惊。 诺拉策马赶到海港时,看到的就是巨龙接住路易的一幕。 加洛恩在她身边勒住缰绳,难以置信地看着龙渐渐远去的背影,瞪大了眼睛:“那是……” 诺拉点点头:“没错,加洛恩爵士,我想那确实是一头龙。” “可是这种高等魔法生物理应已经在传说纪元后就灭绝了。”加洛恩仍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惊里。 “魔法和奇迹是不会消亡的。”诺拉看着已经几乎看不到魔龙背影喟叹道。 而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团黑雾涌起,她不见了。 与此同时,霍莉的囚室里,诺拉现出了身形。 霍莉还没睡,看到诺拉出现,她吓了一跳,马上迎了过来:“外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听到好吵。” 诺拉点点头:“冰原狼军团打来了,我们得去救他们。” “救……谁?”霍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所爱之人,和我所爱之人。”诺拉伸手,示意霍莉拉住。 第116章 龙越飞越高了。 路易朝下看了一眼,他们正在飞跃风暴之海上的漩涡,船只沿着海流被卷入深海,黑黝黝的看不到底。他往后缩了缩,突然,龙背上的尖刺突了出来,路易马上牢牢抓住面前的那根,这才有了点安全感。 他仍然有些难以置信,身下这个会飞的庞然巨物, 是一头传说中的龙? 夜风拂过他的面庞,海面仿佛无穷无尽。棉花糖一样形态各异的云朵悬浮在他四周,每当从云层中穿过时,潮湿的水汽总是沾了他一身。 越过漩涡,海面越来越平静,不知飞到了哪里。大海宛如一块巨大的镜子,倒映着漫天繁星,让路易一时怀疑自己身处宇宙某个不为人知的安静角落。 魔龙继续向前,路易朝两边看去,它翼展极宽,此刻正伸展着,借助海风的力量滑行。星月在他们头顶私语,大约到了下半夜,路易趴在魔龙背上睡着了。 被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晃醒时, 路易还在天上。 下方一片苍翠, 他们已经来到了陆地之上。 路易探头朝下,想通过地貌分辨出现在所处的方位,但他失败了,这一路的山脉和城镇都十分陌生,他没有找到任何可以用于识别地理位置的地标。 “你要带我去哪儿?”他轻声问着,拍了拍魔龙的后背。 出乎他意料的是,魔龙在听到他的问话后猛地俯身朝着地面冲下去。它在半空中盘旋了一会,找到了一块湖泊,于是滑翔过去,停到了湖泊边的草地上。 前爪落地后,它以前爪为圆心猛地一甩身子,路易一下没抓稳背上的尖刺,被甩了出去。 还好魔龙停在一片草地上,柔软的青草接住了路易。他转头,看到魔龙朝他爬行过来,巨大的金黄色瞳孔瞪着他,忍不住用手挡住了脑袋。 就好像他这两条胳膊能挡住龙焰似的。 火热的龙焰迟迟没有袭来,而后他听到魔龙哼了一声:“好久不见,还记得飞行的感觉吗,格林菲尔德?” 路易把手放下,魔龙似乎并没有把他变成烤人的意思,只是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 “你好,我不是格林菲尔德。” 魔龙离他更近了点,瞳孔放得更大了:“你难道不是德莱拉·格林菲尔德吗?” 这条龙视力似乎不太好?路易解释道:“德莱拉·格林菲尔德是我的祖先,首先,很明显,她是位女性,而我不是。” 魔龙嗅了嗅:“你似乎确实不是你们这个物种的雌性。” 这是什么很难发现的事吗?路易有些无语,摇摇头继续道:“还有,德莱拉是几百年前的人,她早已经去世了。” 一阵沉默。 “几百年了吗?”路易听到魔龙有些失落的低语,而后它又抬头,看向远方的地平线,“我好像只沉睡了一瞬间。” 说罢它又猛地转头,路易以为它在知道他不是德莱拉后又想烤他了,连忙抬手遮住脸。 但魔龙只是看了他一眼,拍拍翅膀飞走了。 路易连忙站起来:“等等,你还没跟我说这是哪儿?” 没有回应,龙只留下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给到路易。 他重重叹了口气,朝树林里走去。 经历过琥珀港的动乱和一晚上的飞行,路易有点饿了。幸运的是,刚走进树林,他就看到一株苹果树,树上结满了果实,他摘下几个苹果,边走边吃。 他在内心默默祈祷冰原狼军团没有攻占格林戴尔,但想起昨晚见识到的魔法,他又觉得这不大可能。 夏博有十个魔法家族,路易觉得,十个家族的巫师加起来也无法施展出制造那么大一个漩涡的魔法。 更别提他们还有海登,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意取走这个大陆上任何人的性命。 或许,除了卡珊德拉·泽诺,这个在海登给他的笔记中被着重强调的女人。 无论如何,他需要尽快回去。 一直从清晨走到黄昏,路易还没走出这片林子。几个苹果没能喂饱他,夜幕降临时,他找到一小块林中的空地,饿着肚子靠着一根倒下的圆木入睡了。 再次醒来时,路易觉得有什么柔软清凉的东西正拂过他的手。 然后是他的耳朵,他的脸颊。 有点痒,但是很舒服。 路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眼睛,两个尖尖的耳朵,以及尖尖的嘴巴,还有火红的毛皮。 一只赤狐正在舔舐他。 见到路易醒了,赤狐十分开心,尾巴摇得像是风车一样,而后还凑近了些,用鼻子使劲拱路易的下巴,拱得他更痒了。 路易笑了起来,这狐狸不怎么像狐狸,倒像是一条狗。他不知道怎样抚摸狐狸能让它们觉得舒适,就像过去抚弄陌生小狗一样抚摸它的后背。 赤狐发出了舒服的叫声,然后它拱了拱路易的右手。 “你想干什么,小狐狸?”路易边用另一只手抚摸它的头顶边问。 狐狸呜呜哼了几声,又拱了拱他的右手。 突然,久远的肌肉记忆被唤起,路易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 狐狸应声倒地,露出了柔软的肚皮,伸出了舌头耷拉在嘴边。 路易睁大眼睛,摸了摸狐狸的肚子,它一跃而起,又拱了拱路易的右手。 他重复了一次打响指的动作,而它又一次倒地装死。 “斯黛拉?”路易犹疑地叫了一声。这是他过去宠物的名字,他养了它十几年,在海登和诺拉结婚后不久,它因为衰老而去世了。 狐狸麻利地跳起,整个身子扑到了路易怀里,热情地舔舐他的脸,隔着物种的距离,路易都能感受到小狐狸爱他爱得要死。 “哦我的斯黛拉,我的好女孩!”路易也热情地回应着狐狸的爱,也不管它脏不脏,在它毛茸茸的头顶上重重亲了几口,看清狐狸下半身,笑道,“哦不对,你现在是个男孩了,不过只要是你就好。” 他捡起附近一块干枯的木片,将其扔了出去,赤狐马上撒开脚丫奔向木片,在半空中接住它,飞奔回路易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 “斯黛拉斯黛拉斯黛拉!”路易俯身抱起狐狸将它高高举起,“我好想你!” 狐狸呜呜了几声作为回应,然后它用下巴指着地上某处。 路易看过去,那里有只死去的野兔,旁边还有只死去的野鸡。 “这是你带给我的吗?谢谢你!”路易惊喜地摸了摸它的头,决定先把斯黛拉带给他的礼物吃掉补充体力再上路。 在当艾薇爵士侍从时,路易并非没有野外生存的经验,不过那时往往物资还是比较丰富的。眼下身边什么都没有,他用一个小木棒在一块树皮上钻了半天才钻出火。 森林里也没有盐,不过附近长着几丛迷叠香和柠檬草,他摘了一些用来调味,当烤肉滋滋冒出油时,斯黛拉在旁边口水都流出来了。 路易给它分了半边野兔、野鸡的一条腿和一只翅膀,吃完后他们就继续上路了。 这天还是没能走出树林,直到第三天傍晚,他们才从林子里走了出去。 前面似乎有个村庄。 路易朝村庄走去,奇怪的是,这个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所有房子都是黑洞洞的,没有烛火,谷仓里没有米,围栏中也没有牲畜。 这个村子里的人全部搬走了吗? 路易正疑惑着,便听到有马蹄声朝着他过来了。 他转头,一队身披盔甲的士兵很快策马驶到他面前。 “这里居然还有人,小子,你家人逃跑时扔下你了吗?” 路易没有回答。 见他沉默,刚刚开口的人有些不耐烦:“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通常情况下,路易不屑于隐姓埋名,但今天,他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胡诌:“我叫乔治,乔治·谢帕德,是个……额,牧羊人。” 那士兵用马鞭点了点斯黛拉,狐疑道:“你带着这个牧羊?”一只狐狸?它不会把羊吃了吗? 路易的脸微微涨红,然后他捡起一块木片扔出去,斯黛拉再次半空截住了它。 “她……我是说,他,是个很乖的男孩,很听话,能帮我驱赶野兽,寻找合适的畜牧地点和水源也很有一套。” 那士兵看起来很满意:“我们正需要一个牧羊人帮我们管理牲畜,把他带走。” 也不管路易愿不愿意,两名士兵下马,一左一右把他驾到一匹马上,这小只军队沿着小路一溜小跑,斯黛拉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过了一会,前方出现一个巨大的营地,两面旗帜插在门口,迎着晚风猎猎作响。 经过军营门口时,路易抬头。借着火把的光,他看清了两面旗帜上画的什么。 黑底的旗面上,一头凶恶的白色冰原狼正瞪着它冰蓝的眼睛狠狠看着来人。 —— 佩瓦人开始有些丧心病狂了。 凯恩和佩瓦交战,过去的惯例是不会骚扰通行于东西方的商队,但这天晚上,为了一个商队中传闻极为稀有的翡翠,佩瓦官方正规军队竟然出手劫掠了这只商队。 凯恩军队对这样的行为很是看不惯,于是出手救下了这只商队的商人们。 只是商队中的香料、丝绸和那块传闻价值连城的翡翠都已全被劫掠而走。 商人们被安置在一个大营帐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反而一个个垂头丧气。 菲昂娜过去简单慰问了一下他们,询问是否有需要将他们送到加穆。 几乎所有人都拒绝了,这批货没了,他们需要回家重整旗鼓。 只有一位满头银丝的东方女人朝菲昂娜走来,这东方女人已经很是老迈,却仍气度不凡,她温和地通过商队翻译问菲昂娜能不能把她送到格林戴尔。 菲昂娜抱歉地笑了笑,对翻译道:“抱歉,我们不去格林戴尔,不过大陆内部有捷径,如果您有通行文书的话,到了加穆后再去格林戴尔很方便。” 老妇人道过谢后,摘下头上的发簪递给菲昂娜。 “这枚发簪尾部的花朵用热水化开表层后,里面是朵高山雪莲,危难之时可以救人一命,是极为珍贵的药材。幸而那帮打着正规军旗号的土匪没有发现它,我把它送给你,当作你救了我们,还有把我送到加穆的谢礼。” “谢谢。”菲昂娜微微一笑,接过了发簪。 第117章 自诺拉带着霍莉越狱,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 就诺拉现在所知道的情报,冰原狼军团的大本营驻扎在碎牙高地附近。并且最近这里有龙停留过,被一个牧羊人看到了, 路易肯定也到过这里。 但两个人在附近停留许久, 都没有找到一丝一毫有军队驻扎的痕迹,也没有找到路易。 难道军营用魔法藏匿起来了?这个世界的卡珊德拉同样带有上个世界的记忆, 她在行事上似乎变得更加小心谨慎了。 如果用到魔法,就肯定会留下诺拉能识别的一鳞半爪, 比如凯瑟布兰迪光线折射后的天空。 诺拉一直小心翼翼地识别周围一切可能存在异常的信息,可是她什么也没发现。 她们坐在一颗大树底下,诺拉拿出折叠包裹中的面包和奶酪。霍莉接过来大口塞入嘴里, 重重叹了口气。 诺拉现在已经不太怎么敢和她说话了。 出来以后,霍莉情绪变得极为不稳定,时常抱怨连连,天气热了,天气冷了,太阳太晒了,下雨了,面包太硬了,忙碌这么久诺拉还是没能找到冰原狼军团的营地。要么就是忧郁地叹气,说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人生也没有意义,还不如让全大陆都被冰原狼军团杀完才好。 这些喋喋不休的话语听得诺拉也烦躁起来,她有时会后悔带着霍莉出来,霍莉不在这里打扰她,说不定她内心还能安定一点,更加利于思考。 于是渐渐的, 两人心照不宣地开始保持沉默,只偶尔交换零星的只言片语。 亚拉铎和凯恩一样位处南方,但因为近海,空气更为潮湿。这个冬天冷得反常,她们穿着羊皮斗篷也抵御不了的呼呼刮着的刺骨寒风。更糟糕的是,远处深灰色的山峦之上飘着一大团颜色比山峦更深的乌云,乌云下垂落着雨帘,缓缓朝着诺拉和霍莉的方向飘了过来。 诺拉看着乌云,说:“这么冷的天气要是淋雨了肯定会着凉的,我们得尽快找个岩洞避雨。” 霍莉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她又说:“我想回冰封镇了。” 诺拉转头看向她。 霍莉拔起周围一把杂草摔到地上:“我本来就不属于格林戴尔,我都不知道当初怎么鬼迷心窍就过来了。” “你不关心路易了吗?” “他有的是人关心,那些宣誓效忠于他的大领主都没千里迢迢跑来这里受罪,我一个普通女孩能做什么?更何况,你也不能确定他真的在附近,不是吗?或许那条龙只是飞累了在此歇歇脚。” “不,冰原狼军团在这里,海登在冰原狼军团中,路易一定会去找他的。”诺拉笃定地说。 霍莉只是冷笑了一声,没有反驳她。诺拉垂头重重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终于,诺拉承认道,“战争时期,我们这些拥有魔法天赋的人应该去保护你们,而不是把你们也卷入麻烦中。我错了,你想走就走吧。” 她等着霍莉起身离开,但霍莉只是看着她,犹豫地咬住了唇。 似乎经过了一番纠结,最终霍莉还是站起了身。 诺拉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开口:“还记得我尾随哈灵顿那次吗?我让你去找我姐姐,但你担心我遇到危险,却跟了过来。” 霍莉转回头。 “你是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我过去一直觉得,聪明是你最不值一提的特质。因为除此之外,你还勇敢、真诚、坚韧不拔。”诺拉说着,觉得内心似乎有一团迷雾正在散开,“可最近你变了,你好像特别容易愤怒和焦虑,就在卡珊德拉附体过你之后。” 她站起来,走向霍莉:“我和路易去探监那次,你好像很笃定你就要被判死刑了,你过去不是这么悲观的人,你怎么了?” 霍莉脸上露出迷茫的神情:“我不知道。” “让我检查一下你。”诺拉伸手去抓霍莉,但霍莉竟然无比灵巧起躲开了。 “不,不要检查,我是正常人!”她突然惊慌地大喊一声,拔腿就跑。 诺拉一挥手,从后面击昏了霍莉。 “抱歉。”她将霍莉漂浮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没有魔法残余,她很健康。 但诺拉还是觉得不对劲,开始仔细检查霍莉的手指和头发。 在她解开霍莉的发辫时,一丝不同寻常的黑出现在她的满头红发中。 诺拉将头发分开,这才看清了是什么东西。 一只小小的,干枯的,像是黑色章鱼触手般的东西紧紧粘在了霍莉的头皮上。 —— 路易和另一名叫约翰的牧羊人坐在一起喝酒暖身。 过去他在地理书上看到过亚拉铎的冬天通常很短,也不太冷,实际到了这里,才知道书上错得有多离谱。 冰原狼的士兵在极夜岛呆习惯了,并不觉得这里的冬天有多难熬。约翰是本地人,他告诉路易,碎牙高地这一带冬天确实不会太冷,今年的天气十分反常。 因为这个原因,附近的村民往往不会储备过冬的物资。而冰原狼军团带的物资也不会分给他们这些被抢来的牧羊人,他们只能喝酒御寒。 约翰和路易说得最多的是一个叫玛莎的姑娘,她有着温暖的棕色大眼睛,可爱的小雀斑,茂密的红色头发,常常哼着一首名为《风中孤星》的民谣走过约翰的小木屋。 他爱她,可她说她爱吃鱼,因此更爱渔夫家的儿子。 这理由多少让路易觉得有些离谱,但他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毕竟他也没有拥有自己心爱的红发姑娘。 约翰一开始有些嫉妒路易,因为他每天几乎什么都不做,可他看管的羊群既没有走丢,也没有生病的。他带着只理应对着肥美的小羊羔大快朵颐的赤狐,可这只赤狐比所有牧羊犬都更聪明,只吃自己从外面猎来的野鸡野兔。 但后来,路易总会把他烤好的野味分给约翰一些,两人间的交流渐渐多了起来。 路易酒量不怎么样,约翰也好不到哪里去。当路易倒在干草堆上时,约翰推了推他。 “乔……乔治,你不能睡在这儿。” 路易挣扎了一下:“没关系,别管我。” 明天还要早起牧羊,约翰于是真的没管他,先去睡觉了。 路易醒过来时,天色还没破晓。 酒已经醒了大半,他起身准备回牧羊人所在的营帐,趁着天还没亮上床再睡一会。 连续三次经过一个外观上标有衔尾蛇印记的营帐时,路易确信自己竟然迷路了。 他挠了挠头,这个画着衔尾蛇印记的营帐他以前也路过过几次,每次门口都有人驻守,可今天竟然没有,不然他还能问问路。 可能这里的看守也喝醉酒了吧。 这时一阵夜风刮过,吹起营帐大门的一角,刚好让路易瞥到里面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看四下无人,快步钻入营帐。 果然是海登,他双目微闭,漂浮在营帐中。 周围有一条条金色丝线,宛如星轨,珍珠般大小不一的小球漂浮在星轨上。海登位于正中,无数道黑色触手从小球上连接到他的身体,其中最粗的那根触手从一个黑色球形上伸出,牢牢粘在海登的额头上。 他无知无觉地漂浮着,只穿着紧身衣,身材匀称,肌肉线条分明,看起来像是个完美的艺术品。要不是从纵横的黑色纹路下分辨出了那张脸,路易会以为这是哪位收藏家最顶级的雕塑藏品。 他走过去,低低唤了一声:“海登?” 海登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仍然处于沉睡。 那些黑色触手有问题,路易马上意识到。 他伸出抓住一根触手,想试试能不能拔下来,可触手很烫,他刚一碰到便被烫得缩回了手,手上起了水泡。 “牧羊人,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一个带着几分傲慢的女声倏地响起。 路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没有什么女人,只有一只鹦鹉站在架子上。 “离开,牧羊人。”鹦鹉命令道,“趁我心情还不错。” 路易又看了海登一眼,怕鹦鹉乱叫,不敢再停留,马上离开了营帐。 因为想着海登的事,这天牧羊时,路易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准备出发时约翰喊了他几次,他都没有听见,在羊群吃草时,斯黛拉又想和他玩游戏,但路易却让它自己随便去溜达溜达。 “乔治,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约翰拍了拍他的肩,“我刚刚又叫了你三次。” “哦,抱歉,”路易回过神,“怎么了?” 约翰指向天边:“看到那团乌云了吗?要下雨了,我们得找地方躲雨,我知道附近有个岩洞,跟我来吧。” 路易马上吹响口哨唤回斯黛拉,两个人把羊群赶在一起朝岩洞进发。 一群羊浩浩荡荡躲入岩洞时,冰寒的冬雨泼洒下来。路易站在洞口看外面渐渐模糊的景色,再次陷入了沉思。 约翰惊慌的道歉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对不起,两位小姐,我们没看到洞里有人!” 他回过头,看到岩洞深处,两个女孩被羊群挤得几乎无法落脚,有些无措地贴紧了岩壁。 是诺拉和霍莉。 他们呆呆地看了彼此半天,在诺拉要开口打招呼时,路易果断地出声了。 “两位小姐,你们好。我是乔治,这是我朋友约翰,我们都是牧羊人。” 诺拉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好,乔治,我们来找重要的东西,你或许能给我们提供些线索?” 路易点点头:“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今天早上看到了。” 第118章 这场冬雨来势汹汹, 结束得也很迅速。 雨云继续朝着东北方向飘去,诺拉、路易和霍莉所在的岩洞一带很快停雨了。 支走约翰后,路易把在那个画有衔尾蛇印记的营帐中看到的东西迅速跟诺拉和霍莉描述了一遍。 诺拉皱眉,从随身携带的小宝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在地上:“你说的黑色触手是不是长这样?” 路易拿起已经干枯的触手看了看, 点点头:“差不多,比这个更长。” “这个触手藏在霍莉的头发中,十分隐蔽,她因此表现得很反常。我实在觉得不对劲,给她做了仔细的检查,这才发现它。我们觉得,它可能是用来控制思想和情绪的。”诺拉说。 “我也这么想, ”路易说,“你们怎么把这玩意拿下来的?我试着碰了一下,很烫,根本握不住。” 诺拉拿过触手:“可霍莉头发里这个不烫,我一碰它就掉下来了。” 控制海登的触手看来和控制霍莉还不太一样。 一阵冷风刮进岩洞, 诺拉裹紧了斗篷。 路易拿出腰间的羊皮酒袋递给她:“来点这个吗?暖暖身子。” 诺拉道了声谢,接过酒袋喝了一口。里面的酒仍有几分温热,喝下后胸口一块都暖和起来。她擦了擦嘴,有些惆怅:“你现在是冰原狼军团的牧羊人了,可我要怎么混进去呢?” 霍莉补充道:“还有我。” 诺拉不赞成地看了她一眼:“我觉得你应该和路易一起回去, 既然我已经到了……” 路易难得不太绅士地打断了诺拉的话:“你在瞧不起我们的水平吗?” 诺拉一愣, 耐心地对路易说:“我们得懂得资源分配, 尤其你不能一直呆在外面,格林戴尔需要你回去。” “把海登解救出来就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投入再多资源也不为过。再说如果任由他呆在这儿被洗脑的话,就算我回去了, 还是很有可能再被抓走。”路易坚持道。 他说的没错。 诺拉看向霍莉。 她马上道:“也别小瞧我,如果在什么地方魔法不管用了,你们两个绣花枕头加起来不够我们这些从小干活的人来一下的。” 诺拉和路易都笑了,论耐力和打架,他们可能确实都比不过霍莉。 “那要怎么进去呢?”笑完后,诺拉又有些发愁。 路易不可思议地摇摇头:“跟着我,你还担心这个?” —— 他们异常顺利地进入了冰原狼军团的营地。 路易说得没错,跟着他确实无需为被发现盘问而担心,因为他们不仅仅在营地入口,甚至在通往羊圈的路上,都没有碰到哪怕一个守卫。 把路易看管的羊都赶入羊圈后,三人一回头,却正撞上一个冰原狼的士兵。 诺拉和路易几乎跳起来,霍莉则瞪大眼睛,慢慢张开了嘴。 反应过来后,诺拉马上抬起手,霍莉伸出右手,把诺拉的按了下去。 “爸爸?”她超前一步,犹疑地开口。 “我的小霍莉?”男人开口,眼中马上涌起一层水雾。 “爸爸!”霍莉小跑过去,跳起来扑到了男人怀里。 那男人又高又大,长着一副灌木丛般的大胡子。霍莉本来属于很壮实的女孩,在男人怀里竟然显得非常娇小。男人的手臂和双腿都很粗壮,这下诺拉知道霍莉一身的力气从哪里遗传来的了。 在男人硕大的面颊上亲了又亲之后,霍莉终于想起来什么:“爸爸,你怎么在这里?”她的声音本来很兴奋,想到什么,猛然变小了:“你不会是加入冰原狼军团了吧?” “是啊,”男人毫不犹豫地承认了,他放下霍莉,摸了摸她的头,“我们要让这个世界回归本源的样子。” 一直站在一旁的路易开口了:“什么是这个世界本源的样子?” 男人看了看他的装束,问:“牧羊人?” 路易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来多久了,这都不清楚吗?”男人语气不善。 “我是被抓来放羊的,没人和我解释过这些。” 男人嘟哝了几句,大概是“现在的人越来越不负责了”一类的。然后他解释道:“在许多年前,这个世界还没有被腐朽前,到处是魔法和神迹。人们拥有平和宁静的内心,不会一味追逐外物,成为贪欲的奴隶。整个世界处于一种和谐的平衡中。” “但是慢慢的,人类变了。他们不仅仅傲慢地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在内部也划分了三六九等,极少数高等的人掌握财富、权力,甚至独享魔法;而最底层大量的人辛辛苦苦一辈子,贡献时间、劳力甚至血肉,却只能挣扎在生存线以上,明明供养着上层的人,却无论精神上还是地位上都被压制。” “上层的人纸醉金迷,下层的人挣扎求生,所有人营营汲汲,只为了心里永远不能被满足的欲望。于是魔法沉寂了,神迹消弭了,这个世界再无可能变成美好的伊甸园。现在的人类已经被玷污了,就像腐肉一样,只有全部挖掉了才能长出新的来。” “并不是这样,”路易带着些微怒意反驳,“这个世界没你想象得那么坏,还有很多人为了让它变得更美好而努力工作和生活!他们活该像腐肉一样被除掉吗?” 男人皱眉,有些轻蔑地看着路易:“没有那么坏?你一天除了放羊就是放羊,只为能吃饱肚子,有衣服御寒,牧羊人,你真的认为,我们相较于传说纪元的祖先过得更幸福了吗?” 路易张嘴,诺拉扯了扯他的袖子,他又把嘴闭上了。 “你是对的。”重新开口时,路易的语气中充满了洋溢的热情,“我们会创造一个全新的世界的!” 男人这才满意。他看了看四周,对霍莉说:“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额……”霍莉还没想好说辞。 “冰原狼军团中女兵也不少,你一定是来应征的吧!”男人突然眼睛放光地说。 “嗯,或许吧。”霍莉语焉不详地说,挣脱了父亲的怀抱,“爸爸,我得去准备下,嗯,应征的事。” “好!我也得继续巡逻了,你好好努力!”男人看起来很满意。 等到霍莉爸爸的身影消失不见,诺拉才压低声音道:“你爸爸好像已经完全是卡珊德拉的信徒了。” “嗯,也许吧。”霍莉看上去非常不安,“我们得赶紧找到海登。” 有着路易带路,接下来他们再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直接到了那个画着衔尾蛇的营帐。 诺拉跟在路易后面进去了。 因为路易告诉过她营帐中有只鹦鹉,担心直接击昏鹦鹉会触发某种防御机制,诺拉进来后就给这个营帐做了隔音。 她一眼就看到了他,海登真的在这里。 阔别许久,再见到他时,诺拉忍不住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叫出来。 过了许久,让自己平静下来后,她看向路易,眨了眨眼睛,颤声道:“真的是他。” 一只彩色大鹦鹉在路易身后沉睡着,暂时没有醒来的迹象,路易看向星轨中央的人,轻声道:“真的是他。” 诺拉走向海登,他双目紧闭,对她的到来毫无意识。触手太多了,诺拉走不了太近,于是变出火焰烧向连接着海登的触手,但它们毫发无损。 她想了想,又将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冰,想把触手冰冻后击碎,但它们也丝毫不受冰魔法的影响。 霍莉拍了拍诺拉的肩膀:“看,海登的剑。” 诺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幻影也在这里,就在鹦鹉下面的架子上。 在走过去时,路易提醒道:“当心,据说希塔波雷剑对于不受它们认可的人不太友好,我们现在已经不能确定它的立场了。” “别担心。”诺拉说,“既然还是他的剑,那就一定是安全的。” 她拿起幻影,它在她手中安静得像是一块冰。 诺拉重新转向星轨,这次成功了,希塔波雷剑落下时,黑色触手纷纷断裂。 海登前额的那根比其他触手粗壮得多,诺拉试了好几次,即使在兵器之王的剑刃下,它依然纹丝不动。 她将幻影递给路易,路易小心翼翼地接过来,发现它没有排斥自己才放下心来。诺拉走到海登面前,抬头看着那根触手。 “卡珊德拉喜欢疼痛。”诺拉喃喃道,“所以我想,只能这样。” 说完,她猛地抓住那根触手。和路易说得不大一样,传入掌心的不是单纯的烫,而是刺骨的痛意。 那疼痛顺着手掌进入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诺拉痛呼一声,生理性的泪水立时涌出眼眶,但她没有放手。 反而,她开始用力,将触手往外拔。 “啊!”实在太疼了,诺拉整个人都在发抖,她看着海登的脸,想起在前一个世界的回忆中看到海登最后挑战卡珊德拉时,一次又一次遭受的致命伤,那时他是不是也这么疼? 我不会放弃你的。 诺拉死死咬住唇,突然,几道尖刺穿透诺拉的手掌刺了出来,她只是闷哼一声,仍然坚持着没有放手。 “放开,诺拉。”霍莉冲过来,“你冷静一点,这样是行不通的。” 这是唯一的办法,诺拉想要向霍莉解释,可说不出话来,只能含着泪摇摇头。 霍莉跺了跺脚,突然抱住诺拉的腰,帮她往外拔开触手。 而后诺拉听到了霍莉的痛呼,显然,这跟触手上的疼痛能传递。霍莉的手臂松了松,似乎想放开诺拉,但紧接着用更大的力气紧紧抱住了。 霍莉力气很大,触手微微动了一下。 有戏! 路易见状同样走过来环住霍莉,三个人一起往外拔着那根触手。 尖刺又冒出来几根,诺拉的手疼得几乎麻木。大不了不要这双手了,她并非剑客,施法无需用手。想到这里,她心中反而笑了出来,以为这样就能击倒她吗?卡珊德拉的把戏也不过如此。 触手越来越松,终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它被完全从海登额头上拔了下来。 三个人向后倒在一起,还好后面有个软垫,他们倒了上去。 不知为什么,触手和海登的额头分离的瞬间,大量陌生的画面瞬时涌入诺拉的脑海。 —— 一个少女哼着歌,坐在窗前给一条裙子绣花。 “小姐,请问诺兰德怎么走?” 少女抬头,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骑在一匹白马上,礼貌地朝她问路。 她给他指了路,低下头时,脸颊上泛起了红晕。 —— 男人又来了,他仍然骑着白马,站在少女的窗前。他给她带了一束诺兰德独有的龙牙蔷薇。 此后,他越发频繁地出现在少女窗前,据说他是个商人之子,时常在这儿歇脚。 他时常给她带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少女慢慢对男人敞开了心扉。她期待着他有天单膝跪地,掏出指环求婚,而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她愿意。 —— 他没有求婚,但她却怀孕了。 男人把少女带到一个植被繁茂的岛屿上,他让她住在一个山洞里,叮嘱她生产前绝不能见到太阳。 在离开时,少女抓住他的手:“不能见太阳?你要说的就这个?” 男人眉宇间充满了疑惑,不明白少女为什么突然怒气冲冲的。 “你不打算向我求婚,让我成为你的妻子吗?” 男人展眉笑了:“可是,我已经有一位妻子了呀。” 少女的心坠入冰窟。 —— 她没有等到分娩,因为她实在忍不住山洞中的阴冷潮湿,跑出去晒了太阳。 而后一位极为华贵美丽的女人凭空出现,她轻蔑地看向少女,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你怎么敢觊觎我的丈夫?”女人冷冷地发问, 直至此时,少女才知道眼前的华贵女人是黑暗女神,而那个曾与她倾心相许,令她怀孕的男人是光明之神。 被按在地上强行流产时,少女眼中流下了泪,却笑得恣意。 “你们贵为神明,却这样哄骗和欺负我这个普通人,你们配为神明接受我们的信奉吗!” 黑暗女神一挥手,少女头上的发辫变成了三条蛇。 女神眼中透露着嫌恶:“我本来想把你变成蛇的,可能你已经像蛇一样恶毒可恨了。” —— 画面再一转,少女变为了一个极美的女人。她有着血红的双眸和海藻般的黑色卷发,她一根发辫上颤着一条红色的蛇,像条美丽的发带,另两条蛇则缠绕在她的颈间和腕间,仿佛是她的饰品。 她坐在海边的岩洞里,看着外面波涛汹涌的海面。 一个高大的战士出现了。 他手拿希塔波雷剑,头上带着一顶黄金王冠,身穿龙晶铠甲,剑指那美艳的女人。 “卡珊德拉,女神曾对你心怀怜悯,你却这样回报她的好意。如今我奉黑暗女神和光明之神的名义到来,将拿回你的头颅,用来装饰女神的盾牌!” 卡珊德拉站起身,看向战士手中的希塔波雷剑。 “诸神黄昏一战之时,天使们的翅膀掉落在希塔波雷,冷却后被人类发现是硬度极高的剑材,被拿去铸成了十二把剑。我看你手里这把,是埃吉尔铸的那把幻影?” 战士轻蔑一笑:“正是兵器之王幻影!” 卡珊德拉懒洋洋地摇摇头:“是把好剑,可惜配了个烂人。” 没等战士还击,她再次慢条斯理地开口:“诸神黄昏后,世间的神明只剩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我觉得,这样不好,不够整齐。”她露齿一笑,“所以我决定,送他们去见同族。” “就凭你?”战士持剑袭来。 卡珊德拉奋力迎战,可对方手握三大神器,她终究还是不敌。 倒在地上时,她看着幻影朝她当头劈来。 一阵迷雾袭来,迷雾散去后,画面也消失了。 诺拉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按着前胸,大口喘着气,惊讶于自己刚刚看到的回忆。 第119章 “诺拉,你怎么样?”有只手在诺拉眼前晃动。 诺拉过了一会才回过神,睁大眼睛看向手的主人:“路易,我想我看到了……” 她看到了什么,路易暂时不得而知了。因为下一刻,被他们忽略已久的鹦鹉大声叫了起来。 “持盾者!卡珊德拉大人!有人要偷走夜隼啦!” 它声音尖锐,一时间三个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鹦鹉话音未落,好几个人冲进了营帐,霍莉看到她的父亲多米尼克竟然是其中之一。 他惊讶地盯着霍莉看了一会,又看向碎裂的触手和被诺拉抱在怀里的海登,明白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 “一个都别放走!”领头的卫兵大喊,拔剑砍向路易,但才走出一步,就踩上散落在地的一个黑色圆球,摔了个脸着地,他的剑脱手掉在路易脚边。 “你带着他们快走!”路易朝诺拉打了个手势,顺手捡起卫兵的剑站起来。营帐外人影摇晃,有更多人正在赶来,下一个进入营帐的人脖子上挂了个骨哨。 持盾者。 见他马上要吹响骨哨,诺拉急声道:“你照顾好自己。”说完一手抓着海登,令一只手抓向霍莉。 霍莉后退一步,看着她的父亲,眼睛有些失神,她摇摇头:“不,你先走。” 在持盾者吹响骨哨的瞬间,诺拉和海登化为一股黑雾消失在了营帐中。 帐外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所有士兵突然恭敬地分开一条路,而后一位美丽至极的黑发女人走入了营帐。 “夜隼被带走了?”她问多米尼克。 “是的,一个女孩带着走的。这两个人是她的同伙,男的是军营里的牧羊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策反了;女的是……”多米尼克看着霍莉,停顿了一下。 还好卡珊德拉没有追问他女孩是谁,她大笑起来:“牧羊人?你称呼路易·德莱文特为牧羊人?” 多米尼克眉头一皱:“什么?” 卡珊德拉脚步翩跹,走到路易面前,血红的双眼看向他:“莅临此地的是夏博现任国王,路易·德莱文特,不是什么牧羊人。”说着她低头,行了个假模假式的屈膝礼,“国王陛下,招待不周,真是抱歉。” —— 诺拉出现在一个花坛旁边,潮湿干燥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 相较于亚拉铎冰原狼军团驻地,加穆现在似乎已经是深夜,整个花园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满天繁星在窃窃私语。 她松开最后离开营帐时拿起的幻影,两周手臂紧紧环住了海登。手心仍然在隐隐作痛,诺拉本以为尖刺的伤口很难愈合,可实际上她刚一催动魔法,双手便恢复如初了,和幻影这样的魔法兵器造成的伤口完全没得比。 海登还在沉睡,毫无反应,由于体格与普通人截然不同,诺拉无法推断他会在什么时候苏醒。 但现在她找到了他,他又回到了她身边,这就够了。 感受着海登在肩头的重量,诺拉将思绪收回来,开始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许久没回来,克里曼宫里还留着她的房间吗? 无论如何,诺拉不想明天一早两个人被发现在花园里,她想了想,决定先把海登弄到她之前的卧室去。 正要站起身,她听到一个人犹疑地在身后叫她。 “诺,诺拉?” 诺拉回头,黛西只穿着睡裙,提着一盏灯站在花树下。 “我听到花园有些动静,出来看看,你怎么回来了?”黛西问。 诺拉把海登挡在身后,面向黛西,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回来有点事,菲昂娜在吗?” “她还在布拉迪。”黛西探头想看清诺拉身后的人,“父亲说菲昂娜说你跟着那个赏金猎人私奔了,连婚都结了,是真的吗?” 菲昂娜应该告诉过阿方索那个诺拉的真正结婚对象是谁,甚至丹尼尔也知道了,但看起来黛西还蒙在鼓里。 “嗯,是的。”诺拉顺着黛西的话承认了。 “所以你现在是大陆第一赏金猎人的妻子啦,他有带你到处玩吗?有送你好吃好玩的吗?让我看看他长什么样!” 黛西绕过诺拉,看向坐在地上的海登,嘴渐渐张大了。 “天呐,他长得可真好看,你也不经常带他回来走走!”黛西躬身拨弄了一下海登的头发,“咦,他晕过去了吗?你们正在一起冒险?危险的赏金任务?” “啊,没错,”诺拉继续顺着黛西的话说,“我的房间还留着吗?我想带他过去休息。” “当然啦,”黛西蹲下抬起海登的一只胳膊搭在肩上,“一直留着,时不时还有人打扫呢,我们去吧。下次别这样大晚上的突然出现,怪吓人的!” 诺拉看着黛西:“你在干什么?” 黛西疑惑地眨眨眼:“帮你一手啊,你不是说要带我英俊又强大的姐夫去你房间吗?” 看着小妹妹,诺拉放弃了使用悬浮魔法的念头,俯身拉住海登的另一只胳膊。 “你下次形容他时不必使用这么多形容词的。” 两人架着海登到了诺拉的卧室,卧室估计打扫过没多久,有些灰尘,但总体还算干净。放下海登后,黛西伸手:“报酬。” 诺拉笑了笑,从折叠口袋中拿出几颗麦芽蜜露糖递给黛西。 “好吧。”黛西有些遗憾,指着幻影说,“我本来想要那个的!” 在黛西要离开房间时,诺拉突然想起什么:“别和父亲说我回来了!” 黛西比了个“好的”手势,离开卧室。诺拉在海登旁边躺了下来。 她以为自己今晚会睡不着,可实际上,风餐露宿了太久后接触到柔软舒适的床铺,她躺下没多久眼皮就开始打架,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诺拉被抱得很紧。 仍然是那种巨龙守护财宝式的贪婪占有姿势,诺拉几乎被勒得喘不过气。 怪不得她在梦里溺水了。 “放开我。”诺拉拍了拍海登的胳膊。 “你要消失了吗?”他带着些委屈闷声说。 “你继续勒着我的话我才是真的要消失了。”诺拉挣扎着。 “哦。”他终于松开了她,他凝视着她,晨光中的眼眸像是夏日果酒中的碎冰,晃得她有些心动。 她凑过去,在他唇上印下一吻。 海登摸了摸嘴巴,似乎对自己感到疑惑:“就这样?原来我现在内心变得这么保守了。” 听到他的话,诺拉一下子明白过来,她没好气道:“你没有在做梦,路易、霍莉和我昨晚把你救出来了。” “你们真了不起。”海登漫不经心地夸了一句,玩弄着诺拉的头发,她现在头发又很长了,一直垂到前胸下面一寸。 “你还是觉得你在做梦是不是?”诺拉拉起他的手,“你要不掐自己一下?” “我即使在现实中也感觉不到疼痛。”海登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好像在说“你应该知道的”。 “那这样,”诺拉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心脏位置,“你能感受到这个吗?我是真的。” 海登看起来仍然没把她说的话当真,甚至顺手在下面更柔软的位置捏了捏,诺拉狠狠抽了一下他的手:“海登·德莱文特!” 她连名带姓的称呼方式吓了他一跳,他这才认真起来,过了一会,他突然坐起来,神情和见了鬼一样:“你是真的。” “是的,我有个重大发现……” 诺拉还没来得及说她的重大发现是什么,海登跳起来:“你不能和我呆在一起,会给你带来危险的!” “没有危险!”诺拉在床上跪立起来,伸手按住海登的肩膀,“看清我们在哪里,这儿是加穆!” 海登看了下四周:“我来过这儿,这是你的房间。” “是的。” 他坐了回来,仍然在打量房间中的陈设。 “你怎么把我带走的?”海登问。 “我现在魔法水平有进步了,”不想提到手上的伤,诺拉糊弄地说道,“总之,我弄掉了卡珊德拉束缚你的那些触手,最后那根断裂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卡珊德拉的记忆。” 然后她把自己看到的画面:卡珊德拉怎么和光明之神相恋,光明之神想让她秘密生下自己的孩子却被黑暗女神发现,双神派人诛杀卡珊德拉全部说了出来。 海登眯起眼睛:“你是说光明之神除了黑暗女神外有别的情人,还不止一个?” 诺拉皱眉:“重点是这个吗?” 看着诺拉的表情,海登马上补充道:“重点是,最后那个双神派去的战士似乎击败了卡珊德拉?” “对!”诺拉兴奋地说,“我记得很清楚,他身上有三样装备:幻影、黄金王冠、龙晶铠甲。” 海登看了眼幻影:“幻影在这里,黄金王冠和龙晶铠甲在哪里,你似乎有点头绪了?” 诺拉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半吧,这就是我把你带来加穆的原因。” 她拉着海登来到外间,指着墙上一副油画:“看。” 海登抬头看去,黑发男人骑在马上,手中高举利剑,头上带着一个耀眼的黄金王冠,王冠上镶嵌着红、绿、蓝三种颜色的宝石。 “真华美,就是它吗?”海登问,“它在哪里?” 诺拉眼神晦暗:“随着祖父的战败,这顶流传已久的黄金王冠遗失在了布拉迪的沙漠中。” 第二天,诺拉和海登准备出发前往布拉迪,出城时他们遇上了一拨回来的军队。 随着车队下来的,还有个气质优雅的银发东方女人,还有一个人,大约是她的翻译。 女人下车后看着繁华的街道,似乎有些无措。 一个被军队捎回来的东方女人?诺拉忖度片刻,走过去对老妇人和她的翻译打了个招呼。 “你好,女士,来加穆做生意的吗?” “这就是加穆?”翻译用洛克特兰语重复老妇人的话,她掏出一本书,是双语的,诺拉从洛克特兰语上认出这是卡罗琳·塞维森的《漫漫长路》。 她顺着目录翻到加穆那一页,意识到自己的把诺拉晾在一旁不大礼貌,放下书本,笑着说:“我是来找人的,我要找的人在格林戴尔,菲昂娜公主告诉我那里离加穆还很远。” “你见过我姐姐了?她还好吗?”诺拉惊喜地问。 “菲昂娜公主是您姐姐?她很好,非常正直并且优秀,是她从佩瓦强盗手里救了我,听说她是贵国王太女?” “王太……女,是什么?”诺拉不太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或许就是王储吧,于是点了点头,又指向海登,“我丈夫出生和成长在格林戴尔,您要找的人是谁?或许他能帮帮忙。” 老妇人听罢举起手中的书,问海登道:“我要找这本书的作者卡罗琳·塞维森,请问您认识吗?” “卡罗琳·塞维森?”确认名字无误后,海登回答道,“她是我的姑婆,几年前去世了,请问您是?” “已经去世了啊。”老妇人抚摸着手里的书册,打开其中一页,里面夹了个画像,诺拉看到里面画的是两个女人,一个白色短发,头戴海盗帽,身姿矫健,似乎是年轻时的卡罗琳姑婆;另一个娇小一些,穿着繁复宫装,头上挽着发髻,是个典雅东方美人。画里她们手牵着手。 老妇人的手摸过画像,合上书本,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平复好呼吸后,她说:“我叫素莲,是卡罗琳的……好友。”素莲抬头,似乎想在卡罗琳的侄孙脸上找到些许她的影子,但她摇头笑了笑,显然不太成功,没有紫色的眼眸,很难有人把海登和塞维森家族联系起来。 “您还去格林戴尔吗?”海登问,“我可以帮你找找人。” “看样子我已无法赴约了。”素莲遗憾地叹了口气,举起手中的书,“既然如此,循着书中的路径,她去过的地方,我都要去看看。” 第120章 和白天截然不同,一到夜晚,沙漠中气温便骤然降低,即使穿着厚重的袍子,也难以抵挡入骨的寒风。 细沙在月光下像被研碎的珍珠粉末, 风一吹,便带起一阵白色的浪。 在诺拉和海登看不见的地方, 有人正在吹笛,笛声悠扬婉转, 飘荡在空旷的沙漠之上。 海登闭着双眼,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月上中空时,他才重新把眼睛睁开。 他曾经和诺拉说过,前一个世界被艾什大祭司挖去双眼后,其他的感官神奇般地被增强了。直至如今,当他闭上眼时,也不妨碍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呈现在他面前。诺拉很好奇那到底是种什么方式,可他也形容不出来。 “这一带全是沙丘,除了菲昂娜所在的营地和你这里,我没有感受到其他魔法存在的痕迹。” 远处有一块橙色跳动的星火, 那里便是凯恩驻地所在。 介于海登现在的名声, 两个人在路上决定不去找菲昂娜帮忙, 先自己搜寻黄金王冠的下落。但面对茫茫黄沙, 诺拉动摇了。 “或许我们应该还是去找菲昂娜, 让她派人帮我们一起寻找黄金王冠,或许它会在祖父最后一战时所在的战场附近。”她建议道。 “行不通的,在这片沙漠里寻找一个王冠大小的东西,难度不亚于在琥珀湾里找一只贝壳。而且沙丘每天都在随着风向移动,就算找到当时的战场,那顶王冠也不一定在原处。” 说着海登再次闭上了眼睛。 诺拉知道这次他大约是去探寻有关未来的可能性了,于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一会,他睁开眼:“有一件事情可以基本确定,无论我们去不去找菲昂娜,最终都有很大概率找到黄金王冠。但是我们不去找她的话,她更有可能短期内收复布拉迪沙漠。” “那我们不去找她了。”诺拉马上改变了想法。 海登笑了笑,指向诺拉的折叠包裹:“我似乎还看到这里面有个东西能帮得上忙。” “这里面?”诺拉拿起折叠包裹,“不会吧,我装的基本上是干粮和生活用品。” 她在包裹里翻了翻,脸色一变。 “我明白了。”诺拉拿出一份看起来已经很旧的卷轴,“亡灵卷轴,我觉得像它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随身携带,就把它放在包裹里了,糟糕,它好像有些压扁了。” 她抖了抖卷轴,它很快恢复了原状。 诺拉把卷轴摊平在地上:“可是这里面什么都没有,制造人没有附上使用说明书。” 海登俯身,手指滑过卷轴:“我记得上次看到它时,里面什么都没有。” 诺拉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但这次?” “我好像看到了一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海登凑得更近了。 诺拉也凑近了些,她什么也看不见。 “我好像记得卡珊德拉在使用亡灵卷轴时画过一个图案,大概是这样的……”海登在卷轴上空画了个符文。 他刚刚放下手,便袭来一阵刺骨的凉风,笛声也猛然止息。 诺拉裹紧了身上的袍子。 风卷起月光下洁白的细沙,飞沙渐渐凝成朦胧的影子,那团影子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借着月光,诺拉看清那是一支亡灵商队,这些亡灵的颜色看起来比巴塞洛缪男爵浅一些,都穿着层层叠叠的长袍用于防风,商队中有几只骆驼,也是半透明的幽灵。 走在最前面的亡灵对诺拉和海登鞠了一躬:“尊敬的召唤者,请问我要为你们做些什么?” 诺拉有些不自然地起身,说:“我想问问你们,有没有在沙漠中看到过一顶黄金王冠,是上一任凯恩国王萨里昂·卡宁战败后遗落于此的,它上面镶嵌有红、绿、蓝色宝石,包含强大的魔法。” 亡灵用咏叹般的语调道:“啊,那场大战,我还记得,双方打得天地失色,鲜血染红了黄沙,但最后一切都被掩埋了,永恒的沙丘吞没了一切。血肉之躯化为枯骨,化为灰烬,锋利的刀剑被卷入地底深处,只有那顶王冠,那顶传说中可以给人无限智慧的王冠留了下来,我当然还记得,它在一个我们不敢靠近的地方。” “为什么不敢靠近?”海登皱眉问。 “那儿有沉睡的庞然巨兽,黄金王冠现在是它的私藏。” 诺拉和海登看向彼此,他们都从彼此眼睛中看到了一个词。 龙。 几百年不见踪影的龙,自诺拉重生后倒是一条接一条往外冒。 魔龙喜欢收藏亮晶晶的东西,还喜欢吞食亡灵,海登知道即使受到召唤而来,这群亡灵商队肯定也不敢接近魔龙所在的地方,便说:“你们可以把我们带到你们所能到达最近的地方吗?” 领队看起来想要拒绝,但他看了一眼诺拉手里的亡灵卷轴,似乎有些畏惧,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沙丘中行动不便,你们还是活人,从这里走过去可能得很长时间。” “我们可以选择快点的方式。”海登说着,一双翅膀自背后延伸开来。 诺拉被吓了一跳,她之前听说过丰收舞会的混乱中,在她使用空间魔法把路易和霍莉带离现场后,有人看到海登长出了一双翅膀逃走了。但自己亲眼看到感觉还是不大一样。 这对翅膀并不是传言中纯黑色的,而似乎是水一样流动的液体组成,里面漂浮着一些流动的黑色丝线,好像在水中滴入了墨汁,再把墨汁搅拌开来的样子。 自从和海登在冰原狼军团的驻地相遇,诺拉都一直没有见过这双翅膀,它突然出现,让她有些惊奇。 诺拉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那双翅膀,但她的手径直穿了过去,感觉似乎伸进了冰水。 “我确定前一个世界你没有这东西。”她压低了声音说。 “是没有,”海登往后看了一眼,“卡珊德拉可以凌驾于时间之上,我总觉得她这次对我的身体还做了些别的改造。但就这双翅膀而言,目前为止似乎是无害的。” 他搂住诺拉的腰,跟在亡灵商队后飞了起来。 诺拉猛地升到空中,起伏的巨大沙丘变成了一个个弧形的线条,月亮和星星似乎触手可及。亡灵商队在地面上空迅速漂移,像是一团珍珠色的迷雾。 在天空之上俯瞰这个世界时,心情都开阔了不少。 “我可以喊一声吗?”她问海登,“会不会显得有点蠢?” 海登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你想干什么都可以。” 于是诺拉喊了出来。 群星闪烁着,好像在回应她的呼唤。 “如果这一刻是永恒的就好了。”诺拉轻声喟叹。 “或许这一刻已经是永恒的了。”海登语气含笑。 跟着亡灵商队飞行了许久,那团珍珠白的雾气停了下来。 海登在亡灵附近降落,远处有个小小的点,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反射着月亮的光。 “那里是个绿洲,那东西就沉睡在里面。”亡灵领队说,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一些,好像生怕有龙会闻到他的味道似的。 “好的,就到这里吧,谢谢。”诺拉微笑着道谢。 亡灵商队指着诺拉的折叠口袋:“那可以让我们回去了吗?” 诺拉把卷轴掏出来:“可以,我们要怎么做?” 领队沉默了一下:“你不知道怎么让我们回去?” 诺拉求助地看向海登,发现他也是一脸茫然。 他想了想,打开卷轴,重复画了一遍之前的符文。 无事发生,亡灵商队仍然漂浮在沙漠中,那应该只是召唤符文。 海登看起来有点窘迫:“抱歉,我可能不知道怎么把你们送回去。” 要是亡灵有颜色的话,商队的这群亡灵大约已经变红了。 “你不知道怎么把我们送回去,是怎么敢召唤我们出来的?”领队大声吼了起来。诺拉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领队甚至挥起了拳头,但或许是不敢太靠近魔龙,他没有再往诺拉的方向靠近。 海登见状也退了一步:“我们先去拿王冠,等我们找到送你们回去的办法一定会来找你们的!” 他说完抱起诺拉,朝着绿洲的方向滑翔而去。 诺拉看着呆站在身后的亡灵商队:“你不知道怎么送回他们?” “卡珊德拉没有演示过这个。”海登看起来非常抱歉,“要不让龙把他们吃掉,这能算是一种超度吗?” “不清楚,但看亡灵的表现,他们肯定不希望被这样超度。” 无论如何,两人决定先拿到王冠再说。 海登无声地在绿洲中的湖边落地。 月光下,那头庞然巨物非常显眼,它盘卧于一座大理石宫殿的废墟中,血红的翅膀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诺拉马上认出了它。 “前一个世界里,是这条龙最后袭击了加穆,我们当时都以为那是你们……我的意思是,冰原狼军团的龙。” “目前为止没有一条龙愿意臣服于卡珊德拉,”海登的脸色有些阴沉,“它当时应该只是顺着亡灵的气味过去的。” 巨龙怀中拥着一堆金灿灿的财宝,即使在月光下也闪闪发亮。 “我好像能感觉到,这儿有强烈的魔法波动。” “海登!”诺拉扯了扯他的袍子,透过剑鞘,幻影散发的银色光芒散发了出来。这是魔法圣物间相互吸引的原因吗? “我把龙引走,你来找黄金王冠。”海登对诺拉说。 诺拉点点头,海登掠至那堆财宝中,捡起一个装满了宝石项链的金杯,将其砸在一堆金币上。 金币滚落下来,又砸倒金子和宝石铸就的杯子、水盆,哐啷啷发出好一阵巨响。 红色魔龙慢慢睁开了双眼,看向站在财宝堆上面的海登。 它张开嘴,漫不经心地一口火喷向他。 龙焰熄灭后,海登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你的黄金开始熔化了。”他懒洋洋地说,此刻他站在了魔龙的尾巴上。 魔龙似乎被激怒了,它爬起来,堆砌在它身上的宝物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海登朝后起飞,魔龙四肢并用,朝他追了过去,然后跟在海登后面飞了起来。 诺拉马上从树后跑出,奔向龙的财宝。 满目都是黄金宝石,她的眼睛都要凌乱了,她朝天空看了一眼,海登和魔龙都已经看不见了。 诺拉在财宝堆中翻找,突然,刚刚的亡灵商队领队冒了出来。 “你们怎么过来了?” “你那位不详的同伴把龙引走了,所以我们才敢过来,”领队看起来已经不生他们的气了,“在那个方向,被压在一个金钟下面了,你过去找找。 ” 诺拉顺着亡灵的方向看去,那里财宝堆成了山,她一抬手,将那堆财宝升到空中。 “看到了吗?那里!”领队叫了出来。 诺拉没看太清楚,领队飘过去指着空中一个王冠,她这才看到它。 “在我们眼里,它的颜色是不一样的,快,把它戴上,找到送我们回去的方法!” 诺拉伸手拿过王冠,在领队期待的眼神中将它戴到了头上。 瞬时,她的头脑清明起来,好像有个无穷无尽的图书馆在她脑海中铺开,这里记录着宇宙过去、现在、未来每个可能性中发生的一切。 “找到亡灵卷轴的使用方法。”领队的声音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飘来。 诺拉微微动念,那个知识就出现在她脑中。 她睁开眼,掏出亡灵卷轴,在上面画了个符文。 领队脸上露出笑容,朝诺拉摆了摆手,整个商队渐渐变淡,最终消失不见。 诺拉还从王冠中知悉,还有再等大约一个小时,海登才会回来。她有种感觉,这顶王冠不能戴太久,就和占卜能力要被谨慎使用一样。 于是她摘下王冠,拿出一块干酪,坐在绿洲的湖边等待海登。 接近一个小时后,他落到了诺拉身边,魔龙没有跟回来。 诺拉往天上看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惊慌地问:“你不会把那条龙杀了吧?” “没有,我只是击败了它,你为什么会这么想,”说到这里,海登也想起了一件往事,他想要解释什么,“在凯瑟布兰迪,我之所以要杀那头独角兽,是因为它是至为纯洁刚烈的生物,我要得到它的血必须得杀掉它,平时我不会滥杀无辜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给我炼制魔药,我没有要指责你。”诺拉说,她微微一笑,拿出黄金王冠,“看,我找到它了。” 海登接过王冠在手中掂量了一下:“比我想象中要重。” “那是智慧的重量。” “那么还剩一个盔甲。”海登总结,他们无声地看向彼此。 有关那个看起来像是由银灰龙晶制成的盔甲,他们至今毫无头绪。 120-130 第121章 自从身份被认出后, 除了要放羊外,路易还多了一项工作:打扫旱厕。 霍莉不许帮忙,她被安排去做了一些缝缝补补的工作。 海登和诺拉离开后, 有个士兵一脸猥琐地建议把霍莉“给大家好好玩玩”, 但下一刻,卡珊德拉手一挥, 那名士兵连辩解都没来得及,就被烧成了灰烬。从此便没人敢再打霍莉的歪主意。 等把旱厕清扫一遍后, 路易已经满头大汗, 他清洗了一下,准备去领取晚餐。 现在冰原狼的士兵已经不许斯黛拉再把猎来的野味给路易了, 它们都被交给军队里的厨子处理,但自此之后, 斯黛拉捕猎的效率便大大降低了。 它站在营帐外等他,看到路易回来,尾巴立刻摇成了太阳花,冲过来拼命蹭他的腿。不止一名士兵说过,觉得斯黛拉不像是野性难驯的狐狸,反而像是一条狗,路易没有和他们任何人说过斯黛拉究竟是什么来历。 “我的好男孩。”路易一把将斯黛拉抱起,摸了摸他的肚皮, “你是不是也饿了?我们去看看还有什么吃的?” 一如往昔, 干完活后, 留给路易的只剩残羹冷炙:一小碗汤、几块麦饼、一小块干酪。他用盘子盛好,找了个地方坐下,开始吃晚餐。 斯黛拉眼巴巴地看着他,路易把一块麦饼递给它。自从捕猎来的食物都要上交后,斯黛拉变瘦了,毛皮的光泽度也大不如前,路易很心疼,但他暂时没有办法给他们改善伙食。 喂完斯黛拉,路易正准备自己吃时,一双军靴停在他面前。 路易抬头,是个他不认识的人,不过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不认识的人过来找他麻烦。 果然,士兵一抬腿,踹翻了他膝盖上的盘子。 “啊,抱歉,国王陛下,脚滑了一下。” 路易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接受你的道歉了。”说罢他俯下身,捡起被打翻的餐盘放了回去。 士兵手中端着他自己的餐盘,拿出一只鸡腿啃了起来。或许因为人数少、战斗力高,又或许因为卡珊德拉魔力超群,冰原狼军团的伙食非常丰盛,只是对路易和霍莉表现得格外吝啬而已。 鸡腿的香味飘过来,路易低头,对斯黛拉挥挥手:“我们走。” “别走啊,小狐狸。”士兵喊道,嘴里发出嘬嘬嘬的声音,“来,吃鸡腿。” 他把还带着肉的鸡腿朝斯黛拉扔了过去,斯黛拉盯着它,似乎非常纠结,抬头看了眼路易后,它还是放弃了鸡腿,溜到路易的□□。 “看来他看不上你的食物呢。”路易朝斯黛拉摆摆手,“我们走。” 回到自己的营帐时,霍莉已经在里面了。 都不配拥有单人间,现在他们被安排住在一起,不过分开了两张床,路易捡了一些干草放在地上,算是给斯黛拉搭了个小小的窝。 看到路易,霍莉迎了过来:“你今天回来得好晚,他们让你吃饭了吗?” 路易摇摇头,霍莉从裙子的口袋中拿出一个小包:“今天只偷带了这些,我正在努力和厨师搞好关系,争取下次给你多带点吃的。” “谢谢。”路易接过小包,拿出一块麦饼吃了起来。 真香。 啃完一块麦饼,路易掏出一个纤细的、绿色的东西递给霍莉。 霍莉接过来,是个简易的手链,用莎草编成,里面夹杂了几朵白色小花。 “春天来了,今天在河岸边看到一群野花,就顺手编了两条手链,这条送你,你看,我也有一条。” 路易抬起手,霍莉看到他手腕间已经有一根绿色的莎草手链,便把他送给她的那条也戴上了。 “谢谢,它真美。” 映着昏黄的烛光,霍莉此时的笑容显得极为真挚动人,路易喉头一动,移开了目光。 “你今天累吗?”他希望霍莉不要看到他泛红的脸颊。 “还好,也就是打打杂什么的,我已经好久没看书了,所以不得不一直在脑子里反复演算公式,默念学过的知识点,好让自己不要那么快遗忘掉所有的东西。”说到这个,霍莉有些失落。 “没关系,等你再见到那些书本,一定会重新记起那些知识的。”路易安慰道。 霍莉笑了笑,耸耸肩:“你呢?你肯定很累,我帮你放松一下吧。” 路易还没来得及拒绝,霍莉坐到他身边,开始轻轻按揉他的肩背。 她的触碰先是让他浑身紧绷,而后慢慢不知不觉放松下来。她的按摩手艺还挺好的。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斯黛拉偶尔发出梦呓。 在按揉完路易的手臂后,霍莉退了回去。 “感觉好点了吗?” 路易点点头。 “那么,晚安。”她吹灭蜡烛,回到了自己床上。 第二天一早,路易是被骚乱声吵醒的。 霍莉也迷迷糊糊醒过来,两人穿好外袍走出去,发现整个军营乱成了一锅粥。 人们跑来跑去,不少人冲出营帐就开始呕吐。 虽然海登不在,但军团中仍有持盾者,他们吹响口哨召唤了卡珊德拉。 路易没事,他也不打算理会这些士兵为什么好像一夜之间都得了传染病,走入羊圈准备领着羊群出去。 卡珊德拉则带着她的侍从兰斯走过来,拦下了路易。 路易摊开双手:“别看我,这可不是我干的。” “我知道,昨天厨师眼花,把毒蘑菇当成正常蘑菇放到了鸡汤里,所有喝过鸡汤的人全部中毒了。”卡珊德拉眯起眼睛,“你怎么没事。” “你的好手下把我的餐盘打翻了,我什么都没吃到,这可能就是我没事的原因。”想起那个士兵咬着鸡腿在他面前洋洋得意的样子,路易心中不由得一阵畅快,想必他现在已经上吐下泻了。 卡珊德拉猛地转向兰斯:“有人虐待他吗?” 还没等兰斯回答,路易先开口了:“当然没有啦,只不过是我又要放羊,又要给你们打扫旱厕,还没得吃而已。” “我有说过让你们这样做吗?”卡珊德拉问兰斯,声音冷得像冰。 兰斯低着头:“没,没有,大人,只是我们觉得……” “不许再让他干活了,”卡珊德拉毫不留情地打断兰斯,“也不要省他的吃穿。” “好的,当然,大人。”见卡珊德拉没有十分怪罪,兰斯松了口气。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路易,拍了拍兰斯的肩膀:“以后少自作聪明,下次我看到他时,他得有个国王的样子。” 后来路易觉得,他应该想到农夫要宰一头猪时,总得把猪养得胖胖的。 不久之后,冰原狼进入了夏博国境。 他们首先攻占的是个叫塔格里斯城的南部小镇,离亚拉铎很近,商业发达。 冰原狼军团以路易作为要挟,逼着城主开门投降。 那天清早,兰斯带着一群士兵叫醒路易,他们给路易穿上华丽的衣饰,戴上一顶木制王冠,而后将他捆得严严实实,塞入一辆战车。 “你们干什么?放开他!”霍莉想要追出来,却被一把推倒。 “国王陛下,现在到你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看到塔格里斯城洞开的城门时,路易马上明白卡珊德拉想做什么了。 战车驶入街道,城内居民站在两侧,抬头看着他们的国王被绑在战车上,一路朝市政广场驶去。 恐惧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有些女人掩着嘴低低啜泣起来,国王尚且被这样绑在战车上进行凌辱,更何况他们这些普通人呢? 此前即使被逼着扫厕所也没有让路易产生如此强烈的羞耻感,民众们看向他的恐慌双眼更是让他羞愧难当,他握紧拳头,死死咬住双唇,不让自己落下眼泪。 市民们跟着战车,汇聚到了市政广场中。 卡珊德拉身穿一袭华美的红袍,站在高台之上。 战车停稳后,她朝路易的方向摆摆手,有士兵架着他走上了高台。 “你要干什么?”路易咬着牙问卡珊德拉。 “别害怕,孩子。”她温柔一笑,而后转向人群。 “塔格里斯城的市民们,还有那些准备给格林戴尔通风报信的蚊子们,你们好。”她鞠了个躬,“我今日来此,是想愉快地通知你们,我们的自由之路,终于要延伸到夏博了!如大家所见,你们的国王已经投降,所以我希望,你们也不要反抗,乖乖匍匐在我脚下,我会给大家每个人一个最好的归宿。” “我没有投降!夏博也永远不会臣服于你!”路易一字一顿地说,想要挣开绳索。 “哦,你当然投降了,跪下!”卡珊德拉猛地一挥手。 一股强大的力量袭向路易的脊背,他一个趔趄,但艰难地站住了。 卡珊德拉眼里透露出烦恼与疲惫:“和你那犯人的弟弟一样叛逆,我说了,跪下!” 这次的压力更大了,路易的双膝重重砸向地面,头也朝着卡珊德拉垂了下去,那顶木制王冠掉落下来,滚到卡珊德拉脚边。 偌大的市政广场鸦雀无声。 卡珊德拉漫不经心地将王冠踢到一边。 “好了,这就是我要说的,女士们先生们,演出结束了,准备迎接你们的命运吧。” 她走下高台,士兵架起路易跟在后面,鲜血顺着他的两只小腿流了下来,这时他才发现膝盖疼得要命,卡珊德拉刚刚那一下一定让他骨裂了。 见卡珊德拉要上马车,路易突然问:“你也是这么对他的吗?” 卡珊德拉转过头,路易继续道:“你刚刚说我和海登一样叛逆,你也这么伤害过他吗?” 卡珊德拉想了想:“其实我觉得我对你还挺好的,难道不是吗?” 她登上了马车,路易被继续绑在战车上,拉回了驻地。 军医给他的膝盖做了处理,骨裂的情况很严重,上药的时候火辣辣的疼,连军医都惊讶于路易竟然可以一声不吭。 霍莉仍然在营帐中等他,看到路易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时,她立马冲上来紧紧抱住了他。 “我都听说了,没事了,没事了。”她说着先哽咽起来。 路易回抱住霍莉,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中,渐渐抖了起来,霍莉感到有温热的液体在她的肩膀处蔓延开。 “我们会战胜她的,诺拉好像看到了什么,她和海登一定能想出办法战胜她的!”霍莉抚摸着路易的后背,安慰道。 路易缓缓点了点头,仍然闷在她的肩膀中。 “你需要休息。”等路易呼吸平缓了些,霍莉把他扶到床上,然后在他旁边躺了下来,双手拂过他有些湿润的额发。 他的情绪平复了些,擦了擦仍然发红的眼眶,冷声说:“我一定会打败她。” “当然,别忘了还有我们,还有整个夏博会和你一起。现在别想太多了,我们首先得做的是活下去,养精蓄锐。” 她慢慢牵起他的手,让他的手指穿过她的指缝,直至十指交握。 第122章 整个会议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氛。 “几百年了, 我们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屈辱。”鲍德温·莱德索恩深沉地说,他是奥林·莱德索恩的弟弟,在奥林公爵去世后, 他接手了哥哥的大部分工作。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去把国王救回来。”艾薇爵士抱着胳膊说。加洛恩爵士点头附和着她。 乔斯林·查斯坦似乎有点想要嘲笑艾薇爵士的天真,但他忍住了, 摇摇头说:“别把这件事说得像是去花园里摘朵花一样容易,据说冰原狼军团驻地附近会施加魔法, 保护其不被侵犯。再说, 国王是被海登那个叛徒带走的,说不定就是海登把他关起来了!我们谁打得过他?又有谁打得过那位黑女巫?” 艾薇爵士起身:“无论如何, 我得去试试。” 加洛恩也跟着站了起来。 “不要这么冲动,”阿维琳·布朗冲着两名骑士摆了摆手, “先坐下,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 艾薇爵士转过身看着她。 阿维琳继续道:“我们得做好路易回不来,或者长期被冰原狼军团把持的准备。这样的局面很不利于我们后续团结民众,鼓舞士气,抵挡冰原狼军团。” 艾薇同父异母的哥哥,佐伦·奥古斯塔公爵眼睛一闪,意识到阿维琳想表达什么,和佩内洛普·艾因哈特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名义上得有个新的国王, 然后以他的名义向冰原狼军团宣战。”果然, 阿维琳这样说道。 “什么?”艾薇爵士双拳砸在桌上, “路易又没死,你们怎么能拥立新王?” “冷静点,爵士!”莱德索恩说,“路易现在在敌人手里, 可能成为刺向我们的刀,事实上,他已经是了,因为他,塔格里斯热情洋溢地朝冰原狼军团敞开了大门。” “他是被迫的。” “那又怎样呢?”莱德索恩反问,“结果已经造成了。” “容我提个问题,”艾因哈特开口,“就算我们要拥立新的国王,拥立谁?海登叛国了,埃莉诺女王没有留下私生子女,还是你们谁自己想坐上王座? ” 莱德索恩示意侍者打开门:“埃莉诺女王没有留下私生血脉,但埃里克有。” 奥林公爵的女儿,挽着一个看起来有点局促的褐发少年走入了会议厅。 她提起裙摆,屈膝行了个礼:“日安,叔叔;日安,各位大人。” 佐伦指着那名褐发少年:“这又是谁?” “他的爷爷是埃里克·德莱文特,他是埃里克的私生血脉,叫维珀,维珀·德莱文特。” “荒谬,”艾因哈特指着少年,直白地问莱德索恩,“你找来一个小孩,是因为他比路易更听话,更好掌控吗?然后呢,不管路易了,就让他死在冰原狼军团里面?” “我可没有这么说过。”莱德索恩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 “这小孩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艾薇爵士没好气地说,“让他当国王,然后海登又把他也抓走呢?再找一个?” 查斯坦用一种讨厌的油腔滑调说:“我们得先解除燃眉之急嘛,一个国王,在自己的国土上朝着别人屈膝,啧啧啧,这是多难听的名声啊。夏博从来没有过这么令人羞耻的国王。” 加洛恩突然朝查斯坦走去,查斯坦只觉得一座小山压了过来,加洛恩提起他:“你这样的人不许侮辱国王陛下。” “放下他,加洛恩爵士。”艾薇疲惫地说。 加洛恩把查斯坦扔回座位上,艾薇张开双手:“我和你们说不通了,所以我打算让我的剑来说话。把这小孩送回去,我会今夜出发前往塔格里斯,将路易救回来。” “我和你一起。”加洛恩马上说。 维珀显然因为这群位高权重的大人吵架而吓到了,阿格尼丝温柔地拉他坐了下来:“别怕,我会和你在一起的。” 鲍德温·莱德索恩看了查斯坦和布朗一眼,转向佐伦和佩内洛普:“你们的意见呢?要一个在冰原狼军团中的国王,还是一个在格林戴尔的国王?” 佩内洛普平静地说:“鲍德温侯爵,我还记得路易加冕那天,朝他宣誓效忠时,您的哥哥奥林公爵就跪在我身边。按照誓词,我们对国王的忠诚直到他或者我们的生命结束才会宣告终止。您现在这样做,是因为您从未向路易正式宣誓过吗?” 鲍德温的嘴唇颤了颤:“我是为了国家的利益。” “好吧,”佩内洛普起身,“虽然真理之石不在了,但我并不打算违背我的誓词。不过您可以放心,我保证如果您的行为确实对王国有利,我不会加以干涉。” 佐伦跟在她身后,离开了会议厅。 —— 短暂睡了一觉后,路易的膝盖已经不疼了。 他摸了摸那里的骨头,似乎已经长好了。他过去很少受伤,所以也不太清楚这究竟算是军医医术好,还是作为巫师的正常修复速度。 霍莉躺在他身边,仍然在熟睡中。他昨晚失眠了,直到快天亮时才迷迷糊糊睡过去一会,她倒是一直很安静。现在她面朝他睡着,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了他胸前,脸色红扑扑的。 她这段时间压力一定也很大。 路易看了她一会,凑过去在她苹果般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霍莉扭动了一下,似乎准备伸懒腰,然后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了。 “早安。”她咕哝着说,露出一个能让他融化的微笑。 “早安。”他回答,霍莉发现他清晨时的声线似乎异常好听。 看着他单手撑着头的姿势,霍莉笑了笑:“你是不是偷偷亲我了?” 路易并没打算说谎:“是,就一下。” “用不着偷偷的。”她一只手摸向他的后脑勺,将他按向自己,直至双唇纠缠在一起。 霍莉早就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她对他的感觉似乎更加强烈了,她过去担心这只是因为两人共同落难,只能彼此依靠导致的错觉。但现在想来,就算错觉又怎么样呢?她愿意享受当下这一刻的美好。 脑中被极快乐舒适的感觉填满,以至于双唇分开,想起他们现在身在何处时,巨大的失落感瞬间击中霍莉,让她忍不住抽泣起来。 “我没事,我只是有点害怕,”在被路易拥入怀抱时,霍莉辩解道,她很快想起什么,推开了他,“你的腿好点了吗?” “我想它们已经没事了。”路易又试着活动了一下,没有不适的感觉。 走出营帐时,他们正好撞到了多米尼克。 现在霍莉已经不和他说话了,此前她每次想和爸爸好好沟通一下,最后却总是以吵架为结束。 而多米尼克,粗暴地把他们意见的分歧归结于她已经彻头彻尾爱上了路易,全然不觉得她可能也会有自己的思想。在多米尼克心中,所有女人都会走上相同的轨迹:小时候奉父亲的话为圭臬,长大后奉丈夫的话为圭臬,老了之后奉儿子的话为圭臬。现在霍莉不再是什么都听他的小女孩了,他就迫不及待把这一切归咎于她身边的男性,即便他不是她的丈夫。 霍莉看到多米尼克手里拿了几本书,忍不住嘲讽道:“我不知道你现在还看书?你不是说觉得现在的人类文明是这颗星球的毒瘤吗?” 多米尼克晃了晃手里的书:“拿去垫床脚。” 路易开口礼貌地问道:“沃尔先生,请问这些书从哪里来的?” 多米尼克眯着眼睛看他:“你想看?” 路易笑了笑:“被囚禁的生活实在太无聊了,现在你们又不让我出去放羊,我总得找点事打发时间。” 多米尼克思考了一下,大概觉得让路易看点书也无伤大雅,便指着驻地外一个方向说:“从城里搜刮了一些东西,不要的都在那边山坡下焚烧处理,你们可以去拣点垃圾。” 道谢后,路易、霍莉带着斯黛拉朝山坡方向走去。 冰原狼军团不太限制路易的自由,虽然他现在不能像在牧羊时一样走那么远,不过牵着斯黛拉在附近遛遛还是没什么问题。 走到山坡下,他们看到从城里抢来的东西堆成了一座小山。已经有不少士兵在这里,想要从这堆东西里找到还没被高级军官发现的贵重物品。 “我们来干什么?”霍莉小声问。 “我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应该过来看看,”路易也压低了声音,“也许有什么用得着的?” 突然,斯黛拉如离弦之箭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路易快步追过去:“你又闻到什么了?” 斯黛拉在一堆杂物中拱了拱,拖出来几截香肠,开心地啃咬起来。 路易蹲下来抚摸它:“你真是个小贪吃鬼,是不是?” 被它拱过的那堆杂物有些松动,没过一会突然垮塌下来,一个金属盒子顺着杂物堆滚到路易脚下。 “这是什么?”他自言自语地问,捡起盒子,把它打开了。 盒子里是几卷图纸。 路易打开,图纸上画的是一种他没有见过的机器,有正视图、侧视图、俯视图、剖面图,锅炉、气缸、活塞、阀门等部件描绘得十分精细,详细描述了一种靠蒸汽运转的机器。 霍莉也感兴趣地蹲下,和他一起查看这几张图纸。 “这好像是一种利用蒸汽驱动活塞的装置。”路易翻了一下,总结道,“很有新意。” “是的,蒸汽生成,向上推动活塞;蒸汽冷凝形成真空,大气压力向下推动活塞,天才之作!”霍莉夸赞道,她看向手中剖面图的签名,“JW,那是谁? ” 路易摇摇头,有些阴郁地说:“我真切希望这个人还活着。” 旁边有人经过,路易和霍莉马上把手里的图纸藏起来,士兵经过时只看到他们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个金属盒子。他见状嘲笑道:“国王也要捡垃圾吗?” 路易点点头,没有回嘴,他发现了,只要他被挑衅时不回嘴,那些人会更快放过他。 士兵走后,两人对视一眼。 这下好像真的捡到好东西了。 第123章 短短几天时间, 路易和霍莉就把蒸汽机的构造牢记于心,以免图纸被搜走。 冰原狼军团在攻陷塔格里斯后,准备向下个地点开拔。他们口风很紧, 霍莉旁敲侧击好几次, 都没能打听出他们打算前往哪里。 诺拉和海登也毫无消息,不过就当前的情况看,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卡珊德拉不怎么在军营中出现,路易和霍莉私下讨论过,作为一个法力极其高强的女巫,似乎有某种力量阻止着她过多地参与世俗事物。 军队开拔的路上,路易被蒙上了眼睛, 等到了下一个驻军地点时黑布才被取下。 兰斯实在过份谨慎,就算路易知道他们要去往何方, 也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向外面通风报信。 更换驻地的第二天, 给他送饭的士兵换成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他用一种同时带有嘲笑与怜悯的眼神看着路易。 “我们以前见过?”路易忍不住问。 “没有,只是觉得你挺可怜的,一个被被俘虏,即将成为弃子的国王。” 弃子?路易皱眉:“什么意思?” “你果然还没听说吧,你手下那帮好臣子, 已经推举了新的国王, 国民议会也已经承认新任国王的合法性。你, 被驱逐了。”士兵咧开嘴, 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路易紧皱的眉头却松开了:“原来是这样,他们做的没错,拥立了新王的话,你们就没法拿着我要挟夏博各地的领主了。” 士兵讶异:“这么想得开?” 他想不开又能怎么样呢?路易摇头苦笑:“你今夜特意换走弗里曼,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你是谁?有什么目的?” “我叔叔是国王,然后他死了;我父亲也是国王,他被俘了,然后也死了;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国王。”士兵数着手指说。 信息量很足,飞速捋了一遍各国王室的成员后,路易得出了结论:“你是赫伯特,泽维尔·赫伯特。” 赫伯特没有否认。 路易对他升起一股厌恶:“你身为亚拉铎的王族,理应为亚拉铎人民提供服务,看你现在的样子,已经成了冰原狼军团的走狗?” 赫伯特轻笑:“你要跟我宣扬那些什么权力和责任是对等的狗屁吗?告诉你,我不在意那些,我只想要活下去,而且爬得越高越好。” 路易警惕起来:“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赫伯特步步逼近,用一种诱惑的语气道:“冰原狼军团全是一帮极夜岛来的乡巴佬,他们不清楚你的真正价值,我却不一样。虽然你现在不是国王了,但你脑子里的东西仍然是无价之宝。告诉我夏博军队的组织布局,我们会一起得到重用的。” “离我远点,”路易更不喜欢他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的,你别想打我的主意。” “没事,在来之前我就做好了你会嘴硬的准备。放心,我不会对你严刑拷打什么的,我们都是巫师,巫师有自己解决问题的办法。”赫伯特冷笑着,拿起路易刚刚喝过的酒杯,“你看,对我们来说,想要问出点什么,甚至只需要一点真言药水,等等——什么?” 赫伯特看着空空如也的杯底,笑容僵在了脸上,自言自语喃喃道:“杯子上的记号呢?” 路易建议道:“或许,你来的时候拿错了杯子?” 赫伯特深吸一口气,突然开始自我剖白:“虽然亚拉铎被灭国了,但我其实并不讨厌这场战争,或许我能好好利用它,并且从中得利。” “看得出来。”路易点点头。 “我叔叔爱德华又愚蠢又高傲的人,我父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比他们都更适合统治国家。如果我帮卡珊德拉大人拿下夏博,她说不定会把亚拉铎交给我。” 路易还什么都没问,赫伯特就开始说个没完了。亚拉铎的真言药水看样子比夏博的更加强效,夏博用于审讯的真言药水不会让人自说自话得停不下来。 “还有呢?说下去。对了,我想起一个问题,告诉我,冰原狼军团接下来打算攻打哪里?”路易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赫伯特。 “河风谷,厄布拉斯城。”赫伯特刚说完就捂住了嘴。 “谢谢。”路易大喜过望,但短暂的欣喜后他冷静下来,要怎么把消息传出去呢? 突然,赫伯特一只手抓住他,另一只手朝腰间摸去,拔出了一把短匕首。 “冷静点,”路易手无寸铁,打算先安抚他,“首先,我有魔法,你那玩意伤不了我;其次,卡珊德拉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 赫伯特显然是气急了,也管不上那么多,举起匕首就刺向路易。 一名高大的战士冲进营帐,挥剑砍向赫伯特,第一剑削下了他拿着匕首的手臂,第二剑在赫伯特还没来得及痛呼前砍下了他的头。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如行云流水。 路易向后跳去,躲开赫伯特飞溅的血,而后看向战士,努力分辨盔甲下的脸。 “艾薇爵士?”他不确定地问。 “是我。”艾薇点头,熟悉的声音让路易松了口气。这时从营帐外又闪入一名战士,是个比艾薇更高大的男性,他低下头致礼道:“国王陛下。” “加洛恩爵士?”路易惊喜地问道,“你们怎么混进来的?” 艾薇答道:“在塔格里斯的时候我们就想办法混入了军队,观察到你身边一直有人在暗中看守,我们就按兵不动。今天这位赫伯特先生想办法支走了看守你的士兵,我们才有机会救你。” 刚刚从赫伯特口中得知夏博已经拥立了新任国王,现在看到两名骑士,知道还有人没有放弃他,路易心中一阵感动,他很快想到什么:“还有霍莉,我们不能把她扔在这里,她是无辜的。” “别担心,我知道。”艾薇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话音刚落,霍莉也跟了进来,她的脸色通红,看起来有点紧张。 路易问:“我们怎么出去?” “你们先换身衣服,我们这些天摸清了巡守的规律,跟着我们走。” 艾薇打晕了路过的一名落单士兵,脱下他的衣服递给霍莉。路易则穿上了赫伯特的。穿戴好后,四个人朝营地外面摸去。 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晚,或许是因为被软禁太久了,一直到走到营地之外,看到一望无际的原野时,路易还有些怀疑自己在梦里。 自由就这么猝不及防地重新降临了? 可在小心翼翼翻过一座小山丘时,路易脚上两个脚环开始发亮,并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竟然把它们忘了! 在身份暴露的第二天,就有人给他戴上了两个脚环,奇怪的是,脚环中间并无铁链相连,也不影响正常活动,路易渐渐遗忘了它们的存在。现在看起来,只有在他打算逃跑时,脚环才会发出警报。 艾薇爵士当机立断,拔出佩剑,精准地把两个脚环削了下来。 后方营地骚动起来,十几个人骑马蜂拥而出。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艾薇拔剑转过身,朝着追兵做出防御的姿态,加洛恩也站上前来。 追兵很快追到面前,艾薇和加洛恩持剑相迎。 冲在最前面的士兵拿着流星锤朝艾薇砸了过来,她轻巧躲过,加洛恩怒吼一声,挥剑直砍向马腿。士兵落地后,艾薇爵士毫不犹豫地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她刚拔出剑,两名手持巨斧的士兵挥剑砍向她。艾薇灵巧地扭身躲过斧头,她矫健得像只猎豹,一个跃起后持剑重重劈下,一名士兵的身体在希塔波雷剑刃下被劈成两段,而后艾薇没有做丝毫停留,回身削下了另一名士兵的头颅。 在她忙着对付两名持斧头的士兵时,加洛恩用硕大的双手直接把一匹马掀翻了,那是个长矛手的坐骑,长矛手摔落在地,头颅和身体折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像个被玩坏的娃娃。 长矛手的坐骑是匹健壮的黑马,在被推倒后迅速站了起来,艾薇朝路易喊道:“你们骑着马先走!” “可是……”路易犹疑,他心中多少知道这个“先走”会意味着什么。 “回格林戴尔后,告诉维奥莱特,妈妈永远爱她。”艾薇冲着路易微微一笑,火把摇晃的光芒下,她的眼睛格外明亮。 “也告诉红丝绒巷的薇尔妮娅小姐,我爱她,还有,我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加洛恩也大声喊道。 说着艾薇又砍下一名追兵的头颅,山坡之下,冰原狼的营地中有一波士兵追出。这波追兵人数更多,如果说之前的追兵两名骑士还能抵挡,加上后面的人之后,即使是王国第一骑士和最强壮的骑士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对手了。路易马上下了决定,他将霍莉扶上马,然后自己翻身上去,朝营地反方向策马奔去。 “可是,他们……”霍莉惊惧地频频回头看,突然,她捂住嘴,“加洛恩爵士被弓箭射中了,天呐,他又站起来了!” “别说了。”路易的声音忍不住地在微微颤抖,他们奔向原野,将残酷的血战留在了身后。 两个骑士抵抗许久,当第三波赶来的追兵终于把最后独自奋战许久,已经浑身是血的艾薇解决掉时,路易、霍莉和他们的坐骑已经被无边的夜色所吞没。 身后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黑马跑进一片树林时,霍莉开口,她好像要哭了:“我们现在去哪里,回格林戴尔吗?” 路易许久没有答话,似乎正在艰难地思考,终于他答道:“你得先找地方躲起来,对你的几项指控还没被撤销,你回格林戴尔可能又会被抓起来。” “什么叫我先找地方躲起来,你呢?” “我得去一趟厄布拉斯,刚刚赫伯特告诉我那里是冰原狼军团下一个攻击地点,我必须保护我的人民。”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不会和你分开的。”说着霍莉觉得这话不太对劲,找补道,“我是说,夏博也是我的国家,我得保护她。” 路易的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厄布拉斯可能会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我不是傻子,不要替我做决定好吗?”霍莉很顽固,“还是说你要以君主的身份对我下令?” “我不是非得强迫你做什么,只是担心你会受到伤害,我已经不能承受失去更多了。”路易闷闷地说。 “我就能承受失去更多吗?”霍莉苦笑一声,反问他,“你难道还看不出,我已经打算放下我所有的原则和顾虑,把心交给你了吗?” 一声叹息后,路易把头放在霍莉肩上,用一种环抱的姿势把她搂在怀里,他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低声呢喃道:“谢谢你。” 他们继续在黑暗中进发。 厄布拉斯和塔格里斯同属夏博南部的城市。路易和霍莉一路隐姓埋名,半月后终于来到了厄布拉斯城外。 在半路他们就听到厄布拉斯已经被冰原狼军团攻占的消息,但他们还是决定前往。 从一个好不容易逃难出来的人口中,两人得知因为没有像塔格里斯那样开门迎接冰原狼军团,黑女巫决定把这座城市彻底从地图上抹去,以示威慑。 他们快马加鞭来到厄布拉斯,看到河风谷中一夜之间用魔法挖出了深坑。 不知道格林戴尔的贵族们拥立新王后究竟还有哪些举措,到目前为止,路易没有看到任何迹象表明有人会来拯救这个城市近万名民众。 他和霍莉潜伏在附近的山上,看着冰原狼士兵把万名普通民众押送向河谷中的深坑,哭声传到了他们所在的山脊。时而有人反抗,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一剑枭首。 “霍莉,那天晚上,你说你不喜欢别人替你做决定,那么我想同样的,你也不会阻止我做的决定。”看着民众被赶入深坑时,路易突然说。 “什么意思?”霍莉转头看向他。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卡珊德拉之所以生气到要屠城的地步,除了因为厄布拉斯没有开门投降以外,或许还因为我逃跑了。”路易垂眸。 霍莉意识到了什么:“你要……下去?” 路易点点头,站起来,霍莉立时反射性地一把拉住他。 对视许久后,她松开了手。 路易骑上从长矛手那里抢来的马,沿着山坡走了下去。 冰原狼的弓箭手首先发现了他,纷纷举起弓箭对准了他的方向。 兰斯按住了手下。 路易靠近后,他装模做样地点头致礼:“国王陛下,好久不见。”说完他摆摆头,笑了笑,“不对,我忘了,你已经不是夏博的国王了,有人顶替了你的位置。” 路易不置可否:“别伤害普通民众,你有什么怨气都可以冲我来。” “我对你们没有怨气,只是在履行工作。你既然来了,这个万人坑里倒也不介意再多一个人,你就下去和你的民众陪葬吧!” 几个士兵架起路易,将他也推入深坑。 路易没有被砸在地上,好几双手一起接住了他。 “您不该来的。”一位老者悲伤地说。 “结局尚未来临,别现在屈服,”路易对深坑中的人大喊,“只有在我们放弃时,失败才会被真正定格。” 看得出来,人们对于他跳出来和他的国民一同赴死的行为很感动,但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也觉得他在犯傻。 路易看向天空,全身心地等待,希望魔法在此刻降临。 魔法没有降临,倒是来了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他身边随侍着几名脸上画有太阳纹路的人。这些是冰锋刺客?路易心中暗自忖度,这个人是暗之法师莱桑德? 中年人走到深坑旁边,低头看着路易,露齿一笑:“国王陛下,相信您的灵魂一定格外美味。” 空气中传来腐臭味,一群黑云朝着深坑压过来,等到那团云凑近了些,人们才能看到那原来是无数的黑色斗篷,斗篷之下是森然的白骨。 吸魂鬼!吸魂鬼是喜欢阴冷的生物,厄布拉斯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吸魂鬼? 路易看了眼狞笑着的莱桑德,而后转向坑里的民众:“冰棘白桦木!谁有冰棘白桦木?” 冰棘白桦木作为驱邪的植物,是北方特有的物种,厄布拉斯当然没人会有。 他话音未落,尖锐的哨声响起,吸魂鬼群整个畏惧地颤抖了一下,停在了半空。 哨声再次响起,吸魂鬼骚乱起来,似乎想要逃离。 霍莉!路易想起来,她有一个冰棘白桦木制成的口哨。 哨声太过尖锐,弓箭手很快发现了她。 “去干掉她。”莱桑德朝他手下的刺客吩咐道。 “不!”路易大喊道。 莱桑德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可没权力对我指手画脚,我亲爱的国王陛下。” 路易想说点什么拖住莱桑德,但他突然嗅到空气中一丝淡淡的硫磺味,愣住了。 天际出现一个小点,那个点越来越大,渐渐显出巨大的身躯和翅膀。 路易认出,那是海登抓走他那个晚上,在半空中接住了他的那头龙。 弓箭手马上调转方向把弓箭对准魔巨龙,朝其射击,但他们用的只是普通弓箭,根本无法穿透巨龙的魔法屏障。 魔龙低头,朝冰原狼军团喷出炽热的龙焰,没来得及躲开的士兵在烈焰中挣扎着,有些甚至慌不择路掉入深坑,他们一落地就被下面的民众抓起来一顿打。 巨龙滑翔而下,重重落地,四肢并用爬向深坑,在坑边探出头看向路易:“公主殿下,你又遇到麻烦了。” “我和你说过了,我不是德莱拉。” 附近的民众敬畏地看着路易嘴里发出一串他们听不懂的深沉低语,似乎在和那巨大的古老高等魔法生物交流。 “无所谓,差不了太多。”巨龙说。 “好吧,确实无所谓,你愿和我一同战斗吗?”路易问。 —— 维珀和阿格尼丝依偎在一起。 她给他喂了一颗葡萄,他张嘴接住。 现在的生活可比过去好多了,维珀给母亲换了大房子,赶走了成日酗酒的父亲。他现在住在龙堡里,不用再去当赏金猎人满大陆找任务,还有美丽的阿格尼丝小姐陪伴左右。 那些大人叫他“国王陛下”,叫阿格尼丝“王后陛下”。但维珀总觉得,他们看向他的眼神是轻蔑的。 不过这是小问题,他现在不工作也能吃饱喝足,这样就挺好的。 那些大人们开会时,维珀就由阿格尼丝陪着坐在一边,会议对维珀隔音了,不过他视力过人,能分辨唇语。所以维珀一直有在关注大臣们到底在探讨些什么,据说国王是要发号施令的,他期待有一天自己也能到处发号施令。 他们今天在说着什么“艾薇”,“厄布拉斯”之类的,其间鲍德温伯爵忧心忡忡地看了眼维珀,说了句“绝不能让路易回来”。 路易?维珀想起,这好像是他之前那一任国王的名字? 但另一个人摇摇头,说没有路易的任何消息。 突然,外面的庭院沸腾了,一名骑士快步走入会议厅,艾薇爵士离开后,她的弟弟詹姆·奥古斯塔被召回格林戴尔,加入到王室的安全保卫工作中。 “他回来了。”詹姆脸上的笑容要抑制不住了。 佐伦和佩内洛普站了起来,冲向外面,鲍德温和乔斯林对视一眼,脸上满是震惊。詹姆没有说这个“他”是谁,但所有人好像都知道了。 他跟在大臣后面走出会议厅。 会议厅外的庭院有座青铜雕像,是一个龙骑士骑着她的龙驰骋而下,而现在,一头活生生的、消失了几百年的龙盘旋在半空中。它完美的身躯和翅膀在空中划过流畅的弧线,而后昂首发出一声震慑心弦的吼叫。 巨龙俯冲下来,四肢着地停在庭院中,转过头似乎在打量那座青铜雕像。一个年轻人从龙脊上跳下,他身后坐着一个红发的女孩。两个人都是蓬头垢面,衣着褴褛,但看起来十分精神。 佐伦和佩内洛普在年轻人走来时率先单膝跪地:“陛下。” 而后其他的大臣们,无论心里是否乐意,也接连跪下来,迎接他们驭龙回归的国王。 路易走到维珀面前,他气质并不咄咄逼人,甚至堪称是和蔼可亲的,但维珀还是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涌起一股畏惧,低着头跪了下去。 “陛……陛下。”他结结巴巴地说。 突然,头顶一轻,路易伸手拿走了他戴着的王冠。 “谢谢你帮我保管它。”路易的声音很平和,“大家都起来吧。” 维珀站起来,不敢看眼前明亮耀眼得像太阳的年轻国王。 路易问他:“孩子,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我是赏……赏金猎人,陛下。”维珀有些恼怒,他今天舌头怎么一直在打结? “赏金猎人?”路易非常感兴趣的模样,“那你一定知道星尘了?” “当然,”维珀的舌头神奇般地恢复了正常,“他是最厉害的赏金猎人,我们一起在亚拉铎的丛林里救出过被黑巫师抢走的小孩们,多亏有他才成功。 ” “还有这么回事?”路易笑了笑,转向阿格尼丝,“阿格尼丝小姐,请问能帮我把这位年轻的先生送回家吗?谢谢。” 阿格尼丝拉了拉他,维珀马上逃跑般地离开了,他听到路易在他身后用一种充满掌控感的语气道:“你们在开会?稍等我换身衣服,然后会议继续。” 第124章 每多一次带上黄金王冠, 所能看到信息就更杂乱一些。 诺拉猜想,这或许是因为从王冠中获取的信息会改变使用者的行为轨迹,从而让整个时间线产生波动。因为这个原因,卡宁家族的祖先也再三强调过要谨慎使用黄金王冠。 另外有一点很诡异,王冠似乎开始诱惑诺拉。无论她为了什么问题戴上王冠,最后它总会在她脑内构建一个完美的世界,让她沉浸其中,不想把它从脑袋上摘下来。 海登同样如此,所以他们互相约定,一旦对方带着王冠的时间超过五分钟,另一个人一定要强行把它拿下来。 这段时间他们把所有著名的古战场附近都搜寻了一遍, 毕竟战场是龙晶盔甲最有可能出现过的地方,可惜一无所获。 不过倒也有些意外之喜, 在夏博一处高山下他们发现了许多图纸和研究文献, 描述的是手持火器和一种威力强劲的大炮。 不是很久以前东方传入的那种火药和火炮,研究文献上描述的武器经过优化, 具有更大的杀伤性。 好像有人把这些文献故意藏了起来,不愿让这些更强大的武器公诸于众。 诺拉把文献放入了折叠口袋。 多次尝试后,他们决定向黄金王冠寻求龙晶盔甲的下落。按照一人一次的约定, 这次由诺拉来戴。 黄金王冠拖拖拉拉很久才给出答案, 不情不愿地交待了龙晶盔甲的下落后, 再一次给诺拉描绘了一副美好的愿景。在这次的画面中, 诺拉拥有了凌驾于一切的力量, 成为整个世界的独裁者,和海登一起统治这个星球。 强忍着去探寻走向这个结局途径的欲望,诺拉摘下了王冠。 冰冷的王冠离开她的头发时,诺拉感觉好像被扔进了寒风呼啸的北地。 实际上,初夏的夜晚并不寒冷,漫天繁星正在俯视他们,达芙妮所在的观星小组前年预测过,会在今年回归的伊莫雷彗星正游弋在西北天际,身后拖着长长的尾巴。 海登把王冠从诺拉手上拿走,以防她再次禁不住诱惑戴上它。 “看到了吗?盔甲在哪里?” 诺拉点头:“有点模糊,好像被一个人穿在身上,那个人生活在一个蓝色的六边形房间里,房间外面看不清,不过不远处有座神殿,那个神殿的样式看起来很眼熟。” 她一定在哪里看到过它,突然,她一把抓住海登的手:“我想起来了!鹦鹉群岛!我看到的是鹦鹉群岛上的那座荒废神殿!” 把东西收好后,他们决定马上前往鹦鹉群岛寻找。 通过空间魔法,两人瞬间移动到鹦鹉群岛的神殿之外。涛声依旧,鹦鹉行宫安睡在蜿蜒的海岸边,自埃莉诺女王去世后,行宫便没有再被使用过,如今看起来多了几分荒凉。只在门房的位置,亮着小小的一点烛光。 海登站在悬崖边,低头看向下面的鹦鹉行宫。过了许久,他好像下定某种决心,转头问诺拉:“你介不介意我下去看看?” 诺拉走到他身边:“你要去看什么?” “我知道所有证据都表明母亲是自然去世的,但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我想再去她生前的卧室看一眼。” “嗯,”她牵住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他们轻松绕过了守门人,空旷的走廊上只有满地的洁白月光,诺拉想起那个早上,她醒过来时发现海登不见了,枕头上只有被他留在了那里的婚戒。她刚走出门,就听到丧钟响彻整座行宫。 一路轻松地来到女王的卧室,里面陈设没有被移动过,只是所有家具上都被盖上了防尘的布幔。 海登掀开床罩,那是他母亲最后睡过的地方,她的最后一次呼吸在这张床上停止。 他在床边坐下,手指拂过枕头,床单,就好像拂过母亲的肌肤一样。然后他翻开床单,抽出枕芯仔细检查,没有发现异常。 接着他起身,打开衣柜,衣柜里面还有几条裙子,和几套魔法贵族女性时兴穿的男装,他逐一检查了每套衣服的材质和口袋。 “那些东西当时都有人查过的。”诺拉说。 海登没有答话,显然对诺拉口中的“有人”并不信任,检查完衣柜后,他坐到梳妆台前,打开了首饰盒。 贵重首饰已经被收走,唯一遗留在里面的,是一对祖母绿的耳环,海登看到时愣了一下。 他拿起它,似乎有些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诺拉在他身边坐下。 “倒也没有,我只是以为它早就被扔掉了。” 海登告诉她,这是他刚开始做赏金猎人时,花了第一笔赏金,在黄昏小镇给埃莉诺买的礼物。但她刚拿到手就把它从窗户扔了出去,说他在外面不务正业,让她失望了。 可那时由于塞维森家族的预言,所有人都视他为灾星和祸患,他留在龙堡除了讨人嫌以外,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没想到这对耳环竟然没有被扔掉,还好好呆在埃莉诺的首饰盒里。 海登永远摸不透母亲对他的态度,她会在外人面前扇他耳光,也会在他犯下杀人罪时使用权力包庇他;会悄悄把他送的礼物藏起来,可也会因为路易和别人的预言去杀他。 诺拉突然拉住了他,她凑到他耳边,用极轻的声音问:“你听到了吗?” 黑夜里,有人在哼歌。 海登的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空灵悠扬的小调飘荡在夜风里,是个女人的声音。他认识鹦鹉行宫守门人的妻子,这绝对不是她的声音。 他们安静地听了一会,海登突然发现歌曲的旋律有些耳熟,他好像在哪里听过。 “我听过这首歌,你还记不记得那位来格林戴尔找孩子父亲的艾米小姐,她跟我哼过这首歌。” 诺拉的脸色沉下来:“你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候听艾米唱歌?” 海登压低声音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母亲要杀我那个晚上,卡珊德拉通过印记召唤我,我担心她控制我的意识,想离开这里,在路上遇到艾米,她对我哼了这首歌,说这是一首用来安抚灵魂的歌谣。” “然后呢?”诺拉回想起当时的事情,想起那个艾米和海登私奔了的可笑传闻,显然这是不可能的。埃莉诺女王去世后发声的事情太多了,诺拉后来也忘记了去寻找艾米的下落。 “我走了,去了黄昏小镇。” “我知道你去哪了,我是说,艾米呢,你没有杀她吧?”诺拉有些紧张地问。 海登觉得她的担心有些好笑:“当然没有,卡珊德拉那时召唤了我,但我没有允许她接管我的意识。” 诺拉叹了口气,把当时的事告诉了他:“那晚你和艾米一起失踪,很多人猜测你们是私奔了。” “哦?”海登扬起一边眉毛,“别跟我说你相信了。” 那时诺拉还没有恢复记忆,并不十分笃定海登对她的感情。不过回想起来,她倒也没有相信过这个传闻,无论诉说者有多么信誓旦旦。 所以她坚定地摇头:“没有。”说完她有些害怕,“会不会艾米还在这里?” 以鬼魂的形式。 诺拉不害怕鬼魂,但这个想法让她不太舒服。 “我们出去看看吧。”她建议道。 海登合上埃莉诺的首饰盒,两人把布幔重新拉好,离开了卧室。 循着歌声,他们穿过庭院和走廊,走廊是倾斜的,他们渐渐来到地下。没有亮光,诺拉变出一团火,漂浮在他们前面。 走廊尽处是个地牢,歌声是从地牢中传出来的。 海登脸色阴沉,诺拉明白过来,埃莉诺曾经就是在这里打算杀了他。 于是她上前去开门,但海登拉住她,挡在她前面,伸手推开了门。 墙壁上的萤石仍然散发着淡蓝色的光,一个人坐在地牢中央,擦拭着手中的剑。 看到有人进来,她抬起了头。 真是艾米。 诺拉惊讶地睁大眼:“艾米,你怎么在这儿?” 艾米用一种十分不艾米的表情挑起一边唇角笑了起来:“啊,艾米,我在无尽时空之旅中的一个存在状态,我是她,可也不是她。” 她站起来,上下打量着海登:“伟大的魔法,看来母亲在改造你时使用的技艺已经大为精进了。” 随着艾米起身,诺拉才看清龙晶盔甲正穿在她身上。 海登此时在意的却是另一个点:“母亲?你指的是谁?” “她铸造了我,也铸造了你,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卡珊德拉·泽诺。” 她在开玩笑吗?海登不悦地说:“卡珊德拉没有铸造我。” 艾米不以为意:“可她的印记已经深入你的血液和骨髓。” 她叫卡珊德拉母亲。诺拉看到的那段卡珊德拉的回忆中,她怀过一个孩子,可后面没能生下来。艾米年纪不大,出生时卡珊德拉可能连人形都没有,她的母亲不可能是卡珊德拉。 于是诺拉问:“你到底是谁?” “你可以叫我艾米,毕竟她这副身躯献祭自己,换回了母亲的身躯。母亲为奖励我,找回了我的灵魂,重塑了我的肉身。但我更喜欢我千年前的名字——塞斯曼特。” 塞斯曼特,诺拉对这个名字不陌生,大名鼎鼎的女武神。 “你复活后一直呆在这里吗?”诺拉问。 “我在等待我的力量恢复,现在还差一点,不过也够了。”塞斯曼特持剑指向海登:“艾米是个天真的蠢姑娘,我可不是,但我想,或许是因为身上带有出自同一个人的魔法印记,那时的我对你才会有特别的感应。既然我回来了,你就可以滚了,我要向母亲证明,谁才是她最强大的孩子。” 海登马上边后退边说:“你是,你是!我不跟你抢这个名头。怎么让你完全恢复力量,武神大人?我可以帮你吗?等你回到你母亲身边后可以叫她放过我吗” 对于海登的表态,塞斯曼特并不满意,她喝道:“别耍嘴皮子,那是懦夫的行为,我要你用你的剑说话!” 她挥剑砍来,海登挡在诺拉前面,用剑鞘拨开塞斯曼特的剑锋。塞斯曼特马上回身一刺,海登再次躲过,这次,他把诺拉推远了些。 “商量一件事,如果我赢了,”在接下塞斯曼特又一剑时,海登问,“你能把你身上穿的这件盔甲给我吗?” 塞斯曼特怒道:“你别想赢我!” 她如一头愤怒的母狮,攻势暴雨般袭向海登,他却闲庭信步:“我都答应陪你玩了,你不该付我点报酬吗?一般而言,我的出场费还是挺高的。” “闭嘴!你为什么还不拔剑?” “答应我,我就拔剑。”海登说。 “好。”塞斯曼特答应得干净利落,下一刻,海登便拔出了剑。 看清剑刃时,塞斯曼特愣了一下,原本要刺向海登的剑竟被她硬生生收了回去,避免了和幻影相碰的后果。 她朝后退开,惊讶地问道:“你怎么会有幻影?母亲给你的?” 海登本来想说不是,但他想起,在上一个世界中,还真可以说是卡珊德拉把它送到了他手里。 他顿了一下,这已经让塞斯曼特明白了。 她摸向自己的脖子,嘴里吟唱出一句什么,诺拉这才看到,塞斯曼特脖子上有个和海登一模一样的衔尾蛇印记。 “杀了她!”一道强烈的命令在海登脑中炸开,他的印记剧烈地疼痛起来。不对,他明明已经努力抑制了…… “杀了她!”命令声更大了,带着回响撞击着他的颅骨。 诺拉不知道塞斯曼特为什么突然变卦,看这架势,估计正在召唤卡珊德拉。于是她打算先不管什么龙晶盔甲了,带海登先离开开始最紧要的。诺拉小跑过去拉他,打算发动空间魔法。 但下一刻,腹部传来一阵冰凉的刺痛,诺拉低头,幻影已经整个穿透她的腹腔。 而海登,正用一种毫无感情的眼神看着她,黑色闪电迅速爬满了整张脸。 诺拉张了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海登抽出幻影的同时好像抽走了她的全身力气,她软绵绵倒了下去。 塞斯曼特呆立在一边,似乎没有想到她召唤卡珊德拉的行为会带来如此变故。 海登对倒地的诺拉熟视无睹,打开折叠口袋,从里面掏出黄金王冠,转向塞斯曼特:“主人不会来了,她让我回去,你也一起。” 然后也没等塞斯曼特回答,他自顾自离开了地牢。 塞斯曼特走到诺拉旁边,颇有几分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你应该知道,男人总是靠不住的。” 说完她跟着海登走出了地牢。 诺拉逼自己控制住强烈的睡过去的欲望,用手捂住肚子上的伤口,催动起疗愈魔法。 你不能死,你还有任务没有完成。 你得活下去。 可这是幻影带来的伤口。 那又怎样?你是最强大的女巫,你能克服一切困难。 你一定能活下去。 第125章 当海登夺回对意识的掌控权时, 战斗已经快要结束了。 好像是前一个世界噩梦的重现,格林戴尔已是一片熊熊火海。 这一次醒来,海登还记得自己做过的一切。 他是怎么利剑一般一路切开夏博守军的陆上和海上防线,斩首了几十个高级将领,将冰原狼军团亲自带进了这个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城市。 还有在此之前,他是怎么……杀了她。 士兵攻入繁荣的街道,华丽的圣堂和宫殿。现在海登所处的位置是莱温斯敦大学,整个学校已经火焰包围,几千年的文明积累正在火中燃为灰烬。炼金术士阿尔索的雕像好像哭泣,火光中,基座上的铭文跳动着,好像在印证当下发声的一切:文明的堡垒需要经年累月的建设,坍塌却只在顷刻之间。 “去杀了路易·德莱文特, 杀了他, 战斗就结束了。”脑中的命令声响了起来。 海登转头,却没有去往龙堡。 在街道上,他和塞斯曼特撞了个正着,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收到指令了吗?这座城市的市民退到龙堡中去了,我们一起去把那里端了。” 回应她的是海登挥出的一剑。 塞斯曼特兔子一般灵巧地从马上跃起, 幻影斩断了她坐骑的头颅。 “你又脱离掌控了?”塞斯曼特不悦地皱起眉, “真不明白母亲是怎么想的,你可能确实是她制造过的最强大的兵器,可不听话的兵器有什么用呢?” 海登又是几剑刺出,他有幻影在手,塞斯曼特稍一失误,手里的剑就被幻影砍断了。海登指向她, 语气低沉:“你不是想和我打吗?那我们就好好打一场。” “不公平!”塞斯曼特看向他手中的幻影,“你有那把剑,不公平。” 海登把幻影丢开了。 “我什么都不拿,你随意。” 塞斯曼特见他弃剑,便也取下背后第二把剑,将其扔到一边。 他们朝对方冲去,只用拳脚进行肉搏,在第一拳砸中塞斯曼特的右脸时,海登就知道她身上同样有着守护魔法。果然,被击中后,她只微微偏了头就回手锁向海登的脖子。 塞斯曼特不弱,可她的一切行为在海登眼中有如慢动作播放,他钳住她的左手,将其扭至背后,然后是右手。他把她强行拖到一边,捡起地上散落的绳子,把她两只手在背后绑到一起。 塞斯曼特意识到不对劲,问:“你不是真心要和我比武,你要干什么?” 海登的回答让她恐惧:“我不杀你,但我也不会放任你留在冰原狼军团,我要把你送给夏博。” “你不能分开我和我的母亲!”塞斯曼特挣扎着,可海登力气比她大许多,她完全动弹不得。 她的脚被他绊了一下,她摔倒在地,海登又去绑她的双脚。 在海登将塞斯曼特手脚上的绳结连接在一起时,又有人来到了这条街道。 莱桑德身边簇拥着一群吸魂鬼,眯着眼睛问海登:“夜隼,你在干女人吗?看清楚,你身下这个可是我们自己人。” 海登向莱桑德抬起头,眼中的阴郁让他立时觉得不妙。 “我打算干你。”海登抬手,翅膀立时在身后展开,在他掠向莱桑德时,幻影飞到了他手中。 莱桑德那口提起的冷气还没吸完,幻影就穿透了他的心脏。 “本来早就打算干掉你的,斯诺登不让,你现在去陪你的两个朋友下地狱吧。” 看着莱桑德睁大眼睛倒地,海登抬手,毫不留情地用幻影划向手掌。 无事发生,他还是伤不了自己。 虽然已经猜到自己身上的诅咒并非三个暗之法师所为。前一个世界中,他杀死了三个法师后诅咒随之终结,很可能只是巧合,此时海登还是有些沮丧。 在他杀莱桑德的间隙,塞斯曼特已经挣脱了绳索,她摸向脖子上的衔尾蛇印记,召唤了卡珊德拉。 黑女巫伴随着一团黑雾显现在这条街道上。 她一眼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莱桑德和站在莱桑德尸体旁边的海登。 “又来了!”卡珊德拉按住了眉心。 艾什大祭司随侍在她身侧,非常配合地给卡珊德拉献上了一杯酒。 卡珊德拉接过酒,刚想要喝,杯子在她手中化为了碎片,红酒泼下,融入了她的黑色裙摆。 “这倒让我有点惊讶了,孩子。”卡珊德拉掏出一块手帕擦手,上下打量海登,“你终于有长进了。” “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海登没理她的话,自顾自问。 卡珊德拉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还是我一不小心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是我让你爱上光明之神的吗?还是说是我弄掉了你那个孩子。” “闭嘴!”他话音刚落,一道剧烈的掌风袭来,把他打倒在地。 海登抬起头,顽固地发问:“是我吗?你明明有那么多愿意为你的理想付出一切的人,你为什么偏偏操控我做你的傀儡?” 艾什又变出来一个杯子,盛满酒献给卡珊德拉。卡珊德拉喝了口酒,情绪平静了些:“当然是因为你特别好用了,除了你,还有谁能让我短短两个月就从厄布拉斯打到格林戴尔呢? ” 海登站起来,用剑指向卡珊德拉,艾什大祭司不太高兴地皱起眉:“夜隼,不能对大人这般无礼。” 他持剑向卡珊德拉袭去,艾什见状挡在了卡珊德拉前面。他挥手,一道盾牌立于他和海登之间,但在幻影触碰到银色盾牌的瞬间,魔法就碎裂了,艾什踉跄了一下,迅速把面前的空间分割开。海登从原地消失,艾什以为他是掉入了空间裂缝,但下一刻,海登就闪现到了他面前,幻影发光的剑刃停在他脖子上。 “你现在打不过我了,”海登的声音异常冰冷,“闪开。” 卡珊德拉笑容灿烂,鼓着手说:“不错,很有进步,我就知道这次挑的人不错,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惊喜了。” 塞斯曼特有些惊慌地看向卡珊德拉:“母亲,我呢?给我一些时间,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孩子,你当然也很好。”卡珊德拉敷衍地对塞斯曼特微微一笑,然后转向艾什,“把东西给他。” 艾什大祭司从侍从手中接过一个包裹,他打开包裹,把里面的一顶王冠、一件盔甲垃圾一样扔到海登面前。 “我一时疏忽,让你的妻子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但你们是不是以为,有了这些东西就能打败我了?”卡珊德拉嘲讽地问,“不如你猜猜,为什么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那个双神座下的走狗却寂寂无名了呢?” 海登呼吸顿了一下。 “来,戴上王冠,穿上盔甲,试试你能不能打败我。”卡珊德拉走到街道另一边。 “不用,”海登只瞥了一眼地上的王冠和盔甲,那是他和诺拉寻寻觅觅了几个月的东西,但现在他却觉得它们都失去了意义,“不需要那些多余的东西,我只要我的剑。” 他朝卡珊德拉发动了攻击。 魔法元素在海登周围突然有了生命一样活动起来,化为卡珊德拉对他的攻击,这次他能轻松地觉察它们的生发和熄灭,它们在时空中流动的样子,尽管那只发生在瞬息之间。卡珊德拉的攻击被他一一化解,他穿过那些元素,好像化为虚无消失在了时空中。 卡珊德拉挑眉,勾起一边唇角笑了笑,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她开始左右走位,使用的魔法也更加变幻莫测,海登专注地感受那一道道的魔法,体验着当下每一瞬周遭的一切信息。时间好像渐渐凝固的沥青,空间中的一切变化都变得清晰可见。 虽然卡珊德拉仍然占据上风,但海登竟然开始有些惊艳甚至欣赏起了她手下的魔法之美。 这次的对决持续许久,但最终,卡珊德拉还是将海登击倒了。 她也受了伤,脖子侧面多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卡珊德拉走到海登面前,他本来以为她会一脚踩烂他的头,但她却倨傲地笑了:“干得好。”她指向脖子上那道伤口,“要不是因为创造者契约,这一剑会穿透我的脖子。” 创造者契约?海登觉得这个词听起来有点耳熟:“什么是创造者契约。” “简而言之,因为我是你的创造者,所以我可以伤害你,但你无法对我造成致命伤害,这以前是你的唯一缺陷。” “以前?” “是啊,以前,埃莉诺·德莱文特也能伤害你,我觉得这样不利于这场战争,所以把这个缺陷修复了。” 海登的嘴唇有些颤抖:“你怎么修复的?” 卡珊德拉无所谓地说:“当然是杀了她,你现在只能为我所用,做我的武器了。”看到海登的瞳孔骤然缩小,她摆摆手,“别这么惊讶,在这场战争面前,她不重要,你也没那么重要,都是必要的代价而已。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我就不控制你了,我们接下来还有半个夏博和大半个凯恩要征服。” 她离开了街道,艾什和塞斯曼特跟在她身后。艾什的侍从小跑过来,准备收起地上的黄金王冠和龙晶盔甲。 “等等。”海登开口,他抓起黄金王冠,戴到了头上。 它一如往昔,诱惑他向它献出灵魂,这样它就能给他足够的力量,用以击败卡珊德拉。 他却只询问了一个问题。 —— 在撤离格林戴尔后,夏博军队在一处山谷中暂时驻扎下来。 其中一部分军队掩护逃难的民众前往北方更安全的地方,北方各个封地的军队则赶往南方,用来接应难民,以及和南方军队汇合,确定下一步的战略。 冰原狼军团的攻势比想象中还要猛烈,就连一贯喜欢玩弄权术的莱德索恩家族和查斯坦家族都转变了态度,开始一心抗敌。 格林戴尔坚守了一个月,伤亡了几万人,最后还是不得不拱手让出。 一股低沉的氛围笼罩在军队中。 周遭没有异常,只有天空中有个黑点在盘旋。哨兵习以为常,那估计是国王的龙,它常常这样飞到高空,查看远处的情况,或者自己进行捕食。 直到黑点降落下来,哨兵才发现那并不是龙,而是一个人。 警报的角声接二连三响起,弓箭手很快就位,纷纷拉满了弓指向那个急速降落的人。弩兵和步兵也迅速做好了防御。 海登落地时,看到的就是一群用武器对准了他的士兵。 “那些东西对我没用,别白费力气,”他平静地阐述着一个事实,问道,“路易在这里吗?” 一名骑士问:“你有何贵干?” “我有事情要跟他说。” 骑士不依不饶:“你是以极夜岛使节身份来的吗?” 海登有些不想回答了,时间紧迫,他没工夫和这些无关紧要的人纠缠。 看士兵们的反应,以及他所感应到的气场,路易应该是在这里的,于是他朝军营中走去。 弩兵射出剑弩,可那些剑弩还没有碰到他,就都掉落在地了。 海登凭借感觉朝军营里面路易所在的方位走去。已经有士兵通风报信,路易从他的营帐中出来了。詹姆爵士守卫在他旁边,一众贵族和大臣也纷纷聚集过来。 路易看着他,眼睛颤了颤,脸上表情十分复杂,有疑惑,有悲伤,有关心,也有一些责怪。 责怪?是啊,这段时间他帮卡珊德拉拿下那么多城市,路易当然想要责怪他。 “夜隼,请不要再靠近了。”佐伦·奥古斯塔的话让海登的脚步停了一下。 夜隼?所以现在在夏博人心中,他是夜隼了? 他苦涩的笑了笑,朗声回答:“佐伦大人,请不要叫我那个名字。” 佐伦看了路易一眼,深吸一口气:“你是作为极夜岛的使节而来的吗?” “不,”海登凝望着路易,“只是海登,海登·德莱文特,还是说我已经被驱逐出家族了?” 路易紧绷的嘴唇突然松开了:“没有。” 于是海登继续向前,走向他的兄长。 大臣和士兵都很紧张,就连鲍德温都喊道:“夜隼,请不要再靠近国王陛下了。” 詹姆把剑拔了出来,路易伸手,示意他把剑插回去,而后转向海登,平静柔和地问:“海登,你这次到底因何而来呢?” 海登走到了路易面前。 接着,在众人或愤怒,或不解,或惊讶的目光中,他俯下身,双膝下跪,把幻影放在路易脚边。 “陛下,”海登垂着头,路易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从他谦卑的语气中分辨出极深的压抑和痛苦,“我来为我的一切所作所为负责。” 人群安静了一瞬,然后有个人大喊:“杀了他!” 所有人的愤怒瞬间被点燃。 “吊死他!”、“报仇!”、“让他去死!”的呐喊乱成了一锅粥。 路易想安抚愤怒的士兵们,但他喊了好几声“安静”都无济于事,这段时间被冰原狼军团压着打,所有人都憋着一口气。海登这副姿态,简直表明了人们的怒气可以随意往他身上发泄。 见使用扩音魔法后,士兵们的愤怒仍然无法平息,路易吹了声口哨,没多久,龙的吼声响彻整个山谷,巨龙在营地外落地,睁大金黄色的眼睛看着里面的人。 士兵们这才安静下来,愤怒的情绪平定后,大家有些惊讶那位横扫了半个大陆的人物竟仍然安静地跪在国王面前。 “别忘了,因为他身上的魔法,我们杀不了他。”格温·瑞文伍德冷冷地说。 “不是所有人都不行,”海登抬头,他眼中的平静让路易感到害怕,“陛下,作为埃莉诺女王的直系血亲,您可以终结我的生命。” 也终结我的罪孽和痛苦。 第126章 当路易走进营帐时,海登正一只手抚摸着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豹猫,另一只手转着笔,好像正在出神。 路易打断了他的思路:“你转的那只是羽毛笔。” 海登低头, 他前胸上洒了几道飞溅的墨水, 豹猫身上也没能幸免,但它好像挺享受他的抚摸, 就算被溅了一身墨也没有挪窝。 这都是因为过去几个月在外面习惯了使用蜡笔和炭笔,也习惯了思考时转笔, 重新用起羽毛笔一时没有纠正使用习惯, 被墨水溅了一身。 “无所谓了,”海登看向面前的羊皮纸, 平淡地说,“等我死后, 也不用麻烦谁来给我洗衣服, 就这样吧。” 路易在他身边坐下,好像没听到他刚刚的话, 指了指那只豹猫:“哪里来的?” 海登继续抚摸它的头:“昨晚溜进来的,来看看这个。” 豹猫这才跳开,步态高傲地离开了营帐。海登把图纸拖向路易,讲解了他书写和描画的东西。海登把它们叫做枪炮,是可以用机械、化学和数学等非魔法科学达到近似魔法伤害的武器。 “你设计的?”路易问。 “不是, 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 好像有人故意把它们的设计原稿藏了起来。” 路易一下子想起了他和霍莉在塔格里斯时找到的蒸汽机设计图纸。 他问:“设计原稿没在你这里?” 海登的眼眸垂了下来, 轻轻地说:“在诺拉手上。” 路易看出他脸色不对,还是继续问道:“那……诺拉在哪里?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海登把脸埋进双手,深吸一口气,似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后才重新开口:“她死了, 我杀了她。” 说出这句话后,他眼眸中的光彻底黯淡下去。 “不可能。”路易马上说,他清楚海登有多爱诺拉,让他相信海登会杀了她不如让他相信冰原狼军团打算明天就投降。 “是黑女巫的魔法,我抗拒不了它,因为它在我出生前就选中我了。预言从来都没错,我确实是那个被诅咒的人,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海登说着,神情越来越消沉。 路易皱眉:“我不明白,什么样的魔法会在出生前就选中你呢?” 海登盯着他看了一会,叹了口气,摇摇头:“没什么。我考虑过了,我死后冰原狼军团的实力会大大削弱,就算卡珊德拉想令造一个我,也得花费不少时间;另一方面,死在你手里,你在军队里的声威一定能有所提升,大家会觉得你是个公正不阿的国王,”他顿了顿,“而且既然诺拉已经不在了,也不会有人为我伤心什么的。综合考虑,这样做的结果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件好事。” 路易张了张嘴,眼眶中瞬间涌起一层水雾:“那我呢?你觉得诺拉是唯一一个会为你伤心的人吗?” “你当然会伤心,但那只是暂时的,”海登的语气中透着一股冷酷的平静,而后他轻轻笑了笑,“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她只有彼此。而你,我亲爱的哥哥和国王,你已经拥有整个世界了,等你取得胜利后回想这一天,只会觉得人生少了一个重大污点。” 路易突然推开桌子站起来,这场对话他已经进行不下去了。 海登却仍然不依不饶:“理性一点,卡珊德拉说这几天不会召唤我,但我得提醒你,她一向是个善变的人,我多活一天,就可能有更多的人受伤和死去。所以趁我还能控制自己把头放上断头台时,把这件事了结了吧。” 没有经过指控、辩护和审判的常规流程,也没有临终忏悔,这天稍晚时,海登即执行公开处决。 天边晚霞燃得炽烈,路易手持恒星站在海登旁边。 按照海登提供的消息,恒星的剑刃用一种特制药水泡过,这种药水中含有蝾螈、龙鳞、埃莉诺女王生前手书的灰烬、路易和海登两个人的头发,还有十几种乱七八糟的材料。路易对这份药水的感觉是:某个疯子炼金术士的洗锅水。 海登看了路易一眼,突然有些不安:“你的手能别抖吗?你剑术本来就一般了,一会砍我脸上怎么办?我还挺喜欢这张脸的。” 见路易都要说不出话了,海登决定还是不要纠结这些细节,把头放在了木桩上。 贵族和士兵们的目光全部聚焦在王室这对兄弟身上。 见路易迟迟没有动作,海登对他微微偏头,用口型说了句:“现在。” 路易深吸一口气,举起恒星,利落斩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些希望海登给的药水配方就是个玩笑,或者那个像是诅咒又像是祝福的魔法能挡下这一剑。 但希塔波雷剑刃无比丝滑地切开血肉和骨骼,海登的头颅和身体朝着两个方向分开、坠地。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海登那一头茂密的卷发,在身首分离时仍然还是黑玉般的颜色,但墨色迅速褪去,在头颅落地时,就已然变成了德莱文特家族中常见的淡金色。而他脖子上的那个衔尾蛇标记在被恒星劈成两半后也从皮肤上剥落下来,化为尘埃消失不见。 即使站在一边,路易也能明显感觉,有某种强烈的魔法纽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 他大口喘了几口气,把恒星扔给一旁的詹姆,心中有些发堵,却又有些为海登而开心。 士兵们热烈地鼓起掌来,海登身上细小的变化没有引发他们的主意。所有人都在为这场黄昏中普普通通的死亡而欢呼,仿佛已经听到了反扑的号角。路易走下高台,只想到一件事:他命运不幸的弟弟,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脱和自由。 —— 我可以克服一切困难。 我是一个强大的女巫。 我能支持下去的。 重新醒转时,诺拉还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打气。 她好像漂浮在海上。 在尽自己所能疗愈腹部的伤口后,诺拉昏睡了许久。 因为倒在地牢里,门房一直没有发现她。 觉得又饿又渴,诺拉跌跌撞撞走向海边,却在礁石上一不小心踩空,掉入了海里。 海水好柔和,好温暖。 周围是一片纯净的蓝,点点碎金点缀其上。诺拉坐起来,她仍然很虚弱,但外伤已经基本愈合了。 她这是……坐在一双大手里? 身下是个石头的大手,一个戴着兜帽的高大人形石像捧着她。诺拉想起,自己曾在海底看到过这尊雕像。 可它的位置和动作怎么都变了? “是你救了我吗?”诺拉问石像,没有打算真的听到它的回复。 但兜帽下传来了声音:“不,你救了你自己,你才是那个可以永远拯救自己于水火中的救世主。” 石像走向海岸,把诺拉轻轻放在沙滩上。 然后走向鹦鹉群岛幽深的密林中。 诺拉在附近打听,得知冰原狼军团正在进攻格林戴尔。 由于黄昏小镇已经被占领,她无法通过捷径前往格林戴尔,只能买下一匹马,边走边问,朝着格林戴尔进发。 她在出发第一天时就领会到了格蕾琴曾经遇到的问题:即使在五百年后今天,诺拉作为一个极为漂亮却无法正常施展魔法的女巫,单独行走在这片大陆上仍是件不太安全的事情。 所以诺拉也做了和格蕾琴一样的选择:利用能调动起的那一点点魔法把自己形变成了一个干瘦矮小的男人。 她变出来的模样很丑,但她没有多余的魔力去进行美化了。 好不容易到了格林戴尔,冰原狼军团已经将其攻下,夏博军队掩护着市民退出了这座城市。 好在时间不长,他们应该没有走多远。 诺拉骑马在附近寻找军队撤离的痕迹。 走到北边一处山谷时,诺拉已经明显能感觉到浓重的魔法气息,可围着山谷打了几个转,她也没有看到驻扎地的所在。 冰原狼军团曾经使用魔法掩藏扎营地,路易从那里逃出来,估计是学到了其中的奥妙,用类似的方式隐去了夏博军队的行踪。 如果诺拉没有受伤,魔力没有受损的话,探查出营地位置应该并不困难。但现在面对夜雾升起的山谷,她一筹莫展。 婚戒上船底星的方向已经许久没有变过了,诺拉此前不确定海登身处哪个阵营,一直不敢呼唤他。现在看来,他应该没有和冰原狼军团在一起,但诺拉呼唤他时,却也没有收到回应。 这天体力消耗得很严重,诺拉褪去了外表的伪装,继续在山谷中徘徊,想找到魔法留下的蛛丝马迹。 月亮越升越高,树林、流水和绝壁渐渐都浸入温柔的月华中,突然,有马蹄声自暗处响起,诺拉循声策马奔去,看到白发女孩骑马朝着她小跑奔来。 “德莱文特夫人?”西尔维娅用一种诺拉此前从未听过的方式称呼她。不是王妃,夏博估计已经不承认海登的身份了;也不是诺拉,西尔维娅和她的关系没有好到这份上。 称呼无所谓了,诺拉松了口气,迎上去:“你们果然在这个山谷里。”她低头看了一眼婚戒,小心翼翼地问:“唔,海登也在这里吗?” 西尔维娅的表情突然变得很奇怪:“可以这么说吧,他的头和身体都在这里。”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表述?诺拉问:“不好意思,我没懂你的意思。” 西尔维娅驱马绕了个圈,好像在艰难地组织语句,最后还是如实相告:“好吧,夜隼已经于前天下午五点被处决,国王砍下了他的头。由于罪名为叛国,并且罪行极为严重,他还在被暴尸示众。我不确定你……想要去看吗?” 她的每个词诺拉都能听懂,但组成的这段话却让诺拉一时反应不过来。 诺拉的呼吸急促,那种力气被全部抽离的感觉再度袭来,她几乎要脱力从马上摔落,但西尔维娅接住了她。 西尔维娅一用力,把诺拉拉到了自己马上。 诺拉一时间有点想逃离这里,但她马上意识到,这不对,西尔维娅一定在说谎。 “你在骗我,”好不容易能开口后,诺拉笃定地说,“海登不可能会已经死了,他身上有无法穿透的保护魔法。” 西尔维娅看着诺拉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夜隼前几天只身前来,告诉了路易怎么才能杀死他,他应该是刻意求死的。” 海登以为他那一剑杀了她,诺拉意识到,这很可能是压垮他精神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带我去看他。”诺拉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坚强。 第127章 在穿过一片诡异的迷雾后,诺拉终于看到了迷雾之后隐藏的军营。 或许因为靠近了不愿面对的真相,她情不自禁害怕起来。 进入营地时,守卫对西尔维娅点了点头,而后面无表情地瞥了诺拉一眼,迅速移开了眼神。 她们开始下马步行。 诺拉拖着好像不属于自己双腿行走着,感觉一路上经过的人都在盯着她看。士兵们对海登的厌恶没有殃及他美丽的妻子,他们看向她的眼神大多还是带着同情。 “夫人。”西尔维娅后半句“他就在前面”还没说出来,诺拉就停下了脚步。 她看到他了,头颅和身体分别高悬在两根竖立的柱子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摆。夏博的士兵一定恨极了海登,他的衣服上沾着大块大块的污渍,显然是死后被扔上去的。 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诺拉重重一抖,然后捂着嘴号哭出来。她脚步虚浮地向前走了几步,几乎摔倒,但西尔维娅扶住了她。 “夫人, 您需要冷静一点。” 她要怎么冷静? 诺拉一把握住西尔维娅的手,问:“你刚刚说,是国王砍下了他的头?” 西尔维娅自觉失言,诺拉还没等她回答,就接着问:“路易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夫人,我认为您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去见国王。” “我一定要见他!”诺拉心中猛地窜起一股愤怒的火焰,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 见西尔维娅扭扭捏捏着不肯告诉她路易到底在哪里,诺拉松开了她,打算一个个营帐去找。 刚要掀开一个营帐的帘幕,西尔维娅从背后拉住了她:“别,这样会给您自己带来麻烦的,我带您去见国王。” 西尔维娅带着诺拉穿行在军营中,最后在一个稍大的帐篷前停下。她转向诺拉:“尽可能冷静一点,好吗?” 帐篷门口站着两个守卫,其中一个是詹姆,他本想进入通报一声,但诺拉根本不等他,直接越过两个守卫掀开帘幕走了进去。 詹姆叹了口气,也跟了进来。 帐篷里只有路易和霍莉,他们正在一起低头看着什么。 看到诺拉,两个人眼中都充满了震惊。 “诺拉,你还活着?”路易惊讶地说,“海登说你已经死了。” 眼泪再一次决堤,诺拉冲过去,狠狠推了他一把。但她实在没什么力气,路易完全没有被她推动。 “你为什么要杀他?”诺拉几乎是朝着路易大喊,“全大陆谁都可以盼着他死,你不行,你没这个资格!” 詹姆走上来把诺拉拖开,避免她继续做出伤害国王的行为:“夫人,你得冷静点,需要喝杯茶吗?” “我不要喝什么狗屁的茶!”在极致的悲痛和愤怒之下,诺拉甚至爆出了粗口,她又猛地转向路易,“你是国王,你为什么不保护他?要不是因为你,海登根本不会被黑女巫诅咒!” 路易示意詹姆放开诺拉,他上前一步,问:“什么叫做要不是因为我海登不会被黑女巫诅咒?” 诺拉此时理性全无,满脸泪痕,一字一顿,不管不顾地对路易说出了那个他们本来打算永远埋藏的秘密:“一子换一子,你小时候感染了罕见的肺炎,生命垂危。埃莉诺女王为了救你,答应黑女巫以她下一个儿子为代价换你活下来,都是因为你,海登没出生就被打上了黑魔法的烙印!” 路易想起他和海登最后一次谈话时,他问什么样的魔法出生前就选中海登后,海登看向他的神情。 海登必然也知道了这一切的源头,但当时他只是摇了摇头,淡淡回答:“没什么。” “我不知道这些事。”路易的嗓子有些发干。 “你母亲视你如珍如宝,肯定舍不得告诉你,你享受的美好生活是践踏在不受宠的小儿子身上的,不然让你有了负罪感可怎么办?”诺拉本想讽刺他,自己却又涌出眼泪,她抽泣着把眼泪抹去,“可海登也是我的珍宝啊,凭什么他就要承受这一切?” 诺拉说不下去了,詹姆扶着她坐下,找出一块手帕递给她。 诺拉一把夺过手帕,朝外冲去。 “你去哪里?”路易颤声问。 诺拉的火气又冲了上来,她猛地转过身:“我当然要把他带走了,不然呢,就任他的尸体挂在那里供你们羞辱吗?” 詹姆连忙跟着她出去了。 两人离开后,路易深呼吸几口,对霍莉道:“你可以离开吗?我现在想一个人。” 霍莉握住他的手:“让我陪你。” “不,”路易垂下眼,晶莹的水汽迅速在眼眶中凝结,如蓝色港湾中升起的晨雾,他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想一个人待着。” “好吧。”霍莉知道他这是需要独处空间了,便起身走了出去。 帘幕落下时,她听到了身后崩溃哭泣的声音。 诺拉返回到两根柱子下,她找来一个推车,问附近一名士兵:“能借一下你的剑吗?” 士兵大约知道她要干什么,本来有些犹豫,但看着女人哭红的眼睛,还是拔剑递给了她。 诺拉挥剑砍向柱子,一下,两下,不行,她太虚弱了,完全砍不动。 詹姆叹了口气,拔剑一挥便斩断柱子,然后伸手接住了下坠的头颅。 将头颅放在推车上后,他又帮诺拉放下海登的躯体。 “谢谢。”诺拉小声说,又抹了一遍仍在不断涌出的眼泪。 “不用谢,其实我知道,他以前是个很好的人。” “他现在也是很好的人。”诺拉强调,看到詹姆不太信服的眼神,她却没心思和他争辩,推着推车准备离开。 “等等,夫人!”詹姆的语气变了调,“你在流血。” 诺拉低头,她腹部的位置洇出一大块血迹,大约是刚刚的动作和情绪都过于激动,导致伤口再度崩裂了。 “不关你的事。”她冷冷地说,推着推车走出了军营。 守卫本想拦住她,被詹姆制止了。 “别跟着我。”诺拉对詹姆说,没再管他,自顾自离开了。 军营旁边就是小河,日常取水就在这里。此时是深夜,小河边空无一人。 诺拉把推车推到小河边停下,转头看向海登。 他穿了一件白色麻制衬衣,上面沾着食物残渣、一些气味难闻的排泄物,靠近衣领的地方还有好几滴墨渍。 裤子是深色的,看不出有什么污渍,但摸上去黏糊糊的,气味也不太好闻。 诺拉脱去他的衣物放在小河边,或许是巫师们做了一些处理,他还没有开始腐烂变形,整副躯体仍然肌肉分明,线条流畅,宛如完美的大理石雕。 然后她捧起他的头颅,诅咒已退,他的头发看上去是月光般清冷柔和的颜色。 再次吻了吻那双唇,诺拉拔下一根头发,而后采下地上的草,把它变为一根针。 她把头颅和身体拼在一起,开始进行缝合。 诺拉向来不擅长缝补,整个过程中,她无数次扎破手指,以至于那根头发最后都被染成了红色,不过最后她还是把头和身体缝好在了一起。 洒下恢复原状的草叶,诺拉在推车空的一侧,海登身边躺了下来。 她像过去那样环抱住海登的腰,把头放在他的胸膛上。 那里已是一片寂静无声。 “我的暮星和月亮,我爱你,求你别离开我。”诺拉祈求着,泪水又涌了出来。 而她的恋人,已经无法紧抱住她,回应她的爱意了。 很久以前,诺拉本来都要认定自己此生都不会被珍视和认可了,但她遇到了海登,他的爱那么真诚纯粹,每每被他凝视时,诺拉几乎真的相信她确实如他所言,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了。 海登身上的魔法如此强大,所以即使是前一个世界他受了重伤跑来找她,她也没有打心底相信自己真的会失去他。 可现在他静默地躺在她身边,毫无生命体征。诺拉知道自己不得不开始习惯,以后再也不会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爱她了。 她收紧双臂更紧地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生命的流逝。 一直到月亮爬到中天,诺拉都没有起身。终于她想到不能让海登一直这样赤身裸体地躺在这里,于是起身去清洗刚刚放在河边的衣物。 她没有草木灰,只能用力反复捶打衣裤,腹部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但她却没有停下来。 “詹姆说你受伤了。”路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情绪管理是德莱文特家族重要的一课,现在路易脸上是释放过情绪后那种平淡的表情,他手里拿着一卷绷带和一瓶药水,对诺拉示意道:“你得把伤口处理一下。” “现在不行,”诺拉看向手中的衣服,“我得把它们洗干净。” “你上来,”路易脱下靴子走入河中,接过诺拉手中的衣服,“我来洗。” 诺拉走上岸,背向路易,把腹部开裂的伤口上好药,缠上了绷带。 她转过身,看到路易正奋力捶打那件白衬衫,水滴飞溅,她看到其中有他滑落的眼泪。 “对不起,”诺拉开口,“你肯定已经很伤心了,我刚刚不该对你说那些话的。” 路易擦了擦鼻子:“没关系,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他们没有再说话,路易本来力气就比诺拉大,也没有受伤,很快洗好了两件衣服。 他升起火,把衣服烤起来后,在诺拉身边坐下。 “你不回去睡觉吗?”诺拉问。 路易摇头,指了指海登:“事实上,我们打算明天举行葬礼。” 他想要最后再陪海登一个晚上。 “明白。”诺拉双手抱住膝盖,失神地看向跳动的篝火。 第128章 因为身体实在虚弱, 诺拉后半夜还是睡了过去。 她醒来时,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天空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淡蓝色, 棉花般的白金色云朵点缀其中。 诺拉是抱着海登睡去的,她一抬头,正看到他俊美的侧脸。随着清晨带来的气温升高,海登过份苍白的皮肤上、睫毛和头发上都凝结了点点晶莹剔透的露珠,让他看上去好像是寒冰所铸,很快会融化在逐渐炽热的阳光中。 她拿出昨晚詹姆塞给她的手帕, 为海登擦去脸上的露水,然后在他脸颊上印上一吻, 温柔地说:“早安,吾爱。” “想到以后每天清晨睁开眼时第一个看到的就是你, 我就觉得特别开心。” 诺拉想起他们新婚的第一天,他懒懒地躺在床上,拉着她的手,用含笑的语气对她说出这句话。 那时她的回答是:“我觉得我们应该分房睡。” 诺拉深呼吸一口,整个呼吸道都在因为这个动作发疼。 你今天过后的每个清晨都看不到他了。 她把头放在他肩膀上,任由泪水随着脸颊滑落。 有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来,在推车不远处停下。 “我给你们带了早餐。”是霍莉的声音。 诺拉没有动,霍莉先把路易的那份递给了他,对他说:“鲍德温伯爵在找你,好像有什么事和你商量。” 路易从燃尽的篝火旁起身, 到河边洗了把脸,走到推车前,对诺拉说了句“你得吃点东西”就离开了。 霍莉则没走,又叫了一声诺拉的名字。 诺拉擦了擦眼泪, 先起身走到小河边洗脸,喝了一大口水,然后接过霍莉手上的面包和奶酪。 走近霍莉时,诺拉突然意识到什么:“你怀孕了?” “嗯,是的,那是个意外,”霍莉有些不好意思地把一缕头发别至耳后,“是在厄布拉斯回来的路上,路易向我求婚了,因为这样我才能共享他的豁免权,暂时免于审讯。我答应了他,那个晚上我们没忍住。” 她还记得那个黄昏,路易单膝跪地,如同任何一个普通男人向普通女人求婚时那样,询问她是否愿意做他此生的伴侣。他还承诺,绝不会让霍莉卷入她不愿去钻营的宫廷斗争和政治事务,给她全部的支持,让她去做想做的事。她低头看着他,心潮好像刮了飓风一样汹涌澎湃,最后她眼含热泪,点头说了“好”。 诺拉低头啃着又干又硬的面包,霍莉露出甜蜜的笑容,脸色微微泛红,继续说了下去:“我们没采取任何措施,本来侥幸觉得就一次应该没事,但回来没多久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个孩子会是夏博的下一任继承人,我们想好了,如果是女孩的话,就叫玛蒂尔达,用来纪念伟大的玛蒂尔达女王……” “霍莉,”诺拉打断她的话,叹了口气,“不是说我不希望你过得好,只是我现在实在太痛苦了,以至于完全没有办法对别人的幸福感同身受,所以停下,别说了,好吗?” 霍莉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诺拉抽了她一耳光似的,她的脸马上变得更红了:“对不起,我没有想要伤你的心,也不是在炫耀什么。”她看起来十分懊恼,“你知道的,我在情感上一向很笨拙,你能别生气吗?” “我没生气,我只是很累,”诺拉又咬下一口面包,“谢谢你给我送早餐,在我永远失去海登前,能让我和他再单独多待一会吗?” “当然,”霍莉朝海登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其实……” 诺拉再次打断她:“我很清楚海登赴死的理由和路易杀他的理由,昨晚是我一时气急攻心口不择言,你不用向我说明什么。” 霍莉咬了咬唇,点点头,转身离开。 诺拉坐回推车旁边,看到海登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伸出自己的左手覆住了他的。 太阳翻过山脉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照在海登脸上,让他看起来终于没有那种沉重的死气了。诺拉的银发在阳光下和他脖子上的皮肤完美地融为一体,海登现在看起来似乎只是处在香甜的睡梦中。 “我还没有准备好一个人走下去,”诺拉边摩挲着海登的左手边说,“但我会慢慢学习的,我会活得精彩漂亮,成为整个大陆最强大的魔法师,结束这场战争,然后穿越风暴之海,朝着世界的彼岸出发。” 她说着又忍不住流泪了。诺拉一直希望能成为菲昂娜那样坚强冷静的人,可时至今日,她还是好像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 在诺拉对未来的所有设想中,原本都有海登陪伴在身边。现在她不得不把他从那些画面中删除,但随之而来的,是所有设想仿佛都一瞬间失去了色彩。 “我会带着对你的爱走下去,直到我们在黑夜的国度再次重逢。”最后,她这样叹息着低语。 整个葬礼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举行,除了诺拉、路易、霍莉和詹姆外,只有寥寥几个过去和海登关系还可以的贵族参加。 令诺拉有些意外的是,埃莉诺女王收下的那位伊尔迪兹王子竟然也来了。 他在海登头上抹了一些佩瓦特有的香料,说这是一种净化仪式,可以把所有不好的东西留在这一世,让灵魂纯净地去向往生。 幻影被放在棺材中一同下葬,夏博军队中许多人尝试过驾驭它,可它在海登死后突然变得重若千斤,没有一个人能把它从地上拿起来,就连路易也不行。 最后是诺拉拿起它,把它放入了棺材。 侍从封上棺盖,将棺材埋入深坑,正在封土时,伊尔迪兹上前,在路易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路易挥手,示意侍从停止往深坑中倒入土壤,然后走向身后的瓦德林·布朗,向他说了几句什么。 布朗点点头,突然跳起了舞。 诺拉愣住了,这是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夏博风俗吗?葬礼上跳舞? 她看了眼霍莉,霍莉微微张嘴,呆呆地看着布朗,显然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作为一个年轻男孩,布朗的舞蹈充满着力量之美。他左晃晃,右摆摆,突然,朝着山丘的方向伸手,在一堆碎石中,有两个人飞了出来。两人都穿着灰绿色的衣服,几乎和山丘融为一体。布朗操纵着他们飞过来,摔在旁边的空地上。 是枯叶蝶和维珀。 维珀摸着被摔疼的手肘,对布朗抱怨道:“你跳舞就跳舞,为什么突然出手?” 布朗粲然一笑:“当然是为了确定你们的方位,迷惑你们的心,然后——一击得手了。” 路易走到他们面前,他只认识其中一人:“维珀。” 维珀好像有点怕他,缩了缩脖子,甚至没喝真言药水就一口气什么都说了:“陛下,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们只是昨天在酒馆里接了个生意,今天才过来的。你知道,现在黄昏小镇被黑暗生物占领了,我们都没法在那里接单,只能到处流浪,碰到有人愿意出钱就接活。要知道会遇到你的话我说什么都不会接的!” “维珀。”路易提高了点声音,“别絮絮叨叨的,你们接了什么活?” 枯叶蝶偷偷掐了维珀一把,想让他别什么话都往外倒,但维珀看到路易太紧张了,完全没察觉到枯叶蝶掐了他,回答道:“是这样的,昨天我们在酒馆喝酒,遇到一个戴着兜帽的女人。唔,听声音挺老了,看不清长什么样。她出两百个金币,要我们在这座山上等着,说今天这里会有一场葬礼,等葬礼结束后挖出棺材,把里面的尸骨带给她。就这样,没别的,我们不是要刺杀你,陛下!” 路易转过头,和诺拉交换了一个眼神。 是谁会想要海登的尸骨? 枯叶蝶看着诺拉,心里似乎有疑问憋了很久,终于她忍不住开口问:“这到底是谁的葬礼?” 诺拉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我注意到星尘没和你在一起,”枯叶蝶不管不顾地说,眯起了眼睛,“不可能吧,他那么厉害。” 诺拉的沉默回答了一切。 “那么至少黄昏小镇第一名的积分不会再上涨了。”枯叶蝶转开眼睛,抬头看向路易,“很抱歉,国王陛下,我们真的不知道会遇到你们。而且星尘是我们的同伴,如果我们知道了今天是谁的葬礼的话,是不会接这一单的。” 路易找一名仆从拿过一个小袋子:“这里是一百个金币,只有这么多了,你们走吧。” 两个赏金猎人马上爬起来,维珀想去接布袋,枯叶蝶制止了他。她拉着维珀朝路易微微鞠了一躬,飞快离开了这片山丘。 “陛下,”詹姆看了眼被挖开的深坑,问,“还继续吗?” “不,带回去。”路易飞速下了决断。 没过几天,冰原狼军团的事务官兰斯出现在山谷,只带了一小队人马,和两个长条状物体。 詹姆·奥古斯塔带领士兵走出迷雾,询问他因何而来。 那两个长条状物体是艾薇·奥古斯塔和加洛恩·奥贝隆的遗体,除了两名已故骑士的尸骨外,他们还带来了路易的小狐狸斯黛拉。 进入山谷,抱着斯黛拉的冰原狼士兵一个没控制住,油光水滑的小狐狸灵巧地挣脱了绳索,撒开四蹄就跑得看不见影子了。 那个士兵面露尴尬,兰斯只是垂眉叹了口气,继续和詹姆谈判:“我们希望能用贵国两名骑士的遗体交换夜隼的遗体。” 詹姆没有当即答应,他带回这个消息时,所有人都很疑惑。按理来说夏博军营中应该不存在间谍,冰原狼军团是怎么获悉海登已经死在了这里呢? 大多数普通军官主张进行遗体交换,毕竟对方的筹码可是两名王国的烈士,要求得到的却只是个王国的叛徒,论质论量他们都不亏,但这次魔法家族却都不同意了。 他们意识到,极夜岛如此迫切地想要回海登的尸体,一定不会只是想把他好好安葬了。 诺拉握着海登的手坐在一个小房间里,听着外面的争吵,心下烦躁。 贵族们说她会感情用事,不让她参与讨论。 争吵平息后,路易走了进来。 “我真的没想到会让海登死后还不得安宁。”路易在诺拉身边坐下,看了眼海登,“说起来,你的魔法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这么多天过去,他居然一点都没有变化,这么看着,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却没想到诺拉朝他转过来,面色惊讶:“不是你手下的巫师给他进行了防腐处理吗?” “不,”路易摇头,“我们什么也没做,那天晚上你把他带走后——?” “我也什么都没做。” 第129章 意识到海登的身体完全没有依靠任何外部魔力维持着原状后,诺拉心中升起了微小的希望。 会不会他身上还存在着某种他们都不知道的守护魔法?有没有可能他将再次苏醒过来? 诺拉翻阅着云雀的笔记,希望里面能有解决之法,但她翻来覆去找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任何有关死而复生的论述。 路易告诉她, 因为海登之前的提醒,莱温斯敦大学中的所有图书, 绝版的非绝版的,手抄本和印刷的, 实际在北地还有备份。可现在是战时, 北地又十分遥远,一时半会恐怕没办法去翻阅那些备份。 除了这一点点的希望之外,诺拉便什么都没有了。就算海登没有真正死去,一切迹象表明,他也没有在活着:心脏没有跳动,器官没有运转,血液没有在血管中奔腾,身体里没有一星半点魔法的火花,没有呼吸。 诺拉的身体还没从鹦鹉行宫那一剑中恢复过来,魔力极其微弱,无法对他进行更深刻的检查。她能做的,是把海登当作一个活着的人,坐在他身边进行魔法研究,时不时跟他说说话,好像他还能回应她一样。 因为担心海登的肌肉会因为长时间卧床而僵硬退化,诺拉还会时不时翻动他的身体,给他按摩。渐渐的,有人开始谣传诺拉已经疯了,他们无法理解她为什么对着一具尸体上下其手、滔滔不绝或者呢喃细语。但诺拉完全不在意别人在说什么。 夏博不同意交出海登,于是在第二次谈判时,提出用幻影换回两名骑士的遗体。这个提议被冰原狼军团拒绝了,他们连兵器之王都不要,一门心思只想要回海登。 诺拉从路过的佐伦公爵脸上推断出第二次谈判也不欢而散,不由松了口气。不少普通军官仍然主张同意这笔交易,诺拉有些担心夏博方有天会真的把海登交出去。 她坐回海登身边,翻开瑞文伍德借给她的一本书,里面有许多诸如灵魂和转生一类的内容。 夜幕逐渐降临,诺拉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昏昏欲睡,突然,一根沾了血的银色发丝飘到了她看的那一张书页上。 诺拉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头发,这不是她掉的,她的脑袋没有在流血。 然后她呼吸一滞,抬起了头。 她凑近了仔细看向海登的脖子,那根被她用于缝合身体和头颅的脖子的头发,原本仔细看时能看到一道掺杂着血色的歪七扭八的线,现在已经完全不见了。 诺拉拿起刚刚飘到书页上的头发,是它掉下来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一下海登的头,有些担心这一动作会让他的身首再度分离。还好没有,他的头颅和身体是好好地连在一起的,仿佛那道致命的伤害从没存在过。 诺拉屏住呼吸,从海登的耳后向下摸去,一直摸到肩膀,一路的触感十分顺滑,没有丝毫的异物感,连个小疙瘩都没有。 她决定再验证一下,于是重新从他的下巴,拂过喉结,摸到前胸,依然是顺滑得像在摸一块寒冰,中途没有任何裂隙。 心脏宛如擂鼓般在胸腔里快乐地跳动起来,诺拉绽出一个含着泪意的笑,在她都没有观察到的时候,他原本一分为二的脖子居然自己长了回去。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彻底治愈自己,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不远了呢? 他是不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和期盼,正在努力重回她的身边? 诺拉双手捧住海登的脸,虽然他依然像个毫无生气的娃娃,但诺拉心底还是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快乐。 “谢谢你。”诺拉微笑着对他说,正想出去告诉路易这个消息,却听见外面“砰”的一声巨响,然后巨龙的呼啸响彻了整片山谷。 笑容渐渐消失,诺拉走向门口,外面发生什么事了?难道冰原狼军团突袭了这里吗? 几名士兵冲进来,为首一人急切地对诺拉说:“乌瑟米尔突然躁动了,冲出龙巢大发雷霆,我们带您去安全的地方。” 其余两名士兵冲进营帐,将床单裹在海登身上,准备把他抬走。 诺拉不认识这几名士兵,心底的疑惑让她转过身,厉声道:“停。” 那两名士兵却没理她,继续着手中的动作,诺拉发现他们都眉头紧绷,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眨眼的频率也异常之快。 诺拉看了一眼为首士兵盔甲上的纹章,问:“你们是艾因哈特家族的?” “对。”他迅速而坚定地回答。 “很好。”诺拉不动声色地走开,到帐篷另一侧的木桌旁拿起幻影,拔剑转身,幻影的剑刃在出鞘的瞬间就亮起月色般的银光,“可是,你身上的盔甲烙着帕西法的纹章。” 那个士兵意识到被诺拉试探中了,想马上逃离,诺拉冲上前,一剑砍断了他想要掀开营帐幕帘的手。 士兵呆住了,诺拉也有些惊讶,这是她第一次拿幻影作战,原来它竟然这么丝滑好用的吗? 局势紧急,诺拉趁着士兵呼痛,下一剑干脆地斩下了他的头,而后转向另两名抬着海登的士兵。 “放下他!”诺拉举剑对着他们。 两名士兵对视一眼,放下海登,拔剑过来对付她。 “我的剑术原来很厉害”这个错觉很快烟消云散,一名士兵挥剑砍向诺拉,诺拉拿着幻影劈断了他的武器,但与此同时,另一名士兵俯下身抱住诺拉的腰,将她抱摔在地。 背部好像要裂开一样,诺拉眼泪都要疼出来了,好在士兵下一个动作不是去抹她的脖子,他的眼神被幻影所吸引,伸出手想去拿它。他尝试把剑从地上拿起,但幻影好像被牢牢粘在地上,士兵猛一用力,反而拉到了腰。诺拉连忙趁此机会挣脱束缚,但士兵反手又抓住了她的脚踝,先前那名被劈断了剑的士兵捡起他的剑,想砍向诺拉。 一道红色的光一闪而过,那是一只毛皮极为鲜亮的狐狸,它一跃而起糊到士兵脸上,一泡尿撒出,把他整个人带倒在地。 诺拉在冰原狼军团亚拉铎驻地时见过这只狐狸,是路易的宠物斯黛拉。 斯黛拉后面还跟着七八只动物,比斯黛拉大上许多,毛发也没那么浓密,是一群灰色的森林狼。这一带都是森林狼的领地,而非冰原狼的。趁着狼群和两个士兵缠斗,诺拉拿起幻影,爬起来准备出去找人求救。 但下一个从外面的进来的人一个反手再次把诺拉按倒在地。 这人没有穿着盔甲,身上是海登在冰原狼军团时穿的那种黑色紧身衣物,身姿矫健,像只敏捷有力的母豹,是塞斯曼特。 她高傲的眼神掠过诺拉,地上的无头尸体,两个正和狐狸与狼群缠斗的士兵,不屑地哼出了一句“废物”。 塞斯曼特的眼神最终落到海登身上,她径直走过去,把他扛到肩上,掉头就走。 诺拉爬过去,抓住了她的靴子,塞斯曼特一脚踢开她,低头不耐烦地说:“一般来说,我不杀像你这样柔弱的女人,但你要真的惹烦了我,那可就不好说了。” 说完她大踏步走出营帐,诺拉追出去。外面一片狼藉,乌瑟米尔不知为什么处在狂怒中,在军营里横冲直撞,大口喷火,一大群人正试图安抚它,路易也在其中。 没几个人关注到了诺拉这边的动静,有几个士兵察觉到不对走过来,都被塞斯曼特迅速放倒。塞斯曼特走向马槽,将海登扔上其中一匹马,然后自己飞身而上,驱马离开了军营。 诺拉也爬上一匹马追了出去。 直到两匹马一前一后经过发狂的巨龙奔向隐匿军营的迷雾时,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巨龙今晚莫名其妙的暴动是有人故意为之,好趁乱偷走海登的尸体。 几名魔法家族的成员马上调转方向策马追出。诺拉追在最前面,突然感觉身后有簌簌风声,接着几只弓箭如梭般飞速擦过她,直指前方的塞斯曼特。 射向塞斯曼特身体的几只触碰到保护着她的魔法屏障,无一例外掉了下来。塞斯曼特挥剑,挡开即将扎入马身上的利箭。 头顶有什么遮挡住了洁白的月亮,诺拉向上看了一眼,乌瑟米尔庞大的身体投下一大片阴影,看来路易终于将它安抚好了。 龙焰喷向塞斯曼特的方向,剧烈的强光让诺拉眯起了眼睛。乌瑟米尔没有直接往塞斯曼特身上喷,她或许能抵抗龙焰,但现在的海登和塞斯曼特坐下的马匹会直接被火化。它用火焰逼迫塞斯曼特调转方向,无法按原定的路线行进。 星月无声地观赏着几匹马和一头龙的追逐,塞斯曼特骑术高超,极为灵巧地左右闪避龙焰,并且试图通过地形拉开身后骑马的追兵,可是最终,还是被逼到了海边的悬崖。 她勒马,在悬崖边停住,狠厉的眼光看向身后的追兵。 诺拉骑术不比其他几个骑士,最后才姗姗来迟,她策马走到最前面,对塞斯曼特喊道:“放下海登,你无权带走他,他是我的丈夫!” “不!他属于我母亲,契约在母亲救下路易·德莱文特那一刻就建立了。” “海登现在不属于你母亲,属于他自己,”路易操纵乌瑟米尔落地,看着塞斯曼特冷冷地说,“当人头落地,死亡降临的一刻,所有契约联系就都被死神的镰刀斩断了。海登只是诺拉的丈夫,我的弟弟,夏博的王子,不是黑女巫的奴仆,把他还给我们。” “母亲让我把他带回去,”塞斯曼特抬起剑,剑锋所向慢慢移过路易、诺拉、身后的几名骑士,她露出一个冷静的笑容,“那我就一定要把他带回去,我不会让母亲失望。” 她话音刚落,身后突然升起一个巨大的影子。诺拉和路易的目光都不自觉被吸引过去,那是个大得可怕的蛇头,蛇身自海中立起,黑色鳞片泛着幽光,一对红色的眼睛闪闪发亮。 巨蛇对着塞斯曼特吐了吐信子。 塞斯曼特意识到不对劲,转过了头。 她看到的是一张能吞下一座小岛的血盆大口,而后从口中传来一股难闻的鱼腥味和巨大的吸力。她、海登和座下的马匹被这股吸力直接吸进口中。 巨蛇接着微微转动了一下角度,诺拉以为它又要来吃他们了,但巨蛇庞大的身躯扭了扭,闭上嘴重新潜回了海里。 她下马,跑到悬崖边。路易飞到前面,示意诺拉跳过去,诺拉助跑几步跳到龙背上,两人朝着海面飞去。 巨蛇下潜时水花四溅,带起了一阵漩涡,从天空上隐约能看到一点点庞大的影子于海面之下游过,潜向深海,最终浪花平静下来,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水面。 乌瑟米尔嘟囔了一句什么,路易用奇怪的音调回了它一句。 然后他解释道:“乌瑟米尔说,它没办法潜入海中,追不过去了。” 诺拉点点头表示理解,他们在悬崖下方一块小小的沙滩上落下。 “这就是我们一直怀疑的,自从那年许多海洋生物自杀式冲向海滩,我和母亲就讨论过,风暴之海中可能真有传说中那条沉睡于无尽深渊的世界巨蛇耶梦加得,而它正在苏醒。” 诺拉走向浅海,明亮的,近乎圆形的月亮挂在海面上,投下银色的波光。她无力地跌坐下去,心里那团燃起的火苗再次熄灭了。诺拉躬下身,鼻子酸胀,先是轻轻抽泣,而后泪水涌泉般接连落下。 明明有希望的,他的脖子明明都长好了,为什么又窜出来一条不知道哪里来的耶梦加得把她的那点希望吞噬殆尽? 仿佛为了抚慰她似的,海水的浮沫温柔地冲刷着她的小腿,夜晚的风轻轻穿过她的发丝。 突然,诺拉觉得风里传来一丝他的气息,她抬头,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那儿只有远处的一座小岛。 诺拉又垂下了头,一道海浪打来,有个贝壳被轻轻推入她手里。 她捡起贝壳,路易也涉入浅海,对诺拉道:“你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们回去吧。无论如何,至少海登没有再次落入黑女巫手中。” 诺拉被他搀扶着站起来,两人骑上龙背,朝着营地方向飞去。 从龙翼上滑下时,骑马的士兵们还没回到营地。营地里已经恢复了宁静,两个长条状物体躺在一片篝火旁,而那两名袭击了诺拉的士兵被捆得严严实实扔在旁边。 詹姆迎上来,对路易说:“我们家族的几名年轻人晚上摸进了冰原狼使团的驻地,把姐姐和加洛恩爵士的遗体带了回来。” 路易走过去,逐一掀开裹尸布。 艾薇和加洛恩的遗体都被保存得很完整,甚至看不出受过伤的模样,他们面容宁静,双手还握着剑,安放在前胸之上。 “我从小没有父亲,艾薇爵士某种程度上在我的生命中补全了这个角色,”路易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好像是说给诺拉和詹姆听的,“而加洛恩爵士,不可否认,我与他曾有过龃龉,因为他的某些举动不合誓言,但我仍然愿意承认他是王国真正的骑士,一个勇敢坚定的人。我祝愿他们在黑夜的国度得到安息。” 詹姆有些犹疑地问:“我听说对面也来偷海登的尸体了?那他们……得手了吗?” 路易看了那两个间谍士兵一眼,好像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当然,没有。” “这两个人怎么处置?”詹姆又问。 “去找哈灵顿小姐,每人一剂真言药水,让他们把能吐的全吐了。” 第130章 那两名潜入的冰原狼士兵终究确实是“把能吐的都吐了”。 刚被灌下真言药水,他们就开始浑身抽搐,口吐白沫,接着开始大口吐血。军医想要上前给他们止血,可根本止不住,过不了几分钟,他们就吐光了身体中几乎全部血液。 最终,两名士兵,加上被诺拉斩首的那个,一起被拖到野外随便扔了。狼嚎了一夜,诺拉猜想,他们可能都进了斯黛拉的灰狼伙伴肚中。 诺拉带来了海登给路易画过的那些枪炮武器设计的原稿,和随军逃离格林戴尔的一些科学研究者探讨过以后,他们都认为这些武器被制造出来后,武力一定远高于刀剑和普通火炮。 同时,学者们觉得疑惑,看诺拉的说明书原稿,被设计者起名为燧发枪和加农炮的武器原型来源于东方的火铳和火炮,那些都是几个世纪前传入洛克特兰的了。看设计原稿的纸张成色,像是被放了很多年的样子,是谁把这些设计特意隐藏起来,不让它们出现在这片大陆呢? 几份设计说明书都没有署名,找不到最初的发明人了。好在设计说明原稿都写得很详细,能通过它们把武器造出来。现在南方已经沦陷,军队决定北上前往北部最大的商贸重镇乔瓦海姆进行武器制造——那里有大型铁矿和煤矿,金属冶炼加工技术发达,生产的铁器和工艺品销往全大陆和自由荒原,据说商人们的足迹甚至远至佩瓦。 诺拉犹豫要不要随军北上,她有点想留在海边,或许有一天耶梦加得会再次从海面上浮现,把海登还给她。但西尔维娅为她做了预言:留在此地犹如守着枯枝,寒冷的北地反而可能绽出嫩绿的新芽。 和其他贵族家族不同,塞维森似乎是唯一一个不太恨海登的家族。西尔维娅对诺拉尤其友好,诺拉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他们透过预言的眼睛看到了什么,又或者只是单纯因为海登拥有他们家族的血统。 听了西尔维娅的建议后,诺拉最终放弃了留在原地的想法。 与南下的北方军队汇合后,一部分士兵、几乎所有学者、国王和大部分贵族便动身北上了,剩余的则留在原地,阻挡冰原狼军团深入的步伐。他们花了接近两个月抵达乔瓦海姆,那里已经早早进入深秋,四野一片凋敝。 军队雇佣大批当地工匠,在工房里开始生产枪炮。魔法研究也没落下,十大贵族尝试在这些新式武器中加入魔法,比如在弹丸中加入诅咒或者范围伤害,使其更有杀伤力;让子弹和魔法弓矢一样具备追踪功能;让加农炮能够发射冰霜、雨雪或者闪电等等。同时,他们也在研究更加强大的魔法护盾,用来抵挡新式武器的威力。 诺拉渐渐融入到这里浓烈的学术研究氛围中,从过去的伤痛里走了出来。她把那晚随着海浪冲到手里的贝壳做成了项链,每天戴在脖子上,想到海登时就摸摸它,睡觉时把它放在枕边,如同前一个世界里最困难的时间里把他送的锡兵玩具放在枕边陪她入睡一样。 到了来年开春的时节,乔瓦海姆已经拥有许多极具杀伤力的新式武器了。 南方也有好消息:失去了夜隼,加上黑女巫本人的魔力也不知为何大打折扣,一个冬天过去,战线没往北推进太多。 乔瓦海姆的春天来得很晚,到了四月,草地才慢慢绿起来,阳光也多了些暖意。 霍莉前不久生下了一名女婴,按最初的想法,她被命名为玛蒂尔达。路易将这个春天到来的孩子高高举起,并宣布她的继承人身份时,所有贵族和民众震耳欲聋地欢呼起来,庆祝的宴会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 难产在普通女性身上时常发生,对于女巫来说却是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件。诺拉用显微镜对比了她和霍莉的血液,血浆中漂浮着红细胞、白细胞、一些微小的颗粒。她使用的显微镜能放大三百倍,是此时最先进的显微镜了,但是要发现血液的区别仍然不足。于是她只用保守护理方法,熬制魔药为霍莉调理身体,最终霍莉生产得很顺利,产后恢复得也很快。 路易给玛蒂尔达找了个奶妈,为了让霍莉尽快完全恢复,诺拉偶尔带着她去户外散步,呼吸新鲜空气。 一天正要前往郊外的小径散步时,诺拉遇到两个意料之外的人。 素莲夫人和她的翻译。 许久不见,素莲夫人的洛克特兰通用语已经说得有模有样,诺拉本来没有看到她,是她先和诺拉打的招呼:“诺拉,我们又见面了。” 这片大陆上的东方面孔不多见,诺拉马上认出了她,笑着回道:“你好,素莲夫人。” 素莲夫人优雅如初,和霍莉也互相通了姓名后,问诺拉:“卡罗琳的侄孙,你的丈夫呢?” 诺拉忍不住摸了摸胸口的贝壳,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他已经不在了。” 素莲非常惊讶:“不应该啊,虽说洛克特兰大陆的人骨骼和皮肤和我的母国有所不同,但我确信,你和卡罗琳的侄孙都是极有福气的面相。如果卡罗琳的侄孙真的是将死之人,我当时一眼就能看出来,并且可以帮他化解灾厄的。” 诺拉觉得呼吸又有些难受起来,霍莉紧紧握住她的手,对素莲夫人说:“发生过一些事情,海登确实已经去世了,诺拉花了很久才走出来,你可以别再刺激她了吗?” 素莲盯着诺拉看了一会,摇摇头,坚持说道:“这不对,你身上和他的牵绊还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卡罗琳侄孙的能量,你还有没有他的遗物,我能帮你看看。” 希望的火苗再次在诺拉心中燃起,但霍莉犹豫地说:“可是,海登是被一条长得看不到尾巴的蛇吞掉了,你确定他还能活下去吗?”她飞快地看了诺拉一眼,补充道,“我当然也希望我的朋友还活着,可诺拉不能再承受一次得而复失了。” “我可以,”诺拉马上说,“只要有一点希望,我都会努力抓住。” 她本来想把贝壳给素莲夫人,但想到这个贝壳可能只是恰好被海潮推入了她的掌心,于是还是决定拿点别的。考虑到霍莉刚生产没多久,现下已经出来太长时间了,诺拉先把她送上了王室马车,然后带素莲夫人去到了自己在乔瓦海姆的住所。 诺拉拿出幻影,递给了素莲。 素莲感受许久后才睁开眼,说:“卡罗琳侄孙的灵魂和身体被困在了同一个地方,那是个存在了很久的生物,拥有极高的——”这里她不会说了,转向翻译,翻译替她用洛克特兰的语言说道:“拥有极高的能量频率和极广阔的潜意识空间,有个拥有神明之力的巫师给过他诅咒和祝福,诅咒消散了,祝福还存在,所以他的身体没什么事,但灵魂被困在了那个潜意识空间里。” 诺拉想起了什么:“那个诅咒和祝福不是一体的吗?” “不,我很确定看到它们的场是分开的,祝福比诅咒强大。” 卡珊德拉怎么可能给海登超过诅咒之力的祝福?但诺拉决定先不纠结这个:“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把我丈夫的灵魂带回来?” 素莲沉默了一会:“如果卡罗琳还在的话,或许我能和她商讨出办法。” 诺拉想了想:“我见过她。” 看到素莲有些讶异地转过脸,诺拉道:“在梦里,我的意思不是我梦到了她,而是她曾在我的梦里出现过……有些不太好形容,她告诉我,那里叫虚无空间。” 素莲想了想:“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见过一株开满粉紫色花朵的树?” “是的,卡罗琳把她生活过的庄园作为遗产留给了海登,我曾在那个庄园的密室里见过这么一棵树,它美极了,令人难以忘怀。就是在树下做的清明梦中,我第一次见到了卡罗琳。” “那是我给她的种子,没想到她真的把它种出来了。”素莲露出一个带着忧伤的微笑,“带我去那棵树下,让我再会会卡罗琳,然后我们一定能帮你想出一个好办法。” 诺拉看了一眼素莲的翻译:“他一起去吗?” “莱斯特先生就不必参与我们女士的历险了。”素莲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那么,抓住我的手。”诺拉朝素莲伸出右手,等她抓住后,开始在脑中描摹仙湖庄园的样子,将所有注意力集中过去。 黑雾升起,将她们包围,下一刻,两人出现在仙湖庄园一楼,荡秋千的少女画像边。 素莲张大了嘴:“说实话,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法术,孩子,你前途无量。” “你来的国家没有空间魔法吗?”诺拉问。 素莲摇摇头:“或许灵气丰沛的时代曾有过,现在已经没了,如今的最强的修士也就能御剑飞过一两个山头。” 御剑飞行?这倒是新鲜,借物飞行的话,洛克特兰现在有飞毯,很久以前有骑扫帚的。听素莲夫人的意思,全世界的魔法都不如古代强盛。 庄园里空空荡荡,格林戴尔的天气比乔瓦海姆温暖,明媚的阳光透过一楼的彩色窗户在墙上投下彩虹般的光影。 诺拉涌出了几分怀旧的忧伤,素莲走到油画前,伸出去触碰那些精妙绝伦的画触,下一刻,巨大的拉力传来,两人被拉近油画之后的走廊中。 走廊尽头是个地下洞穴,洞穴中心,粉紫色花树仍然开得热烈,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味。 素莲眼角泛出一点泪意。 她们走到树下,素莲把手放上了粗粝的树皮。 过了许久,她把手放下,对诺拉说:“我们大概弄明白了,耶梦加得曾是格林菲尔德家族的守护兽,保护这个家族上千年。卡罗琳侄孙另一半的血统源于格林菲尔德,耶梦加得苏醒后感知到危险,守住了他的灵魂。要让卡罗琳侄孙全须全尾地回来,你得……我不太清楚这个东西用你们的语言怎么说,总之,你得灵魂进入耶梦加得的潜意识,在卡罗琳侄孙灵魂所处的时间阶段找到他,把他的灵魂拉出来。” 诺拉一时没有完全消化掉这段话里的信息,原来世界巨蛇那晚不是吃掉了他,而是保护了他吗?她脑中有许多问题:“可是,我要怎么进入耶梦加得的潜意识,海登处于哪个时间段,我又怎么找到他,拉出他的灵魂呢?” “后两个问题,当你见到卡罗琳侄孙时,一定能认出来。就像你们这里的歌剧一样,卡罗琳侄孙作为演员正在潜意识空间扮演着别人的角色,但不会完全丢掉自己的特征。你进去后会以另一个角色的身份接近他,虽然无法偏离原来的剧本,但你能给他暗示,只要让他认识到一切只是一场巨大的游戏,一个虚幻的剧本,那一刻他便能从那个空间脱出了。” 素莲又闭上眼睛抚摸着花树:“除了那把剑,卡罗琳侄孙死后有给你消息吗?有……我又不知道这个词怎么说,通过梦境或者异象传递一些消息给你吗?” 诺拉想了想,还是拿出了贝壳项链:“这个贝壳也许是某种信息,也许不是,我曾多次把它放到耳边,但只听到了风声。” 她把贝壳递给素莲,素莲拿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将其扔到地上,把它踩成了碎片。 在贝壳碎裂的瞬间,诺拉心底疼痛了一下,素莲俯身,拾起一块螺纹深处的碎片,笑着递给诺拉。 诺拉看到,淡粉的珍珠层上,刻着一个小小的数字: 601. “这就是你所要去的时间。” 在她们头顶上,一朵巨大的花结成了果实,素莲摘下,递给诺拉:“祝你享受这场游戏,并且取得最终的胜利。” 130-137 第131章 诺拉醒来时, 外面十分喧闹。 她所处的这个角色大约是经历过一场宿醉,太阳穴位置还有些胀痛。她揉着脑袋坐起来,这个身体手毛很重,整条手臂十分粗壮,肌肉虬劲。诺拉张开手指,接着合上,重复好几次后她朝下看去,一马平川的宽阔胸膛下有个部位突了起来。 哦, 不, 虽然在吃下果实前,诺拉就做好了她在潜意识空间中的角色可能与现实大相径庭的心理准备, 可真的成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性,诺拉心里还是有些崩溃。她好不容易把那个突起抚平, 角色开始自己行动了。 他穿上皮革护甲,把匕首戴在腰间,拿起长弓背在身后,最后是桌上一个装饰着牛角的头盔。 穿戴好后,诺拉走出帐篷。 新纪元六百零一年的碧空湛蓝如洗,大块云朵堆叠在天边,仿佛延绵的雪山。与三百多年后的天空没什么不同。 “泥足佬!”有人重重撞了诺拉一下, 把箭袋撞了下来。 诺拉看过去,这个角色的记忆告诉她,撞他的人叫戈弗雷·杜卡斯,是个纨绔子弟,一直瞧不上他。 “一个衷心的建议:打猎这样的活动不适合你,你分得清箭矢的头尾吗?还是去海里打渔吧!”杜卡斯大摇大摆地走了。 有关她现在身份的记忆渐渐清晰,这是个未成年的年轻男孩, 来自牛角半岛,牛角半岛古时候遍地是海盗,在过去的几百年里,和夏博的关系一直在独立与融合中反复横跳。于是从五十年前起,夏博国王规定牛角半岛一定要送质子来格林戴尔,于是父亲送来了他。 牛角半岛的人在王都的贵族眼中无异于乡巴佬,他们保留着许多原始的习俗。男孩刚被送来时不习惯穿鞋,脚上总是很脏,所以其他同龄孩子给他起了绰号“泥足佬”。 夏博国王尤斯塔斯对牛角半岛送来的质子并不满意,因为他并非“海角之王”比约恩正妻的孩子,而是他的爱妾桑妮瓦所生。夏博法律不承认妾是合法配偶,非妻子所延续的血脉一律视为私生子。 所以,路易·费舍尔,一个粗野的乡下孩子,一个低劣的私生子,在格林戴尔并没有得到过多少真正的尊重。 诺拉隐约记得,在她自己的时空里,她所认识的那个路易,以及海登跟她说过有关三百年前这位路易·费舍尔的故事,可在这个潜意识空间里,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还好,就算诺拉不知道该怎么做,费舍尔会自己行动,她就像是他脑海中一个偷窥者,安安静静看着就行。 费舍尔食量很大,他吃了一大块白面包、一只烤兔子、梨和无花果,又喝了满满一大碗洋葱肉汤,这才算吃完了早餐。 吃完后,费舍尔带上牛角头盔,走向自己的马。 这个头盔是被送上来格林戴尔的船之前,母亲戴到他头上的。贵族们一定觉得它的模样很好笑,他走过时,一路传来毫不掩饰的吃吃笑声。 他的目光很快被一个精瘦的少女所吸引,她站在自己的马前,正在检查马鞍和箭袋。费舍尔经过时,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 在这一瞬间,费舍尔和诺拉的心弦同时强烈地振动起来。 少女不像其他贵族女性那样留着长发,她淡金色的直发只堪堪到了脖子,面容精致,有种雌雄莫辨的美,眼眸是紫罗兰的颜色,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怪不得素莲夫人说,当她见到海登时,一定能认出来。 这个清冷的少女只看长相,完全是海登的性转版本。 诺拉突然想到,她所在的这个肌肉有些过份发达的男孩,会不会也长着自己的脸?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她看不到现在自己长什么样。 费舍尔心跳有如擂鼓,他很想上前同黛黛公主搭讪两句,但她的侍女先他一步快步冲了过去,给她递了把剑。 黛黛接过剑,翻身上马,朝林子里奔去。 费舍尔目送黛黛远去,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他才去牵自己的马。 杜卡斯也准备出发,见到费舍尔,他嘲笑道:“泥足佬,小心变成野猪的午餐!” “你也一样。”费舍尔反唇相讥,杜卡斯绝尘而去,费舍尔策马跟在后面,他决定无论如何要多打几只猎物回去,战利品至少要比杜卡斯丰厚! 他私下偷偷练习了很久的射箭,就为了让王都这些自诩高雅的贵族看看,他们牛角半岛的人可不是只会打渔的船夫! 没过多久,费舍尔打下了两只野兔,暂时没有没有大的战利品入账。 诺拉在心里着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遇到黛黛,如果在林子里遇到的话,她说不定可以想办法和黛黛说上几句话,看看能不能唤醒海登的灵魂。 费舍尔在树林里乱逛,此时他对猎物的渴望已然超过了一切。 突然,树丛一阵抖动,费舍尔看过去,一只鹿突然窜出,慌不择路地逃跑。他马上驱马追在后面,搭箭瞄准。 红鹿灵巧地穿行在树丛中,想通过地势和障碍摆脱身后的追兵,但费舍尔死死咬在后面,箭矢一支接一支射过去,有几支几乎要射穿红鹿的身体,但它努力躲开了。 突然,费舍尔闻到空气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一种不详的感觉促使他勒住缰绳,放弃了那只红鹿。 而后他听到痛苦的呼吸声,似乎是有人受伤了。 狩猎活动中,每个人出发前都会携带一枚信号球,将信号球砸碎,就会有烟雾升天标记位置,方便营救。费舍尔没有看到升起的红色烟雾,他听说有些野生动物会模仿人类的声音骗人靠近,比如熊。他听到的声音会是熊发出来的吗? 这里已经是树林深处了,如果真的有人遇险,且无法使用信号球,费舍尔如果一走了之,无异于见死不救。于是他放下弓箭,拿好长矛,朝人声方向慢慢走去。 越过一条沟壑,他看到有人躺在地上痛呼,右腿鲜血淋漓,正是杜卡斯。信号球在离他很远的树下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费舍尔笑了,他跳下马,大声嘲讽:“现在让我们看看,到底谁才是野猪的盘中餐?可怜的野猪先生,你又臭又硬,一定会让它难以下咽。” 杜卡斯脸色发白,好像没听到费舍尔的奚落,指着他身后,惊慌地说:“后面!后面!” 见杜卡斯神色不对,费舍尔马上掉头,只看到一头野猪卯足了劲撞向他,费舍尔虽然头戴牛角头盔,可也深知自己不是野牛。他连忙闪避,却被撞掉了长矛。 “右边!右边!”杜卡斯又尖声叫道,费舍尔刚转身,看到野猪又朝他撞了过来。 杜卡斯夸张地大声尖叫,费舍尔被他叫得脑子疼,躲避的闲暇吼了回去:“你能不能不叫了?” 可杜卡斯或许因为晕自己的血,有些丧失了理智,仍然在大声哭嚎。 费舍尔左右闪避,同时想捡回自己的长矛,但野猪横冲直撞,逼他一次又一次远离。终于,他绕了个大圈,回到长矛被撞飞的地方把它捡起,正要回身刺去,就看到一匹马在杜卡斯附近停下,精瘦的少女拔剑跳下马,面无表情冲向野猪。 诺拉看着黛黛的动作,无比确信此时执剑的人是海登。除他之外,诺拉再也没有看到过任何人用剑时动作可以如此迅捷流畅,丝毫不拖泥带水。他的剑深深刺入野猪的喉部,然后身体借助剑刺在野猪身上的点发力跳起,剑刃绕着野猪的喉咙绕了一圈,把它的头整个切了下来。 这下费舍尔的心跳得更厉害了。 黛黛捡起信号球,将其砸碎,对杜卡斯开口了。诺拉第一次听她说话,她的声音和表情一样冷得像冰:“你不要乱动,救助的人很快会到。” “公……公主。”费舍尔结结巴巴地开口,体型壮得像牛的年轻男孩,此刻却因为紧张而发抖,“我……我也受伤了,您能不能带我回去?” “受伤了,”黛黛用下巴指了指杜卡斯,“就去他旁边躺下等人来救,我不是你的担架。” “你能别丢下我吗?”这是诺拉在发声,她发现自己在这个潜意识空间中并非全无主动性,能一定程度上通过费舍尔表达自己想说的话。 黛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你是在撒娇吗?” 诺拉一时没回答出来,用费舍尔显然已经经过了变声器的粗壮嗓音和黛黛说这句话确实有些奇怪。 黛黛不再理会费舍尔,拿起野猪的头上马,她的侍女和侍从这时才姗姗来迟,他们捆好地上无头的野猪尸体,准备带回营地。 费舍尔失落地摇摇头,也准备离开,黛黛已经打到了大家伙,他的鹿却已经毫无影踪。他得去打点别的猎物,不能落后她太多。 杜卡斯见费舍尔要走,恨不得爬过去拉住他:“别,费舍尔!别丢下我一个人在林子里!” 费舍尔看着他,面露嫌弃:“受伤了就躺着等人来救,我不是你的担架。” 说完,他骑马离开了。 那头红鹿最终还是没能被找到,回到营地时,费舍尔带着三只野兔,一只白狐。 收获最多的是黛黛公主,她是今天唯一猎到了野猪的人,除此以外,她的战利品还有两只鼹鼠、两只獾、一只狐狸。 当晚,那头野猪用盐、胡椒、迷叠香和大蒜腌好,在肚子里塞入洋葱、胡萝卜和浆果,涂刷蜂蜜慢慢地烤了几个小时,表面焦黄,冒着滋滋地油。 黛黛公主和王后坐在一起,王后时不时给小王子喂食,两个女人从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所有人心知肚明,黛黛公主的王储头衔维持不了多久了。 国王尤斯塔斯或许曾经真挚地爱过黛黛公主的母亲,但现在,他已经快把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尤斯塔斯的第一任王后芙蕾雅是个血液内没有魔法的普通女人,她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经过擅长医术的艾因哈特和布朗家族、拥有无数珍惜魔药的哈灵顿家族的调养,也没怎么变好。她在黛黛六岁时去世,病逝前,她要求国王发誓,就算他后面娶了别的女人,生了孩子,也不能动摇黛黛的地位。 悲痛欲绝的国王答应了王后的请求,芙蕾雅含笑离世。可惜她临终前发着高烧,所以忘记让国王在胸口画下六芒星,立一个正式誓约。黛黛八岁时,尤斯塔斯给龙堡添了一位新的王后:查斯坦家族的艾莉安娜,她年轻貌美,和国王结婚时尚未□□。国王非常宠爱她,黛黛九岁时,她有了一个纯血的弟弟。 弟弟亨利一出生,就有大臣建议,应该按照魔法家族的继承法,将这个纯血的男孩改立为王储。因为记着对亡妻的诺言,尤斯塔斯没有采取这些大臣的建议。 艾莉安娜越来越得宠,没过两年,又给国王生了个女儿。不知不觉,国王心里的天平渐渐倒向了朝夕相伴的枕边人。 于是在大臣提出,如果不更换王储的话,以黛黛公主的年纪,已经可以开始列席重要会议,学习处理国家事务时,国王同样否决了这个提议。 晚宴上,不断有贵族过来向王后致礼,夸赞她怀中的小王子又长大了,未来一定会是个魔力强大的男巫。却没几个人理会一旁的黛黛。 没过多久,国王来了。 他看了眼桌上体型巨大的野猪,问黛黛:“听说这是你打来的?” 黛黛点点头,有些希望得到父亲的夸赞。 国王开怀地拍了拍她的肩:“好孩子,干得漂亮。” 他话音刚落,小亨利不知为何突然大发雷霆,他的能力是凝水成冰,利用空气中的水汽,他变出一大根冰柱,把餐桌整个顶翻,桌上的菜肴和烤野猪全飞了出去。 离得近的贵族们纷纷躲避,避免被菜汤砸中。 国王哈哈大笑,从王后怀里抱过亨利,将他高高举起,语气欣喜若狂:“好小子!有我年轻时的样子!以后肯定是个了不起的人!” 王后看向黛黛,对她露出一个暗藏机锋的柔和笑容。 黛黛看着父亲一次又一次把弟弟高高举起,平静地起身,离开了这场夜宴。 第132章 黛黛的十六岁生日礼物是国王送来的一份文件。 在此之前, 国王已经削减了她的俸禄,赶走了她的侍女,让她搬去龙堡一个偏僻的住处。 所以在尤斯塔斯带着声明文件亲自前来时,黛黛没有觉得过于惊讶。 “利安德大祭司已经宣布我和芙蕾雅的婚姻无效,这里还有份文件需要你签署一下。”尤斯塔斯把文件丢在黛黛的书桌上。 黛黛拿起来翻阅,这份文件的内容主要是让她声明父母的婚姻非法, 并自愿放弃王位继承权。 芙蕾雅病逝时,黛黛已经可以记事,所以仍然记得父亲当时是怎么泪流满面地抱着她,说以后只有他们父女相依为命了,她会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她抬头看向父亲,现在他看向她的眼睛里只有不耐烦。 黛黛突然觉得疲惫,拿起羽毛笔, 飞快地在文件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将文件递还给国王时,黛黛还是没忍住拿出一直保存在自己手中的,原本属于母亲的婚戒,举起来问他是不是已经完全不记得母亲病逝前的诺言了。 尤斯塔斯看到戒指时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摇摇头,飞快离开了软禁黛黛的房间。 他离开时很着急,于是同样犯了一个错误:没有让黛黛立下一个正式的誓言,以后绝不同弟弟争抢王位。 黛黛的身份从王国的储君迅速降级为私生女。 艾莉安娜王后好心地安排黛黛做了自己的侍女, 用她的话说:就算日后做不了国王, 能嫁个好人家, 相夫教子,安安稳稳地度过一生也是不错的。 王后是个温柔的名门淑女,害怕舞刀弄剑。她不准黛黛练武,只让黛黛穿裙子,平时帮她照料小公主西奥多拉。还好西奥多拉是个安静的女孩,远不像她哥哥亨利那样顽皮,不用怎么操心。每到晚上,黛黛可以偷偷换上练武服,在无人的花园中拿着树枝当剑练习。 以后要怎么办呢?黛黛不知道,她还没想过要结婚。黛黛以往接受的教育一直是:她日后的首要任务是统治国家,至于延续子嗣,按照生命之树的指引选一个和她魔力匹配的家族的男孩生几个就行。 迷茫之下,她只能更努力地学习知识,练习剑术,好麻痹自己,暂时忘记当前的境遇。 两个月后,原本体魄极为强健的黛黛病倒了。 医生说她得的是流感,为了避免传染给西奥多拉小公主,王后让黛黛搬回了软禁期间那个偏僻简陋的住处。 这里没有别人打扰,倒是让黛黛清闲许多。她每天按部就班地起床、学习、练剑、吃饭、喝药、睡觉。虽然条件差了些,但她更不想回到王后身边,于是身体好了之后也继续装病。 一天晚上,黛黛正在看书时,烛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在黛黛被废后这段时间,诺拉一直等着费舍尔去找黛黛。可他只是个不受待见的质子,在龙堡中不太有自由活动的空间。听说黛黛病了很久,他费尽心思打听到了她的住处,趁着夜晚小心摸了过去。 刚翻过阳台栏杆,冰冷的剑锋就横在了他脖子上。 费舍尔马上举起双手,月光给持剑的少女披上一层柔纱,让她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精灵,只是神情过于冷淡了些。 “啊,”黛黛收起剑,“是你。” 她转身回房间:“要茶吗?” 费舍尔跟了进去,拿出别在腰间的花束,小心翼翼地递给黛黛:“公主,给你。” 黛黛眼眸一沉:“你应该叫我黛黛小姐,我已经不再是公主了。” “你永远是我心里的公主。”费舍尔说着脸红了,诺拉在此基础上发挥了一句,“也是全大陆最珍贵的宝物。” “不胜荣幸。”黛黛说着,将花放在桌上,给费舍尔倒了杯茶,她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思考什么,“我为什么觉得以前好像听过这句话?” 诺拉看着属于海登的那双淡紫色眼眸,在心里说,因为这句话曾是你过去无数次说给我听的。 刚成为潜意识空间中的费舍尔时,她原本以为要应付的黛黛公主只是三百年前的菲昂娜翻版而已。可现在看来,黛黛得到的爱和安全感远不如菲昂娜所拥有的,也正因为此,黛黛的保护壳比菲昂娜硬得多。 要敲破这层壳,她才能接近里面的海登。 “公主,听说你病了好久,你还好吗?他们是不是没有好好照顾你?”费舍尔问。 “实际上,我已经好了,”黛黛转动着手里的茶杯,“是我自己不想离开这里,回去又得做艾莉安娜的侍女,帮她带小孩。” 她垂头看着杯子,脸上浮现出落寞的表情。 费舍尔立马心疼了,此时只想帮她摆平一切不快,于是他问:“去喝一杯吗?” 黛黛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建议逗笑了:“喝一杯?去哪里喝?” 费舍尔笨拙地解释:“一般我心情不好时,会去快乐蛙酒馆来一杯蜂蜜酒。我知道一条龙堡的密道通往海边,来不来?” “我想我知道那条密道。”黛黛起身,“走吧。” 黛黛的酒量着实不错。 直到夜深,两人才离开酒馆。走在琥珀港时,费舍尔已经开始引吭高歌了,黛黛却仍然步履平稳,时不时踢开地上的石块。 诺拉觉得尴尬,想控制费舍尔不要再傻傻地唱歌了,但在酒精影响下,她对这个身体毫无办法。 快乐蛙位于琥珀港,此时街道上已经基本无人,除了远处的诱鱼灯和天上的星月,再无别的光源。 或许是夜晚的氛围,或许是酒精,总之,费舍尔开始发癫了。 “公……公主,黛黛,你能嫁给我吗?” 黛黛转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费舍尔,但她只是叹了口气:“你喝醉了。” “我没醉!”费舍尔拖长了语调说,“反正你在龙堡待着也不开心,嫁给我,跟我回牛角半岛,我会一心一意爱你的,我可以发誓,为了你,我什至不会娶妾!” 不!不!你要毁了这个晚上!诺拉在心里哀嚎,你在把她推开!快住嘴! 但费舍尔此时完全不听她使唤,把醉话一口气吐了出来。 黛黛面带嘲讽:“不会娶妾?我应该感恩戴德吗?” 别!别说了!求你!诺拉拼命想憋住嘴,但费舍尔还在坚持不懈地输出:“那倒也不用,你也爱我,那就够了。我们一起生三个儿子,再来个女儿。因为我父亲也是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看表情,黛黛已经开始嫌弃他了。 她不再理会他,看向远处海边连绵起伏的暗黑山脉,自言自语:“那边好像有东西。” “黛黛~好不好嘛!”费舍尔想拉她的手。 黛黛一脚把他踹倒在地:“听着,费舍尔,以前别人说你是低俗的乡巴佬,我还为你辩驳过,觉得你被父亲当作弃子送来格林戴尔挺可怜的,不应该被指手画脚。我错了,你真就有那么低俗,以后都别来找我了。” 她说完朝着山丘跑去,在那个方向,她感受到了异常的魔法波动。 “黛黛,你要去哪里?”费舍尔跟在后面。 黛黛此时有些烦他,轻盈地跑入一条小巷,把费舍尔甩开了。 一阵冷风吹来,费舍尔一个激灵,酒意突然醒了几分。 双神啊,他刚刚都说了什么? 不!黛黛刚刚对他亲近了点,他怎么能这么快恃宠而骄,做到每句话都冒犯她的? 费舍尔还记得黛黛刚刚看往海边一个方向,他朝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黛黛越过几座山丘,穿越密林,有股力量在召唤她,她能感觉到,血液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因为即将看到的景象而激动偾张。 即将穿出树林,来到海滩时,黛黛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 一条龙,真正的龙,正趴在一块礁石上睡觉。 黛黛目瞪口呆地看着它,这条龙不算大,大约有两匹马那么长,估计还处于青幼年期。它是深褐色的,身子蜷曲,翅膀安放在两侧,头上有两个小小的角,在月光下看起来完美得要命。 它睡得很香,黛黛静静看着它,不想打扰它的睡眠。 因为看得太入迷,黛黛没注意到费舍尔已经跟了上来。 “你在看什么?”他大声问,同时一脚踩空,从林子边的石头上摔了下去。 魔龙瞬间睁开眼睛,朝费舍尔扑来。 “不行!”黛黛也一跃而下,双手抱住魔龙的脖子,用巧力硬生生让它调转了方向。 魔龙金黄的瞳孔中充满了愤怒,黛黛松开手,以示手中没有武器,她的嘴里吐出以前从未说过的语言:“冷静,我是你的朋友。” 费舍尔想爬起来逞英雄,黛黛预料到了这点,大声朝他吼道:“你就坐那儿别动!” 他乖乖地不动了。 黛黛在一本书中看到过一种向龙族表示友好的舞蹈,她回忆书里的动作,在魔龙面前转起了圈,然后微微躬身。 终于,魔龙也低了低头,开口说话了:“乌瑟米尔。” 乌瑟米尔,是它的名字吗?黛黛回答:“黛黛·格林菲尔德。” “你能听懂我说话?”乌瑟米尔问。 “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是的,我可以听懂你的话。” 乌瑟米尔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我从凯瑟布兰迪一直飞到这里,遇到的人类不是害怕我就是想杀我,你是第一个能和我对话的人。” 格林菲尔德的龙骑士已是多年前的传说,黛黛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还能在这个大陆上遇到龙。 “我能当你的朋友吗?”黛黛学着书中与龙建立联系的话语。 乌瑟米尔看着她,她毫不畏惧地和其对视。 而后,乌瑟米尔朝她微微低头。 黛黛上前,从乌瑟米尔的头顺着脊柱一直向下摸去,脊背上的甲片舒服地扩展开来。 而后她爬上龙背,抱紧它的脖子。 乌瑟米尔扇动翅膀,直冲向天际,费舍尔抬头看去,在黑夜的掩映下,他很快丢失了她的踪迹。 他惊慌起来,她第一次驭龙,会不会还不熟练,会不会掉入海里? “黛黛,你在哪里?快回来!”费舍尔站起来大喊。 黛黛没多久便骑着乌瑟米尔降落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神采奕奕。 “费舍尔,从上面看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一样了,来,我带你飞一次!”黛黛忘记了刚才的不快,朝费舍尔伸出手。 费舍尔不敢飞,但他更不想在黛黛面前露怯,于是坐在黛黛后面,心惊胆战地环住了她的腰。 乌瑟米尔再次升空时,费舍尔已经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同样心惊胆战的还有诺拉。 她在自己的时空里也骑过乌瑟米尔,是路易带着她飞的。 路易飞得四平八稳,黛黛则截然不同。 她驭着龙飞速穿越经过数百万年海洋侵蚀和风化的岩柱,有好几次诺拉觉得他们要被拍扁在岩柱上,但都被轻松躲开。而后他们迅速上升至云层里,沾了一身水汽后急速朝着大海俯冲。在贴近海平面时重新拉升,旋转着冲向高空。 黛黛快乐的笑声从前面传来,她驭龙的技艺如此高超,如果说路易是个有天份的龙骑士,那么黛黛,她生来是天空的王者。 “黛黛,”终于,费舍尔忍不住了,“我要吐了。” 闻言黛黛马上冲向海边,令人倍感安全的大地越来越近。乌瑟米尔一落地,费舍尔就滚了下去,四肢着地开始呕吐。 黛黛则抱住乌瑟米尔的脖子,亲昵地用自己的头贴着它的,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刚刚在天上转着圈上升时,诺拉有一个刹那突破限制,隐约想起了这位黛黛公主的故事和最终结局。 海登在这个潜意识空间里,似乎还是没有拿到一个轻松愉快的剧本。 第133章 在黛黛骑着乌瑟米尔降落在龙堡的庭院中前,原本所有人都以为继承人之争已经尘埃落定了。 但是看到一头活生生的龙落在草地上,打了个喷嚏,溅出几点火星时, 贵族们意识到, 黛黛可能并不只是个既没背景,也没实力的孤女。 国王原本计划在秋天时授予亨利属于王储的“利比斯亲王”头衔, 但到了初雪时分,授衔仪式还迟迟没有举行。于是人们知道, 国王又开始重新评估两位准王储了。 艾莉安娜王后有些着急,好几次问国王打算什么时候给儿子授衔,都被国王搪塞了过去。 她想把黛黛接回身边继续当她的侍女, 好方便控制。可乌瑟米尔只听黛黛的话,为了照顾好这头全大陆唯一的龙, 国王把格林戴尔城郊的仙湖庄园赐给黛黛居住, 那里空间很大,方便乌瑟米尔活动和飞行。 黛黛终于可以暂时摆脱王后的控制了。在驯龙之余,她开始频繁地和贵族、学者们打交道,扩充自己的影响力。她知识广博,才华出众,在各种聚会和沙龙中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在黛黛出现的场所,费舍尔经常跟着过去,每当看着她在人群中闪闪发光时,他对她的爱慕就又多了一点。 这世间没什么是完美的,除了他的黛黛公主。 在费舍尔仰视黛黛时,诺拉也静静地观察她。 这样一个智勇双全的公主,原本可以戴上王冠,成为一位功勋卓著的女王。 如果她的父亲没有那么优柔寡断的话。 诺拉也会透过她看到海登, 如果没有卡珊德拉赋予他的那些诅咒,他应该也会是个无忧无虑的王子,也能这样在人群中闪闪发光吧? 时间一长,查斯坦家族坐不住了。 他们精心培育艾莉安娜,把她送到国王身边,可不希望一番努力打了水漂,把王冠拱手让给一个普通女人生下的混血玛格伶。 黛黛资助过许多学者,为他们提供实验经费,帮助他们发表文章,其中有位叫做雅各布的学者基于佩瓦学者的一些观测记录提出了“太阳才是宇宙中心,他们所在的星球围绕太阳转动”的观点。 通常来说,神庙不干涉科学研究。但这次,在利安德大祭司授意下,雅各布被捕了。在此之前,所有人都相信,他们所在的这颗星球是宇宙的中心,雅各布的文章大大挑战了传统观点。 大祭司因雅各布的观点断定他是异教信徒,经过占卜,神明同意对其施以火刑,以儆效尤。黛黛得知这个消息后四处斡旋,好不容易才救下他的命,让神庙对他的判决由火刑改为终身囚禁。 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对于黛黛公主的攻讦。人们开始传言她也是异教徒,而后一名在仙湖庄园工作过的女仆出来信誓旦旦地说黛黛曾有亵渎神明的行为。更有什者,污蔑黛黛和包括雅各布在内的多名男子有染,还有人有鼻子有眼地说,看到了黛黛公主曾与男子在布林福德圣堂的神像前私会苟合。黛黛被召回了龙堡。 王后劝她,为了王家的体面,她应该赤脚游街,承认罪行,然后去遥远的卢米诺斯神庙修行。 黛黛难以置信地反问:“我没做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 在艾莉安娜王后抱怨黛黛让王室蒙羞时,尤斯塔斯一直沉默地坐在一边。听到黛黛反问,他皱眉道:“你要是和那个异教徒没关系,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雅各布很可能说出了真相!”黛黛从未有一刻觉得父亲如此难以沟通,“因为我们确实可能不是宇宙的中心。” “我们就是宇宙的中心,”尤斯塔斯猛地一拍桌子,“艾莉安娜说得没错,你脑子出了点问题,该披上修行袍,去卢米诺斯神庙好好待上一段时间。” “父亲,”黛黛的声音软了下来,“我帮助雅各布,只是因为您过去和我说过,文明想要进步,必须容忍不同的声音。我并无任何亵渎神明之意,如果您不信的话,那就使用神迹测试吧。” 当下人民普遍信仰双神,神迹测试是神庙所使用的一种用于解决争议的宗教仪式,让被指控者接受困难的考验,如果被指控者通过了考验,就会被认为是无辜的。 利安德大祭司为黛黛指定了毒物测试。 她得在布林福德圣堂里喝下“碎魂”,如果她喝下毒药后昏迷不醒,或者死亡,那么她就是有罪的;反之则能证明她是无辜的。 费舍尔来找黛黛时,她被软禁在仙湖庄园中,等待三天后的毒物测试。 “好久不见,费舍尔,”黛黛抚摸着乌瑟米尔,懒洋洋地跟他打招呼,“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费舍尔心想,你好久不见我,我却是经常见你。在黛黛参与的那些聚会和沙龙中,他不太说得上话,只能远远地看着她,她并没意识到他的存在。 他们一起等着乌瑟米尔吃完了一整头羊后,朝城堡的方向走去。 黛黛在会客室接待了他,几经犹豫后,费舍尔有些委屈地问:“他们说您爱上了那个叫雅各布的学者,所以甘愿为他冒生命的危险,是这样吗?” “他们是谁?”黛黛漫不经心地搅动茶勺。 “外面的人都这么说。” “女人一旦和男人扯上关系,就必然意味着他们之间有点什么吗?”黛黛淡然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费舍尔弱弱地说,“我相信您不是外面所说的那样。” 黛黛看着他,男孩又长高了,看起来强壮如牛,可他每次在她面前的神态都像只淋了雨的小狗,楚楚可怜,让她生不起气来。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呢?” “我……我听说您要进行毒物测试,我很担心。” 黛黛笑了笑:“啊,没错,可你没法替我喝下那杯碎魂,所以担心也没用。” 费舍尔急了:“可是王后很可能趁机加害您,您可能会被毒死的!” 他不明白黛黛怎么现在还笑得出来,她问:“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办呢?” “也许,向国王与王后道个歉?” “你是否知道,王后要的可不只是道歉而已,她想让我认罪,赤脚游街以示忏悔,然后去卢米诺斯神庙修行;你又是否知道,如果我自认渎神者,以后王位就可能真的与我无关了?” “您为什么一定要去争取王位呢?让个步不好吗?”费舍尔不解地问,“你可能又要骂我粗俗了,可你一个女孩子,完全没必要这么辛苦。你是国王的女儿,他一定舍不得让你一直待在神庙的。等风头过了你就回来,嫁个好人家,把劳心劳力的活都交给丈夫,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就行了。” 黛黛已经习惯费舍尔与她的观点分歧,不打算再去争辩什么,只是摇了摇头。让步?明明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要被别人抢走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期望她做出让步? “费舍尔,其实你不用特意跑过来,就为了告诉你不是站在我这一边的。”黛黛的眸光冷了下来。 费舍尔嘴唇抖了抖,黛黛不耐烦道:“大点声。” “我当然站在您这边,公主,我可能永远弄不懂您的意图,可就算这样,我也愿意无条件支持您。” 黛黛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吗,你敢发誓吗?” 费舍尔猛地站起来,黛黛以为自己的要求过分了,费舍尔准备离开。可他走到她面前,跪了下来。 他平视她的眼眸,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好像要哭了。 “我……我发誓,愿意永远效忠黛黛公主,如果有天我背叛她,请双神马上取走我的性命。”费舍尔说完,在胸口画了一个六芒星,蓝色光芒闪过,正式誓言立下。 费舍尔的眼光如此真诚,黛黛退缩了一下:“为什么?” 诺拉透过费舍尔看着那双紫色眼眸,她突然能说话了:“因为我爱你。” 漂亮的紫色眼眸旁纤长的双睫抖了抖,海登似乎要从名为黛黛的保护壳里出来了,诺拉抓住黛黛的手,继续说道:“我愿意守护你,陪伴你,以我之剑为你披荆斩棘,以我之盾为你遮风避雨。从此刻起直至生命尽头,我的灵魂,我的所有,全部归你所有。” 这是婚礼那天,海登曾对她说过的誓词。 有入骨的忧伤从紫眸深处涌出,黛黛低头,避开诺拉的眼光:“你不了解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才会这么说,我是个被诅咒的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这么爱我的。” “我会,”诺拉捧起黛黛的脸,“无论你去哪里,我都愿意追随你。因为你,我才会出现在这个时空里。我爱你,我毫无保留,毫无条件地爱你。” 黛黛因她如此坦率的表白而大受震撼,忧伤凝成实体,一大滴泪珠滚落下来。她深呼吸几口,抚摸着自己手上的茧,重新把内心封闭起来。 “你说的不合人性,费舍尔,世间没有毫无保留、毫无条件的爱,就算有,那也是转瞬即逝的。”黛黛的声音干巴巴的,“我父亲曾经也说过会永远爱我,我会是他此生唯一的继承人,但是一个艾莉安娜就让他改变想法了。由此可见,人性就是善变的。我和父亲有血缘关系,他尚且能违背诺言,你一个过去与我毫无关系的人,我就更加无法相信了。” 她扶着费舍尔站起来:“但我应该心怀感激,谢谢你至少此时此刻如此爱我。你走吧,不必为我担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能通过毒物测试的。” 费舍尔明白,这是黛黛在下逐客令。 三日后的毒物测试,黛黛果然顺利通过了。 利安德大祭司看着黛黛喝下碎魂,面不改色,步履平稳地走出了布林福德圣堂。 王后满是谴责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在指责他办事不利。 三个月后,经国王同意,黛黛与瑞文伍德家族的继承人法比安结婚了。 即使知道这只是场政治联姻,也想明白了黛黛当初能毫发无损地通过毒物测试,瑞文伍德家族多半在背后动过手脚,费舍尔还是在婚礼现场大醉一场。 第134章 第二天, 从大醉中醒来的费舍尔才得知,昨晚的新婚之夜闹得很不愉快。 先是新郎的一群好友在将新婚夫妻抬着送去卧室途中把新郎摔了,其中一位鲁吉耶罗·帕西法不知为何跟新郎大吵起来,而后新郎法比安丢下新婚妻子和鲁吉耶罗手拉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在场好友却无一人阻止。 黛黛独守空房一整晚,第二天就带着侍女温妮骑龙回了仙湖庄园。 虽然知道在潜意识空间里海登并不是他本人,但一想到他会穿着黛黛的保护壳和法比安洞房,诺拉心底还是有些不适。现在听到两人并没有洞房,但黛黛带着侍女一走了之的举动似乎也没让诺拉感觉更好,更何况温妮还是个挺漂亮的姑娘。 王后和亨利王子本想借机发挥攻击黛黛,奈何涉及其中的两名男士都来自实力雄厚的大家族, 他们也只好就此作罢。 在瑞文伍德家族的助力下,黛黛重新被接纳为王室成员,并恢复了继承人地位,只是国王一直没认定谁才是王国的储君。国王正值壮年,虽然有些酗酒,但身体没有大的问题,大臣们便也不催着他定下王储。公主和王子都时常参与国家事务,姐弟间关系算不上亲密,倒也没有交恶。 乌瑟米尔一年年长大,黛黛刚找到它时,它比一匹马大不了太多,现在的乌瑟米尔已经有两层小楼那么大,双翼拍打空气时,能掀飞全国最强壮的骑士。 费舍尔在格林戴尔接受教育,有时会去黛黛参加的聚会和沙龙,渐渐地, 他也能在聚会中插上几句话,发表自己的观点了。 可平静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 新纪元九百一十一年末,真理之石失踪,按照以往经验,这便是战争前奏。 九百一十二年,牛角半岛再度叛乱了。 牛角半岛很久之前以海盗起家,现在基本从事捕鱼和贸易。九百一十一年时,国王对于除琥珀湾以外的全国各大港口提高了港口税税率,这就使得牛角半岛最大的港口洛基湾收入与利润锐减。雪上加霜的是,极夜岛的海盗攻击了牛角半岛,国王因经济萧条,国库军费吃紧,没有及时出兵协助,让牛角半岛自行解决极夜岛的海盗问题。 诸多因素叠加下,比约恩及其封臣一致认为,夏博国王不仅未能履行契约保护牛角半岛,反而滥用权力加税,侵害了半岛的权益,于是正式宣布牛角半岛独立。 为平息岛民的怨气,国王先是承诺对牛角半岛减税,比约恩拒不接受;而后,夏博对牛角半岛进行经济封锁,这一方案也没走通,牛角半岛资源丰富,即使被经济制裁,仅凭自身也能自给自足。僵持一年多后,国王决定派出军队镇压叛乱。 可牛角半岛岛民毕竟有着海盗血统,勇敢无畏且英勇善战,在加上本土作战,第一次平乱的几千名骑士有去无回。国王尤斯塔斯大怒,第二次率兵亲征,这次取得的成果好了一些,但在穿越萨尔维纳山谷时,军队被潜伏已久的弓箭手突袭,国王右胸中了一箭,叛军士气大振,再次打败国王的军队,尤斯塔斯不得不灰溜溜返回格林戴尔。 在尤斯塔斯养伤期间,黛黛去拜访过他一次,等她一脸满足从卧室出来时,便拥有了军队的指导权。五日后,黛黛公主骑着乌瑟米尔在洛基湾的云层中突然出现,俯冲而下,烧毁了大量渔船和舰队。牛角半岛对此早有准备,蝎子驽射出的弩箭如雨般射向乌瑟米尔,在黛黛的操控下,乌瑟米尔灵活得像是游隼,摧毁了海边所有的防御工事。洛基湾在龙焰下陷入火海,国王舰队随后登陆。 黛黛手持王者之剑恒星降落在海潮堡中,以一人之力击杀比约恩数十名卫士,生擒比约恩和他的两个儿子斯文里克、西格蒙德,从里面打开了海潮堡。 第三次平叛终于迎来了大捷,比约恩在格林戴尔被砍了头,两个儿子则被判处终身监禁,关进了雷弗顿狱。 路易·费舍尔在格林戴尔已经生活了十年,尤斯塔斯自认为已经完成了对他的教化,在加上他现在是比约恩唯一无罪的儿子,因此继承了比约恩的爵位,成为牛角半岛领主。 而黛黛经此一役,正式受封成为利比斯亲王,回到了王储的位子上。 由于夏博的魔法贵族们相信,因为格林戴尔一带具有特殊的磁场,才使得夏博魔法衰退的速度远远缓于凯恩和亚拉铎。因此即使各有封地,贵族们还是选择居住在格林戴尔,封地出现了需要亲自处理的事务时,才使用捷径或飞毯返回封地。黛黛同样没有前往封地,仍然居住在城郊的仙湖庄园。 路易所在的费舍尔家族,虽然也时常出现巫师,但信仰、习俗和夏博主流都有极大差异,因此并不被认为是大陆十二大魔法家族之一。作为领主,他按照家族惯例离开格林戴尔,回到海潮堡着手对其封地的重建和统治。 重新看到童年时的故居时,路易发现一切都好像还是过去的样子,但一切又都好像不一样了。 港口已经被完全摧毁,尤斯塔斯承诺免除洛基湾三年的税收,以帮助这里的重建。伐木工提供的木材源源不断运来,船坞工人、泥瓦匠和造船匠等人在码头上忙忙碌碌,想要尽快让这里恢复正常。 路易的母亲桑妮瓦已经去世,比约恩的正妻温弗莱德和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埃洛蒂站在院子里等着他。 两个女人都有些害怕,虽然都是费舍尔家族的一员,但她们和路易并无血缘关系,她们担心路易会把她们赶走,或者随便嫁给别人。 路易看着埃洛蒂清瘦的身材,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少女时期的黛黛。 都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要来抢夺家族资产,埃洛蒂看他,是不是就像黛黛看亨利? 路易叹了口气,当下做了决定。 “你们属于牛角半岛,而我在踏足洛基湾时,就已经意识到我不再属于这片土地。” 埃洛蒂讶异地看着路易。 路易摘下雕刻着家族徽章的戒指,递给埃洛蒂。 埃洛蒂一时不敢接。 “拿着,尤斯塔斯陛下给了牛角半岛一定的自治权,但按夏博的通行法律,姐姐,你才是父亲的合法继承人。” 温弗莱德看起来有些慌张:“可以前还从没有女人做过牛角半岛的领主。”她说完迷茫地看向埃洛蒂,埃洛蒂的手伸出来一半,听到母亲的话又犹豫了。 路易把戒指放到埃洛蒂手心:“那么,你会是第一个牛角半岛的女领主。” 他转身走入夜色。 在其后的几年里,路易四处流浪,成了一名自由的吟游诗人。 听说尤斯塔斯在右胸中箭后身体一直不太好,黛黛一直在协助他处理国家事务,但在宗教问题上,两人产生了分歧。黛黛认为神庙占用了太多国家资源,应该削减其势力,可国王是双神的忠诚信徒,为此没少批评黛黛。 这几年过于寒冷的异常天气、教会的压榨和叛乱重重因素加在一起,夏博近年来经济一直处于低迷状态,而邻国凯恩则借此机会渡过两国交界的塔兰恩河,想要占有夏博沿河维尔德斯平原的丰饶土地。 带着两万士兵,黛黛前往维尔德斯平原驱赶侵略者。这时的乌瑟米尔已经长得比一座城堡还要大了,黛黛坐在它身上,简直就像狼背上的跳蚤。 这片大陆上已经太久没有龙骑士,凯恩人想过黛黛不是个简单的对手,可没想到她会来的这么快,这么猛。乌瑟米尔一晚上就整个烧毁了凯恩雇佣兵的营地,第二天残余的部队就快马加鞭渡河回去了。 在她外出的这几天,王城传来了噩耗:尤斯塔斯国王在一次夜猎后吃了夜宵,第二天早上被发现死在了床上。 根据分析,他是因为晚上吃了太多东西,又喝了酒,导致呕吐物堵在气管中,在睡梦中窒息而亡。 根据他留下的遗嘱,黛黛不敬神明,无法作为国王得到神明的祝福,因而他决定把王位传给亨利王子。 利安德大祭司证明了遗嘱的真实性,亨利在布林福德圣堂加冕为王。 而黛黛则指责艾莉安娜王后和亨利王子伪造遗嘱,按照先王此前的安排,她才是夏博的合法女王,于是在赶走了凯恩的入侵者后,她找来一名战战兢兢的祭司,在维尔德斯平原的女神之泪圣坛加冕了。 各大贵族围绕“是否应该削弱神庙势力”这一问题,迅速分成了两派。国王的遗嘱是否为真已经不重要了,谋取利益,进行家族力量的洗牌才是更多人想要的。 一国二王,内战一触即发。 路易担心黛黛,于是找了个支持女王的佣兵团加入了进去。他人高马大,武艺高强,又能读书写字,很快成为了佣兵团中的头领。 自内战开始,潜意识空间和现实的裂隙便逐渐扩大了。 诺拉有关于这段历史的记忆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清晰,她清楚地记得,这场内战打得有来有回,黛黛虽然有龙,但亨利麾下也不乏魔力强大的巫师,预言天赋强大、堪称夏博最强智囊团的塞维森家族也在对面,所以内战前期,黛黛并没有取得什么优势。 但在这个潜意识空间里,海登版的黛黛几乎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连打赢了好几场在诺拉的印象里本应输掉的战争,硬生生扭转了这个剧本本来的走向。 他终于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 在各项军事会议中,路易作为实力最强的佣兵团团长也能出席。诺拉发现,除了自己能控制路易·费舍尔,潜意识空间中其他人还在按照原定的剧本行事,因而战斗明明打赢了,应该商讨下一步进攻计划时,其他人的话术却还是打输后的那一套。 黛黛面对这样的情景越来越疑惑,或许因为诺拉版的路易是唯一能就当前形势正常和黛黛沟通的人,她开始越来越频繁地和路易单独商讨策略。好在潜意识空间的人虽然意识受限于现实世界的发展,但是拿到了黛黛的指令后还是能比较好地进行后续执行。 在一次商定好下一步战略后,黛黛提出让路易陪她去湖边走走。 “温妮要生孩子了。”走在林间小径时,黛黛难得提起一个温馨的话题,“我建议她,如果是女孩的话,可以起名为奥罗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是个很好的名字。” 诺拉心念一动,黛黛说觉得她的名字是个很好的名字,这是不是说明海登的灵魂离想起来自己的真正身份又近了一步? 发现他们现在的对话不受这个空间约束后,诺拉说:“那么,如果是男孩的话,我认为海登是个不错的名字。” 黛黛朝诺拉转过头,表情看起来像是某些记忆深处的伤痛被勾起,黛黛摇摇头,语气也变得有些犹疑:“不,路易,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名字。 ” 好像为了找补,她继续说道:“海登这个名字,唔,从发音上来说很像异教徒,念快了听起来简直一模一样,不是吗?我想一个拥有这个名字的孩子不会受到神的祝福。” 诺拉看着黛黛,眼眶又有些湿润了:“我认识一个全世界最好的人就叫这个名字。” 她的表情让黛黛觉得有些奇怪,于是黛黛别过头,敷衍地说:“我会让温妮考虑这个建议的。” 她们继续朝前走,一直走到湖边时,黛黛问:“你在湖水下面向上看过吗?” “看过,怎么了?” “你觉不觉得从水下朝上看时,整个世界好像都形变了?水面边缘的湖岸,花草会变得模糊,远一点原本笔直的树干会弯曲,经过水面的飞鸟好像更大了,而天空和白云会碎裂、扭曲。一切都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 “是这样的,怎么了呢?” 黛黛看向湖面,那里倒映着蓝色的天空和朵朵浮云,平静的画面因微风而显得有些褶皱,她叹了口气:“我在想,我们会不会是水下之人?” “你发现什么了吗?”诺拉继续引导。 “也可能是我最近过于紧张焦虑了,”黛黛自嘲地笑了笑,很快又皱起眉,“但我真的总觉得,最近到过的这些地方我好像很久以前就来过。你看那边的卡拉蒙山脉,我明明没来过这里,但看着却觉得眼熟,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你知道我为什么总能打赢战争吗?因为每到一个地方,我都觉得我好像来过,我能根据脑海中的印象因地制宜制定战略,奇怪的是,最后的结果还真就证明了我脑海中的印象是对的。” 这些地方黛黛女王本人没来过,但海登在当赏金猎人时来过,所以黛黛会有印象。 黛黛继续说道:“而且我的那些大臣们,我总感觉他们好像是假人,又或者说,像是歌剧中的演员,在按照某些固定的台词说话,所以常常我说东他们说西,而他们还意识不到。” 她看向诺拉,诺拉马上附和:“我觉得也是这样。” “就好像,我们处在水下,一个虚拟的空间里,而真实的世界在外面,我们看到的是那个真实世界的投影。” 诺拉点点头,黛黛的话让她忍不住想,潜意识空间以外,她所认为真实的那个世界,会不会也仅仅是一个虚拟的幻影? “说起来奇怪,在这个我怀疑是虚拟的空间里,你给我的感觉是那个唯一的真实。”黛黛站定了,抬头看向诺拉。 “你的感觉是对的。”诺拉说,“我早就说过了,因为你,我才会出现在这个时空里。” 黛黛看着诺拉的眼光让她觉得有点奇怪。 “你还是不信?” 黛黛摇头:“基本上,童话里验证这句话真实性的方法只有一个。” 她双手扶住诺拉的肩膀,踮起脚尖,吻上了诺拉的唇。 风声在这一瞬间好像停止了。 黛黛慢慢放开诺拉,看到黛黛的眼神变化,诺拉清楚从此刻开始,她不该再称呼眼前这个人为“黛黛”了。 海登用一种一眼难尽的眼神打量长着加宽加大版诺拉的脸的路易·费舍尔。 “你现在看起来真是——”他顿住了。 诺拉发誓,如果他敢说“丑”,或者“难看”,或者任何带有贬义的形容词,她一定狠狠锤他一顿——尽管就他们现在的体型差而言,她可能还是打不过他。 “别有一番韵味。”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方式。 第135章 在海登想起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 两人迫不及待做的第一件事是从对方的角度体验了一把鱼水之欢。 毫无默契地完成后,海登躺在一边。从他的表情,诺拉确定他并没有从刚刚的活动中体会到快乐。 诺拉情不自禁觉得有些羞愧, 他淡淡开口:“原来你平时是这种感觉啊, 我还以为你会挺舒服呢,毕竟你的表情看起来好像挺舒服的。” 他的话让诺拉更惭愧了,她捂住脸:“嗯,是挺舒服的,让你体验不好是我的问题,而且这个路易·费舍尔实在太壮了,腰部的肌肉却又不怎么发达,没有你的身材好。” “谢谢夸奖,你的身材我也很喜欢, ”海登声音中透着遗憾, “可是我们都死了,我们的身体或许正在六尺之下腐烂,成为昆虫和微生物的养料……” 诺拉坐起来:“谁说我们都死了?” 海登看向她,语气中有几分欣喜,又有几分愧疚:“你没死?我那一剑没有杀死你吗?” “没有,你走后我就想着我不能死,告诉自己我可以治愈自己,然后我真的活下来了。” “真好, ”海登松了口气, “但我肯定已经死了,我在想起来杀了你之后,就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不受控了,于是我问黄金王冠,到底怎么可以摆脱卡珊德拉的魔法,结束我的生命,为所有葬在我剑下的人赎罪,它给了我答案。” 诺拉看着他现在作为黛黛,精致的脸上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的模样,忍不住把他抱入怀里,揉乱他的头发。她笑了笑:“你也还没死,不然我怎么能见到你的?” “这里不是虚无空间吗?”海登问,因为被抱得很紧声音有些发闷,他叹了口气,“而且我印象中最后一个画面是我的头滚到地上,身体倒了下去。” “你的头和身体已经长回去了,这里不是虚无空间,是耶梦加得的潜意识空间。”诺拉把她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了海登,双手环着他的腰一直没有松开。怪不得在现实中海登那么喜欢抱着她亲亲揉揉,即使像黛黛这样肌肉含量很高的女性,抱起来也是又香又软的。 “所以我现在听到的那个声音是真的,它跟我说可以脱出这个空间了。” “很好,我们走吗?” 海登想了想:“外面的时间和这里流速不一样吧?” 诺拉点头:“是的,素莲夫人告诉我,即使我在潜意识空间里度过了一生,现实中也只是南柯一梦。” “我想看完黛黛的一生,我总觉得潜意识空间把这个剧本分配给我是有原因的。” “那我陪你。” 恢复意识后,他们决定不再自己发挥,就只是在一旁观察故事走向。 这很简单,只要封闭思想和情绪,做一个观察者,他们就好像是在以第一人称视角观看一场戏剧。 海登不再自由发挥后,潜意识空间自动对故事进行了修正。 黛黛女王输掉了几场战争后,前期建立的优势一扫而空。 内战持续了三年。 虽然亨利背后的贵族更多,但黛黛一方主张帮平民谋取更多利益,削弱宗教力量,把神庙占有的资源和土地还给人民,渐渐地,黛黛得到了知识分子、地方领主和大部分并不深信双神的民众的支持。 随着战线朝格林戴尔推进,受到的阻力越来越大。 这时,温弗莱德给路易写了信,他的姐姐埃洛蒂在一次出海时不小心落水,被浪潮卷入深海,温弗莱德请他回去继承爵位。 牛角半岛由于其地理位置和历史因素,此前一直没有加入这场内战中。考虑到如果有了牛角半岛的支持,黛黛一方的实力能更进一步,路易将佣兵团交给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后,回了牛角半岛。 可惜牛角半岛的封臣并不全部信服他,路易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他们同意出兵支持黛黛。 这时黛黛已经自己打到格林戴尔了。 无数封劝降书被弓箭手用利箭射入城内,内容很简洁: “亨利: 我给你三天时间,要么你出城,跪在我脚下献上王冠;要么我进城,亲自取下你的脑袋连带那顶王冠。 夏博女王德莱拉 一连串的失利和黛黛的劝降书彻底让亨利失去了理智。他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亡灵卷轴,只想和黛黛同归于尽。亨利爬上白塔,利用卷轴召唤出一整只亡灵部队,朝着黛黛在城外的驻军扑去。 可是亨利魔力不够强大,无法控制他召唤出来的东西,亡灵部队从地底钻出,侵入普通人的血肉之躯,将他们的灵魂拖入地底,把他们的□□变为傀儡。 乌瑟米尔第一个察觉到了异常,它用龙语通知了黛黛。 来不及多想,如果不加以控制的话,一夜之间整座城市都会被亡灵军队吞噬。 于是即使三日之期未到,黛黛还是骑上了乌瑟米尔,朝着城内亡灵气息最重的地方扑去。 与此同时,他名义上的丈夫法比安·瑞文伍德发起了进攻。 亡灵军队和已经被黑暗力量吞噬的普通人在龙焰中化为灰烬。幸存者在家里抱成一团,他们看不见亡灵,只能看到明亮的龙焰时不时烟花般照亮了整座城市,还以为是黛黛被什么事情触发了王者之怒,所以要屠城泄愤。 人们在黑夜里默默祈祷,时而希望亨利国王能保护他们,时而期待女王的怒火不要烧及他们。 乌瑟米尔发出怒吼,龙焰所过之处,亡灵部队被吞噬殆尽,剩余的潮水般涌入地底。巨龙载着黛黛飞入龙堡,锁定了亨利的位置后,它用爪子牢牢抓住白塔外墙,黛黛手持恒星从窗户跳进去。 她刚一落地,一道冰刃便破空而来。 黛黛侧身躲过,亨利疯狂地结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冰柱,想要把黛黛刺穿,或者至少能挡住她的脚步。但黛黛的动作比他快太多了,她灵蛇一般躲过塔内四处射出的冰柱,闪身至亨利面前,一挥剑砍断了他施法的双手。 亨利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手臂断处传来的疼痛,他看着断手,大吼一声,目眦尽裂,冲向黛黛,却被黛黛一脚踢开。 他倒在地上,突然大笑起来。 “亲爱的弟弟,你在笑什么?”黛黛问。 龙焰下燃起的烈火把整座城市都照亮了,亨利的脸在火光中明灭,像是戴了一层诡异的面具,他笑出了眼泪:“没错,我是打不过你,可你知道,今晚以后,历史会怎么书写你吗?你的名字会被打上暴君和屠城者的烙印,永远流传下去。” 黛黛看了一眼窗外弥漫的火海,轻蔑一笑:“那又怎样?后世的名声对我重要吗?” 亨利狠狠看着她。 黛黛走近:“倒是你,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都只是一个可悲的失败者。” 她挥剑,砍下了亨利的头。 女王在都城的废墟中登上王座。 她发布声明,声称为了消除亡灵军队,她和乌瑟米尔才会提前攻城,但市民们看不到亡灵部队,再加上亨利的支持者还在暗地里煽动言论,散布谣言,没有人多少人相信黛黛的声明。 法比安劝慰她,作为统治者,民众们恐惧她总比轻视她好。 可事情还没结束。 一名龙堡的厨房帮工,妻子和儿女都葬身龙焰,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桶剧毒的“幽冥之吻”,让一只牛把它全部喝下后,将牛喂给了乌瑟米尔。 乌瑟米尔当晚发作,剧痛下烧毁了龙堡的大部分可燃物,黛黛出来时,正看到它歪歪扭扭飞向大海。 当时的她所没有看到的是,在海天交界处,乌瑟米尔坠向大海时,一个海洋中的巨大生物张开嘴,把魔龙整个吞入肚中。 市民们暴动起来,他们趁着火势,高喊“不是我们的女王!”冲进了龙堡。 暴民在一株烧焦的枞树边发现了一具戴着华丽首饰的女尸,认定这就是黛黛女王,她死于失控的龙焰下。于是将焦黑的女尸用棍子绑好,固定在马上,游遍了格林戴尔的大街小巷。 几天后路易带着牛角半岛的军队赶到格林戴尔时,看到的就是这一派混乱的景象。 他安排军队着手恢复混乱的秩序,用他们带来的丰厚物资帮助重建这座城市,在看到恒星孤零零躺在一片草地上时,他捡起了它。 法比安惊讶地看着他:“你竟然能把它捡起来?” 路易不解:“一把希塔波雷剑而已,有什么捡不起来的?” 法比安解释:“这不是普通的希塔波雷剑,这是夏博的王者之剑,它所包含的魔力在所有希塔波雷剑中仅次于下落不明的幻影。我们所有人都试过了,没人能把它拿起来。” 在场的贵族们围了过来,向他屈膝。 路易·费舍尔成为了夏博新的国王,史称路易一世。 加冕后的那个晚上,他偷偷去了当初黛黛找到乌瑟米尔的地方。 本来只是想怀缅过去,但他竟然在海边的礁石上看到了活的黛黛。 他不敢相信地叫了好几遍她的名字,黛黛才转过头。 她半边脸上全是烧伤,看起来十分可怖,昔日那双永远明亮的眼眸已经彻底失去了光彩。 “我什么都没有了。”黛黛轻声说,她的声音是嘶哑的,路易看到烧伤一直蔓延到了她的脖子。黛黛神情有些茫然,说完这句后,她重新转过头,看向大海,乌瑟米尔坠落的方向。 “你还有我,你永远不会失去我。”路易上前,拥住黛黛,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他们说在龙堡发现的那具烧焦了的女尸是你。” “那是西奥多拉,我看到她没有逃过龙焰。”黛黛为这个妹妹感到惋惜,西奥多拉是个敏感善良的姑娘,和她哥哥截然不同,但她已经没有力气为妹妹哀悼了。 “没事了,没事了。” 后来路易娶了一位永远戴着面纱的王后,据说这是因为她小时候生过天花,脸上永远留下了疤痕。 王后忧郁沉默,几乎从不出现在公众面前。 为了更好地融入夏博,路易将“费舍尔”这个牛角半岛风格浓重的家族姓氏改成了“德莱文特”,新的姓氏前三个字母和黛黛名字的前三个字母一致: Del.原本不被认可的海神血脉终于被夏博其他魔法贵族接纳,德莱文特这个姓氏从此取代了因内战而绝嗣的格林菲尔德,成为夏博的十大魔法家族之一。 路易既无兄弟姐妹,也没有子嗣,为了王国的稳定,大臣们建议他尽早生个继承人。 他自己也想要个孩子,黛黛则既没同意,也没反对,于是一年半后,她生下了他们的孩子。 一个男孩,黛黛为他起名“弗朗西斯”,她希望他会是一个自由的人。 路易认为有了孩子后,黛黛的抑郁情绪可能会好转一些,于是鼓励黛黛多带带孩子。但实际上黛黛听到孩子哭就心烦头疼,因为知道路易是好意,所以才忍了下来。 有天她哄着小弗朗西斯入睡时,手迷迷糊糊掐向了他的脖子,直到婴儿憋红了脸挣扎时,黛黛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那晚路易没有来陪她,他最近总是很忙。黛黛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孤独和忧伤一浪接一浪涌来。她从密道逃向琥珀港,在过去那家酒馆喝得酩酊大醉后,黛黛去了海边。 她或许确实作恶多端,直接和间接伤害了许多人命,但大海仍然如过去那样温柔地接纳她,海水一浪又一浪轻轻冲刷过她的身体。 在酒精作用下,黛黛毫无畏惧地朝着海里走去。 她用手指在海水中画着圆,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的一句话,或许是一本数学书,也可能是谁出的谜语。 “无始无终。”她轻声呢喃。 突然,她手指画的圆散发出淡蓝的荧光,她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拉向深海,她以为是自己酒醉了,等她清醒一些时,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巨大的蛇头上,在海中飞速行进。 黛黛想起了传说中的家族守护兽:“你是耶梦加得?” “是的,你听。”耶梦加得的声音出现在黛黛脑海中,黛黛记得书里说过守护兽能和家族成员直接意念交流。 于是她也在脑海中回答:“听什么?” “音乐。” “茫茫大海上哪有音乐?” 耶梦加得笑了笑:“闪烁的群星,绚烂的星云,起伏的海浪,流动的微风,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脉动,这些全是宇宙的回响。整个宇宙如此爱你,自太古之初而生的物质与能量经过亿万年的旅途,就是为了在此时此刻和你相遇,为你演奏这支美丽的交响曲。” 黛黛吸了吸鼻子,笑着流出了眼泪:“我感受到了。” “把手放在我头上。”耶梦加得继续说。 黛黛把手放了上去。 一时间,无数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花草树木,春夏秋冬,风霜雷电,山川河流;太阳升起又落下,主月和暗月在天空中交织;沧海变为桑田;惨烈的战场和热闹的村庄;无数哭的笑的脸,从垂髫小童到白发苍苍。万物各异,万物归一,周而复始,无始无终。 黛黛慢慢收回手。 “我感觉到了……完美,”她缓缓说道,“我是完美的,一切都是完美的。” 主月照亮了她遍布泪痕的脸,四周都是看不见边际的墨色深海。 “我们去哪里?”黛黛问。 “我不知道,”耶梦加得回答,“我只知道跟随风和海浪的方向。” 等黛黛重新醒来时,她躺在沙滩上,隐约只记得梦到了星星、月亮和大蛇,却记不清具体的梦境了。 她沿着密道返回龙堡的卧室。 路易在这里,他抱着弗朗西斯,见到黛黛就皱眉指责:“你去哪里了?我早上一来就看到弗朗西斯在哭,他还尿床了,也没人帮着换尿布。你是个母亲了,应该承担母亲的责任。” 黛黛又烦躁起来:“母亲?这个母亲是你逼我做的,是你需要继承人!” 路易抿了抿唇:“他是我们共同的血脉。” 黛黛笑了笑:“是吗?他可不姓格林菲尔德。” “他也不姓费舍尔。”或许觉得自己一开始的指责过份尖锐,路易现在语气平和了许多,“别闹了。” “我闹?”黛黛觉得好笑,“你现在是不是厌烦我,觉得我不可理喻了?我是一出生就变成蓬头垢面的疯婆子的吗?我本该是这个国家的女王,而不是被关起来当你孩子的奶妈!” “是我抢走了你的王位吗?”路易经过一夜的劳累,回来还不得得到妻子的安慰,火气也一下子上来了,“是你自己屠城,失去了民众支持!” “我屠城?你怎么能这么指责我?你明明清楚发生了什么!” 路易自知失言,只是叹了口气,说:“事情已经这样了,无论如何,你还是这个国家的王后。” 黛黛恶劣地咧嘴一笑:“总之,你就想让我乖乖当奶妈。” “都说了不是奶妈,”路易挠了挠头,有些烦躁,“要想掌权你干脆杀了我,弗朗西斯还小,你可以当摄政太后。” 弗朗西斯又哭了,黛黛听到这个声音太阳穴就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摄政太后吗?听起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路易转过身去哄小儿子,黛黛鬼使神差地拿起剪刀,走向路易,用力刺下—— 她本来要刺路易的脖子,但路易抱着孩子微微一动,刀刃只刺入了他的肩膀。 路易几乎把孩子扔出去,但他忍着疼痛,还是先把弗朗西斯放回摇篮才黛黛转身,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黛黛也愣住了,她扔下剪刀,用手去捂路易肩膀上的伤口:“对不起,我刚刚一定是鬼迷心窍了……” 他狠狠一挥手,把黛黛推到了地上。 两人相顾无言,路易扔下一句“你哄哄弗朗西斯”就走了,他得去处理下伤口,顺便平复心情。 弗朗西斯还在大哭,黛黛却一点都不想哄他。 她的人生已经彻底被毁了,她早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意气风发的公主,而这个小恶魔还要把她拉进更深的地狱。 黛黛转头,透过窗户看向天空,她依稀记得在昨晚的梦境感受到了温暖的爱意,但现实只有软禁、争吵、小孩无休无止的哭声和渐行渐远的丈夫。 她走到窗前,朝天空的方向迈了出去。 路易刚走到楼下,只听到一声闷响,前面草地上落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他首先分辨出的,是黛黛穿的那条裙子。 路易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刺眼的鲜血从黛黛后脑勺流出,她看着天空,眼神越来越涣散。 “不,求你,黛黛,”巨大的恐慌好像一个无底洞一样吞噬了路易,“别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别离开我!” 但黛黛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她朝着天空伸出手。 “乌瑟米尔。” 它好像来接她重返天空了。 第136章 海登随着黛黛离世离开了潜意识空间,诺拉不觉得路易一世此后的经历还有什么可看的,于是也将意识剥离出来。 她醒来时仍然躺在仙湖庄园地下洞穴的花树下,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素莲靠着树干,双目紧闭,似乎处于深睡中。 只有一点——诺拉没有感受到她存在着任何生命体征。 诺拉伸手去摸素莲的脖子,想要去感受她的脉搏,但在诺拉的手指触碰到素莲的瞬间,她化成了无数花瓣,朝着花树上方飘去。 素莲手里紧紧拽着的画像飘落而下,画像上面,娇小的宫装美人和高挑的白发冒险家手牵着手,两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十分明媚。 她们现在应该在虚无空间相见了吧? 诺拉正感叹着,无名指上的戒指许久以来第一次散发出灼热的温度。 他真的回来了!诺拉的心跳猛地加快, 忍不住想要放声大笑。船底座星的位置开始缓缓移动,由南往北。 这应该是耶梦加得在移动,它会把海登送到哪里登陆?诺拉盯着戒指上明亮的星星所处的方位,直到它最终稳定在一个方位不动了。 然后诺拉催动魔力,在脑海中描摹海登的模样, 自从他们认识以来, 似乎总是聚少离多。但他的面目只要微微动念总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 他沉思的样子, 微笑的样子, 得意的样子,悲伤的样子—— 诺拉全身心回想着待在海登身边,能够看着他,抱着他的感觉,下一瞬,她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海滩上,浪花轻轻冲刷过她的短靴。 海登躺在她旁边不远处,全身都湿透了。诺拉冲过去,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正在轻微的一起一伏,他眉头微皱,眼球迅速转动,好像处在一个梦魇中。 生命已经在他身体里复苏了。 诺拉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让他能平静下来,过了一会,他的眼睛重新睁开了。 他们久久地凝视彼此。 然后海登抬手,轻抚诺拉的面颊,唇角绽出一丝微笑:“好久不见。” 诺拉握住他的手,一颗眼泪落了下来。 “好久不见。”她也露出了微笑。 海登坐起来,将诺拉紧紧拥入怀里。诺拉满足地回抱住他,吮吸他身上带着浓重海盐味道的鲜活气息。 许久过后,他在她耳边轻声道:“虽然现在说这个有点煞风景,但我还是想问——你带吃的了吗?” “什么?”诺拉笑了出来。 “我现在不再拥有过去那个坚不可摧的身体了,”海登在她肩头轻轻蹭了蹭,“我饿了。” 诺拉松开海登,想了想,给他施了个变形魔法。她变出来的模样没有海登本来的出众,不过也算得上周正,重要的是,这样就没人能认出他来了。 “魔法可比化妆方便多了。”诺拉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握住海登的手,“我们走吧。” 她带着海登回到乔瓦海姆,首先先去找了个酒馆吃点东西,不光是海登,她折腾这么久,自己也是饥肠辘辘。 以前海登不怎么在她面前进食,即使吃了东西,也是要么慢条斯理的,要么极为敷衍,完全感受不到他在享用美味的食物。现在诅咒消退,他吃东西的样子让诺拉觉得食物好像都鲜美了几分。 吃完饭后走在回去住所的路上,诺拉遇到了几个一起研究过魔法武器的伙伴。在乔瓦海姆这么久,其他人已经习惯诺拉独来独往,对于绅士们的搭讪视若无睹。看到诺拉破天荒挽着一名陌生男性的胳膊并肩行走,他们都忍不住盯着海登看,好奇何方神圣敲开了这位美貌富有的寡妇心防。 诺拉朝那几个熟人点了点头,海登则搂住她的肩,装作不认识那几个贵族子女的样子,大摇大摆走过去,把他们抛在身后。 诺拉捂脸:“芬里克·哈灵顿看到你了,明天这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我找了新的情人。” “这不好吗?”海登漫不经心地低头在她鬓角啄了一口,“你就说我是从凯恩过来投奔你的儿时玩伴。” “你的口音根本不像凯恩过来的!”诺拉指出。 “只要我想,也可以像。”海登变了语调,口音还真有点像是来自加穆那一带。 后来一路上海登真的就一直用着带加穆口音的洛克特兰通用语和她聊天了,回到诺拉的居所,刚关上门,诺拉就迫不及待地跳起来用双腿缠住了海登,把他变回原来的样子,他马上托住她的双腿,深深回吻她。 他抱着她走向浴室,让热水洗去他们的疲惫。 在海登为诺拉擦拭头发时,她一直从镜子里打量着他。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海登明知故问。 除了发色和瞳色,海登和过去差别不大,肩宽腰窄,肌肉匀称紧实,整体轮廓无可挑剔。但诺拉有心挑逗他,于是回答说:“我想起了我们在潜意识空间里那次失败的尝试。” 海登挑起一边眉毛看向她,诺拉转身,手指从他结实的胸肌上拂过:“我在想,你在耶梦加得肚子里睡了这么久,会不会体能退化,连路易·费舍尔都比不上了。” 他接受了挑战,放下毛巾后,俯身过来轻轻啄了啄诺拉的耳垂,声音低沉,用不可违抗的语气说:“想知道答案的话,去跪着趴下。” 海登第一次用这种命令的语气跟诺拉说话,她居然有些激动。 他从她的衣柜里找出两条丝巾,用一条将她的双手手腕绑住,另一条则是蒙住了她的眼睛。 “疼吗?”他晃动了一下她的手腕,问。 诺拉摇摇头,她看不到他,不知道他正在做什么,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他在她后面俯下身,冰凉柔软的触感落在脖子后方时,诺拉手指和脚趾都情不自禁蜷缩起来,当这触感滑向脊背时,她觉得自己的背上好像也长出了看不见的双翼,随时可以迎风飞翔。 然后她又回到了龙背上,而海登操纵着巨龙灵巧地穿行于风中,他们时而滑过波涛汹涌的海面,从风化的岩柱旁飞速掠过,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撞上去,粉身碎骨;时而从雪白的云层中穿过,冲向繁星密布的天空。 事实证明,无论有没有卡珊德拉的魔法,海登都仍是个精力充沛的年轻男性。当诺拉筋疲力尽地靠在他胸膛上时,忍不住问:“你在哪里学到的这些新招式?” 海登手指玩弄着她的头发:“在黛黛的脑子里看到的,就是我真以为自己就是她那会,她心里幻想过被这样对待。我想,这或许是因为她希望能有那么一个人,可以让她完全信任,完全交付,完全做回真正的自己,可惜这样的人从来没有出现过。” 诺拉默然,确实,她也看出来,路易·费舍尔从来不是黛黛全心信赖的人,她直到最后都是孤单的。 “你觉得怎么样?喜欢吗?”海登问。 诺拉笑了笑:“只要是你,无论怎样我都是喜欢的。” 这晚诺拉得到了一个久违的香甜睡眠,醒来后看到海登,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想起来昨天的事,心中渐渐被幸福和满足填满。 海登已经醒了,他抱着诺拉,深深看进她的眼底。 他眼中本来充满忧虑,但看到诺拉睁眼看向他时,他迅速藏起情绪,露出了一个笑容。 “早安。”他说。 “我已经看到你刚刚的表情了,”诺拉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你在担心卡珊德拉吗?” 海登默认了。 “我们一致猜测,在你死后,她的魔力不知为何被极大地削弱了,很长一段时间,冰原狼军团都没有再重现过以往那种碾压式的胜利,而且这段时间我们也发明了很多新的武器,我等会带你去看。” 在他们一起去吃早餐时,女仆给诺拉捎来了路易的信,他邀请她共进晚餐,并特地说明:如有需要,可以带上她的男伴。 诺拉看完邀请信后,将其递给海登:“你看,我说过什么?只要是芬里克·哈灵顿知道的绯闻轶事,不到一天就能传遍整个乔瓦海姆。” 她找到一张空白的羊皮纸,飞快地给路易写好了回信,表明她会带着男伴一同出席,然后将回信递给了女仆。 接下来的一天里,诺拉带着海登参观了研究基地,给他展示了他们发现的那些枪炮设计稿和魔法结合后的产物。 到了黄昏时,他们换了正式的衣服,去赴路易的晚宴。 这是个私人的聚会,除了受邀者诺拉和海登以外,就只有主人路易和霍莉了。 当路易看到诺拉真的带了个陌生男人赴宴时,脸色看上去就好像有人在他鼻子下放了个臭鸡蛋。 霍莉拉了拉他,然后路易也意识到自己表情管理有些失控。这不是他过去一直希望的吗?诺拉当然不可能为海登守一辈子活寡,她向着新生活迈出了第一步,这很好。 “诺拉,好久不见。”路易用一种热情洋溢的语气开口,“这是你的新朋友吗?” 海登笑着斜睨她一眼,诺拉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这是我在加穆时的玩伴,亚瑟·费尔蒙特。” 海登用一种和他自己截然不同的粗犷音色打招呼:“你们好,国王陛下,王后陛下。” 诺拉听到他装出来的声音差点没笑出来,她咳了一声,揉了揉鼻子。 路易狐疑地看了诺拉一眼,她几乎以为自己这一咳露馅了,但路易只是转回目光看向海登:“你好,费尔蒙特先生。” 落座后,路易状似好奇地问海登:“那么,费尔蒙特先生,你和诺拉是从小就认识了?” “是的。”然后海登开始取材于诺拉跟他说过的经历开始滔滔不绝地编故事,从他们怎么在一起玩耍,反抗暗地里欺负诺拉的双胞胎兄妹;到他们怎么成为彼此的初恋,又是怎么分手的。 路易看着海登,似乎在努力辨别他所说内容的真实性。 霍莉边吃着她盘中的食物,边频频点头。 “你是刚从凯恩逃过来吗?能告诉我那里的战况怎么样了吗?”路易又问。 在海登准备用意识查看前,路易接着说:“前提是,不要用你的预言天赋去看。” 他冷静敏锐的眼神定定看向海登。 海登把刀叉一放:“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路易松了口气,瞥向诺拉:“在我听说诺拉找了个新的男朋友时就开始怀疑了。”他顿了顿,“而且我太熟悉你了,你光换张脸是瞒不过我的。” 路易站起来走向海登,将后者拉了起来,他微微皱着眉看向海登的脖子,欲言又止。 霍莉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猛地转向诺拉,眼神似乎在求证什么。诺拉点了点头。 “我的脑袋应该不会突然从脖子上掉下来了,所以,别太担心。”看路易似乎想要摸一摸,海登笑着说。 “那时疼吗?”路易问。 “没什么感觉。”海登说的是实话,魔法之心碎裂时被卡珊德拉那样捶打过,区区砍头之痛对他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 “对不起,”路易突然开口道歉,语气有些哽咽,“都是因为我你才会遭受这些。” 他怎么知道了?海登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诺拉,是她告诉他的吗? 诺拉的脸刷的红了:“我当时回到营地看到你那个样子,脑子里完全乱了,听说是路易杀了你就跑去找他发了好大一通火……” 海登明白了,他转回头:“与你无关,而且我已经习惯了。” 路易显然没有认同海登的说法,不过也没准备在此纠结,他问诺拉:“可以把你的丈夫借走一晚吗?我有一些话想跟他说。” 这个要求在诺拉意料之内,海登当然也不会拒绝,只有一件事:“可以等我吃饱了再说吗?你们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普通的身体这么容易饿?” 第137章 海登以亚瑟·费尔蒙特的假身份留了下来。 一开始,这里的人,主要是男人们对他颇有敌意,这倒不是因为看出了什么:海登扮演这个身份扮演得天衣无缝,无论长相、口音或者偶然透露出来的过去都完全符合他为这个角色设定的背景。男人们不喜欢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一来就占有了诺拉。 夜隼遗孀、赫诺里恩王妃有着绝世的容貌、过人的魔力和聪明才智,并且众所周知,她从亡夫那里继承了一笔金额庞大的遗产。虽然仙湖庄园还在极夜岛势力的控制之下,可她现在所拥有的金钱财宝、封地等资产仍非常可观。 于是单身男人们使出浑身解数,孔雀开屏似的想吸引诺拉的注意,可她通通不为所动。现在来了一个说话带着口音、举手投足毫无贵族风度的外国男人,毫不费力地赢得了这名遗孀的心,怎能不让他们嫉妒? 更令人抓狂的是,国王对于费尔蒙特也青眼有加,经常采纳他的意见,还和他一起出行或者用餐。为了搞清这位费尔蒙特到底给国王和王妃吃了什么迷魂药,巫师们甚至对其进行了占卜,当前活着的巫师里预言天赋最高的应属西尔维娅,可就连她也看不到费尔蒙特的过去和未来。 费尔蒙特似乎也感受到了贵族们的刻意疏远,他没有因此去巴结他们, 反倒是和一些平民学者走得很近。 随着士兵们完成对火绳枪、火炮、天气大炮的使用培训,人们已经跃跃欲试,准备反攻夺回失地了。 冰原狼军团虽然战斗力极强, 但人数不多, 难以对一座城市实现长时间占领,他们在几个月前还攻陷了加穆,路易、鲍德温和大多数军事首领都认为,冰原狼无力同时看好两座王城, 留守在格林戴尔的守军不会太多。 从乔瓦海姆到格林戴尔路途遥远,好在夏博拥有强大的舰队,加上现在海登和路易作为格林菲尔德的后代,都掌握了与耶梦加得沟通的能力,可以让它为他们保驾护航,军队决定通过海路把庞大的武器及攻城的士兵运送过去。 发兵的前一晚,国王前往乔瓦海姆的郊区圣堂,只穿着白袍,赤足跪于双神脚下为即将采取的军事行动祈祷。 “黑暗女神和光明之神是不会回应你的祈祷的,别费劲了。”海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路易身后停下。 “我知道。”路易回答,却没有起身。 “你……知道?” “在诺拉告诉我那个关于卡珊德拉、黑暗女神和光明之神的故事之前,我就不再虔诚地信仰双神了,我真正需要的不是什么神力,而是源自内心的力量。 ” 海登背对着双神的雕像在路易身边盘腿坐下,指着路易的打扮:“那你穿成这样,双手合十跪在这里干嘛呢,锻炼膝盖的承受能力?” 路易笑着摇摇头,看了眼圣堂的彩窗:“外面还有很多人信仰神明的力量,希望我是获得了神明支持的君主。你就当是我无论如何都至少得做做样子吧。 ” “好吧,”海登不再纠结形式问题,转而说道,“我突然有种感觉,我们不应该去格林戴尔。” 路易看向他:“为什么,你预测到什么了吗?” “那倒没有,卡珊德拉魔力比我高,她想隐藏起来的东西我是看不到的。我就是有种预感,与其向南,不如向北。” 路易站起身,两人一起走向圣堂后方的长椅,路易问:“你是说我们应该去端了极夜岛的老巢?” “也不是,”海登皱眉,似乎头有点疼,“按我们现在的实力突破不了寒晶之海上的屏障,大陆北境还有哪些地方?” “寒晶之海?德雷克斯通?”路易回忆着北境的地名。 “德雷克斯通!”海登打了个响指,“那里有什么?” 他有种隐约的感觉,大陆极北的土地上一定会有事发生,他想拨开脑内那层迷雾,真相就隐藏在那后面。 “蓝堡?灰月湾?”路易思考着,“需要去拿个地图看看吗?” 听到蓝堡时,海登眼眸颤了一下,仿佛勾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但他摇摇头把不快的记忆抛在脑后,不对,卡珊德拉的目的不是那里,突然,他想起什么:“我之前提议你把全大陆的图书和艺术藏品备份在一个地方,你放在哪里了?” “在德雷克斯通,驯鹿苔镇附近的一座地下仓库里,”路易问,“你觉得黑女巫要毁了那里?” 海登若有所思:“卡珊德拉以前跟我说过,她预测到人类文明发展下去,会跟整颗星球同归于尽。所以她占领一座城市后一贯以来的做法,是彻底毁掉那里的文明,除去那里的学者,而非简单地烧杀抢掠。我怀疑你们发现的蒸汽机设计图纸和我们发现的枪炮设计稿,都是被她有意掩藏的。她不希望我们的文明走向下一个阶段。” “我们会和整颗星球同归于尽?”路易被这个说法惊到了。 “回答不了,我现在看不到那么远的未来。”海登摇了摇头,“也许吧,但那肯定也在很久之后了。” 路易沉思片刻:“但是到目前为止,这一切也只是你的猜想。” 海登承认:“这一切只是我的猜想。” “你打算怎么做呢?” “我想回格林戴尔看看情况,看看她是不是还在那里。” “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了,”路易马上反对,“你不能回去,万一黑女巫又控制你怎么办?” “我觉得不会了。” “我们不能冒这个险。” 海登不再坚持,虽然他能感觉到与卡珊德拉之间的联系已经被彻底斩断,但路易说得对,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那你给我一万士兵,我去守驯鹿苔。”见路易犹疑不决,海登补充,“如果我的感觉是真的,卡珊德拉一定会趁我们大举南下夺回失地之时攻打驯鹿苔,别忘了现在大部分凯恩也在她手里了,她大可从那边绕道。如果她真的得手,会把那里储藏的所有文献和藏品全部摧毁的。” 路易沉思着抬头看向了面容悲悯的双神雕像。 —— 舰队在黎明前接近了琥珀港。 两百艘战船排列为楔形,最前面的是主力攻击舰,每艘船上配备有三十门大炮,这些大炮有的是常规火炮,有的则能发射冰霜和雷电,都加上了魔法护盾,避免它们在交战时过早沉没。两翼的船只稍小一些,火力也大部分逊于主力舰,没有配备像主力舰船那么多的大炮,但船尾上装载着包裹了地狱烈焰炮弹的投石机,这种火焰只要沾到一丁点可燃物就会被点燃,而后如海啸般蔓延开,普通手段无法将其扑灭,除非魔法冰霜。两翼的战船主要负责在主力舰获得优势后扩大攻击面。主力部队位于后方,预备进行火力支持,以及在登陆后攻城。 路易位于一艘后方的大型舰船玛蒂尔达女王号上,乌瑟米尔高高飞入了云端。 莱德索恩家族的萨满瑟斯接触到一只海鸥的灵体,从它前几天的视野中看到了格林戴尔当前的大致状况。 “他们重新加固了城墙。”瑟斯拿起图纸,把有变动的水渠、街道和防御工事的位置标了出来,然后在各个城门和重要据点标注了大致的防守人数。 西尔维娅则尝试预测未来可能发生的情况,可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黑暗。 突然,瑟斯重重颤抖了一下。 “怎么了?”路易走过去。 瑟斯重重喘着气:“我……突然看到那只海鸥的最后一个画面,它撞到一幢塔楼上死了。” 海鸥会犯这样的错误吗?路易皱眉,心中泛起一阵异样的感觉。 “还能接触到别的灵体吗?”路易问。 瑟斯尝试了几次,和西尔维娅一样,他的行为也许被发现了,格林戴尔附近所有游荡的灵体都不再能被感应到。 看来只能打一场硬仗了。 路易吹了声口哨,乌瑟米尔盘旋而下,在它从船尾滑翔而过时,路易跳到了它的背上。 “我开始有点担心了。”乌瑟米尔突然用龙语说。 “你在天上看到什么了吗?”路易问。 “不是,只是我突然想起来,你就是和德莱拉长得像,却真的不是她。” 就是说他不如德莱拉能打?路易知道史载德莱拉在所有和乌瑟米尔合体的战斗中从无败绩,但乌瑟米尔此时表现出的失落还是让他有些不平衡,他无奈道:“我的技术也没比她差太多吧?”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到过她和我一起飞的样子。” “好好好,我会努力的。”路易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龙鳞,他现在有点紧张,没空和它拌嘴。 诺拉和路易处于同一艘舰船,路易升空后没多久,天空传来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她知道这是代表无异常,于是抬手召起一阵强劲的海风。舰队船帆鼓得满满的,飞速驶向琥珀港,大炮已经装填好,投石机也蓄势待发。 冰原狼军团的舰队想从海港中驶出迎战,但诺拉召出的这股风强力无比,敌舰船桨飞速划动,却几乎难以前进。 路易在半空中盘旋,他本以为自己会遭到投石机或是弩箭的攻击,可城墙上非常安静,似乎没有冰原狼士兵看到他正在天空中侦察。 他本能地感受到一丝不对劲。 突然,黑女巫开始反击了。即使诺拉身在后方,也感受到了迎面扑来的魔力,十多条火龙从冰原狼的舰船中飞出,扑向夏博的主力攻击舰。士兵们操控冰霜大炮对准火龙,成功射中其中七条,但还是有三条火龙突破防御,射中了舰船。 魔法护盾抵挡了一部分攻击,但火龙威力极大,诺拉看到,身中两下攻击的自由之风号、爱丽丝号和野狗号很快被火势包围,船身开裂,沉入海中,士兵们纷纷从船上跳入海中。 夏博的主力舰立即射出带有地狱烈焰的火炮,一时间飞弹如雨,一沾到对面的船就燃起了熊熊火焰,整个港口瞬时陷入一片火海。但是很快,他们身下的大海开始剧烈波动,诺拉跑到船尾,看到身后正在慢慢形成一个漩涡,她顿时明白过来,卡珊德拉想要故技重施,再次利用漩涡把夏博的战船全部拖入海底。 她凝聚起全部的魔力,和那股形成漩涡的力量对抗。 诺拉的额头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不行,如果接触不到海水,她是无法阻止漩涡形成的。 西尔维娅走到诺拉身旁,看到海中的漩涡,同样皱起了眉。 “我得下去。”诺拉说,声音异常冷静。 “什么?”西尔维娅刚来得及问出声,诺拉就翻过护栏,跳入海中。 西尔维娅看着水花溅起,诺拉久久没有浮出水面。 好在漩涡渐渐变得越来越小,最终,水面重新归于平静。 诺拉重新浮出水面,西尔维娅连忙叫人放下绳子拉她起来。诺拉脸色苍白,看起来刚刚的对抗消耗了她不少体力,但她还是重新召唤海风,将战船推向琥珀港。 近了,更近了,先导战舰很快就要和对方的战船相碰,这时就得看谁的防御魔法更为优秀了。 士兵们等待着撞击,两船如同接吻的情侣一样撞上了对方—— 没有巨大的撞击声,甲板没有被撕开,海面没有激荡,船上的士兵没有因为撞击而全部倒向一侧。 两船相撞的瞬间,冰原狼军团的战船突然全部消失,只余一片硝烟弥漫在海面上。诺拉抓过望远镜看去——港口里根本没有什么冰原狼的战船,只有一艘艘小小的、雪白的纸船,随着海浪一起一伏。 火力攻击停止了,琥珀港中突然安静得很诡异。 乌瑟米尔巨大的身躯越过格林戴尔的城墙,在上方盘旋一圈后朝舰队飞了回来。 路易在玛蒂尔达女王号的甲板上跳下,因为乌瑟米尔的重量,整座船吃水猛地增加许多。 诺拉还有些茫然,看着路易苍白的脸,她连忙迎过去,问:“怎么回事?” 路易指向格林戴尔:“假的,我们之前看到的舰船、守军,一切都是幻象,冰原狼军团已经根本不在这里了!” 这一切,竟然只是个巨大的幻象吗?卡珊德拉制造这么大一个幻境,是有什么目的呢? “那他们去哪里了?”刚刚问完,诺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词:声东击西。路易似乎和她想到了一块。 可能海登那模糊的预感真是对的,卡珊德拉带着她的军队去了驯鹿苔。 路易突然有些庆幸,出于他自己的预感和判断,在海登开口找他要一万士兵时,他给了两万。 【全文完结】 第138章 又是一个极光降临的夜晚。 高耸的雪山横亘在地平线附近,常年不化的白色封顶看起来像是巨大的奶盖倾倒在雄伟的山脉之上。雪峰上蓝天鹅绒般的夜空中,绿色和紫色的光带缓缓流淌,仿佛天国诸神尚未谢幕的晚宴上飘动的帷幔,又或者是女神们起舞时飞扬的裙摆?原本漆黑无明的夜晚被极光点亮,让原本沉寂的苔原也多了几分生机。 海登走在苔原上,秋天的驯鹿苔镇已经早早裹上轻薄的银装,太阳越来越吝啬于倾洒温暖。夜晚越来越寒冷漫长,海登现在不能像过去那样无惧寒冷,每晚外出观察情况时,他都得穿上厚厚的狐狸毛披风,再戴上围巾和帽子,靴子和手套也是必备的,都用兽皮制成,确保在严寒天气下也能保持温暖。他偶尔怀念过去那种无论在什么环境下也能保持轻盈的状态,不过和自由相比,这点好处可以忽略。 上午有一会婚戒短暂地迅速发烫过,他想那时大约是诺拉终于确认了卡珊德拉已经转移了攻击目标,想要联系上他。海登没有回应,他知道自己猜对了,卡珊德拉的魔力已到了强弩之末,驯鹿苔很可能会是她的最后一战。他不能确定卡珊德拉为了达成目的会使出怎样的手段,诺拉不在这里对她来说会更加安全。 所以他切断了和她的魔法连接, 避免她能直接用空间魔法来到他身边。他不能冒险让她参与到他和卡珊德拉的战斗中。 这个夜安静得不太正常,海登脖子后面汗毛竖起,先于他的意识察觉到了危机。但他一点也不紧张,甚至因为即将到来的战斗而有些兴奋。 地下仓库外沿建立了高耸的城墙,海登绕着它在苔原上走了一圈,没有感受到冰原狼军团的踪迹。他决定回到视野更好的城墙上。 正要登上城墙时,他感到脚下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 是卡珊德拉来了吗? 海登抬头看了眼城墙上方的哨兵,他们的感觉太迟钝,除了他,没有人感受到周遭的异常。 他简短地吹响三声口哨,提醒士兵注意防备。 夏博士兵原本不怎么信任他。当然,他现在的身份是亚瑟·费尔蒙特,一个凯恩过来的小贵族竟然能统领两万兵马,军官们对他心怀芥蒂也是理所应当。不过好在毕竟是国王下的任命,再加上他竟然能拿起其他魔法贵族都动不了的幻影,他们现在对他还算服从。 虽然哨兵们还是没有侦察到任何异常,但守卫着城墙的士兵经海登提醒都打起了精神。 海登屏气凝神,感受脚下的震动,不对,这感觉不像是大批人马到来的前兆,而是—— 他刚刚想出怎么描绘这种感觉,整个大地开始晃动,一场地震袭击了这里。 四周的荒野苔原像是腐败的牛奶,在晃动之下起伏,时不时裂开一道口子,吞噬一切地面之上的物体。 还好整个地下仓库以及周围的城墙都被施以守护魔法,虽然地震来得猛烈而诡异,但他们脚下却只有轻微的震感。 然后海登感受到了卡珊德拉的气场,她来了,并且正在生气。 他突然觉得有点好笑,以前卡珊德拉总是让他不要被情绪控制,但她自己现在却正在狂怒。 “砰!”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撞上了城墙,海登冲上城墙,寻找攻击来源的方向,却只看到升起的迷雾。然后,东方苔原中出现无数星星点点的花火,如烈日下波光粼粼的海面,花火腾空而起,冲着城墙而来,那全是涂着火油、正熊熊燃烧的箭矢。 苔原尽头的迷雾中,突然出现一大批黑压压的军队。 天空中的极光似乎被什么遮挡,从而变得有些暗淡。海登抬头看去,一大群吸魂鬼如同黑云般倾泻而下。 城墙上的士兵立刻做出了反应,一时间炮声雷动,守军先是用冰霜大炮把苔原冻住,好让冰原狼寸步难行,后辅以强烈的火力,冲散一波波冲锋的冰原狼士兵。 火炮声中,间或夹杂着冰棘白桦木的哨声,用于驱赶想要飞上城墙的吸魂鬼。 冰原狼举起绘有狼形纹章的盾牌,那些盾牌被施过魔法,竟能完全阻挡火炮的威力。在盾牌的掩护下,他们靠城墙越来越近了。 这时,天空中传来巨龙的咆哮,海登抬头,看到乌瑟米尔庞大的身躯出现在斑斓的光带中。它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朝着冰原狼喷出烈焰。对方的举盾士兵马上摆好阵形对准天空,将一波又一波龙焰抵挡下来。 乌瑟米尔掠过城墙,海登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被放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诺拉还是来了。她一眼看到他,不顾飞箭如雨,朝他跑了过来。 突然,海登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一支利箭直冲着诺拉而去,她却毫无察觉。在海登反应过来之前,他就展开了那对魔法双翼飞向她,伸手截停那支利箭后,他把它原路扔了回去。 利箭贯穿了一个盾牌,后面一名弓箭手被射穿头颅,应声倒地。 周围士兵看到海登凭空生出的翅膀,目瞪口呆,这样的魔法翅膀,他们印象中只有那个人才拥有…… 那个王国的叛徒。 诺拉拉住海登,撅起嘴让自己摆出一副不耐烦的神情:“怎么?卡珊德拉能造出来的魔法翅膀,我变不出来吗?” 虽然她现在还真变不出来,但士兵们见她面色不虞,便都相信了,马上转变了态度:“没有,夫人,您当然可以。” 海登拉着诺拉后退了些,避开飞来的箭雨:“你不应该来这里。” 诺拉似乎有点想朝他发火,但她忍住了,指了指上面的士兵:“普通人都能为了保卫自己的文明而战,我一个巫师难道要袖手旁观?” 他知道她是对的,但就是忍不住会为她担心,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城墙下方传来了骚乱。 维奥莱特·奥古斯塔冲上来:“费尔蒙特!”她朝海登喊道,“我们中出了内奸,冰锋刺客沿着北门边第二个水渠潜入进来了。” “你掩护我,“诺拉抢先对维奥莱特说,“我去对付他们。” 只要不被刺客们近身,以诺拉现在的魔力,多少个冰锋刺客都能打。 而夏博这边最强的刺客——诺拉转向海登:“你知道她的大概位置了吗?” 海登点点头。 他们靠近彼此,额头相触,然后分开。 诺拉跟在维奥莱特身后朝着北门方向走去,海登则顺着楼梯,隐入阴影之中。 当那道熟悉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身后时,卡珊德拉并没有十分惊讶。 塞斯曼特守卫在她身旁,对海登拔出了剑。 “别犯傻,孩子。”卡珊德拉温和地对塞斯曼特说,后者哼了一声,收剑入鞘。 她朝海登转过身,面容已经变成他们初见时衰弱苍老的模样。 “认输吧,”海登看了眼战火纷飞的苔原,夏博的火力已经完全压制住了冰原狼军团的。 “你的人在送死。”他客观地阐述事实。 卡珊德拉笑了笑,拍拍手,突然,一切都静止了,就连北风也不再呼啸,飘舞的极光好像被凝固在了夜空中。但更远的地方,群星仍在闪烁。 “凝固时间,又是这招?”海登笑了笑,“你知道,你控制不了我的时间,无论你想干什么,我会阻止你的。” “你和我,我们再打一场。”卡珊德拉平静地说。 她的头发里、脖子上、手腕上的三条蛇爬到地上,迅速变大,其中一条蛇的蛇身朝着海登扫来,另一条蛇朝着他喷射出毒雾,而最后一条张大嘴,尖利的毒牙刺向他。 卡珊德拉微微一笑,隐没入毒雾中。 得益于被艾什挖去眼睛那段时间的修炼,海登即使什么都看不到,也能通过感知观察周围的一切。 幻影与他几乎融为一体,蛇的攻击速度原本就慢,被变大后更是显得迟缓无比。幻影划破毒雾,一连几下切菜般砍下毒蛇的头颅。其中喷射毒雾的那条蛇蛇头落地后仍想朝他发起攻击,但被海登一脚踢开。 卡珊德拉从渐渐消散的毒雾中现身,召唤魔法元素以阻挡海登近身,同时一道道攻击魔法打向他。但卡珊德拉现在过于虚弱,而海登却在长久的锤炼中不断成长。他如同一道真正不存于世界上的幻影,一步步逼近了她。卡珊德拉看起来非常兴奋,直到幻影横上她的脖子时,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认输!”海登厉声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联系了,我可以杀了你!” “真是忘恩负义,”卡珊德拉看向海登的眼眸也像一条毒蛇,“你以为你现在的实力是谁给的?” 海登失神了片刻,就在这时,塞斯曼特突然动了起来,她用难以想象的速度拔剑,刺入了海登的后背,然后趁着他短暂失能的片刻踢飞了幻影。长剑从前胸透出,鲜血沿着剑刃滴落。 她也没有被冻结在时间里,之前一动不动都是装的。 “你还是太软弱了。”卡珊德拉的眼神带了些怜悯。 海登微微蹙眉,然后他猛地握住穿胸而过的剑刃,将其往前一抽,刺进了卡珊德拉的胸膛。 —— 他好像走入了一个山洞中。 看着唯一的光亮走出山洞时,他看到了一所小房子。 一个少女哼着歌,坐在窗边绣花,少女面容娇美,有些眼熟,似乎是年少时的卡珊德拉。 海登想起来诺拉和他说过的那个有关卡珊德拉故事。 果然,接下来,他看到光明之神蓄意接近她,让她怀孕后把她藏起来,而后黑暗女神大发雷霆,把少女卡珊德拉的发辫变成了蛇。 黑暗女神一并夺走了卡珊德拉的孩子,她流产了。 恢复健康后,卡珊德拉穿着盛装,精心打扮,重回光明之神带她去过的岛屿。 光明之神再一次为她的美色打动,两人共度春宵,然后卡珊德拉提出想学习魔法。 光明之神被伺候得很舒服,欣然同意了卡珊德拉的请求,他把她带到凯瑟布兰迪,在那里给她建立了一所小房子,时常过来教她魔法。 卡珊德拉本就天赋过人,慢慢的魔力越来越强大。光明之神仍然频频在外猎艳,因为黑暗女神管得严,渐渐地他不再愿意对情人们负责,一旦情人怀孕,他就毫不留情地抛弃她们。 卡珊德拉用魔法在海边建了个舒适的巢穴,让被抛弃的少女们可以在此抚养孩子。 这个地方有一天被黑暗女神发现了。 再一次的,她把一切错误推到女孩们身上,认为是她们不知羞耻地勾引了她的丈夫,而卡珊德拉最为可恶,不仅盗取魔法的秘密,还胆敢包庇这些卑贱的女孩。 光明之神不愿意得罪妻子,便认同了这个说法,于是两位神明派了一名武士,让他来杀死光明之神留下的那些“野种”,而最重要的,是诛杀卡珊德拉。 勇士头戴黄金王冠,身穿龙晶盔甲,手握幻影气势汹汹地杀来。 为了保护山洞中的女人和孩子们,卡珊德拉迎战了。 对方有备而来,卡珊德拉自然是不敌。 眼看着卡珊德拉即将被斩于幻影之下,海登瞥到洞口有一枚光滑的贝壳,他轻轻移动了一下那块贝壳,反射的阳光一下子刺得勇士睁不开眼睛。 趁此机会,卡珊德拉连忙用头上的毒蛇刺穿了他的脖子。 勇士跌入海中,被海浪卷走。 卡珊德拉大喘着气,怔怔地看向洞口那块贝壳,就是它反射的阳光给她争取到了反击的机会。 它刚刚好像是自己移动的?难道在两位神明之上,还有更高的意识存在? 她跪倒在地,虔诚感谢神迹降临。 知道黑暗女神不会轻易放过她,卡珊德拉逃跑了。 她逃到了双神的后花园凯瑟布兰迪,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反而更安全。 龙和人一样,有的也会变形的魔法,一个能变形为人的魔龙怜悯卡珊德拉的遭遇,告诉了她怎么利用魔法之心精进魔法。 卡珊德拉在魔法之心的帮助下,魔力更加强大。 然后有一天,她重新出现在了双神面前。 黑暗女神见到她非常惊讶,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敢自投罗网? 卡珊德拉却平静地说,他们不配为神,她是去收拾他们的。 经过一夜的战斗,两位旧神终于倒在卡珊德拉脚下。 卡珊德拉也伤得不轻,由于弑神,她被凯瑟布兰迪所驱逐,沉入了寒晶之海。 再百年的沉睡中,她看到了未来的数千万种可能性。 醒来后的卡珊德拉试图改变人类文明的进程,好不让她看到的结果发生。 因为改变重大历史事件和发现的次数过多,卡珊德拉的魔力越来越衰弱,她快要撑不住了,得找一把趁手的武器。 于是在一个春雨淅沥的夜里,她看中了埃莉诺女王肚子里刚刚成型的孩子。 再次目睹过龙堡圣堂中发生的事情后,苍老的卡珊德拉出现在海登身边。 “我真没想到,那时竟然是你救了我。” 海登皱眉看向她:“我当然没有救你,这些都是你心里的记忆,一段意识而已,不是吗?” 卡珊德拉淡淡地说:“是我心里的意识,但你又怎么知道,那不是客观世界真实发生的呢?” 她一定在开玩笑,海登笑了笑,并没当真。 卡珊德拉却很认真:“你救了过去的我,我铸造了现在的你,就如同衔尾蛇的闭环。本不该存在的因果诞生了,因为一切因果本是虚无。” 海登迷惑地看着她,卡珊德拉自嘲地笑了:“算了,你就当是我活了太久,有些神神叨叨的吧。” “所以,你想毁掉人类文明,是真的因为看到了文明发展下去,会摧毁这个星球上的万亿物种?” “不仅仅如此,”卡珊德拉走到圣堂的窗户前面,“现在的人们只知道我们不是宇宙中心,可对于整个宇宙到底有多大仍然毫无概念。在我的视域所能感知到的范围里,像我们这样的星系还有万亿个,每个星系中又有数不胜数的,被你们称为不动天体的恒星。” “在无数星系中,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星球存在文明。有的文明崇尚魔法,过着原始朴素的生活;有的科技发达,却无法运用宇宙中的魔法元素。我们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存在,科学在发展,魔法也仍然存在,两者齐头并进。所以在我看到的未来中,除了一部分自己毁掉自己的结局以外,更多的可能性中,大约五千年到七千年后,我们的星球会发起一场波及千亿星系的宇宙大战,造成更加可怕的伤害和更多的死亡。” 海登愣住了,那样的情景对他来说着实有些难以想象。 卡珊德拉转过身:“不过最近,我倒是也看到了一些可能,我们可以和现在这个宇宙长久的和平共存下去。不过,最终结果如何,可能只有你和诺拉去见证了。” 她朝海登伸出手:“我即将赴一场更伟大神秘的冒险,去往深空之眼彼岸。在此之前,我会修改大陆上其他人对你的记忆,你永远不再是黑女巫的夜隼,这算是我留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吧。” 指尖相碰时,黑暗笼罩了海登,他睁开眼,回到了战场中。 海登低头看去,胸前的伤口不见了。 不远处,塞斯曼特抱着卡珊德拉的尸体在哭泣。 海登爬起来,感觉到有种几乎源源不绝的强大神力在体内流转,因为不适应这突然涌入的力量,他有些头昏眼花。 手上握了什么东西,海登张开手,一块完整的、晶莹剔透的真理之石被他握在掌心。 诺拉闪现到他面前,看起来也有些不适,海登明白过来,卡珊德拉把她剥夺下来却无法融入的光明之神和黑暗女神的神格赋予了他们。 艾什大祭司走过来,看了眼卡珊德拉后,走向诺拉和海登。 海登突然回想起过去在莱桑德的地牢里发生过的一幕,问:“难道那时你就知道会有今天了?” “是的,吾主。”艾什恭敬虔诚地双膝下跪,俯首至地。 战斗已近尾声,黎明之光跃动在地平线上。 —— 卡珊德拉已死,剩余的冰原狼士兵被送回了极夜岛。 霍莉费了好大劲找到了她的父亲多米尼克,幸运的是,他只受了点轻伤,霍莉想说服多米尼克留下来,但他拒绝了。 这么多年来,他已经习惯了极夜岛的生活。 凯恩是冰原狼军团在叛逃亚拉铎的丹尼尔帮忙下打下了的,收复后他因叛国被处以极刑。 而亚拉铎的赫伯特家族已经绝嗣,人民受够了被一个家族统治,也受够了几百年的女巫审判。于是恢复了古老的共和制,并且重新修订了更加合理的法律。 得益于魔法,格林戴尔很快重建好了,真理之石回到了白塔之上。 琥珀港的码头。 路易有些不舍地看着即将登船的海登和诺拉,又问了一遍:“你们真的要走吗?” “这是你今天问的第三遍了。”海登和诺拉异口同声地无奈回答。 他们找了一波勇敢的船员和水手,买下了几艘船,决定穿越风暴之海,去寻找大洋彼岸的新大陆。 路易还不知道他们拥有了怎样的力量,对他们有些担心。 “放心吧,我们重新见面的时间会比你想象中的短,所以不用太想我们。”海登给了哥哥一个拥抱,诺拉也上前拥抱了霍莉。 随着一声号角,船队离开码头,路易和霍莉在岸上朝他们招手。 诺拉挥手,让风鼓满船帆,前方海面湛蓝,金色光斑明媚地跳动其上,那是全新冒险的方向。 向着大海,向着未知的大陆,向着彼岸的星辰。 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