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的眼神逐渐不对劲起来》
1. 我是来跟你洞房的
太和二年,冬。
国公府西院,云水间。
“三公子,吉时快到了,您再不过去……大将军和将军夫人那里,小的没法交代啊。”
小厮嘴里冒着白气,急得满头是汗,但也只敢恭敬站在门口温言劝着。这位主子近两年的脾气越发古怪,冰冷孤僻,几乎没有一丝活人气。
屋里的人没有说话,只能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
“主子一早说了不去,就一定不会去,你又何苦来这一趟呢。”大黑端着茶水路过他的时候说了一句。
小厮欲哭无泪,大将军让他来,他敢不来吗。
大黑把茶水放在主子的手边,然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你回去吧,主子说过的话,什么时候变过。”
小厮哭丧着脸,又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不敢触霉头,硬生生扭转成笑脸,很是诡异。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室内茶香四溢,直到茶水凉透也没人动一下。里屋的人腿上盖着雪白的狐裘,手中的书翻了很多页,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他眉头微皱,听着远处传来的丝竹鼓乐声。他还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就这么多了个妻子?而且……
一个人久了,他也许要适应好一段时间。
*
与此同时,国公府另一房间内,喜婆正在给铜镜前的人上妆,这是她头一回接到这样的差事,有些忐忑不安。
好在那人很是安静,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只在涂胭脂的时候指了指一个精致的小圆盒,道:“我喜欢这个色儿。”
那人看着胭脂轻扫在脸颊,冷潭般的眸子里也沾染了三分霞色。
那人想:我竟然就这么嫁人了?
*
再同时,国公府外车马鼎盛,人流如织。大红色的绸缎和灯笼喜庆地挂满房院内外,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满地的红色纸屑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冲淡了冬日的寒冷。
此次萧家三公子娶亲,排场之盛大,阵容之高调,可谓史无前例。晋国往上数三百年都没有这般声势。
门外有看热闹的人小声议论:“萧家已经是贵无可贵了,一个亲事办得如此铺张,堪比迎娶中宫,他们也不怕上面那位忌惮?”
问的人应是看过几本史书,功高震主引发的惨案历史上比比皆是,他疑惑怎么已经权倾朝野的萧家还敢不知收敛?
听的人许是知道些内幕,翻起嘴皮,一脸高深莫测,“这位兄台,你或许并不知其中缘由……”
门外的孩子们个个脸蛋儿通红,捂着耳朵围在国公府外面,有腰系红带的小厮出来朝天上撒了几把喜糖,孩子们一窝蜂地冲上来抢。
就是要这种效果,就是要人尽皆知。
*
国公府的雪景是京中一绝,往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一睹风采都不得入,如今受邀前来,却全无兴致。
闺秀们个个红着眼圈,脸上是多名贵的脂粉都掩盖不住的憔悴。原来互相看不顺眼、为了萧家三奶奶的位置争得头破血流的闺秀们,就像在一夜之间同仇敌忾,成了同一阵营的手足。
“满京城多少贵女配不得萧三公子,怎么就轮到那样一个人,要我说,姐姐你就很好。”
“唉,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木已成舟。那人家世不好也就罢了,萧家也不是需要媳妇帮衬的人家,可偏偏还是个……”
“你说将军夫人竟也能同意?这可真是最荒唐不过的事情了。”
“谁让三公子重病缠身,那老道给出的主意,说……这样对三公子好。”
闺秀们缓步走进喜厅,她们口中议论的这位萧三公子就是萧大将军的长子、萧老国公的第三个孙子。年纪轻轻就随其父征战沙场,在战场上挣下无数军功,成为晋国史上最年轻的少将军。本是前途不可限量的天之骄子,却在两年前的一次出征中,被敌军重伤,堪堪捡回一条性命,自此终日缠绵病榻,再无往日风姿。
萧三公子意气风发之时,大军开拔,他曾一袭玄色铠甲,手提一柄六寸宽的长剑立于马上,虽姿容清俊却杀气蓬勃,藏烈焰于双眼,普天之下无人敢轻视半分,如烈火一般威风凛凛。城墙上遥遥一望,回眸一笑,三分邪魅,七分狷狂,撩人心弦,成为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就算是他常年逗留军中,周身杀伐之气甚重,素有“杀神”的称号,从来无意于儿女情长,也抵挡不住落花甘愿逐流水。
那个曾经如烈火般灿烂的萧三公子重伤归家,就在满京的贵女们以为自己有机会的时候,却不承想,传来了萧三公子大婚的消息,而且大婚对象还是……
*
“吉时已到——”喜官一声长喝,还在庭院内的众人皆步入正厅。
萧大将军端坐在正座一脸的喜气洋洋,可以直接挂起来当作年画的程度。将军夫人却是一脸不悦。
“有请新郎、新娘——”
新娘身着大红色喜服,自院外而入。新娘个子高挑,身长玉立,头戴九珠金钗,莹白的珠子下面是一张美丽的不可方物的脸,肌肤赛雪,唇红如血。只是,眉眼硬朗,胸前也无半点起伏。
是个男的。
萧家三公子竟然娶了一个男人为妻!
明明早就知道,却还是有闺秀受不了这种打击,掩面奔去。
“一拜天地——”
谢宁跪姿端正,白皙的脸上两颗黑潭一样的眼睛若如古井,双颊晕染着胭脂色,使得平时清冷的五官稍显柔和。
萧北燃不愿出来拜堂,所以站在谢宁身边的是一只戴着红花的大公鸡。显然,大公鸡并不想拜堂成亲,它昂首挺胸,梗着脖子不愿低头,扇动翅膀,扑棱一地鸡毛。
看着喜堂上的闹剧,将军夫人差点心肌梗塞去见她那短命的老婆婆,大将军还是没心没肺地笑着,仿佛扑腾的大公鸡就是他那引以为傲的儿子。
“咯咯咯。”
“给我。”
谢宁毫无心理负担,他脸上挂着合时宜的甜美的笑,从小厮手里拿过大公鸡。谢宁攥住它的脖子,那样细,几乎不用用力就能捏断。他心想,鸡,你若是识趣,咱俩相安无事;你若是坏我好事,我必毁你天堂!你就是今晚鸡公煲的原料。
大公鸡也不想成鸡公煲,便乖巧不再挣扎,谢宁对喜官点头示意可以继续。
“二拜高堂——”
谢宁依然微笑,抱着大公鸡跪拜二位高堂。
将军夫人捂着胸口,脸色煞白。
“夫夫对拜——”
谢宁双手举起大公鸡,跟它的绿豆眼对视,鸡并不敢动,老老实实。谢宁深深拜了下去。
精神状态正常到……不正常。
“唔——”白玉秀捂着嘴巴,一跺脚扭身跑出去。她不能接受,她绝对不能接受!他神武不凡、英俊潇洒的表哥娶这么个玩意儿回来!
众闺秀也齐齐捂住胸口,动作与大将军夫人一般无二,她们心里想的是。
看来,她们不是没有机会。
“送入洞房——”
*
萧北燃喜静,国公府整个西院都是他一个人的住所。谢宁作为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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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自然住在西院。但是,没经过萧北燃的允许,任何人也不敢直接把谢宁带到他的寝室,除非他们的小命不想要了。
“三奶奶,今日您也累了,先休息吧,明日一早还得去拜见大夫人和各房长辈。”大黄恭恭敬敬,礼数周全。
谢宁掏出一块银锭子扔给大黄,大黄没想到新奶奶出手如此阔绰,笑容更加真诚。
“伺候的人就在门外,三奶奶有什么事直接吩咐即可。”
谢宁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
大黄退下后,猛然发现自己的背后竟然濡湿一片,伸手一摸全是冷汗。看起来安安静静的三奶奶这般威仪,好像有无形的压力,不知不觉间就让人遍体生寒。大黄又看了一眼,新奶奶的周身气度竟然与三公子有几分相似,一个是杀伐果决的少将军,可他,不是出身普通农家吗?
大黄暗自告诉自己,服侍新奶奶的时候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谢宁打量房间,崭新的布置,一看就是临时收拾的,一应用具华丽但不用心。他摸摸贴身的口袋,休息是早休息不了,还有事情要做。
门口站着两个丫鬟,两个小厮。谢宁吩咐他们无事不要进来,然后脱下喜服,换上一身湛蓝色常服,一个纵身,从窗子翻出去。
与此同时,萧北燃独自一人离开寝室。
*
前厅还在盛大地热闹着,西院却冷冷清清,仿佛外面的风都吹不进这里。
谢宁趴在房檐上四处寻找,最终锁定目标,他一路上飞檐走壁,灵活得像一只猫,满院子的侍卫无一人看见他。
一路走到一座巨大的假山石旁边,谢宁仰头看看,这座假山足有三四丈高。他矮身一跳,悄无声息地爬上去。到最顶端,从贴身地口袋里面取出一小截火漆封好的竹筒,有小指粗细,塞到假山缝隙里,然后又跳下去。
这个过程他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枝头的雀儿都没惊起。
谢宁拍拍手上的尘土,心中夸了句自己功夫又见长,一转身,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他身后竟然出现着一个人!他竟然没有发现!他是什么时候在这儿的?
谢宁震惊之余眯着眼睛仔细一看,有点眼熟。
呦,这不是他那便宜相公吗。
萧北燃也被吓了一跳,他刚到这就从假山上掉下来一个人,还差点砸到他。
他这院子少有人来,忽然冒出来一个生人,他用脚趾头一想也知道是谁,何况那人脸蛋上还挂着两坨红晕。
本该在新房里独守空闺以泪洗面的新娘和拜堂都不愿意出现的缠绵病榻的新郎如今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院子里。
这件事好解释,这件事一定可以解释。
萧北燃以往从来不用给任何人交代,从来都是别人听命于他。
但是谢宁没有说话,长如鸦羽的眼睫低垂,仿佛盛着无数委屈。
萧北燃看着委委屈屈地小媳妇,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他默默想,也许自己做得实在太过分了,人家这么小的年纪嫁给自己,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在喜堂上面对这一切呢。
不管这件事有多荒唐,他毕竟是自己明媒正娶回来的妻子,百年以后要葬在同一个陵寝里的,他也是无辜卷进来的一个可怜人,说到底是自己先利用他。
萧北燃刚要说话,眼前的委屈小猫蹲下来,握住他的手。
谢宁抬起眼睛,眼底如星,他苦思冥想终于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是你的新娘。”
“我是来跟你洞房的。”
2. “要我帮你扶着吗?”
萧北燃坐在祥云苍鹰暗纹的黄花梨轮椅上,谢宁在后面推着慢慢走,还贴心地提一提他披在肩头的墨狐毛领,不让风雪漏进去。指尖不经意划过萧北燃的脖子,瞬间他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警惕地站起来。
“夫君,你给我指一指路,我头回来,还不认识。”谢宁的声音温柔得可以掐出水来。
萧北燃那颗不怎么活泼的心忽然猛跳,仿佛推着他的不是他的妻子而是敌军大将一样。
七拐八拐到了萧北燃的卧房,一掀开帘子,房间里夹杂着熏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谢宁很少感受这种温度,血气上涌,脸色一下子就盖过胭脂。
两人默默吃了饭,又叫人打水来洗漱,眼瞧着更漏的声音愈发震耳欲聋。
萧北燃心如擂鼓,他不会真是来洞房的吧,按理说新婚之夜这样做没什么不妥,甚至不这么做简直天理难容,但是……但是……
谢宁注意到萧北燃的脸色,诚然,他说来跟他洞房是为了找一个自己能合理出现在房间外面的借口,而且,他们二人已经告过祖宗天地,正式结为夫夫,行周公之礼无可厚非。
——来之前谢宁还特意请教一位有经验的朋友,据那经验丰富的朋友所说,一般新婚之夜,是要折腾一宿的。
谢宁做好了折腾一宿的准备,但是……
谢宁幽深的眼睛仿佛冒着寒气,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北燃,模样绝对是一等一的,就是身量消瘦,面容青白,唇无半点血色,气息不匀,还坐在轮椅上。
眼神停留在他腰腹以下,圆润地转了三圈,得出一个结论,他怕是……不行。
当然,作为一个合格的妻子,一个贤内助,谢宁是不会直白地说夫君不行,有经验的朋友说这样是会很伤夫君的自尊的。谢宁想好了,既然自己选择了他,也利用了他,就应该照顾他,保护他。
“我会给你送终的。”
萧北燃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看他想了半天,眼神不怀好意地在他下三路盘旋,怎么冷不丁地冒出这么一句。
谢宁看萧北燃脸色不好——比刚才更不好了,他以为萧北燃不相信他说的话。
“你放心,你死后,我不会再嫁。”谢宁蹲下来,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颊,黑黝黝的眼睛瞧着萧北燃,无比真诚。
萧北燃咬牙切齿:我谢谢你!
*
次日一早,萧北燃一睁眼就看见谢宁撑着脑袋侧躺在床边水灵灵地望着他,谢宁两只眼睛寒潭般深不见底,脸上的笑容却比拟初升的太阳,露珠轻落,激起嘴角的两颗梨涡。
“夫君,早上好。”
这梦幻的、冒着粉色泡泡的场景让萧北燃怔忪了好几秒,他狠狠地哆嗦一下,平时运筹帷幄的脑子处理不了这种场面,他果断选择无视。
“夫君是要小解吗?”显然经验不足但热心的谢宁误解了他的意思,坐起来道:“要我帮你扶着吗?”
萧北燃险些从榻上翻下去,死死拽住自己的裤子,牙都要咬碎了,挤出一句:“不用。”
啊,他的夫君是一个多么害羞的人啊,谢宁如是想。
“我已经叫人准备好热水,我来服侍夫君洗脸吧。”
只要不扒裤子,萧北燃任他摆布。谢宁亲自给身心俱疲的萧北燃装扮一新,还给他编了几根小辫子,套上一座黑玉发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些。然后给他抱好手炉,戴上帽子和毛领,又披上一件厚厚的貂裘大衣,两个人浩浩荡荡地朝着东院正屋杀过去。
*
正厅内早已坐满了人。
萧家共有三房,大房为萧北燃之父萧大将军,其夫妻二人只育有一子,但因萧大将军常年征战,并无太多时间做一些可以繁衍子嗣的事情,而二房、三房在京中托萧大将军的福,尽享富贵天伦,反倒时间多的很,在子嗣之事上拔得头筹。是以萧北燃的出生的时候,萧家二房和三房皆有子嗣出生,萧北燃排了个第三。
二房三房皆两子两女,其父各自在朝为官,承蒙萧大将军之荫,仕途也顺风顺水,一家子看起来其乐融融。
今日新妇进门头一回敬茶,萧家上下齐聚一堂。
谢宁进去之前,听里面热闹的正说着话。两人刚一冒头,房间里面立马安静下来。
“来者何人啊?”大将军夫人何氏只觉得门口忽然雾蒙蒙一大片,仔细一看才发现雾气中还裹着一个人。
“母亲,是我。”萧北燃在毛茸茸里出声。
“表哥?”白玉秀惊讶地掩住嘴巴,“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自白玉秀有记忆以来,表哥一直都是一团风霜雨雪都浇不灭的烈火形象,在数九寒天也只着单衣,一身铁骨铮铮的真英雄。就算是重病的这两年也从未有过这种装扮啊。
他竟然也能同意?
“一定是你!”白玉秀指着谢宁这个出现在她表哥身边的不速之客,“你做什么把表哥弄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把表哥抢走!为什么!
谢宁心想:女子娇憨,但是有点失礼了,我毕竟是你表嫂,怎可指着鼻子放肆。
“大婚劳累,冬日漫漫,夫君素来体弱,我这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谢宁想了想,又补了一刀:“表妹尚且年幼,等到出嫁为人妻,就知道表嫂我这般苦心了。”
“况且,你表哥也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再来一刀。
白玉秀当即脸色煞白,眼圈里包含了一包泪水。
“好了。”何氏皱着眉头终止两人之间的战火,她挥挥手,丫鬟端上来一个托盘。
“母亲,请用茶。”
“母亲,请用茶。”
何氏被这两声浑厚的母亲叫得嗓子一甜,眼前发花。她闭上眼睛,掐着脖子逼自己喝下媳妇茶。早些年为儿媳妇准备的一对羊脂白玉手镯也派不上用场,只封了两个砖头般厚厚的红包,给他们夫夫一人一个。
谢宁跟在萧北燃后头挨个给长辈敬茶,他晕头转向,一个人也没记住,只能机械地重复跪下、站起来的动作。
做人家媳妇好难啊。
终于敬完最后一盏茶,谢宁站起来的时候腰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哎呦”一声扶着腰站起来。
昨晚确实折腾一宿。
但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昨晚还没等到萧北燃找到借口请他的新婚妻子离开他的房间,谢宁就自己脱光衣服钻进被子里,还掀开一角邀请他进来。
谢宁体质偏寒,一到冬天就浑身冰凉,萧北燃这个病秧子却跟个火炉一样,浑身热气腾腾。刚开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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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还老老实实,睡着以后寻着热乎气就贴上来了,像只八爪鱼一样死死缠住萧北燃。
萧北燃不堪其扰,黑着脸唤来暗卫要把谢宁拽下来。但这家伙的求生本能太强,死活不肯离开热源,越拽缠得越紧,有几条腿就缠几条腿。暗卫也尴尬地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才能在事后不被悄悄弄死,于是萧北燃更黑着脸让暗卫离开,被迫忍受自己的床上出现一只不明生物。
谢宁保持这个刁钻的姿势一整宿,所以,腰部有些不适。
萧北燃正坐在他身后,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
谢宁觉得他夫君人很好,谁说他不近人情,不好相处的。
“谢谢你扶我。”
萧北燃惊恐松手,他现在听不得“扶”这个字,脑袋里面不知道“咕噜咕噜”冒出什么乱七八糟奇怪的画面,双颊飞红。
当事者明白其中缘由,外人就不一定了。
这一幕落在白玉秀的眼里就完全变了味道,她只看到那个她永远都不会承认的表嫂一脸娇羞地揉着腰,而他那素来对任何人都冷酷无情的表哥居然伸手扶他!
还脸红!
闺秀们私底下也会百无禁忌地讨论一些事情,白玉秀控制不住往那方面想,她由红转黑,由黑转白,由白转绿。
“你!你!你们!”白玉秀哆嗦着粉白的手指头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转,然后转头扑进何氏的怀里号啕大哭。
“姨~咦~咦~咦~咦~咦——妈~啊~啊~啊~啊~啊~啊——”
何氏一个头两个大挎脸哭笑杂糅憋嘴抱着白玉秀的头轻轻拍打。
哎哟呦,老天奶啊,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了。
这个臭老萧,都是他出的馊主意,晚上等着被收拾吧!
拜见完族中长辈,谢宁便推着萧北燃出房门,走过庭院深深,看过冬雪苍茫,萧北燃开口道:“父亲传话来有要事相商,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见父亲。”
萧北燃做好了谢宁还要纠缠的准备,却不料谢宁痛快点点头,道:“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那咱们晚上见。”萧北燃倒是有些木讷地“哦”了一声。
*
“大将军,三公子来了。”
萧北燃竹枝般细长的手攥住轮椅摇进萧缙的书房,来禀报的小兵低头退出去,关上房门。
“父亲。”
“委屈我儿了。”萧缙背着身子正在擦拭一把四尺长剑,剑锋森然,剑下亡魂无数。
“父亲言重,为国大计,儿子省得。”萧北燃面对着窗外纷纷鹅毛,思绪万千。
萧缙回头,看见圆滚滚的儿子,”扑哧“笑了一声,这般模样倒是更近人情了,“虽说我们利用你二人大婚造势,但小谢我看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虽看着腼腆的,那双眼睛,却不是凡品。切不可狡兔死走狗烹,尽量护他周全,日后……为他寻一个好去处。”
萧北燃不言语,有些窘迫赧然,他不知怎么跟父亲说,那个父亲口中看起来腼腆的人,其实并不是看起来的那样。
而被夸赞腼腆的谢宁,还未走出院外,听得身后传来呼啸之声,他单脚脚尖原地旋转,衣摆轻扬,闪电般攥住了凌空抽下来的鞭子。
那双古井一样的眸子眨都没眨一下,平静地盯着来人。
3. 天赋异禀
白玉秀往回抻了抻鞭子,鞭子的另一边纹丝不动,控制住它的手主人正面无波澜地看着她。
就像看一个垃圾。
“你……放手!”白玉秀脸憋得通红,整个人既窘迫又尴尬。
谢宁又看看手里的鞭子,她是谁来着?她是想要攻击我吗?如果是的话,我与她无冤无仇啊。
远处传来的烟花的声音,火红色的火焰在半空中爆炸,绚烂无比。
谢宁瞧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捂住白玉秀的嘴巴,给她拖走。
*
京城作为晋国的都城,其繁华程度极高,有无数文人骚客留下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这里。但无论堆砌多少词汇,都无法还原这座销金窟。
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商业兴旺,一派盛世景象。
其中,一位蓝衣公子正拖着一个衣着光鲜的姑娘在道路上疾行。公子并未覆面,也不似打家劫舍之徒。姑娘被捂着嘴巴,眼中但见愤怒,不见惶恐。晋国民风开放,见二人皆是眉目齐整,路人以为是哪家的小夫妻在打情骂俏,纷纷投来打趣的目光。
行至一处,谢宁放开钳制住白玉秀的手。
“我想起来了,你是萧北燃的亲戚,是他的表妹。”
白玉秀被放开以后狠狠地在地上啐了两口,来的路上听见居然有人议论她跟这个男的有夫妻相,真真恶心坏人。
“呸,呸呸呸,睁开你们狗眼看看,姑奶奶跟他不是一路人,别胡说八道,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看着年画娃娃一样的女孩子竟然泼辣至此,也不敢再有人议论。
“你要干什么!姓谢的,别以为你进我们家门就可以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不可能!你把我带到这想要干什么!”
谢宁觉得自己的耳朵被凌迟了,怎么会有姑娘家家有这么大的嗓门儿。
“你再嚷嚷,我戳哑了你。”谢宁语气平平。
“呦,你还嚣张上了,就凭你?哼哼,你先问问姑奶奶我手里的鞭子同不同意!”
谢宁脚步诡谲,瞬间移动到白玉秀的身侧。
白玉秀根本没有看清他是怎么动弹的,就感觉自己脖子后面被冰凉的指尖抵住。想跑也来不及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谢宁的大腿。
“你要是敢戳哑了我,我一定会让姨妈休了你!”
脑仁儿疼。
谢宁从未见过撒泼撒得如此浑然天成的姑娘。他是有把她戳哑的冲动,但他不会这样做。这个姑娘是萧北燃的表妹,是他的家人,也就算是自己的小姑子。有经验的朋友说,小姑子和嫂子的关系最难相处,这是他要讨好的人。
谢宁是有作为人家妻子的自觉的。
“珍宝轩,你去选喜欢的首饰,我买单。”谢宁语气一如死水。
白玉秀狐疑地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干嘛?贿赂我?姑奶奶还不缺这点子首饰,我是不会在表哥面前说你一句好话的。”
谢宁扯住要走的白玉秀,给她拖进门,对掌柜的道:“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首饰拿出来,让我表妹挑选。”
门外的闹剧掌柜的早就看见了,天子脚下,遍地王公贵胄,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他没有理会。直到二人进了店里,掌柜才殷勤迎上来。
“几日不见,白小姐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俊秀的表哥。公子真是好相貌,堪比萧三公子的盛世容颜了。”
“睁开你那狗眼看看,我表哥就萧三公子一个,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当我表哥。”白玉秀大马金刀坐在柜台前,劈头盖脸给掌柜的一顿蹶。
这位白小姐可是京中闺秀里举足轻重的一位,且不说她姨妈大将军夫人这边的关系,就算是她自己家也是显赫人家,轻易得罪不得。更何况,白小姐是他珍宝轩的常客,在这里消费的银子不计其数。就算看在银子的份上,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掌柜的也不放在心上,继续迎客。
“是的,我是她表嫂。”
谢宁一开口,店内所有人都顿住了,空气都凝滞了一瞬。
早就有传言说萧三公子娶了一个男媳妇,本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竟然真有此事。所有人都燃起熊熊的八卦之心,东西也不买了,竖着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掌柜的能在京中开店,自然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拢拢开裂的笑容,重新黏合在一起,挂上笑脸,道:“原来是萧三奶奶驾临,小店有失远迎。”
白玉秀被谢宁不要脸的劲头给打败了,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吗,大庭广众的乱说。尤其是她听见表嫂这个称呼,要死了。
“别废话,把最好的首饰给我拿上来,有人买单,姑奶奶得好好看看。”
小二忙不迭地跑去,掌柜的邀请二人来到贵宾室,奉上香茗。
有钱不赚猪头三,掌柜的是个实心的,看出来二人关系势同水火,白小姐有意宰新嫂子,新嫂子讨好小姑子,必然也不差钱,鹬蚌相争,渔人获利。掌柜的不怕死地拿出压箱底。
白玉秀也不客气,大手一挥选了五套头面,两套黄金的、一套珍珠的、两套红宝石的。白玉秀戏谑道。
“你带够银子了吗,掌柜的,要是有人买东西不给钱,你可瞧好了,该报官报官,绝不姑息。”
掌柜的乐得见牙不见眼,道:“白小姐说笑了,哪能啊。”
谢宁抬起眼皮,问她挑完了?白玉秀指着桌子上的盒子。
“这些,都要了。”
谢宁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十万两的银票,“够吗?”
掌柜的双手接过,“绰绰有余,绰绰有余。”
谢宁起身,看了眼外面道:“我还有事,劳烦你带着表妹再去买些胭脂水粉,绫罗绸缎之类的,不够再找我来取。”
说罢,头也不回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哎!你要干什么去!”白玉秀想要追上去,却被掌柜的绊住脚,非要拉着她再消费点什么。
白玉秀看着那张十万两的银票,他一个穷小子,哪来的这么多钱,还不都是我表哥的。不要脸,咬碎一口银牙。
*
红尘阁。
京城第一温柔乡。
“呦~~公子,瞧着眼生,头一回来吧,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跟姐姐说,姐姐都能给你找来。”金玉露是抱月楼的老板,她瞧见谢宁就如同色中饿鬼一般缠上来。
“红色烟火,什么重要情报?”谢宁的声音几不可闻。
“公子,您也太猴急了吧,这里人多,在这可不行呢,咱们俩去里面,里面人少。”金玉露搂着谢宁直奔里屋。
“恭王勾结草原部落,蒙古蠢蠢欲动,十日后乌桓部族抵达京城,意在和亲。”
谢宁脸色一变,当年的事……
金玉露继续道:“当年东家就是在恭王那里断了线索。如今,正是机会。”
谢宁让她不必再说,起身要走。
“怎么,攀上将军府的高枝,就不愿与我们多接触啦。”金玉露拽着谢宁的袖子不放手。
谢宁拔出腰间的匕首反手就要割断袖子。
“好啦。”金玉露赶紧放开手,“还是那个狗屁不通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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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个玩笑。不过……”
金玉露一脸坏笑,“听闻萧三公子素来寡情,从未见过他对谁有过好脸色,你嫁到他家,怕是有苦头吃。要不要姐姐教教你,保准叫他欲罢不能。人嘛,自己快活最重要。”
谢宁眼睛倏地亮了。
两个时辰后,谢宁带着满身的知识从红尘阁里面走出来,迎面就撞上怒气冲冲的白玉秀。
“好啊,姓谢的,我说你怎么对我这么大方,敢情你把我支走自己去逛窑子!你还守不守妇道啦!你完啦!我表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休了你的!”
谢宁正盘算着把她敲晕直接扛回家算了,却听到身后传来几句流里流气的调笑。
“呦,我当时是谁呢,原来是玉秀小姐。那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萧三奶奶了吧。”来人是个粉面油头的男子,身边跟着四五个奇形怪状的跟班,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怎么,三奶奶这是来逛窑子?可,你不是昨日才完婚吗,怎么今日就来这里……”粉面油头看了看身后的人,一起下流地笑起来,“莫不是萧北燃他不行,满足不了你,你这才来红尘阁……”
“啪。”
谢宁只看到眼前一片白光,然后一声巨大的清脆的鞭子声响彻云霄。粉面油头被抽地跌坐在地,捂着脸血从指缝流下来,张着嘴骂道:“白玉秀!你找死吗!”
“嘴里不干不净,活该被教训。”白玉秀收回鞭子,嘴巴吐出几个字。
*
红尘阁的对面一条隐蔽的小巷里,听了父亲的话出来接谢宁的萧北燃坐在马车上,眯着眼睛地盯着这群人。
大黑气得脸色发红,咬着牙问道:“主子,让奴才去教训教训他们。”
萧北燃冷笑一声,道:“口舌之争,浪费时间。”
也对,大黑想明白了,他主子是征战沙场的英雄,跟这种流连烟花之地的蛀虫懒鬼纠缠什么。
*
红尘阁前,顷刻间,白玉秀的鞭子掀翻了冲上来的几个跟班,他们跟着他们的主子一起躺在地上,一身雪泥。
“好,白玉秀,老子记住你了。我告诉你,还有你这个小白脸子,萧北燃他就是不行,你打死我他也是不行!让老婆出来逛窑子,就是男人不行!”粉面油头死鸭子嘴硬。
姑娘家在这种时候就比较吃亏,白秀玉的鞭子也堵不住他的嘴。何况现在打死他,话都说出来了,也收不回去,周围的人都听到了。气得她眼眶赤红,恨不能勒死他。
都怪这个姓谢的,要不是他,表哥哪里会受到这种奇耻大辱!
谢宁安安静静地站着,就算萧北燃不行,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在这置喙。谢宁看着粉面油头及其狗腿子,像是在看一群死人。对付这种无赖,光靠蛮力是不行的。
要比他更无赖。
谢宁一只手揉着腰,然后开口道:“萧北燃的……功夫了得,我有些承受不住,特来红尘阁学习经验和姿势。人嘛,让自己快活最重要。”
鸦雀无声。
粉面油头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宁在说什么,就听见他继续道:“而且,萧北燃他……天赋异禀。”
谢宁回忆着萧北燃中衣下隐隐约约露出来的形状。嗯,名副其实。
就是天赋异禀。
金玉露在趴在二楼窗口,“扑哧”一声,啐了句现学现卖。
小巷子里,大黑瞠目结舌,脖子发出僵硬的机械声,他不敢回头看自家主子。
因为他听见了“咔嚓”一声。
萧北燃的车厢里传来茶杯断裂的声音。
4. 茉莉花味的
马车上,除了谢宁一人兴致勃勃,其余人皆神魂不宁。
大黑识趣地做一个聋子、一个哑巴、一个无情的车夫,麻木地抽着马屁股。
白玉秀在听完谢宁惊世骇俗的话语后捂着耳朵足足尖叫了半炷香的时间,吵到谢宁想掰开她喉咙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一只开水壶。白玉秀哑着嗓子跌跌撞撞爬上萧北燃的马车,倒了一杯茶水,灌下去,不解渴,再灌一杯。
眼神不受控制,耳朵里面还是那四个字在振聋发聩,不行!再灌一杯。
谢宁是一个合格的妻子,他殷勤地也给萧北燃倒上一杯茶水,放到他手里。眼睛看见地板上还有片天青色的茶盏碎片,问道:“咦?那里怎么会躺着一块碎片呢?”
闻言,萧北燃手里的杯子岌岌可危。
大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没听见。
谢宁捡起碎片,用布包好,嘴里还小声嘟囔。
“可不要扎到夫君的脚。”
萧北燃满腔的怒意瞬间被轻轻巧巧地熄灭,他看着眼珠漆黑,忙忙碌碌的小妻子,心头升起一丝愧疚之意。
他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夫君罢了,任何一个妻子都听不得别人污蔑自己的丈夫,他自然也是一样。他年纪还那样小,那样柔弱的一个人,面对那群臭流氓的时候也毫无惧色。因为他是我萧北燃的妻子!
萧北燃懊恼,自己刚才居然还在因为他口出狂言而想要责备他,真不是一个好丈夫。
思及此处,萧北燃眼神柔和下来,嘴角也恢复一点点笑意。
谢宁看着萧北燃脸色缓和,觉得自己做得针不戳。
没有人不愿意听夸自己的话,他萧北燃也一样。他一定是听见了油头粉面的话而生气,然后又听见了自己——他的妻子维护他的话而高兴。谢宁想,让夫君高兴就是这么简单。
然后谢宁笑眯眯地、得意地、骄傲地缩在萧北燃的身边,像一只卷起尾巴来的猫。
萧北燃感受到身边人蹭过来,这就是被人需要的感觉吗?谢宁自以为做了天大的好事,眼睛里冒出求表扬的泡泡,萧北燃抬起手摸摸他的后脑。
自己不能再让人欺负他了,这是作为一个夫君的使命。
“你不是不知道那人是谁吧。”萧北燃可以护着自己的妻子,但是妹妹还是要教训的。
白玉秀灌了一肚子的水,还是没有办法冷静,听见萧北燃说话她“咯噔”一下,眼睛盯着杯子里面漂浮的茶叶。
“知道。”
谢宁不知道。
“谁呀?”
萧北燃耐心地解释,“他是恭王妃的弟弟。”
谢宁的脸瞬间冷下来。
恭王是当今圣上的兄长,自新帝即位以来一直不安分,暗中拉拢各方势力,意图颠覆。他的妻弟敢在京城对萧北燃这个曾经威名赫赫的少将军出言不逊,也并非肥肠满脑,口不择言。与其背后势力的波动,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恭王妃的弟弟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他姐夫来了,我也照抽不误。”白玉秀刚熄灭的怒火又被激起,壮着胆子小声反驳。
萧北燃冷笑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我竟不知道我这表妹有这般本事,合该让你去上阵杀敌,必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萧北燃的语气凌厉,白玉秀不敢再出声,眼瞧着要被训到哭出来了。
谢宁道:“表妹她也是好心嘛,那小子说话忒难听。你要是不愿意,下回我们两个人给他拉到小巷子里打一顿就好了,绝不让你操心,生气。好不好。”
谢宁的爪子在萧北燃的胸口轻轻顺气。
白玉秀:姓谢的!你乘人之危!你臭不要脸!谁要你求情!我挨骂,我活该!可显着你了!
萧北燃扫过白玉秀要杀人般的眼神,白玉秀登时偃旗息鼓。
谢宁:我可真会处理家庭关系。
*
张庭耀浑身是泥地站在恭王府的书房内,朱祁良一向瞧不上他那不上进的小舅子,一副混世魔王的做派,偏偏王妃还十分偏宠这个弟弟。
“你说你去招惹萧北燃干什么。”
“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都成病秧子了,摆谱给谁看,还娶了个男媳妇,我说得没错,他绝对就是落下病根儿了,他就是不行,娶来做做样子。”
张庭耀满脸不忿,嘴上不饶人,想到谢宁说的那些话又像吃了屎一样难受。
“好了。”朱祁良打断他,“像什么样子,还有点大家公子的做派吗?嘴里说的都是些什么市井浑话。”
“姐夫,乌桓部族进京已成定局,不日就有明旨。姐夫你一手促成的,要是能我娶了乌桓公主,对姐夫你也是一番助力啊。”
乌桓只是蒙古的一个小部落,他们的公主嫁给大势王爷的妻弟,料想他们也不敢有什么意见,可是……朱祁良皱着眉头看向张庭耀,实在上不得台面,还是再看看吧。
“你先下去吧。”
张庭耀捂着脸走出书房,恶狠狠地回头瞪一眼,小声骂道:“呸,装什么贤良。”
“去找人盯着他,别再生事。”朱祁良眼神阴戾下来。
“是,王爷。”
*
国公府,西院。
谢宁一高兴,晚膳吃了六个猪肉大包子,撑得直在地上走遛遛。萧北燃因为新婚,萧父特意给他三天假,让他什么都不用干,只管陪着谢宁。所以这时,萧北燃就握着一卷书看着谢宁在地上、床上转圈。
“已经叫人送来消食丸了,你莫要再吵得我头疼。”萧北燃被他哼唧的心烦意乱。
话音一落,谢宁便不再出声。
萧北燃侧眼看见他白衣白裤白袜子,长发如瀑,凄凄惨惨趴在床上,人薄成一片,陷在被褥之间几乎看不见。许是在家里常年吃不饱,好不容易见到肉包子,在夫家多吃两个还被训斥,可怜至极。
萧北燃顿了一下,道:“你可以小点声哼唧。”
谢宁还是没有出声。
生气了?
萧北燃把书放在膝盖上,转轮椅到谢宁身边,“听说你今天跟表妹去首饰店了?”
萧北燃知道白玉秀大手大脚惯了,宰人一向手黑,不知道花了他多少钱。可怜他妻子只是农户出身,并无多少积蓄,估计这次被宰到倾家荡产了。
“这是我私蓄的库房钥匙,你有需要直接去拿就行,不用知会任何人。”萧北燃拿出一把镶着翠绿玉珠的黄铜钥匙,放在谢宁身边。
谢宁还是没有说话。
哭了?
萧北燃戳戳,再戳戳。
谢宁被戳得侧过头,平稳的呼吸声传来,嘴唇嫣红,还挂着水渍,莹润透亮。趴了半天,脸被憋红,比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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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那日胭脂的颜色还要自然好看,闭着眼睛,遮住了钉子一般的眼眸,整个人看起来温和柔软,毫无攻击性。
萧北燃:我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见?就睡着了?
*
次日,日上三竿。
谢宁醒来,萧北燃不在房间里,他揉揉胃,不适的感觉已经消散。
“萧北燃呢?”谢宁对进来的丫鬟道。
“回三奶奶,三公子在书房。”
“这是什么?”谢宁看见躺在枕头边上了黄铜钥匙,拿在手里,很沉,很精致。
丫鬟抬头看了一眼,摇摇头,说不知道。
大黄进来,道:“三奶奶,这是主子给您的库房钥匙,里面都是主子的私蓄。主子让我告诉您,有需要您直接去拿就行,不用知会任何人。”
“哦。”
哦?
哦!
大黄震惊,他跟着主子这么多年,主子有多少私蓄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不说富可敌国,也是能让京城大部分人眼馋的一大笔财产。一定是三奶奶不知道里面有多少钱,得告诉主子一声,让他提醒一下。
“你叫大黄?”
大黄闻言道了声是。
谢宁穿好衣服,忍了又忍,洗完脸,还是没忍住,问道:“谁给你取的名字?”
大黄:“……是主子。”
谢宁:“好名字。”
*
书房内,萧北燃拆开一个火漆封印的竹筒,倒出里面的纸条。
「恭王欲招揽顾老将军,被拒」
萧北燃眉头紧锁,他们要对北疆下手了吗?祸国殃民,罪无可恕。叫来暗卫,低声吩咐下去。
“主子,三奶奶醒了。”小厮在门外回话。
手中的纸条被火舌舔舐殆尽。
*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肚子好些了吗?”
刚走出门口的大黑一个趔趄,这是主子在说话吗?这是他那个不近人情的、高冷无比的主子在说话吗?
“睡不着。”谢宁伸个懒腰。
今日原本是新媳妇回门的日子,但是谢宁家中父母双亡,无家可归,萧北燃恐他想家,特意让人盯着,人醒了就去叫他。
谢宁恹恹,他素来有起床气,刚醒来的时候不想搭理人。
萧北燃以为他思念双亲,不知如何安慰可怜的小妻子。
“你看见我给你的东西了吗?”
谢宁含着丫鬟端上来的茉莉花味的水漱口,仰头“咕噜咕噜”,修长的脖颈上喉结一滚一滚。
什么东西?那枚钥匙?
谢宁点点头。
萧北燃暗忖,是不是给得太草率了,让他没有感觉受到重视。萧北燃看见钥匙还躺在凌乱的床上,他摇过去,拿起钥匙,郑重放在谢宁手中。
“我是我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交给你,我十分放心。”
谢宁莫名其妙,不是已经给过一遍了吗,为什么还要再给一遍?他嘴里咕噜,脑中灵光一闪,金玉露说过,男人都是跟小孩子是一样的,要经常夸赞他们,他们才会高兴。
他……这是在求夸夸?
谢宁觉得一定是这样,他吐出嘴里面的水,用手帕擦干净,然后弯下身子捧住萧北燃的脸。
“吧唧。”
亲了一口。
茉莉花味道的吻。
5. 单刀赴会
国公府,东院书房。
“你已传信顾老将军,告知他严加防范。还需再加派人手去北地,暗中保护。此番恭王招揽不成,为防泄密,必下杀手。只是不知他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动手。”萧缙把一封信封好,加以密印,唤来府兵快马加鞭送去北疆。
“恭王不臣之心早有,这两年他动作不断,圣上也都看在眼里。只是若是登基之初便对手足痛下杀手,恐对千古名声不利,还是得拿到切实证据才好一举歼灭。”萧缙沉思片刻,又道:“你还需再派人布控在恭王府周围,牢牢掌控住他的动向。此等宵小,必不能让他成事。否则,便是我晋国之大祸。”
“北燃?”
萧缙:……
“萧北燃。”
“是,父亲。”
萧缙看着历来沉稳的儿子,今日不知为何恍惚,心不在焉。脸上似恼,似愁,似喜,似赧,似嗔,情绪十分精彩。自进军中起,萧北燃早就练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这还是他头回在儿子的脸上看见如此丰富的情绪。
“可是身体不适?”
两年前的重创确实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伤害,难道是寒冬激起旧伤?
“无妨,父亲。”萧北燃轻咳一声,回神,浓密的眉毛不知所措,纠结万分,他一口饮尽凉透的茶水,道:“加派的人手已经点好,夜间即可出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顾老将军钢筋铁骨,不怕百万大军,只怕恭王会在暗中使绊子。”
“所以我们在京中的人要做他的眼睛,不可让忠良卷入是非之中。”
彼时萧缙刚刚成名,血气方刚,正是狂傲到不知天地为何物的年纪,而顾老将军已执掌大军驻守边疆多年,沉稳持重,看不惯飞扬跋扈的萧缙。明里暗里提点过他多次,萧缙不领情,还曾多次与顾老将军发生冲突,险些下了大狱。最后还是顾老将军不计前嫌,惜才爱才,在圣上面前求情才保下萧缙。自此,萧大将军与顾老将军结为忘年之交,同朝共事二十余载。
仿佛天下的父子之间除了正事再无可聊的,萧缙关心了几句日常饮食起居,便再无话可说。忽然,他又问道:“大婚之后圣上和太后召见,你二人可做好准备了?”
萧北燃点点头,他进宫自然是面见皇上,而太后想见的是谢宁。
“母亲已经叫小宁过去提点了。”
*
谢宁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白皙的面庞仿佛在露水中刚刚吐蕊的山茶花瓣,让人望之满室生香,只是他睁着那双波澜不惊冒着寒气的眼睛给娇嫩的花瓣镀上一层薄冰。
房间里面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何氏合眼转动手中念珠,不愿与这个儿媳妇对视。
忒闹心。
“宫里的太后娘娘是大将军的胞妹,二人感情甚笃。燃儿婚后太后召新妇进宫拜见,虽是咱家至亲,但毕竟君臣有别,你在宫中还是要小心行事,切不可无礼放肆。”
何氏大致讲了讲宫中的规矩,不要多说话,不要乱动东西,入口的食物要谨慎,要有礼貌。她闭眼絮絮良久,谢宁一言不发,安静地听着,也不知道记住没有。
何氏叹了一口气,算了,他原本就是一个什么规矩都不懂的乡野村夫,就算闹出什么笑话也不足为奇。好在有太后娘娘罩着,也出不了大乱子。
“总之,万事小心,安全第一。”
只要不让她儿子新婚几日就变成寡妇,呸,鳏夫就好。
“你!你自己在那美什么呢?!”白玉秀高亢的嗓音又钻进耳朵,谢宁被从回忆中拉出来,脸色不悦。
白玉秀都要疯了,自从坐在这以后,那个姓谢的就一脸荡漾的笑,眼中水波流转,整个人都亮晶晶的。白玉秀一恼他居然有几分姿色,还好表哥不是贪图美色之人。二恼他做这个大傻子样给谁看。
何氏也被自家外甥女的嗓子给吓一跳,斥了声:“你稳重些。太后点名要见你,你心里有点数。这次你跟表嫂一起去,多帮衬着点。”
白玉秀冷笑一声,做嘴形,无声道:“想得美。”
*
“今日母亲叫你过去说什么了。”躺在床上,萧北燃手执一卷兵书,谢宁在他身边压腿,修长笔直的两条长腿被抻成一字形,整张床几乎着不下,上半身紧贴在床上。
“说……说太后是姑姑,说……说让我小心。”谢宁脸在被褥之间瓮声瓮气道。
萧北燃笑了一下,道:“小傻子,母亲说的不是要小心姑姑,是要小心宫里其他的人。”
“明日我会陪你到内宫门口,你别紧张,姑姑不会为难你的。”
寻常命妇自幼学习规矩,进宫尚且惶恐,何况谢宁这个身份特殊的人。现在满京城都等着瞧他的笑话,宫里还有许多人如狼似虎地等着生吞活剥他,各方势力杂糅,萧北燃少有的担心。
“有什么事情不要自己硬抗,回来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萧北燃又不放心地补充一句。
谢宁听着萧北燃跟护崽的老母鸡一样一句又一句,他抬起头,眼睛弯了弯,变月牙泉,凑到萧北燃的身侧。“吧唧”,从善如流。然后双手环腰,把头靠在他的胸口上,耳朵里面是萧北燃如战鼓般蓬勃的心跳。
*
宁圣宫。
“萧北燃之妻谢宁,见过太后、皇后、贤太妃。”
萧北燃是少将军,有官阶,但谢宁身无品级,入宫也只是穿了一身簇新的藏蓝色祥云纹广袖长袍,腰系白玉方扣带,勾勒出蜂腰,蜿蜒至下,长腿藏于衣摆内,脚蹬皂靴。头上顶着一枚白玉小冠,与腰间玉带交相辉映。衬得人温润如玉,仪表堂堂。
白玉秀轻车熟路跪在地上,也被这阵仗吓一跳。以往太后召见命妇,至多叫上皇后相伴,怎么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一、二、三、四、五,算上他们两个,足足有七个人。
“过来坐吧,我瞧瞧你。秀丫头也过来。”太后语气和善,并未有太多亲昵,就像是对待寻常晚辈。
“咱们这位昭元夫人果然好相貌,少将军眼高于顶,从前多少名门贵女都入不了眼,如今成家,母后也可安心了。”皇后淑雅端庄,珠圆玉润,一颦一笑都极规制。
昭元夫人?这谁?
“瞧瞧,咱们都把人家给说糊涂了。”贤太妃坐在椅子上,声音轻轻,笑容随和,就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夫人,毫无心机,她对谢宁道:“太后懿旨,已经封你为正二品昭元诰命夫人,旨意晚些就到。还不快谢太后隆恩。”
谢宁跪下谢恩。
白玉秀:完了,我以后不能明目张胆地骂他了。
晋国祖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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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品级从夫低一阶,萧北燃是正二品少将军,作为他的内子,谢宁也应该是正三品夫人。看来萧北燃这次大婚大大地安了太后和皇上的心,一个绝不会与妻族勾结再行壮大势力的外戚家族、一个绝对不会有子嗣的战神将军,这样的人用起来才安心。
不只是这样,谢宁想。
现在晋国水深火热,面上看起来一切太平,实则内忧外患接踵而至,稍有不慎就是灭国的灾难。萧家地位举足轻重,在这种关键时刻,势力渗透最好的方法就是联姻,京中世家大都盘根错节,不管适婚年龄的萧北燃娶了谁,都难免掣肘。所以他们釜底抽薪,选择了家世清白的贫民谢宁。
三来,萧北燃命不久矣,也不愿耽误人家姑娘,白白连累一生。
“恭喜了,可是,我怎么听说昭元夫人前些日子去了红尘阁呢,那可是我晋国第一风月场所啊。”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阴阳怪气。
谢宁朝声音来处望去,贤太妃身边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子,浓眉大眼,满头珠翠,绫罗绸缎恨不能里三层外三层地裹起来。
这又是谁?
“妘樱,太后面前,怎可放肆。”贤太妃皱着眉头呵斥,“你莫见怪,这是我那儿媳妇的娘家妹子,年纪尚幼,口无遮拦惯了。”
闻言,旁边一个貌美妇人脸色通红,有些歉然。
你儿子又是谁?
白玉秀关键时候还是能分清敌我的,她趁人不注意在谢宁背后写了一个“恭”字。
哦,明白了。
贤太妃是恭王的娘,那这个她口中儿媳妇的娘家妹子也就是张庭耀的妹妹。谢宁心中冷哼一声,他说怎么阴阳怪气起来都是一个调调呢,敢情是一家子。那个伺候在贤太妃身后的貌美妇人应该就是恭王妃了,她倒是看起来敦厚贤德,没有那两位兄妹的奸诈面相。
“不知昭元夫人前去,有何贵干啊?”张妘樱还在不怕死地挑衅。
太后吹着茶杯里的浮沫,看不见眼底情绪。皇后微笑看着谢宁,拿起一颗核桃夹碎。
谢宁零帧起步,开口道:“你哥那天去逛窑子了。”
“你放……你胡说八道。”张妘樱柳眉倒竖,七窍生烟。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谢宁又指指白玉秀,手指比了个四,“她也看见了。”不仅看见了,还抽了你哥一鞭子呢。
白玉秀点头,比起张庭耀,她更看这个装模作样的张妘樱不顺眼,做什么说话做事拿腔拿调的。
“我哥去,也只是去品茶、听曲儿……绝没做其他事情。”张妘樱企图狡辩。
“你怎么这么清楚?”谢宁反问,“难不成你也经常去逛窑子?跟你哥一起?”
晋国明令禁止官员狎妓,违者轻则二十大板,重则贬为庶人。他记得,张庭耀,也是有官身的。
张妘樱一拍桌子腾地站起来,指着谢宁喷道:“你血口喷人。”
谢宁眯着眼睛考虑在皇宫里不方便把她那根手指头撅下来,暂且放在她身上再待一段时间。他转头对太后道:“太后娘娘,都是骨肉至亲,恭王妃亲妹太后面前失仪,也是替她那逛窑子的兄长担心,还是从轻发落吧。”
太后终于数完茶叶,抬起眼睛,看向谢宁。
白玉秀目瞪口呆:姓谢的,你牛……哇。
6. 已经烂掉了
勤政殿。
“臣萧北燃参见皇上。”萧北燃在轮椅上颔首行礼。
“阿兄来了。”皇帝斜靠在榻上手执一本奏折昏昏欲睡,见到萧北燃后腾地坐起来。侧脸看来,皇帝倒与萧北燃有两三分相似,不愧是表兄弟。只不过生长于内宫的皇帝长相就内敛多了,不似萧北燃是大漠苍茫的奔放。
“一大早起来就看折子,也就阿兄来了能偷会儿闲。”皇帝朱祁稷左看右看,只觉得萧北燃在京中两年都没变化的沙砾打磨出来的容颜竟然柔和了许多。
“表兄看起来,更见亲柔了。”
萧北燃心中有一小块柔软的塌陷,没有否认他的话,只垂眼勾了勾嘴角。
朱祁稷大惊,从前要给这位表兄赐婚,跟要他命一样,怎么如今这般……充满人夫感。
“这倒是奇了,表嫂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你这块钢铁化成绕指柔。”朱祁稷好奇,只可惜按照祖宗规矩,命妇无事不得面见君上。
即使是男的也不行。
是个小傻子罢了。
萧北燃心不在焉,他惦记着小傻子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出什么状况。
“只是。”朱祁稷欲言又止,想着都是自家兄弟,便直接开口问道:“这件事你来求我的时候我也觉得荒唐,再怎么说那也是一个男人,史无前例啊。”
“是找玉清观的道长破解过的,他说臣病势缠绵,阴气太重,必得找一个八字至阳的男子冲喜方可化解。”萧北燃背书般搬出借口。
“真的吗?”朱祁稷问道:“那……子嗣如何?舅舅一脉只得你一子啊。”
“家母笃信。臣便顺她心意。”萧北燃沉吟,“至于子嗣,先保住性命,再谈其他吧。”
两兄弟谈了一会儿,朱祁稷就让他离开了,临走之前还调笑:“真是成家的人了,什么时候见你这般魂不守舍。有母后在,你那小媳妇不会让人吃了去。”
“对了,过几日草原部落朝见,也带上表嫂。”
*
白玉秀进来时还张牙舞爪、朝气磅礴,出去的时候就像是被霜打的茄子。萧北燃在内宫门外等候,见谢宁面色如常,心放下一半来。
谢宁原本面无表情地低头走路,瞧见道路尽头的萧北燃后,仿佛一瞬间眉眼都活过来一样,他飞奔过去,蹲在萧北燃的面前,只喘气,也不说话。
“可还顺利?”萧北燃抚平他跑乱的头发。
谢宁想想,摇摇头,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恭王妃的妹妹也在,她咄咄逼人,在太后面前也敢放肆。跟他那个不成器的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不喜欢她。”谢宁阐述一个事实,在萧北燃耳朵里就变成了恭王无力约束亲眷,意图在宫中大放厥词欺负一个孤身一人的小媳妇。
“她敢欺负你?”
谢宁摇摇头,是欺负你。
谢宁想的是,恭王有不臣之心,连带着他一家子都对病弱的萧北燃有敌意,自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让他们继续对自己的夫君大放厥词。
萧北燃想的是,恭王你要造反就造反,欺负人家无辜家眷算什么本事,真当我西陲二十万大军是吃素的不成。吓得小媳妇连告状都不敢。
白玉秀想的是,这两口子脑回路都有问题。
白玉秀翻白眼,姓谢的你这会儿装什么白莲花,刚才打死一个还要拽着一个的架势呢。她不知道她表哥脑补了什么东西,欺负?谁欺负谁?虽然她不喜欢张妘樱,但是说句公道话,人家只问了一句,你这个媳妇直接给人家安排上罪名,太后亲自发话,罚了张庭耀二十大板,张妘樱禁闭。
好死不死,回去的路上遇上了进宫觐见的朱祁良,他本想端着贤良的名声友好打招呼,但是对面三人杀气腾腾,再好的画皮也皲裂了。萧北燃和白玉秀他能理解,国恨家仇,夙怨积久,可是萧北燃新娶的小媳妇怎么回事。
我现在还没得罪他啊。
双方都不愿纠缠,匆匆点头就过去了。
朱祁良感觉背后有几道炽热的视线咬住背脊。
萧北燃\谢宁:朱祁良,你丸啦。
*
因着萧北燃身子不方便,他的饭食一向是由西院的小厨房做好专供他的。堂间已经摆好饭菜,却不见谢宁的身影。
萧北燃摇着轮椅出去寻找,只见夕阳残影下,谢宁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口中念念有词。
“夫君,你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啊。”
“晚上早点休息,不要熬夜了。”
“你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萧北燃指尖触碰眼底,有黑眼圈了吗?他没有注意过。本来他就比谢宁大八岁,可不能再看起来比他老很多。
一树梨花压海棠。呸,想什么呢。
“让我好好吃饭,怎么饭菜都上桌了你还不回去。”
“啊?”谢宁站起来,转过身,怀里抱着一只硕大的、雄赳赳的大公鸡。
“你什么时候来的?”谢宁问。
萧北燃看见这只大公鸡心脏都漏跳一拍,它实在是太大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公鸡。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眼前飘过一排排的字。
天赋异禀……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这个词语已经烂掉了。譬如现在上街,时不时就能听见有人举着一根白白胖胖的藕夸赞,“好一只天赋异禀的藕啊。”再譬如,买鱼时会有客人赞扬,“掌柜的,你家的鱼真是天赋异禀呢。”
诸如此类。
萧北燃觉得自己精神要出问题了,他甩了甩脑袋,甩走那个词语,问道:“你刚才……是在跟它说话吗?”
谢宁点头。
“你在叫它夫君?”
谢宁又点头。
“……原因?”
“我当时是跟它拜的堂啊。”谢宁理所当然。
“我们把它养起来,好不好?”
萧北燃:不好说,不吃了它就算我善良。
“我们要好好照顾它。”
萧北燃:我后悔当时没去拜堂了。
“夫君,我们先回去吃饭了,你自己在这玩儿吧。”
萧北燃:豆沙了!!!
*
萧家阖家欢乐,恭王府却是水深火热。
朱祁良出宫回到家看见的就是趴在地板上挨了板子不能动的小舅子和已经奉旨关禁闭的小姨子,还有哭哭啼啼的媳妇。
“我说让你别去招他,你偏不听,人家两句话就拿捏住你的命门。”朱祁良大骂,恭王妃还在哭,哭得他心烦,“先送王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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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
“姓谢的太阴毒,竟然敢到太后面前告状。是我小瞧他,等我好了……”张庭耀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臀部已经血流成河了,多少药粉敷上去也无济于事。
“你还要干-什-么!”朱祁良砸过去一个茶杯,溅了张庭耀一脸的热水,他躲不开,只能生受。“他谢宁看似三言两语定了你的罪名,实际上是在交投名状。他一个毫无根基的草民,抱上萧家这根大腿,必然得做点事情表明自己的立场,否则他凭什么在萧家立足。你倒好,不躲着,反而撞上去,人家可不拿你开刀吗!你以为想要处置你的是谁?是太后!是皇上!”
“事成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要低调,你们就是不听。他也是个聪明人,在太后面前也不逊色,稍稍授意,刀柄子递给他,他还真敢捅下去。”朱祁良对谢宁升起几分赞赏,又看向地上那堆烂泥,怎么人家家个个都是聪明人,有默契,会配合,他遇上的全是这种货色。“还有你那妹妹,跟你一样莽撞。她年纪也不小了,让她别再惦记萧北燃了,回头我给她物色一个人家,早早嫁人,省得在家惹祸。”
让人抬走张庭耀,有下人进来娴熟地洗干净地板上的血污,又无声退下。
“留不得了。安排下去吧,让他最后再发挥一点作用。”朱祁良收敛了刚才的怒火,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脾气一样,淡淡道。
“是。”
朱祁良叹了一口气,气还没叹完就生生憋住。他在桌角看见一封纯黑色的信,心脏一紧。唤来下人,没人知道信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那个人发来的
*
恭王府,柴房。
“妹妹,你听你姐夫的吧,萧北燃跟我们不是一路人,我们两家不可能有任何牵扯的。”恭王妃眼睛都哭肿了。娘家弟妹不争气,惹得夫君不快,她夹在中间也难做人。
张妘樱缩在角落里,一天滴水未进,但是眼睛还是精亮得吓人。
“姐姐,姐夫若是做了皇帝,你就是皇后,我就是皇后的妹子,怎么能这样就把我嫁出去。而且咱家本就不算望族,咱们若是不自己寻找靠山,万一将来事成,姐夫另娶高门,你又该怎么办?”
张妘樱的话极具蛊惑性,恭王妃听完以后止住哭泣,有点害怕,又忍不住问道:“你打算做什么?”
“不急,到时候还需姐姐你帮我啊。”
*
国公府,东院,香室。
“太后叫你过去都说什么了?”何氏跪在地上,面前香炉燃着袅袅轻烟。
“太后说我年纪不小了,也该许个人家了。”白玉秀面如死灰。
何氏闭着眼睛,天家无情,既可以把你捧到天上,也可以视你若棋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半分抗拒不得。她不是不知道自家外甥女对儿子的意思,她也曾有意成全,但,他们这种人家,是容不下儿女情长的。
“太后既然说了,必会为你许一个好人家,我也会尽全力为你周旋。”
“是。”
寂静的香室里,白玉秀轻轻啜泣,泪水浸湿了何氏的衣衫。
*
国公府,西院。
“夫君。”
“何事?”
“……无事。”
“夫君。”
“嗯?”
“吧唧。”
7. 说不准,试试呗,谁知道呢。
乌桓部族的到来就像是一个信号,先帝晚年之时平定了草原各部,铁蹄踏破之处无一不臣服。
仅仅过了四年,先帝崩逝,萧北燃战损,草原部族蠢蠢欲动。
一大早,谢宁从同济堂出来,手里拎着小小的汤药包袱。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争执的声音,他不预多管闲事。
但闲事总能自己找上门来。
“这位公子,我的钱袋子掉了,老板不肯放我离开,不知可否……”一个响亮脆生的女声响起。
谢宁望天无语,敢不敢再刻意一点。他掏出银子,递给姑娘。
“你是个大好人!我会报答你的。”姑娘喊道。
谢宁没有理她。
“呦,这不是三奶奶吗,怎么一大早就上药铺来了。”
出门没看黄历,有脏东西出没。
谢宁淡淡地看着他,他不知道张庭耀为什么总是无脑挑衅,姑娘家出言不逊还可以理解为看上萧北燃,他一个男的总是贱嗖嗖的,图什么?也垂涎萧北燃?
夫君的魅力还真是大呢。
谢宁懒得搭理他,想要绕开。张庭耀一看见他就怒火中烧,想起恭王的责骂,想起遭殃的屁股,烧到智商下线,一挥手让下人把谢宁围住。
谢宁站在包围圈中间,冷冷地看着他。
“你开的什么药?”张庭耀站在包围圈外,嘴脸丑恶。
管得着吗你。
谢宁从药包里抠出一块龟甲捏在手心。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萧北燃不行不好意思自己来,让你帮忙取药啊。啊?哈哈哈哈。”张庭耀及其走狗笑得下流。
“你就这么在意萧北燃行不行?”谢宁是真的好奇,怀疑张庭耀是不是在萧北燃那受过什么刺激,否则怎么这么在乎萧北燃的那个东西。
张庭耀气得跳脚,“谁在意了?!!!”
“你几次三番大庭广众问起,你自己没有那玩意儿吗?”
“你他妈……。”张庭耀就像根爆竹,一点就炸。谢宁不想再跟他纠缠,指尖发力弹出甲片,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攀上他的胳膊。
谢宁收力,回头一看,是刚才跟他借钱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脸颊饱满,红扑扑,笑眯眯露出一口白牙,道:“恩人,你怎么还在这里呢?”
明知故问。
张庭耀道:“你又是谁?”
小姑娘道:“他是我恩人,我是来找他的。”
“恩人?”张庭耀不知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小姑娘干什么,不耐烦道:“什么恩人不恩人的,小姑娘家家别在这捣乱。起开,别怪我没提醒你。”
“昨日,有刺客夜袭恭王府,身受重伤,本官带人追踪,刺客最后消失在国公府附近。本官有理由怀疑你们窝藏逃犯。你手里的药是不是治疗刀伤的,说!”
同济堂周围渐渐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都在对着他们窃窃私语。
谢宁有理由怀疑张庭耀脑子长在屁股上,被那二十板子给打瘫了。他一个六品小官私带府兵当街盘问正二品官员家眷,眼中毫无纲纪法度,还把恭王府的私事拿在大街上说。不知道恭王听说这件事后该有多头痛。
“不是。”
“不是?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来人……”
“是坐胎药。”
“什么?”张庭耀以为自己听错了,坐胎药?“你他妈骗谁呢?给谁吃,你还是他?”
“我。是的,我们在备孕。”谢宁张口就来,认真到张庭耀开始怀疑自己。
“你他妈有病啊!你撒谎找个好点的借口行不行!!你不是男的吗?你们两个男的怎么生孩子?!!!”他三观都要被震碎了。
谢宁淡淡道:“说不准,试试呗,谁知道呢。”
张庭耀处在抓狂边缘,谢宁身边的小姑娘“噗嗤”笑出声,“恩人你真好玩儿。”
“妈的。”张庭耀被人当傻子耍,他一使眼色,身边的打手就冲上来。
谢宁把小姑娘护在身后,眼神冰冷,握拳准备动手。
“啊——”
“啊——!!!”
……
人群中走出一个锦袍男子,身形高大,猿背豹颈,腰间别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弯刀。刀并未出鞘,那人只是赤手空拳,如同散步一般,便把张庭耀的打手接二连三地给扔出去,如同破布口袋,全都扔在张庭耀的脚边。
他脸上笑容不减,施施然站在谢宁前面,道:“什么人在这撒野,敢欺负我妹妹的恩人?”
谢宁身后的小姑娘探出一个脑袋,指指那个身材高大的人,笑嘻嘻道:“我哥。”
“你他妈又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是……呕——”
丢人现眼。
谢宁手中甲片瞬间弹出,正中张庭耀喉咙,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强大的惯性让他直接后仰栽进躺在地下的打手堆里。屁股上的伤口还没好透,就又添新伤。可悲。
张庭耀文说不过,武打不过,大早晨丢人现眼一番骂骂咧咧捂着屁股铩羽而归。
那人转过身道谢,呲着一口大白牙笑道:“多谢这位公子替我妹妹解围,不知是否有幸邀请公子一顿便饭,以示感谢?”
谢宁只感觉眼前一黑,眼前的阳光全让这小子给挡住了。
“乌桓族王子相邀,却之不恭。”
那人脸色不变,笑得更加灿烂。
*
恭王府书房内。
早上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朱祁良一得到消息就命人去把张庭耀抓回来。他已经见怪不怪了,就算张庭耀闯出再大的祸事他也不在乎了。王妃胆战心惊地站在一边,见夫君并没有责怪弟弟的意思,稍稍放下心来。
“王妃先回去吧,我跟弟弟说几句话。”
朱祁良笑容温良,声音不疾不徐,王妃莫名其妙的身上一寒,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行礼后告退。心里想的是以后要告诉弟弟做事谨慎些,别再惹王爷不高兴了。
“打探到什么消息了?”朱祁良坐在书桌后面,脸被窗棱上的阴影挡住一半,只露出一只细长的眼睛,瞧着空气里飘浮的浮尘。
张庭耀跪在地上,屁股痛,道:“我查过药方了,那个精神病开的真是坐胎药,他他妈一个男的开坐胎药,他有病啊!!”张庭耀抓狂,“昨天那人的踪迹就是在国公府附近消失的,我不信跟他们没有关系。”
昨天刚遇刺,让他悄悄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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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好,大张旗鼓直接杀到人家面前去了。不仅把事情和盘托出,还留下不小的把柄。
人在气急的时候是真的会笑出来的。
朱祁良呵呵两声,好像心情还不错。张庭耀窥探他的脸色,见他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大发雷霆,便也不再悬着一颗心。
“姐夫放心,我这回一定能帮上你的忙。”
“好啊,我等着。”
*
“恩人,你怎么知道我们身份的啊。”小姑娘坐在谢宁旁边,托腮好奇地问道。
天底下所有小姑娘都对长得好看的人没有抵抗力,谢宁有一张绝对能吸引人的脸,所以在她的建议下,他们选择从这里开始击破。小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草原上那些黑黢黢的汉子好看太多了,就是他的眼睛太吓人,看你一眼就像被钉子钉中一样。
“姑娘小腿上的匕首是乌桓大汗的心爱之物。”谢宁无语,做戏都不做全套,带着侍女和名贵首饰,怎么会没有钱付账,在众多人里挑中自己来帮忙呢。
“你好聪明啊,你就是通过这个认出我们的吗?”小姑娘作星星眼崇拜状。
“当然不是。”谢宁道。
小姑娘:……
乌桓部进京声势浩大,王子公主代乌桓大汗朝见,恨不能敲锣打鼓奔走相告。进京后皇帝没有急着召见,说是为了让他们适应一下京城环境,实际上是为了搓一搓他们的锐气。安排他们在官驿住下,晾了好几天。
乌桓部族既是那只先飞的笨鸟,也是有任务在身,整个草原都在以他们的行动作为参考。皇帝晾了他们几日,他们也没有闲着,安排人暗戳戳在国公府附近转悠。
谢宁早就发现家附近多了许多可疑的人,他没声张,反追踪回去一直跟到官驿。
估计他们在其他各府附近也都安排了人,只不过暂时是没有人发现罢了。
“谢公子真是幽默。”乌桓王子笑着给谢宁斟茶。
这个乌桓王子真不像是草原儿女,虽然身材魁梧高大,身手矫健,但是性子并不奔放热情,反倒有种弄权之人的深不可测。那张画上去的笑脸就没变过。
“我叫乞颜日珠,他是我哥哥乞颜律,我们在京城还要待好长一段时间呢,我们能常来找你玩儿吗?恩人。”乞颜日珠摇晃着谢宁的袖子。
你看,这个没有心眼儿的热情活泼草原公主的形象就装过头了。
真是神奇的兄妹俩。
“我的夫君来找我了。”谢宁真的没有炫耀的意思,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弯了弯那双寒潭眼,甚至还冒出丝丝缕缕的热乎气,看向窗外。
“你的夫君?你一个男的……嫁人了?”乞颜日珠张大嘴巴,这不怪他们不知道,谢宁跟萧北燃大婚的时候他们应该还在进京的路上,情报更新不及时。
乞颜日珠和乞颜律齐齐探头往下看。
一张可以和谢宁媲美的脸出现在楼下,不怒自威,气场强大。他仰头上望,在见到谢宁的那一刻,脸上的冰雪消融,嘴角含着一缕薄似轻烟的微笑。
“啊!我想起来了!他就是天……”乞颜日珠话没说出口,她身后的侍女就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后几个字湮没在喉咙里。
8. 他,居然,失眠了!
饶是京城食肆里的小二见多识广,也不敢说现在这个场面他能看出个一二三来,他小心翼翼端上菜品,撒腿就跑,生怕多留一秒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就会被留下胳膊腿儿之类的玩意儿。
天外天的菜乃京中一绝,虽不及萧北燃的小厨房,但胜在新鲜别致,就比如面前这道翡翠小排,软烂不油腻,十分可口。
四四方方的桌子上暗潮涌动,守在西边的谢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低头啃排骨,吃得满嘴是油,萧北燃坐在他旁边布菜,堆得碗都冒尖儿了,还时不时提醒他擦一擦嘴巴,喝口芙蓉汤顺一下;乞颜日珠坐在东边,脸蛋通红,手攥住侍女的袖子,激动的心,颤抖的手。活的!活的!侍女:……公主你少去市井听那些浑话;乞颜律在北边,duang大一只,挂着画皮垂首倒酒;而南边……
“好他个张庭耀,要作死吗,还敢挑衅,真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了!不把姑奶奶放在眼里!”
白玉秀听说张庭耀一大早晨就找晦气,马不停蹄地提着鞭子赶来,却没想到已经结束战斗,一腔怒火没地方发泄,只能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哇,姐姐你好厉害哦,你都不怕那个人的啊。”乞颜日珠摇着白玉秀的袖子,语气里满是崇拜。
白玉秀不知道这个姑娘是谁,萧北燃简单介绍了两人的身份,互相认识一下。这个乌桓小公主的话让她十分受用,白玉秀轻咳了两声,收了收声音,道:“这算什么,今天是他运气好,跑得快。之前,这个鞭子,对,就这个,就直接抽他脸上了,你仔细看他那张猪脸,现在还有疤呢。”
白玉秀甩出鞭子,连比划带说。
乞颜日珠是一个合格的小迷妹,不管白玉秀说什么她都能夸出花来,配合着溢出崇拜的眼神,十分少女:“哇,姐姐你好勇敢啊,这把鞭子也漂亮。你可以教我用鞭子吗?我也好想像姐姐一样勇敢啊。”
“当然可以,你想学随时来找我。”
乞颜日珠小手摸着鞭子,道:“那姐姐,我学了这个鞭子,是不是就没有人敢在这里欺负我了。”
“还有人敢在我的地盘上欺负你!?你直接报我的名号,我看谁敢再放肆!”白玉秀在家当小妹妹当惯了,忽然冒出来一个需要她保护的人,瞬间正义感爆棚,恨不能把乞颜日珠别在腰带上游街示众,昭告天下这是她要保护的人。
“姐姐,你可真好,有你保护我就放心多了。”乞颜日珠握着她的手甜甜笑道。
谢宁就着茶水边啃排骨边看了场戏,乞颜日珠是假天真,可白玉秀是真傻啊。可见,作为茶香的既得利益者,当事人是乐在其中的。
乞颜律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就像是看着妹妹胡闹的温柔兄长。然后他收回目光,瞧了萧北燃一会儿。
“少将军别来无恙啊。”
先帝在世时,萧北燃曾带领大军镇压过叛乱的草原部落,他所到之处,叛军丝毫没有还手之力,皆引颈就戮。其中就有乌桓部族。
那时,萧北燃还是提枪马上顶天立地的少将军,而今却坐在轮椅上,困于京城。他却说别来无恙四个字。
笑意吟吟说出这么恶毒的话,当真找死。
谢宁当即冷下脸来,转头瞧他,又看看手里的骨头,他可以瞬间击穿他的喉咙。萧北燃又给他手里换了一块骨肉匀称的小排,捏着他的手往嘴里送了送。
“先帝仁慈,圣上隆恩,是以此时能在京城再见乌桓王子,且并无当年仓皇逃窜之态,可喜。”
乞颜律嘴巴笑得更大了,他撑着下巴笑到桌子都在颤抖,似乎这句话有什么魔力。
白玉秀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乞颜律,不是你吃饭就吃饭吧,笑什么笑,别把口水喷在菜里,别人还吃不吃了。
乞颜日珠不让她继续看,拉着她的手回来继续研究鞭子的三十六种用法。
“中原繁荣昌盛,我族皆向往之。少将军英明在外,律也早有结交之意。”乞颜律终于笑够了,把酒杯放在萧北燃手边。
萧北燃看都没看,原封不动推回去。
“怎么?少将军连一杯酒水也不肯赏脸吗?”乞颜律似乎很受伤。
“备孕。”萧北燃嘴巴里面吐出两个字。
谢宁手里的小排一个没拿稳掉在地上,他弯腰下去捡,藏住自己忽红忽白的脸色,心虚ing。有些不好意思,随口敷衍张庭耀的话,竟然被萧北燃给听见了。
谢宁顿时心下戚戚,这不能勾起萧北燃的伤心事吧。
萧北燃拦腰把他拔起来,道:“掉在地上的就不要吃了。”真可怜,以前在家的时候不知道遭多少罪,又拿起一块最大的肉放在他手里。
谢宁推回去,萧北燃推过来,放心吃,吃完再点,不够把厨子带回家。
谢宁又推回去,“嗝,饱了。”
他要带萧北燃离开这张让人不愉快的桌子。
*
谢宁分析乌桓兄妹找上他们的原因,难道是因为萧北燃曾经手握重兵,而今赋闲在家,地位暧昧尴尬,起了拉拢之意?
朱祁良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什么问题?他一力促成乌桓族前来,但乌桓兄妹却广抛橄榄枝,恨不能逢人就给一根,饥不择食,连萧北燃都不放过。
和亲?谁和亲?王子还是公主?总不能给老汗王挑选妃子吧。
萧北燃从盥洗室出来,头发上还带着水珠,一滴一滴顺着发丝落在地上,中衣质地轻薄,能透过丝线的间隙看见起伏的肌肉。
平时摸着是软的。
他见谢宁坐在床边啃指甲,眉头皱得老高,他过去拉出手指,给他把啃破的指甲磨平。
“怎么还不睡觉?”萧北燃身上沐浴后的雪松香味扑面而来,把谢宁包裹其中。
谢宁小脸拧成倭瓜了,换一只手继续啃,萧北燃抢出来,拍了一下,坏习惯。推了他一下道:“去洗脸。”
谢宁顺势忽地站起来,拢了拢外衣,道:“我今天不方便,不跟你睡了。”
萧北燃:啥?你说啥?没听错吧?傻小子撑傻了吧。
谢宁:“你先睡吧,我去厢房。”
谢宁转身就跑,就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萧北燃:……他认真的?
*
这间厢房,就是大婚那日萧北燃给谢宁准备的卧房。站在门口的丫鬟小厮们心脏跳得都很不规律。遥想大婚时,他们眼瞧着谢宁进屋,但是第二天一早却从萧北燃的卧房出来,他们有种立刻以死谢罪从头来过的冲动。
丫鬟A用眼神交流:还记得当年那个不要命的敢私自爬进萧北燃被窝的丫鬟吗?
丫鬟B:点头。
小厮A眼神询问:她坟头草都有一人高了吧。
小厮B摇头,眼神回答:她木有坟。
众人心有戚戚,她一个人不要命,连带着伺候在寝室外的大黄都受了责罚,他捂着屁股赌咒发誓不再让任何一个女的进入主子的房间。
还好,上次他们的三公子看起来并没有因为这件事生气,由此可见,三奶奶要比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对三公子的胃口。
今夜厢房里面漆黑一片,半个时辰前三奶奶就扬言要睡觉。果然,里面十分安静。
*
“浓词臂上淌,郎君缓缓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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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艳的小调伴着绵长的琵琶声悠悠传来。
粉红色的纱幔,粉红色的地毯,粉红床的单上躺着一个上身吃裸的人。他面色土黄,唇色苍白,气也断断续续,连出声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小谢……你来了。”
“你别动。”谢宁端过来一碗漆黑的药汁,他皱皱鼻子,房间里有被苦涩的药味掩盖不住的血腥气和甜腻的香粉的味道。
床上那人腹部有一道一尺来长的伤口,雪白的药布刚刚包上去没多久就被浸透,透出鲜红的颜色。
谢宁托着他的头,一口气喝干了药,那人语气里尽是愧疚和懊恼。
“怪我大意,一时不察才叫恭王府的人发现,不得已才求助于你。”
“无事。”
谢宁细白的手指轻轻解开绷带,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安静地给那人上药。
张庭耀说的没错,他买药就是给闯进恭王府的刺客买的——额,不是坐胎药,只是其中有几味药材可以使用罢了。
他过程猜对了,结果也猜对了,就是人倒霉。
床上的人因为疼痛冷汗连连,顺着额角滴落下来,但愣是一声没吭。他皱着眉,满面愁容。任务失败。
谢宁道:“你安心养伤,我替你去。”
“那怎么行!你才来多长时间,你可知恭王府有多难闯进去,怎么能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绝对不行!”那人上半身抬起,腹部的伤口“呲”飙出血来,谢宁赶紧按住他。
“我不会硬闯的。”谢宁用药布死死压住伤口,尽量不让他因为太过激动而飙血身亡。“后日恭王府为接待乌桓使臣有一场宴会,我可以从正门进去。”
昭元夫人的名头不是盖的。
那人声音颤抖,歉然道:“是我办事不力,还要你帮我善后。”
“言重。”
那人看着娴熟包扎的谢宁欲言又止,“小谢……你。”
谢宁以为他还在担心,刚想保证自己一定能完成任务,就听见他道:“他对你好吗?”
谢宁:“……挺好的。”
那人又愤愤道:“这段时间你受委屈了,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也不能让你委身于他。日后,找个机会脱身便是。”
谢宁仔细想想,没有受什么委屈,人家媳妇还挺好当的,借着少将军夫人的名头反而能离他想做的事情更进一步。何况,他本就打算送走萧北燃后脱离组织。
房间门被推开,金玉露端着一个托盘进来,道:“我让人做了些清粥,配上小菜,你们两个吃一点吧。”又对谢宁道:“你在这大半宿了,后半夜我来换你。”
谢宁把换下来的药布收拾好,洗干净手上的血迹,又是白白净净的一双手。他是有些饿了,坐在餐桌前,刚尝了一口菜,就放下筷子,道:“我要回家了。”
金玉露:……
*
门口的大黄尿急,但是他不敢动弹,房间里面有不吉祥的声音。
寝室里的灯虽然已经熄灭,床上的萧北燃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打五岁起就自己一张榻睡觉,就算是外面炮火连天也照睡不误。
可是,今天,他,居然,失眠了。
一定不是因为没有八爪鱼缠着他。
一定不是。
萧北燃睁着眼睛望着纱帐:他不会真想要个孩子吧。
这可不太好办啊。
谢北燃想了半宿也没想出来解决办法,他默默用被子蒙住头,他可真没用啊,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办不到。
又过了一个时辰,萧北燃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可恶,他还没给晚安吻呢。
9. 知己呀,知己
夜深人静,天上又飘起纷纷攘攘的鹅毛大雪,雪花落在眼睛里,冰冰凉凉。
讨厌雪。
谢宁拢了拢领口,这件衣服很厚,现在也不是他跪在雪地里一整夜的时候了,那时候真冷啊,小小一个人被埋在雪里,都看不见人影儿了。后来是谁给他挖出来的来着?他只记得自己烧了三天,连白胡子的大夫都说他能在第四天醒来,并且没有被烧傻是一个奇迹。
谢宁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遇热融化成水,遮住了指尖淡淡的血腥气。
雪是无辜的,又不怪雪。
谢宁抽时间回忆一下略凄惨的过去,然后继续在房屋之间飞檐走壁,掠过房瓦时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飞到萧北燃的寝室上,他已经睡了吧。谢宁哈了一口气在手心,眼前一片白朦朦的雾气,好冷,想念萧北燃的被窝。
不能回去,一天而已,他不会这么没出息的。
谢宁恋恋不舍,路过大公鸡的时候被它发现了,它两只爪子疯狂挠地,激动地扑腾翅膀想要来找他,可惜,它不会飞。
“嘘。”谢宁把食指放在唇边,深更半夜不要吵到别人休息。
谢宁走出两步,还有扑腾的声音。他生气了,鸡为何不乖?拔毛做鸡架没商量。谢宁转身想要教训一下不听话的鸡,却看见大公鸡老老实实蹲在窝里,绿豆眼儿里对着他盛满爱意。
不是鸡。
那是谁?
谢宁闪身贴在一颗大树后面,又对一直锁定他的大公鸡“嘘”了一声。
萧北燃寝室的西面是一大片翠竹林,手臂粗细的竹竿直冲天际,遮天蔽日。声音就是从那个方向传出来的。
黑暗中,天边飞来几个黑影,踩着竹枝缓缓从天而降,竹子韧性极强,被压成弓形。竹尖点在地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咯吱”声。本在静谧的夜里是十分引人的声响,却逢大雪天气,雪压翠竹,发出同样的清脆声音。倒是恰巧遮住了。
来人皆穿黑衣黑裤,黑巾覆面,一身标准的制服标明了他们刺客的身份。
为首的黑衣人做了个手势,跟在后面的两侧包抄,手握长刀向萧北燃的房门摸过去。
谢宁低头瞧瞧自己的衣服,没有破绽,撕下一块衣摆兜头罩住。神色凛然,敢来我的地盘撒野,真是放肆。
还没等谢宁出手,萧北燃的房门被人从里面一脚踹开,为首的黑衣人被瞬间的爆发力逼退好几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门里人单腿蹬地,起跳一个膝踢,重重砸在黑衣人的下巴上。为首的黑衣人被撞得直接拔地而起,呈流线型向后飞去,“咣”地一声砸在地上,雪地里当时就出现一个人行雪坑。
安静了好几秒,被震住的黑衣人们才想起来发起进攻。门里那人也是一身漆黑武服,手腕脚腕被护臂紧紧扣住,修长有力,脸被严严实实遮住,他扫了一眼围攻的人,冷哼一声——虽然谢宁的位置听不见他的声音,但是他就是觉得那人冷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他一拳攮在离他最近一名黑衣人的肚子上,黑衣人吃痛弯腰,他再次起跳,按住黑衣人的脑袋,以脑袋为支点,与地面平行,侧腿飞踢扫飞一片。七八个黑衣人全部倒地。动作干净利索。
谢宁蹲在树后几乎为他拍手喝采,太漂亮了,这身手,这力量感,这比命长的腿。看得他技痒难耐,从树后出来加入战斗。
黑衣人坚韧不拔,倒地后反手撑地爬起,对着门里人呈围攻之势。
谢宁本不想偷袭,但是他的位置就是在黑衣人身后,他一个助跑闪现到黑衣人背后,手肘扼住他的脖子,小臂发力,“咔嚓”一声,黑衣人瘫软倒地。
其余黑衣人发现被前后夹击,立即改变阵型,背靠背双向防御。
也许是默契,谢宁与那门里人同时出拳,以一个人类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打在黑衣人的脸上,那两个黑衣人被强大的惯性冲击的后仰,两颗后脑勺死命磕在一起,嘴里吐出一口血,立刻拿下二杀。
双双收拳抬臂,一个肘击发力再次击翻两个人。
门里人原本对忽然冒出来的蒙面谢宁抱有警惕心,但见他爆发力十足,一招致命,又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眼里流露出激赏。
别问为什么不用工具,对谢宁而言,这种等级的货色,用工具就属于侮辱自己了,就当是松松筋骨。二人三下五除二干掉黑衣人,翠竹白雪,星空漫漫,院子里会喘气儿的就只剩谢宁他们两人。
不对,还有一只大公鸡。
这一架打得实在酣畅淋漓,倒不是对手有多强大,而是队友配合的太好了,有种浑身通畅,脉络尽开的爽感。
门里人走近一步,似乎有话要说,谢宁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对方身手奇佳,又护卫在萧北燃房内,很有可能是府里的暗卫或者亲兵。不能让他认出自己来。
谢宁退后两步,然后踏着鸡窝飞走了。
走出好远,谢宁猛然想起,黑衣人的尸体还留在萧北燃的房门前,他一个人能处理七八具尸体吗?要是他处理不及时,万一萧北燃起夜,看见门口躺着这么多尸体,被吓坏了怎么办。
谢宁掉头回去。
却见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地面上所有打斗过的痕迹统统消失不见,雪片静悄悄落下,逐渐掩盖住这里刚刚发生的一切。
做事周全。谢宁对他的欣赏又暴涨一大截。
“咯咯咯——”
一串高亢的打鸣声打破的清晨的宁静。大黄抱剑站在廊下,原本在出神,一个机灵回光返照,瞧了大公鸡一眼,然后冷脸给它撒了一把小米。
大黑一身黑色短打,精气神爆棚,昂首阔步来与大黄换班。
“主子呢?”大黑小声问道。
大黄冲着寝室扬了扬下巴,肚子里为数不多的墨水拼凑出一句话——从此君王不早朝。
“还没起?”大黑讶然,这绝不是主子的作息,他又看看蔫头耷脑的大黄:“你又怎么了?”
大黄抱剑潸然欲泣,昨晚激烈的战况,他也手痒了,可是他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就不能多来几个人吗,瞧不起谁呢。
他抱着剑垂头丧气,离开的背影凄凉无比。
房间里面暖炉香薰,无声冒出靡靡青烟,在日光的照耀下发出淡紫色的流光。
萧北燃看着压在他腹部的大腿,还有搭在脖子上的手臂,捏捏,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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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做梦。
他还以为……
被这么一捏,谢宁也醒来了。
他迷瞪瞪,眼眸里的水汽还没有聚集,清澈似一汪泉眼。他无意识嘟哝道:“有人摸我大腿。”
萧北燃收回手:“你做梦呢。”
又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等到谢宁完全清醒,萧北燃叫人进来。丫鬟鱼贯而入进来伺候梳洗。其中一个小丫鬟看见床上的谢宁,都快哭出来了。
她本是守在厢房外面,天亮去叫三奶奶起床的时候发现房间又空了。哆哆嗦嗦赶来跟三公子汇报,发现她家三奶奶正好端端跟三公子在一起呢。
顿时百感交集。
其实昨晚谢宁是回了厢房的,房间里面的地龙滚烫,被褥也都是新的。可谢宁就是冷,手冷脚冷,全身都冷,怎么缩成一团也暖不过来。
他略一思考,就翻出窗子,悄悄爬回了萧北燃的床。
尽管谢宁缠上去的动作很轻,萧北燃还是醒了,但估计不是很清醒。黑暗中萧北燃懵懵地抬了下头,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揉了揉眼睛,又躺回去,嘴里还嘟哝几个字。谢宁没有听清,就被搂住脑袋,以一个熟悉的姿势沉沉入睡。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对方身上沐浴后浓重的水汽。
*
临近年下,恰逢乌桓部族朝见,外面忙得热火朝天。但是国公府西院确实一派岁月静好,煮雪烹茶,诗情画意,新欢燕尔,蜜里调油。
萧北燃新婚未满一月,又重病缠身,外面的事情被隔了一层又一层,基本上到不了他这里。阳光正好的上午,萧北燃支着一座小炉子,金丝碳“哔啵”烧着,热浪在半空中就融化了雪花,茶壶里“咕噜咕噜”煮着雪水。
谢宁在给大公鸡的窝里面换新草,铺了厚厚一层,鸡几乎进不去,他又反复调整。大黑双手捧着小小一团,风也似的卷来,差点儿碰倒一边的雪人。
“三奶奶,给。”
谢宁接过大黑手里的小团团。
谢北燃从炉子后面抬头,问道:“什么东西?”
“我给它找了个老婆。”谢宁举起手里的小团团给萧北燃看,一只鹅黄色的小鸡仔站在他的手上,颤颤巍巍。“它太孤单了。”
“啊?”萧北燃还没有多大反应,大黑先愣住了。
谢宁以为他不同意这门婚事,却听见大□□:“三奶奶……我不知道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这次轮到谢宁愣住了。
大黑搓手,也没说买回来要给大公鸡配种啊。
谢宁无所谓,买回来是啥就是啥吧,他摸摸大公鸡的头,大公鸡也亲昵地蹭蹭他的手:“这就是缘分吧。夫君,你要好好对你夫人啊。”
……
“不如。”冰天雪地,萧北燃的声音也生冷发硬,他道:“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谢宁表示同意,郑重其事给两位新人,呸,新鸡取了大鸡和小鸡两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然后萧北燃似乎是受不住严寒,心力交瘁地让大黑推他回房间。
谢宁拍拍手上的土,跟上去,走到大黑身边,把手放在自己头顶三寸左右的位置,比划比划。
不够。
10. 密室惊魂
乌桓部族来势汹汹,背后又是三十多个草原部落虎视眈眈。纵使先帝曾经镇压住了他们,但是野心这种东西不用培养就能恣意疯长。中原肥沃适合耕种的土地,气候适宜适合居住的城池,无一不在诱惑着他们。
逐鹿中原,是他们的执念。
众大臣商议,乌桓部族来者不善,可以先晾几天,杀一杀他们的锐气。乌桓族那个天真的小公主,对京城的一切事物都万分好奇,拉着她那个十分宠溺她的哥哥,四处游玩。总会在游玩的过程中恰巧遇见朝中重臣,也免不了寒暄几句,客套一番,喝两杯小酒,吃几顿小饭。
小公主凭借自己出色的容貌、奔放的性格,天真的笑容、阔绰的出手以及丰富的草原见闻,带着青草香和马背上的风,成功打入京城贵女的圈子。今儿赏雪、明儿对诗、后儿茶会,玩儿的不亦乐乎。
原本皇帝还没有招待乌桓族,其他人也不好大张旗鼓地宴请。但是恭王是谁啊,他明晃晃亮堂堂一颗造反的心昭然若揭,借着恭王妃做寿之名大摆宴席。当然,有着夫妻伉俪美名的恭王,为了给爱妻增光,又怎么能不邀请恰巧在京中的乌桓族王子和公主呢。
皇帝明面上没有反对,乞颜律和乞颜日珠便欣然前往。
萧北燃原本对这种宴会毫无兴趣,但是见谢宁兴致勃勃做准备便也有一丝期待了。
白玉秀原本是跟他们一起走,但是乞颜日珠的马车早早就在国公府门口等着,拉着她的胳膊撒娇:“要是没有姐姐,我一个人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白玉秀当即正义感、使命感爆棚,抛下磨磨蹭蹭的表哥表嫂,提着鞭子上了小公主的马车。
谢宁还在房间里面磨蹭,萧北燃也不催他。
谢宁换上一身深翠色的长袍,腰间缀着一条红色的穗子贴合在腿边,随着步子一步一动。他本就皮肤白,被这件衣服衬的更加姿容胜雪,比窗外的竹林还要青翠欲滴。外面再套上狐皮大氅,雪白的狐狸毛簇拥着清贵的小脸,一整个雍容华贵住了。
这一个月来,萧北燃让厨房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吃的,正餐、零食、点心、汤羹,流水似地钻进的谢宁的肚子,少年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到现在为止,比来的时候又长高了半寸有余。
可喜可贺。
*
恭王府奢华却并不低调,据说种在门口的那两棵不起眼的树就价值千金,更遑论庭院内的花草鱼虫了。若是不思及金银来处,便也能好好欣赏这冬日奇观。
府外马车排起长龙,客人已经到了大部分,谢宁慢悠悠推着萧北燃往前走。
恭王和恭王妃笑得慈眉善目,招待宾客,迎来送往,十分熟稔。看见萧北燃过来,就像是从来没有过嫌隙一般,乐呵呵道:“内子贱辰,还劳烦少将军和昭元夫人亲自前来。雪路难行,实在是怠慢了。”
萧北燃点点头,谢宁推着他继续往前走。有统一服装的小丫鬟在前头带路,把他们带到前排的座位上。
恭王向来标榜自己乃文人墨客,名士风流,此次宴会也效仿先贤,在雪地上摆流觞曲水宴,还有穿着清凉的舞女踏雪起舞。
所到宾客皆拍手称赞,有创意、有心意,能参与到这等风雅之事中,是他们之幸。谢宁却觉得他有大病,大冬天不在屋里暖呼呼吃饭,跑到外面来受冻,不是有病是什么?
他把萧北燃的披风的带子又系得紧些,给他体弱多病的夫君冻坏了怎么办。萧北燃微笑地望着他。
乞颜律坐在他们对面,还是那张笑脸,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变一下,遥遥一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宁没有理他。
乞颜日珠拉着白玉秀坐在稍远一点儿的地方,那块区域聚集了众多名门闺秀。除了那两位看见萧北燃和谢宁以后激动地挥手打了招呼,然后就凑仔一起叽叽喳喳研究水里漂着的菜,其余闺秀们皆时不时哀怨地瞧这里一眼,扇子后的眼神里水光粼粼。
谢宁神色一凛,也不想理她们。
而宴会不远处,一座连廊的红木柱子后,站着一个人,恶狠狠地眼神淬出毒汁,尽数射向萧北燃的方向。他招手唤来一个人,悄悄吩咐了几句,那人又消失不见。
席已过半,谢宁根本没吃几口,冰凉怪冷的能吃下去才怪,而且也报吃。他低头跟萧北燃说了一声出去方便,萧北燃让大黄跟他一起去,谢宁不用,还是留下大黄在这群狼环绕的地方保护萧北燃比较好。
离席后,谢宁避开人群,他回忆着恭王府的线路图,顺着小路寻寻觅觅,还险些撞见一个神色不宁的小丫鬟。他往上一瞅,还是走上面方便,遂跃身飞了上去。
话说萧北燃这边,他目送谢宁去方便以后,抬抬手让大黄过来。大黄一直神色凝重,不肯放过每一个人的表情、动作,企图把一切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大黄弯下腰,听见萧北燃脸色不好,心里一紧。只听见萧北燃用一种极其诡异的嗓音发出动静,“快给我松松。”
萧北燃手指着领间披风的带子,谢宁系得实在太紧了,又是死扣儿,他努力半天也解不开,孩子好心,但孩子劲儿大。他几乎喘不上气来,但是为了不打击到孩子幼小的心灵,萧北燃愣是忍着没出声,直到谢宁走了才肯放自己一马。
大黄手忙脚乱给他扣开,放萧北燃一条生路。
忙活完一通,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个小丫鬟,手里端着一盏茶,大黄一个没注意转身撞在丫鬟的托盘上,茶水尽数洒在萧北燃的身上。
大黄赶紧给萧北燃擦干净,但是月白色的衣衫上还是染上了茶渍。小丫鬟神色慌张,双股战战,脚下一软当时就跪在地上。萧北燃“啧”了一声,清俊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大黄看了一眼小丫鬟,主子没有这么吓人吧,怎么怕成这样。
“你走吧。”
小丫鬟如蒙大赦,几乎爬不起来,跌跌撞撞逃走。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萧北燃礼貌道了一声去换件衣服,就离开了。似乎是主人家注意到了,安排另一个丫鬟带他去专门给客人准备的休息室。
大黄抱着一身新的换洗衣物放在榻上,然后退出去,关好房门,犹如一个真正的大黄一样,守好房门。
萧北燃打量一下房间,北面有一扇窗户,外面是一条幽长的小路,黑色的石板路在雪地中蜿蜒,不知通往哪里。
他看了一眼,然后站起来,拍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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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坐出来的褶皱,纵身一跃,从窗户跳出去。
*
恭王的宅子太大了,站在房顶上,几乎望不到边界。谢宁努力回想书房的位置,在王府的中间附近。越往里走看守越多,谢宁小心翼翼地躲过去,几次都差点被发现。
白天行动还是太不方便了。
终于到书房的时候,谢宁发现这里反倒没有侍卫了。莫不是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打架他不怕,可那样会暴露,安静的日子又会被打破,违背他的初衷。
他谨慎又谨慎,走一步看三步,都走到书房里面了,也没见到一个看守的人。
真是奇怪。
不管怎样,就算是里面埋伏了刀斧手,他也是要进去的。定定心神,在书房里面翻找起来。
按照以往的定律,书房一定是最机密、最重要的地方,但是谢宁没有多留意书房里面的东西,反倒在墙面上左敲敲,右敲敲,侧着耳朵凝神静听。
终于,他在一幅山水古画后面听见的不一样的声音。
是空的。
又在画上以一个特殊的规律敲了几下,一扇门无声地打开了。谢宁没犹豫,一个闪身,钻了进去。
这是一间密室,卧房大小。没有窗户,只有墙上的一盏昏暗的长明灯随着气流变化幽幽跳动。谢宁直奔主题,在琳琅满目的架子上翻找,全是一些往来书信,票据名单之类的。借着烛光匆匆一看,恭王可真是一朵摇曳的交际花,跟这么多人都有联系。
还把信件分门别类放好,沟通到哪一步都清清楚楚。
谢宁一格一格翻找,终于,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确认无误后,把信件揣在怀里。转身的时候看见密室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精铁制造的箱子,敲了敲,很厚,非炸药不能炸开。是机关锁,谢宁以前接触过,锁后面是用极细的铜丝控制,精密无比,匆匆一看就知道不是算时间内能破解的。
书房密室里的机关锁,三重保险,虽然也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但他知道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最佳时机。他离开宴会的时间已经够长了,再不回去别人会起疑心的。
谢宁刚要走,却听见密室的门传来被打开的声音。
完。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
谢宁心惊,他眼睛一瞟,找到一个绝佳的藏身位置。
两排书架中间有一个死角,长明灯的光线照不进去,里面漆黑一片,最适合藏人。他没有多想,当即闪身进去。
进去的同时,有人进来了。
书架很长,谢宁无声地往里退。那人越走越近,谢宁越退越深。忽然,他的后背撞上一个高大的、温热的物体。
卧槽!是人!这里还藏着一个人!
谢宁心中剧震,却不能发出声音,进退两难之时,那人拽住他的胳膊,使劲一拉,两人面对面挤在狭小的书架最里面,隐匿在黑暗中。
谢宁挣扎,却被那人一双大手捂住嘴,双腿把他固定住死死卡在人与书架的缝隙之间。
黑暗中,他只能感受到眼前是那人的下巴。忽然,谢宁不动了,他抬起手,放在自己头顶三寸的位置,正好碰到那人的头顶。
是他!
11. 受人欢迎的窗子
密室里的人窸窸窣窣,像是在拿什么东西,拿完也不走,还在磨叽。
书架深处的谢宁嘴被捂着,以一个尴尬的姿势夹在里面。那人抬起头在听外面的动静,略带胡茬的下巴在谢宁的额头上蹭来蹭去,鼻子里面的热气喷在他的头顶,在狭小的空间里让人无法忽略。
谢宁有些热。他认出来了,这是那晚那个身手俊逸的暗卫。这两天谢宁也暗中留意过,却并没有再见到他。如今看来,是被安排来做更重要的事情。哦,所以书房外面没有看守的人,原来是被他清理干净了。
多谢这位大侠。
谢宁的手从那人的头顶拿回来,他轻轻点了两下头,意思是我知道你,我认出你来了,你是萧北燃的人,咱们是自己人。
那人捂着他嘴巴的手指微动,在谢宁肉乎乎的脸上捏的两下,意思是,我知道。
外面的人还没有走,两人就这样挤在缝隙中。
谢宁有些遗憾,不,是十分遗憾。再见到他又能怎么样呢,自己的身份和要做的事情是不能暴露的,否则这般人物,定要好好结交一番。
那人不知道谢宁在想什么,只觉得手里那颗头一下就垂头丧气了。
这时,密室里的人终于离开了。那人按住谢宁,让他在里面等一会儿,他先出去看看。高大的人出去以后,空间一下子就变得开阔了。谢宁蹲下来,想着以后要是离开国公府,有什么办法能把他也带走,别再过这种刀头舔血的日子。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密室里面寂静无声,谢宁悄悄走过去,发现房间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他走了?他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谢宁整理心情,闪出密室。
*
萧北燃刚从窗户跳回来,就发现房间里面站了一个人。那人看见萧北燃以后,眼睛定在他的双腿上,疑惑,然后恍然大悟。拔出刀就冲着萧北燃刺过来。
萧北燃一脚踹在他胸口上,人直接飞了出去。
大黄听见屋子里的动静,进来查看,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也惊讶。他看看开着的后窗户,应该跟他主子一样,是从那里跳进来的。然后,大黄蹲在地上,看他主子虐渣。
杀手腰部发力,一个挺身又站起来,锲而不舍地追着萧北燃杀,萧北燃坐时间长了,也不介意有个小菜鸡让他松松筋骨,但是这里动手太容易留下痕迹了。真是遗憾。他攥住杀手的手肘,往上一抬,“嘎吱”一声,杀手的右手便不能动了,萧北燃顺势一手把住他的头顶,另一只手在他肩膀上一用力,又是一声脆响。
生命消失术的奥义发挥得淋漓尽致。
单方面的殴打已经结束,大黄站起来收拾战场。他郁郁,到底是谁保护谁?就因为主子太无聊,每次这种情况都轮不到他出手,只能在一边眼巴巴看着。
大黄扛着倒霉的杀手从后窗翻出去,挖个坑,埋点儿土,给恭王留一个小小的惊喜。
萧北燃刚坐回轮椅上,又有人进来了。
谢宁探头进来,看见萧北燃在果然里面,眼睛弯了一弯。他凑过来,道:“我回去发现你没在,到处问,才知道你来换衣服了。”
萧北燃看着身上的茶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果然,谢宁问道:“咦?你怎么还没换呢?”
“大黄,有事出去了,我,自己不方便。”萧北燃道。
谢宁像被激活的什么程序似的,立即化身贤惠的小媳妇,屁颠颠儿道:“那我来帮你吧。”
他伸出手去脱萧北燃道衣服,触手确是冰凉一片,就连身上的水渍都结了一层细冰。大黄也太粗心了,照顾人这么不细致,给萧北燃冻着了怎么办。
他蹲下去解扣子,忽然,他指尖一顿,然后趴在萧北燃冻衣服上闻了闻。
无辜背锅的大黄刚刚处理完杀手的尸体,从窗户跳回来,还没站稳脚就看见他家三奶奶趴在他家主子两腿之间,衣衫半解。
大黄当即跪了。
主子,我什么都没看见,我,我就不该再回来,刚刚为什么不把自己跟那个杀手埋在一起呢,也能死得好看点。
谢宁听见声音,抬起头,疑惑道:“你干啥去了?怎么从窗户进来?”
萧北燃眯起眼睛,冷冷望向他。
大黄结结巴巴:“我,小的,出去散步。”
把体弱的主子一个人扔在房间里面,连衣服都换不了,然后自己出去散步,真是好样的。不过鉴于他大概脑子不太好使,谢宁也就没有太怪罪他。毕竟哪个脑筋正常的人会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要走窗户呢。
大黄默默退出去,关好门。
谢宁抬起头道:“你衣服上的水渍有问题。”
他把外袍脱下来,拿着黄色的那块凑到萧北燃的鼻子前。
萧北燃低头闻了闻,果然在茶香散去后,还散发着香甜的味道。两个人能轮流抱着衣服闻,闻来闻去,只觉得耳根发热,心痒难耐。谢宁“腾”地站起来,捂住鼻子,皱着眉道:“好像是春(天的)药!”
萧北燃也脸色发红,不过他比较淡定地“哦”了一声。
这是多么霸道的药效,过了这么长时间,仅仅是闻了一下下,还能起作用。骡子都能放倒,这是把萧北燃当成什么了?
谢宁已经红到脖子根儿了,摩挲着下巴在房间里面踱步,是谁要扑倒萧北燃?
人选可太多了。
萧北燃拉住谢宁让他不要再动了,血液运动的越活泼,起药效越快。倒了两杯凉茶,两人一口灌下去。
谢宁觉得萧北燃握住他手腕的那一块很舒服,他亢奋道:“我们得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受人欢迎的后窗又被打开了,一个小丫鬟的声音小声道:“小姐,您快进去吧,已经安排好了。”
然后就是衣料滑过窗框的声音。
给你下药的小蜜蜂来采蜜了。
萧北燃赧然,有种被捉奸的无助感。
后窗终于完成它的使命,被牢牢关住,小蜜蜂嗡嗡嗡飞进屋里,然后脑子嗡嗡。
“你怎么也在这里?”
“你怎么还是清醒的?”
两句激昂嘹亮的质问震得谢宁原本就跳动的不规律的心脏又狠狠攥了两下,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他撑住桌子,眼前有点儿模糊。
要说白玉秀嗓门儿也大,可还带着点儿女娃子的娇憨劲儿,勉强可以算是明艳活泼那一挂的。而眼前的这位张妘樱小姐,纯属魔音贯耳,不忍倾听。
她打扮得娇艳,还香喷喷的。两句话就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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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了她叵测的居心以及想要霸王硬上弓的狼子野心。更多的是预想中的好事被人破坏的恼羞成怒,她面目狰狞,瞪着她眼前的一对儿合法夫夫。
谢宁欣赏她敢作敢为的勇气和不计后果的行动力——尤其是下的这个药,真够劲儿。堪称闺秀中的典范,贵女中的楷模。要是人人都有像她一样的执行力,那他的婚后生活该多么有趣。
张妘樱怒气冲冲走过来,卷起一阵风。谢宁腿有些抖,不能让她留在这里坏事,而且现在的情势她一个姑娘家在这里也不方便。他随便从桌子上拔下来一小片楔子,中指发力,照着张妘樱的脖子弹过去。
同时,萧北燃也在张妘樱的背后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脖子。
张妘樱:……嗖,两眼一翻,就晕过去了。
谢宁伸手扶她一把,才没让她躺在冰冷的地上,他装无辜道:“夫君,她晕过去了哎。”
萧北燃:“是哦。”然后对着门外:“大黄。”
大黄早就听见屋里面漆里哐啷的动静,他捂住耳朵,没敢进来,听见萧北燃叫他,才敢开门。进来一看,懵了,咋三个人呢?
“把她弄走。”
工具人大黄又吭哧吭哧把张妘樱从后窗抬走。
“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间房子里有脏东西。谢宁刚一动,脚下一软,气也喘不匀了,声音黏黏糊糊的,跌倒在萧北燃的腿上。
萧北燃心里一惊,他反应这么大吗,伸手去摸他的脸。
嚯!脸蛋子滚烫。
萧北燃刚一触碰,谢宁就攀上来了,滚烫的脸蛋子在他手心里蹭来蹭去,像一只磕了猫薄荷的小猫。嘴唇在他的手心里捣乱,萧北燃的手心有点痒。
这个样子可不能出去,萧北燃把他抱到榻上,拉上帷帐给他藏在里面。谢宁迷迷糊糊,手里也不老实,萧北燃淡定地把八爪鱼薅下去。
大黄回来,刚要从窗子跳进来,萧北燃立即制止住他。大黄一条腿还在窗子上。
“把金白丸给我。”
大黄要跳进来,又被萧北燃喝住了。
“扔进来!”
大黄委屈,但大黄不说。
从怀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小瓶子,扔给萧北燃,咕噜,扔歪了。萧北燃腮帮子鼓起来了,瞪了大黄一眼,自己起身去捡。
“你走吧。随便去哪,一会儿回来。”
得嘞,用完就扔,大黄圆润滚走。
不知道谢宁中的是哪种……毒药,金白丸只能暂时压制住毒性,让他不那么……难受。
大黄走后,房间里面只剩下谢宁的喘气声,萧北燃把绿豆大的小药丸放到谢宁嘴边,但是他牙关紧闭,萧北燃捏住他两腮,把药塞进去。谢宁的嘴巴红红,双唇软软,水光潋滟,口中吐出滚烫的热气。萧北燃喂药手指在其中游荡,谢宁的舌尖缱绻地卷住他的指头。
挽留。
萧北燃像是被烫到了,撤回手的捂住胸口。咚,咚,咚咚咚,咚咚。
“哐当”一声,旖旎的气氛一下被打破,萧北燃目光砸向闯进来的人。
“萧北燃?你怎么还活着?”张庭耀惊讶不似作假。
该死的是你!萧北燃这么一想,张庭耀当即就口吐鲜血躺在地上。
萧北燃:……
12. 哎?冲我来的?
“是啊,妘樱说她头晕,要来休息一会儿,半天也不见回来,我有些不放心呢。”恭王妃的声音贤良淑德,是一个关心妹妹身体状况的好姐姐。
“妘樱一看就是个好姑娘,知书达理,模样漂亮,不知道以后要找一位什么样的姑爷呢。”有贵妇在一旁打趣。
“这孩子主意大,我都不知道她想什么,还说最倾慕那种征战沙场的英雄了呢。”
“呦,姑娘好志气啊。”
声音越来越近,随着张庭耀“噗呲”一声,这间房子的房门又被打开。
恭王妃领着一群女眷进来,抬眼看见的就是紧闭的床帐和衣衫不整的萧北燃。
她做吃惊状:“少将军,你怎么在这里?妘樱呢?帐子里是谁?”
萧北燃眼皮压下来,睨着装腔作势的恭王妃。
恭王妃背后一紧,细细密密的寒意爬上身体,箭在弦上,她硬着头皮往里走。声音有些哆嗦:“妘樱?是你在里面吗?你怎么不说话?”
还没走到榻前,就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张庭耀。
“庭耀——”
这次喊得倒是真心实意,撕心裂肺,肝胆俱裂。一众女眷们也捂着眼睛尖叫,房间里面乱作一团。
“发生什么事了?”有一道声音从门口传来,房门又又又被打开。
朱祁良带着一帮人进来,“耀弟约我在此有事相商,妩儿,你怎么也在这里?”
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趁乱喝了吧。
“王爷——”恭王妃她趴在朱祁良的腿上,满手是血,凄厉道:“庭耀他——他没气了!”
“这是怎么回事?”朱祁良抿着嘴唇叫来侍卫,“来人!仔细检查四周是否有可疑人员。”
“是!”
侍卫看似搜捕,实则把这间房子围得水泄不通。萧北燃冷冷地看着他们一家子在这真真假假地演戏,一言不发。
“哦?少将军怎么也在这里?”朱祁良问道。
被他这么一提醒,哭泣不止的恭王妃如梦初醒,已经没气一个了,另一个总得顾上。她抽搭道:“妹妹说不舒服,在这里休息,久久未归。不知道少将军为什么在这里?”
朱祁良被她说懵了,嘴巴合不上,指着榻上问道:“你说里面是谁?”
“妘樱……”
房间里面男男女女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移过来,比起命案,还是风月瓜香一些。
“这……”朱祁良目瞪口呆。
这又是哪一出?
萧北燃理理袖子,越发淡定。
吃瓜群众以为事情不能再乱的时候,总有人能刷新他们的下限。
一个小丫鬟拨开人群,神情恍惚,看见躺在地上的张庭耀的一瞬间就崩溃了。
“药是小姐叫我下的!不关我的事啊!”
其他人都是一头雾水,恭王妃哆嗦着嘴唇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飘来:“你说……妘樱给……庭耀……下药?”春天的药?亲妹妹给亲弟弟下药,恭王妃大脑一片空白。
不仅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朱祁良也明白了,脸色铁青,七窍生烟。
这时,张妘樱推开人群进来先甩了小丫鬟一个嘴巴子,骂道:“你在胡沁什么!”
小丫鬟被打懵了,双眼发直,口中喃喃:“小姐,小姐,那药让小公子喝了,小公子死了啊!”
吃瓜众人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恭王妃口口声声说不舒服在这里休息的张妘樱中气十足地站在这里,那床上躺着的是谁啊。
帷帐被一只苍白的手掀起,声音虚浮,“发生什么事了?”
十几颗脑袋齐齐一伸,想要看清这个神秘的榻上躺着的到底是谁。
萧北燃拉起一半帘子,谢宁比手还要苍白的脸露出来。毕竟只是闻了几口,并没有真正吃下去,吃了金白丸后,那个药的药效退去,谢宁脸上潮红不见,只剩青白。
“内子身体不适,在此休息片刻,不知诸位有何贵干。”
张妘樱还要动手打人,朱祁良厉声叫人来拿住她,拖到内室,不让她再说出或者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
一个弟弟身死,一个妹妹被拘押,恭王妃失魂落魄。
那个小丫鬟还跪在地上,神志不清。朱祁良一个眼色,就有侍卫冲上来给了她一巴掌。与张妘樱娇滴滴的小姑娘的巴掌不一样,侍卫一掌下去,小丫鬟愣愣吐出两颗牙齿,半边脸颊肿起来。
朱祁良抬腿坐在椅子上,“诸位也请坐吧,耀弟之事分明之前还委屈诸位在此休息片刻。”刚才朱祁良没有想到屋子里面的情况如此复杂,只是按照原计划让众人做个见证。但是没想到变故突发,侍卫已经包围住,做出留人的架势,若是此时再赶人走,倒有种做贼心虚的遮丑嫌疑。
好在房子够大,众人三三两两找位置坐下来,不约而同竖起耳朵,不肯错过一个字。
“你说说吧,要是敢有一个字撒谎,污蔑小姐和公子的罪名可不小啊。”朱祁良的声音淡淡的,就像是在说你中午吃饭了没,但是效果却不尽相同。
小丫鬟伏在地上,嘴里全是血,哆嗦个不停。
“小公子是喝了小姐的药才……才……”
“什么药?”
小丫鬟抬头看了一眼萧北燃,鼓起勇气道:“是迷(拉拉拉)情药。”
嚯,惊天大瓜。
朱祁良的太阳穴猛跳,他皱着眉道:“你不要胡说,妘妹给耀弟下药干什么?”
“最开始不是给小公子的,小姐是想……是想跟少将军……”
众人的耳朵又偏向萧北燃,后者倒是神色淡定。只是榻上的谢宁又躺回去,不看萧北燃。他心中闷闷,你的桃花债,让我无辜中招,你自己解决吧,
萧北燃看看闹脾气的谢宁,他确是无辜,不知道要被这群凶神恶煞的人吓成什么样子,回去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安抚他,又换下温和的脸孔压低嗓音问道:“姑娘莫要坏了你家小姐清誉,并无实证,不可胡说。再者,既是给我下药,又怎么会毒死张庭耀呢?”
“给少将军的那碗茶,被……打翻了,奴婢又回去重新取了一杯,结果半路上就被小公子抢走喝了。”
萧北燃认出来,这就是打翻茶水在他身上的小丫鬟。谢宁也觉得有点眼熟,这是他路上遇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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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慌慌张张的小丫鬟。
小丫鬟打翻茶水以后,不敢告诉脾气火爆的小姐,自己偷偷回房间取药,打算再做一杯,悄无声息地让萧北燃喝下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掩盖住她这一次的过错,免得又是一顿毒打。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半路上异常兴奋的张庭耀冲过来,抢过她手里的茶一饮而尽,然后匆匆离开,像是要做什么事情。
小丫鬟愣在原地,三魂丢了七魄,她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更让她绝望的是,张妘樱安排引路的人以为萧北燃已经喝下茶水,把他领到了安排好的房间。在宴会上不知所措的小丫鬟被拉去干活,脱身以后奔来房间,看见的就是躺在地上口吐鲜血的张庭耀。
她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毒死了张庭耀,精神直接就崩了。
“既是迷()情药,又怎会致人死亡?”萧北燃凝声道。人谁都能听出来他语气里的愠怒,说实话,他这种态度算是好的了,好好来参加宴会,险些被下药不说,一盏颤巍巍的屎盆子还在他头顶上悬着呢。
想起他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美称,众人齐齐咽了一口口水。
其他人心悸之时,谢宁躺在床上腹诽,你别说,还真有可能。闻闻就能起作用的迷情()药,怕是给牲口吃的,药死个把个人应该不在话下。
张妘樱真不是人啊。
萧北燃你给人家姑娘都祸祸成什么样子了。
萧北燃感受到一道阴阳怪气的目光,他拍拍谢宁的手以示安抚。谢宁一爪子给他拍走,老子还生气呢,太丢人了,居然大意着了迷()情药的道。刚才虽然咳咳,但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声音什么的都可以听见,尤其是自己的声音,咳咳,还是太丢人了。羞愤不已,但是又转念一想,反正是在自家夫君面前,不算丢人。要不是他夫君不行,说不定借这个机会两人能把房给圆了。
额,前提是房间里面没有这么多人。
“不错,张公子不是死于迷()情药。而是毒药。”府医用银针挑起张庭耀嘴边的血,众目睽睽,银针刹那就被一股黑气笼罩。“诸位请看,这种毒性的毒药必然是刚刚服下不久就发作。”
“哦?刚才最后接触耀弟的是谁?”
终于来了,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是谁?还能是谁?张庭耀死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你直接说萧北燃不就行了吗,还弄这么多弯弯绕绕。
谢宁也从床上起来,他得跟他的夫君站在一起,不能让人欺负了他去。哎~站不住,腿还有点软。捞张凳子坐在萧北燃的身边。
“据老夫所查,张公子中的是一种叫枯橘的毒,此药若是佐辅料入药是无毒,但若是单独服用,便是顷刻间就可要人性命的剧毒啊。”
“出去打听打听,近来有谁买过这味药。”
枯橘?有点眼熟。谢宁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了。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同济堂的掌柜的被拎来,手里握着一张药方,“只有这位公子曾来我这里开过坐胎的方子,里面就有枯橘这味药。”他苍老的手指向谢宁的方向。
谢宁愣了一下。
哎?猜错了,冲我来的。
13. 达摩克利斯之盆
白胡子大夫抖搂着药方子,指着上面加黑加粗的“枯橘”两个字,下面还有谢宁签的字,环绕一圈向四周展示,不漏掉每一个观众。谢宁抬头看看头顶,悬在萧北燃上头的屎盆子转移到自己这里来了。
吃瓜群众的目光再次全都转移到谢宁这里,屏气凝神,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谢宁老老实实坐在萧北燃的旁边,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萧北燃歪着头,拇指一根一根捏着指骨,发出瘆人的“嘎吧”声。
“哦?”萧北燃是笑着的,可是声音极尽讥讽,慢悠悠道:“这么说,是我夫人下的毒了。”
没人敢说一个是字。
但也没人说不是。
白胡子大夫抖得像上了发条,朱祁良看他一眼,开口道:“怎么会呢?……”
“既不是,那我们就先走了。”萧北燃牵起谢宁的手。
“哎……”萧北燃不按套路出牌,朱祁良咬牙切齿还要维持风度还要把人留住还要端着屎盆子算计好泼给谁,表情极其艰辛,“少将军,毕竟是人命案子,不如留下等等结果如何?”
生怕被拒绝,朱祁良喊道:“来人。”
几个小厮弓着腰走进来,齐刷刷跪在地上。
“这几日小公子都去过哪些地方,见过哪些人,跟什么人起过争执,通通给我说出来。”
几个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七嘴八舌。
“前几日,在红尘阁小公子与萧三奶奶发生争执。”
“前两天,萧三奶奶带人在药铺前殴打了小公子。”
“是啊,小公子回去以后痛苦不已,惶恐不安,甚至连房间都不愿意出来。”
“还有刚才,小的在外面听见房间里面传来斥骂的声音,不知小公子在房间里面遭受了何等的虐待。”
……
谢宁听得好笑,痛苦不已?惶恐不安?谁?张庭耀?如此低端的诬陷手法是这种企图篡位的人能想出来的?那萧北燃大可不必如临大敌。
忽然,一声婉转的鸟鸣破窗而入,一只翠绿色的小鸟飞进来,在房顶上盘旋一阵子,然后落在谢宁的肩头。谢宁跟鸟对视,贼眉鼠眼,尖嘴猴腮,没有大鸡好看。
老大夫深吸一口气,深到谢宁怀疑他随时都有撅过去的可能。他再次哆嗦着他那只疑似帕金森的手,指着谢宁的肩头。
谢宁生怕他吐出什么“祸国妖妃”“不祥之兆”这类的词语。
“那是老夫专门培训出来用来寻找枯橘的鸟啊!”
还好,还好。
朱祁良仿佛不敢相信,又夹杂着许多的不得已,艰难开口:“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少将军夫人,但我还是相信少将军夫人的。”
“王爷……”恭王妃悲痛欲绝,哽咽道。
朱祁良为难,慢慢红了眼睛,瞥了一眼始终神色自若道两人,正色道:“耀弟惨死,不如搜一搜身,也好还少将军夫人一个清白……”
“咣。”话还没说完,一只茶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碎片飞溅,划破白胡子老大夫的额头,血迹从他雪白的鬓角渗出来,老头伏在地上,一声不敢吭。
众人齐齐跳了一跳,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萧北燃还没有收回投掷的动作,他看着自己的掌心,沉吟道:“放肆。”
只是短短两个字而已。
只是短短两个字而已。
腿软的众人这样安慰自己。虽然一刻也不曾忘却他是杀人不眨眼的战神,但是百战将军的气场还是在这一刻席卷而来,只是两个字而已,屋里的气温骤降,脸上仿佛卷来带着沙砾的血腥味道,鼻腔生疼。
朱祁良脸色变了变,说实话,他也不敢硬碰硬。
搜身?肯定是不行的,谢宁想。且不说自己怀里揣着从密室拿出来的东西,朱祁良准备齐全,有备而来,今天宴会上接触了这么多的人,指不定谁顺手塞了什么东西在自己身上。这可经不得查。
谢宁轻声道:“夫君莫要动怒。”
“给我看看这张方子。”
谢宁站起来,手上传来拉力,低头一看,发现手还被萧北燃牵着,他手背青筋暴起,握着自己的力道却不是很重。他拍拍萧北燃的手,安慰他气大伤身。
污蔑而已。小事。
谢宁走过去拿过方子,靠在桌子上对着日头看了一会儿。字确是自己签上去的,但是最后一位枯橘当时有没有就不知道了,有可能有,老头儿没撒谎。也有可能没有,是后加上去的,老头受人胁迫来栽赃自己。
不管是哪种,这箭是冲自己来的。
“字迹有无造假的可能?”谢宁问道。
老头指天画地赌咒发誓:“绝无可能,我们同济堂的药方子都有特殊的记号,任何人都仿冒不了。”
谢宁斜了他一眼,这么卖力做什么,是你第十八房小妾被朱祁良攥在手里吗?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吗?你又不是他老丈人,蹚这趟浑水干什么呢。
谢宁摇头晃脑,又问道:“这味枯橘加在坐胎药里是否违和?”
老头再次赌咒发誓之前,谢宁警告他,“想好了再说。”
药方子这种东西,许多药材相生相克,里面是否多出一味药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郎中就能看出来,他不怕老头胡说八道。
“正是这个道理。这味枯橘是不能出现在坐胎药里的啊,但是这位公子许以千金,非要老夫按照这个方子开药,还刀剑相威胁。”老头泪水涟涟,一副纯良医者被迫行凶的无辜受害者形象。
“哦。”谢宁摇摇晃晃,“这么说凶手就是我了。”
朱祁良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是如此……”
“哗啦”
谢宁靠着的那张桌子轰然散架,抽屉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不好意思啊。”谢宁面无表情,毫无诚意地道歉。“不过,这是什么?”
谢宁手里举着一摞信件,一张一张念出来。
“日桑族大汗亲启。晋国恭王呈。”
“浮东国太子敬启。祁良呈”
“北都上将军亲启。良。”
“哎,这还有跟你们往来的信呢。”谢宁伸起手对着乞颜律扬扬手中的信件。
乞颜律自进来后一直抱着牛腿一般粗壮的手臂靠在门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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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几乎顶到最上头。他似笑非笑,看着谢宁。
“恭王殿下,这些是何物啊?”谢宁不解道。
朱祁良嘴唇都紫了,他一把夺过谢宁手里的信件。谢宁任他拿走,夺走一封,手里还有一摞。
纸张哗啦啦的声音清脆动听,如果朱祁良没有抖得那么厉害的话。
“这些国家陛下也十分关心,却不想恭王与其私下也有往来,不知所谈何事啊。”萧北燃抬眼看去,危危笑道。
朱祁良彻底懵了,全身血液倒流,所有关节都在“汩汩”透风,眼前一突一突,他使劲眨眨眼睛,还是天旋地转。这是他放在书房密室里的密信,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间屋子里。一定是他,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这么大本事,还有谁天天盯着自己。
朱祁良想瞪萧北燃,但他不能这么做,他生生压着自己的脖子,不让自己露出一丝异样。
“这不是我写的。”
不能承认,绝不能承认,私通敌国,这是死罪,凭借萧北燃的军功现在杀了他都不是什么大过错。此事可大可小,硬是狡辩的话也能说清,不过是些寻常问候,并不能直接定他的罪。所以,咬死不能承认。
“不是?可这字迹跟恭王的一样。”谢宁继续捅刀子。
“别急,恭王自有说法。”萧北燃招招手,让谢宁回来,小傻子站在那边干什么,还是在自己身边最安全。
从风月无边,到人命官司,再到通敌叛国……刚才心甘情愿留下来,生怕被主人家礼貌请走,现在却恨不能化作一股青烟,顺着门缝溜出去。吃瓜群众不敢再吃下去了,再吃命就没得喽。
唉,吃瓜有风险,吃瓜需谨慎。
“这定是有人污蔑于我。”恭王镇定道:“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承担不起啊。”
“哦?不如恭王说说是怎么做到的,还是在你的地界上。”萧北燃乘胜追击。
谢宁低眉顺眼,萧北燃步步紧逼。恭王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这局,他败了。
“早就听闻京城中有外邦善书之人潜入,前番本王还不放在心上,不想酿成今日大祸。此人先是篡改昭元夫人的药方,后是伪造本王的笔记留下这书信,意在动摇我晋国江山。罪不容诛!来人!”朱祁良一拍桌子,叫来数十名官兵,“速速捉拿此人,定不能让他再兴风作浪。”
好一个无中生有。
谢宁低着眼睛听着朱祁良睁着眼睛说瞎话,信明明是他从密室里拿出来又塞到桌子里面,那张桌子原本就少了一根楔子,稍微一晃悠就散架了。本就是栽赃,既然无法自证清白,就拖他下水,逼他亲口证明自己无罪。朱祁良比起他那小舅子,有点智商,但不多。
“恭王殿下雷厉风行,本将军佩服。”萧北燃又指着面如死灰的老头,“此人刚才信誓旦旦,何解?”
“将军饶命。”老头跪地求饶,“是老夫记错了,那味枯橘定是被人后加上去,用来诬陷三奶奶的啊。”
谢宁抬头,“那我给你的千金?”
“是药费,药费。三奶奶出手阔绰。”
“药我不要了,你把千金还给我。”谢宁望着他认真道。
14. 药好苦的 谢谢 不吃 婉拒了哈
一大群人从那间被诅咒的房间里面出来以后,如获新生,带着满肚子惊心动魄的八卦作鸟兽散。
刚一出来就看见白玉秀和乞颜日珠两个人小燕子似的踮脚往里面看,见到萧北燃和谢宁终于出来了,飞奔过来。
“里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还有官兵把守呢?你们两个没事吧。”白玉秀迫不及待地问。
谢宁言简意赅:“张妘樱的侍女投毒害死了张庭耀,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攀污小姐,已被处死。张妘樱对下人看管不力,关禁闭十日。”
“啊?”白玉秀和乞颜日珠齐齐张大嘴巴。
这么劲爆!
额,这就是官方说法了,朱祁良直接盖棺定论版。他偷鸡不成蚀把米,搭进去一个张庭耀,没能打击到萧北燃,还被反咬一口,自己惹了一身腥。事情不受控制后,直接把所有事情都推给那个下药的小丫鬟,摘出了自己,捎带着一个张妘樱,匆匆结案。
可怜的恭王妃,在生辰之日,被人利用,失去了亲弟弟,妹妹也受到牵连。
就恭王妃的表现来看,她带着贵妇们来“捉奸”,一定知道张妘樱想做什么,她是打算助妹妹一臂之力的,但是没想到懵懵懂懂卷进了朱祁良的局,三败俱伤。算她还残存一点良知,捉奸这种事情没有让未出阁的姑娘围观,把她们全都拦在外头。
“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白玉秀注意到谢宁光()溜溜进去,却抱着小口袋出来。
谢宁心情好,从口袋里面取出一锭金子给白玉秀。
“给。”
“哇咔咔,你别说这一小口袋都是金子,你在里面干什么来?抢劫吗?”白玉秀眼睛都直了。
“你要不要?”谢宁懒得跟她解释,我凭本事挣的。
“要!”白来的金子,不要白不要。
乞颜日珠也站在一边眼巴巴看着,谢宁大发慈悲,也给她一锭金子。
“谢谢恩人。”乞颜日珠甜甜笑道,然后忽然向身后招手,“哥,你出来啦。”
高大的乞颜律小山一样走过来,摸了摸乞颜日珠的头,看了看谢宁的小口袋,道:“谢公子收获最丰。”
谢宁斜了一眼这座小山,你也想要?姑娘就罢了,你来凑什么热闹。
谢宁抱紧了口袋。不给。
*
要说谢宁此人,打架不怕,流血不怕,断胳膊断腿也不怕,就是怕喝药。那么一大碗药汤子,那么苦,黑乎乎的,闻着就想吐,怎么能喝得进去呢。
他面色凝重看着萧北燃手里端着的药,摇头:“不喝。”
萧北燃气笑了,一碗药而已,已经磨蹭好长时间了,怎么哄也不喝,“那迷()情()药药性霸道,你身上余毒未清,不吃药怎么行。”
谢宁被萧北燃堵在摇椅上,走也走不了,逃也逃不掉,索性抽出一本书盖在脸上,不看他。
“你闹什么小孩子脾气。起来!吃药。”萧北燃去拉他的手,滑的跟泥鳅一样,抽回两只手抱在怀里,缩成一团。
“喝不喝?”萧北燃的声音带着威胁的意味。
“就不喝。”谢宁瓮声瓮气。
谢宁以为萧北燃放弃了,刚刚放松下来,脸上的书被拿走,取而代之的是萧北燃那张俊逸的脸。还没等他好好欣赏此等盛世美颜,那张美丽的脸的主人就一双大手钳住他的下巴,捏开嘴巴把药灌了进去。
“萧……你……唔……”
谢宁死命挣扎,萧北燃的大手却像铁钳一样让他动弹不得,转眼间一碗药喝下去小半碗,洒在胸口大半碗。谢宁被灌的几乎喘不过气来,口腔、鼻腔、胸腔,乃至盆腔尽是苦涩的味道。他眼睛里面全是泪花,恍惚之间他看不清眼前人,记忆里某些被掩埋的东西重新破土而出。
胃里一阵绞痛,谢宁终于掰开萧北燃的手腕死命甩出去,然后趴在扶手上把小半碗药全都吐了出来。
“……呕,萧北燃……你疯了!”
谢宁眼尾通红,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他一拳捶在萧北燃的胸口,虎虎生风的拳头因为被强制灌药呕吐虚弱和意识到萧北燃身体不好两个原因变得毫无杀伤力,萧北燃任他捶,身形一动没动。他皱着眉头,啧了一声。
他问过大夫,张妘樱下的药药性极大,谢宁在起了药效以后没有得到及时的疏散,年纪又小,若是不清除干净会对身体有损伤。可是,真头疼,从来没有见过吃药这么费劲的人,跟要他命一样。
谢宁吐过了,发泄过了,哭累了,以为事情结束了。却看见大黄又端进来一碗药,比刚才的那碗还要大,还要多。他眼睛瞪得溜圆,这是要他的命啊,谢宁起身要跑。
萧北燃早就注意着他,见他要逃跑,一条腿压在他两条腿上,一只手攥住他两只手腕交叠在一起,举过头顶。这个姿势太屈辱了,谢宁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待烤的鸭子,任人宰割。
他打定主意药碗靠近嘴他就狂甩舌头,把它顶走,绝!对!不!喝!
怒气冲冲的两只眼睛瞪着萧北燃,谢宁想,他现在只剩一只手,拿着药碗就不能把住头,把住头就不能拿起药碗,只要自己疯狂摇头,他就喂不进去。
嘿嘿。
萧北燃看他大眼珠子乱转,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主意,哼笑了一声,然后端起药碗自己喝了一大口。
谢宁:他果然疯了,他自己想喝药按着我干什么?我还能阻止他不成?
然后,萧北燃捏着谢宁的下巴掰开他的嘴,低头贴了上去。
谢宁:……他疯了。
四片嘴唇贴在一起的奇妙触感让谢宁晕晕乎乎,他甚至还睁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扫在萧北燃的眼皮上,给他搔的眼皮止不住地颤抖。萧北燃贴了一会儿,敲开他牙关,把嘴里的药尽数渡过去。谢宁嘴巴麻麻的,口腔内异物翻动,喉咙下意识的吞咽,一不留神全都咽了下去。
“咕咚,咕咚。”
予取予求。
萧北燃又含了一大口。
“咕咚,咕咚。”
你看,一碗药几口不就喝下去了吗?喝药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门口,大黄如遭雷劈。
晚上睡觉的时候谢宁罕见的老老实实,板正的像是下一秒就要被装进棺材里。萧北燃也躺得像一块棺材板,他脑袋里面的烟花就没停止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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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悄悄蒙住头,太羞耻了。对,一定是迷()情()药的药效还没过。
一定是这样。
后来,谢宁没心没肺地睡着了,萧北燃还在审视自己。睡着的谢宁故态复萌,习惯性地缠上来。萧北燃也习惯性地把胳膊垫在他的脖子下面,搂了搂。然后继续思考人生。
睡前老实的后果就是睡着以后极不老实!
谢宁上下其手,不要命地把该碰的、不该碰的地方都碰了个遍。萧北燃被缠得死死的,苦不堪言。他攥住谢宁的手,固定在腰间,不让他乱动。
一定是那药给孩子留下后遗症了。
对,一定是这样。
*
“你到底在看什么?”饶是谢宁再冷静、再淡定,也要被无时无刻偷袭般的目光盯得发毛,他漆黑的眼睛抓住目光的主人,质问道。
金玉露明目张胆的偷窥被发现后,略略收敛目光,但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不对劲,绝对不对劲。
谢宁今天看起来格外娇艳、娇嫩……娇羞?额,这个词也许有点不贴切,但就是这种感觉。
还看!谢宁抽了抽嘴角。
金玉露赶紧起来,笑道:“你们饭了吧,我去做饿。”然后关门提裙子跑掉。
谢宁:……
“金小姐真是一个有意思的人啊。”陆白星笑看着裙摆消失的方向有感而发,转头对上谢宁结了冰碴子的眼神,他咳了一声,正色道:“我们来说正经事吧。”
陆白星——肚子上被人拉了一尺长伤口的大兄弟。
谢宁看在他受伤的份上没有太过计较,从怀里拿出一封密函,道:“你看,是这个吧。“
陆白星拿过密函仔细看了又看,就是这个。他宝贝似的抱在手里,“有了这个,东州的百姓就有救了。”
自立冬开始,晋国被一场场暴雪笼罩。起初,还有人为晋国二年的第一场雪儿吟诗作对,附庸风雅。逐渐,雪越下越大,冻死的人越来越多。有钱的猫在家里,一点不影响宴饮作乐,轻纱曼舞,酒池肉林。没钱的露宿街头,食不果腹,路有冻死骨。
朝廷的赈灾粮款一批一批拨下去,到了灾民手里就是一口薄粥。东州知州看着他的百姓冻死街头,老泪纵横。自掏腰包也要能救一个是一个,可是,灾年,有钱也买不来粮食啊。他拼了死也要查下去。这一查不得了,查到了皇城根儿。
“赵知州找到我们,下了单子,说倾家荡产也要找出证据,拼了这条老命去告御状,让那些罔顾人命的人受到惩罚。”陆白星就是东州人,亲眼目睹,感同身受。
“你的伤?”谢宁知道这事多耽搁一刻钟就有可能折进去几条人命。
陆白星笑着拍了拍谢宁的肩膀,道:“这么矫情干什么,咱们这样的人哪有这么娇气,一道口子而已。上次你肚子上被捅个大洞,不也是第二天就下床了吗。我这都躺三天还不够,又不是坐月子。”
送走火急火燎的陆白星,谢宁回到家里。
等着他的是温润君子状的萧北燃。
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药。
15. 诡异的聚会
就在张庭耀死后的第三天,东州知州一纸诉状告上到了御前,在早朝上风尘仆仆,郑重放下官帽,拼尽官场生涯,抱着必死的决心,带着满身伤痕,声泪俱下,剑指张庭耀罪大恶极。为一己私欲,中饱私囊,不顾万千百姓安危,置灾区黎民于水火。难民眼巴巴地等着救命的粮食,到手却只有半碗米汤,连肚子里满是草根和树皮的缝隙都填不满。
而张庭耀,身为朝廷命官,肩负赈灾之责,却利用职务之便,私自克扣赈灾粮草,置东州百姓于水火之上,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皇帝听后勃然大怒,亲自扶起舍生取义的赵知州,手掌接触之处尽是嶙峋骨架。再看看朝堂上立着的满面油光的官员们。皇帝痛心疾首,拿着张庭耀克扣粮草的证据,在朝堂上对其大加斥责。
要说赵知州这里路可谓艰辛,拿到证据后飞身上马,不眠不休跑了两天两夜,路上明里暗里遇见无数绊子,险象环生,招招要取他性命,几次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但最后都是逢凶化吉。他知道这一路上豺狼虎豹现形,魑魅魍魉出洞,为阻止他进京不惜痛下杀手,本也没有信心活着见到皇帝。但是没想到,似乎在有人杀他的同时,也有人在暗中保护他。赵知州一边感念帮助他和他身后百姓的人,一边马不停蹄,掉下来再爬上去。他知道现在不是言恩的时候,他要抓紧争取来的每一秒钟,靠近那座皇城。
万幸,他做到了。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张庭耀在被告发前就已经身死。但是主犯已死,追杀状告人的杀手还层出不穷。耐人寻味。
恭王当即俯首叩头请罪,称管教妻弟不善,愿亲自前往灾区救助难民,将功补过。
皇帝无悲无喜地看了这位兄长一眼,回到龙椅上。
赈灾刻不容缓,皇帝下令,主犯张庭耀虽已死,剥其官身,家眷一律贬为庶人,罚没所有非法所得,全部充入赈灾粮款。从犯一律从严处置,一路追查,拔出萝卜带出泥,连带着拨款的官员,运送的官兵,验收的库管,还有林林总总所有有关人员皆关押起来等候发落。
临近年下,本以为能清闲一阵子的刑部,又红火起来,今儿个抄家,明儿个收押,牵连之广,人数之多,刑部的监狱已经着不下了。只能挑几个幸运儿拖出去先斩了,说不定还赶趟儿有幸投胎到东州的地界上,感受一下冰天雪地里灾民的困苦,也许下下辈子就不会再干这种缺德事了。
皇帝以雷霆之势处理赈灾事宜,但是对于恭王自请前往灾区的事,暂且压下。退朝后,萧缙被秘密召见。
彼时,萧北燃和谢宁正在招待两位热情过头的客人。
看得出来乌桓族的两兄妹是真的喜欢中原文化,他们自来京城以后,按照京城人的服饰习惯购置了大批新的衣衫首饰。但是由于他们骨子里还是乌桓族人,天生崇尚艳丽明烈的颜色,审美达到一个临界点,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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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们兄妹两个每天的服饰五颜六色,穿地跟两根爆竹一样招摇过市。
如今,他们正坐在国公府的西院,品尝着萧北燃的千岛玉叶。
乞颜日珠优雅地端起茶杯,优雅地吹了吹,优雅地喝了一口茶,然后优雅地呸掉嘴里的茶叶。
她泪眼涟涟,抱着白玉秀的胳膊哭诉:“原本与我联姻的就是那张庭耀,来了以后我见他人品相貌皆不是上乘,虽不愿意,但念着两国和平,心想捏着鼻子也能过下去。但是没想到他死了——”
乞颜日珠哭得抑扬顿挫,“姐姐,你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白玉秀眼圈红红,提着手帕给她擦去眼角的泪花,有感而发:“唉,世家女子大都如浮萍,是别人捏在手中的棋子,落在哪里自己半点做不得主。”
“你放心,不管将来你花落谁家,只要还在京城,我就一直护着你。”
“姐姐——你太好了,我要是能和你成为一家人就好了,你就能护我一辈子了——”
两个姑娘抱头痛哭,大鸡小鸡蹲在窝里面瑟瑟发抖,三名男士坐在桌子上面尴尬地搓手手。
“不过张庭耀死了也好。”乞颜日珠纯真的脸上吐出一句无情的话,“我父汗原也不愿意让我嫁给那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我向往中原男儿,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不知道等着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命运。”说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瞟了萧北燃一下。
16. 带我走
白玉秀注意到她的眼神,撇撇嘴,别看他了,我还没惦记上呢,轮也轮不到你,后面排队吧。
何况现在有个妖精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要么当妾,要么弄死谢宁然后自己再上位。世家女子大多骄傲自持身份,两者相较,还是后者的可实施性大些。
不过,看在一锭金子的份上,白玉秀决定三天不找他麻烦。
乞颜日珠眼神一阵一阵的,萧北燃淡定饮茶,谢宁不愿意人家明目张胆惦记他的夫君,给了乞颜律一个不悦的眼神:你不管管她?
乞颜律无辜回望,她算是收敛的了,我们乌桓族姑娘,相中哪家儿郎上去就打晕扛走,回家直接煮熟,吃到嘴里才是饭。
一桌子人白玉秀先败下阵来,她挥挥手掌打断乞颜日珠的魔法进攻,给了她块点心转移注意力。又看向谢宁。
“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么不好。”白玉秀发誓,她是看在那锭金子的份上才问一句的,绝对不是关心。
萧北燃也搬过他的脸看了一眼,谢宁挣脱出来,扶上脸颊,喝了两顿的药了还没好吗?他回避萧北燃炽热的视线。
昨天吃药的时候他脸有些发烫,喉结滚动一下。矜持地坐下,矜持地端起碗,在萧北燃灼灼的目光和缓缓向他靠近下,矜持地喝掉。他不敢不喝,萧北燃喂药的方式实在是太……奇怪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药比上一次的更苦了,谢宁干呕,亮出碗底给萧北燃看。乖乖喝药就不会被用强,萧北燃微笑着点点头,拉过他擦干净嘴角的褐色的水渍,夸了句今天很乖。
这是谢宁这辈子喝药最顺利的一次,一滴不剩。但是,似乎双方都有些遗憾。
“没事,没睡好吧。”谢宁敷衍道。
白玉秀又粗又大的神经也感觉到气氛的微妙,她狐疑地盯了一会儿,又被乞颜日珠转移注意力。
“唉,我真是被骗了,来之前父汗说这里多好多好,不会有人对我们不好,都是骗子。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人管我们,我都无聊死了。还说什么拿城池送给我们,现在看来也都是骗人的。”乞颜日珠滔滔不绝,谢宁和萧北燃同时端起茶杯遮挡住视线。
乞颜律盯着桌子上的点心,像是在选择一块他想要的。
“谁要给你们城池啊?”不负众望,白玉秀问出来了,今天这个莫名其妙的局要是没有白玉秀该是多么尴尬啊。
“不知道嗳,就是我父汗随口说了几句,我也没认真听,那人说话虚虚实实,谁知道真假,还说什么很多部落都愿意跟他合作,吹牛吧。”乞颜日珠“缪缪”嚼着点心。
“好啦,吃那么多点心晚上该吃不下去饭了。”乞颜律笑着擦掉乞颜日珠嘴角的点心渣子,
白玉秀赶紧用手帕去接,她表哥是一个爱干净的人,绝对不能允许点心渣子这种东西洒在地上,要出人命的。
萧缙不在,乞颜律他们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临走前,白玉秀把手帕丢给乞颜日珠,“洗干净还给我。”
“好哒,姐姐。”
趁着萧北燃去见萧缙的时候,谢宁又去了红尘阁。
“东州受灾,咱们楼里的弟兄们也都自掏腰包捐款,我没跟他们说你的身份,他们就把你也算进去了。”上楼的时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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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露告知谢宁。
“东州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应该的。弟兄们都不容易,找个由头把钱还给他们,款子楼里出了。”推开门的声音掩盖住了谢宁的最后一个字。他走进房间,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见到谢宁都很高兴,拉着他坐下。
“小谢,好久不见。”
“婚后生活怎么样啊,听说萧北燃难对付得紧,这种年少成名的人眼睛都长在脑袋顶上,有没有给你委屈受?咱们还担心你来着呢。”
“是啊,这个人霸道又强势,军队里的士兵都苦不堪言。”
“不过他身体不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要是不在了你就自由了吧。”
“他应该很有钱吧,能不能分到一点遗产呢,这样你以后的日子也不用过得艰难。”
“他给你委屈受跟哥哥们说,哥哥们给你出气的本事还是有的,总不能让他以为你娘家无人。”
……
众人七嘴八舌,谢宁静静听着,心中渐渐涌起一阵暖流。这是在……之前,从来没有过的。
回到西院,萧北燃已经在等着他了。
“你要去东州?”谢宁听到这个消息着实惊讶了一下,怎么那么多好人不选,非要病弱的萧北燃奔波呢。
萧北燃点点头,皇帝叫了萧缙去,密谈一整个下午,萧北燃是最合适的赈灾主事人选,留下萧缙在京牵制朱祁良,也不怕他借机生事。
“过年之前我一定能回来,你在家里……”萧北燃还没有说完,就见谢宁蹲在他腿边。
“我也要去。”谢宁望着他,大眼睛眨啊眨,“带上我。”
17. 冰天雪地人情暖
京城位于晋国中腹部,虽然四季分明,但也没有极寒极热的天气,春花秋月,夏风冬雪,景色宜人,是一个宜居的好地方。而东州,要比京城往北,再往北,北到土地都被冻得硬邦邦的地方。
大雪连绵十数日了,就连路上的积雪都已经到小腿深,更不用说东州境内。
先批粮草已经快马加鞭送到东州,由赵知州主持发放,解了燃眉之急。
而萧北燃则带着大批食物和药材在军队的护送下去往东州的路上。
宽大的马车辘辘前行,已经行了三日,为了不耽误时间,这三日吃住都在车上,一刻不停地向北出发。马车的外面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霜,里面点着炭炉,热气从马车的缝隙涌出,遇冷变成乳白色的水蒸气。使得整辆马车像是一笼正在疾驰的热气腾腾的笼屉。
而笼屉里面的两只白白胖胖的包子正蜷缩在一起挤成一个。
萧北燃手里捧着一卷东州志研究,谢宁缩成小小的一团,埋在毛茸茸的狐裘里紧紧贴着萧北燃。原本出发时两个人还是各自占一边,越往北越冷,冷到谢宁牙巴骨打颤,小脸都是青色的。他靠近火盆,烤前面,后面冷,烤左面,右面冷,烤手,脚冷。他挪啊挪,蹭啊蹭,不知不觉就到了萧北燃的身边。
我挤,我挤,我挤挤挤。
正在研究条例的萧北燃终于发现了,他摸摸谢宁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他叹了一口气,掀开狐裘,谢宁一溜烟儿钻进去。披着萧北燃的狐裘,两人身上盖着自己的,形成一个密闭的空间,萧北燃又源源不断地提供热量,谢宁感觉自己温暖的要发芽了。
萧北燃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把衣服掖紧一些,“早就说了北地苦寒,你怎么不听呢。”
谢宁宛若一条美人鱼,只露出一颗脑袋,歪在他怀里也看着他手里的书。
“我没觉得多苦啊。”狐狸毛钻进谢宁的鼻子,痒痒的,他蹭来蹭去,萧北燃给他按住。
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大黄掀开帘子就看见两颗堆在雪山里的脑袋紧紧挨着,一高一低,低头看着同一本书。听见声音,四只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他懂眼睛里的意思“有事快说,没事就滚。”
“主子,再有半日就能赶到东州,是先找个地方扎寨休息一晚明早继续,还是连夜前进。”
“别停,继续走。”
四只眼睛又回到书上。
到达东州城的时候已经快五更天了,州府门前还是大排长龙,男女老少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向前缓缓挪动,犹如孤魂野鬼,一盏半新不旧的灯笼被竹竿高高挑起,照亮一小片区域,给游魂指引方向。
大部队的到来没有激起半点水花,百姓麻木地看着他们,然后又转过头去,盯着队伍最前面冒着热气的粥。能到手里的才是最实在的。
州府的衙役听见动静,早早出来迎接。
“将军,您可算到了,我们大人眼巴巴盼着呢。”一个衙役情真意切,看着一车车粮食眼睛里面水光泛起。
衙役又招来几个还没睡的人,大黄和大黑指挥他们把车上的粮食、药材、炭火搬进仓库。萧北燃和谢宁走到粥棚前面,看见形容消瘦的赵保名正和另一个衙役拎着勺子分粥。谢宁看了一眼,虽然不是米汤了,但还是稀粥,恐怕顶不了几个时辰。
赵保名看见他们来了,欣喜万分,他头发乱糟糟,里面还夹杂着草棍,眼睛抠进去,一笑起来掀起白皮的嘴唇当时就裂开口子,渗出汩汩鲜血。他不在意地舔了舔,道:“将军你们来了。”说完向萧北燃的身后望了望。
“放心,粮食一颗不少地都运来了。”萧北燃看见州府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全是熟睡的衙役。
眼瞧着一车一车的粮食运进粮仓,赵保名长舒了一口气,又皱眉道:“还是不够啊,不仅东州城里,外面也有很多逃难来的难民,粮食洒在水里,还是不够分,只能再加水,杯水车薪。”他定定地看着院子里的衙役,心疼道:“搭建草棚,好歹让他们有个避风的地方,我们所有人日夜不停,他们每天也就睡一两个时辰。他们都累坏了啊。”
搬完粮食,大黑和大黄来替下赵保名和那个已经熬了两个晚上的小衙役,萧北燃和赵保名商议后续事宜,谢宁路上在马车上睡了一觉,打算去草棚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人需要帮助。
直到天边吐白,谢宁才从草棚里面出来。对于难民来说,粮食是一关,生病又是一关。饿着肚子尚且能撑几天,要是在这种天气生病了,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他检查了几个棚子,病倒的人不在少数。但他也只能开一些简单的祛风止寒的汤药,再重的,就得让专业的大夫来了。
去取了药材,挑着棚子的旁边捡了一小块空地支起炉子煮药,虽说作用不大,但是药气也能缓解一些症状,非常时期,一点点气味也不能浪费。熬好了药,一碗一碗给他们送到屋里去,防止他们出来再病情加重。做完这些,已经日近正午。
萧北燃和赵保名还在商量,不知道是一直没睡,还是醒了又继续。他打了三碗清粥拿进去,三人一人一碗稀里呼噜喝完,萧北燃和赵保名继续,谢宁窝在一个角落倒头就睡,从清醒到入睡都没用一秒钟。
谢宁是在床上醒来的,身上盖着萧北燃的衣服,房间里面只剩他一个人,看了看日头,也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人还忙着,他也出去帮忙。
大黑领着衙役们在研究怎么能让草棚不透风,泥巴挖出来的瞬间就被冻住了,根本糊不到墙上。谢宁路过的时候告诉他们把水浇在草里被冻住以后照样不透风。大黑他们大赞,拎着水桶就去河边拉水。
后半夜只检查了一小部分人,剩下的还有很多,他揉揉眼睛,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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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开门帘,却看见草棚里面已经有一个浑身书卷气的布衫青年正端坐着给难民诊脉,无论是手法还是经验,都比谢宁这个半吊子强多了,他一边诊脉,一边轻声问了几句,一边记下方子。手边已经攒了一摞了。
谢宁走过去拿起方子,专业的事情还是让专业的人干,他还是取药材煮药好了。青年专注于病人病情,并没有注意到方子被谢宁拿走。
等到他急急忙忙跑出来找方子的时候,才看见谢宁已经支起七八个炉子熬上药了。
他蹲下来,张开两只手在药炉子上取暖,看着谢宁摞在炉子边的方子,拍拍胸口道:“我还以为弄丢了呢。”
“不会。”谢宁盯着炉子里的火。
青年揭开炉子闻了闻味道,然后往炉子里面塞了两根细柴,道:“我倒不是怕辛苦,就算是丢了,我再诊一遍又有何妨,只是这里,笔贵、墨贵、纸贵、时间更贵,我耽搁得起,病人不行。”
谢宁抬头看他一眼,这人面容清瘦,身量修长,一身灰黑色的棉服已经变成灰白色,举手投足都颇有古意。
“我叫范西楼,是这次春闱的举子。”察觉到谢宁探究的目光,他打着哈欠笑着解释道:“我家就在附近,尚能过得去,就来这里做义工帮忙。”
“春闱,时间不多了。寻常举子都会在家温书,你倒出来了。”谢宁淡淡道。
“我读书本也是为了维护一方百姓,如今百姓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范西楼道。“我瞧着你年纪不大,你也是来这里帮忙的吗?”
谢宁看他一眼,然后点点头道:“我叫谢宁。”
“小谢公子人中龙凤,又有慈悲之心,日后必成大器啊。”范西楼夸赞道。
闲聊了两句,又听见婴孩的哭声,范西楼匆匆赶去。
熬好了药,分发下去,替班的人也来了,谢宁走到一条小巷子里,然后消失。
一炷香后,谢宁出现一座古朴的建筑前。建筑呈塔状,整体为黑色,共有六层高,飞檐翘角,站在下面往上面望去,沉沉的压迫感。他翻身上了窗户,一路避开人群,径直走到最高层。高耸的书架上摆着一尊兽首,谢宁左右各拧了几下,书架移开,后面是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托起一盏小蜡烛,谢宁顺着洞口进入。蜡烛只能照亮极小的一片区域,可以看见满屋子都是大大小小的箱子,谢宁打开一个,是一堆泛着金光的金银器物,再打开一个,是一堆流光溢彩的珠宝首饰,再打开一个,里面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董物件,他一连开了好几个,才找到一个装满银票的箱子,他拿了厚厚的一叠揣在怀里。
他踢了几脚把打开的箱子都关上,然后踱步走到最里面,取下摆在架子最上面的一个带机关锁的箱子,他犹豫一会儿,打开来。
一张黑色的信封,静静地躺在里面。
18. 房间里面的人
昏暗的大厅里面只在四角的恶鬼灯台上点了灯,幽幽火光蔓延开来。一排排身穿黑色武服的人齐刷刷站着,覆着黑巾的头低垂,肃穆寂静,无一人敢直视前方。
大厅高台上那个座位已经好久都没人坐上去了,如今一个戴着黑色金属面具的人正坐在上方。
座上的人看起来年纪极轻,他的身影隐匿在阴影中,只在灯光之下露出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拇指上戴着一枚黑玉扳指,漫不经心地转动。面具的飞角尖锐绮丽反射着橘黄色的灯光,自额角向上飞扬,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手肘支着扶手,一条腿的脚腕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脚上一双黑色靴子紧紧绷着小腿,修长的曲线钻进黑色暗纹的长袍里,蜿蜒至上。劲瘦腰身封着皮制的腰带,虽纤细,却能力载万斤。胸口处的恶鬼花纹攀爬至领口,往上是一小截白玉一样的脖颈。苍白的下巴尖尖小小,嘴唇微抿,鼻梁高挺,整张脸被黑色的金属面具遮住大半,浓密的睫毛遮住低垂的眼睛。
“少主,人到齐了。”
闻言,面具后方的那双眼睛缓缓抬起,寒气逼人。
冰凉华丽。
*
早晨谢宁坐在餐桌上,还很迷瞪,他揉揉眼睛。萧北燃从案卷里抬起头,问道:“很累吗?”谢宁摇头,这里真冷啊,冷到人骨头缝里都是凉的,偏偏萧北燃日夜不停跟赵保名处理公务,一天下来连枕头都沾不着,只在案台上眯一会儿就算休息了。
“将军,饭菜来了。”赵保名的夫人端着大托盘进来,谢宁听见赶紧起身帮忙。赵夫人躲了一下没躲开,谢宁端着沉重的大盘子放在桌上。
赵家的丫鬟小厮本就不多,赵保田全都让他们去粥棚帮忙,自己家里的一些琐事全都要靠赵夫人一人操持。早餐简简单单,一碟子切成细丝的小咸菜,每人一碗粥,这粥要比粥棚里的稠很多,已经算是上好的待遇了。
赵夫人一身半新的袄子,袖口已经飞边,但是洗得干干净净,头上绑着一块天青色的布固定头发,整个人利落干练。她手里剥开两个鸡蛋,给萧北燃和谢宁一人一个,笑着道:“将军和这位大人连日辛苦,我家里也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这鸡蛋是今早新下的,快吃吧。”
“你们没有吗?”谢宁问道。
“什么?”
“鸡蛋。”
赵夫人摆摆手,“大人是客,而且我们早晨一般吃得都不多。”
谢宁皱皱眉,把鸡蛋又推回去,道:“我们两个吃一个就行。”
一个鸡蛋如此推搡了好几分钟,赵保名蓬头垢面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抱着几本书,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赵夫人把书夺出来,“吃饭的时候就不要看书了,大人们都在,太失礼了。”
谢宁盯着他们,然后也把萧北燃手里的案卷拿走,然后掰开一半鸡蛋放在他碗里,道:“先吃饭。”
一碗清粥加上香油小咸菜,几人吃得香喷喷的,赵夫人看了看谢宁和萧北燃,问道:“不知道这位大人在将军那里任何职位啊?”
谢宁放下碗,还没说话,就听见萧北燃道:“我是他兄长。”
“怪不得呢,谢公子行事有乃兄之风。”赵保名呼噜呼噜喝粥插了一句嘴,胡子上挂了几滴粥汤。
“怪不得呢,两位大人真是好相貌。”赵夫人掩着嘴巴笑了笑,又嫌弃地看了赵保名一眼,掏出帕子给他擦胡子。
谢宁不解地看向萧北燃,你什么时候成我哥了。萧北燃却没有看他。
赵保名风卷残云吃完饭把碗推给赵夫人,然后又风风火火跑出去。
“哎,你看着点门槛!”赵夫人喊了一嗓子,然后低头,看见赵保名的碗里一个圆滚滚光溜溜的鸡蛋躺在碗底。
外面的事情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剩下的按部就班一一实施就好,谢宁留下来帮助赵夫人收拾碗筷。赵夫人嘴里抱怨着:“我们家那个臭老赵,一天风风火火也不着家,一门心思扑在百姓身上,家里也顾不上。上次青儿求学回来,都没顾上看一眼。”
赵保名年逾四十,看起来却像五十多岁的人,这与他常年操劳不无关系。可就是这样一位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的人,却常年守在这困苦边城,一直没有晋升。十年寒窗,一朝为官,自然是要光耀门楣,光宗耀祖的,去地方上任,家里但凡有点办法,无一不花钱打点,想去一个富庶的地方,油水也多些。偏赵保名在东州这个地方苦守多年。
“有赵大人,是东州百姓之福。”谢宁真心夸赞道。
“我知道。”赵夫人嘴里虽然抱怨,脸上却是挂着笑的,仿佛即使荆钗布裙,她也甘之如饴。赵夫人把碗晾起来,问道:“你兄长的身子……真是可惜。”早就听说少将军身体不好,如今一看竟然还坐着轮椅。就算这样也千里迢迢来到东州赈灾,不像那群只知道饮酒作乐或是借机捞钱的人。可惜,一表人才的好人,竟然受这种磨难。
谢宁不知道萧北燃为什么说是他兄长,但是也没有拆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下去:“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谢宁说得极为认真,赵夫人到嘴边调侃的话都咽回去了,她一句“兄弟情深”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只点点头。
州府门外又是一阵喧哗,一群身穿黑色武服的蒙面人正在忙前忙后,训练有素,有了他们的加入,衙役们明显轻松多了。
范西楼从草棚里面出来,揣着袖子问旁边的人,道:“这些是什么人?”
那个衙役拎着一桶水,道:“这是摘星楼的人。”
“摘星楼?那是什么地方?”范西楼问道,听着像是一个什么酒楼之类的地方。
“摘星楼是一个组织,很神秘,专门替人搜集信息、传递情报的。他们的人常年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里的规矩是交易双方都不知道彼此的身份,能最大程度地保密,所以有很多人花大价钱来这里买消息。”
“那他们为什么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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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呢?”范西楼又问。
那衙役斜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个你可真笨的表情,道:“都说了他们很神秘,要是被人看见相貌,以后出去搜集情报的时候不就会被认出来了吗。”
又来了一位衙役对着黑衣人的方向道:“这次赈灾他们也捐了好多银子呢,比原来朝廷拨下来的款子少不了多少。”
“他们竟这么有钱?”
“那是。”
两声吸气声,新来的衙役很得意,觉得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他压了压嘴角,继续道:“我可还听说他们做得不只是贩卖消息的买卖。”
“哦?还有什么隐情不成?”拎着水的衙役问道。范西楼也凑过耳朵来。
新来的衙役压低声音:“我听说他们人命的买卖也做。”
*
赈灾接近尾声,萧北燃没有刚开始那么忙了,留在房间里面组卷。谢宁吃完晚饭在院子里面劈柴,劈好的柴火整整齐齐码在墙角。他运动一会儿,额头上冒出细汗,捞起井水一饮而尽。
仰头的瞬间,他耳朵微动,听见身后的房顶上传来异动。
赵保名和赵夫人都在州府里忙碌,家里只有谢宁和萧北燃两个人。谢宁转念一想就猜到是针对萧北燃的。
在京时,他在庭院深深的国公府,任何人要有行动都有顾忌。如今他孤身来到千里之遥的东州,又忙于政务,是防守最薄弱的时候。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思及上次刺杀,不知这次来的又是何方人马。
谢宁一眯眼睛,回头看看还在灯下看书的萧北燃,抄起劈柴的斧子,纵身上来房顶。
刺客全神贯注在萧北燃的身上,没想到有人忽然发难,眼前一花就出现一个身法诡谲的年轻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谢宁一斧子劈上去,势如破竹,跟劈木头没有两样。刺客一侧身后仰,堪堪避开。
刺客知道萧北燃身边有两个侍卫,现在在外面施粥,没想到身边还有高手。他腰身一扭全力一掌拍向谢宁的后背。这一掌用了十成的力气,谢宁却像后背长了眼睛似的轻巧躲开,没有回头,对着身后又是一斧子。刺客被劈中胸口,飙出一朵血花。刺客受伤,眼神瞬间发狠,犹如一头豹子,拔出一把乌金匕首向谢宁冲来。
匕首的寒光划过谢宁的脸,谢宁张开双臂足尖蹬地猛地后退,避开这虎虎生风的一次攻击。站定后右手攥住刺客伸过来的手,反手拧住,五指一用力,刺客吃痛,匕首脱手,叮铃桄榔地掉下房子。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是谢宁能明显感觉到这次的刺客身手比上次的要强好多。由此推理,这次要萧北燃命的人势力更加庞大,也更心狠。他握紧斧头,对着刺客,招招致命。
处理完刺客,把他踢下房去。谢宁惦记着萧北燃,打扫干净身上的灰尘,推开房门,却见房间里面一把凳子碎了一地,墙角也躺着两个黑衣人。
而萧北燃正站在轮椅边上。
19. 约会
萧北燃“哎呀”一声惊呼,弱弱跌坐在轮椅上,谢宁也顾不上疑惑,忙不迭地跑过去扶他。
“你怎么样?”谢宁问道。
“没事,就是被刺客惊了一下,大黑他们刚才在房间里,收拾完屋里的又追出去了,说不定外面还有。”
谢宁摸着萧北燃的腿,道:“你的腿……”
“被刺客吓一下,竟然爆发出力量,可以站起来了。不过还是虚弱无力。”萧北燃道。
谢宁蹙眉按在萧北燃的腿上,刺客来袭不知道是福是祸,不过能站起来就好,说不定日后还有恢复的可能。他把萧北燃扶好,然后去探查地上的两个黑衣人。手指按在颈部,确定已经没有跳动了,身上无明显外伤,只是胸口软塌塌的,一摸,竟然是整片肋骨都被震断了,想必死于内脏破裂。
没想到大黄和大黑身手这么好。
赵保名夫妻两个都是谨守本分的普通人,三具尸体的事情没有麻烦他们,怕吓到他们。等到大黄和大黑回来,谢宁他们三个人把刺客拖出去埋了。出去的时候,谢宁有意把他们引到另一名刺客那里,大黄被吓了一跳,“怎么这还有一个?”
大黑则皱眉道:“这个是谁处理的?”
谢宁默不作声,他们两个讨论一阵也没有得出结论,反正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就一并抬走,埋了。
屋子里的萧北燃长舒一口气。
晚间,谢宁畏寒,紧紧缩在萧北燃的怀里,只露出一个头顶。萧北燃的下巴放在他毛茸茸的头顶上,问道:“今天吓到你了吧?”
谢宁摇摇头,头顶猛蹭萧北燃的下巴。
萧北燃心里软软,满心的愧疚,不愿把他牵扯进来,却还是让他看见这么可怕的事情,被吓得都不敢露出头来了,还在嘴硬。
“在朝为官,难免有政敌,官场上为上位不择手段,我乃至整个萧家都是他们的绊脚石,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很多,我会保护好你的。”
谢宁点头。
萧北燃下巴痒痒,抵住他的脑壳,伸出手在谢宁的后背上轻轻拍着。
门外的大黄:“你说实话,第三个刺客是不是你动的手?”
大黑摇头。
大黄道:“你说实话,我不怪你。”
大黑摇头。
大黄道:“总不能是主子自己出去弄死的吧,哥,你别骗我。”
大黑瞪了大黄一眼,道:“我都说不是我。”
大黄嚎道:“那是谁做的呢?我已经好久没动手了,手痒啊,主子闲着没事就抢我的刺客,我的刀已经闲出屎来了。什么时候再发来几个刺客啊,哪怕主子弄不完分我两个也好啊。”
大黑被他恶心到了。
大黄道:“哥,真是你弄死的我不怪你,不过下次再遇到刺客你得让给我。”
大黑一脚把大黄踹出门,大黄在外面拍门:“哥,放我进去——”
*
东州的百姓已经得到妥善的安置,临时避难所足够容纳所有人,各地购来的粮食也都入库,温饱的问题一解决,没有发生暴乱哄抢,灾情就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值得一提的是,白玉秀远在京城,还托人给萧北燃传来信件,信一拿到手,老沉老沉的,从里面倒出几张银票和许多花花绿绿的宝石。白玉秀废话连篇,说了一大堆他们离开以后发生的事情。皇帝打算在小年这天邀请乌桓王子和公主进宫宴饮,让他们一定要在小年之前回来。还说张妘樱关禁闭也不消停,闹得恭王妃不得安宁。又表达了对灾区人民的关怀,说那几张银票是她的,宝石则是乞颜律和乞颜日珠的一点心意。
谢宁又添了一摞银票一齐交给赵保名。他收到银票和宝石以后当场表示虎兄无犬妹,又夸了一顿萧北燃,说他的弟弟妹妹都是深明大义的善人,说明他这个兄长做得好,给弟弟妹妹树立的良好的榜样。然后洋洋洒洒写了三封感谢信,托谢宁带回去,交给白小姐和王子、公主。走之前,谢宁又拿出几张银票塞在赵保名家破败的炕席下面。
等到启程返京的那一天,有不少百姓都出来相送,赵保名夫妻两个站在队伍的最前排,穿着与难民一般无二。范西楼看见谢宁和萧北燃,眼里露出惊讶,转瞬还是跟随众人朝他们挥手送别。
来时路漫漫,归去一身轻。
回去的路上没有来时的急切,萧北燃让大部队先行回京,自己的马车则在漫天大雪中慢悠悠前行。谢宁还是缩在他怀里,只露出一颗脑袋看书,只不过看的不是案卷、文书之类让人犯困的东西,而是路边淘来的话本子。
马车里生着旺旺的炭火,可谢宁还是觉得萧北燃身上暖和,帘子被掀起一条小缝儿,清凉的夹杂着雪星的空气卷进来,车厢里并不沉闷。桌子上摆放着茶水和精致的点心,萧北燃捏起一块放在谢宁的嘴边。谢宁看得入迷,眼睛都不离开话本子一下,张嘴巴就着萧北燃的手咬了一口。怕他噎到,萧北燃又拿过茶水给他喝,谢宁喝了一半,摇摇头,用嘴把茶杯拱走,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看。
“主子,前面到化州了,听说那里有庙会,可热闹了。”大黄在外面大喊,他现在是无论如何也不敢随意闯进有谢宁在的地方了。
萧北燃想,谢宁嫁给他以后也一直没有时间好好陪陪他,回到京城又是水深火热等着,更无一刻安宁的时候,离过年还早,不如在外面陪他玩几天。
萧北燃淡淡道了声“好”,然后低头喝了一口水。喝完以后才反应过来,这只杯子是谢宁的,看着上面重叠的两块水渍,他目光微闪,手指勾起,攥起拳头,吞了口口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到了化州,正是晚上最热闹的时候。庙会上万家灯火,人声鼎沸,许多摊位上里三层外三地围了好多人,爆发出阵阵喝彩声。
原本谢宁还不想出来玩,话本子正在关键的地方,他挠心挠肺地想要看完。萧北燃却说看了一整天,眼睛会坏掉的,把他拖出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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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种盛大的民间活动,谢宁也从恹恹的状态切换成好奇宝宝,什么都想看一看。
“你的腿还好吗?”谢宁问道。
萧北燃自从被刺客吓到以后就能站起来了,虽然能坚持的时间不是很长,但总归是好现象。如今出来游玩,他自是不肯坐在轮椅上。谢宁也体贴地想到坐在轮椅上这么长时间的人忽然能够站起来了,肯定是不愿再回到那种任人支配的状态。所以也没有强硬要求他,只是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就要问一次还能坚持吗。
大黑跟在后面尽忠职守,大黄则不怕死地悄悄翻白眼。
萧北燃笑着摇摇头,拉着他挤进一个摊位,里面是套圈的,他掏出银子买了一大把圈圈,放到谢宁手里,挑眉道:“玩玩?”
谢宁看看手里的圈,额,这是小孩子玩儿的吧,萧北燃居然喜欢这种东西?想必是从小被管得严,没有接触过这种东西,所以即使长大了,再看见这种游戏也格外吸引人。
谢宁看看手里的圈圈,简单,以前训练有过类似的项目。他拿住竹圈手腕转了两下,“嗖”地飞出,然后精准地套中了最远处的一个白瓷小猪。围观的百姓们都拍手叫好,老板把小白猪拿过来放在谢宁手里。
萧北燃面露惊讶之色,谢宁想这样会不会太拂他的面子,道了两声“侥幸”然后又扔出几个竹圈,这次却全都歪七扭八地飞出去,一个没中。他低头道:“我套得不好。”
萧北燃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像是谁给他委屈受了,不过是几个圈圈而已。他轻声道:“没事。”然后双腿叉开,站在谢宁身后,双臂把他环住,右手把住谢宁的右手,手腕发力,带动谢宁的手,瞄准,发射。一击必中。
老板原本看见谢宁第一次就套中了,有些惴惴,又见他后几个都没中,面露喜色,然后萧北燃握着他的手套圈,一看那手法就是行家,老板拉个脸,觉得今天要赔本。
谢宁被萧北燃圈在身体里,背后是他火热宽大的胸膛。坐着的时候没有感觉,一站起来谢宁才发现,萧北燃真高啊,他的嘴巴可以到谢宁眼睛的位置,说话时微微弯腰,嘴去找耳朵。耳边是他低沉的声音,说话时带起的风钻进耳朵,又冷又热。
“你看,中了吧。”笑声也是低沉的,在耳边。
谢宁感觉自己的耳朵要烧起来了。萧北燃大到可以把谢宁整个人装进去,两人交叠而站,站在后面,根本发现不了萧北燃前面还有一个人。炽热席卷,谢宁感觉到自己全身都是薄汗,他微微挣动。但是萧北燃正玩儿在兴头上,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把着他的手又扔了几个。
欢呼声排山倒海,谢宁却在这冰天雪地里感受到一浪接一浪的热潮。他的手背被萧北燃的手心包裹,手心里的茧子细密地磨着他的皮肤。酥酥麻麻的电流顺着手背蹿上来,直达心尖儿。
谢宁没有理会抱着奖品过来的老板,转过头微微抬起,看向萧北燃。恰好,萧北燃也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低下头,凝视着谢宁。
20. 美丽的传说
谢宁转过头眼睛正对着的就是萧北燃勾起的嘴角,往上是一双火光流转的眼睛,反射着灯火人间。他看了一会儿,无意识手抬起来,似乎要抓住什么。
这时,大黄拨开人群冲了进来,一手举着一根糖葫芦,另一只手举着一个冒着白气的烤红薯。
“主子,糖葫芦和烤红薯买来了,人可真多啊……”大黄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见他主子和怀里的人之间只有一个肉包的距离。同时,无数双眼睛射向他。
周围的游客也都愠怒,哪来的没有眼力劲儿的小厮,没看见人家正忙着呢吗。游客们早就注意到这两个人了,一个高大英俊,一身暗红色的衣服挺拔苍劲,只是看着面有病色;另一个看起来年纪轻些,但也是一身黑袍清冷出尘。两个在人群中极出挑的人默默相望迸发出来的火花击中了不少人的心,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激动地脸颊通红,互相攥着彼此的手,不让自己尖叫出来。
她们还想继续看下去呢,哪来的人,拖出去。
“主……主子……”
萧北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拿过糖葫芦和烤红薯。大黄圆润地滚走了。
手上的圈还没有套完,又想吃东西,谢宁:“啊。”
萧北燃自然地剥开红薯皮,谢宁咬了一口。
真甜。
小声的尖叫从身后传来,谢宁看了一眼,声音又消失了,他转头继续套圈。
后来又到了一家射箭的摊子,萧北燃拿起摊位上的弓颠了颠,又用手指拨拨弓弦,似乎有些不满意。但还是交了钱,拿起弓,把三支箭一齐搭在弦上,身形微侧,肩膀打开,左手执弓,右手拽住弓弦往后拉至整张弓呈圆形,在弓弦就要撑不住的临界点,松手。
三箭齐发,支支命中靶心。又是一阵山呼,谢宁回头看过去,声音很耳熟,也有好几张熟悉的面孔,这不是刚才在套圈的摊位的那些人吗?都跟过来了吗?
连发三轮,九支箭均钉在靶子正中上,箭尾秃秃的羽毛还在微微颤动。
萧北燃有点小得意地看过来,谢宁当即捧场鼓掌。
又在庙会上玩儿了一会儿,吃饱喝足以后回到客栈。
玩儿的时候高高兴兴,订房间的时候有点困难,虽然谢宁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两个人在家的时候也睡在一张床上,好吧,在东州的时候也是睡在一起。但是也只是名义上了,萧北燃为了谢宁着想,还是让大黄订了四间房。
大黄嘀里嘟噜抱了好多战利品,虽然不懂为什么要订四间,但还是没有多嘴,谨遵主子的话订了四间。说不定人俩喜欢这么玩儿呢。
谢宁糖葫芦还没有吃完,拿着钥匙盘颠颠上楼,边走边吃。萧北燃跟在后面有些怅然若失,他居然没有反对?这里这么冷,他一个人睡得着吗?
谢宁跑回房间。
萧北燃有些闷闷不乐,他脱下衣服靠在床头,盯着对面的那堵墙。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谢宁在房间里面,一边吃糖葫芦,一边看话本子,津津有味。终于看到结局,糖葫芦也吃完了,他叹了一口气,主角也太惨了。然后才后知后觉萧北燃没在这里。
萧北燃郁郁,什么破客栈,茶也不好喝,被子也不是锦缎的,身下也邦邦硬,就不知道多铺几层吗,在床上翻来覆去。忽然听见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他坐直惊觉回头,全身戒备。却只见谢宁只穿着一身中衣抱着被子和枕头,上面还放着一本新的话本子,颤巍巍地走进来。
他把东西全都堆在床上,萧北燃看他忙忙碌碌,伸手帮忙,“你怎么过来了?”
谢宁道:“你在这啊。”他把被子铺好,甩掉鞋子,钻进被窝,牙齿哆嗦个不停,“等你半天不见你过去,我就来找你。”
谢宁缩成一团,手里举着话本子,又开始看起来。
萧北燃顿了一下,弯了弯眼睛,又叹了口气,把灯给他拿近些,揽他在怀。
第二天,谢宁是被吵醒的。客栈临街,出去玩十分方便,就是隔音效果差,楼下有点动静就能听得一清二楚。天刚蒙蒙亮,楼下就传来敲锣打鼓的震天响,还有很多人的呼喊声。谢宁和萧北燃睡得跟个连体婴似的,萧北燃收回被压麻的手,谢宁的脸上还有衣服褶子压出来的红色印子,两人趴在窗户上朝楼下望去。
一辆轺车远远驶来,前后捧花童女面带祥和微笑开路跟随,队伍绵延数里,望不到头。轺车车架四周缀满各色绢花,施以香粉,花团锦簇,异香扑鼻。虽在冬日,也营造出一种盛夏的热烈景象。
车上站着一名妙龄少女,头梳九天仙女凌云髻,妆容精致,眼尾星光闪耀,身着月白轻纱舞裙,勾勒纤细腰身,直到裙摆处才开出盛大花丛。少女赤足在车上翩翩起舞,脚腕的银铃泠泠作响,清脆悦耳。天上茫茫大雪,少女在鲜花与雪花中舞动宛若游龙。
梦幻之极,美丽之极。
轺车缓缓前进,侍女沿途撒下花瓣,少女仿若不受天寒所扰,犹似天女下凡。道路两旁的百姓纷纷跪拜,双手合十,口中念叨着祈祷的话语。
关上窗子,寒气被阻隔在外面,谢宁搓着手打了一个寒颤,鼻尖被冻得通红。萧北燃拿过自己的袍子给他裹上,揽着肩膀回到床上。被窝尚有余温,谢宁“刺溜”钻进去。
“那是什么?”谢宁趴在他胸口问道。
萧北燃道:“应该是一种宗/教仪式的活动,少女、芳香、花朵、舞蹈、华服,这些美好的东西都是献给神的。”
民间宗/教流派甚多,清修有之、聚众有之,残忍血腥亦有之。不同的祭祀方法,不同的修行路子,不同的招收信徒的方式,最后都导向一个目的,那就是求心中所想。人类的欲望无穷无尽,想要的东西层出不穷,所以,各种神就诞生了。
或者说,求创始者心中所想。
萧北燃隐隐感觉不安,皱着眉头头脑疯狂转动。两年前先帝身殒,民间一下子蹿出来无数邪/教,说什么“国之将覆”“罪孽深重”“天降罪责”“以十万亡魂铺就晋国起死回生之路”等等一系列的狂言,妖言惑众,扰乱民心。可偏偏处在战火纷乱中的百姓就信这些,纷纷朝拜,献上贡品、金银祈求解决办法。若为首者只是贪些黄白之物倒也好说,却还不只是这样,巫/蛊、邪/术死灰复燃,险些酿成大祸。朝廷花了近一年的时间压下来,杀了数万人,巫/蛊之祸才得以平息。
如今,这座城市里又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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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活动,目的为何?
感受到身上的脑袋传来平稳的呼吸声,萧北燃轻轻抚过他的头顶,心绪也逐渐平和,他微微收紧手臂,再次闭上眼睛。
日上三竿。
大黄抱着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早晨来的时候房间里面没有动静,他没敢敲门,跟大黑交替着去吃了早饭,回来还是没有动静,就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站岗。现在已经快中午了,房间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大黄抓耳挠腮,无声地上蹿下跳,不禁怀疑,那两个人是冬眠了吗。
大黑神情淡定,目不斜视。他白了一眼缺心眼儿的大黄,心道:你应该庆幸里面没有动静,否则,就不止等半天了。
终于,在正午的太阳晒化了房檐上的雪的时候,萧北燃拖着睡眼惺忪的谢宁出来了,他看看眼睛都睁不开的谢宁,打算晚上回来的时候要把他买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本子都给烧了,看起来没个时辰,给他拿走他又哼哼唧唧不乐意。
四人出去觅食,街上人还是很多,为了防止瞌睡虫走丢,萧北燃牵起了谢宁的手,一冷一热两个干燥的掌心贴在一起,人就丢不了了,谢宁则闭着眼睛乖乖跟在后面。找到一家特色的羊肉小摊子,四碗红红火火的麻辣羊肉汤摆上来,又点了几道精致小菜,谢宁的眼睛睁开,食指大动,低头吃起来。
羊肉的香气中忽然又夹杂着异香,略一思索就知道是清晨轺车上的气味,四人端着碗齐齐向身后看去。果然,跳舞的少女又回来了。衣裳都没换,还是清凉得吓人。从早晨到正午,不知道绕了多少圈了。她也真不怕冷。
小二端上来馍馍,见他们目不转睛,便自来熟地开口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第一次见咱们这天露圣女?”
天露圣女?
大黄给小二让出半边凳子,让他继续说。小二没有坐下,靠在一边的酒招上继续道:“这是咱们这儿的天露教选出来的圣女,传说天露教的祖师爷是在林间打坐修行的时候偶见花瓣上的垂垂露珠,一瞬间灵光大现,悟得天机。然后露珠化作仙女,引他上天,就此坐化成仙。可谓一段佳话。”
所有的宗/教起因都是这么个路子,灵光乍现啦,仙女引路啦,窥探天机啦,无甚新颖。
小二似乎有一颗成为说书先生的心,口齿伶俐,又道:“然后,那位祖师爷的后人为了纪念祖师爷成仙的这一灵光,就每年都选出一名貌美少女,站在花丛中跳舞,那少女就是露珠和仙女的合体,美好的象征,作为天露圣女,游街祈福。若是对着圣女说出心愿,圣女听见了就会转达给祖师爷,愿望就能实现。”
听着故事喝完了羊肉汤,浑身的毛孔都被打开了。谢宁身心舒畅搀着萧北燃逛街,双腿恢复以后每天需要走一段时间,让腿适应重新能够活动的状态。
大黄去买化州特产杏脯,大黑去换银票,他们两个边走边等着。谢宁低头,听着脚踩在雪地里的“咯吱咯吱”声,留下身后的一串脚印。又走到一处僻静的小巷子,谢宁双脚合上、岔开蹦了几下,然后地上出现一只竖着耳朵的小兔子。
萧北燃嘴里的笑容还没有完全出来,忽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兜头罩住了萧北燃和挽着他的谢宁。
21. 绑匪和肉票
谢宁悠悠转醒,外面日光正盛,透过窗户照进来一条光柱。他侧躺在地上,双手被浸了油的绳子反绑在背后,他小臂发力,试着挣脱开,却越挣越紧,绳子深深陷进手腕的皮肉里。环顾一周,这是一间简陋的木板房,房间里面全是杂物和稻草,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只正在吃草的牛,叼着草目瞪口呆看着他。
萧北燃呢?
谢宁挣扎着坐起来,头很疼,应该是有一个包。当时一张大网从天而降,那张网不知道用什么材质制成,像是有弹性,把他们两个紧紧兜在里面,就像陷在棉花里,就算是有十分的力气也使不上。然后又跳下来七八个人,左右看了看没人注意,拖上他们两个就走。被人网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绑架的人没有经验,拎着渔网“哐”一声撞在墙上,而发出“哐”一声的那个东西就是谢宁的头。谢宁被撞得眼冒金星,好像还有人停下来看看他有没有被撞死,道了声对不起,然后拿出一块潮湿的手巾按在他的口鼻,一阵辛辣钻进鼻腔,他就晕过去了。
这是碰上劫道的了?
谢宁站起来,他的脚踝也被绑上了,尽量小声地跳到窗口,还没等他看个明白,就听见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公……公子……”
谢宁看看牛,牛也看着他。谢宁道:“你说话了?”牛没理他,继续吃草,谢宁绕到牛身后,那里也蜷缩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是个姑娘,还是个认识的姑娘。
“是你?”
谢宁认出来了,这个姑娘就是白天一直在游街的天露教圣女,现在她躲在牛后面,一袭华服已经被粗布麻衣替代,脚上的鞋子不知所踪,脸上脏兮兮的,一脸的惊惶失措,瞪着眼睛微微颤抖。
“公子……你也是被绑来的吗?”
谢宁点点头,让她别说话,从窗台上叼下来一小块生锈的铁片,用两根手指在身后割绳子。铁片不锋利,绳子又粗又结实,谢宁割了半天只割开一个小口子。
“公子,我来帮你吧。”姑娘小声道,谢宁没有理会,默默割绳子。
终于经过不懈努力,双手被释放,谢宁拧拧手腕,又去解脚上的绳子。四肢自由,他侧身贴在门后,顺着缝隙观察外面的情况。
门外面是一大片开阔的田地,一尺厚的雪落在田垄之间,起伏连绵。不远处有女人在流动的溪水里洗衣裳,小孩子在旁边玩耍。俨然一派怡然自得的乡村生活景象。
“喂……公子,可不可以把我也解开啊。”姑娘又在小声呼喊,谢宁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有人来了。
“咯吱”一声,木门推开,一个少年拎着一个竹篮子进来,左右张望一眼,挠挠头,人呢?
谢宁无声地从门后面闪出来,三根手指扼在他的咽喉处。
少年刚要大叫,谢宁贴着他的后脑道:“别出声,否则我弄死你。”少年被吓得扔掉手里的篮子,饭菜洒了一地,他双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谢宁看了一眼外面,没有人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他把门关上。
谢宁道:“这是什么地方?”
少年心疼地看着地下的饭,眼泪都要出来了,呜呜咽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说话!”
少年手指露出一条缝隙,犹豫一下,小声道:“不是你让我别出声的吗?”
谢宁额头青筋暴起,手指用力,真想掐死他,“你说不说。”
“好好好,我说,这里是恶霸山。”
……
这么……言简意赅的名字,谢宁小小无语一下,道:“绑我们做什么?”
“打……打……打劫。”少年梗着脖子喊出口号,彰显他劫匪的身份。
“和我一起的那个人呢?”
“他,他在外面呢。”
谢宁把手从他的喉咙拿开,捏住铁片,抵着少年的后腰,“别声张,带我去见他。”
少年感受到腰上的威胁,他点点头,带着谢宁出了房门。
“喂!喂!还有我呢!”姑娘的呼喊声被关在门里面。
出来以后更能看出来这里是一个山头上的小寨子,房屋小路井然有序,兽皮和玉米、辣椒挂在房檐下,男人处理刚猎来的野兽,皮毛过冬,兽肉果腹。女人则负责浣衣做饭,提着大棒教育小孩子。
谢宁两人绕过好几间房子,躲过了在寨子活动的人。越往前走越能听见前面有吵吵嚷嚷的嘈杂声,像是好多人围在一起庆祝什么。
“你带我来的什么地方?”谢宁的手又回到少年的喉咙。
他结结巴巴:“这……这是跟你一起的那位公子……他就在这。唔~”
少年还没说完,谢宁一掌下去就劈晕了他。把他放在地上,谢宁交换两人的衣服,低着头,混进人群里。
这是靠近寨子中心的一间大帐子,里面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谢宁听见有人说“真有本事”“太厉害了”“不愧是你”,他挤进去,听了一会儿,然后看见一个人满手是血地坐在床边,衣服上也全是血渍。定睛一看,那人正是萧北燃,谢宁脑袋一懵,当即冲进去,抱着萧北燃的手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众人被忽然冲进来的人吓了一跳,看着像他们寨子里的人,但是他们谁也不认识。这时,那个被谢宁打晕的少年捂着脖子冲进来,大喊:“不好啦,肉票跑了……”然后就看见蹲在床边的谢宁冷冷地盯着他。
少年指着谢宁道:“就、就是他,他、他跑了。”
谢宁转过头仔细检查萧北燃,“你哪受伤了?他们打你了吗?”
萧北燃看见谢宁满脸担心地冲进来紧张地检查自己,眉毛都弯起来了,他手上有血不方便,就用手肘蹭蹭他的脸,温言道:“别害怕,不是我的血。”
后面也有人出声:“是啊,我们怎么会做打人那种事情,而且萧公子是我们的恩人啊,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谢宁冷哼一声,不打人,打劫是吧。他这才发现萧北燃坐着的床旁边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他胸前一片狼籍,三道长长的口子从左肩划到右腹,两头浅,中间深可见骨。伤口上面敷了草药,血已经被止住了。
萧北燃说他醒来的时候正听见他们抬着一个人回来,哭喊焦急,他便出去看看。就见他们随便抓了几把草药就要按上去,他抬手制止,拿过来闻了闻,这些都是不对症的药,敷上去只会适得其反。他就指挥人按照他描述的样子,去山里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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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然后他留在寨子里给伤者清洗伤口,做初步的消毒,就一直忙到现在。
谢宁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萧北燃笑了笑,把他拉起来,“别坐地上,着凉。”这一拉,萧北燃脸色一僵,神色一下冷峻下来。
谢宁和少年换了衣服,现在身上穿的这件比他原来的那件要小很多,一抬手,袖子便蹿了上去,露出手腕上青青紫紫的交错勒痕。
“这是怎么弄的?”
谢宁满不在意地看了看手腕,勒痕而已,他露出脚腕,纤细的脚腕并小腿上也青紫遍布,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这还有呢,都是他们给勒的。”小告一状。
萧北燃面色不悦看了周围的人一眼,为首的那人一怔,额头上布满汗珠,“萧公子,多有得罪,我们原先也不知……”
那人还没说完,刚才被谢宁敲晕的少年喊道:“你们是肉票,肉票知道吗!快快叫人拿钱来赎,否则我们就撕票!”
“啪”一声,一个大耳刮子扇在少年的后脑,少年懵了,他不敢相信地捂着脑袋,看向打他的人。
“闭嘴,怎么跟你二大爷的恩人说话呢!”为首的中年男人收回手,厉声斥责的口出狂言的少年,但是被这么一提醒,他才想起来,人果然是他们绑来的,他们现在是绑匪和人质的关系,神色不自然起来,又道:“公子,他说的正是这个理,今年冬天不好过,我们一寨子父老等着过冬。看二位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就发发善心,写封信回家让家里人送钱过来,我也好放你们回家过年。”
这是什么道理,有钱人家的就活该被宰?
“你要多少钱?”萧北燃问道。
为首的中年人想了想道:“一百两?”
谢宁指尖挑起萧北燃身上的一块玉佩,水头足,对着阳光可见隐隐水波流动,成色极好,雕工精致,乃出自大师之手。“这块玉佩起码一万两银子。”
中年男人噎了一下,那少年抢道:“谁知道真假,你要是拿一块破石头骗我们,我们也不知道。”
谢宁又握住萧北燃手上的玉扳指,“这个扳指乃皇帝御赐,当之无愧的无价之宝。”
少年又道:“还皇帝赐的,装什么大尾巴狼,我还说我们寨子是王母娘娘的瑶池呢,不可信,不可信!”
谢宁又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捻成扇子,作扇风状,张张皆是千两之数,“这个,总不能是假的了吧。”
少年抻着脖子高喊:“我们就要银子,快快叫你家人送银子上来!”
谢宁无语,怎么会有这么死心眼儿的人。
中年男人也端来笔墨,讪笑道:“公子还是修书一封吧,拿到银子我们也好放你们早早离去。”
谢宁还在寻找房间里面有没有什么可以使用的武器,岂能任由他们宰割,自然是要杀下山去。
萧北燃捏着笔管笑了一下,略有病色的脸明艳了几分。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反正下一瞬就以笔为剑挑着中年男人的咽喉,森然道:“放我们下山。”
少年人惊呼一声“爹”,被人按住,不让他冲过去。中年男人被他吓傻了,哆嗦道:“公子……不是我不放你们走,是你们走不了啊。”
22. 雪国盛宴
半胁迫半簇拥着一行人来到寨子的入口,看到眼前的景象时,谢宁愣了一下。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百丈深的峭壁矗立在脚下,再往前多走一步就会粉身碎骨。悬崖下面是被参天大树遮住的崖底,有巨大飞禽在其中穿梭,挟裹着寒意的凉风从山谷中旋转飞升。
谢宁被吹得发丝翻飞,衣袂飘散,他吸了一下鼻子,问道:“你们怎么进出呢?”
中年男人被推得离悬崖边只有一步之遥,他拼命往后缩,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去了:“公子……小心啊,在这里可不行闹着玩儿。公子看见那根绳索了吗?我们就用一个大吊篮进出,一次能装两个人。”
谢宁不再说话,慢慢退回萧北燃的身边,他双腿发软,眼前发花,头晕恶心想吐。
萧北燃问:“篮子呢?”
中年男人为难地说,“篮子……篮子在山下呢,等着……等着拿赎金。”
这分明是要把他们困在山上,逼着拿银子才肯放人。谢宁叹气,强攻是攻不了了,这里四面都是悬崖,只有一条出口,就算是把他们全都扔到崖底去喂老鹰,他们两个自己也没有办法出去,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他拉了萧北燃的袖子,说先回去吧。
回到大帐,纸还放在桌子上,中年男人捡起地上的笔,道:“公子还是写吧。”
谢宁没好气地夺过笔,笔尖在墨水里面舔了两下,提笔运气,手腕下沉。
“我……们……被……被什么……拿上……根……哦,不是,银子速来……速来……”少年歪着脖子盯着谢宁写的信,边看边读,读到一半他气急败坏指着信纸对中年男人道:“爹,你看,这小子耍我们,他写的什么玩意儿!”
听见这种冒犯的话,萧北燃皱起眉头,但他确实也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谢宁的字实在是……
谢宁不觉得自己的字有什么问题,正琢磨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地用笔杆子把那个多话少年的舌头给钉住。萧北燃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谢宁回过头,萧北燃温柔又克制地道:“我来吧。”
谢宁交出毛笔,手上全是墨渍,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团一团的,实在是不堪入目。索性把纸揉吧揉吧擦手用,少年看见他这一行为,又眉毛吊起指指点点,似乎要说什么,中年男人按住他的手。
丢掉纸团的工夫,萧北燃已经写完了,寥寥数字,笔锋沉稳中不失洒脱,跃然纸上尽显龙飞凤舞。谢宁说不出哪里好,反正就是比他的字看起来顺眼多了。他提起信纸的两个角宝贝地在手里看了又看,才吹干叠好放进信封里。
中年男人招呼过来一只灰白花的小鸽子,把信绑在它的腿上。
无人在意的角落,受伤的二大爷哼了一声,萧北燃回过头看去,伸手探他额头,有一点热,不过不碍事。萧北燃把他身上的药泥刮下来,又敷了新的上去。让人把熬好的药拿过来,少年蹲在床边,一勺一勺喂下去。
看见苦兮兮的汤药,谢宁本能皱眉,但是又想起那天的场景,血液一涌,心尖儿一颤,嘴唇一麻,脸蛋一红,丢下一句“我出去转转”就跑了。
抛开被绑架的这件事情,理性来看,恶霸村确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颇有遗世独立之风。忙碌的女人和孩子们看见他都报以微笑,不轻不重地调笑几句,谢宁也不在乎。也有小孩子嗦着手指过来问他:“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谢宁想说自己是被你家大人绑来的,但是仅存的善念让他止住话头,他伸出右手在小孩子的脑瓜两侧抓了几把,手掌握拳放在小孩面前,挑着眉毛道:“吹气。”
小孩子听话地噘起小嘴吹了一口气,谢宁“唰”地张开手掌,五指呈花瓣状散开,掌心躺着两枚可爱的散发着清香的糖果。
“哇!大哥哥你好厉害啊,你是神仙吗?”小孩子眼睛一下亮了起来,谢宁歪着嘴巴笑了一下,把糖果放在小孩的手里,拍拍他的后脑,道:“一边儿玩儿去。”
谢宁还没有迈动一步,就感觉有人拉住他的衣摆。他以为还是刚才那个小孩子纠缠不休,拧着眉毛就要教训他。谁料一回头,身后小燕儿一般仰头站着七八个小孩,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
谢宁:……
被迫带了一会儿孩子,谢宁掏光了身上所有的糖果,俨然变成了小孩子们眼中的神。他大摇大摆在寨子里面畅通无阻,一旦有人拦他,就有嘴巴鼓鼓囊囊的小孩子叉腰站出来替他出头,谢宁很是受用。
大人们看见他们几个耀武扬威的样子,皆笑着摇摇头,然后又低头干自己的事情。
谢宁拖着壮硕的大尾巴逛完了整个寨子,走到他刚才醒来的那个牛棚的时候,看见一个头大四肢小的小孩子蹲在地上捡着什么吃。走近一看才想起来,这是他胁迫送饭少年时被打翻的菜篮子。
谢宁长腿两步走上前去,拿走大头小孩手里的饭菜,道:“这都已经脏了,你怎么还吃呢?”
小孩眼巴巴地瞅着被拿走的饭菜,还在砸吧嘴里的味道,他小声道:“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
谢宁看看手里的残羹冷炙,里面是几根飘着油星的萝卜和白菜。不仅是大头小孩,身后跟着的那帮孩子也都吸溜着口水。谢宁把碗收走,想想,又走回来,盘腿坐在地上,把篮子里面洒的那些也全都拿出来,招呼孩子们一起吃。
一个大的,带着一群小的,围成一圈,在雪地里用手一把一把抓起篮子里面的冷饭吃得不亦乐乎,轻快的大笑声不时传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在参加什么宫廷盛宴。
萧北燃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神奇……呃……好吧,童趣的景象。他抄着腋窝把谢宁提起来,谢宁冻得脑瓜发懵,只感觉自己飘飘然飞起来了,然后才意识到是有人在拽他。回过头看见是萧北燃,他张着油乎乎的手和嘴巴对着他龇牙笑起来。
眼如弯舟,载满星河。
一篮子的饭菜被一扫而空,谢宁把空篮子交给大头小孩儿,让他告诉家大人,饭菜没有浪费,全都下肚了,看看谁能把碗筷给洗干净。然后就被萧北燃叉着进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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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里面,谢宁才感受到铺天盖地的寒气钻进四肢百骸,他止不住地吸溜鼻子,靠在炭火边上摇头晃脑。
“那群小孩儿把我的糖全都抢走了,你说他们多讨厌。”
萧北燃端着温水进来,从口袋里面摸出一块糖,剥皮塞进他的嘴里。然后摸摸他油乎乎的爪子,不再冷得像冰块一样了,才拉住他的手放进水里。水盆里,一双大手覆盖在一双稍小一点的手上面,先大面积的搓洗,洗干净手心和手背。然后又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从上到下洗干净,十指交缠清洗得极其细致,就像是在摆弄什么名贵的玉器,生怕有一点损伤。
在冰天雪地里面冻了半天,双手被温水一浸泡,谢宁身上立马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他舒服地眯起眼睛,任由萧北燃揉搓他的手指。
谢宁上一秒还像一只餍足的小猫咪享受着至尊服务,忽然“啊”地叫了一声。萧北燃原本专注于手里的十根修长白皙可塑性极强的宛若艺术品的手指,听到眼前人不是很愉快地叫出声,他问道:“怎么了?”
谢宁脸都皱在一起了,他把还没有吃完的糖果用舌头顶到一边腮帮,整个身子都蜷缩起来了,然后艰难开口:“我的……肚子……好疼啊。”
萧北燃赶紧给他擦干净手,把他抱起,平躺放在床上,伸出手指按在他柔软的腹部。
“这里疼吗?”
谢宁在床上打滚儿,也不知道是点头还是摇头。
“这里呢?”
谢宁已经滚到最里面了,萧北燃拽着脚踝给他拖回来,又按了按。
“这里呢?”
“啊,就是……这里,这里最疼。”谢宁额头上已经全是汗了,他捂着肚子蜷缩成一个球。
“这里是胃,你吃了那么多冷饭冷菜,又在雪地里待着,胃自然受不了。”萧北燃叹气,他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又洗了一块干净的巾子把他嘴上的油都擦干净,倒了一碗热水,把谢宁的头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然后一点一点让他喝。
谢宁硬邦邦的后脑勺在萧北燃的胸口撞来撞去,痛苦万分却还嘴硬道:“我觉得……饭里有毒……”
萧北燃失笑,他摸摸谢宁刚刚被温水焐热的手又凉了下来,不仅是手,全身都冰凉如铁,盆子里的碳不多,他托着谢宁的腰把他调转方向,让他的脚悬在炭盆上,然后轻咳了一声,问道:“要我给你揉揉肚子吗?”
谢宁已经疼到神志不清了,任由萧北燃摆弄,他胡乱点点头。
得到首肯以后,萧北燃伸进谢宁的衣服里面,把自己滚烫的手放在他冰坨一样的胃上面。一股暖流自胃部散开,谢宁顿时没有那么疼了。本能地,他闭着眼睛覆上萧北燃的手背,不让他离开,想要从中多汲取一点热量。
萧北燃也笑了笑,侧躺在他旁边,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
这边缱绻,房间的另一边却传来微弱的呼救。
“二位……公子……打扰一下,可以……救救我……了吗?”
23. 离开
恶霸山的早晨雾霭沉沉,奶白色的空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放眼望去目之所及宛若置身山水画间。
谢宁坐在板凳上,抱着一个软白软白的鸡蛋啃,大头小孩儿舔着嘴唇眼巴巴盯着他,谢宁慢条斯理,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啧啧有声,像是在品尝什么人间美味。
笃笃笃。
有人用食指的关节敲了敲他面前充当桌子的木板,谢宁顿时耳朵耷拉下来,垂头丧气,把圆滚滚的蛋黄给大头小孩,然后仰头看着来人。
“怎么不认真呢?”萧北燃的声音温柔得像是能掐出一把水来,比恶霸山清晨的雾还要潮湿。
谢宁抬手扶住额头,做出痛苦的样子,“头疼。”又弯下腰按着肚子,“肚子也疼。”
萧北燃见他可怜兮兮地在小板凳上团成一个蛋,覆上他的肚子,道:“还是不舒服吗?”
谢宁眼睛被雾气沾染,变得水汪汪的,他点点头。
其实他并不难受。
他恢复能力向来一流,不过是吃了些冷的东西,萧北燃如临大敌地又是揉又是焐,喝了些热水过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早晨起来,他惦记着萧北燃的字,想让他随便写点什么自己收藏起来,就巴巴跑去找他。那时的萧北燃刚刚给二大爷换完药,中年男人听见他们说话,特意辟出一间屋子让他们活动。
萧北燃先写了谢宁的名字,一笔一画,两个简单的字在萧北燃的手底下好像活过来,谢宁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还可以这样飘逸清隽。他又让萧北燃写了他自己的名字,萧北燃道:“我教你写,如何?”谢宁就这样被蛊惑上了贼船。
萧北燃让他握住笔,纠正了他握笔的姿势,然后从身后包裹住他的手,带着谢宁在纸上留下的郑重的一笔。但是写字这个东西不是人越多越好,谢宁的手有自己的想法,萧北燃又在极力纠正他狂放的走势,两个人在一根小小的笔杆子上博弈,在纸上留下墨迹斑斑,实在不像话。
萧北燃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无奈,他写了几个最简单的字,让谢宁照着画。
谢宁写了七八个就不愿意动笔了,萧北燃连哄带骗加吓唬,把他按在座位上。谢宁鼻端能闻到萧北燃身上沉水香的味道,这是他房间里面,哦,现在也是自己的房间,里面日日点着的熏香。他们这两天没换衣裳,只有离得极近才能闻到。谢宁心猿意马,耳边萧北燃说话的声音嗡嗡作响,他盯着萧北燃的嘴唇开开合合,和时不时露出的洁白整齐的牙齿,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萧北燃做起事情来霸道又强势,他专注于给谢宁拆解字形。谢宁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脸离萧北燃越来越近。
“萧公子。”窗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扬着大大的笑脸,手里还牵着一个小萝卜头。
萧北燃听见有人叫自己,转头去看,与谢宁的鼻尖险险擦过,他愣了一下。
“萧公子忙呢哈,我们家这个孩子,你看,能不能,让他也在旁边听着,就听着,他不会捣乱的,真的。”小萝卜头的娘拉着小萝卜头进来,还揣着两颗热乎乎的鸡蛋。
恶霸山上没有教书先生,也不会有识字的人愿意来。这里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寨子里,光屁|股的时候漫山遍野地疯跑,长大了就跟着父兄去林子里打猎,还偶尔做一些打劫的勾当,艰难度日。从来没有哪家的孩子读过书。
萧北燃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学问比他们只好不差,就算是能把孩子塞进来听一小会儿,也能熏陶一下子,将来做一个识字的山匪。
“就让他在你弟弟旁边坐着就行,他不会捣乱的。快,谢谢萧公子。”
小萝卜头被按着脑袋道谢,然后在谢宁的身边捡了一小片地方坐,谢宁对他小小龇牙,小萝卜头抖了一下。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萧北燃还是对外宣称谢宁是他的远房弟弟,他们两个是在出门探亲回家的路上。
有一就有二,开了这个口子就有更多的小萝卜头被送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些吃食。谢宁找了一个篮子装起来,三颗板栗、四颗山丁子、一根小小的红薯,还有两只黄澄澄的大柿子。
萧北燃忙着接收学生,谢宁提着柿子吸。
孩子们对陌生的事物都有新鲜感,他们手指蘸水在桌板上一笔一画地写。小孩子的格外认真衬托出谢宁不是一个合格的学生,只有他一个像是屁股上长刺,忍不住意又摸出一个鸡蛋来吃,结果就是被严厉的萧夫子抓个正着。只能装病。
萧北燃正给装病的谢宁揉肚子,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问道:“萧公子,你看我这个字写得可好?”
一个穿着灰扑扑的袄子和大头棉鞋却也难掩绝色的少女水灵灵地站在他们面前,然后蹲下来,伸出润如羊脂美玉的手,用一根指头在手心上写了一个春字。
谢宁看着她,她手腕上也有勒痕,比起谢宁的,姑娘家受的伤看起来更让人心疼。姑娘是被绑起来扔在牛后面的那个,谢宁把她救出来以后她也跟着来听课了。
她没有一点文化基础,和恶霸山上的小萝卜头们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仅仅这会儿工夫,就能看出她是一个极其刻苦的人,对自己下得了狠手。小萝卜头们因为年纪小,领悟的本身就慢,而谢宁是根本没有学习的心思。这个姑娘却是自始至终听得认真,学得仔细,别人一碗雪水到现在还剩多半碗,而她的那一碗已经见底了。所以萧夫子的一众学生里面只有这个姑娘脱颖而出,写出来的字有模有样。
萧北燃看了一眼,道了句进步飞快。那姑娘明眸皓齿粲然一笑,天真无邪的样子,整间屋子都被点亮了。
“春秋姑娘,你、学累了不、我、我从山里摘、摘了许多野果子,酸甜可口你、你拿来解渴吧。”中年男人的儿子用衣服兜着一大兜野果从窗口递进来。
谢宁瞅着他,好好的两句话让他说得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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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八落,磕磕巴巴,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儿。
春秋笑着看他一眼,眼睛似有欢喜,黄鹂般的声音道:“小狼哥,你从哪里弄来的果子啊。”说着,从他衣服里拿出一个,在自己衣服上蹭了两下就放进嘴里,贝齿咬破果皮,那个叫小狼的少年顿时脖子里面也红透了。春秋被野果子酸得直跺脚,整张脸皱在一起,但是,美人,不管皱不皱在一起都是美人。小狼呆呆地看着她。
“嘶——小狼哥,你这果子……可真提神啊。”
小狼不好意思地道:“要不然,我再、再去采些,你、你别吃这个了,这个、酸。”
“没关系呀,就是要这样酸的才好。”春秋笑着又咬了一口。
小狼一股脑儿把果子全都倒给春秋,挠着脑袋道:“你、你喜欢就好,吃完,还有呢,山里很多。”
春秋蹦蹦跳跳把果子分了,谢宁也分到一个红红小小的果子。一时间,房间里面嘶声一片。
春秋又拿上果子,递给小狼一个,两个人坐在台阶上一边说笑,一边啃果子。
没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萧北燃教孩子们认字的这一举动在恶霸山上获得了每家每户的好感,再加上二大爷也是在萧北燃的救治下得以活命,所以,寨主——那个中年男人,小狼的父亲,代表恶霸山全寨邀请谢宁、萧北燃和春秋姑娘三个肉票一起共进晚餐。
虽然都是一些萝卜白菜,但是席间火热,邻里之间犹如亲人,大人小孩聚在一张桌子上,一边吆喝一边大口吃饭。寨主还拿出了他前几年藏起来的一坛子酒,萧北燃被敬酒之人围住,连喝了好几碗。谢宁怕他身体受不住,劝了几下,然后也被灌了一碗。
大头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摸过来,他拽拽谢宁的袖子,从身后拿出一朵红色的小花,放在谢宁的手心。
“送给我的?”喝了酒的谢宁眼前突突的,大头小孩儿的头显得更大了。
大头小孩儿点点头,小声道:“大哥哥你在我们这里过年吗?我爹说过年要给我买好多好多的肉,还要给我娘买好多好多好看的衣服。”
大头的声音很小,饭桌上又嘈杂,谢宁低下头去凑到他嘴边才听见他在说什么。
谢宁胡乱揉了揉大头的头,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没有说话。
夜晚相拥而眠,萧北燃的呼吸从头顶传来,两个人身上都是凛冽的酒香。这里很冷,他被萧北燃抱得很紧,只能稍微抬头看见他滚动的喉结。
头顶上,萧北燃也睁着眼睛,他心驰神摇,脑袋里面全都是白日里两人鼻尖擦过的片段循环播放,他的心尖微微颤动,是因为什么呢?他不是不知道,是……唉,双臂收紧,抱得更紧些。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之间,谢宁听见的“呼呼”的声音,而且越来越大,越来越热,越来越热。谢宁和萧北燃同时惊醒,门外面,是漫天的火光。
24. 归家
春秋七手八脚地跑过来,脸上焦黑一片,她哭喊道:“不好了,寨子里面着火了。”
两人穿上衣服赶紧跑出去救人,春秋一边一个拖住他们,带着哭腔道:“来不及了,火势太大,你们进去会被烧死的。”
谢宁面色凝重甩开她的手,在雪地里滚了一圈就冲进去。春秋尖叫一声,愣在原地。萧北燃也冲进火场。
不一会儿,谢宁出来了,他头发眉毛都烧着了,衣服上也是点点火星,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已经昏迷不醒了。谢宁把孩子放在地下,又冲进另一家房子。春秋急得直跺脚,但是也拉不住,只能干着急。谢宁又冲了几回,由于火势太大许多户人家连门口都进不去,只能作罢。
萧北燃也满身狼狈地回来,带来浑身热浪,摇摇头。
春秋哭求:“你们别再进去了,会烧死的啊。”
萧北燃扒开小孩的眼皮,又探了一下脉搏,道:“赶紧找大夫。”
春秋道:“我知道他们还有一个可以装人的篮子,我们可以坐上那个下山。”说罢,春秋钻进柴垛里面掏出一个大篮子,挂在悬崖边的绳索上。热浪逼来,连带着柴垛也烧起来。三个大人加一个孩子,钻进大篮子里面,山间的风呼号,吹得大篮子摇摇晃晃,身后是地狱般的火海。
谢宁回头张望,不消早晨,这里就会变成一片灰烬。怀里的小孩咳嗽了两声,他和他的家人还在满心欢喜地期盼着过年,可却从此再无年可过。
春秋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缩在篮子的一个角落,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腿。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在腮边留下一道一道的印记,大大的眼睛里面反射着火光,明眸更加绚烂,冲天的火光照耀的她脸色晦暗不明。
四人奔到山下,正巧撞见急得没头苍蝇似的大黄,怀里还抱着一兜银子。看见他们出来,大黄当时就跪在地上七窍生烟,干嚎道:“主子啊——”
没等他嚎完,萧北燃一把提起他脖领子,道:“马车呢?去找大夫!”
大黄傻归傻,办事能力还是在线的,要不然萧北燃也不能留他在身边这么多年。大黄一下子弹起来,接过他怀里的小孩就往山下跑。大黑拉着马车就在山脚下,好在足够宽敞,四个人塞进车里,大黄狠狠抽了马屁股一下。可怜的马儿也没有跟告诉它发生什么屁股上就挨了一鞭子。
已经深更半夜了,自然不会有药铺开门。但是人命关天,大黄找了一家招牌最大的,哐哐砸门。门板被一层一层卸下来,里面露出一个稚嫩的娃娃脸,他睡眼惺忪,道:“你们找谁啊,我们打烊了。”
大黄把孩子举起来,焦急道:“快叫大夫来救命。”
娃娃脸的眼睛一下睁大了,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腿就已经奔出去了。几人鱼贯进屋,刚从火场出来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但是再灰头土脸,萧北燃也是朗眉舒目,谢宁也是疏离冷傲,春秋也是琼姿花貌。宛若谪仙历劫失败的三人立在屋子里面,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大夫颤巍巍拄着拐杖出来的时候着实被惊艳了一下。
老大夫收收受惊的心神,开始救治病人。
谢宁面色清冷,他黢黑的手里还攥着一朵红色的小花,就是现在正躺在诊台上的大头小孩儿给他的。他冲进去的时候,大头在房间的最外面,所以才有幸被捡出来。
老大夫一顿检查,所幸他距离火点不是很近,烧伤不严重,就是吸进许多黑烟,如今昏迷不醒,惊吓有之,体弱有之,开几副药喝下去,就没有大碍了。
萧北燃道谢,老大夫又看了他们三个一眼,苍老的声音是温暖的味道,他道:“你们几个也都过来,我给你们看看。”
大人还是比较抗造,冲进火场之前做了不算充足但也有效果的准备,所以烧伤的不严重。离开前,大黄在萧北燃的示意下给了老大夫诊费,一大包白花花的银子放在柜台上,老大夫被震得胡子抖三抖。
几人都刚从火场里面滚过一圈,身上沾满了泥水、雪水,还有黑烟,找了一家客栈,拍开门,马车上有换洗的衣物,打水沐浴,收拾停当,又睡了个囫囵觉。天光大亮的时候,大头的情况也稳定下来,醒来两回,喝了些水,又沉沉睡过去。
恶霸山的事情还需要有人善后,几十条人命不能无人收尸让他们变成孤魂野鬼。赈灾事毕,也需向皇帝述职。都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但是车上又是孩子,又是病人,大黄的马车既要快又要稳,驾得很是艰难。但是,好歹是在第二日的黄昏到家了。
萧缙去军营未归,萧北燃和谢宁先去拜见了何氏。何氏气色不错,因着年下,一身簇新的丁香色锦衫,头发梳理得板板正正,拿着账本在细细核对,整个人容光焕发。萧北燃大婚时间不算短,再加上谢宁也不在她身边晃悠,没有寻常人家的婆媳矛盾,她看起来比大婚之时更滋润了。
看见萧北燃走进来,何氏大吃一惊,手里的账本也掉下来,站起来搀扶着他:“儿,你的腿……”
“母亲放心,腿正在恢复中,已无大碍。”萧北燃把何氏扶回座位上,何氏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她抽空说了句“小谢也起来吧。”
母子二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没有白玉秀在一边聒噪,才让谢宁真正见识到豪门世家的母子相处方式。短短几句问答里面藏满机锋,亲情克制又汹涌。他慢慢喝着茶,惦记着大头的情况。
“你祖父昨日回来,正好你们今天也到家,你带着小谢去拜见祖父吧。”何氏用手帕按按眼角的泪水,眼中尽是不舍。
萧封泊,萧北燃的祖父,十九岁时高中,太祖皇帝无论是对他这个人还是文采都百般喜爱,大笔一挥钦点的探花郎,原本预备着留给自己的皇妹做夫婿。但是却抢先被都察院左都御史家的一个泼辣的小姑娘给缠上了,皇帝笑呵呵,想着儒雅文质的探花郎总不会喜欢这种闹腾的女子,也就放任。结果三缠两缠,腼腆的探花郎还真被那个小丫头给拿下了,等到太祖皇帝反应过来的时候人两家六礼已过,就等着嫁娶了。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见了探花郎一眼就芳心暗许的皇妹天天跑到他面前哭。
“说好留给我的,皇兄你快管管啊!”
“她还没嫁过去呢,皇兄你快下旨取消婚约。”
“皇兄——这么多年我就看上了这么一个人,你答应好的,还给我看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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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皇兄,我就要他当我的驸马。”
太祖皇帝不堪其扰,斥了一声“胡闹”赶紧溜之大吉,事情已成定局,就算他是皇帝也没有强拆人家姻缘的道理,只得满世界再给皇妹寻摸一个补上。
萧封泊早年间是不知道这一回事的,年轻人初出茅庐,一腔热血全部挥洒在朝堂上,拜东阁大学士,一心扑在政务上。直到那个泼辣的姑娘跟公主大打一架,双双被揪到太祖皇帝面前,他这才知道他和公主之间还有这么档子事。只是他已经有了一个淘气的小姑娘,再无心他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公主也不是小气之人,打过以后叹了一声谁能不喜欢这样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呢,遂放下心结,安心出嫁,还和萧北燃的祖母成了很好的朋友。被世人当作一桩美谈。
萧北燃携着谢宁来到祖父的房间,文人风骨志洁高雅,房间里面书香、墨香、竹香,一个身量高挑腰杆笔直的老人站在窗下,晚风夹杂着雪花吹动他的衣摆,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浑身苍劲松柏之质。
看见萧北燃进来,萧封泊笑了笑,那双眼睛狭长多情,与萧北燃的有六七分相似,都是惹桃花的眼睛。萧封泊笑容一顿,看向他的双腿。
萧北燃率先跪下,拜见祖父,然后道了声放心。
萧封泊慈爱地看着萧北燃,要说他的儿子里面没有一个像娘的,只有萧北燃这个孙子的脸上能看见几分亡妻的样子,所以格外厚爱。
春闱在即,萧封泊受邀去孤云山上给学子们点拨几句,离家许久不见这个孙儿,细细打量,虽然瘦了些,但是比以前精神了,也有人气了些。
本来他一个满腹经纶的学士,想要诗书传家,但是奈何三个儿子各个不争气。老二、老三资质平平,只有一个老大还算可以,但是他走的是武学的那条路,与自己想要的家风格格不入。直到肖似亡妻的萧北燃出生,萧封泊决定一定要把自己满身的学问全都传给他。萧缙在军中站稳脚跟,驰骋沙场,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儿子像自己一样做一个救世的大英雄,但是儿子被老子霸占,不能明着忤逆老爹,只能暗中想办法。
可怜的萧北燃从刚会走路起,白天被祖父抱去教学问,晚上被亲爹偷走教功夫。寒来暑往,小小的人儿一刻也不得闲。好在苦尽甘来,如今的萧北燃,应该是曾经的萧北燃,武能提枪上马,文能出口成章,成了文武双全的好儿郎。
萧封泊又笑着拉过来谢宁,细细看了,道:“是个好孩子,北燃没有给你委屈受吧,有什么不开心的就来跟祖父说,祖父给你做主。”
谢宁乖顺地点点头。
萧封泊越看越喜欢,早先听说谢宁农家出身,他还担心自己和这个孙媳妇处不来,没想到这个孩子安静又不木讷,样貌也好,那双眼睛极有灵气,还这么合眼缘,又拍着他的手道:“得闲的时候来祖父这里玩。”
祖孙三人闲聊许久,又留他们在这吃了饭,还把从山上带下来的许多珍奇的玩意给了谢宁好多,才肯放他们离开。
结果谢宁都走出房门了,萧北燃还在房间里面踟蹰不肯走,耳根微红,佯装镇定。
谢宁疑惑地看着他。
25. 和上次一样
萧缙是个武人,在军营的时间比在家里要多多了。萧北燃自出生后,与父母聚少离多,基本上就是在祖父跟前长大的,就算是父母回京,也是问他功课,教他功夫,有亲情,但不亲近。祖父却从小一直在他身边,教他读书,教他认字,教他官场险恶,教他世道清明。而且萧封泊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没有迂腐酸气,是个风光霁月的骚客。也会教,也会玩儿。所以萧北燃有什么事情都愿意跟祖父言明。
萧北燃神色不自然的连萧封泊都看出来了,他也不知道这个孙子想要干什么,但是,在他的角度,能看见萧北燃的耳朵红的透光。他微微一笑,对谢宁道:“小谢先回去,我跟北燃再说几句话。”
谢宁不疑有他,带着大黄先回房间了。
在外多日,谢宁买买买带回来不少东西,他把套圈得来的小白瓷猪放在床头,然后大黄把其余的东西还有老国公给的分门别类收入库房。
下人早就预备好了洗澡水,谢宁整个人泡进去,热水啃噬皮肤,还放了凝神镇痛的药材,浑身的酸痛缓解大半,疲惫和伤痛溶在水里,消散在弥漫的水蒸气中,他昏昏欲睡。靠在桶壁上眯了一会,再睁眼的时候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浴桶里的水已经快凉了,他起身,穿好衣服。
泡澡久了就容易头晕,走出盥洗室被门槛绊了一下。天旋地转间一双有力的大手拉住了他,免得他以头抢地。
萧北燃已经回来了,神色如常,谢宁也没有问他在祖父房里说了什么。
萧北燃拉着谢宁的手,上面是被火烧过的痕迹,已经脱皮,露出里面桃红色的肉。他把谢宁拉到床上,从柜子里面翻出一罐子药膏,道:“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谢宁身上确实有很多烧伤的地方,痛痛痒痒,他自己还够不着,于是他依言脱了上衣,正要脱裤子,萧北燃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的手,道:“这样就可以。”
谢宁趴在床上,扁扁的一个。萧北燃指尖挑出药膏抹在他的胸口,谢宁漆黑的眼珠就这么赤诚地看着他。萧北燃手不稳,眼前全是白花花的皮肤,咬着牙抹完前面让他趴过去。面对后背的时候,他才悄悄松了一口气。
神思恍惚了一阵,萧北燃发现谢宁的身上有很多陈年旧伤,已经长好了,只是留下起伏不平的疤痕。仔细看来,有鞭痕,棍伤,还有刀伤。这是怎么回事?他经常被人欺负吗?哪至于弄着一身伤呢?萧北燃眯了一下眼睛,心里钝痛了一下。
谢宁享受完萧北燃的服务,闹着要给萧北燃上药。萧北燃拗不过他,又没跑了,只能认命地瘫在床上。谢宁的指尖是凉的,药膏滑腻,在他的伤口上画圈圈,一点,一点。涂完药后,萧北燃趴在床上好久,才能动弹。
次日,天还没亮,萧北燃就进宫了,他把奏报呈上,又简单说了东州的困境,皇帝若有所思,说了几句小年宫宴的事情,又问了问他的腿和身体,赐了些补品就让他先回去。回家以后,萧北燃叫来了大黑,说了恶霸山上的情况,派出一队人马赶往化州去料理寨子里的事情。还有那个什么天露教,也得好好探探底,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不能任由其做大。又走到偏院,看了看大头的情况,大头已经醒了,不哭不闹,两只小手抱着药碗“咕咚咕咚”大口喝药。萧北燃告诉底下人小心看顾。最后去了萧缙的书房。
“父亲。”
萧缙听说萧北燃腿的事情,凝眉担忧问道:“你这样,无碍吗?”
萧北燃面沉如水,道:“当年我的腿是宫里来人亲自诊治的,没有半点作假的成分,现在,不过是好了而已。”他看萧缙的脸色青白不定,又道:“父亲别担心,只要我还活着,不管是否健全,总有人忌惮。倒不如露出一点破绽,看看谁先出招,也不至于总是敌暗我明。”
“你自己有分寸就好。”萧缙倒了茶水,“你上次从恭王府拿回来的东西很有用,老顾已经着手拔钉子,抓到不少,他们竟然还想染指军中!”
萧北燃端着茶杯想了一会儿,道:“父亲,我倒是有另一个主意。”
*
萧北燃忙碌了一个大半个上午,才得空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发现寝室的帘子还挂着,问了丫鬟才知道,谢宁一直睡到现在。萧北燃笑了一下,嘟哝一句“懒虫”然后挑了帘子进去,身后的小丫鬟呆若木鸡。
房间里面黑压压的,萧北燃心念一动,没有拉开帘,也没有点灯。踏着昏暗的光线一步一步走到床边,坐下。谢宁紧闭着双眼,长而密、微带卷曲的睫毛安静地落在脸上,白皙的脸陷在大红色的枕头里面,脸蛋微红,黑亮的长发如瀑散落在喜字床单上。胳膊上还有淡红色的伤痕,大概是热了,甩出来搭在被子上。怎一个香艳了得。
大概是气氛使然,萧北燃心中紧张莫名,他伸出手想要摸摸谢宁的脸,又觉得有些唐突。谢宁的嘴唇嫣红,放松以后没有白日里的锋利,被脸颊的肉挤在一起,倒显得肉嘟嘟的,萧北燃轻咳一声,又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戳一戳。指尖到嘴边了,他又猛地收回来,他无声地骂了句自己在干什么啊,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
要是他这副傻样子被他的部下看见,一定会觉得萧北燃的壳子里装的不是原来的正主——起码不是训练的时候要他们命的那个。要是那些兵痞在这,一定会大喊:“上啊,将军!”“动手啊,别犹豫!”“直接把事办了!”“哎呀!将军!你这!唉!啧!”
可是萧北燃虽然常驻军中,与兵油子混迹在一起,但他也是受祖父的滔滔君子之道长大,有些礼仪、底线是刻在骨子里的。虽然他们两个名分上没有什么问题,呃,但是这种事情也要两厢情愿,他不愿强迫。而且,他还小。不急。
忙活了大半天,激动了大半天,结果什么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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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萧北燃摇摇头,笑叹了一口气,然后在谢宁的光洁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气声道:“这次先放过你。”
这一弹不要紧,就算是用指甲触碰,也能感受到谢宁额头上的滔天热意。萧北燃愣了愣,摸了摸自己的指甲上残留的余温,这才猛然惊醒,赶紧伸手去探他额头。
好家伙!
烫手!
一瞬间所有的旖旎心思全部飞光,赶紧叫人进来,再烧下去就要烧傻了。他伸手向被窝里摸去,滚烫一片,不知道烧了多久,他怎么一声也不吭呢。怪不得脸红红的,敢情是烧的。
兵荒马乱叫来大夫,望闻问切一通下来,老大夫拈着胡子道:“脉浮而紧,风寒外侵,恶寒发热,气滞经阻。且三奶奶舌质发青,寒凝内阻,是以素来体寒,四肢冰冷。此番寒气侵体,万望好好调理,否则老来落下病根儿。”
可不是,这段时间又是在冰天雪地里忙活,又是在寨子里受冻,还滚雪堆,闯火场,没日没夜地赶路,哪一样单拎出来都够人受了。
萧北燃又问了一些注意事项,着人好生送大夫出去,然后守在谢宁的身边。要说原来谢宁总是凉的那一个,现在变成萧北燃了。他靠在床头上,任由谢宁烧得难受贪凉缠上来。他按住谢宁额头上的凉帕子,一刻钟就要换一块,拿走滚烫的帕子,再换上新的来。又掰开嘴给他灌下去退烧驱寒的药,如此折腾到太阳西垂谢宁才真正清醒。
“还难受吗?”萧北燃的声音从上面传来,落在谢宁的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棉花。他鼻音浓重,窝在萧北燃的怀里,点点头“嗯”了一声。萧北燃摸摸额头,果然不热了。不热就好,不热就好。
“饿不饿,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叫厨房煮了肉茸粥,要不要吃一点。”
“要。”
头重脚轻地下地,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下肚,精气神儿也回来一些。饭后在廊子下溜达一小会儿,回到房间坐在摇椅上啃橙子。谢宁嘴里没味道,这橙子却酸甜可口,一连吃了好几个。萧北燃过来端走盘子,不让吃了。然后又拿来一碗药。
谢宁皱起眉毛,捂住脸,假装自己不存在。
萧北燃笑道:“这是干什么?药是一定要喝的。”
谢宁闭着眼睛,双手捂住耳朵。
萧北燃“啧”了一声:“小孩子喝药都比你痛快,听话。”把药碗递过去,谢宁又捂住嘴巴,一整个油盐不进。萧北燃去拉他的手,摸到又开始发热了,他斥道:“喝药!”谢宁张开嘴就咬了他手腕一口。
尖尖的虎牙刺在萧北燃的手腕,先是冰凉又被温热代替,萧北燃“嘶”了一声,无奈道:“你怎么才肯喝药呢?”
谢宁脸红扑扑,黑丸一般的眼睛也烧得水汪汪的,他定定地看着萧北燃,然后一颗头慢慢靠近,带着热气开口道:“我要你像上次那样喂我。”
26. 呃,初吻?
莹白色的药碗里面盛着漆黑浓稠的药汁,冒着热气,碗底飞出一个小气泡,翻到水面上,“biu”一下破开,水面荡起一小圈涟漪。
谢宁的眼神近在咫尺,那样直白,那样赤诚,那样火热(烧的?),他又说了一遍,“我要你像上次那样喂我。”他在等着萧北燃的回应。
事到如今,萧北燃更冷静下来,他勾起嘴角笑了,爷不乘人之危,但是送上门的爷也不会让他跑了。他空着的那只手抚上谢宁的脸颊,很热,但是应该还没有到烧糊涂的地步。他哑着嗓子道:“只要像上次那样,你就肯喝药了?”
谢宁肯定地点点头,鼻子里面轻轻地“嗯”了一声。
“好。”
原本两人之间的距离就呼吸可闻,萧北燃欺身压上去,歪头避开谢宁高挺的鼻梁一口叼住了他的唇瓣。谢宁懵了一下,道:“你嘴里还没有药呢……唔……”话没说完,尾音就被吞没在唇齿之间。谢宁的手想要推开,萧北燃没有理会,抚在谢宁脸颊上的手滑到他的后脑,按住。不让他离开,同时,加深这个吻。
谢宁原本就鼻子闷闷的,双唇再被萧北燃堵住吮|吸啃食不留一丝缝隙,所有的空气都被他强势夺走,谢宁无法呼吸,心如擂鼓,大脑一片空白,推人的手也没了力气,垂了下来,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谢宁本能地偏头张开嘴巴想要汲取一点空气,又被萧北燃按住头不让离开,舌头乘虚而入,在口腔里面肆虐。谢宁刚吃完橙子,嘴巴里面都是甜甜的味道,敌军入侵,口腔里面分|泌出更多津|液,亦是甜甜的味道。萧北燃大口吞咽,温柔又霸道地前进,掠夺谢宁的一切,几乎要把他整个人都吞进去。
谢宁紧紧贴在摇椅的靠背上,萧北燃还在不停亲吻,可怜的摇椅发出暧昧又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药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桌子上的,谢宁已经无路可逃,萧北燃一只手又从后脑滑到他柔软不设防备的脖颈,随着亲吻的频率不轻不重地揉捏。另一只手揽在谢宁的腰上,提起一个弧度。谢宁被深吻得如坠云端,他已经无法思考,双臂讨好般地攀上萧北燃的肩头,像是在乞求,也像是在加深这个吻。
萧北燃叼的欢畅,花样繁多,四片薄薄的嘴唇辗转反侧似乎已经过了几百个回合,早就不堪重负,又麻又痛,又热又胀。谢宁却渐渐尝出一点滋味,搂住萧北燃的脖子笨拙地回应,回应的方式就是小狗一样又啃又咬,发泄不满。
摇椅还在摇晃,伴随着含混的“啧啧”水声,门外响起了不合时宜的震天的吼叫。
“那个野女人呢!让她出来!姑奶奶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敢来攀国公府的大门!把她给我交出来!有我白玉秀在,没人能骗得了我表哥!”
谢宁耳朵“嗡”第一声,仅存的理智想到要是让她闯进来那可就太……尴尬了。他“嗯嗯”了两声,拍了拍萧北燃。萧北燃亲的忘我,稍稍分开一点,喘了两口气抽空吐出两个字“没事”,然后双唇又覆上去,开始新的一轮。
“表小姐啊!你不能进去!不行!绝对不能!哎!小的哪敢对您不敬啊,那里也不能闯进去!就是,就是,就是不行!除非您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否则无论如何您也不能进去。哎哎哎——表小姐,您收了鞭子,哎!匕首也不行。我求求您了,您先回去,改日?不不不,明日再来?明日小的抬着轿子去请您……”大黄急得差点横尸当场。
乒乒乓乓一阵,白玉秀在西院翻翻找找,没有找到她想要找的人,又开始大吼大叫:“那个狐狸精呢?藏哪里去了?”
呃,这种时候有人来打扰还是挺扫兴的哈。
萧北燃耳朵动了动,拧住眉头,满脸的欲|求|不|满和要把门外那个人给塞进大缸里的愤愤表情,终于从谢宁的双唇上离开。摇椅背上谢宁眼神迷离,唇瓣微张,气喘吁吁,双臂还环在他的脖子上,眼睛里面全是迷茫和不知所措。萧北燃见到他这一副呆呆傻傻的样子,额头贴上谢宁的额头,轻笑了一声,脸上的乌云消失不见。
“呆瓜。”
呆瓜显然没有回过神来,还是双眼发直,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些什么。萧北燃心里软乎乎的,又意犹未尽地在呆瓜红红肿肿的嘴巴上叼了一口。
“表小姐啊!啥狐狸精啊,这话可不敢乱说啊!您快快先回去吧,您再待在这里,小的这条小命也不保了啊!”大黄声音都在颤抖,偏偏眼前这个人也是得罪不得的。
“让她进来。”
大黄虽然不敢相信这个声音是从房间里面传出来的,但他还是如蒙大赦,让出门口的位置,放这位进去。
白玉秀手里还捏着鞭子,鼓着一张脸,跺着脚就进了房间。一进来她就萎了,一道冰刀一般的视线扫的她周身发寒,如置数九寒天,所有的气势消失不见。萧北燃一手搂住谢宁,一手端着药碗。谢宁则埋头在碗里,大半张脸都被挡住,似乎是在喝药。
白玉秀看不出什么,但就是感觉房间里面不对劲,她柳眉倒竖,警惕道:“你们在干什么?”
萧北燃轻轻拍着谢宁的背,怕他呛到,掀起眼帘,冷冷道:“你越发出息了,我的房间也敢闯。”
白玉秀小脸刷白,双腿一软,站在角落里不敢动了,她没有忘记她表哥是个多么可怕的人。
“表哥……我错了。”但还是嘟囔道:“表哥我这是怕你被人骗了啊,你可不知道现在的一些人多么可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你又甚少接触姑娘家的,里面的弯弯绕绕你不明白,我怕人家一可怜兮兮的,你就上当。哪有说路上随便捡一个人,就是貌若天仙,知书达理,名门之后,温婉贤良啊,多半是装的,要不然就是有目的接近你。你可要小心呢。”
萧北燃:……
“你脑子里面都在想什么。”
“表哥你也知道官场上的尔虞我诈,男人动起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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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来,祸国殃民。女人动起心眼子来,也不容小觑,能把你吃的渣子都不用吐出来。我这不是听说你带一个野女人回家,担心你吗。”
“嘴里说得什么话,还像一个姑娘家吗。”萧北燃对这个表妹头疼,便偏偏没有闺女的何氏对白玉秀爱若珍宝,又不能真动手责罚她。“最近听你说话条理甚是清晰,看来你是真的懂事了。”白玉秀还没乐出来,就听见萧北燃又道:“改日该传书一封,告诉姨母,有些事情该安排起来了。”
白玉秀当即如遭雷劈,跌坐在凳子上,手里的鞭子也都蔫儿了,无力地垂着,她生无可恋地道:“表哥,我真的错了。”
萧北燃有意晾着她,不再理会。白玉秀看看他,又看看谢宁,欲言又止。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开口道:“表哥。”
“何事?”
白玉秀指指谢宁,道:“他不是淹死在碗里面啦?”
一碗药从她进来就开始喝,到现在都没喝完吗?萧北燃举着药碗也不嫌酸?
谢宁:关你屁事。
萧北燃:“关你何事。”
白玉秀:……好,我闭嘴。
白玉秀实在是个没有眼力劲儿的人,大黄都在外面急得直砸手背,她还在房间里面吃吃点心,翻翻桌子上的话本子,边吃边喝看得津津有味。
眼看着是萧北燃一直端着碗,实际上是谢宁抱着碗不肯放开。萧北燃无奈,你再扣在碗里面,就真要淹死了。
“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去休息吗?”萧北燃道。
白玉秀啃着点心,不敢相信地看着窗外如血的残阳。
“晚……吗?”
“明日需告诉母亲一声,接姨母过来小住,好让母女共享天伦。”
“确实很晚了,那表哥……还有表嫂(在萧北燃的威逼下咬牙切齿),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人都走了,还要藏着吗?”萧北燃略带沙哑的调笑声在耳边炸开,有人的时候没有什么感觉,两人独处的时候这声音就像是志怪小说里面蛊惑人心的大妖怪发出来的,勾人心魄。
谢宁终于把空碗拿走,他不用照镜子也能知道,自己的嘴唇肿的根本不能见人。但是好奇心还是驱使他走到铜镜面前。
……
谁能告诉他,铜镜里面这个眼含秋水,波光粼粼,双颊荡漾,桃花盛开,嘴唇整个大了一圈的人,是谁啊。谢宁不敢相信地坐在镜前,呆呆地望着镜子里面的人。
谢宁觉得萧北燃是摄魂夺魄的大妖怪,萧北燃也觉得谢宁是勾走他心神的懵懂的小狐狸,天真,媚人不自知,他被吸引着也走到铜镜前,站在谢宁背后,透过镜子看见他满面桃花开的样子。手痒,不忍。伸手勾住了谢宁的下巴,让他的头高高仰起,弯腰吻下去。更好亲了,甜甜的橙子味道被清苦的味道代替,毛头小子初尝甜头,怎么也亲不够。
萧北燃觉得自己疯了。
27. 沈家姐妹花
啊!又是阳光明媚的一个早晨。
白雪覆盖住一切肮脏的东西,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干净的一片,空气里面尽是清新的味道。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啊!
谢宁围得严严实实,抱着一小碗小米去竹林子旁边喂鸡。出门许多天,大鸡许久不见谢宁,扑腾着爪子飞奔过来,小绿豆眼儿里都是思念。小鸡跟在它屁股后面,也颠颠儿地跑过来。两只鸡围着谢宁挨挨蹭蹭,只恨没有长出两只手能抱住他,“咕咕咕”地叫着。谢宁慈爱地把小米撒在地上,让它们吃个畅快。
萧北燃在书房里面写东西,转头就看见这一幕,他搁了笔,乐呵呵地看着。
可爱,岁月静好啊。
大黄毛骨悚然,看见大黑来换班,踏上房顶就跑了,他受的折磨够多了,该大黑了。大黑虽然不知道大黄为什么逃走,但是他也瞥见了萧北燃傻笑的样子,平静地挪开眼睛,自觉地认为自己还是不看比较好。
东院何氏身边的大丫鬟来传话,大黑瞅了一眼里面,然后放她进去。
“三公子,大太太说今日有客,请三公子和三奶奶午间一同用膳。”大丫鬟不小心看见了萧北燃还没有收起来的笑脸,着实被那明媚晃了一下,余光看见外面雪地里面欺霜赛雪的三奶奶,心下了然,不动声色。
“哪里的客?”萧北燃收回目光问道。
“是左通政使家的沈夫人前来拜访,说是三公子的远房表亲。”大丫鬟口齿伶俐道。
“好,我知道了。”
谢宁喂完鸡回来了,站在门口脱掉披风,大丫鬟乖觉地行礼然后告退。萧北燃眼神赤|裸|裸,谢宁刚一走近,就笑着把他拉到怀里,然后对准嘴唇啄了一下,又啄一下。谢宁赶紧捂住,丫鬟还没出去呢。萧北燃不管不顾,拉开他的手又追上去,啄。
“你是小鸡吗?”
“嘶,你是小狗狗吗?”萧北燃吃痛地捂住嘴唇,这个小崽子,敢咬人。
“母亲叫我们晌午过去吃饭,有客。”萧北燃搂着谢宁的腰,不要脸地蹭来蹭去。
谢宁点点头,他们两个一直窝在西院,也从没有去何氏跟前尽孝,这顿饭一定要去,还要好好表现。他要做一个让婆婆骄傲地儿媳妇!
两人在房间里面腻歪一会儿,萧北燃需要处理公务,但是他委婉地表示让谢宁留在这里陪他。谢宁就端了茶水,点心,水果,坐在他旁边看话本子。正好新买了一批回来,还没来得及看呢。
谢宁是个十分安静的人。他拉了把椅子坐在萧北燃的旁边,他的手骨节分明,莹润通透,宛若整块羊脂玉雕刻浑然天成,透过皮肤可以看见皮肉里面青色的血管,只有指尖一点用力的时候是粉色的。他一页一页翻书,看得时而皱眉,时而展颜。捏起一块点心放在嘴里,粉红色的舌头一勾,就进去了。
萧北燃握着拳看着他,脑子里面冒出许多褒扬美人的诗句,但是都没有眼前这人活色生香。从此君王不早朝,咳,也不一定是君王自制力太差。好吧,没有必要为荒废朝政的人开脱,但是他现在是什么公务也办不下去了。
萧北燃握住谢宁椅子的把手,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用力,连人带凳子就给拖过来了。他一手搂住谢宁的脖子,一手揽住他的腰,覆了上去。谢宁正看得兴起,被他吓了一跳,话本子也掉在地上,嘴里的点心也没咽下去。萧北燃攻城略地,点心也被他抢走,他是不爱吃这些甜甜的点心的,但是谢宁嘴巴里的就格外诱人。也逮到了那个不安分勾|引他半天的小舌头,缠住它哪里逃。萧北燃扫过谢宁整齐的牙齿,路过虎牙的时候,被尖尖刺痛,他咬了一下谢宁的舌尖,略施薄惩。
谢宁迎合着,闭眼享受。这就是当人家妻子的滋味吗?还不错。
萧北燃心道:他完了。这还只是亲亲就索取无度,心痒难耐,以后该怎么办啊。
算了,先专注嘴下吧。
去吃午饭的时候,谢宁腿软了一下,他疑惑不解,大概是最近疏于锻炼,功夫不能荒废了,明日还是要操练起来。
萧北燃拉着他的手十指交扣满面春风地大步流星。
到了东院,堂屋里面已经有客在了。
何氏坐在左位,她右面是一个华贵妇人,年纪看起来很轻,面若银盘,笑容爽朗,她声音清脆,道:“这就是三公子吧,果然人中龙凤,身子可好些了?可要好好调理啊,别跟我们家老沈似的,年纪不大,一身的病。这位是三奶奶吧,也是一表人才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萧北燃听到最后一句很是高兴,但是他高兴面上看不出来,只是拉着谢宁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一下。他拉着谢宁执晚辈礼,然后落座。
丫鬟们低着头端上茶水,又低着头下去。谢宁坐下以后才看见他们对面也坐着两个年轻的姑娘。皆是环佩叮当,柳眉杏目。不过一个眉眼飞扬,一个低眉顺眼。眉眼飞扬的那个弯了眼睛冲他们无声一笑,是的,他们认识。
“这是我家的两个丫头,这是长女嘉木,在家娇惯坏了,惯是没规矩的。这个是二丫头,刚从化州老家过来,也是在山里野惯了的。春秋,嘉木,快见过姑母。”
两个姑娘盈盈站起来,对着何氏拜下。何氏拉着手左看右看,夸了这个夸那个,又从自己手腕子上褪下来两个金镯子,两个姑娘一人一个。
“可恨我只有一个臭小子,没有女儿在身边陪伴,只有一个娘家外甥女,也是个闹腾的。两位小姐要是不嫌弃,没事就来找我那外甥女玩,只怕她别把你们带坏了。去看看表小姐怎么还没来。”后面那句是对着丫鬟说的。
“姨妈,我来了。”白玉秀像一根炮仗一样炸进来,甚是活泼,活泼中还带着点怒意。她的眼睛瞟向了一旁坐着的两个姑娘。
“你看看,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外甥女,像什么样子,这是你舅妈,叫人。”何氏笑骂白玉秀。
“见过舅妈。”白玉秀的嗓门赶上人家家两个姑娘加在一起。
行完礼后,白玉秀坐在谢宁的旁边。倒不是她跟谢宁多亲近,而是因为对面的两个姑娘她都不待见。
“她就是你们从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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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带回来的姑娘?”白玉秀小声问道。
你是从哪知道的?谢宁装傻,问道:“哪个?”
“还能是哪个?喏,笑着的那个,不笑的那个我认识,肯定不是她。外面都传遍了,还以为我哥带回来的红颜知己呢,没想到是给别人家送闺女。”
据白玉秀说,春秋姑娘,现在应该叫沈春秋姑娘,是左通政使沈国栋的私生女,早年在外漂泊,小姑娘孤身一人找到沈国栋他爹那里,哭哭啼啼拿出信物,这才认祖归宗。要说一个私生女,对官场上的人来说不算致命伤,也算是一桩丑闻。但是沈国栋的情况特殊,他身体不好,与正室夫人耕耘多年一直没有孩子。小妾纳了一房又一房,只勉强得一个女儿,也就是沈嘉木。不知什么时候在外面偷吃,还一击即中,又得了一个女儿。沈国栋他娘本就不满意儿媳妇多年无所出,还不肯退位让贤,就做主认下这个孙女来恶心恶心她。
沈夫人也怒气冲天,你个死老沈,本来存货就不多,家里莺莺燕燕分吧分吧,到她这里就没剩多少。力不从心,她自己一个也生不出孩子,惹得她被人戳脊梁骨。好嘛,现在又去外面鼓捣一通,竟然还弄出个孩子来。在家里没有本事,在外面倒是有使不完的牛劲。
但是呢,在这里,没有孩子的女人就是硬气不起来,心里再膈应,也得端着主母的架子,带孩子们出来见客。
吃饭的时候,谢宁没有忘了自己来的目的,他盛了碗汤想要给何氏,但是有人抢先一步。
“姑母,这道莲子百合瘦肉汤最能养心神、益脾胃,润肺止咳,适合冬日里吃。”沈嘉木纤纤素手端着一碗汤立在何氏身边,声音软糯可怜。
何氏笑意盈盈地接过。
谢宁只好自己喝了这碗汤。
谢宁又想到,别人家似乎都是儿媳妇站在婆婆身后布菜,他刚想起身,就看见沈嘉木提了筷子过去,挽着袖子立侍何氏。谢宁惊讶,她这是干什么?何氏还有别的儿子吗?
白玉秀拉住他,道:“你好好吃饭吧,用不着你立规矩,有人愿意献殷勤,你何不歇着呢。”
她这话说的声音不小,沈夫人眸色一沉,心里暗骂一句下贱坯子丢人现眼。沈嘉木红了眼眶,喃喃道:“姑母,我……我就是想尽尽孝心。”
何氏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坐下吃饭吧,我们家不讲究这些的。”
一顿饭宾主皆不欢,只有萧北燃打了鸡血似的给谢宁的碗里夹菜。吃完饭后,何氏要跟沈夫人说说话,让白玉秀带着沈家姐妹在院子里逛逛。
白玉秀老早就知道沈嘉木,是个惯会装模作样的,在人前扮可怜,博同情,见到个公子就这副做派。前些日子缠到自家表哥头上了,白玉秀自然看她不顺眼。如今再加上一个大张旗鼓跟着表哥回来的私生女,不知道要打什么主意。不管打什么主意,有她看着,妖魔鬼怪休想近身。她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出门的时候,谢宁落在最后面,沈春秋走到他身边,笑了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是他让你来助我的吧。”
28. 拿着,别客气
那张黑色的信封,肃穆安静,滔天的愤怒从胸口涌出,又归于平静。谢宁把自己微微颤抖的手背在身后,眼睛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沈春秋掩唇笑了一下,对他眨眨眼,道:“别紧张,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你们在干什么?”白玉秀又冒出来,插|在两人中间。
沈春秋亲亲热热挽上白玉秀的胳膊,道:“我在感谢谢公子这一路上的照顾呢。”
白玉秀虽然膈应,但是修养使然,她也没有甩开她的胳膊,只是拖着沈春秋离开,赶紧逛完赶紧拉倒。快快快。
萧北燃去了书房议事,谢宁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他缩在床尾,眼眶发红,似是愤怒到了极致,牙齿咬的“咯吱咯吱”响。暗无天日的牢房,没日没夜的折磨,烙铁贴在身上的“嘶嘶”声,棍子打在身上皮肉破开的声音,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痛苦嗥叫。谢宁把头埋在膝盖里,双手死死捂住耳朵。
直到白玉秀大声小嚷地在外面喊,谢宁才回过神来,他面无表情地洗了把脸,收敛了所有情绪。
“谢宁,你在里面干什么呢?怎么叫你半天你都不答应。”白玉秀还是被萧北燃吓怕了,到底是没敢直接闯进去。“外面太冷了,我们来你这里坐坐。”
谢宁带他们到茶室,他也无意攀谈,下人上来茶水以后他就从书架上找了话本子看。
沈嘉木坐在对面低头喝茶,存在感忽高忽低,这里没有她可以献殷勤的人,她只盯着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沈春秋和白玉秀挨在一起,两个人竟然还手拉手,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们一路上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啊。”听到白玉秀的控诉,谢宁抬起头,看见她眼睛红红,像是哭过,又看向两人的手。她可真有本事。
“我才知道春秋姐姐原来受过那么多的苦,小时候养父养母对她非打即骂,好不容易到了祖父家里,还被人绑架到山上,还险些被烧死,肯定是有人不想让她回到自己父亲身边!我还看了你们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子,太可怜了,痴痴傻傻的,应该是吓坏了,我们要给他找最好的大夫,不能让他没有家了,再变成个傻子。”
沈春秋在亭子里面跟白玉秀讲述了自己悲惨的过去,白玉秀这种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是不会有机会知道贫民百姓过的是什么苦日子的。她听完沈春秋波折的前半生后痛哭流涕,当时就又画下大饼,道:“你以后只管好好在这里生活,谁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谢宁凉凉地瞥了白玉秀一眼,三言两语就被套牢,她还担心大头变成傻子,这里的傻子只有白玉秀一个。
白玉秀和沈春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谢宁偶尔凑一句,沈嘉木则完全沉默。
“你看什么这么入迷?”白玉秀扒拉谢宁手里的话本子,见他眼睛都没离开过,不由好奇。
谢宁亮出封面给她看。《风流王爷俏丫鬟》
白玉秀:……
“这些也是吗?”沈春秋从书架上拿下来另一本,《妖冶将军哪里逃》
谢宁又抽出来好多本,什么《内宅里细说的那些事》《长老你在玩火》《夫君,慢着》《将军和副将不能说的那些秘密》……这本拿走,这本不能给她看。
“这些都很好看,你要不要看,可以全都拿走,这些我都看完了。”谢宁大方道。
茶室里的阳光极好,谢宁在家里的时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在茶室喝茶吃点心看话本子,时间长了萧北燃也会拿着书过来,两个人就静静地看书。这面书架一半放的是萧北燃的文志,一半放的是谢宁的话本子。
白玉秀拿起一本翻了几页道:“真的吗?这些我先拿走。”
“等等。”白玉秀以为谢宁要反悔,抱住话本子不放手,却听见谢宁道:“这封信是给你的。”
“什么信?谁给我的?”白玉秀不解。
“赵保名,东州知州收到了你送去的银子。”
“哈!”白玉秀兴奋得脸蛋通红,这是真正由她自己做的一件好事,还收到了一封感谢信。“太好了,正好明天我约了乞颜日珠去敬香,让她也看看。对了,春秋姐姐,你明天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啊。”
沈春秋婉言道:“我才到家,明日母亲还要带我去别家……”
“哦,那就下次吧,没事,以后你可以经常来找我玩。”
白玉秀抱着话本子兴高采烈,沈春秋也拉起沈嘉木,一副两人从一个娘胎里爬出来的亲密无间的模样,笑道:“姐姐,我们走吧。”
*
西院,书房。
大黑单膝跪在地上,道:“主子,恶霸山上七十六口无一生还,只有您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子还活着。整座山头被烧成一片废墟,尸体全部焦化,已经派人收敛尸骨,让他们入土为安。”
“可查出失火原因?”萧北燃转动着手上的戒指,看不清神色。
“根据现场的痕迹来看,是因为炭盆翻倒,恶霸山上多用茅草,加之当夜风大,炭火引燃草堆,再被风一吹,睡梦中无人警觉,火势便不可控制了。”
萧北燃眯了眯眼睛,怎会无一人警觉,当夜是喝了点酒,但是不足以让人昏迷不醒,“
你再去查,应该还有一人生还,他当时不在山上。”写完信后传信下去,山下一定有人接应,大黄他们是在马车上发现绑了信的箭羽,多数是接应之人插|上去的。
“是。”
“还有?”
“还有天露教的事。传说与当时在化州听到的大差不差,近两年兴起来的,发展得十分迅速,传说他们的祖师爷给现任教主托梦,说他会转世到一个人的身上,他们如今正在寻找这个转世之人呢。”
萧北燃呵呵一笑,神仙转世都搬出来了,这局棋可不小,野心也不小。
“找人盯着他们。”
“是。”
“东州那边也来消息了,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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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完全控制住,到明年春天不成问题。还说谢谢主子给他们留下的银票,他用这笔钱买了种子,春天的时候正好用上。还规划了储水池和水渠,来年就不至于大灾当前无力抵挡了。”
赵保名是一个有远见的好官,如此一来不仅能保证明年的粮食有一部分能自给自足,修水渠之事还能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再者又能给为生计发愁的人一个谋生的渠道,同时还减轻了朝廷的负担,如此一举数得,头顶的乌纱帽戴得当之无愧。
不过。
萧北燃问道:“银票?什么银票。”
大黑也抬起头,道:“不是主子给的吗?赵大人说是在炕席下面发现的一摞银票,只有主子和三奶奶睡过那间屋子,他就以为是主子留下的。”
萧北燃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他低头笑了笑,脸上的严肃消失不见。这个小傻子,做好事不留名,自己白担了这个名声。
“你下去吧。”
“是。”
知道白玉秀带人跟谢宁在一起,萧北燃踱步到萧封泊的房间。萧封泊正铺着一张大画纸,描摹窗外寒梅,他看见萧北燃,招呼他进来,递给他一支笔,祖孙二人一齐完成这幅画。萧北燃的丹青是萧封泊一手教出来的,两人画意相似却又略有不同。不能说祖父一定画得比孙子好,也不能说孙子一定要比祖父差,总之,各有千秋。两种不同年纪,不同经历的笔触落在纸上,更能体现出梅花的风格。
“怎么样?我给你的建议可有效?”萧封泊笔下不停,忽然开口。
萧北燃正专注着,被戳中心事笔尖一顿,在纸上留下一个乌漆麻黑的大圆点。
“哎呀,你!你这!”萧封泊心痛地看着自己的画,“这画我都完成八分了,马上就能完成,叫你小子来画两笔还不够添乱的呢。”
萧北燃辩无可辩,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不对,他就是做错事的孩子。
“祖父莫急,改日孙儿再画一幅送给祖父,保证一模一样。”
萧封泊跺脚,道:“是一幅画的事吗?”
痛心疾首半天,然后扔下画纸,又看看萧北燃,眼睛里面冒出精光,道:“看来是奏效了,看你满脸春色的样子,窗外的梅花都叫你给压下去了。”
萧北燃脸红,只说一句:“祖父英明。”
萧封泊靠在太师椅上,道:“那是自然,祖父可比你老子强多了。想当年你祖母……”他止住话头,萧北燃听见后却不依不饶:“祖母当年也是这般俘获您的芳心吗?”
“你祖母是个例外,她的法子一般人学不来,你还是老老实实听祖父的话,讨夫人欢心是最要紧的。”萧封泊打着哈哈含糊过去。
萧北燃深以为然地点头,萧封泊冲他招手,他走过去,“拿着。”萧封泊压低声音塞给他几本小册子。
萧北燃不明所以,翻开看了一眼,霎时全身的血液都冲到脑袋上面,“啪”地一声合上。
“祖父!”
29. 怎么是你?
萧北燃回到西院以后先去了趟书房,举目四望,面皮微烫,然后鬼鬼祟祟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把东西藏进去。藏好以后,近看看,远看看,嗯,看不出来,满意地点点头。四肢百骸似有一团邪火在乱窜,他面色镇定,但是双拳紧握,在书房里面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桌子上的一壶凉茶也全都下肚,勉强压一压。心中两分紧张,三分羞赧,三分亢奋,四分不可言明的欢愉。咳,想什么呢!
回到寝卧房门口,他深呼吸了几下,又深呼吸几下,神色如常,迈开步子走进去。
“你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
萧北燃一进房间就觉得谢宁不对劲,虽然他还和往常一样歪在摇椅上看话本子,但就是看起来不对,他坐过去,摸摸谢宁的额头,又和自己的比比,没烧。按按肚子,软乎乎的,是胃疼吗。谢宁摇摇头并且拍掉他的手。
“表妹惹你生气了?”
“没有。”谢宁莫名其妙。
萧北燃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谢宁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让他不舒服的事情。但是,不管有事没事,他不愿意说,那就尊重他。伸手一捞,把谢宁整个人从椅子上抄起来抱在怀里,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明明两个人身上是一样的味道,但是谢宁的味道就格外让人着迷。萧北燃蹭着他的脖子闷声道:“你不要怕,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有我在,没有人能欺负你。”
谢宁被他蹭的直痒痒,滚烫的呼吸顺着领子钻进去,他缩着肩膀往后逃,萧北燃紧紧箍住不让他跑。萧北燃坐得高,谢宁害怕重心不稳掉下来,又没有地方可以扶,情急之下只好把手指插|进萧北燃的发间,抱住他的脑袋。
“你先放我下来。”
“不放。”
“我快摔倒了。”
“就不放。”
谢宁:……原来他不这样吧。
萧北燃忽然想到什么,抬起头眼睛亮晶晶,道:“明日,我带你出城去玩吧。”
“出城?”
“对。”萧北燃笑得露出八颗牙齿,矜持地道:“咱们家在城外有个别苑,挺大的,有温泉,有狩猎场,还有一大片湖,里面还有鱼,可以钓鱼。”萧北燃想象的是可以白日里上山打猎,下河捞鱼,晚上还可以在温泉里面……治病,谢宁的病还没有好利索,别苑的温泉有祛风止寒、强身健体的奇效。而且,出去散散心,比整日在家里闷着强,说不定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萧北燃妙语连珠,一件小小的事情都能说得无比有趣,谢宁也兴致勃勃,两人就此探讨了一个晚上,闲暇时间不多,他们希望能把每一刻钟都利用起来,一直到天蒙蒙亮才睡了一会儿。
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他们的别苑之旅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给打断了。
“怎么回事,被劫走?”萧北燃正穿着衣服大黄就急匆匆禀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是,表小姐在去玉清观的路上被一伙贼人给劫走了,一起被劫走的还有乌桓族公主,已经有人通知乌桓王子那边了。”
“带人去找,一寸也不能放过。”
萧北燃的眉心不自觉地收紧,垂着眸子,高耸的鼻梁在眼窝上投下一片阴云。他慢条斯理地绑着护腕,抿唇沉思。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对白玉秀动手,目的为何?是想要以此威胁让他或者萧家做什么,还是单纯求财?能在去玉清观的路上下手,多半不是心血来潮,现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是有缜密的计划,只是这个计划是针对白玉秀这个人,还是说随机挑选一个富家小姐,正巧选中她了。乞颜日珠这个异族公主也搅和在里面,这件事的层面就直接升上到国家了。绑架的人若是不知道乞颜日珠的身份还好,若是知道,那就是蓄意挑起两国之间的纷争。只怕又要起风波。
“我和你一起去。”谢宁还是一身皂色,负手而立,腰间被四指宽的祥云绣纹腰带绑着,一丝不苟,面上是九尺寒冰,眼中冷肃。一整个身长玉立不与人亲近的如玉公子。
见谢宁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萧北燃忍不住在他紧抿的嘴唇上啄了一下,飞快地一下,破了他那冰雪模样。
谢宁大惊失色,指着萧北燃的鼻子说不出话来,这是什么时候,这人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事情!
萧北燃搂了他的腰,笑道:“你可知表妹的父亲是谁?”谢宁自然不知道,但是懵懂的样子更招人了,萧北燃在他鼻尖上亲一下,亲得谢宁直皱鼻子,他又继续道:“她父亲是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不仅手握重兵,在朝中地位与我父亲一般无二,甚至更胜一筹。白都督一手的九节钢鞭挥得出神入化,在战场上可一人敌百人。如此身手尽数传给表妹,她也颇有武学天赋,把她父亲的功夫学了个八|九成,否则她怎么敢在遍地贵胄的京城横行呢。且不说表妹的身手如何,就算是冲她的家族,也没有几个人敢动她。所以,表妹有能力自保,而且你别看她平日里咋咋呼呼的,聪明着呢。此番是多半冲着我来的,表妹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
萧北燃口中聪明并且功夫了得的白玉秀小姐此刻正被人五花大绑地扔在地上,鞭子不见了,她嘴里被塞了破布,叫不出声来,只能在地上愤怒地扭动。
“雾唔!雾唔五屋唔屋五五!屋屋,五唔屋屋!”
“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白玉秀惊恐回头,看着同样被绑起来的乞颜日珠,怎么她就没有被塞上嘴呢,她像一条毛毛虫蠕动过去,爬到乞颜日珠的边上。
“雾五五唔屋唔!”
乞颜日珠:……
乞颜日珠大胆揣测:“姐姐,你的意思是让我把你嘴里的布弄出来吗?”
“屋屋!”白玉秀大眼睛弯起来,夸赞一句,然后把脏兮兮的脸凑过去。乞颜日珠扬起上半身,叼住了那块破布,使劲给拽出来。
“呸!呸呸呸!什么臭东西塞我嘴里,呸呸!”白玉秀努力半天坐起来,又把乞颜日珠弄起来,二人四下打量这间屋子。
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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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处的这间房子看起来像是一座破庙的正厅,神像破旧不堪,挂满蛛网,神台上一层厚厚的灰尘,上面还有两个新鲜的手印,应该是不久前才按上去的。再看地上,杂草也有被拖动的痕迹。
“谁啊,有种出来单挑,藏着掖着算什么英雄好汉!绑你姑奶奶你算是在太岁头上动土了!等姑奶奶脱身,非打得你寸草不生。”
乞颜日珠汉语不好,几乎没听懂白玉秀在吼些什么,但是,叫了这么半天也不见有人出来,她还是建议道:“姐姐,要不然先节省一点体力,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来了。”
白玉秀也喉咙发干,靠在柱子上喘气。她是真生气,从小到大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怎么就被人给绑了呢?到现在才有时间回想她们是如何遭人毒手的。她记得她们刚行驶到一片树林,那是去玉清观的必经之路,然后就有些困,她说一句眯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迷|药!看来她不是正常睡着的,要不然被人绑架这么大的动静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头还疼,一定是药劲儿没过!马车是她自己的,车夫也是她用惯的,贼人在哪里下的手呢?她转头去看乞颜日珠,后者正一脸天真地望着她。
“你不害怕吗?被绑架。”
乞颜日珠无辜摇头:“不怕,姐姐不是说在你的地盘上你会保护我的吗?”
哦,对,她是说过。旋即又拧住秀眉问道:“你刚才也晕过去了吗?”
乞颜日珠点点头:“对呀,现在头好疼好疼。”
哦。
白玉秀还要再说什么,乞颜日珠却示意她看向耳房,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那人一步步走近,摘掉了兜帽,露出了一张消瘦苍白的脸。
“你是谁?”乞颜日珠一下子坐直了,惊讶道。
“怎么是你?”白玉秀同样惊讶地问道。
那张脸的主人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邪,一挥手,身后冒出来十几个蒙面人。
乞颜日珠眸子顿时沉下来,身上沁出冷汗。白玉秀也在背后握紧了拳头。
这时,萧北燃和谢宁带着人正在山间搜索,车辙印在一条上山的小路上就消失了,再往前就看见马车的残片,而前面是一大片悬崖。
众人心里皆是一惊,谢宁却蹲在地上看了看,然后继续寻找,萧北燃也了然,道:“继续找。”车轮留下的痕迹太浅,马车上有两个姑娘一个车夫,还有随行的丫鬟,绝对不会只有这么一个浅浅的印子,是有人故意误导他们,或者,要销毁什么东西。
既然马车的痕迹是在这里消失,那就派人去反方向搜查。忽然,身后传来破空之声,大黑还在远处,急急奔来却已然来不及,电光石火之间,谢宁拔出腰间的匕首就要砍去,萧北燃猛然回头,转了整整一圈,凌空徒手接住了这支射过来的厉箭。
不消萧北燃吩咐,大黑已经向箭射来的方向飞去追放箭之人。
谢宁凑过去,那支箭的尾端,绑着一卷小小的纸卷。
30. 这一局真是错综复杂呢
萧北燃捂住胸口咳嗽两声,仿佛被箭气给震到了,谢宁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倒出一粒朱砂色的小药丸放进萧北燃的嘴里,然后轻轻拍后背给他顺气。
萧北燃吞下小药丸,又喘了几口气,扯下箭尾的纸卷,上面寥寥数字:“路尽头,寻破庙。只身前来。”
果然,悬崖的对面是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杂草丛生,一看就不常有人走。萧北燃冷笑了一下,把纸卷攥成团,踩在脚下一脚踏上去,碾了碾。
你说只身前去就只身前去啊。
“大黑,你带一队人从侧面包抄,另一队人潜伏前进,在庙外十丈设卡,另外剩下的人留在这里接应。记住,里面的人一个也不能放走。”萧北燃沉声吩咐。
大黑刚落地,应了声“是”,刚才的追寻自然无功而返,绑架之人之所以选择射箭这种传递消息的方式,就是为了防止如果距离太近的话,会被萧北燃身边的人给活捉。射箭之人在离他们很远的地方放箭,大黑赶过去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人去楼空了。
几队人马去到自己该去的位置上,萧北燃自然是要按照要求“只身前往”,谢宁也跟着他走,没走两步,萧北燃忽然停住回身,谢宁一头撞上去。两个硬邦邦的身体|撞|在一起的感觉并不十分美好,谢宁没留神,头晕眼花,但是萧北燃显然享受他这种投怀送抱的行为,表情没变,但是鼻子里面发出一声轻笑,心中暗爽。
“你干嘛?”谢宁捂着鼻子。
萧北燃按住谢宁的肩膀,四处看了看,找到一块石头的后面,背风,不冷,还不容易被人发现,安全系数高。把他带到石头后面一处茂盛的草堆,在上面跺了几脚,踩出一小块平地,然后把自己的披风脱下来,平铺在草堆上,让谢宁坐上去,又掏出几块糖,还滚出来两个金黄的小橘子,清香扑鼻。
“前面很危险,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谢宁没有说不同意,但是他的行为表达了他不同意的想法。他站起来却又被萧北燃按着坐下,“听话。”
萧北燃的身影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几队人马也都隐藏住自己,荒凉的山头上只剩下枯黄的野草随风歪倒。而那块隐蔽的大石头后面,只剩两片橘子皮被风吹得打了几个滚。
*
破庙里面,白玉秀惊讶大于惊恐,她看着面前的人,虽说她跟这个人之间不对付,但是也没有到水深火热的地步,怎么就给她绑架了呢。
“张妘樱,你绑架我?你疯了不成!”
那个藏在黑色披风里面的人正是前段时间被关禁闭的张妘樱,在恭王府出事的时候,她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都在外面,但是事情闹得这么大,风言风语传出来不少,尤其是这种风流韵事,更是无风掀起三层浪,白玉秀她们也多少听说了一点。她当时还说过张家姑娘有勇无谋,漏洞百出。乞颜日珠听说以后倒是啧啧称赞,道有他们乌桓族的风格,没想到中原也有这么大胆奔放的女孩子。
白玉秀敢拍着良心说,这件事情里面没有她一点关系,最多是背后蛐蛐几句,怎么就给她绑来了呢?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把我抓来吗?”看见是她,白玉秀镇定了下来,这个姑娘虽然虎,但是要真让她杀人放火她应该也是不敢的,顶多吓唬吓唬。
“不能。”意料之中,张妘樱冷着脸拒绝回答白玉秀的问题。
白玉秀撇嘴翻了个白眼,不说就不说,我还真不信你敢杀了我,她眼睛扫过张妘樱的脸,发觉出不对劲。张妘樱接二连三被关禁闭,虽然有王妃护着,可是心中憋屈,朱祁良暗示下的下人有意无意的冷眼,这种折磨下,人还是消瘦了几分,全然没有上次进宫时在太后宫里的那副神气模样。但是今天她却盛装打扮,涂脂抹粉,珠钗满头,仔细看来,披风下面的衣服也是流光溢彩,鲜艳非常。
这副打扮,是绑架的时候该穿的吗。
白玉秀愣了一会儿,小脸通红,给乞颜日珠都看懵了,白玉秀结结巴巴道:“你,你穿成这样,就是,就是为了绑架我?”她不会是……
咳,要说原来白玉秀不会往这方面想,但是她表哥都能娶一个男媳妇回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吗?张妘樱把她绑过来,不会,不会是要,巧取豪夺吧!囚|禁!霸王硬上弓!
对,话本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张妘樱听见她的话感到莫名其妙,她是盛装打扮,她是绑架了白玉秀,但是她是为了那个人,那个宁愿娶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那个人。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人来了,我就放你走。”
张妘樱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陷入沉思。
她张家不是名门,父亲又不善钻营,年过半百才谋得一个芝麻小官,在遍地贵人的京城连路边的一块泥瓦砖都不如。只有长女攀上了恭王这条高枝,后来他们知道恭王要做什么,父亲胆小如鼠,一边兴奋眼前的幻影,一边又唯唯诺诺不敢冒头。大姐又是个没有主见的只会哭哭啼啼的人,唯夫命是从。只有张庭耀站出来为恭王办一些事情,还总是鲁莽遭到训斥。
张妘樱想的是,恭王做得是诛九族的事情,既然已经开始,就不可能半途而废,既然担了风险,就不能白担。
她也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恭王势力逐渐壮大,她们家的地位也跟着水涨船高,有诸多公子冲着恭王的面子求娶,可她谁也看不上,都是些废物点心,酒囊饭袋,胸无大志,始乱终弃的货色。
她张妘樱瞧不上。
张妘樱在遍地的王公贵族里面选中了萧北燃这个人。
首先,萧北燃手握重兵,有军方的实力,家里更是文武兼俱,上下皆有人托举,前途不可限量。其次,他人长得好,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风流韵事。再者,他重伤回家,后半辈子多数在轮椅上度过,再好的人也打了折扣,对配偶的标准应该没有原来那么高了,以她们家现在的地位,嫁给萧北燃应该不是难事。最后,以萧家的势力,恭王若是事成,她的地位将远大于萧北燃,忍一时之气,享万世之福。若是事败,她在萧家谨小慎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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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萧家的家风,和萧北燃的为人,为了情分,保下她应该不是难事。
所以,综上所述,张妘樱觉得萧北燃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是!
无论她百般暗示,千般筹谋,人家就是看都不看她一眼,还大张旗鼓娶了一个男人回家羞辱于她。你都瘫了还狂什么,还有什么看不起人的。后来更是听说萧北燃的腿居然好了,好了!张庭耀一死,更没有人肯在恭王府为她说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能拼一把。成了自然皆大欢喜,败了大不了一死,也比不上不下地活着强。
张妘樱越想越气,越气越不能忍,你不是不看我吗,那我就让你亲自来见我,跪着听我说话!
所以……
她看了白玉秀一眼,绑了这个人,我就不信你萧北燃不来。
白玉秀忽然一激灵,想到什么,她明白了,然后大喊:“你不会是为了我表哥吧!”
对啊,不然呢。
原因被猜到,张妘樱不恼反笑,想到一旦事成,她就会和这个女孩子成为一家人,她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拿出水壶来,给她灌了一口水,还用手帕贴心地给她擦嘴。
“所以,我说了,我不会伤害你的。”
张妘樱确实渴了,“咕咚咕咚”喝了好多,喝完以后还没忘让张妘樱给脸色惨白的乞颜日珠喝点。嗓子被滋润了,她中气十足大吼一句。
“你要萧北燃来见你,你绑他啊!你绑我干什么!”
*
谢宁走的是小路旁边的坡地,他怎么能放心萧北燃一个人深入虎狼之穴呢。一人多高的杂草隐匿住了他的身影,他在其中穿梭,小心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咔咔,咔咔”
是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脚步声很杂乱,不是一个人。谢宁全神戒备。
第一支箭射来的时候,谢宁调动全身的肌肉上半身猛地向后弯去,身体柔软地呈拱桥的形状在地上支撑一下,躲过雷霆万钧射向面门的箭,手掌在地上蜻蜓点水一碰又倏地弹起,束在头顶的高高马尾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同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刺来,谢宁漆黑的眼珠盯着来人,食、中二指闪电般捏住剑锋,使他再不能前进一步,手腕用力,剑身瞬间粉碎。他另一只手游蛇一般向前探去,扼住了蒙面人的喉咙。
谢宁学的是杀人的功夫,指尖灌力,蒙面人还没有来得及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发出“嗬嗬”的声音,无声倒下。
四面八方都涌现来脚步声,谢宁拧了拧手腕,抬起眼帘,眼中寒气弥漫。
来吧。
两炷香后,荒芜的山坡上躺着十几具蒙面人的尸体,谢宁的脸上黏了几根乌黑的发丝,还有一条瑰丽的血印,红色的血显得雪白的脸更加妖艳邪魅,他撕下一块衣摆,擦干净脸,然后随手丢掉。
谢宁蹲下摘掉蒙面人的面巾,意料之中的不认识,但是身法是熟悉的。与东州夜袭的那个黑衣人隶属同一个组织,身手都是一流的。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沉的笑声。
31.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在白玉秀吼完那句话以后,张妘樱那张桃花盛开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尴尬的神色。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连下药都做过了,不是没成吗。要是能绑他,何至于此。
想到上次惨痛的失败,张妘樱脸色又沉了下来,她冷冷道:“我只是想给自己求个好姻缘,我非要活得不像一摊烂泥。没人帮我,我就自己动手,没什么办不到的。”
白玉秀叹了一口气,这个人已经疯魔了,她劝道:“不是我打击你,首先我哥迎娶是为了冲喜。其次,好吧,虽然我挺讨厌那个姓谢的,其实他也是一个不错的人啦,他们没可能分开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事在人为,不做,怎么知道成不成!”张妘樱怒目而视,厉声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嫁给什么人吗?”然后她又冷笑一声,讥讽道:“也对,你家世好,有疼爱你的父母,有位高权重的姨母家,就连太后也时常念叨着你,你的人生想要什么不能得到,我这样的人,必须为自己打算,否则,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你……这么惨吗?”白玉秀脱口而出,张妘樱瞪了她一眼,白玉秀赶紧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晋国好儿郎千千万,你大可以再挑一个两情相悦的人啊,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千千万?呵,且不说真有千千万,可是凭什么,凭什么我就要退而求其次,为什么我不能要那个我喜欢的,那个最好的!凭什么所有人都要阻拦我?我偏不。”张妘樱眼睛里面的光芒大盛。
真不知道张妘樱是聪明,还是愚蠢。说她聪明,她把万事都想到了,说她愚蠢,她事事都选择了那条最极端的道路。白玉秀无力地靠在柱子上,凭什么?是啊,凭什么。
“凭什么?就算是我,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你以为我的事情自己能做主吗?我们这样的官家女子命运都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捧着你时,你是豪门千金,用到你时,你就是一枚随意摆放的棋子。还得全家笑着叩头谢恩。你说太后时常把我挂在嘴上,可是就算是太后现在下旨让我明日就远嫁千里之外的乌桓,我也只能低头认命,不敢有丝毫反抗。盘根错节的家族,金碧辉煌的家世,你以为只有荣耀吗。”
张妘樱看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我不认命,绝不。”
在一旁半天没有出声道乞颜日珠惨白着脸道:“姐姐,我们乌桓很好的,我哥哥也很好的,你真要嫁过去,我会很高兴的,我哥哥也会很高兴的。姐姐,你可以考虑一下我哥哥的。”
白玉秀“啊?”了一声,她只是举一个例子,忘了人家妹妹还在这呢,道:“哦,是,你哥哥人不错,身材也好,长得也好,很有安全感。”
乞颜日珠还要再说什么,破庙一直紧闭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纷飞的灰尘在空气中狂舞。原本就破败的大门被这一脚踹的散架,直挺挺倒下来。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屋里面全都戒备起来。
待尘埃落定,看清楚门外那人,白玉秀惊喜道:“哥!”
是萧北燃,他神色从容,立在门外,宛若天神降临。
“哥,你什么时候来的!”白玉秀喊道,她们有救了!
“在你说‘你绑他啊!你绑我干什么!’的时候。”萧北燃一边回答她的问题,一边走进来出剑挑了绑住她的绳子。
白玉秀:……
“呵呵,呵呵,我胡说的,哥你别生气啊。呵呵。”
“萧北燃,你终于来了。”张妘樱似是如释重负,她悲凉开口,又夹杂着几分欣喜,“你终究还是……”
萧北燃阴沉着面色提剑朝她走来,张妘樱步步后退,道:“你要干什么?”
他没说话,张妘樱身后的蒙面人冲着萧北燃奔去。张妘樱并没有真正想要伤害萧北燃,只是想把他叫过来谈一些条件,她喝道:“退下。”
蒙面人动作没停,甚至没有听她说一个字。
张妘樱怒道:“叫你们退下,听不懂吗!别忘了,他是让你们来助我的!”
没有人听他说话,萧北燃一剑挑飞一个,更多的蒙面人涌过来。张妘樱发疯一般尖叫,去拽离她最近的那个蒙面人,被人甩开,撞在神台上。
白玉秀跑过去解开乞颜日珠的绳子,然后从神像后面找到她的鞭子,又捂住张妘樱的嘴给她拖到一边,捡起绳子给她绑起来。又想了想,把地上那块臭抹布塞到张妘樱的嘴里。
又是“咣”的一声巨响,破庙后门被人踹开,一个蒙面人飞进来,谢宁一身皂色,对着萧北燃喊:“后面还有!”
正说着,一大群蒙面人从后门冲进来,白玉秀已经得救,埋伏在外面的人马也进来加入战斗。萧北燃见谢宁来了,神色一慌,一个纵身跳过去,挡在他的身前,道:“我不是让你在下面等着吗!”
谢宁被他挡得严严实实,蒙面人根本近不了身,他没说话,似乎是知道自己做错了。萧北燃吼了一嗓子以后,没有听见他回答,一拳打飞一个蒙面人,抽空回头一看,见他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一紧。心道:我这不算吼吧,只是声音大了点啊,语气也没有多重,真是,人家追来肯定是因为担心你,你还这么说人家。
萧北燃愧疚得要死,赶紧又道:“没怪你哈。”
白玉秀见谢宁也来了,问道:“你啥时候来的?”
谢宁看她一眼,开口道:“在你说‘我挺讨厌那个姓谢的’的时候。”
白玉秀:……
“呵呵,呵呵,你们先忙。”
二十多个蒙面人训练有素,身手一流,招招致命,萧北燃带来的人本就不多,山下的人还没有赶上来,萧北燃又顾忌着别的,没有真正动手,隐隐处于下风。这时,后门的位置又又传来肉|体重重砸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面带笑容,身材高大,肌肉虬结的鲜艳男人站在后门那里。
“哥!”这下是乞颜日珠叫出声,她凑过去,抱住乞颜律的胳膊,看似撒娇,实际上在他耳边小声道:“这不是我们安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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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
乞颜律小麦色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在这个场合下格格不入。他把乞颜日珠推到白玉秀身边,让她们两个在那里待着。然后又呲着大牙自顾自道:“白玉秀小姐,我是在你说‘你哥哥人不错,身材也好,长得也好,很有安全感。’的时候到的。
白玉秀:……谁问你了。
“忘了说了,谢谢夸奖。”说话的时候,乞颜律壮如牛腿的胳膊面不改色勒死了一个蒙面人。
乞颜日珠甜甜道:“我就说我哥人不错吧。”
有了壮汉乞颜律的加入,蒙面人被消灭干净,只留满地尸体和一个痴痴傻傻的张妘樱。
白玉秀看着她,痛恨她绑架自己的行径,同情她身不由己的命运,又感叹她节节败退的抗争。叹了一口气,这次她又输了。
这时,一名垂死的蒙面人刺出虎虎生风的一剑,剑指张妘樱,要灭口!但是白玉秀正巧蹲下要扶起她,萧北燃喊道:“秀秀!”
这一剑当然没有刺到白玉秀的身上,因为乞颜律不知道什么时候冲过来挡在她身前。剑身刺进他手臂近一寸,他肌肉隆起,反手拔出,插|进蒙面人的喉咙。这次彻底死透了。
他手臂鲜血直流,但是还没有忘记抬手挡住白玉秀的眼睛,不让她看见这血腥的一幕。
“哥!”乞颜日珠这次的叫声就略显凄厉。
白玉秀赶紧撕下来一条裙子,勒在乞颜律的伤口上,至少不让血再流得那么吓人。她抬头对上乞颜律的大笑脸后,愣愣地道:“谢谢嗷。”
这时已经接近傍晚,山上的风十分刺骨,一行人下山,山上的残局自然有人收拾。谢宁被风呛住咳嗽了两声,萧北燃握着谢宁的冰凉的手,温声道:“刚才的情况多危险,你贸然跑上来,半路上遇见坏人该怎么办?”
乞颜律捂着胳膊笑了一声,听见这笑声,谢宁看了他一眼,乞颜律却大步走在前面,没有回头。
走到小路尽头,早就有人准备好了马车,谢宁跑回石头后面拿上萧北燃的披风,众人浩浩荡荡下山。
夜长梦多,五军都督府的大都督白翼一纸御状告到皇帝面前,爱女被人绑架,老臣甚为惶恐,贼人已经捉拿归案,不知背后有何人指示,请求圣上明察。
乞颜律也递上国书,乌桓公主出使贵国时竟然遭人掳劫,这是否代表了晋国对草原各部的态度。
两个重量级的人物漏夜讨旨,阖宫惊动。皇帝和太后震怒,先对白玉秀和乞颜日珠加以抚慰,赐下金银珠宝,又命人连夜提审张妘樱,就连山上破庙里那些蒙面人也被拉回来全身搜查,看看是否有线索。
朱祁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恭王妃听到以后一声没吭晕了过去,丫鬟七手八脚地来扶。
“你说什么?张妘樱绑架了白玉秀和乌桓公主,还被人给活捉了?”怒极反笑,他撑着桌子笑,好啊,好啊!这个张妘樱!好个张妘樱!我倒要看看谁给她吃了熊心豹子胆!
进宫!
32. 小狐狸精
一件绑架案,牵扯到一位少将军、一位大都督之女、一位乌桓族公主,且不论这几个人的背后还有那些家族,就光这几个人也够张妘樱喝一壶了。
朱祁良深知此事的严重性,他已经气到发狂,想要生剐了张妘樱这个蠢货,但是,作为他妻族的人,他不得不站出来说话。到了大殿上,二话不说叩头请罪,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那声音让人不忍动容。朱祁良红着额头细数自己管教弟妹无方,才让他们接二连三犯下大错,是他这个姐夫做得不够格,请求一同责罚。王妃也弱柳扶风地求情,眼泪扑簌簌地掉,小声啜泣。
原本瘫在地上被绑住的张妘樱在神游太虚,等待着最后的判决,见到姐姐哭着扑过来以后皱着眉偏过头去,躲开了一点,眼里满是嫌弃。
白翼浑若未闻,盯着自己的袖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地站在殿上。乞颜律也带着他那副半阴不阳的笑,轻抚被缠成粽子的手臂。他摸一下,朱祁良的心就跟着抖一下,恨不能皇帝现在就赐死张妘樱。
皇帝也很头痛,各方施压,牵连甚广,就连太后也要他处理的时候慎之重之。但是,自古以来,刑不上大夫,天子犯法岂能与庶民同罪。张妘樱再无知、再愚蠢,也没有直接赐死贵女这一说,考虑到家族名声和同族女孩的颜面,若是所犯之事没有那么严重,倒是可以发回家中交由父兄管教。至于父兄如何管教,管教的后果如何,那就是他们的事情了。
最后,还是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将张妘樱押入大牢,终身囚禁。
算是个折中的法子,既平息了受害者的怒气,也让张妘樱不能再出去祸害人。乞颜律挑挑他那同样粗壮的眉毛,不置可否。白翼则深知晋国的律例,知道也不过如此了。不过,养不教,父之过。不至于对一个小姑娘赶尽杀绝,但是对她爹就没必要客气了。不急。
大殿之上暗潮涌动,国公府西院倒是一片祥和。
萧北燃被连夜叫进宫问话,他也不是直接当事人,还派人把受害者和加害人完好无损地带出来,把事情阐述清楚以后,当着皇帝和两位受害者家属的面咳得撕心裂肺,脸红脖子粗。两位受害者家属感念其救助之恩,也不忍心让人拖着病体再在这里熬着,所以,萧北燃早早称病留在家里,躲开了大殿上的乌烟瘴气。
此刻,这位少将军正躺在卧房里面窗子下面的小榻上补觉。
谢宁轻手轻脚地进来,站在炭盆边上驱走满身的寒气,待周身都散发着暖洋洋的热气的时候,才坐到萧北燃的旁边。
今日无雪,日头十分耀眼,透过窗户上的明纸,在萧北燃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明亮。
谢宁凑近了看。
萧北燃的鼻梁十分挺拔,在冬阳的照耀下犹如一块暖玉精雕细琢而成。不仅是鼻梁,他的五官都是极致的俊美,又被刚硬之气生生托起,给人凛冽的距离感。在他的身上,既有武将的钢筋铁骨,也有文人的松竹之姿,被糅合得恰到好处,让人见之不忘。
谢宁的眼神肆无忌惮地划过他的额头,眉眼,鼻梁,最后停留在嘴唇上。
萧北燃常年病弱,他的唇色比旁人要浅三分,显得他这个人更清冷,不近人情。谢宁却哼了一声,这人只是看着清冷,实际上像一只大火炉。而且据他所知,这双唇并不是所有时候都如此浅淡,也有嫣红夺目、靡丽风情的时候。
他伸出指尖在萧北燃的唇上点了一下,这张嘴让他又恨又爱。萧北燃的嘴唇忽然蠕动一下,谢宁浑身一惊,还以为人醒了,给他吓一跳。还好,他只是动了一下。
不过,谢宁倒是想到另外一桩事,清醒的萧北燃吻起来强势又霸道,蛮横地控制全场,猛烈到几乎不让人呼吸,而自己力气又没有他大,只能处于被动的状态无力地接受。不知道在他睡着的时候……
四下无人,谢宁深吸一口气,悄悄凑近,低头,鼻端是萧北燃身上新浴后的水汽和沉水香的味道,他迷糊了一下,然后轻轻靠近,在他的唇上蜻蜓点水,浅尝辄止。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没有被人发现,谢宁嘴角勾起,无声地笑了一下。萧北燃还没有醒,也不知道有人趁他睡着的时候偷亲他,谢宁成就感爆棚。
然后,又贴上去。这次却是胆大包天地包住了萧北燃的嘴唇。姿势不对,鼻尖顶在一起,谢宁双唇没有离开,以此为点,转动头部。他吮|吸了几下,柔柔软软,浅色的唇也沾染上了艳丽,温度却越来越热。滋味确实不错,怪不得萧北燃总是惦记着。
谢宁有心报复,回想着萧北燃往日是怎么对他的,叼起他的嘴唇,小咬了一口,然后撬开牙关,正打算闯入的时候,耳边一声轻笑,谢宁立刻炸开了。他懵懵地睁开眼睛,直直对上萧北燃那双含着戏谑笑意的眼睛。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嘛?
谢宁大脑没经思考,拔腿就要跑。萧北燃还能让人跑了?笑着把人拖回来反客为主。自食恶果,呃,大概也不算恶果,谢宁也没有太挣扎,被压在窄小的榻上承受着狂风暴雨般的吻。
餍足以后,萧北燃才撑起一点上半身看他,那眼神,谢宁转头回避,萧北燃又捏着他的脸颊给掰回来。咬了一口他的鼻尖,哑着嗓子道:“我怎么感觉有人在我睡着的时候偷亲我呢?夫人知道是谁吗?”
谢宁气还没有喘匀,淡定道:“不知道。”
“哦?”这个哦九曲十八弯,听得谢宁浑身发毛,萧北燃又道:“莫不是有小狐狸精潜进咱家了吧,我好怕啊,夫人你要保护我啊,可别让我被狐狸精叼去。”萧北燃搂着谢宁的腰,窝在他的脖子上揉啊揉。
谢宁:……
谢宁那颗因为缺氧已经不怎么运转的大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情,他吸吸鼻子,声音闷闷地道:“我们这样,我的伤风会不会传染给你啊?”
“我们哪样?”
谢宁推人一把就要走,萧北燃笑着坐起来,拉住他,哄了哄,道:“‘我们这样’已经很多次了,现在才来担心,为时晚矣,不如及时行乐。”
又行了一会儿乐,萧北燃才依依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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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离开,国事繁忙,温香暖账英雄冢啊。
笃笃笃,一只翠绿色的小鸟站在窗棱上,不知道站了多久,有没有看见不该看的,它在窗框上踱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然后用红红的尖嘴敲了敲。
谢宁瞅它一眼,又在房间里面待了好一阵,面上的潮红褪去,双唇也没有那么见不得人的时候,他才翻墙出去,到了红尘阁。
金玉露早就在房间里面等着他了。
“今日为何迟了……啊!”手里的茶壶一个没拿稳,滚烫的茶水全都浇在手指上,金玉露被烫得大叫。
“药膏在哪?”刚进门的谢宁翻箱倒柜地找烫伤膏,翻出一个小罐子扔给金玉露,后者反手接住。
“你怎么慌慌张张的?出什么事了吗?”谢宁问道。
倒不是出什么事了,金玉露小心地看了谢宁一眼,这次她没有看错,绝对没有!这副样子,这副神情。眼睛又转到谢宁的脖子上,落在某一点。
“咣当”药罐子掉在地上,咕噜噜滚走了。
谢宁皱着眉“啧”了一声,她今天怎么回事,弯腰要去捡。金玉露抢先蹲下,在桌子下面摸来摸去,掩盖住脸上震惊的表情。
谢宁刚才注意到金玉露的眼神了,他脖子怎么了吗?自己摸摸,没破,没伤,没有脏东西。他皱眉冷冷看着手忙脚乱的金玉露。
“你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我将来怎么跟你爹交代,好好的一个大儿子,给他看丢了。谢叔叔,对不住,若有机会侄女一定叩头请罪。
金玉露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进入正题。
“同济堂的伙计说,有人去他们那里秘密购置了断魂散,我们的人跟踪过去,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恭王府了。”
自从上次恭王府事件后,同济堂的掌柜的一蹶不振,一病不起后悄然离世,谢宁让金玉露找人暗中盘下这间铺子,作为新的联络点。
“断魂散?”
“是。”金玉露又重新倒了茶水,推给他,“伙计说那人买了许多药材,正是提炼断魂散的那几味关键之物。萧家始终是皇帝手里的一张王牌,恭王若是要成事,铲除萧北燃是必然的,宫宴之上恐怕有人要动手。”
“还有。”
谢宁看向金玉露,她道:“这个人似乎与北疆那边我们盯着的暗桩有联系。”
谢宁面色一滞,那张黑色信封又浮现在眼前,冰冷的,黑色的,令人作呕的。而北疆的那暗桩都多多少少与“他”有关系,这是谢宁这两年历尽万难才让那个隐藏在后面的人露出一点点踪迹。如今这条线串到了恭王的府里,好,那就看看你背后到底是谁。
西院书房内,萧北燃听完大黑汇报,然后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上,眼睛里面露出异样的神采。
“断魂散?是要让我断魂吗?他也得有那个本事。”
“主子,是否要当场擒拿?”
萧北燃拿起杯子在指尖转了两圈,然后道:“不,我非要喝下去不可。”
33. 康复训练
白玉秀把她带来的东西铺满了整张床铺,有镶嵌宝石的酒盏,有嵌花题词的折扇,有金丝镂空的头冠,还有坠着香囊的马鞍,她碎碎念介绍这些玩意儿。
“这串手串,据说是传说中的白水晶,能够让人身体健康。这个是紫水晶,能够让人官运亨通,表哥,给,这是给你的。这个是蓝水晶,给你,看你整天闷闷不乐,好像谁欠你钱似的。”白玉秀拿过来两串手串,一串给萧北燃,一串给谢宁。两人同时冷哼一声,扫了一眼,并不买账。
“这个是东海的珠子,你不是还有三百多天就快过生日了吗,就当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这个珠子可是这里面最贵的了,我都割爱了。”白玉秀又把一颗浑圆发着幽光的鹌鹑蛋辣么大的珠子放到谢宁的手里,后者看了一眼,然后上下抛着玩儿。
“你,小心点,摔了可就不值钱了……”白玉秀眼皮都在颤抖,然后又给了萧北燃一本字帖,据说是很早以前的一位大家写的,萧北燃坐在书桌前,用笔管的尾巴把字帖拉过来又推回去,道:“无功不受禄。”
“哎呀——表哥——”白玉秀一下子扑过去,抱住萧北燃的胳膊打提溜,“表哥,表哥,你就别生气了,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话赶话赶到那了,我怎么可能真让张妘樱绑你呢,再说了,就算她真发疯,把你也给绑去了,我能不跟你救我似的去救你?好表哥,你就别生气了吧——”
白玉秀十分不端庄地挂在萧北燃的胳膊上撒泼打滚,萧北燃神色淡定,习以为常地垂着眼皮用笔管敲了一下白玉秀的头,又在她额头上推了一笔管,“像什么样子,我警告你,不要这样,我夫人在此,小心他生气。”
谢宁配合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白玉秀又来抱谢宁的胳膊,“好表嫂,你也别生气了,我就是口无遮拦,我虽然说了那句话,可是后面紧跟着不又夸了你一句吗。求求你了,别生气了,多谢,多谢你们救了我,谢谢,谢谢。”
萧北燃从小习惯了白玉秀的耍无赖,谢宁却很少与人这般接触,他想要把白玉秀弄下去,她却经验老到地抱得死紧,谢宁无奈用眼神向萧北燃求救。
萧北燃看见谢宁的窘迫样子,笔管抵住额角笑了一下,然后扯开白玉秀,批评道:“你能不能端庄一点,文静一点。”
“只要你们不生气,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白玉秀顶着乱糟糟的头发眼泪汪汪,道:“我是真知道错了。”
萧北燃和谢宁当然不会真和白玉秀生气,不过萧北燃还是道:“真让你做什么都可以?”
白玉秀咽了咽口水,眼神坚定道:“对。”
“那就请你出去,我要做康复训练了。”
“咦,你说这颗珠子是哪里来的?”谢宁忽然道。
“东海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白玉秀不解为什么她刚说完谢宁就忘了,就像她同样不解为什么做康复训练要让她出去,又不是什么很见不得人的事情。
“哦,那这个呢,真的是叶大师亲手所画吗?”谢宁好像忽然之间对白玉秀带来的这些小东西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停问问问。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位姓叶的画师是何方神圣。
萧北燃歪着头,勾着嘴角直直看着他,目光炽热到谢宁不敢回视,只敢埋头在金银玉器里面。
白玉秀虽然不知道谢宁忽然感兴趣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她还是十分兴奋再次介绍起来:“对啊,这个卷轴的画师已经故去多年,留下的画作不多,所以更值钱了。而且我听说春秋姐姐十分喜欢这位姓叶的画师,所以买来送给她。”
白玉秀被张妘樱绑架以后不仅皇帝赏赐了金银珠宝,恭王府也送来了表示歉意的礼物,这次绑架事件,白玉秀和乞颜日珠不仅没有受到伤害,反而还大赚一笔,两人当时就约好要全京城扫荡。
“你还和沈春秋有联系?”谢宁问道。
“对啊,咋了?”白玉秀又懵了,虽然说她常年生活在京城,可是朋友却不多,一是因为她脾气差,性子火暴,没有哪家的闺秀愿意跟她玩儿。白玉秀也不愿意跟那些姑娘天天琢磨衣衫首饰插花作诗,她宁愿抱着鞭子跟她的亲卫大战几百回合。
“你少跟她接触,这个姑娘,十分不简单。”萧北燃搭了一句。
白玉秀看看谢宁又看看萧北燃,谢宁她还不太清楚,可是她表哥是从来都不关注姑娘家的事情的,这次怎么这么郑重地告诫她不要靠近沈春秋呢。白玉秀知道她们这种家庭宗族关系复杂,背后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也没有问为什么,默默点了点头。然后坐到镜子前面把弄乱的头发梳好。
又待了一会儿,在萧北燃就要挂脸的时候,白玉秀终于离开了西院。谢宁拧着眉头站起来,十分严肃道:“你也觉着沈春秋不对劲了吗?”
萧北燃一把拽住要逃跑的谢宁,把他拉到自己的腿上,贴着他的耳朵道:“你不也觉得他有问题吗?”
谢宁想要站起来,萧北燃却紧紧箍着他,他无奈道:“我只是感觉罢了。”
“夫人同我有一样的感觉呢,真是有默契。”热气吹到耳朵里面,谢宁又要逃跑。
“你放开,我,我去送送表妹。”
“她都已经出了西院了,夫人要去哪里送她?”萧北燃又笑了一声,用气声说道:“夫人这般紧张,莫不是在怕什么?”
“没有。”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谢宁却是想要赶紧逃离这间房子。
自从萧北燃的腿好了以后,还是时常会酸软疼痛,有时走着走着还会险些跌倒,好几次都是谢宁扶住,否则非挨摔不可。
宫里遣了太医问候,萧北燃自己的大夫也说过,这双腿常年不动,贸然下地血液循环不通畅,就会有这种状况。要想彻底恢复,还需要做一些相应的训练,来恢复双腿上许久没有使用过的肌肉。
于是,萧北燃就拖着谢宁做起了康复训练。
原先,谢宁认真听大夫的话,想要尽快恢复萧北燃的腿,但是,但是,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啊。
萧北燃平躺在床上曲起双腿,让谢宁坐在他的脚上,然后萧北燃腰部以下不动,上半身起来、躺下,循环。就在谢宁挑着眉毛质疑这个动作能否训练到腿的时候,萧北燃嘴“不小心”撞了上来。
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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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没有控制好力度。”萧北燃笑嘻嘻。
“啵。”
“哎呀,又没有控制好力度,我这双腿,真是!”萧北燃捶床懊恼。
在被胡乱亲了十几次以后,谢宁终于觉着不对劲了,他红着脸道:“要不然让大黄来帮忙坐着吧,我,我……”他总不能说他不好意思了吧。
谢宁此人面皮忒薄,倒不是他抗拒夫妻之间亲近,而是他有种做什么就是什么事情的执念。比如说,你要亲亲就专心亲,只能做这一件事情。而不能一边做训练,一边亲一下、摸一把。这,多让人不好意思啊。
萧北燃躺在床上,生无可恋,双眼发直,道:“我这双腿怕是要废了,走也走不好,做个训练也控制不好,遭人嫌弃,我,唉,我真是!”痛心疾首。
谢宁:……
“好好好,那你继续吧,小心一点,别再……”
“啵。好的,夫人。”
故态复萌。
如今,萧北燃正双手支榻,整个人又长又直地伸成一条在榻上做俯卧撑,而最后还是没跑了的谢宁,盘腿坐在他的背上,捧着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你是如何得知沈春秋有问题的?”萧北燃又是一个起落,他气息沉稳,开口道。
“一个姑娘家,生母病逝,又受养父母多年虐待,长大以后自己千里迢迢找到祖父家,却被当成工具送到父亲身边。因为是个女孩,即便是子嗣凋零的父亲也对她不甚在意,后宅之中还有嫡母和长姐压着。她却始终对任何人都是笑意盈盈,不见半分对生父的怨怼。”谢宁吃了一颗葡萄,想了想,“要是白玉秀的性子,非得提着鞭子不分青红皂白先打负心爹一顿再说。”
谢宁似乎是坐累了,他趴在萧北燃的背上,脑袋搭在他的颈边,伸手顺着他的脸摸过去喂了他一颗葡萄。“还有圣女的事情也十分可疑。”
萧北燃吃着葡萄,眼睛眯成一条线,道:“还有恶霸山上的大火,也有人为的痕迹。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表明是谁做的,但是多一分小心总是没错。”
谢宁表示同意,他懒懒地趴着,萧北燃也太能做俯卧撑了吧,他都累了,下面撑着那位还在做。正想着,忽然之间一个天旋地转他就从萧北燃的背上被掀得躺在榻上,好在榻上的垫子够软,够厚,才没让他磕到。
葡萄咕噜噜滚的哪里都是,谢宁惊呼,这人总是吓人一跳。
萧北燃动作没有变,还是撑着双臂,只不过谢宁的位置从上变到下。谢宁被萧北燃框住,他预感不好,转移话题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萧北燃弯着眼睛,双臂弯曲,整个人压下去。谢宁紧紧闭上双眼,半天不见动静,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只见萧北燃撑着双臂从榻上叼起一颗紫红色的葡萄在牙齿间,然后低笑了一声。
下一秒,葡萄的汁水就进了谢宁的嘴巴,他被小小地呛了一下。他还没有想明白萧北燃为什么花样越来越多,柔软的葡萄果肉就已经被怼到舌根,谢宁被迫咽下去。最后,脑袋空白之前,房间里面就只剩一句断断续续的:“宫……宴上,你……要小……心。”
34. 宫宴风波1
腊月二十三,小年。
天上又飘起了雪花,扑扑簌簌恍若梨花盛开,若在红梅之下煮酒烹茶,吟诗作对,是最风雅不过。可是萧北燃和谢宁陪萧父、萧母匆匆吃了顿早饭,四人就要分开了。寻常人家小年自是一家团圆,热气腾腾地吃上一顿团圆饭,然后热火朝天地准备迎接新年。
可是身居高位,一切安排都要以国为主。
萧缙军营之中事务繁杂,训练之事刻不容缓,每天恨不能吃住都在那里,早早辞了小年宫宴,吃过饭以后就奔走了。萧封泊年事已高,入冬以来就小毛病不断,从山上下来以后本以为在家里歇息一段时间就没事了,没想到一阵寒流袭来,病倒了。萧北燃和谢宁还有几个堂兄弟轮侍,老人家喜静,不愿意这么多人在眼前晃悠。就算是喜欢萧北燃也不能太偏颇只留下他一个人,所以索性把所有人都轰走。何氏作为长媳,这种时候自然是不能抛下生病的公爹跑去宴饮,只能留下。
萧北燃和谢宁两人只好自己前往皇宫。
原本谢宁还说要等一等白玉秀,反正都要去,不如坐一辆车,多个人还能热乎些。萧北燃却揽住他的肩膀,说不用管她,已经有人把她接走了。
马车在官道上平稳运行,就连小几上茶杯里碧绿色的茶汤都没有摇晃一点。国公府距离皇宫不远,马车驾驶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就能看见皇宫金碧辉煌的金顶了。
这是谢宁第二次进皇宫,第一次来的时候因为只是寻常觐见,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而这次,是专门迎接乌桓族使臣而设宴,又带着对乌桓公主被绑的歉意,布置得格外奢华热闹。走在铺着厚厚大红色绒毯的宫路上,脚下如置浮云之上,落地足底也没有寒意。落雪随时有人清扫,红毯始终整洁如新。红毯两旁焚香,烟气袅袅,更显宫禁威严。
谢宁穿着昭元夫人的正二品吉服,不过是改成了男款。而萧北燃穿着少将军的朝服,头戴黑玉冠,绛紫色锦蟒朝服,外罩玄色纱衣,更显翩翩。腰佩犀角带,朝珠颗颗硕大滚圆,坠在胸前。萧北燃本就有战士的挺拔,人若修竹,面如冠玉,英姿飒爽,穿上朝服以后更见稳重英武。可像一个值得百姓和国家信任的少年将军模样。
当然,如果他的嘴角没有挂着轻佻的笑的话。
萧北燃似乎是感觉到谢宁一直盯着自己,他忍着不看回去,嘴角却是压也压不住。
小样,不迷死你。
萧北燃比谢宁高半个头,他需要仰起脖子才能看清萧北燃的样子。不得不承认,萧北燃的皮相是真不错,赏心悦目,不管什么目的,能和长成这样的人做一回夫妻,他也算是意外赚到了。谢宁盯着他颤动的喉结,再往上是淡红色的嘴唇,脑袋里面胡思乱想,如果是穿着这身衣服亲的话,是光看一眼就会腿软的程度吧,他脱口而出:“你真可口。”
萧北燃呼吸都滞了一下,宽大袖子下面的手指蜷在一起,轻轻咳嗽了一声。这也太直白了吧,直白的视线,直白的口气,直白的……夸赞?萧北燃眼睛略带警告地向谢宁那边看了一眼。这可是在皇宫里面,不要胡闹。谢宁无辜地看回去,他说的是实话。
而且,他想试试。
一路有小太监引路,恭敬谦卑,无论谢宁和萧北燃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会抬头看一眼,做一个聋子、瞎子、哑巴,深谙宫里的生存之道。一直走到广华殿的门口,小太监才深深鞠了一躬退下。
广华殿内,十六扇雕花大门大敞,大红色的帷幔缀满四面墙壁,殿内燃着婴儿手臂粗细的蜡烛,烛光璀璨,照亮八根二人环抱不住的雕龙立柱。御座置于高台之上,八级白玉阶梯中间是一整块白玉雕成的金龙腾云的图样,自台阶下两侧分别放置紫檀食案。大殿正中是一大块空地,可供歌舞助兴。
国公府离得还算近,所以他们算是来得早的。萧北燃领着谢宁坐在宫女引领的位置上,其他提前来的人纷纷与萧北燃问好。
时辰将近,越来越多的人步入大殿。
先是乞颜律和乞颜日珠穿着他们草原的服饰,昂首阔步进来。乞颜律人高马大,近七尺的身高极具压迫感,他先是环视一圈,看见萧北燃点头示意,又对谢宁似笑非笑。乞颜日珠自是一派天真烂漫,甩着两根大辫子蹦蹦跳跳,一会儿跟这个贵女说两句,一会儿又跟那个夫人谈笑风生。
再跟来的是恭王夫妇,以前他们炙手可热,可是因为年前这几次不大不小的风波,恭王贤良的名声大损,往日巴结的人也不像见到火光的蛾子一样不要命地扑上去,选择留在原地观望。只有朝中恭王的死忠党不改态度,亲热恭维。恭王妃弟妹俱损,她神色颓败,脸上是脂粉也遮盖不住的死气,站在恭王身后强颜欢笑。
然后是左通政使沈国栋带着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款款而来。沈国栋果如沈夫人所说,看起来比萧北燃还要病弱。不过萧北燃是重伤以后身体大伤的那种病损,而沈国栋则是药石无医的孱弱,仿佛过来一阵风就能给吹倒。真想不到这样的人还能流连花丛,真真是牡丹花下死,作鬼也风流。沈夫人精明干练,带着两个不是亲生的女儿游走在席间。沈嘉木还是柔柔弱弱的样子,弱柳扶风,轻声细语,端的一派柔和谦卑。沈春秋则是笑容明媚,未语先带三分笑,举手投足之间也不见半分错处,哪里像是从前流落在外的呢。
谢宁却在恶霸山上就知道,沈春秋看着言笑晏晏,有亲和力,但她身上自带一股子狠劲儿,只要是她想要做成的事情,就算是失败千百次也会重新来过,直到成功的那一次。
最后来的就是白翼了,白翼虽然年逾四十,可身材魁梧不输乞颜律,就算是不开口也自带磅礴的威严骄傲,白玉秀也一副不让须眉的气势,站在白翳的旁边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小鸟,借着父亲的势狐假虎威。瞥见了萧北燃和谢宁,她夹着尾巴讨好地笑了笑,到底是没敢过去打招呼。
看见恭王走过来,白玉秀悄悄翻了个白眼然后去找乞颜日珠,留下白翼一个人跟恭王寒暄。张妘樱的父亲没有资格来到这种宴会上,白翼虽然不喜恭王,但也不会因此迁怒,耐着性子说了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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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
人都赶在宫宴的时辰之前来到,九声浑厚苍茫的钟声响起,帝后穿着明黄色的龙凤袍携手而来。
“今日是小年,又逢佳客远至,既是迎接新年,也是为贵客洗尘,权当家宴,各位不必拘束。”帝后先举杯开宴,座下众臣皆山呼万岁。
“乌桓王子何在?”皇帝坐在御案之后眉眼含笑,又不失君王的威仪。
乞颜律站出来,用乌桓族的姿势行礼,挂着他那副刀枪不入的笑容道:“见过皇帝陛下。”
“年下政务繁忙,此时才得空招待,不知这段时日你兄妹二人在京是否有招待不周之处?”
“并无,京城繁华豪奢,律倾慕已久,早有亲近之意,此番得以成全。”
“呵呵,乌桓公主似乎与白小姐甚是投契呢。”皇后也掩唇笑道。
乞颜日珠听到自己的名字,跳出来行礼,端得是一派活泼讨喜的草原小公主形象。
“白小姐性子开朗,不拘小节,和乌桓公主很合得来呢。”皇后笑得端庄,然后又道:“太后也时常惦记白小姐,说让你有时间进宫一趟。还为着你跟乌桓公主投缘,母后亲口封你为郡主,封号慧谨。”
大殿内的气氛像是被定住了,萧北燃看向白翼,谢宁望向白玉秀,白翼正在跟人寒暄,闻言眼中烛光乍明乍灭,白玉秀脸色一白,身形微晃。但是这一切都只在一瞬间,须臾,白玉秀笑着稳稳站住来谢恩,不胜欣喜,并且表示也思念太后,定会进宫看望。
乞颜日珠笑着挽住白玉秀的胳膊,亲昵摇晃着道恭喜。乞颜律则笑容更深。各家的夫人小姐都来道贺,白玉秀全盘接纳,滴水不漏。白翼那边也是人头攒动,推杯换盏,恭贺其独女得封郡主。
皇后笑容大气温恭,笑看底下君臣和乐。
一旁的太监拍拍手掌,管弦之声悠悠传来,娉婷舞女从门口鱼贯而入,宴饮中,歌舞起,天家恩德,承之受之。
谢宁道:“表妹她……若是不愿,可有办法?”
萧北燃轻声道:“皇上至今没有子嗣,若是有,就算是亲生之女若是能平息战事,暂缓战火,也会不眨眼睛地送出去,何况臣子之女。不是表妹也会是别家贵女。不过,若是表妹实在不愿,总也有办法。看她自己的意愿吧,未必是件坏事。”
是啊,要是能不再起战火,避免边境民不聊生,保持国家的稳定,争取发展时间,就算是他们点名要皇帝的亲兄弟,皇帝也能打包好了乖乖送过去。
谢宁叹了一口气,喝下一盅酒。
歌舞毕的间隙,只听见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一位丽装女子巧笑倩兮地站出来,道:“今日为乌桓族王子与公主洗尘,小女愿献舞一支给皇上、皇后,还有王子和公主,以表敬意。”
此女大方得体,丝毫不露怯,即使是站在大殿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也安之若素,尽显大家风范。
空气静默了,只有站在大殿中央的少女那连眼尾的弧度都恰到好处的笑容,振聋发聩。
35. 宫宴风波2
那女子婷婷袅袅,施施然立于大殿正中。嘴角轻扬,眼含笑意,脊背挺立得笔直,仿佛等待上座之人的首肯是一件万分荣幸的事情。
这人正是左通政使之女沈春秋。
沈国栋已然昏昏欲睡,没有注意到殿中发生的事情。沈夫人暗自咬牙,捏着杯子的手指泛白。沈嘉木眼无波澜,如同老僧入定,面无表情看着这个新来的妹妹。皇后也露出诧异的神色,面上不悦,觉得这样做不妥,刚要回绝,皇帝却眼前一亮,往前一探,颇感兴趣道:“哦?既如此,沈小姐便请。”
沈春秋欠身行礼,告诉乐师弹奏《凤舞九天》,背景是十六扇朱红色的大门,和被框在门框里面的雪景。一声直穿云霄的笛音绕梁而上,转瞬间,沈春秋一只足尖立于地上,另一只足尖指天,双手交叉,涂了蔻丹的手指柔软似无骨,一上一下作天女状。然后跟着鼓点的节奏旋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足下极稳,双臂和指尖不停变换动作,鹅黄色的衣袂纷飞,恍若振翅欲飞的金凤。
《凤舞九天》本是广为流传的一支舞,动作并不繁杂,天下女子皆可舞之,就连路边的垂髫女童亦可哼唱着跳两下。但是,所谓大道至简,越是经典,越是危险。在宫宴上,选择这样的一支舞,跳得不好便会贻笑大方,跳得好了也不过是寻常舞蹈,无足挂齿。又有宫里的舞蹈大家珠玉在前,若是差强人意,难免会被与舞姬相比,这对贵女来说是极损颜面的事情。在场的众人一颗心都高高提起来。
只有谢宁和萧北燃完全不担心沈春秋,提着酒杯碰了一下然后欣赏这绝美的表演。只要见过她在轺车上恍若天人的舞姿就会知道,今夜以后,她,将会成为京城中的一个传奇。
曲毕,舞毕。大殿里面鸦雀无声,沈春秋的足尖落地,悄然无声,双臂像一片羽毛缓缓落下。她站在那里,连气都没有多喘一下,仿佛这支惊艳了所有人的舞蹈对她来说就像是闲庭信步一样。
“好!”皇帝率先鼓掌,眼中是激赏、是惊艳、是迷恋、是占有,是欲|望。然后是如雷鸣般的喝彩。皇后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她慢慢闭上眼睛,再睁开时,还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沈春秋宠辱不惊,又是翩然一礼,安静地回到座位上。她是一个知道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的聪明女子。
沈嘉木柔声道:“恭喜妹妹了。”
沈春秋笑了笑,举起酒杯道:“也祝姐姐得偿所愿。”
沈春秋的舞蹈把这场宴会推到了最高|潮,后面的表演都索然无味,也没有人注意了。宫宴上还准备了投壶、飞花等活动,众人游走在席间,或选择自己喜欢的游戏,或三三两两凑在一起敬酒。
乞颜律捏着在他手里显得格外小小的酒杯走到白玉秀的桌前,弯腰道:“恭喜慧谨郡主。”
白玉秀坐着没有动,笑道:“再次谢过乌桓王子相救之情。”
乞颜律笑着摇头叹了口气,壮硕的肌肉都蔫儿了些许,颇有些无奈道:“举手之劳,这件小小的事情郡主还要谢多少回?我们竟然生分至此?”
白玉秀抬起杏仁大眼看了他一眼,笑容不减道:“王子慎言,你我并无私交,何来生分不生分。”
这话已经是极不客气的了,但是乞颜律没有生气,只是点了点头。然后乞颜日珠窜过来,搂着白玉秀的肩膀道:“你们好啰唆哦,谢来谢去,恭喜来恭喜去的,有什么意思。来,我们来投壶,输的人喝酒,怎么样。”
话是询问,其实并没有给白玉秀回答的机会,直接把她给拖走。然后有别家的贵女也陆续加入进去,花枝招展地围做一团。
帝后也从高台上下来,身边各站着两名小太监。那两个小太监一看双脚的走路姿势就是武功高手,低眉顺眼地站在帝后身边。他们一路走过,看过,皇后被乞颜日珠撒娇叫到投壶那里。而皇帝则径直走向沈春秋。
沈家一家站起来对皇帝行礼,然后其他三人自觉退下去,只留沈春秋和皇帝说话。两个人面对而站,中间隔着三尺左右的距离,低声浅语,一个亲和,一个恭敬。
朱祁良从白翼那里说了半天,然后走到萧北燃这张桌子前。萧北燃正哄着谢宁喝掉一碗据说营养十分丰富但是口味奇怪的汤,谢宁皱着眉头躲来躲去,还是没躲过。看见他过来,萧北燃半真不假地客气一番,顺便还用手指头威胁谢宁不许把汤倒掉。
谢宁翻了个白眼,听话是一定不会听的。
“萧将军安好。”朱祁良笑面虎。
“恭王殿下同安。”萧北燃大尾巴狼。
“素闻慧谨郡主最敬重表兄,日前之事是本王妻妹鲁莽,还望萧将军海涵。”
“姨丈疼爱独女逾越性命,下官身为晚辈,自然对表妹多关照几分。”
“万幸郡主无恙,否则妘樱万死难辞其咎。”朱祁良顿了顿道:“萧将军恐怕还不知道,樱妹已于昨日在狱中过世了。”
不仅萧北燃,就连谢宁也大吃一惊。知道他们会动手,但是没想到连年都不肯让她过。怪不得恭王妃脸色那般灰败,从此他娘家再无人支持,只能紧紧攀着朱祁良这棵大树。
“节哀。”萧北燃公事公办。
谢宁觉得朱祁良并不伤心,甚至有点高兴。从前他贤名在外,但是被这两个奇葩兄妹给搅和的一团糟,成了京城笑柄。如今张妘樱和张庭耀双双殒命,只剩一个听话的王妃,他反倒能够省心了。他不指望妻族有所助力,起码能不拖后腿。
朱祁良亲自给萧北燃斟满酒杯,萧北燃却之不恭。
谢宁看见以后在下面狂掐萧北燃的小腿,喂,不是告诉过你宫宴上要小心吗,尤其是恭王啊,怎么他倒的酒你还要喝吗!?
掐了半天,萧北燃小腿上的肌肉坚硬如磐石,谢宁手指都痛了也没有捏起来一点点。
忽然,谢宁脸上一烧,又想到他是在什么情况下说出让萧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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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在宫宴上要小心”这种话的。呃,在那种情况下,专心致志的,怎么会有人有心思听别人说什么。就像他后来也不知道自己迷迷糊糊之间说了什么。
思及此处,谢宁继续狂掐萧北燃的腿,他岿然不动,谢宁气不过他捶了一拳。
“等等。”谢宁出声制止,恭王愣了一下,萧北燃也回头看他。“你身体不好,不宜饮酒。”
“昭元夫人与萧将军伉俪情深啊。”朱祁良笑着调侃一句,然后举着酒杯道:“此酒并非烈酒,一杯而已,但饮无妨。”
谢宁还是把着萧北燃拿酒杯的手。
他刚想说话就有人在他身后拉了一下,转头一看是沈春秋,旁边还站着皇帝。
“就是谢大哥和萧将军把臣女从山上救下来的,要不是他们二位,臣女现在还不知道如何呢,哪有这般福分与陛下同殿宴饮。”沈春秋端着酒盅豪饮三杯表示感谢,然后亮出干净的杯底,皇帝夸了一句“女中豪杰”,谢宁不得不回敬。
这么一来一往不过眨眼的工夫,萧北燃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就已经把朱祁良给他的酒喝下去了。谢宁想要去抠他的喉咙让他把酒吐出来,但是周围无数双眼睛,他不能这么做。急中生智,只好搂住萧北燃的腰,踮起脚尖,贴得极近,凑在他的耳朵边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萧北燃在这之前已经被灌了不少酒,他借着酒劲儿压在谢宁的身上,夹杂着沉水香的酒气喷在谢宁的领间,黏糊道:“我们现在这样,我很舒服。”
谢宁:……
你个不正经的,知不知道有人要害你啊,还在说这些不着调的话。
旁边人站的不远,虽然没能听见谢宁说什么,但是萧北燃的话还是落在他们的耳朵里面,有人调笑“新婚燕尔”“如胶似漆”。朱祁良也人畜无害地笑看他们两个。
沈春秋也艳羡道:“真羡慕他们的感情啊。”
皇帝负手而立,道:“表兄是很好的人。”然后又看了一眼沈春秋道:“沈小姐又何须羡慕别人。”
沈春秋但笑不语。
又说了几句话,萧北燃没有别的反应,谢宁稍稍放下心来,想让东倒西歪的萧北燃先坐下。就在朱祁良转身的工夫,萧北燃腹中一涌,一大口血喷了出来,尽数吐在了朱祁良的后背,然后跌坐了下去。
谢宁双臂之间顿时一空,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神情麻木地蹲下去抱住萧北燃。
“萧北燃……你……别吓我。”
躺在谢宁膝盖上的萧北燃侧着头,嘴里像泉眼一样不停地往外冒血。“噗”又是一道长虹,一口接一口,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谢宁哆嗦着手想要把他的嘴堵住,仿佛这样就能让萧北燃不再吐血。
萧北燃举起手,口中还在不停吐血,在半空中截住了谢宁的,用尽全身力气攥了一下,然后弯了弯眼睛,道:“你,别……担……心……”
36. 宫宴风波3
广华殿里面歌舞姬已经离开,整个大殿没有一丝声音。身穿黑色铠甲的禁军围住了大殿四周,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所有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的珍馐也不能勾起他们的兴趣,他们如坐针毡。靠近白玉阶那块案台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有红色的地毯上留下了暗黑色的大团印记。熏香遮盖住了血腥气,遮盖不住人心惶惶。
一盏茶之前还呈鼎沸之势的宴席已经空了好几个位置,他们现在全都聚集在偏殿里面。
挂着白胡子的太医闭着眼睛在萧北燃的手腕上摸了好一阵,嘴巴越抿越紧,眉头越皱越深,在有人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太医睁开眼睛,不,应该说是瞪大眼睛,山羊胡子一颤一颤,弯腰走到皇帝面前跪下。
“徐太医,萧将军他到底怎么了?”皇帝站起来,焦急地问。
“回皇上的话,萧将军怕是,怕是……”
老太医怕是半天也怕不出来,皇帝急得想跺脚,又不敢催他,生怕一吓他更怕不出来了。
“萧将军怕是中了毒。”老太医吐出一口气,终于说出来了。
其实他也为难,自古以来太医是最短命的行当,说不对,砍头;治不好,砍头;知道得多,砍头;知道的少也要砍头。在这宫宴之上,外邦使臣面前,有人投毒暗害了一国将军,实在是天大的丑闻。
“什么毒?”皇帝急问道。
“是,断魂散!”老太医叩首在地,掷地有声。
周围一片吸气声,即使不知道这个药的药性,光听名字也知道其霸道之处,皇帝的脸色十分难看,皇后在这种时候也只能轻声安慰:“萧将军吉人天相,一定会没有事的。”
“把人带上来。”皇帝厉声道。
两个黑甲禁军架着一个人进来,他四肢毫无生气地拖在地上,口角尽是鲜血。其中一名禁军道:“回皇上的话,在他的身上搜到了药粉的痕迹,经太医验证,正是断魂散。”
在萧北燃被抬到偏殿之前,谢宁指着站在朱祁良身后的侍从大喝一声:“按住他。”
皇帝身边的两个小太监一前一后护卫在皇帝身边,一动不动,他们除了皇帝的话谁也不听。宫里面的人自然不会听谢宁的指挥,众人都惊魂不定又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一个侍从发难。朱祁良更是目瞪口呆,这几乎就是指认凶手了。只有白玉秀闻言一脚踹翻了那人,想要按住他的时候,那人一个飞身翻起就要往殿外跑。那人似是没有料到有人这么快就能想到他的身上,跑得飞快,几乎贴地而行。
这下就连白玉秀都没有反应过来,抬腿就追,还好还没到门口,一个鎏金香炉就砸在他的背上,又飞出去好远趴在地上。
白翼踏着沉稳的步子走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无视那群光站着的废物,对白玉秀使了个眼色。白玉秀过去先卸了他的下巴和四肢,让他没有办法自裁或是逃跑。
围观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要不是有鬼,他跑什么。又都去看谢宁,他是怎么发现这人不对劲的。
谢宁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眼光,问道:“去叫太医了吗?哪里有床?”
“已经去请太医了。”这才有太监引路,把已经昏迷的萧北燃安置在偏殿里。
谢宁虽然不认识那个买药的人,但是自从进了广华殿他始终留意恭王和他身边的人。且断魂散是即时用药,即时毒发,下药之人一定不会在远处,果然让他发现端倪,这才没让这个形迹可疑的下毒之人逃走。他坐在萧北燃的旁边,握着他的一只手,冷冷地看着屋子对面皇帝的那边。
朱祁良也跪了下来,他额头上面全都是冷汗,流进眼睛里面蜇得生疼也不敢擦一下,他大声道:“皇上,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我的人怎么会去毒害萧将军呢!请皇上明察!”
朱祁良心中千回百转,脑中一团乱麻。他是有意把萧家整垮,可是他不会做出在宫宴上毒害萧北燃这种蠢事,尤其萧北燃还是喝的自己亲手倒的酒才毒发的。他又看向那个下毒的人,喝道:“说,你身上的毒药是哪里来的,为何要陷害我!”
地上那人四肢动不了,嘴合不上,口水和血水齐齐流出,他嗓子里面发出“嗬嗬”的声音。他趴在地上,侧着脸,在偏殿的烛火下面看着朱祁良,然后嘴唇动了动,像是说了什么,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角度原因,没有人看见地上那人的嘴唇在动,只有朱祁良看见了,上一秒还在厉喝的他瞬间就像是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朱祁良袖子下面的指甲深深抠进掌心,才抑制住呼之欲出的尖叫和颤抖,他定了定神,转头对着皇帝磕下去,再开口声音已经沙哑的不像话:“皇上,臣冤枉。”
皇帝陷入两难的境地,地上那人有明显的嫌疑,但是敢在宫宴上下毒,肯定是死士,若是这个时候把他下巴接上去,他光用舌头、牙齿就能有一万种自杀的方法。要是不让他开口说话,不仅会有冤假错案的风险,还不能弄清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只得先压到牢里面,慢慢审问。
萧北燃闭眼躺在床上,满身的血迹已经擦干净,唇白如纸,脸上一丝血色也无。
“断魂散可有解药?”谢宁抓着回来的老太医问道,白玉秀和白翼也都盯着太医,虎视眈眈。
“是有解药,不过……哎哟,这位小公子,你轻一点,不过萧将军两年前重伤,身体大不如前,此番中毒已经算是小事,更可怕的是断魂散激发了他体内的宿疾,只怕不好。”老太医艰难地说出病情,垂首等待着那句“你要是治不好我让你整个太医院都陪葬”,但是没有等来,他诧异地抬头,看着这位气势逼人的小公子。
谢宁低眉,遮住眼底的凶狠,他冷静道:“请太医尽力医治。”
“是。”
光凭一个手下下毒,是没有办法定一位王爷的罪的,皇帝让朱祁良先回家,无事不必外出,等到事情有个结果自会有人通知他。
这就是变相的软禁,只不过说得好听。朱祁良谢恩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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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一眼萧北燃的方向,迎接他的是六道带着寒光的视线。朱祁良不知道是没有看见,还是不在意,他脚步虚浮走出偏殿。
太医洋洋洒洒开了两篇子的药方,立马有小太监过来拿走方子去煎药,谢宁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北燃的身边,白玉秀也不肯离开,两个人眼巴巴盯着萧北燃,生怕他再被人害去。
月亮升起来了,雪还没有停,闹剧告一段落,宴会已散。乞颜律和乞颜日珠临走之前还礼貌地问了问萧北燃的情况,只得到一个性命无碍。其他人也挠心挠肺想要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可是禁军围得密不透风,只得悻悻回家。
帝后守了一会儿也离开了,留下人手和太医供他们使唤,现在只有他们三个人还留在偏殿里面。白玉秀看谢宁的脸青青绿绿,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眼底的寒意更浓了,他握着萧北燃的手不放开。白玉秀想劝谢宁歇一歇,放松一点,但是开口好几次都没有说出来,叹了一口气,倒一杯热水放在他手里。
谢宁触碰到热水像是忽然回神,但是眼神依然没有离开萧北燃,只是小声道:“你要是不愿意,我们会给你想办法。”
白玉秀闻言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皇家没有无缘无故的恩典,给了你什么,必然是要从你那里拿走更多的东西。太后早在乌桓族来之前就暗示过白玉秀,晋国与乌桓族要和亲,京中贵女人人有份,但若是要有利于皇帝的人选,少之又少。当时只是试探,那么如今郡主封号已定,就已经是内定了。
其实白玉秀也惶恐过,但是说白了,她早知自己的命运,与其嫁给京中那些只知道喝酒遛鸟的纨绔蹉跎一生,还不如乞颜律呢,其实仔细想想,乞颜律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而且,凭她的本事,在草原上岂不是天高任鸟飞。
她坐在床阶上,摇摇头,笑道:“无所谓愿不愿意,京城中婚姻内何谈感情,嫁给他,我未必吃亏,说不定将来还能弄个女王来当当。何况又不是明日就离家,贵女出嫁,礼仪繁琐,又事关和亲,自然更加郑重,没个一年半载弄不完,说不定还有什么变数呢。”
“你是真的长大了。”床上传来虚弱的声音,两人皆探过头去,萧北燃抬手覆在谢宁的脸上,扯动嘴角道:“让你担心了。”
谢宁狂摇头,在他的掌心蹭了蹭,让他不要再费力气说话了。白玉秀跳起来去找太医,白胡子太医这一晚上受惊不小,拎着小药箱来给萧北燃诊脉,直道:“人醒了就好。”又得出一个“切不可大意”的结论,才发话可以回家了。
话说另一边,朱祁良自从看清那人口中说的是“他让我做的”以后,就魂不守舍,失魂落魄,回到府里,恭王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知道自己素来帮不上忙,就默默退下。朱祁良现在也顾不上照顾妻子的情绪,他一步一个雪坑走到书房。书房里面漆黑一片,他却猛然瞪大双眼,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37. 亲力亲为
月光如水,寒风夹杂着雪渣从身后打过来,房间里面的人没有出声,朱祁良跪在地上半晌也没有敢开口。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身影隐匿在月影里,他坐姿慵懒、随意,与如丧家之犬的朱祁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人随手翻了两页书桌上的本子,然后随手扔到一边。又拿起一管玉笔在手里左看右看,轻轻敲着砚台。
他抬起头,看着朱祁良,像是不解,靠着椅背问道:“你紧张什么?”
朱祁良上一身冷汗还未干透,又出一身,冬衣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但是他一动都不敢动。
“我……不知您大驾光临。”
“呵呵,别客气。”那人笑了笑,这笑声在深夜无人的角落显得缥缈又阴森,他道:“可惜,这次没能杀死他。”
那人的声音十分温和,就像是在跟朱祁良谈论月色一般,他又道:“要不是你失手太多次,我也不会让你的人在宫宴上动手,多危险啊。”他语气里没有责怪的意思,甚至杀个人都让他说得如同砍瓜切菜一般随意。
“这次只是个警告,下次可不能再让我失望了哦。”
窗棂一声轻响,那人来无影去无踪,就像朱祁良满府的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书桌后面的位置空了好久,朱祁良还匐在地上,额头之下,地上一片水痕。
乞颜日珠抛着一个苹果,咬了一口,天真地笑着,乞颜律也挂着他面具一样的笑容,把一封信件绑在一只苍鹰的腿上。兄妹俩人微笑着放飞它,苍鹰融于黑夜,不出七日,这封信将传遍草原的每一个角落。
皇帝坐在太后的寝殿里面,母子俩人静默无言,晋国内斗,伤及萧北燃这个杀神,消息一旦传出,便会有人闻风而来,伺机而动,只是不知道先来的是谁。内忧外患,但愿祖宗庇佑。
皇后端坐在寝殿内,宫女小心翼翼捧来一碗漆黑的药汁,她面无表情地灌下去,宫女送来酸梅,她用小银插插起一颗放进嘴里,然后歪在靠背上,水葱一样的手指滑过始终平坦的小腹,床尾的送子观音大慈大悲地笑着。
沈家,两处闺房,不同光景。沈嘉木坐在窗下,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棋盘上战况胶着,不分胜负。须臾,她推开窗透了透气,望见与她并排的那间院落同样没有熄灯,她抚摸着手里褪色的红缨球,瞧了一会儿,又关上;沈春秋屏退侍女,脱下绣花鞋,拆开足尖的绷带,鲜血已经浸透了鞋袜,她笑着拔掉已经翘起的指甲,扔进雪里。
白玉秀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白翼大手摸着她的脑袋,白玉秀反过来安慰白翼,父女两人促膝长谈,大笑着说了很多,她说比起京城四方的天地,也许茫茫草原会更适合她。白翼走后,白玉秀的眼睛里面亮晶晶的,旋即消失,她拿出鞭子在院子里狂舞,抽落一树雪花。
东州的赵保名刚刚从州府回家,外面的灾民已经有了秩序,可以不用日夜守候。外面天寒地冻,房间里面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菜,一人一颗鸡蛋。夫妻两人说起临近年关,儿子不日也将归家,脸上都露出笑意。
同地的一名举子正捧着一卷书站在雪地里苦读,已经一个时辰了,他终于肯停下来,呼出一口白气,看向京城的方向,他心中暗暗发誓:那里,将来,一定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远在北疆的顾老将军照例夜巡,他登上城楼最高处,望向太阳消失的方向,茫茫夜色中,地平线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
晋国二年,冬末。命运的齿轮只是拨动了小小的一格。
*
国公府,西院。
谢宁寸步不离地守在萧北燃的床边,其间萧缙抽空从军营回来看了一眼,又匆匆离开。萧封泊也拖着病体来探望,何氏倒是有时间常来,她担心儿子之余眼瞧着谢宁的眼底越来越黑,看起来比萧北燃还要噶得更快,就让人把炖给萧北燃的补品全都送进谢宁的肚子,然后顺道拉走了赖着不走的白玉秀。
武人之家,朝中重臣,他们似乎已经习惯。
萧北燃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时不时还小吐一口血吓唬人,就这样直到第三天才彻底醒过来。
“头还晕不晕?想不想吐?身上哪里疼?要不要吃东西?”谢宁半趴在床边,摸着萧北燃的脸轻声道。
萧北燃摇摇头,又皱眉咳嗽两声,嘴角溢出血痕。谢宁拿帕子给他细细擦干净,又端来清水给他漱口。
“你怎么还没有去休息?”萧北燃的嗓子里面像是被一颗毛栗子塞住了,嗓音喑哑,犹如破锣。
这三天,萧北燃是有清醒的时候的,但是他每次醒来都能看见谢宁目光炯炯守在床边,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时间一定不短,难道谢宁自始至终没有休息过?这个小傻子,怎么这么不重视自己的身体。萧北燃记得自己上次醒来的时候告诉过他让他去休息,他果然没有听话。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萧北燃抬手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
谢宁见他抬手艰难,便主动把头凑过去,道:“我听话了,我休息了,就在你旁边,睡了很长时间。”
大黄站在门外道:“三奶奶,药好了。”
得到允许以后,大黄把药端进来,然后又退出去,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谢宁在萧北燃的背后垫了好几个垫子,让他靠着舒服一点,萧北燃就着谢宁的手喝了几口,停下来喘了一口气。谢宁以为他嫌苦,道:“你快喝,药不喝完怎么能好呢,这药一点都不苦,比我之前喝的那个强多了。”
“你怎么知道这个药不苦,你喝了?”萧北燃诧异。
“我喝它干什么。”谢宁摆摆手,指指自己的嘴,又指指萧北燃的,道:“我是喂你喝药来着。”
萧北燃嘴巴闭不上了,谢宁贴心地把他下巴按回去。要知道喂一个昏迷的病人吃药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好在他们有有效的喂药方法,并且实践过很多回,才帮助谢宁解决了这个难题。谢宁按下他在喂药的过程中揩油的事实不提,让萧北燃赶紧喝药。
萧北燃脸色异常红润,他呆呆把嘴贴在药碗上,机械地喝着。
原来不是做梦啊,他还以为……
按照医嘱,满满一大碗药下肚,这就是为什么萧北燃三天都没有吃东西还依然活着,谢宁怀疑这药的作用就是不停地用水稀释体内的毒药,从而达到解毒的效果。
谢宁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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碗放到桌子上,又捏起一小块蜜饯放在萧北燃的嘴里,萧北燃哭笑不得,这是把他当小孩子了吗。两个人躺在床上,谢宁玩着他的手指头,看也看不够的盯着他,絮絮说了许多事情。
“徐太医又来看过几回,调整了药方,在你手上割了一个小口子,看看血已经问题不大了。继续吃药拔毒就不会落下病根儿。”谢宁掰着手指头数:“乞颜律和乞颜日珠,他们来看你,还带了好些东西,但是我让大黑给挡回去了。还有几个堂兄、堂姐也来看望,我谁都没让进来。这么多人你怎么能休息好呢。只有母亲、父亲、祖父、表妹、姨丈进来略坐坐。对,祖父还说让我别担心,说让你好了以后去找他,你们还有许多事情要探讨。”
萧北燃正微笑听着,闻言身体僵硬了一下,笑容冻在脸上。
谢宁问道:“你们要探讨什么?”
“……一些……大事,十分重要的事。对,十分重要。”
“你一个人可以吗?用我帮忙吗?”
萧北燃:……
“我一个人……不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当然愿意了。”
萧北燃咽了咽口水,搂着他道:“愿意就好,愿意就好。”
两个人又在床上说了一会儿,萧北燃的脸上出现倦色,谢宁让他不要再说话了,闭上眼睛歇一歇。谢宁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放在萧北燃的身上轻轻拍着。萧北燃闭上眼睛,又睁开,面色古怪。
谢宁凑过去,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萧北燃十分古怪,他道:“你帮我把大黄叫进来。”
谢宁道:“有什么事情直接跟我说。”
不行,不能跟你说。
萧北燃坚持,谢宁不解,然后恍然大悟:“你是想要方便吗?”
喝了那么多的药汤子,基本上一个时辰到下面了,算一算,时间差不多了。萧北燃不点头也不摇头,谢宁从床下拿出一个洁净如新的夜壶,跪坐在床边就要掀被子。
萧北燃死死按住,不肯退让一步,谢宁急道:“你按着被子做什么?”
萧北燃:“你去叫大黄进来,好不好。”
谢宁道:“不好。这三天有什么事情不是我亲力亲为。”
萧北燃脸色变幻莫测,仿佛有气体从头顶冒出来,他攥住自己最后的底线,虚弱道:“我自己来。”
谢宁坚持道:“不好。大夫说你能不动就不动,这样毒药才不会流动得那么快。”
脱下,摸到,拿起,握住,对准。
这奇妙的触感和初次的体验,滔天的羞耻感和异样的刺激直冲天灵盖,萧北燃已经涨成猪肝色了,全身像过电一样,他挺尸,闭眼,默默捞起被子蒙住脑袋,让自己听不见那“哗啦哗啦”的声音。
不知道过去多久,反正萧北燃感觉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的时候,终于结束了。
谢宁把夜壶放在地下,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收拾,他还贴心地给萧北燃擦了擦,装回去,放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被萧北燃期盼了好久的大黄终于出现,他在门外道:“主子,姨太太来了。”
38. 全员助攻
萧北燃躺在床上挺尸,脑袋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脸上的潮红久久散不去,身体的异样也让他难耐。
捶床!可恶!好丢人啊……
“呼”地有人掀开了他的被子,鼻端先钻进来泥土药气,而后眼前一片白光,萧北燃眯了一会儿眼睛才睁开,看清眼前的人他生无可恋地、礼貌地喊了一声:“姨母。”
“你怎的红成这样?难道这药竟如此霸道,连你也化解不了?”来人正是白玉秀的母亲白夫人是也,她捉起萧北燃的手腕细细探查,并无异常。
可不是没有异常吗,他红根本不是因为那毒药啊。
萧北燃收敛了神色,道:“姨母不是寻药去了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白夫人何竹沥乃是药圣左牵机之关门弟子,白夫人得药圣真传,一身医术、毒术出神入化,悬壶济世,婚后也不改其志,常常济世救人,时而入深山采药。和白翼一样常年不着家,所以不得已把白玉秀放在国公府何氏那里养着,以后说出去好歹是有人教养的,不是放养的野丫头。
往常何竹沥进山采药,没有十天半月是出不来的,这次才进山数日,就连小年宫宴都没有赶回来,怎么如今就下山了。
何竹沥又换了另一个手腕把脉,道:“我这才走几天,你就又是中毒,又是吐血,又是命悬一线,你姨丈吓坏了,着急忙慌钻进林子里面寻我,一路给我扛下山放到你门口。”
萧北燃想象不出来沉稳持重的姨丈着急忙慌是什么样子,道:“姨丈也来了吗,快请进来坐坐。”
“不用管他,他去找你爹了。”何竹沥左右各把了好久,医者指尖特有的温热残留在手腕上,真让人安心。“没事,不用大惊小怪,淤血吐出来也好,循环一下,对身体有好处。”
“那太医给你开的药你可喝可不喝。当年为救你用了数百种药,相生相克,在你体内纠缠,才勉强压制住病情,因此你体质已经改变。早就是一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不用在意这些小毒,药不死你。”
萧北燃心虚地看了一眼窗外,确定没有人以后才道:“姨母,您可千万别说漏嘴,这要让我母亲听到,那还得了。”
何竹沥面无表情道:“放心,外面的人我都打发走了,为患者的病情保密这点医德我还是有的。”
为医者要将生死、六亲置之度外才能客观地医治病人,即使床上躺着的这个是她亲姐姐的独子,她也能面不改色地说出实情。
两年前萧北燃从战场上下来几乎就是一个血人,说还有一口气都是抬举他,何竹沥得到消息匆匆赶来,为保性命不得不下猛药,翻遍无数医书、古籍,只要是可行的药方就给他灌进去,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才从鬼门关把他拉回来。
猛药救命猛,后遗症也猛,萧北燃的腿自此动不了。不过比起丧命,双腿又算什么。萧家人各个千恩万谢。
但是萧北燃还是私下找到何竹沥,让她务必治好自己的腿。他萧北燃可以战死沙场,绝不可以在轮椅上蹉跎余生。医者见到这种肯对自己下狠手的病患是十分爱不释手的,两人私底下达成协议,又用了小半年的时间,狂砸各种药材,才让萧北燃的腿恢复。
后果自然是有,因为服用的药过多,萧北燃的身体已经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也许上一瞬还活蹦乱跳,也许下一瞬就一命呜呼,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其实和以前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是从还剩半条命,到还剩少半条命的区别。唯一的一点好处就是,这具身体摄入的药过多,大概是百毒不侵了,寻常毒药喝下去,只会被吸收,不会药死人。
这件事情是姨侄两个人的秘密,世上没有第三人知道。
“刚才出去的那个是你新娶的媳妇吗?”
萧北燃点点头。知道何竹沥来了,萧北燃以医家密诊为由把谢宁支走。这么糟心的事情,可不能让他的小媳妇知道。
“挺有礼貌的,模样也好,是个长寿的人。”
萧北燃目光黯了一下。
何竹沥稳准狠地在萧北燃的身上扎了几十根针,嘴里也不闲着:“你们还和谐吧,需不需要一些助兴的东西,我那里有很多,你尽管挑选,算我送给你们的新婚贺礼。”
也就是萧北燃被针扎着不能动,否则早就遁地逃走了。威名在外、震慑四方的少将军,在家里被迫腼腆,羞涩,为何他的长辈们都如此……为老不尊。
他闭上眼睛,还是装死吧。
*
另一边,谢宁跟萧北燃说要出去转转,然后飞就去了红尘阁。
金玉露正在捧着一本风月本子看得悲春伤秋,提着猩红手帕轻倚床帐暗自垂泪,看见谢宁跳进来后吊着嗓子喊了一句:“谢郎,你来了……”
谢郎,不,是谢宁顿了一下,折下一根桃木枝劈手扔过去,金玉露稳稳接住,道:“坐吧。”
“人都找到了吗?”
金玉露道:“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呢。”谢宁听到这话,瞟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话本子,金玉露淡定地把话本子塞进床垫下面,改口道:“我看完这本就要跟你说呢,不只是你在找,还有人也在找他们。已经委托给摘星楼,重金,交给陆白星去办了。”
还有人在找他们?
从皇宫里面出来以后,谢宁传信给金玉露,告诉她让摘星楼里的弟兄们拔出所有在京的暗桩,这些暗桩全部都与北疆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且听命于那个人。原先想要留着他们放长线钓大鱼,但是现在那边已经动手了,还伤及萧北燃,不能再等了。
谢宁问道:“能查出来是谁下的单子吗?”
金玉露摇摇头,道:“摘星楼的规矩,‘不问来处,来者不拒’,咱们做的就是贩卖秘密的生意,就是因为双方互不知底才能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否则,知道太多总会有性命之忧。现在唯一能知道的就是,这个下单子的人是咱们摘星楼的最大客户,金主父亲!据不完全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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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年,这个人在我们这里消费了不下数十万两。”
金玉露看了谢宁一眼,斟酌道:“你知道的,以前都是你……东家亲自接待,自从东家出事,他也好久没有消息了。沉寂了这么久,又忽然调查起了北疆的消息。”谢宁摩挲下巴,沉思不语。
“还有沈春秋,她这个人背景干净到令人发指,她就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都没有任何破绽,就是一个单纯的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原来我还不知道你查她干什么,她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合理又传奇,现在看来她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还有那个天露教的事情,我们一路追踪,你都想象不到,竟然追到塞外去了。人还在跟着,看看最后到底能到哪里。”
“对了,乌桓族那边没有什么风险,他们已经是整个草原上最正常的部落了,那对兄妹根正苗红,无不良嗜好,就是心眼子多点,别的只不过是有点兄弟相争,野心勃勃等小问题,不碍的。”
谢宁静静听完金玉露的情报,道:“继续找人盯着沈家。”
金玉露知道谢宁做事一定有他的道理,并没有问原因,默默记下来,回头就安排人。谢宁皱着眉头,仿佛被一个巨大的难题困扰。金玉露知道现在形势不好,他要做的事情始终没有个头绪,烦躁得很,就以一个大姐姐的身份掏心掏肺地安慰了两句。
谢宁听完以后还是愁容不展,他苦思良久,问道:“萧北燃过生辰,我送他什么东西好?”
金玉露:……
前两天被白玉秀这么一提醒,谢宁才想起来,萧北燃快过生辰了。谢宁生辰的时候,萧北燃极尽铺张,砸银子,花心思,包了京城最好的酒楼,放满城烟火,大摆宴席,叫来戏班子唱那些谢宁最爱听的话本子。还终于如萧北燃的愿去了别苑,狩猎,钓鱼,泡温泉,还没羞没臊地做了许多美好的事情。可谓是把谢宁宠上天。
如今快到萧北燃的生辰了,谢宁却不知道送什么好。仔细想来,他什么也不缺,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库房里面多的是。也没有听说他对什么东西特别着迷,既不上青楼,也不包戏子。一般习武之人酷爱兵器,可是家里兵器很多,也没见他多看哪个几眼,也就是他常用的那柄六寸宽的长剑能得他青眼,时常擦拭。
这么一想,萧北燃可真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好儿郎。
谢宁甚至还想过买几个漂亮的姑娘、小子送给萧北燃做妾,但是又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贸然买回来万一他不喜欢,这对双方,不对,三方都是一个不小的遗憾。
而且,最重要的是,谁知道萧北燃的身体,能不能消受这么多的美人。
谢宁还就这个问题咨询过白玉秀,得到的却是白玉秀一脸惊恐地告诫他:“最好不要这样。”遂作罢。
金玉露眼中精光一闪,眼珠一转,计上心头,道:“我知道你应该送他什么,而且他一定喜欢。”
谢宁真诚地望过去。
39. 书房斗智风光旖旎
直到谢宁到家,金玉露才召唤人送来茶水和点心,把炭盆拨热,躺在美人靠上,盖好薄毯,锁好房门准备继续看她的话本子,谁料她翻遍整张床,也没有找到她刚刚藏起来的那本书。
然后她咬牙切齿压着声音怒吼了一声:“谢宁——”
谢宁像是揣着一块儿热炭,他神色自若,心中惶惶,假装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回到家就钻进了书房。关好门,确定外面没有人,然后躲在角落里面细细品读。
在谢宁向金玉露讨教送给萧北燃什么生辰礼好的时候,金玉露贱兮兮、神秘兮兮,还带着点兴奋地道:“你。”
谢宁:“???我?”
“对啊!”金玉露激动到满脸通红,她还状似过来人,上下扫了几眼谢宁,装大尾巴狼道:“你家少将军对你这么好,你呢,您老先生到现在没和他洞房呢吧。啧啧啧。做人,要厚道。不能只知道享受,却不尽义务。”
谢宁懵了,他真没有想过哎。
金玉露观察他表情,趁热打铁:“做了人家的妻子,就要履行妻子的责任。你想想是这个道理不。姐姐告诉你,就像萧北燃这种货色,呸,这种好儿郎,打着灯笼都难求。偏你不当回事,到现在也没有给人家一点甜头吧。”
“很过分吗?”谢宁问道。
金玉露十分笃定:“很过分。”
见谢宁像是一颗被霜打的茄子,金玉露觉得时机到了,就郑重地传给谢宁一本至尊无敌典藏版的珍品春|宫图。
“实不相瞒,这本原是我要留着传世的,但是看你这么需要,就送给你了。上面还有画师的亲笔签名哦。”金玉露把书拍在谢宁的手上,想了想又补充一句,道:“你一定不要辜负它。”
谢宁看着这本封面极其素雅的春|宫,他虔诚地伸出两根手指翻开一页。金玉露一个饿虎扑食给按住了。笑话,这东西只能自己看,在这翻开算怎么回事。她眨眨眼睛,轻声道:“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看。乖。”
……
果然是珍品,果然是典藏版,果然至尊无敌。
谢宁依言悄悄地、一个人窝在书房的角落里面看。线条之流畅,画面之逼真,动作之狂野,表情之入木三分。呃,谢宁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甚至有几个画面,他颠过来倒过去用一个奇异的角度才能弄明白到底哪里是头,哪里是脚。真真新鲜。
看了几页,谢宁觉得不可以再看下去了,不仅是因为现在没有让他可以实践的人,还因为……他低下头。
“嘎吱”一声,书房的门被推开了。
谢宁三魂七魄都要飞出去了,怎么会有人忽然进来,他手忙脚乱把春|宫图塞进书架里面。刚放进去,推门的人就进来了。
“你在干什么?”萧北燃看着他坐的位置,脸上泛起可疑的红云,警惕地问道。
谢宁瘫在书架前,结巴道:“……我,没干什么,想要,找一本书看。”说着,手在书架上摸来摸去。
早就听见外面的人通报谢宁回来了,萧北燃在房间里面等待,但是等了半天都不见人进来,就一路打听着找到书房里面来。一看见谢宁坐的那个位置,萧北燃心道不好,那个位置放着祖父给他的……绝对不能让谢宁看见。
萧北燃一个箭步出上去,按住谢宁的手,连个人贴得极近,低头道:“你想看什么,告诉我,我给你找。”
谢宁心虚,这种东西绝对不能让萧北燃看到,要不然生日惊喜就没有了,他反扣住萧北燃的手,指尖插|进去,十指相扣,道:“没事,一本书而已,我自己找就可以,你身体还没好,不麻烦你了。”
“我知道位置的,我帮你找你可以节省许多时间啊。”萧北燃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根说话。
虽然是白天,但是谢宁回来的时候为了不让人发现,没有开窗,也没有点上蜡烛,这个角落只能接到半片朦胧的阳光。谢宁咽了咽口水,他大脑一片空白,双眼发直,口干舌燥,腮边全是滚烫的热气,脑子里面不合时宜地跳出一些刚才看过的画面,与他们现在的姿势慢慢重合。谢宁甩甩脑袋,不行,被他看见就要坏事。急中生智,谢宁双手勾住萧北燃的脖子就亲了上去。小狗啃食。
萧北燃还在兵荒马乱地思考对策,就被谢宁一个熊抱堵住了嘴。他愣住了,从前都是他主导,像个轻薄的登徒子看见谢宁就想吻上去。这是谢宁第二次主动哎,好……好难得。
萧北燃的脑袋里面炸开了烟花,一不留神,他被谢宁大力掰过来,背对着书架,两个人调换位置,谢宁趁机把那本图塞到最里面。谢宁经验不足,又急于求成,力气控制不好,萧北燃宽厚的背部“哐”的一下撞在书架上,最上面有几本没有放好的老书“哗啦啦”掉下来,在半空中散成纸片飘落。
谢宁心中石头刚落地,就听见萧北燃的痛哼,他猛然想起萧北燃才中毒,身体还没好,不会给他撞坏吧。谢宁睁开眼睛,正对上萧北燃含笑的眼睛。嘴唇稍稍分开,谢宁担心道:“你的身体……”
话是肯定没说完的,萧北燃笑着追了一小段距离,咬住了谢宁的下唇,牙齿轻轻向后拉扯。
“唔,痛!”
谢宁的怒目而视,萧北燃的眼睛更弯了,他没有放开,含糊不清道:“专心点。”
光线昏暗,书房里面安静的只剩下两个人的喘息声。太适合做一些事情了!
萧北燃比谢宁高出一大截,这个姿势谢宁的头高高仰起,露出修长的脖颈。萧北燃青筋爆起的大手放上去,很柔软,拇指和四指的指尖几乎能对在一起,缓缓压迫。虽然知道萧北燃不会对自己不利,但是这个动作让谢宁产生天然的危机感,他攥住了萧北燃的手腕,想要给他拽开。
萧北燃鼻子里面发出一声轻笑,把谢宁整个人抱起来,压在书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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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趁机把他藏起来的那本秘戏图推到更里面去。这一次的撞击,书架上的书又掉下来好些,但是谁也顾不上了。
这样谢宁被提到了和萧北燃气齐平的位置,比之前费力仰着头要舒服多了。但是双脚离地让他很没有安全感,身体发软,头脑发晕,为了防止掉下去,只能让自己挂在萧北燃的身上。
双方的危机解除,终于可以真正专心了。萧北燃显然要比谢宁高超,时而轻吮,时而侵略,安抚的谢宁不再急躁,只是一颗心吊得高高的,无意识地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唧。地上的古籍书页被踩得“咔咔”脆响,书架上的书还在不停掉落,书房的角落里面狼藉一片,风光旖旎。
这场闹剧以谢宁捂着嘴巴喘着粗气翻窗逃跑而告终。这人精力也太旺盛了吧,他是身体上还有其他部位可以呼吸吗?谢宁怀疑他要是不逃跑,再有两炷香他也出不来。嘴唇上又痛又麻,踉踉跄跄跑出好远才敢停下。
这个男人!
萧北燃望着谢宁落荒而逃,他支着桌子轻笑出声,摩挲着嘴唇,上面还残留着谢宁的水渍,他挑着眉毛,若有所思。
直到晚饭,谢宁才被诱人的肉香给勾回来。他嘴唇还红艳艳的,没有消肿,挪了椅子坐到离萧北燃最远的对面,一言不发,闷头吃饭。
萧北燃也不管他,只是用筷子戳碗里的白饭,也不吃,就戳。谢宁终于抬眼看他,问道:“你为什么不吃饭?”
萧北燃虚弱道:“没有胃口。”
谢宁急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下午有吃药吗?”
萧北燃摇摇头:“不想吃药,也不想吃饭。胸口有点儿闷。”
谢宁拖着椅子回到萧北燃旁边,皱眉道:“怎么能不吃药呢?饭也不能不吃。”
谢宁夹起一筷子嫩嫩的鱼肉,“这个是你爱吃的。”
萧北燃张开嘴,谢宁喂进去,眼巴巴看着他咽下去,道:“还行吗?”萧北燃点点头,又看向那道八宝茄子,谢宁立即夹起一块放进萧北燃的嘴里。萧北燃柔弱地嗯了一声,又看向下一个菜。
就这样,喂一口吃一口,萧北燃吃了三碗饭。谢宁怕给他撑坏了,就不让他吃了。让人热了药端上来,轻轻吹温。萧北燃噘着嘴摇头。
谢宁:……
这个情况有点眼熟。
好吧。
一碗药虽有波折,但总归是喝下去了。可喜可贺。
萧北燃温香满怀,大黄却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书房的地上收拾残局,这页是这本书的,这页是那本书的,这页,已经烂了。他欲哭无泪,神啊,来个刺客吧,他宁愿出去收拾刺客也不想收拾这一地的纸片子啊。
夜深人静的时候,大黄抱着碎纸片在灯下拼图,忽然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一路飞到西院门口,只见一个身穿铠甲的小兵带着一身风尘,急匆匆道:“快告诉萧将军,北疆出事了。”
40. 千依百顺
国公府东院,正厅。
已经子时末了,万籁俱寂,正厅里面却是灯火辉煌,门口的两盏大红灯笼随风摇摆,在地上投射出暗红色的光影。丫鬟们鱼贯而入,放好茶水又悄无声息地出去,没有一个人抬头多看一眼或者多说一句话。
厅中萧缙早就穿戴整齐,一身金黄色甲胄发着寒光,盔上的红缨高高挑起,威武霸气。何氏正拿着一面护心镜挂到萧缙的脖子上,嘴里细细叮嘱。
萧封泊坐在正座,脸上略有疲色,两只眼睛却放出精光,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二房、三房的人也都听到动静赶过来,规规矩矩坐着,满脸担忧。
萧北燃他们住在西院,得到消息就匆匆赶来,看见萧缙已经整装待发,萧北燃单膝下跪,沉声道:“父亲!是儿子无用,还要父亲奔波千里之外。”
萧缙哈哈大笑两声走过来扶起萧北燃,朗声道:“燃儿何错之有?为父身为晋国大将军,国家有难义不容辞,就算是马革裹尸都不在话下,何况区区奔波之苦。”
“呸呸呸!”何氏沉着脸照着萧缙的胸口狠狠捶了一拳。
虽然不痛不痒,萧缙还是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捂住胸口倒退两步讨饶道:“夫人莫怪,是我口无遮拦了。呸呸呸。”
谢宁把萧北燃搀扶起来放到座位上,然后自己也挨着他坐下来。
方才,夜间急报,顾老将军所镇守的北疆之地战况突发,北面的戎族集结六万大军直逼边境线。戎族似是有备而来,阵法严明,弹药充足,熟知地况,直指邺城。戎族大军步步紧逼,还派出游击小队时不时潜到邺城四周偷袭。顾老将军在北疆的常备军不过四万人,捉襟见肘。
皇帝得到战报以后召心腹官员连夜商议,最后决定,派萧缙带上粮草和兵马赶往北疆,支援顾老将军。萧缙和顾老将军是旧相识,又在一起共事过,由他去最合适不过。萧景从皇宫里面出来后就点齐兵马,临走前与家人话别。
穿戴好的萧缙下跪对着萧封泊三拜,郑重道:“父亲,自古忠孝难两全,今年除夕,儿子又不能在父亲身边守岁了。”
萧缙是军职,常年随军,不是驻扎战场,就是夜宿军营,仔细算来,他好像有七八年没有在家里过过年了。萧封泊站起来,两手框着萧缙的肩膀把他拉起来,道:“若是人人舍忠而尽孝,岂非国之将覆?身处庙堂,当以忠君爱国为己任。你放心去吧,守好边境,晋国的百姓才能人人过好年啊。”
萧封泊站起来的时候,正厅里面所有人都跟着站起来,老二、老三也都跪下来,老三对萧缙道:“大哥你不用担心家里,你出去以后家里还有我们呢,我和老二会陪好父亲的。”
老二道:“是啊,大哥,你放心。还有,老三你别叫我老二。”
萧封泊怒目圆瞪,道:“我还用你们陪,我这么大人了,还非把孩子拴在身边不成?你们各自潇洒去,我自己还省心呢。”
国公府外已经聚集齐了兵马,夜幕之下,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散发着勃勃生机,他们无畏前途,以血肉之躯筑成一道道钢铁防线,以保太平盛世。萧缙一声令下,大军开拔,向着茫茫北疆,出发。
这个世界上,有人高枕无忧,就有人醉卧沙场,平沙万里绝人烟,总要有人驻守。萧缙走了以后,萧家一如往昔,已经腊月二十七了,除夕夜近在眼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没有那许多多余的时间去悲春伤秋,更何况这是武官常态。
临近年下,不仅百姓家里有事要忙,皇家也是如此,许多事情在年尾都要敲定,来年才好有条不紊地执行。
第一件事就是在宫宴上给萧北燃下毒的刺客终于吐口,说是因为他的兄长在战场上殒命,而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主帅萧北燃的过错,所以记恨萧北燃,要让他一命抵一命。虽然说这个说法可信度几乎没有,但是好歹有个正式的交代。可以正式赐死。
谢宁还怀疑过是不是恭王威逼利诱让他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只要不把他牵扯进去就行。萧北燃却说,自那名刺客下狱以后,恭王的人再没有靠近过他,说是避嫌都轻了,甚至可以说有种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那人又死活不松口,什么都不说,死也死不了,就这么吊着。最后还是曾经统理过大理寺的皇叔烁王出面审问,这才能在年前了事。
审讯结果出来以后,恭王终于被解除禁足,他形容憔悴,整个人像是被扒了一层皮,到皇宫里面谢恩加谢罪,保证以后一定约束好下人,绝不再惹出这种滔天大祸。
第二件事是喜事,姑且算作喜事。两桩赐婚的旨意分别传到了白家和沈家。白玉秀,慧谨郡主赐婚于乌桓王子乞颜律,于明年六月初六完婚。左通政使沈国栋次女沈春秋封才人,于正月九日入宫。
白玉秀被赐婚的事情属于意料之内,欢欢喜喜接了天恩,萧、白两家紧锣密鼓地准备嫁妆,人手实在不够,就连谢宁也被拉过去帮忙,只有白玉秀反而闲了下来。
沈家就冷静多了,要是硬说的话,沈春秋进宫也不算是意料之外,以她的身份若是想要在京中择一佳婿,且不说沈家有没有人愿意为她奔走,男方家里面也不愿意娶一个私生女回家。所以,以沈春秋的野心,她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嫁给寻常人,入宫是她最好的选择。与其嫁给平常人看人脸色碌碌一生,不如拼一把选择那个至高无上的人,给谁做小伏低不是做,进宫至少还有往上走的机会。若是有幸生下皇子,那至尊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一想。
沈国栋大喜过望,吊着半条命嘱咐沈春秋在宫里一定要站稳脚跟,要得到皇上的欢心,最好能够率先生下皇子,那后半辈子的地位就不愁了。沈春秋始终笑意盈盈地听着,然后转头就把这些屁话抛诸脑后。
沈夫人因为不是生母,也不是圣母,对这个新回来的夫君的私生女没得一点感情,甚至觉得早送走早省心。只是按照标准给沈春秋准备好了入宫的东西,不冷不热地嘱咐几句什么夫妻和睦,小心后妃争端,不要冒进。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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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秋倒是认真听了,然后认真道谢。
沈嘉木带着礼物送别这个便宜姐姐,姐妹两人道不同,私底下并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儿就各自离去。
谢宁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回到房间,一头扎在床上。他从来不知道女子出嫁是这般繁琐的事情,嫁妆单子抻直了能有一人多高,金银古董就不必赘述,什么浴桶、亵衣、丫鬟、小厮、书籍、厨子、菜谱,就连恭桶也要做好一并带走。还好他不是女子,当时自己赤|条条一个人就进了萧北燃的家门,省下许多麻烦。
被勒令养病的萧北燃看见扎进被褥里的谢宁几乎看不见,放下手里的书坐到他的旁边,伸出大手在他的背上顺着筋络按摩,谢宁累到一动不动,任由他揉搓。
萧北燃手指划过,捏捏,按按,感叹这具身体可算是被他养过来了,遥想刚到萧家的时候,谢宁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抱着都硌人,小脸尖的看着可怜。这几个月好吃好喝地喂着,一日三餐变着花样投食,脸上有肉了,身上也有肉了。
他捏着捏着就趴到谢宁的身上抱着他猛吸了一口,碰到谢宁腰上的痒痒肉,谢宁猛地抬头,跟萧北燃对视上了。对视了一会儿,谢宁莫名其妙,又重重跌回去。
“你要是太累了,就不要过去了,我去跟母亲说。”萧北燃也用同样的姿势趴着,面对着谢宁。
谢宁摇摇头,“还是不用了。”仔细想来,到萧家以后他还真没为萧家做过什么事情,天天就专注自己的事,就像金玉露说的,很过分。现在正是忙的时候,人手不足,他要是撂挑子了就太没有责任心了。
“萧北燃。”
“嗯?”
“你吃药没?”
“你睡吧,这次我自己来就可以。”
萧北燃贴心地让谢宁多休息休息,可是谢宁却双眼迷离一个翻身坐起来,还险些掉到床下面去。“不行,把药拿过来,我喂你喝。”
自从萧北燃中毒以来,谢宁可谓是对他千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要吃猪尾巴绝不给猪蹄子,无论萧北燃提出多么过分的要求他都照办不误,其中就包括‘不喂药就不喝’这一无理要求。
但是没办法,病号最大,谢宁又得到金玉露的真传,要掏心掏肺地对萧北燃好。一天三顿药,一次就要喂小半个时辰。大黄从最初的惊恐到要自剜双眼,到后来的见怪不怪。
萧北燃心里软乎乎的,他捞起谢宁抱回床上,扯过被子给他盖上,轻轻拍哄道:“睡吧。”
谢宁也是累极了,攥着萧北燃的衣角就顺势闭上了眼睛。萧北燃看着他肉乎乎的脸,拇指和食指在他嘴边的肉上捏了上去,嘴巴被挤压得嘟起来。
看起来很好亲的样子。
不止是看起来。
谢宁嘴唇嚅动着慵懒回应,但是实在没有力气了,然后闭着眼睛嘟囔道:“萧北燃,你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萧北燃在他的眼皮上轻吻一下,轻声道:“好。睡吧。”
41. 情诗
大夫说萧北燃体内的毒素已经排得差不多了,除了要好好休养,也要进行一些适当的运动。何竹沥也过来又给诊了一次脉,这次没让谢宁回避,嘱咐了一些注意事项,又神神秘秘塞给萧北燃一个小包袱,不管萧北燃是不是原地炸开,然后就匆匆离去。
现下两人正走在一条山间小路上,羊皮靴子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十分悦耳,谢宁一路走,一路踩,留下石阶上一条笔直的脚印。萧北燃牵着他的手,也不打扰他,就静静地看着他闹。
两个人互相把对方包裹得毛茸茸的,帽子、围脖、手套一件不差,都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谢宁像一只摇晃的大白熊一路玩闹,但是也随时关注着萧北燃的脸色。左看右看,萧北燃毛领后面那双含着风流笑意的眼睛也不像有问题的样子,遂放下心来。
昨晚谢宁让萧北燃随他去一个地方,萧北燃就跟着过来,也没有问目的地是哪里,只是跟着他走。这是京城边上的一座荒山,少有人来,山脚下只有几户人家,清晨也不见有炊烟冒起来。两个人就像郊游一样,一会儿谈论这棵树,一会儿踢踢那块石头,在山路上走了有半个时辰左右,才停在一座小小的土坟前面。
萧北燃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何人之墓?”
谢宁蹲下来拔掉墓边枯草,道:“这是我母亲之墓。”
萧北燃当即蹲下来,一起拔草。两个人把小小土坟打扫得干干净净,把土包上面凹陷的地方重新填上土,又捧起干净的雪把墓碑清洗一遍。
谢宁从随身的包袱里面拿出来各种精美的食物,一样一样摆放在墓前,然后跪了下来,萧北燃也随着跪下。谢宁把米酿洒在地上,看着它缓缓渗进土里面,消失不见。他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跪着。
萧北燃接过剩下的米酿,倒在同一个位置,然后道:“母亲,我是萧北燃,您儿子谢宁的夫君,跟他共度一生的人。家中独子,上有祖父、父亲母亲,都是和善之辈,下有兄弟姐妹,也都是好相处之人。我本人在朝中有不大不小的一个位置,尚可糊口,多年私蓄尽数交给小宁。得小宁为妻,实我之幸,今生必敬之爱之,有我一日,就不让人欺负了他去,今日当着母亲的面,在此立誓,如有违逆,人神共弃。”
冬日严寒,谢宁却被这一席话炸的心中滚烫,神魂激荡,他竭尽全力稳住脸上的神色,淡淡道:“何必把话说得这样重。”
萧北燃一把搂住他道:“这就是我的心里话,而且今日第一次见丈母娘,当然要留一个好印象。”
谢宁被萧北燃拉地倒在他怀里,衣着笨重,起不来,索性就靠过去。谢宁低着头,数着玉佩上的穗子,心里想着要问问他是不是真能做到,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有问出口。誓言什么的最不可靠了。
天寒地冻,谢宁二人在此待了不久便起身离开。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一个黛色身影翩翩出现在干枯的树枝之后,她也同样拎着一个小小的食盒,一步一步走上来。
二人的脚步停住,下面的黛色身影也注意到他们,抬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道:“少将军,萧公子,你们好啊。”
萧北燃点头示意,谢宁则静静地看着她。
来人正是刚刚被封为才人正月九便要入宫的沈春秋。
沈春秋走上前来,站在他们两个低一阶的位置,仰头笑道:“二位公子冒雪进山,想必有要事。”
“还未恭喜沈才人荣获宫嫔之喜。”谢宁凉凉开口。
沈春秋低头一笑,拂掉身上的枯枝,道:“承蒙皇上错爱,小女愧不敢当。只是如此一来,竟能和少将军和谢公子有了一层亲戚关系,实在是荣幸之至。日后若是小女在宫中做错了什么,还望二位能够看在昔日共患难的缘分上,不吝援手。”
谢宁不知是冻得还是怎的,脸色铁青,萧北燃看了他一眼道:“后宫之事,外臣不便插手,恐怕要叫沈姑娘失望了。”
沈春秋点点头,没说什么,继续往旁边走去。
虽然沈春秋是一个不简单的姑娘,但是也没有把一个姑娘家独自留在山里的道理,他们两个留在山路上打算等沈春秋一起下山。
山路的旁边还有一条不清晰的路,不能叫路,只能说是有人钻进去踩出来的。沈春秋顺着那条路进去,在不远处停下来。萧北燃和谢宁并不想看她要干什么,但是因为距离太近,她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他们眼里。
小路的尽头是一座坟,小小的,孤零零的。沈春秋跪下来,磕头祭拜。谢宁拉着萧北燃往下面走了几步,回避一下。沈国栋尚且在世,那坟里面葬着的就只能是沈春秋的母亲了。从前只听说沈春秋的母亲只是平民之后,被沈国栋抛弃以后不为家族所容被赶了出来,带着女儿独自生活。生活虽然很凄苦,但是和母亲在一起,总是幸福的吧。
沈春秋是一个十分利落干脆的姑娘,她没有哭哭啼啼,打扫祭拜完以后就平静地走出来。看见谢宁他们还站在山路上等着她,便笑着上前说了一句:“多谢。”
三人谁都没有攀谈的意思,默默下山,默默在岔路口分开。
到山下后,谢宁带着萧北燃去了他以前住过的房子,那是一间不大的土坯房,外面是篱笆圈起来的院子,房子里面有两间小小的卧室,旁边是一间厨房,一个敦敦实实的灶台。
谢宁指着灶台介绍:“别看这个灶台不大,但是母亲能烧出十分可口的饭菜。”又指着院子里面道:“那里是我劈柴的地方,那里原来还养着鸡,鸡下蛋以后就攒起来,然后卖掉。”
又到了一间卧室,谢宁抚平床被,道:“这是母亲的房间,她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所有东西都会整理得很整齐。”
最后去的是谢宁的房间,里面一张单人小床,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棉被也鼓鼓囊囊,谢宁坐在床上,趴着被子上,这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出来的,上面仿佛还留有母亲指尖上的味道。
萧北燃坐在谢宁旁边,他自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见过过苦日子的人,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不容易,他心疼地摸着谢宁的脑袋道:“母亲去世以后就是你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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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一个人生活吗?”
谢宁点点头。萧北燃抱住谢宁,他想象不出来在这种地方谢宁是怎么照顾自己的,他会做饭吗?他会洗衣服吗?包子掉在地上也不吹灰捡起来就吃,冬天都不知道要给自己多穿一件衣服的他是怎么生活的啊。怪不得身上二两肉都没有,估计再晚一段时间他就要把自己饿死了。
还好,我遇见了你,以后你不会有苦日子了。
回到国公府,还没走到西院谢宁就被白玉秀劫走,神神秘秘也不说干什么就把萧北燃甩在后面。到了白玉秀的房间,她关上门,真诚地叫了一声表嫂,谢宁拔腿就要跑,无事献殷勤,谁知道她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
“哎哎哎,你别走,不是大事,我就想请你帮个忙。”白玉秀拖住谢宁的袖子给他拽回来。
“什么忙?”谢宁警惕道。
“就是,我要是嫁到乌桓,就好久都不能回来了。就是……你那些话本子能不能送给我啊。我自己买回来的都没有你的那些好看。”白玉秀可怜兮兮。
“我那些都是典藏版……”
“求求你了。”
“还有好些我都没看……”
“表嫂~~”
“好吧,送给你了。”
白玉秀欢呼一声然后让谢宁帮忙把话本子的外皮换掉,谢宁虽然不理解,但还是照做。
“为什么要换掉封皮?”
白玉秀白了一眼,道:“你是不是傻,我可是嫁过去做王妃的,说不定以后还是乌桓的可贺敦,要是让人看见我房间里面全都是什么《霸道王爷爱上我》《九千岁的掌中宝》这种书籍,让人家乌桓子民怎么想我?就算我能丢得起脸,也不能连累我晋国所有的女子啊。”
谢宁深以为然,两个人七手八脚地拆封皮,换封皮。
忙活了好一阵子,直到乞颜日珠蹦蹦跳跳来找白玉秀,谢宁才能松口气休息一会儿。赐婚以后最高兴的就是乞颜日珠,她一百分地满意这个跟她合得来的嫂子,没事就过来找她玩儿。
白玉秀的房间她轻车熟路,自己进来然后递给白玉秀一封信。
白玉秀看着她问道:“什么玩意儿?”
乞颜日珠把信放在她手里,道:“我哥让我带给你的,里面是他最近新学的诗,送给你的。”
“送信给我干嘛?在我们这这儿叫私相授受,小心把你哥抓起来浸猪笼。”白玉秀说着拆开信封,雪白的花笺上八个一笔一画的字“尔尔辞晚,朝朝辞暮”。
白玉秀和信纸大眼瞪小眼一会儿道:“写的什么,我看不懂。”
乞颜日珠和谢宁两颗小脑袋也凑过来,对着信纸左看右看。乞颜日珠是个纯正的乌桓人,对中原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诗词了。谢宁虽然是晋国人,但是他也只能看懂话本子,这种云山雾罩的诗却看不懂。
三个人对着信纸研究,却连参考书都不知道翻开哪本,只好作罢。
等到乞颜日珠和谢宁走了以后,白玉秀捡起被扔在床上的信纸,脸颊悄悄红了起来。
42. 你真厉害
别人都在为新年忙忙碌碌的时候,谢宁和萧北燃窝在西院里面没有人打扰。两个人挤在一张小榻上晒太阳,刚刚喝完药,两人嘴里面都是苦的,谢宁捏了两枚蜜饯,自己吃一颗,塞给萧北燃一颗。
谢宁照着医书上的穴位在萧北燃的身上做按摩,萧北燃身上的肌肉精壮精壮的,一根一根分明的如同铁条,穿上衣服看不出来什么,上手摸起来却邦硬。谢宁要费老大劲才能按动。
萧北燃靠在软垫上,双手撑在脑后,含笑看着谢宁忽闪着大眼睛在他身上忙忙碌碌。
“啊!”谢宁按到一个位置的时候,萧北燃痛呼一声,谢宁探出头来,举着萧北燃的脚道:“医书上说,这个位置是肾,按下去疼的话就说明这个人肾不好。”
“哈?有这么神奇?刚才是有一只蚊子咬了我一口。哪里?你再按一下,我刚才都不知道你按哪里了。”
谢宁找了半天也没有看见蚊子在哪里,只好对着萧北燃脚上的那个位置又按了下去,“疼吗?”
“——不疼,——没有感觉,夫人你按了吗?”
谢宁狂点头,又狠狠杵了一下,萧北燃面不改色,嘴边甚至还挂着不屑的微笑,表示不过尔尔,道:“害,一点儿都不疼,还是没有感觉。”
谢宁大惊,道:“你的脚不会没有知觉了吧,我都要按对穿了你都没有感觉?”
萧北燃咬着牙把谢宁捞到怀里,下巴压着他的头顶:“大概肾好的人都这样吧。”
“你真厉害。”谢宁真心夸道。
“主子。”大黑站在窗外道:“人已经尽数带回,请示下。”
萧北燃坐起来,道:“好,我马上过去!”
“你要出去吗?”
萧北燃在谢宁的额头上亲了一下,穿上鞋子,道:“不出去,有几只小虫子要处理一下,你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萧北燃穿戴好,走在前面大步流星。不知道是不是大黑的错觉,他感觉主子今天走路的时候有点不对劲,微瘸。
萧北燃走到西院角落的一间没人住的房子里面,打开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后面不是另一间屋子,而是一道黑漆漆的通道,直通地下,深不见底。凉风从下面吹来,萧北燃抬脚迈进去。
走到通道尽头,是一扇一寸余厚的铁门,大黑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里面有门闩滑动的声音,机括运转,门被打开。闷哼声从门缝里面传出来,大黄从里面探出头来,道:“主子,您来了。”闪身让他进来。
这是一间藏在国公府西院地下的密室,萧北燃到一堵墙前面,推开小门,房屋正中间支着一根架子,架子上面拴着乌黑的铁链,铁链上面吊着一溜九个人。
这九个人身上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他们双手被拴住吊起来,双脚离地,在空中晃晃悠悠。
大黄搬过来一把椅子,萧北燃面对着他们坐下,挑了挑眉毛。架子旁边的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烧红的烙铁直接往人身上招呼,空气中瞬间弥漫一股肉类灼烧的味道。
萧北燃“啧”了一声,不知道是在嫌弃他们太残忍,还是太不残忍。他就这么坐着看,房间里面除了用刑的声音也没有人说话。还是一个架子上面的人看了萧北燃一眼,然后吐出一口血沫,道:“我们都是好人,你把我们抓过来是犯法的。”
萧北燃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出声来。他道:“好人?是不是好人你我心里都有数。”
那人沉默一瞬又道:“你抓我们来到底干什么?也不问话,你把我们抓过来难道不是想知道什么吗?”
萧北燃歪歪头,道:“还真不想知道。”
“我知道你们的规矩,死士嘛,事不成则死。我不问你们,因为我知道问不出来什么。我也不要你们死,抓你们来就是想要泄愤,让那些人知道,敢给我下毒是什么下场。”
萧北燃又道:“你不会真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知道了吧。两年前西边的事情幕后黑手是谁,如今在边关搅弄风云的又是谁?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吗。哼,现在没动他,不过是因为时机未到。”
“所以,你们。”萧北燃食指在他们面前一一点过,“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萧北燃看了一会儿便索然无味,嘱咐一句别玩儿死了,就出去了。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来什么,下巴点点刚才说话的那个血人,道:“对了,我想起来你还有个弟弟,对吧。”萧北燃语气里面全是夸赞,道:“你藏得真好,叫我好找,恐怕你上头那个人都不知道吧。”
铁门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声音,留下那个人目眦欲裂,吐出一口鲜血。
回到房间的时候,谢宁还在榻上歪着,手里捧着话本子看。萧北燃一把捞起给他扛上肩头,谢宁惊呼一声,紧紧抓住萧北燃的后衣襟,道:“你发疯了?”
萧北燃把谢宁扔到床上,一顿揉搓,直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萧北燃才道:“我好想你。”
谢宁:……
“你可知道,你才出去不到一个时辰?”
萧北燃点头,“知道,但是想你。”
谢宁仰面躺着,极度无语。萧北燃不满意谢宁没有说“我也想你”,他啃啃咬咬,谢宁被压着躲也躲不开,忍受着他发疯。萧北燃气鼓鼓在谢宁的耳垂上咬了一口,哀怨道:“你就不想我吗?”
谢宁被开发了新地带,他捂着耳朵脖子瞬间变红,结结巴巴道:“你干嘛。”
“说,你想不想我。”
“可是你才离开没多久……啊!”
另一只耳垂也遭殃,两只手捂住耳朵,谢宁城门大开。
萧北燃在他的唇上忽远忽近,就是不吻上去,道:“想不想我嘛。”
“……想,想,想。你可不可以先放开我。”
“不可以,想我为什么没有表示呢。”
谢宁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他被捂住的耳朵里面是”咚咚咚“汹涌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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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示?”萧北燃点头,双唇在他的嘴唇上面轻轻擦过。谢宁喉结一滚,鬼使神差伸出舌头在萧北燃的嘴角舔了一下。
两个人都愣住了,谢宁又舔了一下,呆呆道:“这样可以吗?”
萧北燃抿了抿嘴,哑着嗓子道:“可以。还要。”
谢宁尽心竭力地表示,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萧北燃满意。春光无限的时候,房门被推开,端着炭盆的小丫鬟看见房间里面的景象吓得“咣当”一声跪在地上。
萧北燃皱着眉头呵斥:“这个时候进来做什么!”
“主子,我……我……”小丫鬟都吓得说不出来话了。
谢宁从他身下探出一颗脑袋,头发已经乱七八糟了,双眼迷离,唇上水光淋淋,他道:“别骂她,是我让她来的。刚才你不是说有蚊子吗,我叫她来加几片驱蚊片。”
萧北燃:……自作孽不可活。
*
日子匆匆走过,谢宁没事就偷偷溜去书房研习,为萧北燃即将到来的生辰做准备。萧北燃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以公务繁忙为由滞留书房,钻研秘戏图。两个人的理论知识越来越丰富,信心也越来越足。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一转眼来到除夕这日,满府的丫鬟小厮都换上了簇新的冬装,丸子头上都绑上了红色的飘带,脸上带笑,一派喜气洋洋。
萧北燃和谢宁领到了贴春联的任务,当然不用他们动手,只要指挥小厮做好就是。两个人包的粽子一样,大红色的披风披在身上像一对儿画上的年画娃娃,骚气得很,他们穿梭在国公府的各个门之间,七嘴八舌地胡乱指挥,把大红色的春联贴遍国公府。就连大鸡和小鸡的窝外面也贴上了一副手掌大的春联。
上联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下联是: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横批是:喔喔喔
字是谢宁写的,从山上下来以后他也疏于练习,一点进步也没有,鬼画符一般。小厮憋着气不敢笑出来,萧北燃点着他的鼻子勒令过完年以后要好好练习。
贴春联的途中还遇见了领到挂灯笼任务的大堂哥和他的长子,小包子白白净净的一只,手里提着一盏花灯,虎头虎脑站在大堂哥的身边,仰着脖子看着萧北燃和谢宁。小包子戴着虎头帽,脖子上挂着长命大锁,手上套着两只缠着红线的银手镯,衣服上面绣着五毒花样,无一不代表着父母对孩子的期望。
小包子奶声奶气地叫了叔叔婶婶,萧北燃高兴的一下把他抱起来,举到天上。小包子兴奋地手舞足蹈,嘴里嚷嚷:“还要,还要!”又举了几次,萧北燃抱着他,他却眼睛看向谢宁,谢宁也看着他。四只大眼睛圆溜溜地对望。
小包子伸手要谢宁抱,谢宁接过来以后他“么哇”在谢宁的脸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圆圆的口水印子。萧北燃大怒,把小包子扯下来丢回大堂哥的怀里,低吼道:“管好你儿子!”然后不管身后大堂哥和小包子的咯咯笑声,拉着谢宁旋风一般地走了。
43. 后院起火
除夕当日。
萧家是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一张桌子是坐不下的,何氏命人抬出小案,一大家子分案而食。为首的自然是萧封泊,坐在正中间,端着文人风骨,念叨几句“大家沈醉对芳筵,愿新年,胜旧岁。”
下首是何氏自己一张桌子,对面是大房和二房两口子。往下按照齿序是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然后才是萧北燃和谢宁的桌子。当然,后面还有五堂弟、六堂弟等等,谢宁实在记不住。
第四代的小包子们被乳娘带着,坐在后一排的小桌上。一大屋子二三十人,热热闹闹举杯共庆佳节。
萧封泊看着满堂子孙,拈须欣慰。而后,对着月亮微微一笑,遥思那个泼辣的姑娘。
子时将近的时候,长辈们留在屋里,斯斯文文陪老爷子过年,说着儿孙趣事。孩子们全都跑出去放烟火,鞭炮声轰轰作响,炸出万紫千红碎花满地。能看见一个个笑脸,笑声却被淹没在“噼里啪啦”声中,天地之间仿佛只剩震耳的炮声,炸出万事胜意,炸出心想事成。萧北燃站在谢宁的身后把他圈进披风里面,伸手捂住他的耳朵,两个人站成一个人,呲着大牙笑看天上的繁花。
大堂嫂看见这小两口露出磕到了的微笑,然后看看自己屋里那个跟心智有障似的只知道放二踢脚的大傻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给了他一肘子。大堂哥莫名其妙,但好在没心没肺,笑着背起大堂嫂转圈圈。
其他人就矜持多了,站在远处默默看着,默默笑着。
满地乱跑的小包子们笑笑闹闹,玩够了,打够了,疯够了,跑够了,又奔向自己的父母。
子时正至,皇宫的钟楼上面传来的悠长浑厚的钟鸣,一声一层,随着风,随着雪,随着思念,传遍京城,传到边塞将士们的耳朵里。
“新年快乐!”
*
初一,谢宁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坐起来,迷瞪一会儿,又趴回萧北燃的胸口,带着浓浓的鼻音道了句:“新年好。”这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新年。
这个小猫崽子的可爱模样萧北燃又看不得了,老牛啃嫩草般胡啃了一阵才放过他,点着他的鼻尖道:“你也新年好。”然后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到谢宁的手里,道:“给,压岁钱。”
谢宁奇怪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掂了掂红包,分量不轻,乖巧道:“谢谢。”
萧北燃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大包袱,递给谢宁,示意他打开。
谢宁不得不坐起来,拆开锦缎包袱,嚯,琳琅满目,他是把一个杂货铺都装进去了吗。
萧北燃拿出一把大金锁,足足有半斤重,套在谢宁的脖子上,谢宁被坠得歪了一下。萧北燃道:“这是我们家小孩子出生的时候都要有的,锁住了,就不会被人抢走。”又拿出一块蝎子形的玉佩,道:“这个是五毒之一,这里还有蜈蚣、蟾蜍、壁虎、蛇,挂在身上可以祛病辟邪,保佑佩戴的人安康顺遂的。”又翻出一个大金项圈,说是翻出来,其实不大准确,它就在一堆东西里面闪闪发光,格外耀眼,萧北燃给谢宁挂上,谢宁又是一歪。
萧北燃翻翻找找,拿出一顶虎头帽,和大堂哥家小包子的有几分相似,不过要比那个精致。萧北燃让谢宁别动,给他戴在头上。乌黑的眼睛,还没有睡醒的惺忪,嘴唇红艳艳,在压上一顶虎头帽。
哎呀呀,不行了,太可爱了。萧北燃不由自主凑过去耍流氓,谢宁一只手给他推开,指尖从包袱里面勾着挑出一个东西,问道:
“这个……是什么?”
萧北燃看着那物什,羞涩道:“这是个肚兜。”
“我当然知道这是个肚兜,你要穿?”这是一个百福肚兜,不过是成|人款。
萧北燃放在谢宁的身上比划比划,仿佛很满意的样子,道:“当然是给你的,我都多大了。”
谢宁甩开,道:“我也很大了,不穿。”
然后忽略掉包袱里面其他的腰链、脚链,还有一堆不知道什么链的东西,紧紧系上,他并不打算知道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谢宁拒绝萧北燃要把那些东西全都挂在自己身上的要求,最后实在抵不过他的猛烈攻势,选择了那枚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大金锁戴上。萧北燃喜滋滋牵着他的手去东院拜年。
谢宁是新到国公府的第一年,也是他生命中过得最热闹的一年。他欢天喜地地给长辈拜了年,又欢天喜地地收了长辈、哥嫂的红包和弟弟媳的礼物,又欢天喜地地给一溜小包子们发红包。直到他看见一溜小包子的脖子上面都挂着跟他脖子上面一样的一把大金锁,他的笑容裂开了。
小包子们眼巴巴看看谢宁的金锁,又看看自己的,当即决定把他们归为一类,然后笑着拉谢宁的手要谢宁跟他们一起出去玩,谢宁“腾”的一下,变红了。其他人看见这一幕都捂着嘴巴轻笑,唯有罪魁祸首满脸骄傲,心道:“你们有的我媳妇也有!”
吃饺子,找铜钱,谢宁以前没有参加过这种活动,认真地咬开一个又一个饺子,但是始终没吃到,他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吃不了了。再吃一个,他对自己这样说。
嗯?谢宁牙齿咬到了硬硬的东西,他惊喜地吐出来,果然是一枚金灿灿的铜钱。谢宁拍拍萧北燃,兴奋道:“你看!我吃到了!”
“你真厉害!”
谢宁喜滋滋又吃了一个,嗯?又吐出来一枚,怎么还有?再吃一个,还有,再吃一个,还有。
谢宁:……
他扒拉开萧北燃的手,果然!他手心里面攥着一把铜钱,谢宁吃一个他塞一个。
萧北燃求夸道:“夫人,欢喜吗?”
谢宁:……欢喜个大头鬼。
*
春节是唯一一个人类可以不用被时间追赶着做事情的时候,人们可以放下手里的事情,停下来,慢下来,去欣赏生活,享受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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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宁独自一人惯了,他十分新奇大家族的生活,萧北燃也是做足了功课,带着他在家打马吊,推牌九,一帮孩子捉骰子赢走了萧封泊珍藏的一幅绝版古画,气得老爷子头脑发昏,生嚼了一把救心丹。还去外面看庙会,听小曲儿,找苍蝇馆子。
初八的夜里,白玉秀和乞颜日珠结伴去送别了沈春秋,这一别,以后再见就有君臣之分。正月初九的清晨,天还没有亮,一顶小轿就来接走了沈春秋。沈春秋钻进轿子里,一个小小的包袱就是她全部的家当,她脸上挂着笑,就像马上要踏上那条不归路的不是她自己,而是什么不相干的人一样。八名宦官、八名宫女跟在轿子后面,脸僵如石雕,没有一点热乎表情。沈国栋和沈夫人站在门口,前者摩拳擦掌,后者神色淡然。沈嘉木则站在最后面,一言不发。
初十新恩,沈春秋婷婷袅袅拜见了皇后,脸上是恭敬的微笑,礼数一丝不差。皇后按照规矩赏了如意和送子观音,对着这个她夫君的女人道了一声:“早日诞下龙裔。”
而后五日,沈春秋独占恩宠,后宫众人竟无一人能见到皇帝。消息不胫而走,飞满天下,不仅被在家过年猫冬的百姓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连朝中官员也有微词。
十五,皇帝昭告六宫,擢升沈氏才人为昭嫔,十六春猎昭嫔赫然其列。
晋国春猎是为国家未来的一年祈福的重要活动,历来只有帝后能够出席,何时宠妃也能有此殊荣。
此旨一出,后宫炸了。
后妃们或扭扭捏捏,或哭哭啼啼,或指桑骂槐冷嘲热讽,跑到皇后宫中告状,皇后头痛不已。说白了,她们不是在意为什么沈春秋能去,而是在意为什么能去的不是她们。还是好生安抚了后宫众妃,让她们先回去。
送走莺莺燕燕后,皇后沉思良久,去了太后宫中。太后沉吟许久,道:“皇帝至今无嗣,对妃嫔也兴致缺缺,若是沈氏能有福气得幸而诞下龙裔,于你而言,未必是件坏事。”
皇后震惊地看了太后一眼,然后咀嚼着话中的意思走出太后寝宫。她也不是第一天执掌后宫了,秉雷霆之势以一己之力压下后宫中反对的声音。
后宫风波刚刚被压制住,前朝反对之声却愈演愈烈,甚至有官员不顾还在年假就上书劝谏。皇帝把折子留中不发。后来不知为何,反对的人中有一部分退出。一旦有人打起退堂鼓,这个反对联盟里面其他的人就成了笑话,自然也就发不出多大的声音了。
如此一来,事情已成定局。冷清了一过年的沈家门庭忽然热闹起来,流水一样的客人惊走脊兽上的山雀,门口的门槛都要被踩烂了。沈夫人娴熟大方地接待宾客,不卑不亢不逾矩,沈嘉木也出来见了两回客人,也有几家托人来打听婚事的。沈国栋蜡黄的脸,孱弱的身子,坐在厅堂里面不肯休息,过够了国丈老爷的瘾。
正月十六,晨光尚且熹微,晋国太和三年的春猎浩浩荡荡拉开帷幕。
44. 春猎1
马车长龙从神武门驶出,马蹄哒哒飞扬,惊起雪烟。明黄色的旌旗猎猎作响,前方开路,为首的马车金顶华盖,彰显皇家的气势磅礴,里面坐的是帝后。后面跟着二、三十辆乌木小车,通体刷得漆黑,只有车腰上涂了一圈金漆,装的是朝中重臣。再往后,还有轻罗软帐,薄纱轻飘,香车美人,载的自然是各家家眷。
其中,唯有两人最特殊。
第一个就是谢宁,他为萧北燃的家眷,却是个男子,懂事的内廷宦官就把他跟萧北燃安排在一辆乌木小车里。萧少将军十分满意他的乖觉,随手赏了一锭银子。
另一位就是近来备受争议的昭嫔,历来没有嫔妃出行,也就没有相应规制的马车,肯定是不能放在官员的车驾中,要是放到最后的家眷从队伍中,又显得不尊重,倒是让人犯难。最后还是沈春秋自己站出来道:“嫔妾随行已经坏了祖宗规矩,不可再行僭越,愿立侍于帝后左右,侍候茶水。
皇帝听后大赞其贤淑明理,皇后也没有表示反对,最后沈春秋与宫女一起坐在帝后马车的车厢外,随时听候吩咐。
车队行至正午,停在了一处开阔的山脚下,士兵清理出来一大片空地。黑甲士兵在帝后马车的四周围住,警惕防卫,其他马车则围着停下。
马车坐久了腰酸背痛,众人纷纷爬下车来松松筋骨。白玉秀远远看见乞颜律笑着大步走来,赶紧逃开,跑到萧北燃的车前寻求帮助。谁料等来半天也不见他们出来,她撩开帘子一看,谢宁躺在萧北燃的怀里睡得正香。
白玉秀一嗓子给谢宁就吼得哆嗦了一下,萧北燃皱着眉头面色不善,冷冷看了她一眼。白玉秀嘟囔道:“我这不是叫你们下来活动活动吗?”
“嘿!”一只手拍上白玉秀的肩膀,回头一看,是乞颜日珠。她穿着一身乌桓族的服饰,窄袖皮袄,紧腿小靴,身上花花绿绿,手腕、脚腕叮叮当当,笑道:“姐姐,我带了好喝的奶茶和肉干,我们一起吃点吧。”
白玉秀看了一下她旁边,没有别人,刚放下心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带着笑的浑厚嗓音:“白小姐这是在找我吗?”
乞颜律神出鬼没从身后冒出来,白玉秀小小翻了个白眼,哧道:“王子好厚的脸皮,哪个在找你。”
被呛了一句,乞颜律也不恼。挥挥手让随从把食盒拿过来,地上铺上垫子。白玉秀拉着她们两个坐下来。
谢宁醒了会儿神,觉得坐得不舒服,萧北燃他们两个也出来了。
“萧将军,谢公子,一起来啊。”乞颜日珠热情地招呼。
奶茶是一早现煮的,放在保温桶里面,虽然过了一上午,还带着热气。乌桓的奶茶与中原不同,里面放了奶酪、炒米、肉干,还加了盐和各种调味料,咸香丝滑,醇厚可口。谢宁喝得眼睛都亮了,举着杯子又要了一杯。
北风呼呼刮过,只有叮叮当当的银铃响声,这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眺望远方,气氛有点尴尬。往日白玉秀早叽叽喳喳嚷嚷开了,再加上乞颜日珠这个对什么都新奇的人,两人凑在一起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
如今白玉秀闭嘴,倒是没有人再挑起话题了。
晋国男女之防并不严明,已经订婚的男女自然可以同进同出,一来培养感情,也是为了大婚以后能够更和谐地生活在一起,避免盲婚哑嫁;二来,也可以在婚前提前相处一下,若是相处下来,对那一方不满意,那婚事还是可以再改一改的。
所以,乞颜律堂而皇之地钻到白玉秀的身边旁人看了也就只是调侃一句,并不在意。
但是,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的白玉秀,忽然多出一个未婚夫,她脑子里面全是乞颜律送来的那句剖白的情诗,有些不自在,耳朵发烧。
“哎,你看,那不是春秋姐姐吗?”乞颜日珠拍了一下白玉秀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道。
几人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黑甲兵围住的正中间的马车上面下来一个人,抱着一大篓银炭正在往小茶炉子里面添,正是沈春秋。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抬着下巴对她道:“昭嫔娘娘才来不知道,咱们皇上喜欢喝的茶要煮三遍,颜色要透亮,才能给皇上端过去。咱们娘娘喜欢喝酸枣茶,越酸越好,还请昭嫔娘娘一并煮好。”
沈春秋顺从地答应。
“她不是已经嫁给皇上了吗,怎么宫女也能指使她呢?”乞颜日珠不解,在乌桓,主子就是主子,奴隶就是奴隶,奴隶对主子不敬是要被绑在马尾巴上的。
“因为她是皇后的大宫女。”白玉秀解答道。沈春秋才入宫,又惹非议,自然六宫怨怼。再是皇帝的女人,不管位分多高,说白了也只是个妾,在皇后面前只有站着端茶伺候的份。按品级来说,皇后的大宫女的品级要比沈春秋这个嫔位高出好几级。更何况,是沈春秋自己说的‘愿立侍于帝后左右,侍候茶水’,所以,那宫女做得也没有毛病。
乞颜日珠咬着肉干感叹道:“你们这儿的人太复杂了,一个男人竟然能娶好几个女人,不像我们乌桓,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心爱的女人,一个女人也只能有一个心爱的男人。”
“哥哥你有没有想过做这里的男人,可以娶好几个呢。”
乞颜律双手向后撑着雪地,道:“我只会娶我心爱的女子。”
三双眼睛转向白玉秀,后者淡定地眺望远方,猛灌奶茶,装没听懂。
春猎的狩猎场在京郊的一座山上,连着周围的几座山都被圈起来供皇室专用,百姓不得入内。路途实在遥远,驾驶马车的车夫不敢快也不敢慢。慢了怕耽误时间,快了又怕颠到天子,力道要把握得十分精准,走到傍晚才紧赶慢赶到了狩猎场。
内廷的人早早就布置好了,皇帝一到,吩咐下去,二十几只烤全羊就给抬上来了。油花吱吱往外冒,羔羊的皮肉被炙烤的外酥里嫩,酱料鲜辣可口,让赶路一天的身娇肉贵的人们食指大动。
沈春秋一路上做小伏低,端茶倒水,没有半句怨言,众人都在围着羊肉和篝火狂欢的时候,沈春秋也只是和宫女们一起随便填了填肚子,匆匆赶来帝后身边伺候。如此一来,就连皇后身边那个最挑剔的宫女也找不出她一丝错处。原先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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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之声,生怕妖女魅惑君上的人也都翘着胡子说不出话来。
皇后神色如常,皇帝则更加看重懂事的昭嫔了。
谢宁胃口大开,围着羊转圈吃,吃得摇头晃脑,可把萧北燃给可爱坏了。守在他身边,一会儿递酒,一会儿擦嘴。三三两两围在一起的贵女们有意无意看向这边,原先她们还隐隐期待着谢宁被扫地出门的那一天,如今看来,萧北燃的魂儿都被他勾走了。扫地出门?短时间内估计是不行了,心里默默滴血,这个男人,怎么就被那个男人给迷惑住了呢。
白玉秀斜眼看着,见怪不怪,她表哥就像被夺舍一样,哪还有一点曾经不近人情的样子。
载歌载舞,酒过三巡,明日还要狩猎,今日不宜饮酒过盛,皇帝看了一眼沈春秋,然后和皇后一起进了龙帐。沈春秋甚至连皇上看她的时候都没有抬头,谦卑地站着。等到帝后帐子的灯熄了,她才回到自己的小帐篷里,揉一揉酸痛的腿脚。
不管如何,沈春秋也是嫔妃的身份,就算侍候主子是她分内的事情,也断然没有让一个嫔妃跟宫女挤在一起的道理,所以,万幸,沈春秋得到一个小小的帐篷,可以独自就寝。
小炭炉早就熄灭了,茶壶里也只剩下凉透了的茶水。沈春秋浑身都疼,在大雪天里伺候了一天,身体还真受不住。她懒得再去烧炉子了,倒一杯已经凉了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喝着。
“呼”的一声,帐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清瘦肃然的宫女走进来,冷眼瞧着她。
“景蓝姑姑,可是皇后娘娘那里还有什么事情吗?”沈春秋仰着一张笑脸道。
景蓝屈膝行礼,垂着眼皮道:“昭嫔娘娘,传皇后娘娘口谕,这次春猎带出来的宫人不多,皇上身边不可无人侍奉,还请昭嫔娘娘到龙帐外轮流守夜。”
沈春秋顿了顿,咬紧牙关撑着膝盖站起来,低眸的瞬间眼中寒光闪过。再抬起来又是一张人畜无害的笑脸。
“好,我这就过去。”
谢宁喝得晕晕乎乎,看见眼前有两个萧北燃,他看准其中一个扑过去。萧北燃惊恐地看着谢宁朝着一块大石头就撞上去,一个猴子偷桃,呸,一个猴子捞月给他接住。
白玉秀也和乞颜日珠在拼酒,两个雪白的女娃喝得脸红脖子粗,但是这二位一个是草原儿女,白酒当水喝;一个是混迹在京城的都督之后,从小被不着调的爹娘养成了女中豪杰,都是酒量深不可测的人,看见谢宁的醉态都懵了,白玉秀嚷嚷道:“他……咋啦——”
萧北燃耳膜生疼,谢宁醉得七荤八素也被刺得皱紧眉头双手捂住耳朵,阻挡噪声的进入。还好这里距离皇帝的龙帐远,萧北燃扫了一眼白玉秀手里的酒壶,道:“回去睡觉。”
白玉秀梗着脖子想要硬气一回,但还是在萧北燃冷酷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她小声对乞颜日珠道:“我哥,可凶了。”
萧北燃半拖半抱,把谢宁拉回帐篷,谢宁前一秒还醉醺醺地挂在萧北燃的身上,下一秒“噌”地站直,目光锐利如箭,对着漆黑的树林里面喝道:“谁!”
45. 春猎2
谢宁醉醺醺地就要往树林里面冲,萧北燃薅住要起飞的谢宁,给大黑使了一个眼色,大黑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潜进了树林。
谢宁张牙舞爪,全然没有清醒时候多乖顺劲儿,萧北燃把谢宁扛上肩头,带回帐篷里。
*
金日初升,山林中的晨雾还没有散去,狩猎队伍的呼喊声已经响彻天地。以皇帝为首的金甲战士蓄势待发,脚蹬马镫,手握长弓。一旦坐到马背上,属于男人骨子里面的热血都会被激扬出来。
晋国善骑射,开国皇帝以武力得天下,祖宗规矩不可忘本。所以,就算是京城里面最纨绔的公子哥儿,上了马背也有几分人模样。春猎乃军事大典,可演兵,可娱乐。其狩猎形式不拘泥于火攻、围猎、刀箭、网捕,最后获猎最多者,受上赏。
马蹄撼动大地,就连坐在看台上的女眷们都可以感受到震动。
萧北燃和谢宁皆是身量纤长,剑眉星目,如出一辙的冷峻面容。只不过一个是战场杀伐的不可向迩,一个是生来清冷孤洁的拒人千里。两人手搭刻花银腕,脚蹬窄口马靴,一身黑金骑甲,乌黑长发高高束在头顶,发丝飞扬,缠绕在红色发带之中,俊美令人垂涎。
在场的女眷眼神似喉舌,诉说着,舔舐着。嗑着瓜子咬碎一口银牙,怎么这样两个标志人物偏偏自产自销了,外人连下手的机会都没有,真是暴殄天物。
谢宁的发带有些松散,萧北燃让他转过去,解下来,咬在齿间,双手十指翻飞,拢起谢宁的长发,重新束好,用发带绑起一个漂亮的扣子。
萧北燃的领口被骑甲压在里面,谢宁拉住萧北燃,微微垫脚,凑到颈间给他舒展开来。其间萧北燃含笑的目光一直徘徊于谢宁的眉眼之间,站着不动,任由他摆弄。
女眷们瓜子皮在嘴里面嚼得咔嚓咔嚓响,双眼发直,这不比看话本子有意思?了然的目光两两对视,点点头,达成共识——自产自销也不是不可以哈。
美人无论做什么都是值得被欣赏的,更何况还是两个美貌不相上下的美人。萧北燃和谢宁坐下了,萧北燃和谢宁凑在一起说话了!谢宁瞪了萧北燃一眼!!萧北燃宠溺地揉揉谢宁的头!!!
但凡世间有美好的事物,就总有贱人想要破坏。一道呕哑嘲哳难为听的公鸭嗓不合时宜地开口破坏气氛,女眷们纷纷投去怨愤的目光。
“往年萧将军可是获猎最多的人,无人能出其右。怎么,今年还不上场吗?”说话的人是恭王麾下的一名官员,近日来在朝中的势头很猛。又见萧北燃这两年内非但没有再带兵,反而缠绵病榻。又或是得到了谁的暗示。起了轻慢之心,对着昔日杀神也敢夹枪带棒。
“萧将军双腿有疾,才好不久,前段日子又遭贼人暗害,要好好休养才好,不必急于一时。”皇后笑着解围,语气里面暗含了警告。
萧北燃执箸夹了一块点心放到谢宁的盘里,然后下一秒没有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眼前一花,只听见“嗖”的一声,一根细长的筷子就擦着那人的脖子射过去,多半根筷子插|入坚硬的冻土里面。
一道血痕从那人的颈间渗出,他捂着脖子惨叫一声,“腾”地拍案而起,大叫道:“萧北燃,你好大的胆子,要当众行凶吗!”
萧北燃慢条斯理地擦擦指尖,拧了一下脖子,道:“虎毒蜂,人被蜇后必死无疑。我是在救你,你反而怪我,是何道理。”
有人惊呼一声,指着那根插在地上的筷子,道:“果然好大一只蜂。”
那人捂着脖子的指缝之间鲜血流出,脸色又青又白,黑气升腾。他在发抖,他肯定萧北燃是想直接刺穿他的咽喉的。但是萧北燃没有,他精准地控制了筷子的角度,只在自己脖子上留下一道血口。萧北燃在表明,他随时可以杀了他。
萧北燃一根手指松松支着额角,语气从容道:“近两年腿脚不利索,还好,手上功夫没落下。不过还是有点生疏,虽救了你性命,却叫你受伤了。”
致命的攻击被他三言两语美化成手生,偏偏还找不出一丝错处。皇后赞了句好身法,恭王默然坐着,好似这边发生的事情与他无关一样。
那个没长脑子的炮灰咬着牙道了声谢,然后匆匆跑去处理伤口。
谢宁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眯起眼睛。
“要不要去跑一圈?”萧北燃在他耳边温声问道,是与刚才截然相反的语调。
谢宁看着萧北燃,他也怀念驰骋沙场的时候吧,如今却只能坐在这里任人凌辱,受人欺负。他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摸了摸萧北燃的脸颊,我会保护你的。
萧北燃:……
萧北燃搔搔鼻子,弯腰小声道:“这人多,回去再摸哈。”
谢宁甩手就走。
狩猎场辽阔,连绵好几座山丘,白雪皑皑之地有几处已经抽出嫩嫩的小绿草。萧北燃和谢宁各乘一匹,慢悠悠晃悠在山坡上,马蹄哒哒,谢宁注意着,不让它踩到新生的草芽。
忽然,前方有“嚓嚓”的声音,萧北燃反手拉弓搭箭,电光石火之间一箭射出,“嗖”的一声,箭羽钉在目光尽头的地上。萧北燃策马过去,捡起地上一只双耳被射穿的白狐,得意扬扬向谢宁炫耀。
谢宁扫了一眼,又抬头望了望天,恰逢一只白隼盘旋在空中,谢宁双臂伸直,把弓弦拉到极致,破空之声伴随着白隼殒命的嗥叫,连带着箭羽,直直下坠。那隼被一箭射穿喉咙,再无半点生还的可能。
谢宁坐在马上骄傲地仰起头,马尾一甩,鼻子里面哼了一声,不过尔尔。
萧北燃捡起白隼,大赞其箭法精妙。
两人甩开马蹄在山野间飞奔,双手离缰,箭羽一支一支如星矢一般飞出,山中鸟雀走兽纷纷惊动,夺命奔逃。萧北燃和谢宁目光锐利,大笑着扬鞭追逐。
堆积在空地上的猎物越来越多,山林里的两人却越发疯狂,残影穿梭在林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马儿也能感受到背上的人滚烫的热血,四蹄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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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若驾雾。虽非良驹,但得善骑者驾驭,也能呈千里马之态。
人与野兽,文明与原始,生存与死亡,同时交织在这片土地。
白玉秀原本自己策马游荡,却又被神出鬼没的乞颜律缠上,她不堪其扰。心头乱糟糟,有一搭没一搭与他说话,漫无目的驾马,想要甩开这个人。她远远听见有马蹄奔腾之声,双手搭在眉骨一看,正是她表哥那两口子。
那二人正战况胶着,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挂了四五只猎物。白玉秀想也没有想就冲过去加入战场。乞颜律和后赶来的乞颜日珠也觉得这边的比赛比另一边的花架子要有意思得多,草原儿女看到这种场面更加不可能无动于衷。
活阎王五人组气场强大的角逐把这片猎场变成地狱,野兽们惶惶逃窜,只比谁能活得更久一点。
看台上,皇后远远看见皇帝回来,起身相迎。皇帝身后的小太监抬着猎物放到地上,有人上前道贺:“陛下箭法更胜往昔,微臣叹服。”
四周恭维之声此起彼伏,营造出君安臣乐的和谐氛围。
皇帝把弓抛出去,左右看看,问道:“萧将军呢?”
皇后拿出帕子给他擦手,道:“带着谢公子遛马去了。”
皇帝抽出手来,笑道:“萧将军那里一定有趣,朕去瞧瞧。”
皇后意有所指道:“陛下果然偏爱萧将军。”
皇上看见立在皇后身后给茶炉摇扇道沈春秋,她眼里尽是崇拜,但又小心翼翼不敢作声。
“昭嫔,你随朕同去。”
众大臣低着头不敢出声,也有愤愤不平者要说话,被同行的人死死按住。皇后的笑容僵在脸上,旋即又恢复正常,温婉道:“听见没有,还不快去给昭嫔牵一匹马。”
“不用,昭嫔与朕共乘一骑即可。”
沈春秋从皇后身后越过,站到皇帝跟前。皇帝拉住她的手,把她托上马背,自己也翻身上马,御马飞驰,皇帝丢下一句:“不用人跟着。”人影就慢慢消失不见。
烁王靠在炭盆边上取暖,笑看子侄风流韵事,轻飘飘道:“昭嫔温婉可人,怪不得皇上这般厚爱。”
皇后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五个活阎王暂时休战,猎物累累如同一座小丘,堆在空地中间。
白玉秀解下马背上的水囊,灌了一口,大叹:“痛快!痛快!”
五人均未有疲色,要不是箭囊空空,还能再战。
乞颜律似笑非笑看了看萧北燃和谢宁,那两人坦然望回来。他举起手中酒壶,做了个碰杯的手势,烈酒入喉,胸中滚烫,笑容热烈。
远处传来女子爽朗的娇笑,几人望去,皇帝正在向这边奔来。起身相迎,却在站起来的一瞬间,所有人的脸色骤变。
马背上的两人显然也听见了那恐怖的声音,紧勒缰绳,马儿前蹄高高扬起,鼻子喷出一股白气,堪堪立在原地,驻足不前。
四面八方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46. 春猎3
嗷呜——
嗷呜——
是狼嗥。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来,任谁都知道,在野外遇见狼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声音尚在远处,但呈包围之势。
狩猎以弓箭为主,所以几人并未佩剑,只有白玉秀双手抻开九节钢鞭,紧紧攥着。谢宁手里有一把精铁匕首,是他用惯的。虽然不见得在对付狼群的时候有什么大用,但总比手无寸铁好。萧北燃拔下兽尸上的五支箭,与谢宁背对而站,警惕着四面八方。
乞颜律精壮的肌肉虬结隆起,他握紧拳头,作防御状。乞颜日珠则蹲在地上,狂拔兽尸上的箭羽,扔给萧北燃。
皇帝和沈春秋惊魂未定地下马,被几人护在中间。皇帝站到萧北燃的身后,问道:“阿兄,这是……”
这是狼。所有人都知道。皇帝问的不是这是什么物种,而是这是怎么回事。
皇家狩猎场里面怎么会出现大规模的狼群。
谢宁回想起来昨天晚上树林里的异动,他看向萧北燃。萧北燃明白他眼神的意思,摇摇头,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现。
狼群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已经可以看见大群灰色的影子。
见乞颜日珠已经把箭都拔下来了,沈春秋从荷包里面掏出打火石,薅了几把干枯的野草仍在兽尸山上,“咔嗒”一声脆响,火星四溅,引燃了枯草。火苗蔓延到兽皮上,熊熊大火开始燃烧。
“等我们把狼群撕开一个口子,你带着陛下冲出去。”萧北燃对沈春秋道。
“阿兄,我怎么能把你扔下,自己逃跑呢!”皇帝眼眶发红。
萧北燃全神贯注,没有搭话,只是看了一眼沈春秋,后者对着他点点头。
“来了!”谢宁大喝一声,只见眼前瞬间出现七八道灰色的残影,他同时闪电般刺出匕首,刀刃没入狼脊,他顺势猛冲向前,小小的匕首在它的背上豁开一个大口子。
一刀毙命。
萧北燃站在火光中,他眼眸深邃,紧盯着前方危险,双眸闪动着耀眼的光芒,恍惚间又可以看见两年前那个还未经历大变的炽热少将军。五支箭被他一齐搭在弓弦上,右手五指分别夹住,往后拉到极限。五箭齐发,箭箭命中。
白玉秀的鞭子挥出粼光,映着火光化身长虹,如闪电般雷霆而下,“啪”的响声不绝于耳,左右开弓,划出自己的势力范围。
乞颜律将全身之力灌注于双拳,猛地捶出去,扑面而来的狼被这一拳向后掀起,重重砸在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就是现在!”萧北燃大喊。
沈春秋收到信号,拖走皇帝,御马虽然受惊,但还是训练有素地站在原地。距离御马不过十步之遥,沈春秋拉着不愿意离开的皇帝就冲过去。
谁知,就在这时,变故突发。
第一波袭击刚刚被击退,围在二圈的狼群冲上来。两波袭击的间隙,一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狼钻了个空子冲出来,直奔皇帝的后背扑过去。所有人都忙于对付自己眼前的猛兽,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沈春秋走到御马面前了,她鬼使神差地回头,就看见这惊险的一幕——一张血盆大口伸着厉爪从一人多高的地方砸下来。
许氏皇帝看见了沈春秋惊恐的目光,他回过头,腥臭的气味已经逼到面前,甚至狼嘴里面黏稠的口水都已经溅到他的胸口。躲已经来不及了,耳边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猩红色的、带着獠牙的巨大狼头近在咫尺。
但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皇帝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人拽倒坐在地上,而像口袋一样被撞飞到他怀里的是原本站在他身前的沈春秋。那只偷袭他的狼已经被谢宁从后面扼住,割断了喉管。他大喊:“快跑!”
御马头顶凑到跟前,皇帝回过神来抱起沈春秋,翻身上马。狼群被火光和在厮杀中的人吸引,没有注意到这边少了两人一马。沈春秋拔下自己的簪子扎在马背上,御马吃痛狂奔,速度竟然快了好几倍。
皇帝拉紧缰绳,把握方向。他吼道:“我们赶快回去搬救兵!”
他身前的沈春秋没有搭话,拔出的簪子从指尖滑落到地上,上半身软软伏在马背上。“你这样会掉下去的。”皇帝以为她被吓坏了,把她扶正,却在她的胸口处摸到了滚烫的液体。
是血!
是啊,那匹狼已经近在眼前,爪子没有抓到他身上,必然是有人替他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是沈春秋。
御马飞奔,皇帝根本没有时间去看沈春秋的伤有多重,只能按在汩汩流血的位置,尽量止血。
去时未见多少时间,回去的路程却格外遥远。
等到看台上还在欢声笑语的人们看见满身是血的皇帝和昭嫔的时候,皆魂飞九天。御前侍卫冲上去拉住发狂的马,皇帝亲自抱着沈春秋下马。
“陛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皇后魂飞魄散,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快去西北方向,萧将军他们被狼群围攻了。”皇帝沉声对御前侍卫吩咐,然后又对皇后道:“快去叫太医。”
侍卫首领迅速召集亲卫,带上兵刃赶去营救。这边不消皇帝吩咐,已经有乖觉的宫女跑去叫太医,太医赶来看见皇帝满身的血差点儿自己没过去。
“快看昭嫔,她被狼抓伤了。”皇帝把沈春秋平放在帐篷里,有医女在里面转达沈春秋的受伤情况。从左锁骨下到右腹部,一道长长的伤口,皮肉翻出,深可见骨。沈春秋已经没有意识,呼吸微弱,情况危在旦夕。
太医得知受伤的不是皇上,松了一口气,然后又知道受伤的是皇帝的宠妃,一口气没松完又高高提起。更何况这位性命垂危的宠妃还是为救皇帝而伤的。
这狼不是要宠妃的命,而是要太医的命啊。
太医稳住呼吸,沉住气,先拿出止血药粉让医女敷上去,又命人拿来百年老参吊着性命。做完这些,血被止住了,太医按在沈春秋几乎找不到的脉搏上,对皇帝如实相告。
“陛下,昭嫔娘娘伤势实在太重,失血过多,伤及肺腑,微臣只能尽力施救,其他的,还得看娘娘的造化啊。”
皇帝握着沈春秋的手,沉声道:“一定要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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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活下来。”
太医拎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脑袋愁眉苦脸去写药方。皇后盯着帐篷里面,面色阴沉。要是沈春秋活不下来,必定风光大葬,荣耀九族。若是她活下来,皇后的心坠了下去。
西北方向的山坳里。
狼群一波又一波,兽尸火山渐渐熄灭。没有了火,狼们也没有忌惮,更加猛烈地进攻。几人一边打,一边跑,有几次险些被狼群冲散。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时候被冲散必死无疑。五个人背靠着背,跌跌撞撞,不知不觉就退入一座山洼。
夺命狂奔不知道多久,马都已经口吐白沫躺在地上,这里大概已经出了狩猎场的范围,弃马步行,找到一处山洞,躲进去后用枯藤将洞口堵住。
几人已经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沈春秋走的时候把火石留下,乞颜日珠四处搜集枯枝引火点燃。乞颜律牛腿一样的胳膊被狼爪抓伤,白玉秀看见他绑伤口的东西,愣了一下,有气无力道:“这个……”
“啊,我说怎么姐姐给我的手帕我找不到了,原来被你拿走了。你说,你拿人家姑娘的手帕干什么,是不是早就有所图谋。”乞颜日珠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
白玉秀这辈子头一次觉得别人大嘴巴,她脸蛋儿通红,看着乞颜律,等他给一个解释。
乞颜律先是确定外面没有危险了,然后坐下来,靠在石壁上,没有说话,只是动作轻柔地拂过手帕,温柔至极。
白玉秀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
那条手帕已经被鲜血浸湿,嘀嗒嘀嗒。手帕的上面是另一道伤口,那道伤口是为白玉秀而伤的,就像今天一样。
白玉秀抱着腿坐了一阵,然后走到乞颜律身边蹲下,解开手帕,从怀里掏出一条新的,重新系好。乞颜律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然后拿起被丢在地上的血帕子,珍重地揣进怀里。
另一边,谢宁和萧北燃在互相处理身上的伤,萧北燃的脸被划伤一道,谢宁十分心疼。这么好看的脸,是不应该有伤口的。谢宁撕下一段干净的中衣蘸水给萧北燃擦拭伤口,萧北燃哼哼唧唧一会儿指这,一会儿指那。
“你给我揉揉。”
“你给我吹吹。”
谢宁大眼睛里面的心疼已经满到溢出来了。
尽管他们声音很小,但在寂静的山洞里面还是很清晰。
乞颜日珠盘腿坐在火堆面前,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难得敛了天真,翻了一个十分不端庄的白眼。
天色渐暗,他们不敢贸然出洞,若是碰上狼群又是一场恶战。若是再与狼群发生冲突,难保不损兵折将。救援的人顺着打斗的痕迹应该很快就能找来,他们只要保证在被找到以前留下一条性命就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算时辰已经到了后半夜,白玉秀和乞颜日珠挤在一起闭眼睡着了,三名男子轮流守夜,如今正是萧北燃守着。他轻拍怀中谢宁,眼神柔和。
兀的,“嚓嚓”的声音又响起,熟悉又恐怖的索命声再次出现。
谢宁睁开眼睛,乞颜律也站起来。
漆黑的夜里,洞外闪烁着绿色的光芒。
47. 春猎4
“陛下,已经丑时了,您休息吧,昭嫔这里有太医看顾,您别熬坏了身子。”皇后端来一碗参汤,轻声劝慰,眼里面是担忧。
皇帝自回来以后始终守在沈春秋的身边,除却换下那一身带血的衣服,再没有离开半步。太医战战兢兢,跪坐再帐篷里面熬药,连个呵欠都不敢打,生怕什么时候昭嫔动了一下,皇帝就又呼唤他。
“派出去的人回来了吗?”他的声音嘶哑,眼睛盯着沈春秋,一下也没有挪开。
皇后咬紧牙关,才稳住声音,依旧温柔道:“还没有人会来,不过,萧将军他们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不必太过担忧。”
“再加派人手,务必把他们平安无事带回来。”
太医扇着药罐翘了翘胡子,终于有人跟他有同样的待遇了。
*
山洞里面的五个人全都醒过来了。萧北燃举着火把把谢宁护在身后,按住他想要站到前面的蠢蠢欲动的头。乞颜律庞大的身后站着两个姑娘,他带血的脸上挂着森然道笑容,牙齿在篝火下发着幽幽蓝光。
山洞内火光闪动,躲在灌木丛后的狼群暗中观察,不敢贸然行动。
山洞里面只剩下柴火的“筚拨”声,冷汗浸透后背,谁也不敢多动一下。萧北燃手指微动,对着乞颜律使了个眼色,两人一人一边,占据洞口多两侧。
谢宁扶着萧北燃的腰,从后面垫着脚在他耳边轻声道:“你别让我在后面,我可以对付的。”
“乖,有我在,你不用冲在前面。”萧北燃没有回头,语气里面夹杂着嗜血气息,只是摸了摸谢宁的手。
不知是山洞里面有回声还是怎么,萧北燃的声音虽轻,砸在谢宁的耳朵里面却是振聋发聩,他有些不知所措,放在萧北燃腰上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抽了回来。
异样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就被打断,狼群再次发起进攻。
在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的时候,战斗已经成为一种本能。萧北燃精铁一般的手掌攥住冲上来狼的两只前爪,寸把长的狼牙狰狞着撕咬,谢宁从萧北燃腋下刺出匕首,一刀割喉。扔掉一只,下一只接踵而来,没有哪怕一瞬间的缓冲时间。
狼一只接一只的冲进来,动作被放缓,耳边嗡鸣,狼嚎声、鞭子声、怒吼声,此起彼伏,合奏成生命的绝唱。
谢宁的匕首已经卷刃,白玉秀的鞭子也断成两截,站在前面的萧北燃和乞颜律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乞颜日珠还在拯救越来越小的篝火。几人被逼到洞口的最里面,退无可退。
“谢宁,我……”
“萧北燃——!!!”
萧北燃全身肌肉已经不听使唤,精神恍惚,到嘴边的话没有说完,一只冲到眼前的狼咬住了萧北燃挡灾喉间的胳膊,狼牙深深刺进皮肉。狼头左右摇晃撕咬,萧北燃连叫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脸上带着嗜血的微笑,始终把谢宁护在身后。
谢宁冲出来,发了疯似的一拳打在坚硬的狼头上,另一只手已经报废的匕首插进它的眼睛里面。那狼吃痛使劲一甩,松开獠牙,仅剩一只的眼睛血红地转向谢宁。谢宁揪住它颈间的肉,眼中寒潭翻涌,一刀一刀扎在它身上,手指被匕首卷起来的刀刃割开也不停下。
“小宁……”
谢宁的手腕被轻轻拉住,他当即不再动,雪白的脸上被溅到一条条血痕,冷艳肃杀。
“快停下来,你的手……快废了。别怕,救援的人……来了。”
据救援的人说,当时他们在狼尸群里面发现这几个血人的时候,心里猛地一沉。倒的倒,晕的晕,只剩一个发了疯的谢宁用匕首柄在狂戳狼尸,刀刃早就不知道飞到哪去了。谢宁看见救援的人来,省去了闭眼的过程,直挺挺地倒下去。救援的人去掰谢宁攥住狼皮的手,铁爪一样,掰了好半天才掰开。
等到谢宁悠悠转醒的时候,白玉秀已经能够活蹦乱跳地大骂狩猎场的看守了。
“你们这群废物!眉毛下面那两个蛋是出气的吗!狩猎场的围栏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破的,也不知道谁干的,狼群跑进来也没人看见,干什么吃的!找两只狗来都比你们会叫唤。天天肩膀子上面扛个球,一群酒囊饭袋,要你们何用!”
谢宁走出来,太阳晃得他有点头晕,白玉秀面前站着一排战战兢兢的看守。谢宁凉凉地瞟了一眼,已经知道结果了。
白玉秀能在这里痛骂他们,必然是雷声大雨点小。若是皇帝直接赐死玩忽职守的相关人员,那也就没有必要与他们多费口舌了。想必是惩罚力度之轻,十分不让人满意。但是细细想来,这次事故的主要责任也不在他们。施暴者是狼,还有破了的围栏。
谢宁眯了眯眼睛,围栏的破损真是一个巧合吗。
看守们老老实实站着,听着痛骂心里反而舒服一点。他们几个是这次春猎的主要负责人,往年都是平安无事,只有今年,不仅闯进狼群,让皇帝受惊,还置一个妃嫔和五个在京城里面举足轻重的人于生死边缘。若不是皇帝仁慈,就算他们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谢宁抓来一个人,问萧北燃在哪。那人说萧北燃已经脱离危险,还在睡着,然后指了一个方向。
谢宁朝着那顶帐篷走去,视线里面忽然出现一个人,谢宁脚步一顿,改变方向。
帐篷里面太医苦哈哈地守着五个药炉子,即使一夜没睡也半点瞌睡都无。回想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夜,真真是吓死人。
他赶来救治的时候,只见五个血人并排摆在帐篷里,他愣了一下,不知道是叫他过来治伤还是收尸。搬着小板凳一个一个检查,两个姑娘倒还好,只是力竭。剩下的三个人说不出来谁伤的更严重。不过万幸的是,都还留着一口气。
他后悔当时要做太医,选仵作不是轻松很多。
唉。
消失了一段时间的谢宁撩开帘子进来,太医看见他忙要起身,谢宁路过的时候把他按住,然后径直走到萧北燃的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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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这样躺在床上,没有生气,让人心颤。
萧北燃几乎全身都被药膏覆盖,万幸当时他抬手护住了咽喉,否则被狼一口叼住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因此,他左肩上的伤口最深,是被狼牙生生豁开的口子,其余全身各处都有不同程度的抓伤。
伤口没有浅的,血水混合着药膏流下来,谢宁要来药膏,一点一点重新给他涂上,指尖轻柔的不敢用一丝力气,生怕弄疼他。
但是萧北燃还是醒了,他咳嗽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谢宁充满愁绪的大眼睛。他扯动嘴角笑了笑,想要去摸一摸他的头。但是伤势过重,连抬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了。
谢宁见他直勾勾盯着自己,会错意,犹了一豫,还是在萧北燃的嘴巴上轻啄一下。
萧北燃:……
他咳嗽得更厉害了。
太医闻声赶来,翻开萧北燃的眼皮,又把了把脉,在药方子上面添了几个字。
萧北燃右手握住谢宁的手腕,道:“劳烦太医,看看,他的手。”
谢宁的右手掌心被匕首的卷刃刺了个对穿,十跟手指也都被剌出深可见骨的口子。太医一层一层拆粽子似的拆开谢宁手上的绷带,仔细看了伤口,缝合情况良好,按时上药,只不过会留下疤痕。
谢宁自然是不在乎疤痕的,他问道:“他胳膊上的上会不会有影响?”
太医拈着胡子高深莫测,道:“要说影响吗,肯定是会有的,不过不太严重。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万幸的是没有伤及神经,所以使用起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将军是用剑的,若是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还需下一番苦功。”
谢宁眼里的愁绪又聚集起来,萧北燃看不得他这副模样,安慰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太医见势不妙,自觉地回去守着他的小药炉子。
萧北燃又沉睡过去,谢宁守在他身边。白玉秀骂够了进来一次,说皇帝只罚了看守的人各五十大板,惩戒他们玩忽职守。
和谢宁猜的差不多。不过这次失误伤及皇帝爱妃和国家栋梁,他却还能理智按照律例行罚,倒是有些让人惊喜。谢宁淡淡道:“皇帝仁慈,是天下百姓之福。”
“那些狼尸被拉回来了,你都猜不到,我们昨天居然杀死了二十多只狼!”白玉秀精神振奋,滔滔不绝,眼中闪烁着“我真了不起”的光芒。“你要不要狼皮,可以拨下来洗干净做褥子,可暖和了。我还要一只狼头,我要挂在我的卧室,这是我英勇的象征!”
“我的那份也给你了。”
“别呀,这是我们几个人的功劳,我去找人做好了,到时候给你和我哥送过。”
谢宁目光不善看向帐篷外面,一堆人聚在一起。
“外面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吵?”
白玉秀蹦出去,又蹦进来,眼睛瞪大道:“昨天咱们待的那个山洞里面挖出来了不得的东西了。”
48. 春猎5
萧北燃又睡着了,谢宁轻轻放下帘子,和白玉秀走出去。
一出帐篷,就看见空地上堆了一堆黑灰色的狼山,腥臭的气味夹杂着干冷的寒风钻进鼻子里面。谢宁皱皱眉头,白玉秀居然还要用这种东西做褥子,臭煞人也。
周围站满了围观的人,不过不是看狼尸山的。
东边乌泱泱来了一群人,是皇帝和皇后,还有一些官员,围观的人自觉地给他们让出一条路。皇帝眼冒精光,快步走来。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佑我晋国啊。”礼部尚书飘摇着他那两撇小胡子跪在地上激动得满面红光。
皇帝抬手让他起来,道:“神迹在哪?”
礼部尚书迈着四方步反手一指身后,道:“陛下,请看。”
在场的众人都随着他那一指,目光落在一块半人多高的石头上。
石头整体呈现朱砂色,形状平平无奇,上小下大,傻乎乎地坐在地上。石头的正面有白色的线条,远远看去,正如一位飞天仙女,发髻、衣摆,甚至五官都清晰灵动。天女脚踩祥云,而祥云边上,则是四个大字“神女泽世”。石头与天女、字样浑然天成,是千万年的时间逐渐形成的。
礼部尚书按住他的激动的小胡子道:“古书有云‘中原始国之君,偶得一天石,石上书星辰异,君观天象,授,成就霸业,乃千古一帝’而今我晋国境内,陛下执政之时得此天石,岂不是预示着将有神女助我陛下同始君一般流芳千古。如何不能称为神迹!”
这一番话说得漂亮,有水平。一块带花纹的石头让他夸成天上有,地下无。但是,没有一个君王不喜欢听到自己将在一群皇帝中脱颖而出被人铭记。
皇后脸上神色明艳,作为国母与有荣焉,她带头盈盈下拜,朗声道:“陛下大喜,晋国大喜。”
立着看热闹的人在极具煽动性的话语下也激动万分,仿佛自己即将见证盛世来临一般,纷纷随着皇后的声音跪下,口中念着恭喜。
谢宁认为天下盛世或是霸业,应当与一块石头无关。但,大概身在皇帝的这个位置,都偏心于此。宁愿相信一块石头可以带来祥瑞,也不相信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领没有二心。
白玉秀扯着他的袖子让他别直挺挺地站着。
皇帝双手交握,围着石头转圈,嘴里痛快地道:“好!好!好!”
皇后站起来,笑吟吟道:“陛下此次围猎虽然遇到危险,但祸兮福之所伏。若不是狼群,又怎么会在山洞里面发现这块天石呢。”
这话落在旁人耳朵里面是巧合,是喜事,可是落在谢宁和白玉秀的耳朵里面就另当别论了。他们在洞里面九死一生,几乎是赤手空拳对付狼群,到他们嘴里就变成祥瑞降世的一环。两人垂首翻了个白眼。
“来人!将这块天石包好,带回宫中,供奉在辰道殿。”
皇帝一声令下,礼部侍郎忙不迭地吩咐人去抬石头。
这时,却听见不远处的围场外面有吵闹声,皇家禁地,居然还敢有人闹事。士兵跑过来,单膝下跪,道:“陛下,外面有一群道士,非说围猎场里面有异,闹着要进来。”
皇帝原本以为有人硬闯,十分不悦,结果听见是道士,再结合天石的事情,觉得来人怕是有几分道行。忙挥手让搬石头的人先停下来,又让士兵把道士们放进来。
天上又飘起雪花,皇后提议先去看台里面坐着,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再慢慢等。茶水刚喝了半盏,一名发须花白的道士带着两个小道童走进来,见到皇上后手捏子午诀弯腰行礼。道士看见皇帝并没有过多的表示,但是看到空地中间那块盖着明黄色锦缎的石头的时候却五官飞走,极为震惊。
皇帝见那道士也对这块天石感兴趣,便又起身与他一起走到石头面前。看台上屁股还没坐热的人挠心挠肺也想知道这块石头到底还有什么来历,也跟着出去,呼啦啦,看台一下子就空了。
“不知道长挂在哪座道观名下,冒雪前来,可是有事?”皇帝问道。
那道士也不忙回答皇帝的话,围着天石“啧啧啧”个不停,又拿手中罗盘转啊转,比啊比,五根手指头点来点去。很忙,但是没有人打断他,甚至连呼吸都轻了些许,生怕打扰到大师做法。
过了另外半盏茶的时间,那道士终于收起罗盘,对着皇帝深深行了一礼。
晋国笃信天象,除了那些引人自裁、伤人,或是妖言惑众危害国家的邪|教,对宗|教组织都是很尊重的。且晋国律文规定,宗|教人士见到官员可以不必行跪拜大礼。所以,那道士的这一礼,可谓是郑重至极。
“道长这是为何?”皇帝双手虚扶,让道士快快起身。
“陛下,贫道乃天露教清晖观观主张天塞,我教祖师爷见露珠开悟,得天女指引飞升成仙。祖师爷曾下降指示,天女在人间有一替身,要我辈寻其踪迹。近日来贫道夜观星象,北方有岁星绽放异彩,遂日夜兼程赶来。果然!果然!”张天塞原地跺脚,拍着手背道:“这便是天女现身的踪迹。”
“哦?”皇帝被他的故事吸引住,追问道:“天女替身将如何?”
张天塞一派仙风道骨,道:“天女曾用一滴露水就引我教祖师爷得道成仙,其在人间的替身自然也带极贵之气。”
“那天女如何寻得?可有信物?”皇帝心道若是能将天女找到接进宫中,沾染一些仙家气息也是好的。
皇后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拢,心头笼罩一层阴云。
“天石自会与天女替身有所感应,只要用心留意便可。”
“陛下,昭嫔娘娘醒了!”小宫女迎风跑来,对着皇帝叩首。
“醒了?这个时候?”皇帝心中狂跳,昨日太医还一直说昭嫔伤势重得吓人,命悬一线,能不能醒来全看造化,今日就醒了?皇帝看看宫女,看看石头,又看看张天塞。“观主,昭嫔乃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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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一妃嫔,这……”
张天塞凝眉掐指,沉声道:“贫道随陛下同去。”
白玉秀跟着见皇后脸色不好跟着一起去了,其他人想去也不行,沈春秋既是女眷,又是后妃,多有不便,众人也就散了。
看到这里,谢宁已经觉得索然无味,答案呼之欲出,他也没有兴趣去凑那个热闹,还是回帐篷里面守着萧北燃吧。
太医守着药炉子正在打瞌睡,谢宁进来都没有发现。又将炭盆拨热,坐到床边,萧北燃的体热渐渐退去,伤口上的血也已经止住了。谢宁握住萧北燃的手,静静坐着。
是他将沈春秋捧成天女的,下一步呢?他们要做什么?弑君?沈春秋身为后妃,荣辱全系在皇帝一人身上,他凭什么认为沈春秋会帮助他而不是倒戈为自己谋划?
还有,他到底是谁?
他藏得太深了,两年,除了那封纯黑色的信封再没有任何直接线索。
谢宁有时候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还是只是他在受到重大创伤以后幻想出来的一个幻影。
“不要,皱眉。”
谢宁感受到自己的手被反握住,他低头看见了萧北燃睁开的眼睛。
“好。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萧北燃摇摇头。
谢宁跟他说了天石的事情,萧北燃也淡然一笑。谢宁知道,他作为旁观者来看这件事都觉得讽刺,更何况萧北燃这个身处其中的人。边关十数万将士驻守在风雪之中,战场上的忠魂更是只能以雪为墓。皇城里面的人却在对着一块石头视若珍宝。
又喝了一轮药,白玉秀带着满肚子八卦回来了。
“你们都不知道,太精彩了!”又是熟悉的大嗓门,老太医被白玉秀一嗓子吓得半天缓不过来气,哼哧哼哧倒换得欢畅。“那个老道士见到沈春秋以后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直呼圣女。我还寻思不是天女吗,怎么又变成圣女了。后来那道士讲了故事,说明缘由,沈春秋居然做过天露教的圣女。”
白玉秀顿了顿,摊手,耸肩,“你们不惊讶吗?”
谢宁、萧北燃:“惊讶。”
“你继续。”
白玉秀撇嘴,继续道:“沈春秋刚醒来还有点不知所措,缩在皇上怀里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皇上搂着她说没事,然后问张道士能不能确定,张天塞居然说不能,还要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征兆。皇上又问若是天女该如何,要去天露教做女冠吗。张道士说天女降世是要福泽世间的,不必拘泥住在哪里。”
“反正我出来的时候皇后娘娘脸色铁青,也是,遇见这么个有野心的劲敌,谁都不好受。”
*
帐篷里面的人都走光了,厚重的帘子落下,外面的声音一点也传不进来。沈春秋平躺在床上,道:“是你做的吧。”
须臾,窗子被掀起一条小缝,有雪花卷进来,一道温和的声音带着笑道:“不好吗?”
49. 春猎止
说话之间,沈春秋似乎是牵动到了伤口,她捂着胸口皱眉,缓缓道:“好。可我也险些丧命。”
窗外的声音慢条斯理,“喀”一声折断一截枯枝,窗影上映着一只修长的手把玩枝杈,“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有勇有谋,还有运气。殊死一搏,换来无可撼动的地位,这是多少人可遇不可求的机会。”
沈春秋被他的歪理弄得哭笑不得,叹了口气道:“麻烦下次再有这种事情提前通知我一声。”
窗外那人似乎不赞同地摇摇头,道:“事过留痕,想要事情完美,你就必须看起来无辜。”
沈春秋没有再说话,其实她想问一问万一她死了怎么办。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咽回去了,因为她知道,除了自己,他一定还有无数个备选,自己不是唯一的那一个。死了,换人就好了。
沈春秋重伤未愈,又睡了过去。窗外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地上的枯枝被一脚踩进雪里,深深嵌进去。
一场春猎,有惊喜,有惊险,总而言之,收获大于那些惊心动魄。皇帝大手一挥钦定明日回銮,然后又钻进了沈春秋的帐篷,皇后笑容的背后是龟裂的端庄。
萧北燃的帐篷外面有人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摘掉头发里面的枯草。正巧恭王路过,他双眼通红,跪在地上哭诉。
“王爷,你要给属下做主啊!”那人眼睛倒不是哭出来的红,双眼肿胀,血丝密布,眼球要爆出来一样,“属下昨日在林子里好好走着,不知道谁从后面窜出来给我打晕了。然后我再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倒吊在树上。那里人烟稀少,过了整整一宿才有人发现我!”
那人大声小嚷,恭王扶额头痛不已,“奉之,你先起来,你身上可有别的地方受伤?”
“并无。”赵奉之揉着脖子,其实全身都疼,但是脖子格外疼。
“我总是让你管住自己的嘴,你是又得罪什么人了?”
赵奉之指天发誓,道:“肯定是萧北燃,我不过是在看台上跟他玩笑两句,他就这般记仇,还将军呢!”
“住口!”朱祁良厉声喝道:“萧北燃乃是正二品将军,你不过六品文职,怎敢对他直呼其名。”
赵奉之被吼得愣住了。
“还有,细算起来,你被吊起来的时候,萧将军已经重伤,昏迷不醒。不要再口无遮拦,惹祸上身。”恭王语重心长叮嘱。
赵奉之低头的时候嘴角露出不屑的弧度。
谢宁淡定地把门帘放下,白玉秀本想阻止,但是人都走了,没有可看的了,也就没出声。
“哥,这人是谁?他怎么得罪你了?”
萧北燃靠着谢宁给他垫得松软的枕头,惬意地靠在床边,享受着媳妇喂到嘴里的清粥,满足得仿佛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不过是说了两句,不算得罪。”
“听他的意思,是你把他吊起来的?够痛快,我喜欢。”
“不是我,那时候我正在床上躺着呢。”
“不管是谁,总之,干得好。”
谢宁压下嘴角,给萧北燃夹了一筷子蘑菇丝,道:“你怎么不去看乞颜律?”
“我为什么要去看乞颜律?”白玉秀搅着衣摆,佯装不解。
“人家舍命护你,受了重伤,你也不去看望一下,待在这里做什么?”谢宁放下粥碗,又给萧北燃剥橘子,顺手扔给白玉秀一个。
因为谢宁一直守着萧北燃,所以他不知道。其实白玉秀这两天除了在他们两个这里的这一小会儿时间,其余的差不多都待在乞颜律的帐篷里面。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再加上两次舍命相护,要是再不给人好脸色那就太不识趣了。白玉秀是五个人里面受伤最轻的,也是醒得最早的,所以,她能动后就跑去乞颜律的帐篷里面照顾。原本乞颜日珠在一边盯着,见白玉秀进来也就寻个借口出去了。
说是照顾,但是大小事宜都是宫人做,她就是动动嘴皮的事。
但,就算是动动嘴皮子,也是白大小姐的恩典。
再嚣张跋扈、大大咧咧,白玉秀也是一个姑娘家,乞颜律见缝插针的追求和赐婚的明旨让她的心意也渐渐发生变化。再看见乞颜律白着一张黑脸对她笑,这颗心呀就扑通扑通跳。乞颜律见多识广,广袤草原养出来的心胸对付这种长在皇城里面的小姑娘简直是易如反掌。
白玉秀招架不住。
在他帐篷里面待时间长了又怕影响不好,这才出来透口气。
白玉秀不乐意了,我是来看我哥的,你撵什么人。但是她看见萧北燃那副痴汉样,就果断闭嘴。
白玉秀抬手接住橘子,看着谢宁把橘子上面的白丝摘得干干净净,一瓣一瓣放进萧北燃的嘴里,她就一阵恶寒。三两下剥开橘子一整个放进嘴里面,腮帮子鼓起老高,狐疑道:“你总是撵我走是不是想跟我哥独处?”
谢宁虽然是这么想,也可以对萧北燃这么说,她一个外人在这凑什么份子,眉毛一竖,拿起整筐橘子都向白玉秀砸过去。白玉秀见谢宁恼羞成怒,终于有点成就感,闪电般动作接住飞过来的橘子们,连筐带果一并带走。
终于只剩两个人了,谢宁却因为白玉秀的碎嘴反而有些不自在,拿起空底的粥碗左看右看,假装自己很忙。
萧北燃拉过他的手,笑吟吟道:“想跟我独处?”
谢宁耳朵一烧,他不是扭捏之人,趴在萧北燃的胸口,双手环腰,道:“嗯。”
*
回去的队伍比来时多了一块大石头,道路两旁的围观百姓也多了许多。带有神话色彩的消息总是传播得很快,再加之天石又是祥瑞之事,也就不用刻意遮掩。百姓们听闻山中挖出带字石头,都想一睹其真容。
其实按照皇帝的意思是带着天石游街,让所有人都能看见。
但是张天塞却说市井之气污浊,恐污了天石,就用黄布层层包裹起来。
更值得一提的是沈春秋,去时作为洒扫侍女,回时躺在仅次于帝后的车辇之后,暖车软枕,有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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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人是新拨给她的,沈春秋不曾因为来时被人使唤而趾高气扬,对待宫女们也客客气气,以礼待之。
回宫以后又是暗潮汹涌,谢宁和萧北燃却像归巢的小燕子一样回到国公府的西院。
何竹沥依然是一身布衣,带着山间的青草香气,匆匆而来,给萧北燃把了脉,又匆匆离去。谢宁拉着何竹沥的袖子软声叫姨母,问萧北燃的身体是否有大碍。
何竹沥无论是在自己彪悍的女儿身上还是自家刚硬的外甥身上都没有听到过这般软乎乎的称呼,愣了愣,十分受用地、慈爱地摸摸谢宁的头,道:“他没事。倒是你,原来是不是受过什么伤,我观你面色不对。”
谢宁躲开何竹沥要捉他手腕的手,轻声道:“我没事,姨母慢走。”
何竹沥不是多事的人,她从医多年,从来只救愿意被救之人。许多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求到她面前她自然不会作势不理,但人家不愿,她也不会多管闲事。谢宁抽走了手她也并不在意,只是点点头,然后离开。
“你从前有受过重伤吗?”萧北燃靠在床边,身上披了一件厚绒毯子,脚底还放了一只汤婆子。其实开春以后,虽然下雪,天气却不冷了。但这是谢宁放的,就算大雪天捂出痱子也不拿走。
谢宁没有否认,道:“很久以前的事了。”
然后拿来一封信件,递给萧北燃,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萧北燃接过信件,眼前闪过的却是谢宁遍布伤痕的躯体。他原来,到底经历过什么。
信件是萧缙寄回来的家书,里面说萧缙已经和顾老将军会合,戎族大军徘徊在边境线附近,不越雷池一步。每天只是叫阵,并没有真正兵戎相见。但是却有许多戎族士兵假扮晋国百姓潜进邺城,烧杀抢掠,边疆战士防得住大军,却放不住偷鸡摸狗,百姓不堪其扰。
“戎族声势浩大,却没有大动作,只是小打小闹。如此劳师动众,他们要做什么?”萧北燃把信件递给谢宁,谢宁偏头看了信的内容问道。
是啊,戎族骁勇善战,全民皆兵,六万大军可抵十万人用。如此行事,不像是他们的作风。
萧北燃拿过纸笔,回信一封,叮嘱萧缙千万小心,恐怕其中有诈。
“你不要太担心,父亲和顾老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将领,区区戎族蛮夷,两位将军坐镇应该不会有问题。”谢宁叫来大黑给信件寄走,又趴回萧北燃的身上。
萧北燃摸着掌心毛茸茸的脑袋,发笑。他发现这次回来以后谢宁格外黏人。从前只有自己主动的份,或是连哄带骗谢宁才肯亲近。如今贴贴、抱抱、亲亲,谢宁做得是炉火纯青,信手拈来。
果然祸兮福之所伏。
嗯,他很受用。
谢宁抱着萧北燃不肯撒手,就像平时高冷的小猫忽然跳到你的身上,任谁不是发生天大的事情也是不会动一下的,萧北燃身上汗津津的,还是老老实实坐着。
半晌,胸口那颗头说话了。
“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50. 竟然是他
皇宫里面,皇帝第一件事先安置好天石,雕花檀木做底,底座由张天塞亲手刻上去经文,据他说能和天石相得益彰,更显神威。然后,正正当当摆放在辰道殿。
张天塞也正式入宫,服侍皇帝左右,挂了个国师的闲职。
沈春秋回宫以后虽然位份没有变化,可地位却完全不同。无论是冒死救驾,还是被张国师议论过天女的身份,哪一样都让她在后宫中独树一帜。其他妃嫔是既羡慕,又嫉妒,却又不得不端着礼物去探病。她本人性情却没有变化,还是见谁都是一副笑脸,不卑不亢。招待访客姐姐长,姐姐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皇帝至今没有子嗣,各宫妃嫔都铆足了劲儿想要争当第一子的亲娘,出尽百宝想要让皇帝多看她们一眼。可如今,沈春秋受伤不能侍寝,皇帝还日里夜里陪着她。看得人眼底冒火,七窍生烟。
皇后手里捧着酸枣茶,眉毛拧成一团,景蓝站在她身边,沉声道:“皇后娘娘,不能再放任不管了。”皇后默不作声,指尖却渐渐泛白。
白玉秀如约送来的狼皮褥子,皮毛被洗刷干净,散发着淡淡的皂角味道。三张缝成一张,大到可以裹进两个成年男子。
二十八张狼皮全都让她拿走了,一共做了十张,一张小的送给的住在西院的大头。大头自从从恶霸山上下来以后一直呆呆的,要是没有人理他,他可以自己一个人一坐一整天。谢宁起初还以为他烧傻了,但是请了多少大夫来看都看不出什么毛病。只说是年纪小,又经历大变,精神上可能出现问题,只能先吃药慢慢调理。
整座恶霸山上的人都被烧成灰,大头无亲无故。好在不管是国公府还是萧北燃都不缺一个小孩子的一口吃的,他也就顺理成章地住下来。
因为这个小孩子,外面居然有传言说这是萧北燃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就连何氏也过来问过几回。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不知道是遗憾还是庆幸,就没有再提这回事。
萧北燃站在谢宁的身后,高大的身躯包裹住他,长臂揽过谢宁的手腕,握住他的五根手指头,在纸上涂涂写写。萧北燃的呼吸缠绕在谢宁的颈间,打着圈地钻进衣服里面,谢宁后背上站起来汗毛,全身都不自在。
自从萧北燃发现谢宁的字不堪入目后,一有时间就让他练字。谢宁苦不堪言,他宁愿去院子里面雪地上光脚练剑,也不愿意降服这只寸把长的笔杆子。
谢宁在萧北燃的怀里原地转了半圈,腰肢柔软向后弯成弓一样的弧度,两个人变成了面对面的姿势。谢宁随手捞起桌子边上的狼头举到两人中间,道:“你看这狼头可真吓人。”
萧北燃:……
是的,白玉秀这个活阎王不仅把那些狼扒皮做褥子,还把狼头单独弄下来,处理以后做成标本。她还到处送人,弄的人家颤颤巍巍咧着嘴笑着收了,然后转手扔到库房的最角落里面。
狼头很大,谢宁从狼头的后面探出小半张雪白的脸,小嘴叭叭说个不停,灰色的皮毛更显得谢宁水嫩可口。萧北燃化身大灰狼,尝够了才放开他。
谢宁意犹未尽,如果可以不练字的话,他愿意一直做这种事。可惜,萧北燃吃干抹净,不认账,又掐着他的腰把他转回去,紫竹笔杆重新放回他手上。
“写。”
谢宁:好你个萧北燃!
磨磨蹭蹭,笔尖在纸上涂来涂去,就是不好好写,偏要与萧北燃对着干。
“主子,他们松口了。”
萧北燃正焦头烂额不知道拿不愿意练字的谢宁怎么办,大黑站在门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谢宁不知道怎么回事,萧北燃在他头顶上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谢宁虽然不知道他们说什么,但是知道萧北燃要出去,小小雀跃一下。看见谢宁眼角眉梢都透露出不用练字的喜悦,萧北燃无奈。
“你要不要一起去?”话说出口萧北燃就后悔了,新婚夫夫如胶似漆,又赶上谢宁黏人的时候,蜜里调油,他是一小会儿也不愿意离开。话音落地他才想起来自己要去干什么,那种血腥的场面要是吓到他怎么办。
谢宁把笔放回笔架上,然后问道:“去哪里?”从前萧北燃办事,他从不多话,也不打听,不知道萧北燃每天都在忙什么。如今萧北燃开口,他还真有点好奇。
“上次宫宴上下药的人同伙抓到了,我把他们关在密室里面了。”
“哦?”谢宁有兴趣了,这些同伙不仅他在追踪、大客户在追踪,萧北燃也在追。他穿上鞋子,披上外衣,道:“我跟你一起去。”
萧北燃喜忧参半,叮嘱道:“密室里面审讯的场景血腥又吓人,你在外间等着我就好,不用进去了。”
谢宁点头。
密室内大黄在接应,看见谢宁也来了以后眼中闪过一丝谁也没有觉察到的惊讶。这间密室建成以来只有萧北燃的几个心腹知道,就连萧缙和萧封泊都不知道有这么一间房子。
几人进入,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面血腥味道浓郁到令人作呕,铁链撞击的声音分外可怖,萧北燃担心谢宁会受不了这里,却见他神态自若地脱下外袍,然后在外间溜达。
“你怎么还不进去?”谢宁问道。
萧北燃挑了挑眉毛,道:“好。你,里面很吓人,你还是不要进来了。”
谢宁道好,然后继续遛达。
内室的门关上后,一切声音都隔绝了。
“有什么要说的,快说。”萧北燃靠在铁架子上,拿起一柄黑色的长钩问道。被挂着的人刚要说话,萧北燃又道:“说些我不知道的。”
铁架子上的人:……
半个多月的时间,一排八个人,死了五个,还剩三个生命力顽强的苟延残喘。让萧北燃来的那个人受到另外两个人的鄙视,他们两个倒真是硬骨头,酷刑受遍也咬牙不说出一个字。那人在这种生死关头,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他和弟弟相依为命,萧北燃居然查出他弟弟的事情,他怎能不怕。
他确实有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秘密糊弄一下的想法,但是还没张嘴就被萧北燃看穿,他一时间拿捏不好说什么。
萧北燃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那人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啐了一口口中血,道:“我说了你能不动我弟弟吗?”
萧北燃肩膀动了一下,像是在笑,可脸上肌肉一丝都没有变换位置,眼角微微下垂,他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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钩挑起那人的头颅,道:“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那人盯着萧北燃,他不说,萧北燃一定会拿他弟弟开刀,他说,弟弟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在京城动手,除了想要铲除你以外,还在扰乱视听。”那人长出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就像北疆那边一样。”
“是吗?”萧北燃眼中闪出危险的光,道:“说说。”
“在京城动手,固然有风险,但是若是事成,能除去你这个心腹大患,冒险也是值得的。这不是最重要的,他想让你盯住他在京城做的事情,就会松懈对他其他地方的防范。”
“他要对北疆做什么?”
“……他不是要对北疆做什么。我说了,他在北疆做的那些事情也是扰乱视线的。”
这一关节萧北燃也早就注意到了,萧缙信中提到过,北疆边境线上的戎族只挑衅,并未真正进攻。
萧北燃不再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
“他,是在做别的更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
“……我不知道。”
此话一出,萧北燃手中长钩下一瞬就刺进了那人的脖子,新血汩汩流出,混进满身的血污中。
“那种重要的事情他不会告诉我的,但是我知道大概的位置!”
“说。”
“北疆以南八百里处,喜洲。”
谢宁在外间遛达,比起大黄的如坐针毡,大黑就坦然多了,抱着肩膀闭目养神。谢宁左看看右看看,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就是一排排的架子,架子上面放着一排排的档案。没有上锁,大咧咧摆着,谢宁拿起一份看。
……
越看越眼熟,直到他看见那个熟悉的火焰标志,他才确定一件事。
前面提过,摘星楼的准则是‘不问来处,来者不拒’,但是总要区分客户类别,以便更好地服务于回头客。不留名字,就规定来者选择一个图样纹饰作为联络依据。而那个一直由摘星楼东家亲自接待的人的标志,正是谢宁手中的这个火焰。
成亲那天,谢宁身上带着的竹筒就是接到了火焰的单子,由他亲自送信,还险些被萧北燃抓个正着,胡言乱语才蒙混过关。
竟然是他。
晚饭以后萧北燃转身的工夫,谢宁就消失不见了,正好大黑抱着公文让他批复,萧北燃只好先处理公务,然后再去找人,反正在国公府,人也丢不了。
谢宁鬼鬼祟祟溜到书房,也不敢点灯,心脏扑通扑通跳,要从嗓子眼里钻出来了,他用力咽回去,摸黑翻出一本书,就着月光仔细看起来。
精神高度紧张,他发现书里面的一些画面似乎变化了,花样更复杂,画面更生龙活虎。谢宁揉揉额角,是他记错了吗。来不及细想,时间紧任务重,赶紧学习。
一炷香后,谢宁收获满满回到寝室,萧北燃的公务还没有处理完,他就坐在一边等他一起上床。晚间,谢宁一直心不在焉,萧北燃不明所以,用尽手段把谢宁哄睡着。然后穿上衣服,轻手轻脚闪进了书房,开始每日学习。
找到熟悉的位置,摸出书本,在月光下品读。
嗯?
51. 萧北燃的生辰
太和三年,正月二十三,萧北燃二十六岁的生辰。
自成婚以来,萧府上下无人来西院干涉他们两个的生活,无事时,两人时常睡到日上三竿,大鸡带着小鸡叫过好几个来回都没能把他们叫起来。今日,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萧北燃睁开眼睛,罕见地看见谢宁顶着两个黑眼圈直勾勾看着他。寒潭一样的眼睛里面升起氤氲雾气,似幽怨,似期待,似气恼,各种情绪杂糅,融合成一种萧北燃看不懂的眼神。但是,几乎是本能,萧北燃一把搂过谢宁,哑声问道:“做噩梦了?”
谢宁埋进萧北燃的肩头,瞪着眼睛,避而不答。
事实上,他做梦了,但不是噩梦。
因为觉得光是看图会理解得不透彻,金玉露曾经邀请他亲临现场观摩过,但是那次实在是让他印象深刻。不知是头一次表演给观众看,还是经验不足,抑或别的什么原因,一场下来,唱戏的两个人痛苦不堪,鬼哭狼嚎,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最后还是被人抬走的。金玉露也被吓坏了,本是好心,但是那两个不争气的,平时都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时刻就掉链子。她小心观察谢宁的表情,别留下什么心理阴影。
谢宁倒是表现得十分淡定,淡定地点了点头,淡定地说了声谢谢,淡定地走了。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了太多的春|宫|图,还有那场恐怖的现场表演打底,且预备实施对象还是萧北燃,他精神紧张地准备了许久,磨枪多日,终于在临上阵的前一晚,爆发了。
梦里,春宵暖帐,烛火摇曳,萧北燃挥着鞭子大刀阔斧,他则死去活来。眼前出现重影,两种画面交织,一边是沉香劈山,当然,他就是被劈开的那个。另一边是大禹治水,治的就是……算了。总而言之,一句话,他怕了。
害怕这种情绪他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还是在这种事上。梦醒后,谢宁瞪着眼睛,几乎一夜没睡。
“人还在外面呢。”谢宁闷闷地道。
“进来。”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一个梳着两个小髻的圆脸丫鬟端着一个大竹盘进来,跪在地上喜气洋洋道了一声:“三公子生辰万安。”然后又仰起脸笑道:“这是大太太让送来的长寿面,请三公子务必一口气吃完,才能长命百岁。”
谢宁原本恹恹,但是听见圆脸小丫鬟的话一个骨碌爬起来,推萧北燃起来吃面。
面条是一整根,团团圆圆盘了一整碗,说是一碗,其实也就掌心大小,既不耽误早饭,也能讨个吉利。萧北燃对于这种神神道道的行为并不在意,但是谢宁目光灼灼,他挑起长寿面的一头,秀秀气气地吃起来。
一碗面尽,圆脸小丫鬟又笑着掏出两枚红色的鸡蛋,在大竹盘上滚,口中道:“一滚百病不侵,二滚万福攸同,三滚河清人寿。三公子,请”
三滚之下,两枚红色的鸡蛋外皮尽数剥去,只剩下光|溜|溜的蛋白,萧北燃尴尬至极,往年在家里过生辰的时候,只有自己倒也没显出什么,今年尤其是当着谢宁的面,他有种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你吃呀。”谢宁还在盯着他。
一口一个,两枚小巧的鸡蛋钻进肚子。谢宁大手一挥打赏了圆脸小丫鬟一块成色十分好的玉佩,小丫鬟嘴甜谢过三奶奶就欢天喜地跑出去了。
萧北燃换上一身热闹的衣服,谢宁也穿得鲜艳,两人先去东院叩谢父母养育之恩,又去萧封泊的院子里拜谒。因为今年是在家里过年,且又成了家,叔叔婶婶兄弟姐妹们都送来了贺礼,就连皇上和太后也差人送来了东西,还有京城的一些官员,平时想巴结巴结不着的,或者平时就关系不错的,再或者是看他不顺眼但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做样子的,都送来了礼物。
萧北燃只收下了自家人的礼物,其余的全打发大黑大黄他们处理,什么人的可以留下,什么人的要退回去,他们倒也轻车熟路。萧北燃则带着谢宁悄悄溜走。
戏园子里,两人窝在软榻上听戏,谢宁全神贯注,手指放在膝盖上打着拍子。萧北燃靠着靠背上,瞧着谢宁。
小银叉叉起一块蜜瓜举到谢宁的嘴边,谢宁眼睛盯着戏台子,视线不动,微微转头叼走了蜜瓜,捣鼓捣鼓吃进去。萧北燃神思恍惚,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是在馋水灵灵、黄澄澄的蜜瓜,还是吃蜜瓜的人。
“小宁……”萧北燃缓缓靠近,他觉得两人情意相通,是不是可以更进一步了,他的手搭在谢宁的腰上。
“啊!”谢宁噌地一下跳起来,满脸惊恐地看向萧北燃。
“……你怎么了?”萧北燃懵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宁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大,摸摸鼻子,道:“没事。你想说什么?”
“呃,我是说你还饿不饿?”萧北燃意识到现在不是一个好时机,话锋一转揭了过去。
谢宁摇摇头,坐直身体,没有像往常一样靠在萧北燃的怀里。
虽然是萧北燃的生辰,他却带着谢宁在外面吃喝玩乐一整天,直到天色擦黑才进屋。谢宁早晨走之前就吩咐人准备好了晚膳,精致可口的八道小菜,现在已经摆好。萧北燃进屋看见这一桌子菜,乐得见牙不见眼,心想这是谢宁给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尽管他什么都不缺,要是没有收到谢宁的生日礼物,还是很遗憾的。以为他忘了,没想到在这准备惊喜了。
萧北燃已经在桌子前落座,谢宁却在门口迟迟没有进来,好像在对丫鬟说什么。
片刻,丫鬟吃力地抱着两坛子酒进来,放在桌上。
呦,这是要小酌几杯?很有情趣。萧北燃笑了,拉过谢宁坐在身边。一上手就感觉不对,在外面的时候谢宁只是莫名的紧张,进房间以后他已经快要僵硬了。萧北燃赶紧问道:“你怎么了?”
谢宁喉咙发干,但还是嘴硬道:“没事啊。”
他倒了两杯酒,递给萧北燃一杯,萧北燃狐疑接过,还没说什么呢,谢宁仰脖子一饮而尽。
“呃,你慢点喝。”
谢宁又倒了一杯,举起道:“刚才忘记说祝酒词了,祝你生辰快乐。”
“谢谢。”
咕咚,又是一口干。
谢宁抹了一把嘴巴,又倒一杯,萧北燃按住他的手,阻止道:“别喝了。”
“我酒量很好,你不一定能喝过我。”谢宁眼睛里面闪烁着骄傲的光芒,萧北燃笑道:“哦?真的吗?”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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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间一坛子酒已经空了,在地上打转,另一坛子酒也见底了。
果然如谢宁所说,他酒量不错,没有一点醉意。
只是,谢宁的眼睛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萧北燃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你……”
话还没有说完,谢宁就打断他:“喂我。”
“啊?”
谢宁指着盘子里面圆溜溜的葡萄,直勾勾盯着萧北燃道:“喂我。”
萧北燃觉得好笑,指尖捏起一颗葡萄喂到他嘴里,还调侃道:“你是小宝宝吗,还让人喂。啊……”
下一秒,萧北燃愣住了,他瞪大双眼看向谢宁,心脏狂跳,眼睛里面全是不可置信。
谢宁含住了他的手指。
刚喝完酒,嘴里面还有葡萄,冰凉包裹着指尖,萧北燃对上谢宁的眼睛,喃喃道:“你……”
谢宁显然没有给萧北燃缓冲的时间,他一把搂住萧北燃的脖子吻了上去。夹杂着酒气和果香,谢宁如痴如醉,萧北燃却拉开他,震惊道:“谢宁,你到底怎么了?”
谢宁眼中泛起水光,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送你生辰礼物。”眼珠一转,又道:“要吗?”
没有等他回答,然后紧紧抱住萧北燃,嘴唇贴上了他的脖子。带着酒渍的双唇在颈间游走,星星之火,成燎原之势。
萧北燃想到什么,不敢确定,后又确定。他心中狂跳,随手挥灭了蜡烛,只留桌上的一盏,灯火随着动作摇曳,托住谢宁向床上走去。
谢宁环在萧北燃的腰上,亲吻是两人已经做惯了的事,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热烈深情。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反正衣物落在地上的时候已经成了碎片。谢宁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全身颤抖,萧北燃撑在上面眸光一沉,轻轻吻他的眼皮,道:“别怕。”
不怕是不可能的,但是已经到这一地步也不可能暂停。长痛不如短痛,谢宁索性想要赶紧结束。但是萧北燃偏偏不如他愿,一阵瓷器碰撞的声音,萧北燃似乎是拿出一个小罐子,挖了一坨在手指上。
谢宁不敢睁眼,下一瞬感觉一阵清凉,过堂风直钻天灵盖。他睁大双眼对上萧北燃笑吟吟的目光,一吻落下,同时开始。陌生的感觉让谢宁颤抖得更加厉害,但是清凉的膏体最大程度缓解了不适。
萧北燃很有耐心,至少比金玉露找的那两个人有耐心。知道他的紧张,知道他的害怕,轻缓,舒和,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谢宁紧闭双眼的脸上。谢宁咬紧牙关,知道现在还不是关键时刻,但,什么时候是,他也说不清楚,只得默默承受越来越多。
萧北燃很是不满谢宁的状态,谢宁咬住嘴唇,几乎出血,他看着谢宁粉粉的眼皮,十分渴望看见那双寒潭眼里面的雾气。萧北燃坏坏一笑,手中使坏,谢宁果然被刺激的猛地睁开眼睛,闷哼一声。
准备做足,时候到了,就在谢宁睁眼的瞬间,城门大开,萧北燃单枪匹马闯进城门。
“啊!”谢宁嘴唇再也咬不住,一声痛呼从唇边溢出,他头皮炸开,劈山梦境照进现实,他被劈开了。五感尽失,就像被某个被劈开的地方全都吸走,他看不见,也听不到,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果然天赋异禀。
52. 继续过生辰
也许过去了一瞬间,也许过去了很久。像被劈开一样,但是唇边溢出的声音却不像小兽痛苦的嘶吼,支离破碎却千回百转,像羽毛轻轻拂过。听起来十分羞耻,他只泄出一点点,就耳朵发烧。
谢宁想要蜷起双腿,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姿势。
萧北燃不敢再动,谢宁痛苦的表情让他惊慌。脑子里面的画面一页页闪过,却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拿出来更多的瓶瓶罐罐,尽数涂抹。但是,痛,是客观因素导致的,萧北燃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他只能按兵不动,覆上谢宁满是汗水的额头,为他捋平凌乱的发丝。撬开他的牙关,不能再咬了,已经渗出血丝。爱人之间的亲吻果然是治愈伤痛的良药,唇齿相依,谢宁眉头舒展,身上虽然还在颤抖,但是也变了意味。
谢宁总是闭着眼睛,萧北燃若即若离,谢宁扬起下巴追去,萧北燃在他碰到的前一瞬间向后躲去。谢宁渴求却捉不到,明明能感觉到人还在,不免疑惑。萧北燃又在上方蛊惑:“乖,睁开眼睛。”
他被蛊惑住了,再次睁开眼睛,眼睛里面是层层叠叠的欲,眼尾都变成了粉色,双眼迷离,要睁不睁,下巴上扬,维持着索吻的状态。
人在睁眼的瞬间再次放松,萧北燃一鼓作气,长驱直入,谢宁的所有声音都被堵在唇齿之间。
说是痛苦,又不太像。酥酥麻麻,痛痛痒痒,手无意识地想要探索,但是萧北燃一只手钳住他两个手腕举过头顶,又是这个姿势,谢宁恼羞,用尽全身剩余不多的力气抬脚踹去。但是他忘了萧北燃还有另一只手。
蓬门大敞,羞耻至极!
他的视线甚至不敢往下移哪怕一寸,不想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只敢瞪着萧北燃。萧北燃的视线像是长了舌头,到处舔舐。他肌肉喷薄,在幽微的烛光下泛着金光。驰骋疆场,酣畅淋漓。
尽管谢宁四肢都被制住,他还有别的武器,带着尖尖的牙齿刺进萧北燃的肩头,控诉那些潮水般地让他抓狂的感受,顺便堵住已经控制不住的嘴巴,不要再发出那种声音。
萧北燃被咬痛,低笑一声,没有停下,反而花样更多,带着惩戒的味道。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宁也不去管那些声音和另外不是他发出来的声音——或者说不是他嘴巴发出来的声音,嗓子哑到像是一个破风箱。
他无力地仰着头,双眼失焦,萧北燃把他弄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看似乖顺,其实已经动不了了。恍惚间,两人的状态似乎与他看得那些图样重合,看得多了,甚至萧北燃做了第一步,他就自动给出第二步,十分默契。萧北燃则满意得更加卖力。
“咣当”一声,剧烈的摇晃让床头架子上的什么东西掉下来。谢宁的手在无力反抗后被萧北燃放开,能够小范围的活动,他摸到那个东西,冰冰凉凉,握着很舒服,慢悠悠拿到眼前,是那只小白瓷猪。
萧北燃百忙之中也注意到了,与谢宁十指相扣,把那只小猪举到两人眼前。小猪虽然做工劣质,但是上色极佳。白里透粉,脸蛋上还有两坨圆圆的红晕,釉质如同水光香汗。跟现在的谢宁一样。
萧北燃看见以后嘴角上扬,坏笑都坏到家了,眼神在白猪和谢宁的身上来回移动。谢宁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拿走,萧北燃攥住不肯,谢宁一急一羞,更红了。萧北燃眼睛发直,一些控制不住的事情发生,天赋异禀更加……天赋异禀,变本加厉折腾到谢宁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又是一轮中场休息,谢宁手中的小白猪已经攥到发烫,萧北燃餍足地盯着他看。谢宁本来就白,莹白如玉,身上纵横的伤疤在体温升高后变成欲滴的红色,宛若雪地中的红梅。这让萧北燃想起东瀛那边的一个传说,传说中有一位美艳女子,欢|爱时身上会开出朵朵桃花。大概就是谢宁这样吧。
虽然看起来赏心悦目,但是萧北燃还是心疼到无以复加,一吻落在伤口上。
谢宁极柔软,像是被烈火灼烧过的琉璃,可塑性极高。柔肠百转,萧北燃欲罢不能。一轮又一轮,谢宁好像已经晕过去又醒过来,萧北燃还在驰骋。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花招,谢宁从最开始的抗拒、恐惧到后来的配合、享受、索取。
萧北燃驭术了得,谢宁河坝崩溃,宛若洪水决堤,大禹来了也不好使了。水分流失的后果就是嗓子冒火,“水……”声音沙哑干涸,像搁浅的小鱼。
萧北燃拎来长嘴水壶,谢宁含上去,咕咚咕咚喝了半晌。没喝够,萧北燃就故技重施拿走了。谢宁快要渴死了,他伸手去抢,但是无力,重重跌回去,萧北燃更是欺人太甚,把壶里的水尽数倒进自己的嘴里。
他看着谢宁挑眉,意思是,想喝吗?来喝啊。
又不是没喝过!谢宁一发力,勾住他的脖子把水夺过来。力竭,水从双唇之间流出,顺着腮边流到脖子,萧北燃却没有让一滴水浪费。谢宁喝得太猛,被呛得咳嗽几声。但是,两人现在的状态可不能咳嗽!
感受到萧北燃的变化,谢宁崩溃了。
“你……有完……没完……”话说出声谢宁都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来的,何等的靡靡。
“乖……”奋战半宿,这才有机会开口说话,萧北燃也被自己的声音吓一跳,但是他可能是脸皮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又道:“乖,叫,哥哥。”
做梦!光想象一下就让人脸红心跳,谢宁转过头去闭口不言。
萧北燃掰过他的头,手挤脸两侧的肉,给他嘴巴捏成“哦”形,啃了几口已经肿得不成样子的嘴唇,道:“不,肯叫?那,我问,你,你,在书,房……架子上,第二层,最,里面,放的什么?”
谢宁大惊,他怎么会知道?被发现了?打死不能承认,“哦”形嘴巴紧紧闭住,抵抗。
萧北燃眼睛一弯,肌肉一凛,念道:“花满雕栏,春坐玉院,乐奏九成将倦。口品洞箫,手摩花钹,不数风笙龙管……”
谢宁闻得耳尖滴血,急急忙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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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萧北燃的嘴,却落得满手低笑,还被登徒子在手心舔了一下。像是被火舌烫到,又急急忙忙收回手。萧北燃见他耳垂若珊瑚红艳,含得满口生香,又继续在他耳边念完:“细细吹,轻轻点,各风情无限。情无限,毕竟是雨偏云半,怎疗得两人饥馋渴恋?鹞子翻身,方遂了一天心愿。”
这时候他倒是口齿伶俐了,念一句,动一下,字数长短不一,节奏抑扬顿挫,忽略耳边麻麻的妖魔一样的笑声,谢宁认命作挺尸状。
“说,是不是,早就,想要,了?”这人还在诱惑,谢宁被勾得心尖儿直痒,但是就是有骨气,就是不出声。萧北燃折腾大半宿,不再蛮干,开始施展花活。他里里外外,上下其手,非要逼得谢宁开口。
“或者,不想,回答的,话,那就,叫,哥哥。”声音是带着笑意的,听在谢宁的耳朵里面销|魂|蚀|骨。他快要坚持不住了,要飞上去了,齿关中不甘地吐出两个字。
“哥……哥。”
哥哥多吃了八年的米就是不一样,“乖,告诉哥哥,是不是,早,就,想,要,了?”
这人说话不算话!但是谢宁被折磨的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像一个糯米团子,任他揉搓。
“是……”
萧北燃得到想要的答案,身心皆满足,咬着他的下唇道:“哥哥要,奖励你。”
马头高昂,驾马狂奔在滩涂,八百里加急,马蹄践踏之下,水花四溅,汩汩之声,马鞭之声,噼里啪啦,好不热闹。每一个器官都在叫嚣,不知道是推拒还是欢迎。听到一声鸡叫,谢宁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觉黑甜香,身上的被子似有千斤重,好像不是被子,是有一条胳膊压在他的腰上。每动一下,都能听见骨头缝里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谢宁像是一个坏掉的娃娃,动也动不得。
罪魁祸首撑着一只胳膊笑看他。谢宁目光下移,萧北燃的身上开满嫣红的花,尖尖的齿印,还有一道道血痕,多到像是被用刑。萧北燃顺着他的目光看下去,指尖在自己身上点,眼神带钩,意思是:“看你干的好事。”
谢宁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想继续睡觉。感觉到被褥干|爽,应该是已经换过了。至于什么时候换的,谁换的,怎么换的,他不敢去想,也没有时间去想,反正躺上去舒服,就想继续睡觉。
忽然,“咕噜噜,咕噜噜。”
听了一晚上莫名其妙各种地方发出来的声音,谢宁愣住了一瞬间,他分不清是自己幻听还是真的有声音。又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
“咕噜噜。”
一低头,是自己肚子发出来的声音。
谢宁这才想起来,他们两个昨天中午吃完饭以后就没有再吃东西,晚上喝了两坛子酒就直接到现在了。所以,他饿了。
萧北燃见他这副傻样,爱不释手,捞起来抱在怀里下地。
最让谢宁羞愤欲死的不是两人现在坦诚相见,而是另一件事。
53. 该办正事了
谢宁在看见自己身上的东西以后羞愤欲死,他两条腿在空中疯狂蹬,挣扎着让萧北燃把他放下来。
萧北燃却眉眼含春笑看他,没有理会他挣扎不休的腿,只是按住他伸起来的手,道:“我觉得挺好看的,你不喜欢吗?”
喜欢个鬼!
什么东西!谢宁转头照着萧北燃的胸口就啃了一口,萧北燃呼吸一顿,沉声道:“老实点。”
“你放我下来!”
“不放。”
“放下来!”
“你确定?”萧北燃挑着眉毛看他,谢宁点头给了肯定的答案。
“好吧。”萧北燃放在托着谢宁腿弯的手,把他轻轻放在地下,双脚刚一触地,谢宁就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还好萧北燃双手一直护着他,才没让他与大地亲密接触。
“我说让你别下来吧。”萧北燃又把谢宁抄起,抱在怀里。
谢宁全身不适,一点力气都没有,已经到站都站不住的地步。他满脸通红,皱眉闭眼不说话。萧北燃心情却十分美好,腾出一只手来在谢宁的腰间游走,丝滑的布料摩擦遍布青紫的皮肤,谢宁打了一个寒颤。
萧北燃欣赏自己的杰作,大红色的肚兜果然衬谢宁雪白的肌肤,松松垮垮挂在腰间,则怎一个淫|靡了得。肚兜是过年的时候萧北燃送给他的那个,谢宁一言不发,他甚至不知道萧北燃什么时候挂上去的,就像他不知道萧北燃什么时候结束的一样。
这个人,可恶至极。
萧北燃不愿把谢宁放下来,抱着他走到卧房门口提进来一个食盒,饭菜尚且温热,八道小菜,整整齐齐摆在桌子上。闻到食物的香气,已经饿了将近十二个时辰的谢宁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
“我要吃饭。”
“嗯。”
谢宁瞪着眼睛看他,“可以放我下来吧。”
萧北燃很是为难道:“我怕你坐着会不舒服。”
咣,谢宁给了萧北燃一拳,不痛不痒,萧北燃依旧乐呵呵。
“至少,我们先把衣服穿上吧。”谢宁眼睛都不敢乱动,生怕看见什么小怪兽。
“不好,吃完饭洗澡,穿了还是要脱,多麻烦。”萧北燃拒绝以后抱着谢宁坐下来,两腿叉|开,给他留足空间。
天呐,这是什么情况啊!现在要是有人进来谢宁绝对会挑一根顺眼的柱子,触柱而死。但是,萧北燃的卧房不经过他的允许,是绝对不会有人进来的,所以这个人才敢在房间里面如此肆无忌惮。谢宁清清楚楚记得金玉露给他的宝典上就有类似的图画,心如擂鼓,耳中嗡鸣。萧北燃拿来一把大勺子,含着笑一口一口把谢宁喂饱。
热水早就准备好了,吃过饭,谢宁恢复了一些力气,他咬牙跳下来,坚持要自己进浴室。萧北燃拧不过他,只好目送他进去。
谢宁一进浴室就一把扯下碍眼的肚兜,扔到脏衣篓里面。他不敢大动作,一点一点抬起腿,把自己扔进浴桶里面。全身浸泡在热水里面,热气顺着毛孔融入肌理,谢宁才真正放松下来。酸痛稍微缓解,他整个人浸在水里,嘴里咕噜噜吐着泡泡,手掌拂过身体,萧北燃不在身边他才敢检查自己。
皮肤上面伤痕、吻|痕交织密布,他整个人像一块镶嵌了葡萄干的小糕点,那些痕迹好像有魔力,看一眼就能回到昨晚的那个时候,再一次看见它是怎么来的,让人心摇。检查过后,谢宁惊喜地发现没有发生他想象中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某些地方除了肿胀以外没有任何伤口。仔细回想,是很痛,但是后来适应了,他也很愉快——只不过,适应的过程十分漫长。
疲惫不堪,谢宁坐在浴桶里面几乎要睡着了,戒备了十几年的身体在劳累过后警惕性瞬间降低为零。萧北燃什么时候进来的他都不知道,直到那双大手伸进浴桶里面,谢宁才惊醒,大眼在雾气里面眨巴。
然后就眨巴出事了。
浴桶里面掀起惊涛骇浪,水花一层一层溅到地上,顺着墙边流到门口,又被门槛挡住。谢宁趴在桶壁上,嘴里咬着那个让他羞愤的肚兜,两条胳膊无力地垂在外面,像最柔软的丝带,随风摇摆。浴桶里面又加了四五次热水,谢宁感觉自己要被泡秃噜皮了。但是总有一只水鬼把他往水里拖,仿佛要把他溺死在浴桶里面。
好像是喝了几口洗澡水吧,反正谢宁人事不省,萧北燃愿意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醒着就配合,晕过去就任由他摆弄,每次醒来的时候自己都造型奇特,他感觉自己是一个杂技表演者,而萧北燃一直龙马精神。
又是一个天亮,谢宁还是被饿醒的,他喉咙很痛,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指指自己的嗓子,让萧北燃给他拿水壶。萧北燃见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满眼心疼,谢宁一边喝水,一边翻了个白眼,兔死狐悲、猫哭耗子、装模作样、道貌岸然……现在知道心疼,早干嘛去了。
“早吃道,咳,咳,早知道,我就送你别的生辰礼物了。”谢宁把水壶还回去,自己则缩进被窝里面,只露出一个头。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萧北燃摸着他的脸。“不过,你还想送什么?”
“我想,咳咳,给你物色几个美妾来着。”谢宁脑袋一糊,和盘托出。
萧北燃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十分危险,他眯着眼睛看着谢宁道:“美妾?送我?你倒是肯?”
“我这不是没送吗,因为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咳咳,日后若有喜欢的再说。”谢宁脑袋大概已经不会运转了,明明看见萧北燃眼神不善,还是一句接一句说出来。
“哼,我的夫人竟如此大方,肯将自己的夫君拱手让人。”说着,萧北燃靠了过来,谢宁惊讶又惊恐,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道:“你……又……”
“春|宵苦短,在夫人给为夫纳妾之前为夫得伺候好了夫人。”萧北燃咬牙切齿。
祸从口出,谢宁此刻算是领略到威力了,他小心讨好,刻意逢迎,□□迎客,化解萧北燃莫名其妙的怒意。
一直到第三天的早晨,他算是能够从那张床上逃走,获得片刻喘息。
“为夫的肾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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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萧北燃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宁低头看自己穿戴整齐,便淡淡回答道:“好极了。”话是不假,但是谢宁也有刻意恭维的意思,自己捉弄过他一次,这人就这样记仇。
谢宁相信,要是不还有公务处理,萧北燃可以继续下去,他绝对有这个精力。但是谢宁不行,要坏掉了。他好言相劝,让萧北燃赶快去处理事情,不要被温柔乡牵绊住。
萧北燃依依不舍地离开,谢宁松了一口气,小步挪回床上打算没有人捣乱地好好睡一觉。感觉像是刚碰到枕头就睡着了,累到什么梦都没有做,后来还是敲门声把他叫醒。
醒来后天已经擦黑,谢宁懵了好一阵,才分辨出来不是敲门声,而是窗户在响。打开窗户,一只翠绿色的贼眉鼠眼的鸟站在窗棱上,歪头看他,谢宁从它的腿上解下来一个小纸卷。
“东郊,益民巷子四十六号,王铁,杀。”
谢宁挥手送走了小鸟,关上窗子,单手叉腰站在炭盆前,低头看着纸卷被火舌舔舐成灰烬,他叫来人,问道:“你去问问,三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小丫鬟低着头跑走,炭火“筚拨”一声后,她回来站在门口恭声道:“回三奶奶的话,三公子说他恐怕要很晚,让您……不要想他,先休息。”
……
……
“我知道了。”
东郊益民巷不远,算上办事一个时辰足够。谢宁换好衣服,从窗子跳出去。
此刻正是晚饭的时候,各家灯火通明,还没出正月,大红色的灯笼还在门头挂着,街头巷尾映出红色的光。
谢宁踩着房檐虽然还是身轻如燕,动作诡谲但还是一不留神脚下一软踩响了几块瓦片,惊落一只黑猫。数着门牌号到了益民巷四十六号,这是一座一进的小院子,房间没有点灯,主人还没有回来。院子里面是一些模具和小型的熔铁炉,看来这个王铁是个铁匠。
谢宁蹲在他家的房顶上,琢磨着什么人会花重金雇杀手杀一个铁匠,等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王铁哼着小调回来了。等到他进院,落锁,谢宁俯身冲下。
杀这种普通人,谢宁一招毙命,从来不出第二剑。
除非他不是普通人。
诚然,这个王铁就是普通人,但是!
谢宁感受到背后涌来杀意,劲风夹杂着冰晶袭来。谢宁在空中立即调转方向,以剑做盾,反手握住竖直立在正中,叮的一声,落地瞬间,剑心刚好挡住刺来的利剑。
巨大的惯性让谢宁撑着腿被推后一丈远,他偏身向后翻去避过虎虎生风的力道。
王铁被吓得靠在墙上,两条腿螃蟹一样前后移动,想要逃走。谢宁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砸向他的膝盖,“哎呦”一声王铁捂着膝盖嗥叫不停。谢宁这才转过身来,应付忽然出现的黑衣人。
月光下,灯光中,那名黑衣人全脸覆盖黑巾,只能看见一头黑发束成利落的高马尾,腰肢劲瘦,双腿修长,随着打斗的动作飘扬。
那人看见谢宁后动作一滞。
54. 叛徒
谢宁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愣住了,但是这是他绝佳的机会。他撤掉用于抵挡的剑,剧烈的摩擦之下,两剑交界处迸发出了绚烂的火花,凌空捥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剑身反射出橙黄色的火光,爆发出巨大的力量,一剑刺向黑衣人。
黑衣人也只是愣神瞬间,转眼的工夫就已经反应过来了。他侧身躲过,避开剑芒向后飞去。
谢宁不想浪费时间,向来速战速决。既然有人阻拦,说明对方早做了防范,为了不节外生枝,谢宁招招朝那人命门攻去。谁料谢宁的杀招被那黑衣人轻飘飘化解,谢宁甚至可以听见他冷笑的声音,像是嘲笑。心头疑惑,手中进攻动作却不停。
那黑衣人眸子含笑,好整以暇,不像是在对打,反而像是在陪着谢宁喂招、拆招。谢宁感觉自己的每一个动作对方都能提前预判,总在自己以为能够刺到他的时候又被他轻轻躲开。像猫捉老鼠,玩够了,再把老鼠吃掉。
额头上冒出来细汗,持剑的手微微发抖,谢宁咬紧牙关。王铁趴坐在地上,已经停止哀号,他像一只受惊的鹌鹑,还没有弄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有人忽然冒出来要杀他,又怎么忽然有人跳出来好像是在保护他。腿上那股巨大的疼痛感消散得差不多了,他爬起来手脚并用就要逃跑。
谢宁余光瞥见,不能让他逃走,抽身要去追。但是黑衣人笑着缠上来,一柄长剑使得出神入化,宛若一条有生命的白龙,让他分身不得。谢宁目露凶光,拼尽全力给他致命一击,黑衣人却不见闪躲,一声冷哼,伸出左手,握掌成拳,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闯入谢宁的左腹之下的位置。拳峰贯力,一拳捣在谢宁的肚子上。
“啊——!!!”
谢宁大叫一声,手中的剑直接飞出去,整个人倒在地上抽搐不止,额头上瞬间冒出来的冷汗顺着眼角流进眼睛,他双目通红,紧盯着缓步走来的黑衣人。
等死!谢宁已经失去反抗的机会了,只要黑衣人愿意,他随时可以一剑结果了谢宁。
黑衣人看见王铁已经逃走,走到谢宁面前,居高临下,没有如谢宁想象的那样动手,反而轻笑一声。随后一抬脚,狠狠踹在谢宁的左腹部。巨大的痛感登时爬遍全身,谢宁捂住肚子,蜷缩在地上成一只大虾的样子。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耳朵里面也像是被塞了棉花,嗡嗡作响。
朦胧间,那黑衣人好像是蹲下来,虽然没有杀他,但是确定他短时间内再也起不来了,对谢宁说了什么,但是谢宁看不见也听不清,任由他跨过自己扬长而去。
直至四周的灯光黯淡,只剩稀稀落落的两三盏的时候,谢宁的身上才恢复一点力气。半边身子已经被雪泥浸湿,腹中疼痛稍减,只剩灼烧。他望着王铁和黑衣人消失的方向凝眉不语。要说这个黑衣人攻击他左腹这个举动是巧合,是无心,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
谢宁的手按在左腹部,那里有一处陈年旧伤,是两年前被抓走的时候留下的。外表上看已经愈合了,甚至疤痕都已经快要消失,但是伤得狠了,毒素残留,那个地方始终碰不得,稍微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黑衣人就是看准了这个位置,一拳一脚,灌了十分的力气,几乎要了谢宁的命。
除了自己以外,这是连最亲近的萧北燃都不知道的暗伤,黑衣人却能精准攻击。
难道他是他的人?
出来的时间已经太久了,尽管遭受重击之后身上疼得厉害,谢宁还是颤巍巍爬起来,纵身跳上房顶。
侧耳细听,西园的卧房里面静谧一片,想必是萧北燃还没有回来。谢宁跨过窗子,跳了回来。一进到房间里面,就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味道,时而浓烈,时而清淡,闻久了脑袋晕晕的。踢开地下滚落一地的圆滚滚的瓶瓶罐罐,他讶然居然用了这么多。
关好窗户,谢宁丢掉脏兮兮的衣服钻进被窝里面。
身体冰凉,气若游丝,呼吸之间腹部都是疼的。
迷迷糊糊已经睡过一觉了,有“嘎吱”的开门声,一个人窸窸窣窣摸到了床边,炽热的呼吸靠近,喷在颈间,一双大手不老实地伸进被子里面一顿乱摸,四处点火。
“嗯?”
一声疑惑过后,萧北燃走开,点燃了桌上的一盏油灯,小心翼翼端过来,仔细端详谢宁。面色苍白,脸颊通红,唇色发紫,身上冰坨一样,还在微微发抖。
“你……怎么了?”萧北燃问道。
自己状态变化得太大,谢宁怕萧北燃起疑,便谎称饭后去外面散步不小心着凉了。本来这种拙劣的谎话再加上谢宁漏洞百出的语气,很难不让人心生疑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萧北燃听后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对不起。”
谢宁:???
“都是我不好。”萧北燃继续道歉。
谢宁:???
“是我做得太狠了,没有考虑到你的身体。”
谢宁被口水呛到了,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萧北燃轻轻托起谢宁的背,给他顺气,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然后搂在怀里慢慢摇晃。萧北燃就像是一只大火炉,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气包裹住谢宁,周身驱不散的寒气慢慢被热气取代,生命慢慢凝聚回来。待到谢宁全身上下,就连脚趾头都是温暖的时候,萧北燃把谢宁放回床上,又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瓶瓶。
“趴好,别动。”萧北燃把谢宁翻过去,褪下裤子。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刹那,细密的鸡皮疙瘩爬满双腿。
“你干嘛?”谢宁一只手拽住裤子,另一只手按住萧北燃的手,面色惊恐。
萧北燃见他害怕的模样,心疼得不得了,柔声道:“别怕,今晚你好好休息,我不会胡来。不过要上药的,否则你会更难受。来,乖,趴好。”
拿开谢宁的手,手指裹上厚厚的药膏涂进患处。
“嘶——”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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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攥紧床单,紧闭双眼,心里呐喊:“不是那里的问题啊!!!”
但是,不是那里的问题,又怎么解释自己的异样呢?既然萧北燃觉得是,那就是吧。
药膏清凉,有镇痛消肿的奇效,再加上细致的按摩加速药物吸收,谢宁逐渐放松,果然觉得没有那么难受了。
他舒服得眯着眼睛,想起来什么,问萧北燃道:“房间里面是换了新的熏香吗?怎么味道不一样了。”
“熏香?”萧北燃愣了一下,旋即嘴角一抽,凑到谢宁的耳边小声说了句话,谢宁的耳根腾就红了。
“你……拿出来吧,我已经好多了。”谢宁佯装镇定,只要自己看不见,就还是好汉一名。
谢宁果然累极,萧北燃逗了几句他就睁不开眼睛,点着头打瞌睡。温香软玉在怀,萧北燃坐怀不乱,愣是遵守诺言老老实实什么也没干。
让他不安的是,半夜谢宁十分痛苦,双手攥住他胸前的衣服,嘴中发出痛苦的哀号,不消片刻的工夫,身上的亵衣就被汗水浸湿。萧北燃不得不叫人抬进来热水,给他擦身子,换衣服。
要请太医看看。萧北燃这样想。
*
“主人,您叫我。”一个黑衣人跪在地上,书架月光的阴影里站着一个手执书卷的人,他负手而立,一副遗世独立的样子。
“他没事吧?”
“已经把他藏到安全的地方了,天一亮就送走,到了那里,就不会有人再对他产生威胁。”
“不急,留他几天。”那人踱步出来,走到黑衣人面前,手放到他的肩膀上,道:“听说刺杀的人你留了活口?”
“他是摘星楼的人,灭口的话会有麻烦……唔……”话未说尽,肩膀上的那只手忽然发力,一股凌厉的力道刺进黑衣人的体内,他顿时涌上一口血,没敢吐出来,紧抿双唇,生生咽了回去。
“我不要听理由。有人刺杀说明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了,但是这件事又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所以那人必死。”那人语调轻缓,像是在与老友谈论诗词,道:“你办事不力,身为摘星楼叛徒,还对昔日同门手下留情,你是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回去吗?”
“属下不敢!”
“自己去领罚吧。”
“……是。”
*
同济堂门前,谢宁拎着药包走出来,他暗暗叹了口气,多少年没有这种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疼的狼狈情况了,全都赶在一起了。身上其他地方倒还好,只是腹部的旧伤他有一张对症的旧方,虽说不能根治,但是能延缓毒性的发作,不好叫家里人知道,只得自己悄悄出来配药。
大清早的,街上忽然多出来许多巡逻兵,像是在抓什么人,谢宁不欲多停留,绕开官兵围堵的方向。谁知却有人不长眼非要撞上来,他耀武扬威站在谢宁的面前,张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谢公子,留步。”
55. 细水长流
听到声音,谢宁转过身,斜着眼睛看了一眼,道:“何事?”
赵奉之人五人六地站在谢宁面前,仰着脖子看他,鼻孔出气道:“谢公子这是买的什么药啊?”
谢宁恍惚之间感觉张庭耀复活了,这熟悉的位置,这熟悉的挑衅方式,谢宁无语,道:“关你什么事?”
“怎么?买的什么药都不敢说吗。”赵奉之很兴奋的样子,像是已经抓住了谢宁,或者说是萧北燃的把柄一样,他绕着谢宁转圈,边转圈边道:“有一刺客昨夜伤害无辜百姓,我等奉命捉拿人犯。据我所知,那刺客身受重伤。萧将军家大业大,怎么连一服药也舍不得给你买吗,还要你谢公子大清早地跑出来自己抓药。”
“又或者,受伤的是你自己,不敢让萧北燃知道。”
谢宁肯定,赵奉之只是看不惯萧北燃,羞辱自己嘴上过瘾罢了。但是,不得不说,他猜得还真对。
不知道赵奉之早膳吃的韭菜盒子还是韭菜包子,巨大的烂熟的韭菜味围绕着谢宁,他被折腾了好几天,又旧伤复发,心口翻腾,呕地干呕一声。
“你什么意思?”赵奉之面色一僵,脸上挂不住了。
“不是你的原因。”谢宁好心替他澄清,又想了一下,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又补充一句,道:“我可能怀孕了。”
赵奉之:……
围观众人:……
他抠了抠耳朵眼儿,大小眼瞪到谢宁眼前,道:“啥?”
“我说我可能怀孕了。”
“你有毛病啊!你是一个男人,男人怎么怀孕!?”赵奉之不知道是自己疯了,还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正常的人疯了,他抓狂道。
“说不准呢,你最好别碰我。伤了胎气就不好了。”谢宁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爷我就动你,能怎么样?”说着,赵奉之就来抓谢宁的肩膀,但是还没有碰到,就被人擒住手腕向后掰去,弯成人类极限。
“唉……哎哎啊,疼!”赵奉之嚎叫,身体不自觉地顺着手腕的力道转动。
“他都让你别碰他了,你怎么还动手。耳朵聋了吗?”萧北燃阴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铁钳一样钳住了赵奉之。
赵奉之见是萧北燃,眼神一下子变得阴狠起来。对于谢宁他只是想给萧北燃的妻子找找不痛快,不论这个人是谁。对于萧北燃,他是真的想要他去死。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
“放……肆,我是朝廷命官,奉旨捉拿刺客。你竟敢阻拦?”赵奉之呲牙咧嘴还在嘴硬。
“哦?你是说我夫人是刺客?”萧北燃拎着小鸡一样拎着赵奉之,问道:“可有文书?可有案卷?可有捉拿令?难道仅凭空口白牙的两句话就要带我夫人走?我看你这官是不想再坐了。”
“没人说他是刺客,我不过是……问几句,问几句都不行吗?”
“不行。没有证据就随便把百姓当作罪人盘问,我晋国可没有这样的规矩。”说罢,萧北燃松开了赵奉之的手,给他推了出去。
“好!好!好!萧北燃,你等着,你最好别有把柄落在我手里。”赵奉之捂着手跌跌撞撞带人走了。
“你怎么一声不吭自己跑出来了,这不是遇见坏人了。”萧北燃换了一副截然不同的嗓子,声音温柔地可以掐出水来。一手搂着谢宁的腰,一手牵起他的手,带着他往前走。
这个姿势……他又不是真的孕妇,只是一个借口啊。大庭广众的谢宁脸上一烧,他扭了扭身子,对萧北燃道:“你放开我,我自己可以走。”
萧北燃面色复杂,忽略了谢宁的话,稳当当地托着他上了马车。
萧北燃上车以后就一直盯着谢宁手里的药,欲言又止。谢宁也在绞尽脑汁想借口,有什么借口能把他不请自家的大夫,反而鬼鬼祟祟出来自己抓药这件事情遮掩过去呢?
“我……”
“你真的怀孕了吗?”萧北燃认真问道。
谢宁:……
且不说他是个男人,就算可以,他们前天才洞房吧。就算你萧北燃神勇无比,百发百中,也没有三天就能怀孕的啊。
“你留下了,我留住了,理论上来说,谁知道呢,呵呵。”谢宁皮笑肉不笑。
“真的吗?”萧北燃的大手覆上了谢宁平坦的小腹,目光柔和。
谢宁被他这一举动弄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一掌拍在他脑门上,把赵奉之的话原封不动送还给萧北燃,“你有毛病啊!我是男的,怎么怀孕啊!”
萧北燃的眼神一下子就清澈了,他挠挠后脑勺,道:“我就说吗,听见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那你这药?”
谢宁身上的肌肉一瞬间紧绷起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小宁,答应我,不要瞒着我。”萧北燃眼神真挚,捧着谢宁的脸。
“你什么意思。”谢宁咽了口水。
“□□的受不了不是丢人的事情,何必老远跑出来自己偷偷抓药吃呢。我爱你都来不及,不会笑话你的。”
“你有病啊!”谢宁一把推开萧北燃,缩进马车的角落里捂住耳朵。他是怎么做到把这种话说得毫无压力的,明明听起来都让人受不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萧北燃追过去,指尖卜楞一下谢宁烧得通红的耳朵,弹弹的,道:“有什么事跟夫君说,不要自己扛着。知道吗。”
“闭嘴。”谢宁忍无可忍。
回去以后,萧北燃不顾谢宁的阻拦,硬是把府医请过来,大张旗鼓给谢宁诊脉。马大夫跟了萧北燃很多年,出生入死,自然知道萧北燃自成婚以来有多重视这个妻子。他提着药箱踩着小碎步跟过来,拈着胡子按着谢宁的脉。
“怎么样?他身体有没有大碍?”萧北燃紧张道。
按了一盏茶的工夫,马大夫的脸色忽明忽暗,胡子拈掉了几根,皱着眉斜眼看了萧北燃一眼,又看了谢宁一眼,道:“尊夫人的身体倒是没有大碍,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萧北燃追问道。
被老大夫这么一吊胃口,谢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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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心也跟着提起来,以为自己的病情有什么变化,坐直了身体仔细听。
“只不过尊夫人年龄尚幼,还需……节制,切不可,用力过猛,细水长流方是养生之道。”老大夫面不改色,萧北燃脸皮颇厚,只有竖起耳朵认真听的谢宁又红温了。
这叫什么事啊,怎么号出这这么个结果,还真是神医呢。萧北燃歉然地看向谢宁,谢宁避开他的眼神,认真研究椅子上的花纹。
好生送走了马大夫,萧北燃回来以后垂头丧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道:“今晚我去书房睡。”
“啊?”有必要吗?谢宁不理解,可是他却是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状态不适合再让萧北燃折腾了,倒不是不能忍受,而是容易露出破绽,让他发现自己旧伤复发就不好了。
做了决定以后的萧北燃难掩失落神色,还是尽职尽责地拉过谢宁给他上药,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到谢宁呼吸急促的时候,他抽手离开,头也不回地去了书房。
萧北燃走后,谢宁趴在床上回想,王铁的事情没有解决,摘星楼没有做一半的买卖,还得继续找到人。还有那个黑衣人,他要是他的人,为什么会来保护一个铁匠?这个铁匠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值得他派人暗中保护。
脑子里面大概捋捋捋思路,谢宁觉得萧北燃去书房住真是一个明智的选择,这样他就能有更多自由的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翻身下床,他换了一身寻常布衣,找出脂粉在脸上涂涂抹抹,明明没有过多的改动,却一眼就能看出来和原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走到王铁家附近,绕着看了几圈,院子里面打斗的痕迹没有变化,房屋的房门也没有再开合的痕迹,说明昨晚逃走以后王铁再没有回来过。
谢宁买了一碗大碗茶,到胡同口一棵槐树下面,那里有三个大娘在玩儿叶子牌,四五个小小子在树下面挖泥巴。谢宁凑过去,蹲下,满眼好奇地看大娘打牌。
大娘打得火热,一局尽兴才发现身后蹲着一个大小伙子,都吓了一跳,问道:“小伙子,你是干啥的。”
谢宁憨笑了一声,啜了一口大碗茶,道:“我来找我表哥,他不在家,我在这等会儿他。”
“呦,瞧着你眼生得很,你是谁家的表弟?打哪过来?”一个胖乎乎的大娘道。
“我是乡下来的,我娘说我岁数不小了,不能整天混日子,让我来投奔表哥学一门手艺,好回家娶媳妇。”谢宁龇着牙不好意思地笑,道:“哦,对了,我表哥叫王铁。”
“哦——”
此话一出,三位大娘同时点头,其中一位眼睛大一点的大娘道:“王铁啊,知道,那可是个干实事的人啊,打铁打得好,是我们镇子上最好的铁匠。我还想把我侄女聘给他呢。”
胖大娘道:“谁不是呢,我还想把我家二丫许给他,过去不就当家做主,不愁吃穿吗?可惜,人家没看上。”
第三位大娘,啧了一声道:“你们二位多亏没有害了自己闺女,我可是听说,王铁匠有一个不小的毛病。”
56. 抓人
“哦?大姐,这话怎么说?”两个大娘都满头问号。
“那个王铁啊,打铁是一把好手,可是,有一个毛病,就是爱逛窑子。啧啧啧,你说一个眉眼齐整的人,好好娶个媳妇成家立业不好吗,天天跟那些妓女鬼混,真真不像话。”第三位大娘扼腕叹息。
另外两位大娘也都胆战心惊地后怕,可不是差点儿害了自家闺女吗,自古以来,男子皆薄情,升官发财以后抛弃糟糠之妻的比比皆是。王铁若是个心志不坚的,婚后听信了青楼女子的挑拨,弃发妻于不顾,可不是悲剧了吗。
第三位大娘大概是想到当着人家表弟的面嚼人家舌头不好,就干笑着转移话题:“要说王铁匠还是不错的,你跟着他肯定能学好手艺。不过,听说他被一个大官相中了,专门点他去干活。就是这两年的事情,这个房子他也不长回来,有时候两三个月都不在家,估计是挣着钱了,在城里面买了大宅子。”
“哦,表哥这么厉害吗。那我可要跟他学习好手艺,以后也要在城里买大宅子,把我娘接到城里来。”谢宁捧着茶碗忽闪着大眼睛笑道。
大娘们看着谢宁,心中一动,道:“这个小伙子我看着不错,要不要来我家吃饭,正好我家二丫在家里。”
谢宁落荒而逃。
大官,青楼。
这是两个重要的线索。虽然民间传言大都捕风捉影,但是空穴来风,大体上的脉络都是有根据的。大官是谁?找铁匠做什么?做什么事情要两三个月不在家?边想,边走到青楼门前。据大眼睛大娘说,王铁经常来的就是这家。
门口招呼的姑娘上下打量一下谢宁,鼻孔出气,玉臂横陈,拦住去路,道:“小公子,我们这儿的消费不低,要不然,换别家吧。”
谢宁眼皮都没有动一下,脚步不停,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子往天上一扔。那姑娘看见金子立马伸手去抢,塞进胸口,笑意盈盈攀上谢宁的胳膊,道:“好阔气的小公子,我们这有上好的包厢,有上好的酒,公子跟我过来。”
“等等。”谢宁站住了,站在一楼的大厅环视一圈,指着二楼的一个位置,道:“我要那个房间。”
姑娘在谢宁开口的时候心里一跳,以为自己得罪了这个出手阔绰的小公子,听到他只是要求房间的时候,着实松了一口气。姑娘忐忑道:“二楼的房间是很贵的……”
“嗖”又是一块金子飞出来,姑娘接住,喜笑颜开地带着谢宁上了二楼。
二楼的房间相较于一楼,视野更加广阔,透过环形的六扇敞开的大窗可以看见对面破冰的湖水和远处的雪山。而无论在哪个方位,都不会有人能看见这个房间里面的情况。悠扬小调从一楼的戏台子上传上来,正是王铁哼的那一支。他临窗而坐,手指放在膝盖上打拍子,
姑娘纤纤素手端着果盘,描摹好笑脸走近。
“公子……你……”姑娘看清了桌子上的东西以后跌坐在地,盘子里的果子滚落一地。一只橙子滚到谢宁的脚边,谢宁弯腰捡起来,在身上蹭了蹭,放到鼻子前面,闻了一下,清香扑鼻。
他拔起插|进木桌里面寸余的匕首,在手肘处擦干净木屑,慢条斯理地削橙子。姑娘震惊过后撑着地板起来,蹲着捡起来地上的果子,放到桌子上,遮住了匕首留下来的深深的印子。
“公子……”
“你叫什么名字?”谢宁没抬头问道。
“回公子的话,我叫樱桃。”姑娘收起了一身的风尘劲儿,正直得像是随时可以立起一座牌坊。
“别紧张,我是来找人的,你不声张,就不会伤害到你。”谢宁把削好皮的橙子切成八瓣,推到樱桃面前,扬了扬下巴。
樱桃喉咙干涩,吞咽困难,她并不想吃,但是她不敢说。面前这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小公子怎么一下子变得凶神恶煞了呢。她贴着椅子边坐下来,捏起橙子瓣小口吃着,同时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
谢宁撑着下巴听了一会儿楼下的小调,等到换人的间隙,似乎才想起来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他转头看向樱桃,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王铁的人吗?”
正在吃橙子的樱桃听见谢宁出声被吓得一抖,她抬眼看去,明明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那双眼睛却晶亮得吓人,极不匹配。扫过一眼后樱桃赶忙垂下眼睛,回想一下,道:“知道。”
“不用想想了吗?楼里每天来这么多人,你对他印象格外深刻吗?”谢宁道。
“我们这里来往的人是多,但是熟客也多。这个王……公子,更是特殊,他……对姑娘们不一样。”樱桃看着窗外,回忆着。“王公子于寻常花客不同,他很尊重我们。每一个接待过他的姐妹都说这是一个好人,不打不骂,出手大方,甚至还有姐妹想过让王公子给她赎身,彻底跟了他。但是时间长了,就知道,王公子虽然是个好人,但绝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点同一个姑娘不会超过十次,第十次过后必定要求换人,绝不能重复。他在这儿的时间,已经快把我们楼里的姑娘睡遍了。”
谢宁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人,道:“他这是单纯的好色?”
樱桃点点头,道:“恐怕是。”
“你知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别人发生过冲突?”
“冲突?”樱桃想了一下,道:“他这个人是个老好人,胆小如鼠,就连对端茶送水的小丫头们都客客气气的,没见他跟谁红过脸。”
“他在这这么长时间,有没有谈过自己的事?”谢宁道,这样一个胆小的色鬼能跟什么人发生冲突。
“他很少说自己的事情,每次来都是直奔主题。只有一次他特别高兴,多喝了些酒,跟姐妹吹嘘说自己攀上一个大官,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樱桃又忽然想起,道:“哦,不对,他上次来的时候,大概是半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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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前,在另一个姐妹那里,好像传来了打砸的声音,不过不是他砸的,而是另一个人。这个人应该是认识王公子,好像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那人骂了几句,王公子也是借着酒劲儿,回了句嘴,说‘我是凭本事让他选上的,你有什么不服气的’然后那人撂下一句‘你等着’就走了。”
难道是因为生意上的事情,有人眼红王铁财运亨通要雇人杀他?摘星楼的收费不便宜,有多大的利润能让人眼红至此。莫不是真如王铁所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砸东西的那个人是谁?”
“是城东另一个铺子的老板,不过他很久没来了。公子要是找他的话,我把地址写给你。”樱桃拿来一只通体雪白的笔杆子,铺开花笺写下一个地址。谢宁拿过来一看,一手娟秀的字体,他立刻心生敬意。
“我收下了,今天的事不许说出去。虽然我并不怕别人知道,不过要是让我知道是从你的嘴里面漏出去的,你应该知道后果。”谢宁站起来,收起匕首。
樱桃刚刚放下的戒备心又提起来,缩着肩膀点头。然后是谢宁离开道脚步声,她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抬手,一张轻飘飘的薄纸落下,是一张银票。樱桃左看右看没有人发现,揣进怀里。
谢宁循着地址找到了地方,那是一家规模庞大的打铁铺,此刻却门庭冷落,透过门缝看去,里面的工人正背着包袱抢夺可以带走的东西。
“请问,掌柜的在吗?”谢宁象征性地敲敲门。
没有人理他,推开门进去,里面乱糟糟地一片,他拽来一个人问道:“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个工人原本正在抱着一只大锤子,还要防备别人来抢,见有人敢拦他的路,登时怒目,抡起锤子就要砸人。谢宁身形不动,攥住了铁锤的头部,又问了一遍:“掌柜的在哪里?”
那人抡锤子的手高高举起,却像被钉在半空中一样,半分也锤不下去了。暗自心惊,这人看着瘦鸡仔一样的体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满腔的怒火也被浇灭,他气鼓鼓地道:“呸,真是倒霉,干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铺子黄了不说,工钱也没有地方结账。”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掌柜的死了。”
死了?怎么这么巧?
“什么时候死的?”
“就是今天早晨,被人发现的时候人都已经凉透了,主母不管外间的事情,铺子里面值钱的东西都被他那几个兄弟抢光了。唉!这叫什么事啊。”工人捶胸顿足。
谢宁放开他,才有人雇凶杀王铁,后脚可以说是唯一一个与他有恩怨的人就死了。王铁,你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
谢宁找来个没人的地方把脸上的黑粉擦干净,换回自己的衣服,慢慢走回国公府。刚进门口就被一个小厮叫住了,拉到一边小声道:“三奶奶,有人来抓你了。”
57. 大理寺游
东园正厅,赵奉之正坐在首座上喝茶,旁边的侍女噤若寒蝉。门外有脚步声传来,侍女抬起头,看见萧北燃和谢宁携手走来,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谢宁是在半路上遇见接到消息的萧北燃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多思无益,来会会来人。看着赵奉之,谢宁心里奇怪他怎么敢找到家里面。
“呦,萧将军,许久不见了。”赵奉之还和以前一样阴阳怪气,语调起起浮浮,忽高忽低,听起来让人十分不舒服。
“赵大人有何贵干啊。”萧北燃懒得跟他废话。
“我是来请谢公子走一趟的。”赵奉之也开门见山,表达自己来的目的。
“是我早晨说得不够清楚吗?无凭无据就要抓人,真当我的人是你想胡来就可以胡来的吗?”萧北燃眉毛挑起,语气陡然变得凌厉。
“萧将军莫恼,经过早上萧将军的一番教诲,下官自然是有备而来,怎会无凭无据。”赵奉之从袖口里面掏出一张供状,在萧北燃的面前抖了一下,道:“这是受害人王铁的口供,上面记载了他曾与谢公子有过过节,发生冲突,以至于谢公子怀恨在心,夜半刺杀。”
王铁指正?谢宁肯定,在这次以前,自己从来没有跟一个叫王铁的人打过交道,虽然自己接到指令去刺杀他,但是他怎么能这么快,这么精准地认出自己?难道是因为保护他的那个人?可是,他既然不杀自己,回过头来又让人指认自己,目的为何?
“光凭口供也没有拿人的道理。”萧北燃气定神闲。
赵奉之笑笑,把口供收回去,道:“萧将军说笑了,我们手里自然还有人证物证。况且,现在也不是抓人,只是把谢公子带回去问问话。萧将军,不会阻拦吧。”
“若我一定要阻拦,你待如何?”萧北燃眯起眼睛,掷地有声。
赵奉之被萧北燃气得瞪眼,自己就带了几个人,硬拼一定拼不过他,这人素来强硬,说不让走,就一定不会让自己把人带走的。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我跟你去。”谢宁捏了一下萧北燃,现在不是起冲突的时候,而且人家拿着证据前来,不说抓人,只说问话,无可厚非。谢宁也想去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算萧北燃可以用强权压下来,保不齐人家又换了别的更阴暗的招数,防不胜防。
“谢公子大义,请吧。”赵奉之听了谢宁的话松了一口气。
“等等。”萧北燃站起来,比赵奉之高出一个头的身高压过来,投下一片阴影,他道:“我陪他一起去。”
大理寺内,案台后面坐着的人眯着眼睛看着进来的几个人,拧了拧胡子,道:“怎么来了两个?”
赵奉之拱手,道:“回大人的话,谢公子带到,只不过,萧将军也执意要跟来。”
赵奉之不愧是文官,深谙语言的艺术,一句话就给萧北燃定了扰乱公务的性质。
萧北燃冷哼一声,找了张椅子坐下,反手扔出一块牌子。赵奉之条件反射接住,差点砸到他的脸,恼怒道:“萧将军这是何意?”
“你看看上面的字。”萧北燃点着脚尖道。
赵奉之翻过牌子,白玉牌子的背面刻着几个大字“监察御史”,他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道:“这是谁的?”
萧北燃哂笑一声,道:“我拿出来的,自然是我的。”
自萧北燃双腿受伤以后赋闲在家,威名赫赫的将军到半瘫的病人,那时候谁也不能确定萧北燃能不能挺过这一关。皇帝怕他胡思乱想,就给他安排了一个监察御史的闲职。萧北燃后来忙着治病,忙着调查那场战争的真相,也从来没有上任过,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察究内外百官之官邪,我以监察御史的身份来此旁听,各位没有意见吧。”萧北燃道。
名正言顺,赵奉之无话可说,看向案台后面的人,那人低着眉毛,转了转眼睛,不置可否。
没人反对,萧北燃心安理得地坐着。
“来人啊。”案台后面的人刚一张嘴说话,一个衙役跌跌撞撞跑进来,道:“大人,大都督来了。”
“啊?”
众人向着门口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虎背熊腰的人迈着四方步走进来,大笑两声道:“张暨老弟,别来无恙啊。”
张暨从案台后面走出来,起身迎接,道:“不知大都督驾临,有何贵干?”
“皇上老说我是个粗人,只知道打仗,一点文化也没有。这不,听说你这审案子,我来学习学习。”大都督找来个位置坐下,萧北燃和谢宁起身行礼道:“姨丈。”
白翼点点头,没有说话。张暨嘴里发苦,钱难挣,屎难吃。
“来人,带王铁。”张暨坐回自己的位置,如坐针毡。
王铁如同惊弓之鸟,瑟缩成一团,看见谢宁以后更是双眼要从眼眶里面瞪出来,一副马上就要猝死的表情。
“别杀我,别杀我……”王铁缩到一根柱子后面瑟瑟发抖。
“肃静!”张暨拍了下桌子,然后对着王铁道:“你可看清了,这是不是你指认的那个刺杀你的人?”
王铁抱着肩膀,蓬头垢面,脸上胡子拉碴,眼眶深深陷进去,仿佛一夜之间经历大变。他喃喃道:“就是他,就是他。就是他要杀我。”
谢宁皱眉,昨天见到他还不是这样,是有人逼他这么说吗?
“谢宁,王铁的指认,你可承认?”张暨道。
王铁是谢宁去刺杀的,但是这件事情疑点颇多,王铁这个人背后深不可测,他冷静道:“不认。”
赵奉之哼了一声,拍拍手,道:“拿上来。”
一个衙役端着托盘上来,赵奉之抖开,道:“这件夜行服是在国公府的后门不远处的垃圾堆里面找到的,与王铁口供里描述的刺客穿的衣服是一样的。而且,这件衣服的尺寸正是谢宁平日里衣服的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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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
谢宁摸着那件衣服,料子上好,裁剪得体,价值不菲,像是萧北燃的家眷买的衣服。“你凭一件衣服就认定是我干的?天下身量相同的人数不胜数,恐怕过于武断了吧。”
赵奉之原本不想对谢宁赶尽杀绝,可是谁让他跟萧北燃是一起的呢,那就别怪他手下不留情了。“把人带上来。”
衙役又押上来一个人,她衣着鲜艳,神色轻佻,柔若无骨地跪在地上。
“抬起头来。”张暨笑眯眯道:“你看见过什么,听见过什么,统统说来。”
“是。小女曾经见到有人与王铁公子发生过冲突。”
“此人你可认得?”赵奉之问道。
“认得,就是他。”那女子抬头,纤纤素手指着谢宁,在对视的一瞬间,她愣住了,这双眼睛怎么这么眼熟。
谢宁凉凉看回去,是樱桃。她怎么来了?
“你确定吗?要知道污蔑可是不小的罪名。”
“小女确定,就是这个人。他和王公子发生冲突以后,还打砸了我们青楼,走之前还放狠话,说让王公子等着。”樱桃轻声细语,把当时的场景描绘一番。
谢宁听着耳熟,这正是刚才樱桃跟自己说过的事情,七句真,三句假,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发生冲突的两方变成了自己和王铁。谢宁自知不清白,可是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捏造证据,反倒让谢宁看见破绽。
“谢宁,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张暨迫不及待宣告谢宁的罪名。
“张大人,昨夜我们两个一起刺杀的王铁,为何今日只推我一个人出来顶罪呢?”谢宁话音刚一落地,张暨就呼地站起来,赵奉之也惊掉下巴,王铁缩在柱子边上也不哆嗦了,樱桃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白翼笑呵呵地看着,萧北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张暨拍着桌子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本官何时跟你一起刺杀王铁了!”
“就昨日半夜,你我相约去刺杀王铁,你还跟我说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他不恭不敬,要把他的生意抢过来,给自己人做。”谢宁盯着张暨道眼睛道。
这人疯了不成?张暨面上通红,道:“本官昨夜从未出过门,家中妻子老母可以做证。你休要再胡说。”
“唉,大人。你家中妻子与老母自然不会说出你的行踪,他们肯定是要为你掩护的。”
“哼。”张暨知道谢宁死到临头还在挣扎,冷静下来道:“仅凭你一面之词,就想攀咬到我的身上,你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原来大人也觉得可笑。可是他们的一面之词,大人怎么就信了呢?”谢宁转过身指着王铁道:“我说此前从未见过王铁,他却说刺杀的人是我。而且还能在半夜三更,刺杀人穿着蒙面夜行服的情况下认出刺客的脸。王铁,我可以再找几个人同我一起穿上同样的夜行服,不用晚间,就现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你可还能认出来哪个是我吗?”
58. 偷梁换柱
谢宁看了一眼王铁,不等他回答就移开了视线,又指着樱桃道:“你说你见到过我和王铁发生冲突,你现在能立刻说出来我当时穿的什么样的衣服,踩的什么样的鞋子吗?”樱桃捂着胸口嘴巴微张,愣愣地看着谢宁,嗓子里面发出无意识的声音,想要辩解,谢宁却转过身,道:“不用你回答。因为,你可以随意编造一身衣服,因为就算在我的家里找不到,你们也有借口。可以说我烧了,可以说我扔了。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张大人,你没有我行凶的铁证,光靠这两个人的口供和一件谁都能扔在我家后面的衣服,可以污蔑我,但是不能定我的罪。就像你没有办法彻底反驳你跟我一起行动这件事一样。”谢宁站在堂中,一双雾气弥漫的眼睛,看得张暨脊背发凉。
“或者,还是说张大人和赵奉之一样,与萧北燃素有旧怨,所以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得到线索不加审核就传我来问话。如果我在你们所谓的铁证面前无法反驳,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定了我的罪。再然后,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萧北燃权力倾轧的证据,从而治了萧北燃的罪。”
张暨哆嗦着手指着谢宁就要扔筹子,谢宁笑了一下,满不在乎地道:“张大人不必动怒,这些也不过是我的一面之词,就像王铁和这位姑娘对我的指证一样,没有证据,口说无凭罢了,不会对大人有什么影响的。”
谢宁的嘴放出丝丝毒箭,张暨招架不住,急得满头冒汗,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赵奉之也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心里痛骂,不愧跟萧北燃是一家子,一样的毒。
“比起这些小事,我更在乎的是另一件事。”谢宁在堂内小转了一圈,道:“不知张大人为何对王铁这件事这般在乎?据我所知,大理寺门庭冷落,张大人轻易不露面,王铁不过一寻常铁匠,何以至于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审问。还是说,王铁看似是一个铁匠,实际上,并不寻常?”
没等张暨作出反应,一直不动如山看热闹的白翼接过话头,道:“却是奇怪,我翻阅了大理寺近两年的案卷,都是一些大案要案,就算是大案要案,张暨老弟也只是走个过场,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亲自审问。难不成,张老弟和王铁私交颇深,此番特地出山为他伸张正义?”
“你……你们……”张暨出气多,进气少,俨然一副要被气死的状态,赵奉之理智尚存,他上前去给张暨倒了杯茶水,滚烫的杯子塞进他手里,小声道:“大人,冷静。”
“恭王殿下到——”一声长喝,打断了张暨风箱似的呼吸,他像是看见救星一般迎出去,双股发抖,颤声道:“恭迎恭王殿下。”
“起来吧。”恭王笑盈盈地进来,笑意后面像是蒙着一层灰雾。“本王听闻有案件涉及萧将军,特来瞧瞧。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回恭王殿下的话。”谢宁不顾张暨翠绿的脸色,抢先开口道:“王铁与这位姑娘的指证并无实据,无法判定此事是我所为。倒是牵扯出张大人和王铁的私交,不知道会不会对案件的判定有所影响。”
你们不是要胡搅蛮缠凭空捏造吗,那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哦?私交?”恭王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张暨,后者诚惶诚恐道:“恭王殿下,绝无此事啊!下官与那王铁是第一次见面,此前从未有过交集。”
“是啊,老夫也奇怪,张大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呸,不对,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唉,也不对。我是个武人,文化向来不高,张大人莫见怪啊。据老夫所知,光去年一年就有三起案件递到大理寺后张大人没有出面就匆匆了结,甚至还有几起案子直接被拒之门外,直到现在受害者还求告无门啊。是以有此推测。”
朱祁良在张暨身旁坐下,理了理衣襟道:“推测做不得数。”
“正是这个理,王铁和那姑娘的证词也都是空口无凭,做不得数。”白翼也顺水推舟笑道。
事情似乎陷入僵局,谁也拿不出铁证,谁也无法后退一步。朱祁良头痛,他问道:“张大人,若是没有别的切实证据,也不可冤枉无辜之人。”
这话绵里藏针,张暨咽了口唾沫,给樱桃使了一个眼色。
樱桃伏地叩首,大喊道:“小女没有撒谎,确实看见他与王公子发生冲突,还扬言要王公子等着。”樱桃抬起头来,眼睛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她桀桀笑道:“若是大人不肯相信,小女愿意以死明志。”说罢,樱桃提起裙摆朝着柱子猛撞过去。
萧北燃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樱桃的胳膊,给她甩了回来,摔倒在谢宁的脚下。谢宁垂眼看她,挑起一边眉毛道:“姑娘莫不是太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你以死明志,明的只是你下定决心拼死也要给我冠上罪名这个事实,而非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多高。”
“呜呜呜,我说的就是实话,你还要我怎样。”樱桃趴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谢宁,你难道要逼死这个女子不成!?”张暨一计不成吼出一句,朱祁良听到以后皱起眉头,这不是把话柄递出去了吗。
果然,谢宁开口道:“张大人说的这是哪里的话,我何曾逼过她,是她自己要撞柱子。难不成在这明镜高悬的大堂之上,我连为自己辩解都不行吗?”
“巧言令色!”张暨咬着牙憋出一句。
谢宁瞧他一眼,没有说话,权当补药给吃了。
另一边,王铁又闹了起来。
“我不过是不同意萧将军的招揽,你们就要下此杀手,我一家老小都指望这个铺子活着,你们叫我如何放手。萧将军,谢公子,求求您开开恩,您二位家大业大,就不要盯着小人这个芝麻粒大的铺子了吧,求您二位高抬贵手,放过我吧。”王铁跪在地上,把头磕得砰砰作响,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来,看起来凄惨无比。
萧北燃靠着椅背瞧着堂上众人,赵奉之也一脸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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饰不住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谢宁心道自己的确不清白,可是萧北燃是真无辜啊。他叹了一口气,走到王铁的身边,给他擦了擦额头上的血,把他拉起来。
“你先起来,七尺男儿,坐在地上又哭又闹像什么样子。”谢宁道。
这一拉不要紧,王铁猛地向后倒去,一边倒退一边大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在其他人的角度,看起来就像是谢宁推了王铁一把一样。
“谢宁!你还想当着众人的面行凶吗!真是胆大包天,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赵奉之等不及要为王铁打抱不平,话对着谢宁说,眼风斜向萧北燃。“来人!把他给我按住!”一大帮衙役冲进来,端着兵器冲着谢宁。
萧北燃噌地站起来,站在谢宁的身前,白翼也站起来,护佑的意味明显。
朱祁良头痛地扶额,事情怎么发展到这一步了。张暨见众人亮了兵器,虽然是他自己的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场面的他缩在椅子上,大气都不敢喘。
“萧北燃!你要造反吗?”赵奉之吼出来,嗓音里面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压制不住的兴奋。
“造反谈不上,在歹人面前保护我罢了。”谢宁搓了搓指尖,淡淡道。
“歹人?这里还有另外的歹人吗?”
“呵,没有吗?”话音刚落谢宁一个箭步冲到王铁身后,攥住他的后领把他从柱子后面拎到大堂中央,用力一推,王铁趴在地上,谢宁一脚踩在他后背上。
“这不就是吗?”
“谢宁,你疯了?”赵奉之虽然嘴上一直犯贱,但是他不敢相信谢宁真敢动手。
“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捉拿歹人吗,喏,给你。”
“你在说什么疯话?”赵奉之一头雾水,张暨也不知道谢宁在抽什么疯。只有朱祁良深深看了谢宁一眼。
这局败了。
“王铁,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是一个铁匠吧。”谢宁弯下腰扯起他的右手,道:“作为一个从业二三十年的铁匠,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的手上为什么一块茧子都没有。”
王铁愣了一瞬间,然后疯狂把手缩回去,压在身体下面,好像这样就不会有人再注意到他的手一样。谢宁没有纠缠,任他拿回去,然后踩着他的背蹲下来,薅住他蓬乱的头发,迫使王铁的脸仰起来,道:“手的事暂且不提,你再解释一下你的脸上是什么。”
谢宁在王铁道脸上一扣,他的脸就像是融化了一样,整片掉下来。樱桃掩口惊叫,谢宁手中不停,在王铁的脸上扣下一整张皮,扔在地上。
堂上众人除了朱祁良以外全都瞪大眼睛,趴在地上的这个人眨眼间就换了一张脸。
王铁拼命要把脸藏起来,可是谢宁死死攥住他的头发,让他动弹不得。
谢宁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拧到后面,冷冷地道:“你不是王铁,你到底是谁?”
59. 新的征途
“王铁”被谢宁攥住、踩住,挣扎不得,惶恐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毒起来。他下巴里面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不好,他要自尽。谢宁眼疾手快卸掉了他的下巴,撕下一块衣摆堵住他的嘴。
“从一进来,这个冒充王铁的人就假装害怕,实则掩饰地躲在柱子后面,远离众人。他看起来像是被吓得不修边幅,实际上也是为了遮掩他易容这个事实。”谢宁打了个响指,提着枪的衙役就屁颠屁颠过来捆住“王铁”,就连那个衙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听话地过去。
“至于你嘛。”谢宁又走向樱桃,道:“真是奇怪,你信誓旦旦说我就是那个和王铁争吵的人,却连自己的老主顾都认不出来,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嗯?或者,有没有人指使你,你要是说出来,想必张大人也会对你从轻发落。”
樱桃眼神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张暨,被他一瞪,就又立马转回来,抽泣道:“许是,许是我认错了,毕竟,世上相似的人这么多……我……我也有认错的可能。”
“嗯,认错人的不在少数,可是一口咬定的人却不多。”谢宁转向张暨道:“张大人,事已至此,就连受害人都是有人冒充的,不知道我和萧将军身上莫须有的罪名是否可以消了?”
“这……”张暨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收了钱,还以为和以前一样走个过场,当个吉祥物就行,没想到,常在河边走,这就湿了鞋了。他手足无措,看向了朱祁良。
“大胆刁民,胆敢冒充他人行构陷之事,拖下去,押入大牢,严加看管。至于你……”朱祁良看向樱桃,后者瑟瑟发抖,这回是真发抖,他道:“杖责二十,以儆效尤。”
二十之杖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几乎就是要了性命了。谢宁默不作声,看着他们唱念做打,回到萧北燃的身边。
回到国公府,何氏和萧封泊都在前厅里面等着消息,见他们二人毫发无损地回来齐齐松了一口气。
“没事了吗?”何氏眉宇之间尽是关切。
萧北燃道:“母亲放心,已经没事了。”
“这只是前浪,你们还要小心后手啊。”萧封泊咳嗽一声道。
“祖父,外面的风浪孙儿可以抵挡一些了,您身子还没有好全,就不要管这些事了。”萧北燃给萧封泊倒了茶水,又细心地把毯子掖好。
“且轮不到你呢,就算你爷爷我不在了,还有你老子呢,我萧家没有让小辈出去顶事的规矩。”萧封泊吹胡子瞪眼,顺手给了萧北燃一拐杖。
“爹,您又说这些丧气话,什么在不在的,太医都说了,您的身体没事,好好调养就好了。”何氏皱着眉轻轻呵斥。
何氏与萧缙成亲三十余年,自打婆婆去世后就一直在萧封泊身边尽孝,两人已经不像儿媳和公爹,反倒像父女。萧封泊生病以来,何氏忙前忙后照顾,天天在他耳边叮咛嘱咐。虽然是好心,可是萧封泊却是怕了这个儿媳,当即就瘪着嘴巴不作声了。
事情暂时告一段落,萧北燃和谢宁陪着萧封泊回房间。
晚上,谢宁窝在萧北燃的怀里,两人烤着火复盘整件事情。
显然,这是一场针对萧北燃的构陷,虽然种种证据都指向谢宁,但是只要谢宁没有发现他们话语里的破绽,那么当场就能做实了罪名。恰逢萧缙远在千里之外,萧家只有病弱的萧北燃和年迈的萧封泊,再有一个妇道人家何氏,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动手的机会,萧北燃也会被他们用同样的方法编织出罪名来。
更可怕的是,一旦他们拿住了萧北燃,远在北疆的萧缙行动不免掣肘。再进一步,他们会用萧北燃的性命来威胁萧缙,戎族虎视眈眈,战场上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半点也分心不得。萧缙若是被牵制住,不管是分心战败或是被人拿住把柄要挟,轻则贬为庶人,重则满门落罪。
这一系列连环计策是奔着萧家满门去的啊。
手段不可谓不狠辣。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在第一个环节就出了差错,谢宁没有落入他们的圈套,反而几句话的功夫就让他发现“王铁”是别人冒充的。再一细想,看张暨和赵奉之地表现,他们是真不知道“王铁”被人掉了包,所以才能义正词严地与谢宁叫嚣。
倒是最后拍板的朱祁良可疑,可是他能想到这么周全的连环计策吗?
“还在想吗,都过去了。”萧北燃两根手指撑开谢宁拧在一起的眉毛,在眉心轻轻按着。
谢宁知道,事情没有过去,第一箭射偏了,还有接踵而来的第二箭、第三箭,恐怕,没有宁日了。
“你说,真正的王铁,哪里去了?”谢宁问道。
“不知道。不过,这个人一定十分重要。”萧北燃并不知道谢宁与王铁的始末,仅凭在大理寺的对话中就能分析出来,实在是聪慧。
是啊,王铁一定很重要。他们必胜的局,却因为找人冒充王铁而落败,说明王铁的性命比赢得这一局要重要得多。
铁匠。
大官。
“对了,姨丈今日为何也来了,是你叫的吗?”谢宁不解道。
萧北燃摸着谢宁的头发道:“姨丈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也可以说是为了白玉秀。”
“跟白玉秀有什么关系啊。”谢宁身心俱疲,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他扑闪着大眼睛追问道。
太可爱了,萧北燃拇指擦过谢宁道睫毛,轻咳一声道:“小笨蛋,张暨就是张妘樱的爹啊。”
“哦。”这下谢宁明白了。
张妘樱曾经作死绑架过白玉秀,但是对于对张妘樱的惩罚,白翼并不认同,后来张妘樱身死,更加不了了之。当然,就算张妘樱不死,白翼也不会跟一个小姑娘计较,子不教父之过,自然是要收拾张妘樱的爹。谁让他教不好自己的女儿。
思虑过多,谢宁打了一个哈欠,在萧北燃的怀里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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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舒服的位置就要闭上眼睛。萧北燃却一下子弹起来,把谢宁打横抱起,放到床上,从头到脚盖好被子。
谢宁懵懵道:“你要去哪?”
萧北燃道:“我去书房睡。”
是了,萧北燃好像是说过这两天要去书房睡的。正好谢宁腰酸背痛,全身都疼,头也疼,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闭上眼睛道:“好,晚上不要踢被。”
萧北燃见谢宁说完话就没心没肺地睡着了,暗骂一声小没良心的,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谢宁惊了一下,皱起眉头,萧北燃又赶紧轻轻拍拍。待到谢宁呼吸匀称后,悄悄关上门,凄凄凉凉去了书房。
*
王铁的事情朱祁良没有捂住,还是上达天听。白翼的一个老部下指出张暨玩忽职守,收受贿赂,仗着自己是恭王的岳丈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再加上听信谗言,不以证据为判案标准,反而以银票的数额为依据,伙同“王铁”及青楼女子樱桃构陷朝廷命官。
数罪并罚,要求严惩。
白翼则在一旁吹吹风,靠着女婿坐到这个位置的张暨就是草包一个,他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来。朱祁良眉间的纹路更深了,他再不情愿,也要为自己这个愚蠢的岳丈分辨。最后,在他的据理力争下,张暨从主动犯罪,被说成受人蒙蔽,见钱眼开。幸而及时醒悟,没有造成严重后果,所以虽然没有要了他的性命,但是连降两级,小惩大诫。
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恭王妃得到消息以后一蹶不振,再次晕了过去。亲弟、亲妹已死,老父亲还被降了职,再无助力,她在恭王府的地位摇摇欲坠,全凭与恭王昔日的情分撑着,却细弱游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彻底断了。醒来以后病入膏肓,了无生趣。
由于边境不安定,也怕夜长梦多,白玉秀和乞颜律的婚期原定于六月初六,在乌桓汗王的再三恳切地催促下,提前到二月初六。白家和萧家自接到这个消息后忙得人仰马翻,原本六月初六的日子都得紧赶慢赶,更何况整整提前了四个月。
白玉秀已经没有了刚刚赐婚时的抗拒和悲伤,相处下来后发现乞颜律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甚至有些隐隐期待婚后生活。她这边小女儿心思,儿女情长,何氏却遭了老罪了。
何竹沥是个不通俗物的世外医女,而白翼又是一个行伍粗人。这两个人谁也指望不上。偏偏这两口子一个肩膀扛着个脑袋就求到何氏面前,腆着脸让她替小女儿张罗张罗,不要缺了礼数让人轻看了去。
何氏气结,妹妹妹夫大撒手把婚礼事宜全权交给自己,两个人各自潇洒去。何氏焦头烂额,虽然没有女儿,但也体验了一回嫁女儿的辛酸。
熬了几个大通宵,终于在二月初六之前一切尘埃落定。
初六大凌晨,何氏和何竹沥守着身穿大红嫁衣的白玉秀,瞧着远处的天光渐亮,鞭炮声炸开了寂静的黎明。白玉秀拜别父母,离开故土,伴着皇家号角,踏上未知的征途。
60. 送君千里
披星戴月,众人随着白玉秀走出大都督府,大红色的花轿静谧喜庆,还透出丝丝哀伤。何竹沥和白翼都不是感性之人,只是嘱咐她一些话,让她照顾好自己,说有时间就过去看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不像是嫁女儿,反倒像是送女儿出去闯荡江湖。
倒是何氏,抱着白玉秀提着手绢泣不成声,让她常常来信,凡事不要委屈自己。白玉秀也被她弄得洒了两滴眼泪,破坏了自己淡然的形象。何竹沥走过来抱着何氏安慰,外人看来倒不知道是谁在嫁女儿。
沈春秋曾与白玉秀有过数面之缘,虽然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但是白玉秀也是她进京以后认识的为数不多的朋友,因着重伤不便出宫,派人送来了整箱的礼物添妆。一来表示对白玉秀的感情,二来彰显她在宫中的地位日渐稳固。
白玉秀走之前走到萧北燃面前,看着谢宁,又看着萧北燃,道:“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的。我爹娘就拜托你们了。”
独女远嫁,担心的自然是自家父母,但是白家里能信任托付的人不多,想来想去只有这个表哥从小一起长大,人品能力都是一等一的。萧北燃点点头,让她放心,谢宁则道:“若是有谁欺负你,来信告诉我。”一副强盗土匪的语气,白玉秀笑道:“若是真有人欺负我,你还能杀过去不成?”
谢宁认真想了一下道:“可以。”
白玉秀扑哧笑了出来,自己这个表嫂,平时看起来钝钝的,一副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但是,是个好人。真不知道萧北燃走了什么狗屎运能找到这样的媳妇,希望自己能和他有同样的运气吧。
伴随着冲破云霄的唢呐,白玉秀的花轿摇摇晃晃消失在路口。萧北燃和谢宁作为兄长,骑马护送至国境,以后的万里黄沙就要靠白玉秀一个人走了。
红盖头下面,白玉秀声音清亮,大咧咧道:“我是谁,我可是白玉秀,不管脚下是什么路,我都会义无反顾地走好。”
“多谢表兄嫂二人送秀儿至此,日后若有机会,欢迎来到乌桓,我夫妻二人自当扫榻以待。”乞颜律站在白玉秀的身边。
白玉秀被这声秀儿给弄得一身鸡皮疙瘩,这是什么称呼?太奇怪了吧,从来没有人这样叫过她,不行,得让他换一个。胡思乱想之际,白玉秀感觉有一只厚重、温暖的手牵起了她的手。一种踏实的感觉传遍全身,她想:“也许,以后的路不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至此,两队人马就此分开。目送着白玉秀的喜队消失在漫漫黄沙中,谢宁眼眶红红,像是送走了自己的妹妹。虽然他没有妹妹,而且他自小亲情缘淡薄,没想到嫁给萧北燃以后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另一边的花轿里,白玉秀早就揭下了盖头,让侍女给她揉着酸痛的肩膀。忽然,马车停了下来,白玉秀歪头看着掀帘子进来的人,乞颜律笑着挑帘进来。侍女着急忙慌地找盖头要给白玉秀盖上,白玉秀却摆摆手,道:“不用了。”
乞颜律让侍女先出去,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来。侍女看向白玉秀,见白玉秀点了头才下了马车。
队伍继续前行,马车里面空间宽阔,别说坐两个人了,就算再来两个,也松快得很。白玉秀揉着被珠钗压得酸痛的肩膀,问乞颜律:“你怎么来了。”
乞颜律靠着马车,看着自己的新娘,道:“阿珠说,这个时候我应该过来。”
白玉秀以为只是乌桓的规矩,也就没有细问。
“你,会想家吗?”乞颜律问。
这不是废话吗,但是鉴于这个人刚刚成了自己的新郎,白玉秀新鲜劲儿还没有过去,耐心回答道:“若是想家的话,我就回来看看,难道还有人拴着我不成?”
乞颜律笑出雪白的牙齿,道:“对,你想回家,随时都可以。”然后又指指她的肩膀,道:“要我帮你吗?”
原来还守着分寸,但是现在两人已经成亲,白玉秀想着自己的夫君,不用白不用,何况她是习武之人,侍女手上的力道不够,按不舒服。就转过去,让乞颜律给她按。
乞颜律找准穴位,手指点上去,酸痛的感觉瞬间消失一半,白玉秀闭着眼睛享受。马车摇摇晃晃,白玉秀昏昏欲睡的时候感觉头上的珠钗被人拔出来了,她哎了一声道:“干嘛?”
乞颜律手上动作不停,一支一支慢慢给她摘下来,他道:“到乌桓少说还有好几日,肩膀已经僵硬了,难道你要一直顶着这些东西吗。”
白玉秀早有此意,但是碍于规矩没有付诸行动,现在人家乌桓人都开口了,她便顺水推舟,抬起胳膊把盘得九曲十八弯的头发打散,瞬间轻松,灵魂都飘飘然了。白玉秀还是问了一句:“这样做会不会不合规矩?”
“我就是规矩。”乞颜律笑着给她按摩头皮。
好霸气的一句话,白玉秀粗大的神经跳了一下,状似不经意地拿起一本书翻看。
“在看什么?”乞颜律问。
“《国志》,你知道的,我平时就喜欢看这些书籍。”白玉秀只是刚翻开第一页,就眼冒金星地打了个哈欠,她生生忍住,状似认真地看起来。
“哦?我竟不知道你还对国家大事感兴趣。”
“笑话,我好歹是大都督之女,怎会对政事不敏感。”
乞颜律叹服,然后从马车侧面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经学历史》翻看起来。但是越看越不对劲,他念道:“丞相将那女子玉臂轻展,提起紫毫在羊脂白玉般的皮肤上落下墨渍,那女子嘤咛一声……”
“哎!”白玉秀激灵一下,整个人弹起来撞到马车顶,满含泪花劈手夺过乞颜律手里的书,抱在怀里。乞颜律虽然并不精通中原文化,但是也知道这绝不是《经学历史》的内容,他调笑道:“这是……”
“呵呵,呵呵。”白玉秀捂着脑袋装傻道:“可能是装错了,装错了。”要不是为了装出一个温婉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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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王妃形象,她也不用费力把话本子伪装成史书。当初她和谢宁忙活了好久,没想到刚一上车就被乞颜律给拆穿了。
乞颜律看着白玉秀双颊绯红,眼尾带泪,拉过她的手,郑重其事道:“草原也非净土,但是你既嫁给我,我便会用我的性命去保护你。”
忍了许久了情绪终于爆发,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
送走白玉秀后,萧北燃看见谢宁眼睛红的像是小兔子,又是又亲又揉一顿好哄,他竟然不知道这两个人的感情什么时候这么深了。
两人共乘一骑,腻腻歪歪,踩着早春的青草往回走。
谢宁靠在萧北燃的怀里,萧北燃长臂从后面把他环抱住绕到前面拉住缰绳,热乎乎的热气靠着背后,谢宁歪头靠在萧北燃的手臂上。
感受到手臂上毛茸茸的脑袋,看着眼下白嫩嫩的谢宁,萧北燃心头一软,这种被人依赖的感觉真奇妙,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与他最亲密的那个人,他单手攥住缰绳,另一只手圈住谢宁的腰,柔若无骨,他轻轻捏着,道:“这段时间累坏了吧。”
谢宁其实还好,自从白玉秀的婚期提前,他就被何氏抓了壮丁,每日被她指挥来指挥去,忙得不可开交。可是要说累,也算不上,比起以前训练之苦,简直轻松一万倍。可是萧北燃问起来,他就浑身都难受,点点头道:“好累啊。”
声音黏黏糊糊,带着鼻音的撒娇。
萧北燃心疼的不行,心里给那个拐走他表妹的乞颜律又记上一笔,他道:“今儿个好不容易闲下来,你想去哪里玩,我们一起去。”
谢宁兴致颇高,两人一会儿在酒楼里吃饭,一会儿去茶馆听曲,还参加了一个小型诗会,萧北燃大放异彩赢了个名次回来,谢宁看着萧北燃眼睛里的崇拜几乎能滴出水来。萧北燃得意至极,心中感谢祖父当年的英明决定。
带着大包小包的零嘴和玩意儿回到国公府,两人还以为府里面会是愁云惨淡,还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安慰长辈们。却没想到,穿过张灯结彩的游廊,大堂里面没有人,卧室里面没有人,最后在偏庭找到了诸位长辈。
何氏、何竹沥还有两位夫人正坐在一张桌子上搓麻将,何氏的骰子耍到起飞,一看那姿势就是行家里手,仔细一瞧,何氏睫毛上的泪珠还没有擦干净。
没有人注意到两人,萧北燃和谢宁没有打扰长辈们的好兴致,悄悄退了出去。
带着大包的零嘴,谢宁找了口袋匀出一半要给白玉秀送过去,却忽然想起她已经不在这里住了,短时间内再也听不见她那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又是一阵忧伤。
萧北燃在外间跟人说话,进来以后看见谢宁抱着零嘴发呆,揉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晚上不许吃太多零食,否则会不消化。你早点休息。”说着,就又穿上衣服要去书房。
谢宁忽然拉住萧北燃的衣角,幽怨地看着他。
61. 许久不见
感觉到衣摆勾住什么,萧北燃脚步顿了一下回头一看,哪里是钩住了什么东西,是让谢宁给拉住了。黑漆漆的眼睛水波流转,就这样看着他。
萧北燃没有忍住,搔了搔他的下巴,滑溜溜的,肉乎乎的,他道:“不要伤心了,表妹想家了自然就会回来的。就算她不回来,有时间我们也可以去看她,会有再见的时候的。”
“你呢?”谢宁问道。
“我什么?”萧北燃纳闷。
“你要去干什么?”谢宁再问。
“春闱在即,皇上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就把这个差事分给我了,事情很多,人手不够,忙不过来。我得多花点时间去准备。”萧北燃道。
他倒说的是真的,在谢宁忙碌的这段时间,他也没有闲着,忙着跟皇帝和礼部商量科考事宜,忙着整理考卷,忙着检查考场,还要应付那些想要给自己和自家儿郎混个脸熟的人。总之就是,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干。已经好几天每天只睡两个时辰了,人也都消瘦了一圈。
谢宁心疼地摸摸他的脸,道:“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
得到了谢宁的关心,萧北燃干劲十足,暗自发誓要早日忙完,不能让谢宁独守空闺。
萧北燃走后,谢宁把自己蒙在被子里面。
*
春闱定在三月初,二月中旬就已经有大批考生涌入京城,让原本就繁花似锦的京城更加人满为患。能走到这一步的举子都是万里挑一,但其中大部分都是从小地方上来的寒门学子,满腹经纶却囊中羞涩。
客栈馆驿想要借着春闱大挣一笔,借着势头把客房的价格提起来,对于家境殷实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对于那些世代贫农的学子来说,大部分的钱财都用来支付购买书籍和笔墨纸砚的费用,还有进京的车马费,昂贵的房价让他们无力承担,甚至有人在墙角支起一块草棚,能够遮风挡雨即可。英雄不问出处,只要能有来日,眼前的风霜算不得数。
当然,也有一些官宦人家开了自家府邸的后罩房用来接纳学子,想着万一有一个两个能够考中,也算是结下一段善缘,为自己和他人的为官道路上添砖加瓦。但是就算是这样,对于庞大的赶考人数来说,这也只是九牛一毛。
谢宁给金玉露传信,让她以摘星楼的名义租下考场附近的一些房子,免费供这些学子居住。金玉露办事向来稳妥,她选中的房子远离热闹的街区,安静又安全,每日找菜农送来新鲜的蔬菜蛋肉,厨房是现成的,象征性地收取一点费用,举子们就能自己动手做上一顿营养丰富的饭菜。既解决了举子们的饭食问题,又让菜农们多一笔收入,一举两得。
这日,谢宁想要去看看学子们的入住情况,顺便问问上次追踪的人什么情况了,却在一家客栈门前跟人撞上了,那人怀里抱着大摞的书,天女散花一样散落一地。下过雨的地上泥泞不堪,书掉在地上被水渍浸泡,字迹晕开,几乎全毁了。
谢宁蹲在地上抢救书籍,那人却赶紧道:“对不住了,是我忙着回去看书,没有仔细看路。”
听声音有点耳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谢宁抬起头看向那人,只见他也一愣,惊喜道:“小谢公子,原来是你!”
听到这个称呼,谢宁也想起来了,这个人是在东州雪灾时来帮过忙的举子。
“范西楼。”
“正是。他乡遇故知,真是幸事。”范西楼高兴道:“小谢公子怎么在这,也是进京赶考的吗?”
“不是。我家就在这附近。”谢宁帮他把书一本一本捡起来,道:“是我弄掉了你的书,多少钱,我赔给你。”
“小谢公子这是说得哪里的话,几本书而已,再说,也不是不能看。”范西楼把书拿过来,抱在怀里,道:“小谢公子这是要去何处?若不是要紧的事,旧友重逢,不如找个地方小酌两杯。”
“真是不巧,我还有事情要忙,改日。”谢宁婉拒,身为主考官的家眷,若是与同期举子有过分亲密的交往,对萧北燃的名声不好。
“那真是遗憾了。”范西楼指着身后的客栈道:“我住在这里,小谢公子若是什么时候得闲,不妨来此一聚。”
“好。”谢宁刚要走,身后传来了马车声,高头大马气宇轩昂地走来,车上所坐之人必定非富即贵,范西楼赶紧把谢宁拉到路边,谁料马车停在了两人的面前,一只修长的手挑开帘子,萧北燃从车上下来。
“你怎么在这?”萧北燃见谢宁穿得单薄,虽然天气已经没有那么冷,可是春寒料峭,他把自己的披风摘下来系在谢宁的领口。
“出来转转。”谢宁道。
“怎么没有叫人跟着,大黄呢?”
“我就是随便逛逛,没有叫他。”
“可吃午饭了?”
“还没有,一会儿回去吃。”
两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范西楼却不淡定了,寻了个间隙,道:“您就是萧将军吧。”
萧北燃看他一眼,点点头,问谢宁道:“你朋友?”
谢宁道:“东州救灾时,有过数面之缘。也是这次的考生之一。”
考官的姓名官职早就公布,各考生也会在进京以后打听各位考官的脾气秉性,还有外地考生花重金买来考官的画像,先记住其相貌,以免走到人家跟前都不认识,白白错失介绍自己的机会。
范西楼来京许久,又家境殷实,老早就知道考官的信息,他一身泥泞,却神色坦然,自我介绍道:“萧将军,我叫范西楼,是这次的考生之一,不承想在这里遇见您,还请多多关照。”
“关照谈不上,春闱对每个考生一视同仁。”萧北燃回答的滴水不漏,范西楼也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便也笑笑,道:“不知小谢公子与萧将军……”
“这是内子。”要说别的,萧北燃自然是不肯多吐露一个字,但要是说谢宁,萧北燃恨不能告诉全天下这是他的夫人。
不管是下车以后亲密的动作还是炫耀的语气,范西楼都能看出来两人感情匪浅,他顺着道:“果然般配,原来在东州时,我就觉得小谢公子不是凡品,还想着什么样的人能配得上小谢公子,没想到竟然是萧将军的内子,真是一对璧人。”
萧北燃眼角眉梢都是喜色,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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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谢宁的手,强压嘴角。
“春闱之前我都忙着温书,也不得空,若是日后有机会再见,定要与二位痛饮几杯。”范西楼会说话,知进退,这一番话既表明他的亲近之意,又不叫人为难,谢宁对他高看一眼。
萧北燃还有正事要忙,说了两句便告辞,拉着谢宁上了车,说要送他一程。谢宁自然是不能说要去红尘阁,扯了个谎说要去买几本话本子。
春闱一日近似一日,萧北燃忙得四脚朝天,已经住在礼部多日未回,与谢宁也好几天没有见面了,此番碰巧在街上遇见,拉上马车以后眼神如狼似虎。外面是喧闹的人群,不远处就要到了礼部,谢宁瞧着萧北燃的眼神咽了咽口水,道:“你不要乱来。”
萧北燃笑了一声,热气逼人,道:“你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吗?”
谢宁不解,萧北燃看他的傻样,忍无可忍把人捞进怀里。吻到谢宁几乎窒息,他攥着马车的帘子,承受萧北燃狂风暴雨的侵略。情到深处,谢宁也被点燃,他双臂攀上萧北燃的脖子,越搂越紧,两人似乎要融成一个人。
萧北燃却在擦枪走火之际及时刹车,他喘着粗气,用硬硬的胡茬蹭谢宁白嫩的脸颊,鼻尖抵着鼻尖,双唇分开又不舍地合上,反复几次,尝也尝不够,他舔了一下谢宁无意识伸出的舌尖,回答他刚才的不解。
“你怕我怎么乱来?”萧北燃嗓音哑的不像话,听在谢宁的耳朵里面却如同蛊音,他意乱情迷哼出声,手在萧燃的胸口一顿乱摸,衣服扣子被他灵巧的手指松开,萧北燃只觉腹中一紧,他紧紧搂住谢宁,道:“是你不要乱来,夫人,这点儿时间可不够。”
如此孟浪的话让谢宁回过神来,他瞧着萧北燃的扣子不知道为什么都松开了,露出蜜色的皮肤,肌肉隆起,而自己的手正在……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缩回手,这是自己做的吗?显然是。
他不好意思地从萧北燃的怀里坐起来,却感觉到坚硬和火热,愣了一下,然后猛地弹开,嘴里喃喃道:“你……你……”
萧北燃拉住要逃跑的谢宁,道:“你要负责任。”
“如何……负责?”
萧北燃叹了一口气道:“唉,这里不行,回家再说吧。”
许久未见,谢宁也心乱如麻,被他蛊惑地胡乱点了点头,蚊子般地嗯了一声。
不能再待下去了,萧北燃很满意谢宁的表现,整理好衣襟下车,把马车留给谢宁。
另一边,范西楼回到客栈里面,掌柜的殷勤地迎上来,谄媚道:“范公子与萧将军是旧相识吗?”
京城里面个个都是人精,客栈门口的对话想必落在不少人的眼里,范西楼矜持笑道:“只是有过几面之缘。”
范西楼的话说得极有技巧,他并没有说谎,但是听到掌柜的耳朵里就是大有门道了,他笑着对范西楼道:“天字号的房间正好空出来一间,更安静,也更舒服,范公子若是不嫌弃,就勉强住下吧。”
范西楼但笑不语,没有拒绝,掌柜的亲自引路,范西楼走到新的房间门口对掌柜的道谢,进了房间,却发现房间里面早就坐着一个人了。
62. 多情女子无情郎
“您是?”
范西楼看看门外一溜烟儿就跑没影儿的掌柜的,又看看房间里面坐着的这个人。眼睛扫过他腰间的玉佩,他沉默一瞬,关上门。不管这个人衣着是否华贵,通身的气度是装不出来的,既然来了,肯定是有事情找他。
“听说你有个兄长?”那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热气氤氲,看不清他眼底的颜色。
范西楼心头一凛,耳畔响起一句话:“千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你有个兄弟,记住了吗?记住了吗!”
“什么兄长?我是家中独子。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那人笑了笑,又把茶水放回桌子上,狭长的眉眼之间尽显儒雅,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他瞧着范西楼,转了转手上的戒指,道:“你兄长死了,你不想知道谁干的吗?”
“砰”一声巨响,范西楼手中的书籍尽数落地。
*
谢宁在马车上平复了好一阵,剧烈跳动的心脏才回到正常频率。他感觉自己的状态很不对劲,怎么看见萧北燃就像磁铁一样吸上去了呢,这太不正常了。车夫在面道:“三奶奶书局到了。”
书局?对了,谢宁跟萧北燃说他要去买话本子,萧北燃下车后就直接让车夫开到书局了。
“好,我这就下来。”
谢宁是这里的常客,且不说平时自己买来看的,就算是白玉秀出嫁他送给她的话本子也够这间书局半年的收成。店小二迎出来,殷勤问道:“公子才买不久就都看完啦,真是博学。今日买点什么样的?”
反正也来一趟,不能空手回去,谢宁就让他把最新的本子都给包起来。四四方方一个包袱,车夫给放到马车上,又问道:“三奶奶,接下来去哪里?”
“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逛逛。”
打发走了车夫后,谢宁直奔红尘阁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虽然没有高头大马,可是白面书生还是很招人喜欢的。尤其是青楼的姑娘们哪个没有做过一夜春宵后,两情相许,书生高中状元,回来迎娶自己的美梦。
尽管金榜题名后,状元郎要么做了驸马,要么成了大官家的东床快婿,辜负了一颗又一颗的真心,也抵挡不住姑娘们萌动的那颗春心。万一呢,万一自己就是一众悲戚女子中最幸运的那个呢。
当然,也不怪姑娘们前赴后继,别看书生熟读圣贤书,拿一张嘴哄起人来,比之纨绔子弟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得比人家好,引经据典,博古论今,发起誓来洋洋洒洒不带重样的,翻起脸来该不认人,还是不认人。管你什么山盟海誓,哪有我锦绣前程重要。
这种微妙的平衡维持了几千年,所以,如今的红尘阁聚集了各路妖魔鬼怪,长得个个人模狗样,谁知道肚子里面装的是什么肠子。瞧着人乌泱泱的,其实能掏得起嫖资的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姑娘们自掏腰包,学子们半推半就,几句甜言蜜语就相抵了。
金玉露也愁得很,眼瞧着姑娘们犯傻却无能为力,做她们这一行的,最忌讳爱上客人了。
“唉。”这是金玉露第十三次叹气了。
“你能不能安静点。”谢宁皱眉看她,道:“你若是怕她们犯傻,为何不劝阻几句?”
“如何劝阻?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都是红尘中的痴女子,且叫她们去吧,伤过几回,自然练出一身的铠甲。”
“你倒是经验丰富。”谢宁斜眼看她。
“那可不,不管是实战经验,还是理论知识,我都信手拈来。姐姐这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什么书生,什么山盟海誓,休想骗到我。”金玉露摇着团扇,指点江山。
“上次追踪的天露教的人有结果了吗?”谢宁听她放完厥词后问道。
“有,追到塞外的一个叫祈蒙的小镇子,这个镇子很奇怪,我们跟踪的许多暗桩一进到这个镇子踪迹就消失了,而且我们还打听到,天露教的起源就在这里。你说一个塞外小镇的宗教,怎么就发展得这么壮大,能躲过两年前的大清洗,还传到中原了呢。”金玉露把祈蒙镇子的地址写下来,交给谢宁。
“你要去吗?”金玉露问道。
谢宁看着手中的地址,这一去势在必行,有太多的谜团需要解开,好不容易找到一点线索,断然没有就此放弃的道理。
“那萧北燃那边你怎么交待?”
萧北燃并不知道谢宁是摘星楼的人,也不知道他身上背负的血海深仇,要如何跟他解释一个农家小子要独自一人跑到塞外的一个小镇里呢。谢宁把纸条叠起来,放进袖袋,无论如何,一定要去。
金玉露说他们租的房子里面住满了举子,生活井然有序,也都对摘星楼感激不尽,都说等到日后发达了要好好报答今日之恩。谢宁听后面无表情,并不放在心上。
“先租的那一批房子已经不够了,我又在后面找了一片,喏,就是哪里,两处离得也不远,菜农可以不用多跑路。”金玉露指着后坡上的一排房子,竹影郁郁葱葱,十分静谧的一处地方。“虽然破了点,但是修整以后还是十分不错的。”
谢宁点点头,两人又走到举子们如今的住所。科举是这些寒门学子唯一的出路,甚至可以说是背负着全族的希望,所以他们比旁人学习得更刻苦些,希望一朝鱼跃龙门,光宗耀祖。
还没靠近门口,就听见琅琅的读书声,整片区域都飘散着墨汁的清香。
“有如此勤学好问的学子,我晋国必定流传千古。”金玉露边说边走,没有看见身后一个佝偻的身影,倒退着撞了上去。只听见“哗啦啦”水声一片,金玉露压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两人双双栽倒。
“哎呀。”金玉露痛地大喊。
被她压住的那个人也闷哼一声,闷闷道:“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有看见身后有人。”
谢宁赶紧去把金玉露拉起来,然后拽了身下那人一把。那人破旧的棉袍全都被水打湿,脸也被溅了几个泥点子,他手足无措,不住地道歉。
“啊,姑娘,你的手。”那名男子惊呼一声。
金玉露顺着他的视线看见自己的左手手掌外侧被木桶上面凸起的铁丝划出一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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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子,正在汩汩冒着鲜血。
“我的手……”金玉露素来爱惜自己的容颜,如今手上被划出一个大口子,必然要落下疤痕,她扑簌簌地掉下眼泪。
那名男子看见她这副模样更加不知所措,他撕下自己的里衣,清理干净伤口后给她包扎上。
“姑……姑娘,是我的错,你的医药费包在……我身上。”那名男子讷讷开口,脸上已经红了一大片。
“你脸红什么?”金玉露见到他这个样子,不禁好奇地问道。
不问还好,一问更红了,他结结巴巴道:“姑娘,你……你的……手,伤得不轻……我那里有药,是……我娘制的……你……要不要……来……上药。”
“你……平时……就这样……说话……吗?”金玉露长而卷曲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嘴里贱嗖嗖地学着那个男子说话。
“不是……不是……”那人紧张到像是一只刚刚学会说话的大鹦鹉。
谢宁看不过去了,道:“你别为难人了,要是不赶紧上药,疤痕会更深。”
金玉露一听到疤痕会更深,急急忙忙推着那人进屋,催促他赶紧找药。
房舍里面并不宽敞,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张凳,金玉露进去以后大咧咧坐在人家床上,让他快点找药。谢宁则靠在桌子上看着那人忙忙碌碌,翻箱倒柜。不知为何,这个少年看起来有点眼熟。
找出一罐粉粉,解开金玉露手上的绷带,那名男子给她倒了上去,金玉露痛到大叫,攥着那人的胳膊就咬了一口,那人愣是咬着牙没有出声。
等到金玉露松口以后,他又撕下自己的一截里衣,给她包扎上。
“你没有可以包扎伤口的东西了吗?”金玉露看着他一截长一截短的袖子问道。
那名男子羞赧道:“并未准备包扎之物,还望姑娘莫怪罪。”
“你快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吧,否则该着凉了。”谢宁道。
那名男子偷偷看了一眼金玉露,没有动弹。金玉露也瞪着大眼睛看着他。谢宁站起来把金玉露拽走,道:“你先出去,让人家换衣服。”
“有什么看不得的,姐姐我看得多了,有人想让姐姐看,姐姐还不看呢。”金玉露大声嚷嚷,那名男子自然听见,他已经快要熟透了。
不消片刻,那名男子出来了,脱下湿了的棉袍,他换上一身青白色的春衫。谢宁注意到,这件衣服是他箱子里面装的唯一的一件衣服了。
“在下赵清,为此次进京赶考的举子。姑娘因我而伤,改日定当将医药费的单子送过来,在下一定负责。”赵清敛袖拱手。
他们本就家境贫寒,哪里能让人再付医药费呢,金玉露自认倒霉,胡乱应了一声,也并不打算真向他讨要,然后拉着谢宁就要回去。
身后又传来赵清的声音,他眼神澄澈,拱手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芳名为何?”
谢宁回头看他,举止并无轻浮之态。再看向金玉露,她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鲜艳红唇如滴血,道:“红尘阁,金玉露。”
63. 许久不见
三月初五早晨,萧北燃匆匆赶回家,换掉一身已经穿了七八天的衣服,又草草洗了一个澡,见过打理家事的何氏和耍五禽戏的萧封泊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天才蒙蒙亮,谢宁不出意外地还在睡着。
锦缎软被里面陷着香香白白的谢宁,蜷缩成一团,安静地闭着眼睛,睫毛长长贴在脸上,喷香可口。禁欲月余的萧北燃馋得不行,但是又不忍心吵醒他,慢慢凑近。距离谢宁的脸还有一尺远的时候,谢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蓦地睁开眼。睁开眼的瞬间,眼神凌厉似乎能够射|出刀子。
萧北燃被凶巴巴的像受惊小兽一样的谢宁虎了一跳。
待到看见眼前人是多日不见的萧北燃后,谢宁眼中乱射的箭雨转瞬间炸作大雾弥漫,包裹着萧北燃,湿漉漉地瞧着他。伸出手臂攀上萧北燃的肩膀,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道:“你怎么回来了。”
原本凶巴巴的小狗呲着虎牙,炸了毛儿,却在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人的时候瞬间化作黑漆漆的狗狗眼,委屈巴巴地舔你。萧北燃都要被萌化了。
床垫柔软,萧北燃压上去的时候再次深陷,把两个人包裹进去。
绵长一吻,两人气喘吁吁,完全不够尽兴,但是暂且解馋。萧北燃刚刚刮完胡子青色的下巴在谢宁脸上蹭啊蹭,谢宁则睡眼迷离地抱住萧北燃贴在他的胸膛。
“是我把你吵醒了。”
随着说话,萧北燃的胸口震动,谢宁贴在上面的半张脸麻麻的,他在萧北燃散发着沐浴后清香的胸口处亲了一下,又抱紧了些,仰头道:“我想你了。”
萧北燃本就把谢宁放在心尖尖上,在这种时候听见怀里人直眉睖眼的情话,更是恨不能把他揉进骨子里面。萧北燃低头含住了那张让他招架不住的嘴,里里外外沾染上自己的气息,两人紧紧相拥。
谢宁的瞌睡虫被赶跑,好不容易见到,想要和萧北燃多说几句话,但是耳畔已经传来萧北燃均匀的呼吸声,他悄无声息地就睡着了。他实在是太累了,在礼部几乎天天通宵,就连和谢宁说话也已经是强撑。
谢宁指尖虚空描摹萧北燃的眉眼和高耸的鼻梁,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这个男人是他的。
谢宁在萧北燃的薄唇上蜻蜓点水一吻,缩进他怀里一同入睡。
第二天一大早,萧北燃摸着黑起来,尽量不弄出声音,但是身边的谢宁还是醒了。萧北燃在他额头亲了一下,摸着他的头发道:“别起来,你继续睡。”
谢宁却噔噔噔爬起来,套上衣服道:“我送你。”
萧北燃拗不过他,仔仔细细给他披上薄绒披风,这才踏着星光出门。清晨的马蹄哒哒,清脆异常,谢宁把一个大包袱交给萧北燃,絮絮叨叨:“这里面是一些厚的棉衣,还有坐垫。虽然说已经是春天了,但是地下还是有寒气。你身体不好,要格外注意。”
谢宁又从包袱下面掏出几个小药包,道:“里面是一些常备药,哪里不舒服要及时吃药,不要拖着。还有,这里装了一些点心,你一忙起来就不好好吃饭,对胃不好。”
就去几天时间而已,萧北燃托腮看着谢宁忙碌,他脱口而出:“等我……”
“什么?”谢宁没有听清,抬头问道。
萧北燃没有继续说下去,就看着他笑。谢宁耳朵“轰”地一烧,惊觉还是闭嘴不要再问的好。
马车到贡院门口停下,萧北燃率先跳下车,再拉住谢宁的手把他扶下来。谢宁踮着脚给萧北燃整理一下领子,又絮絮嘱咐了几句,萧北燃皆点头道好。
“萧将军?”
萧北燃和谢宁听见声音回头望去,只见一对夫妇携手前来。
萧北燃笑道:“赵大人。”
谢宁也认出来这是东州知州赵保名和他的夫人,两人衣衫簇新,头发也用乌发膏染过了,看起来亮堂堂的,眉宇之间尽是喜气。
“萧将军与令弟感情真好。”赵保名许是看见了两人的亲密动作,继而想到在东州时萧北燃曾经说过谢宁是他的弟弟。
赵保名的夫人却斜了他一眼,给了他一肘子。赵保名不明所以,捂着胳膊看向夫人。
谢宁抱臂促狭地看着萧北燃,曾经说过的话,看他怎么圆回来。
萧北燃的脸皮要比谢宁想象中的厚,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搂过谢宁的肩膀,道:“重新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夫人。”
赵保名被惊掉下巴,他夫人又给了他一肘子,笑着道:“二位真是一对璧人,我们再此恭贺。”
萧北燃点头表示感谢。
谢宁问道:“二位这是来?”
“小儿不才,也来春闱试一试。若是能高中,也算是光宗耀祖,若是不能,就当是出来历练历练。”赵保名接受能力十分强,收起下巴,眉开眼笑地道。
“呸呸呸。”赵保名的夫人在一边对着地面吐了几口空气,小声道:“不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谢宁又问道:“赵大人的儿子是哪一位?”
赵保名却道:“区区小子,不值得大人放在心上。”
此话一出,谢宁就知道赵保名还是那个光明磊落的人。萧北燃是主考官,又与他有过共事的经历。赵保名不愿意说出自己儿子的姓名,一来是为了避免给萧北燃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二来也是将来万一儿子高中,也不愿别人说是有萧北燃的关系,杜绝了别人的诟病。
寒暄几句,赵保名夫妇二人相携离去。谢宁刚要走,又听见一声响亮的呼喊。比之赵保名的避嫌,这人实在是引人注目。
“萧将军,谢公子。”
范西楼小跑过来,笑着打招呼。明明上次相见他还是满面春风,志在必得,如今虽然也是带着笑,却满脸郁色,脸色灰白。
“范公子,你怎么了?”谢宁问道。
范西楼对着萧北燃和谢宁恭敬行礼,然后道:“可能是这些天温书太累了。”
谢宁显然不相信这套说辞,但是人家不想说,他也就没有再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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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萧北燃不愿与考生有接触,跟谢宁道别后就进了贡院。谢宁收回目送的目光,看见范西楼的眼神紧紧盯着萧北燃。察觉到谢宁的视线,范西楼不动声色地转回眼睛,解释道:“萧将军真是玉树临风。”
那个眼神让谢宁本能地感觉到不舒服,旋即对范西楼起了一层防范之心,言语之间也更加谨慎。三五句话的工夫,他也要进考场,就告辞了。
这几日闲下来,谢宁收到了白玉秀的信件,厚厚的一封,拆开有扑面而来的青草气息。
她洋洋洒洒讲述了草原上的广阔,遍地的牛羊,回甘的奶酒,到了草原脱离的规矩和束缚,她和乞颜律在洞房那晚一醉方休,喝了七八坛子酒,以至于到最后两人谁也没爬起来。她做了人家媳妇也生出一些敏感的小心思,担心乌桓大汗会觉得她失礼,惴惴不安。
谁知大汗听说以后哈哈大笑,先是夸她酒量不错,又说这才像是我们草原儿女,还约定好了两人以后有机会一起喝酒。她还寄来了大包的肉干和奶豆腐,搭配上咸奶茶,这是她每天的早餐。虽然刚去的时候还不习惯,但是现在已经爱上这个味道了。
谢宁已经可以想象到,再次相见的时候,白玉秀一身火红的骑装,扬着马鞭在草原上恣意奔跑的样子了。
谢宁也提起笔捡了一些京中趣事说给她听,又告诉她家里一切安好,姨母和姨丈日渐忙碌,身体倒是越来越健康。鬼画符一样的字和白玉秀半斤八两,封好信封交给大黄让他寄走。
寄走信以后,谢宁去库房翻出一些人参、珍珠等东西,再带上肉干和奶豆腐,去找金玉露。上次她说要制什么美容养颜的东西,听说谢宁家里一大堆,就跟他要了些。
到了红尘阁,有一个圆脸的姑娘告诉谢宁:“玉露姐这几天不知怎的,心情不好。”
谢宁拎着东西上楼,进屋以后看见金玉露窝在榻上看话本子,见到谢宁以后热情招呼他自己坐,说等她看完这一本就来。
自从认识金玉露以来,她一直是没心没肺的模样,就算她此时故作轻松,谢宁还是看出来她心事重重的样子。
“别装了,你书都拿反了。”
金玉露果然不装了,把书一扔,走到桌子边上,翻开谢宁拿来的包袱,问道:“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哇,果然萧将军的人参都这么粗壮。”
“哇,好大的珍珠,跟眼珠子一样。”
“哇,好牛的牛肉干。”
“哇,好白的奶豆腐,你今晚在这吃吧,反正萧北燃也不在家,我让他们去做饭。”
谢宁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金玉露的顾左右而言他,瞧见她枕头底下露出一片天青色的衣摆,他拽出来。那是一件男士长衫,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出自金玉露的手笔。
金玉露看见谢宁把衣服拽出来,脸上一抽,抢过来就冲着窗口扔过去,一半落在了窗台外面,她故作镇定地坐下。
谢宁看着她道:“你要是不说,那就永远别说。”
64. 主动出击
金玉露脚尖在地上戳,低着头道:“你说,他们男人怎么这样啊。”
谢宁瞪了金玉露一眼,眉毛竖起,指节捏得“咔嚓咔嚓”响,金玉露立即改口,道:“你们男人,你们男人!”
她又继续道:“你站在男人的角度给我分析一下,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赵清?”
谢宁歪头想了一下,金玉露是个处处留情,又处处不留情的人,她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栽倒在她手底下的男人如过江之鲫,只有赵清这种一眼看上去就是正经人家的好孩子才有可能给金玉露不一样的感觉。
金玉露一下子睁大眼睛,道:“你也觉得他不对,是不是?!你说他明明问了我叫什么,我也告诉他了,我也说了我在哪里,那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也许他在忙?”谢宁道。
金玉露手指勾回窗台上的长衫,笑道:“也有可能他嫌弃我是风尘女子啊。”
“这是给他做的?”
“做着玩儿罢了。他问我,说明他不是一个有眼无珠的人。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眼光的人太少了。他若是来找我,我便也随随便便回件礼。他若是不来,我虽流落风尘,却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谢宁看着金玉露,问道:“那你在烦恼什么呢?”
直到谢宁走,金玉露也没想明白她在烦恼什么,只是抱着那件衣服发呆。
*
对于考场外面的人来说,九天的时间转瞬即逝。但是对于考生来说,这九天可谓是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他们一个个出来脚步虚浮,眼神涣散,状若游魂。有的是爷娘在门口守着,有的是夫人焦急盼望,也有大部分人踉踉跄跄独自一人离开。
谢宁站在马车边上,轻抚大马的鬃毛,一下一下,是在安慰马儿,也是在安抚自己。众人散尽后,萧北燃出来第一眼就看见谢宁老老实实站在门前等着他,可能是等的时间久了,唇色有些青白,但是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的神色。
谢宁也看见萧北燃,眼睛一亮,迎上去。
虽然考官的生活条件不像考生那么艰苦,可是连续九天的监考,也足够让人脱一层皮。萧北燃笑着站定稳稳接住了熊抱过来的谢宁,他吊在萧北燃的脖子上晃啊晃,道:“你终于出来了。”
“等的时间长了吧。”萧北燃挂着谢宁,揽着他的腰往马车的方向走。
谢宁摇头:“不长,回家。”
“好,回家。”
*
“哎呦!这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啊,也不出个声儿,吓我这一跳。”一个红衫子姑娘站停在门口,团扇掩唇,大惊小怪。
门边上站着那人搓着衣角,好似浑身不自在,嘴唇喃喃,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面对红衫子姑娘高耸的胸脯,眼神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低着头。
红衫子姑娘咧开嘴笑,比起跟油腻的色中饿鬼虚与委蛇,还是调戏这种白面书生来得痛快。她伸出团扇在那人脸上轻轻扇着,口中道:“公子怎么一脑门子汗啊,这还不到三伏天呢?莫不是公子性急,才下考场,就急着上战场了?呵呵呵。”
这会子正是街上人多的时候,红衫子姑娘声音不小,传进来来往往的人的耳中,大家路过都抛过一个眼神。那人身上的汗更多了,他苍白的脸上泛起坨红,嘟哝道:“劳烦……姑娘,在下……在下要找……金玉露金姑娘。”
“什么?公子能否大声些,我什么都没听见啊。”红衫子姑娘靠得更近了。
那人闻着团扇上浓郁的胭脂味道,几欲昏厥,他又硬着头皮重复了一句:“在下找……金姑娘,劳烦……通传。”
红衫子姑娘支在门框上,手臂上的薄纱滑落,露出光洁丰腴的手臂,她软语道:“金姑娘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公子,既然来到这,姑娘们都是个顶个儿的好,不如公子换个人,你看我怎么样?”说着,红衫子姑娘把手臂搭在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正在神游,忽然意识到肩膀上多了一条裸露的手臂,吓得他一下子没站稳坐在地上。他这一坐,给姑娘们逗得哈哈大笑,前仰后合。这年头,披着人皮的伪君子多,真正不沾染风尘的人——有些人不是不沾染,而是没有那个条件——少得如同凤毛麟角。
那人手脚并用爬起来,道:“不……不打扰姑娘们了,在下……在下去别处等着金姑娘。”
那人走到不远处的一处茶摊,要了一碗茶,递出去一文钱,小口喝着茶望着红尘阁的方向。
日头由东转到正上,又由头顶转到西边。那人就痴痴坐在茶摊上,一步也不离开。茶博士搭着巾子给他添了一碗又一碗的茶水,直到茶叶味都没有了。茶博士跟旁人小声嘀咕,又是一个被美色迷惑的书生,好好考取一个功名不行吗,非要跟妓|女搅在一起,实在是有辱门楣。
那人听见以后皱起眉头,正要起身找他理论。却听见“咣当”一声巨响,茶博士面前的那张桌子被人一脚踢飞,茶盏、茶壶碎了一地,还有一片飞到那人的手背上。
“去你妈的!妓女怎么着你了?都是混饭吃,谁又比谁高贵了!管好你的嘴,再让姑奶奶听见你说不该说的,小心姑奶奶砸了你家招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红衫子姑娘猩红色的绣鞋踩在四脚朝天的凳子上,破口大骂。
掌柜的出来看见满地狼藉跺脚直骂茶博士,又压着茶博士给红衫子姑娘道歉。茶博士眼中全是厌弃之色,但是不得不低头。他低头并不是因为他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而是红衫子姑娘的常客中有一位高官,是他们开罪不起的。
骂痛快以后,红衫子姑娘走到那人面前,问道:“你是赵清?”
那人目瞪口呆地点头,道:“是我。”
“跟我来。”
赵清跟着红衫子姑娘在众人的目光中走进了红尘阁,踏上柔软的地毯,赵清晕晕乎乎,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上午的对话已经让很多人注意到他,刚才的闹剧更是引人注目。他感觉自己的身上追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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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视线。
“最里面的房间。”红衫子姑娘说完递给他一个暧昧的眼神,转身下楼。
“笃笃笃”赵清小心翼翼地敲门,片刻,房间里面传来一声:“进来。”
按住要跳出来的心跳,赵清进了房门。金玉露正盘腿坐在床上,粉白色的纱帘把她的身影映得影影绰绰。赵清站定在床前一丈的位置,拱手一礼,道:“金姑娘。”
“都说春闱能叫人脱一层皮,但我瞧着赵公子还好,莫不是讹传?”金玉露语调婉转,在帘子后面问道。
赵清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眼睛看着地面,道:“传言不虚,果真能让人换一副筋骨。”
“既然如此辛苦,赵公子为何还要来我红尘阁,合该回去休息才是。”
赵清依旧垂首,声音虽小,却掷地有声道:“想见你,便来了。”
*
国公府,西园。
书房里面,刚刚送走了礼部的同僚,又迎来了白翼,他一进来就开门见山道:“北燃,你可知道圣上在服用金丹?”
“金丹?”萧北燃震惊。
所谓金丹,乃是当世宗教研制出来的一种丹药,据他们所说,吃了以后能够让人延年益寿,甚至长生不老。实际上就是骗人的把戏,且丹药含有毒素,吃了以后能够让人短时间内身体素质提高,但是长此以往,必定死状凄惨。
“圣上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为何早早就开始服用金丹了?”萧北燃知道前朝的几位皇帝都是在四五十岁的时候才开始接触这些东西的。
白翼重叹一声,道:“你也知道,外有敌族虎视眈眈,内有群狼环绕,谁都盯着上面那把椅子。而咱们那位皇帝,可是至今都没有一子半女。外界传言不知道传得多难听,所以他急啊。”
萧北燃皱眉,这倒是一个无法跨越的天堑。子嗣之事别人帮不上忙,可若是皇帝无子,帝位必然不保,也不怪他病急乱投医了。
“可知进献金丹的是谁?”
“你知道的,就是春猎的时候跟着回宫的那个张天塞。”
“是他?”萧北燃并不感到奇怪,这人来路不明,目的不明,待在皇宫里面果然出了幺蛾子。“姨丈此番前来可是要我进宫去劝谏?”
“我正有此意,你素来与皇帝亲厚,想必你说的话,他还能听进去几分。”白翼又沉吟一下,道:“如果可以,我还希望你查出张天塞的来历,若是他有二心,此人断断不能留。”
白翼漏夜离去,萧北燃则坐在后思考对策。
门“嘎吱”一声开了,又紧紧关上,萧北燃抬眼的工夫,一个人已经飘到他身边。萧北燃放下笔管,撑着额头看着来人露出微笑。谢宁猫一样地走过来,萧北燃目光下移,只见他长衫下面竟然不着寸缕,两条长腿在空荡的衣摆中间十分显眼。
萧北燃深吸一口气,惊讶之余感到手中一凉,低头一看,谢宁把自己一只瘦削的脚放在他的手心。这个动作下,衣岔大开,一览无余。
65. 小别胜新婚
从贡院回来以后,萧北燃的同僚们找到家里,说是共事的这段时间十分愉快,配合默契,改变了他们对萧北燃的看法,特地在春闱之后前来拜会。再者,萧北燃首次担任春闱主考官就完成的如此顺利圆满,就算萧北燃以后再不能走军务这条路,也能在朝堂上有一番作为,预先恭贺。
所以,萧北燃被这些胡子花白的老头在家门口给劫走,钻进书房一直聊到傍晚。
萧北燃无奈,但也没有把那些跟他祖父年龄差不多的人赶出去的道理,恋恋不舍地被他们簇拥着向前。谢宁笑眯眯目送他们去书房,然后在他们消失在转角的时候,垮下一张脸,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
谢宁发誓,他绝对不是馋萧北燃了。
只不过是有一点想他,只有一点而已。
回房间后,他想着萧北燃一会儿也就回来了,他叫人抬来洗澡水,泡在浴桶里面把自己里里外外洗干净。洗完澡后萧北燃还没有回来,他倒着躺在床上,把头发打散,顺到床边晾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有小丫鬟站在门口问是否摆饭,谢宁迷迷糊糊睁开眼,问了句:“萧北燃还没回来吗?”
小丫鬟道:“三公子还在书房议事。”
谢宁清醒过来,略一思忖,叫人把晚膳拿进来。根据以往的经验,他还是先吃点饭比较好。四凉四热八道精致的小菜,谢宁吃得香喷喷。两大碗饭吃完了,力气满满,精神头也回来了。但是头发干了,腹中食物也消化的差不多的时候,萧北燃还是没有回来。
他躺在被窝里面百无聊赖地看书,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月上柳梢,人还未归,谢宁憋着一肚子火,随便拉了件衣服套在身上,翻窗出去。一路摸到书房,见白翼在里面,他就在房檐上蹲着。
终于等到白翼走了,他轻飘飘跳下房,钻进了书房。
谢宁“嘶”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丝委屈,道:“好冷。”
萧北燃握住谢宁的脚,果然冷得像冰坨一样。旖旎心思飞到九霄云外,他抱起谢宁坐在自己怀里,双手包裹住他的双脚,慢慢搓着,直到每一根脚趾头都热乎乎的,他才问道:“怎么穿成这样就跑过来了。”
谢宁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搂住萧北燃的脖子,全身都在微微颤抖,闭着眼睛吻了上去。
呃,正是食髓知味,如狼似虎的年纪,才开了荤就被迫分开一个多月,实在是过于残忍。
事情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发生。
小别胜新婚,萧北燃也激烈地回应着谢宁的亲吻。手顺着脚尖慢慢上滑,攥住谢宁纤细的脚踝让他跨|坐在自己身上。继续往上,是修长笔直的双腿,骨肉匀称,劲瘦有力,却又柔软细腻。
不久前谢宁是在被窝里面等萧北燃的,做好了一切准备,但是萧北燃没有来,所以他也只是匆匆套上一件衣服蔽体,里面空空荡荡。
萧北燃喘着粗气握住的瞬间,谢宁哼了一声,这一声里面尽含了渴望。
因为谢宁喜欢坐在地上看话本子,萧北燃就叫人把书房的地上铺满了厚绒地毯,以便他在椅子上坐累了的时候在地上不至于着凉。虽然铺好毯子以后谢宁根本没有来过几回,但是却在此时派上了大用场。
两人从椅子上滚到桌子上,把砚台、毛笔挥落一地,又从桌子上滚到地上。
洞房花烛时,久旱逢甘霖。谢宁莽撞的热情点燃了萧北燃,成燎原之势。有过一次的经验以后,两人更加契合。萧北燃看着下面的谢宁眼尾一点一点染上艳色,眼中都水雾化作实质喷涌而出。谢宁的脚踝就在萧北燃的腮边,他侧过头在脚踝隆起的筋骨上扫荡。
要说谢宁看起来瘦弱,但是绝对不是干柴之人。尤其是腰,纤细多情,承上启下,用力的时候紧绷到可以清晰地看见上面肌肉的纹路和凸起。盈盈一握,却能承受千钧之力。
萧北燃喜欢握着谢宁的腰,喜欢这种把谢宁掌握在手中的感觉。
剧烈的晃动使得书架上面的书一本本掉落下来,谢宁不肯依着萧北燃的意思说出感受,萧北燃便深埋不动,侧身捡起那本掉落的书翻看起来。谢宁回过神来,就要去抢那书,萧北燃却仗着占据主导位置,把书举高。
“夫人,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连春|宫都准备好了。”萧北燃边说边看,边看边顺滑地退出来一截,看见稀奇的姿势还要多研究两眼,考虑一下可行性。
谢宁正神魂颠倒,嘴里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萧北燃继续道:“既然准备了图册,为何还要藏起来,你我早就是夫妻,这种事情一定是要两个人一起探讨的,独自看有什么意趣。”
说罢,又重新回去。
如此反复几回,谢宁大脑一片空白,彻底投降。
“夫人,你看,这个动作倒是新鲜,你若是想试一试,为夫可以帮你。”萧北燃把某一页举到谢宁眼前。
谢宁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只朦朦胧胧可以看见纸张上有两个交叠的影子,像一只大蜘蛛。他羞愤至极,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腰部用力,一个翻身把萧北燃掀翻在下,两人上下位置颠倒。
颠倒的同时,两人尚且花开并蒂,自身的重量下坠,谢宁一阵战栗,他趴在萧北燃的身上动不了了,只能呜呜咽咽一下一下抽搐。
萧北燃也承受着千军万马,他头皮发麻,咬住牙从喉咙里面咕噜一声,轻抚着谢宁的背。
谢宁虽然夸在萧北燃的身上,但是双腿无力,萧北燃只好自己动手。谢宁双臂随着惯性甩来甩去,似乎有千万只小虫子在身上爬,他大颗大颗掉着眼泪,寻找萧北燃的唇,好像只有那张可恶的嘴才能安抚自己。
这个姿势萧北燃可以更加清晰地看着谢宁,风情无限。他贪婪地看着谢宁的模样,时而奖励,时而惩罚,轻吻他水光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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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脸和身体,同时留下一排排暧昧的齿印。
和自己的爱人做着最亲密的事情,可是萧北燃还想要更多。
他发现,谢宁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留有三分清醒,好像在防备什么一样。就算是在这种时候,萧北燃感觉谢宁也没有把自己完全交给他。所以,萧北燃想方设法要让谢宁彻底放下心理防线。
在萧北燃的努力下,谢宁的理智慢慢消散,最后终于崩盘。他哀求着,哭喊着,不管萧北燃提出什么样的要求他都尽全力配合。图册翻了一页又一页,谢宁感觉自己的动作比耍杂技的表演者还要复杂三分。
谢宁满满当当,精神几乎爆炸,他双目失神,嘴唇微张,喃喃道:“……别……”
是别动,还是别停?
不管是什么意思,萧北燃都依旧我行我素。
浓词谢宁被逼着读了一首又一首,有些他不明白什么意思,萧北燃就给他逐字逐句讲解,边讲解,边实战。有一些他了解,因为了解,正因为了解,才麻烦,下意识是骗不了人的,所以让萧北燃更加兴奋。
咕叽咕叽,噼里啪啦,哗啦哗啦,满屋子的圣贤书不语只是一味沉默,满地的笔墨纸砚一动也不敢动。
到最后,谢宁软趴趴瘫倒,身上还沾着纸屑,随意盖着外袍,躺在地上睡着了。
不仅是谢宁许久未见萧北燃,就连家里的小宠物们也很久没有看见他了。所以,一大清早,两只小宠物“咯咯咯”地溜达过来就来啄房门。谢宁动了动,感觉那啄门声响在自己脑袋里面,太阳穴连着心肝脾胃肺一起疼。
他睁开眼睛,对上萧北燃含笑的目光,唇红齿白。谢宁像是被指引一般,往上挪了一小截,冲着那张嘴就啃了上去。亲够了,才肯放开。
“小色鬼。”
萧北燃的调笑谢宁不敢搭腔,因为细细想来,确实是自己等不及了先勾|引的人。他想要从萧北燃的身上下来,却感觉到他门口的侍卫站起来了,直勾勾地盯着谢宁。
吓得谢宁也顾不上撕裂般的疼痛,连滚带爬翻下来,四肢并用就要逃跑。他不行了!至少现在不行。
萧北燃攥着腰给他拽回来,好笑道:“夫人可听说过叶公好龙?”
谢宁不管叶公是谁,也不想知道他为什么好龙,只知道这个东西叫他又爱又恨。萧北燃揽住他的腰的姿势让他十分没有安全感,那东西尺寸恐怖,谢宁又深知它的厉害,挣扎着还要逃走。
萧北燃道:“别闹,过来,给你上药。”
谢宁老老实实躺着,享受着萧北燃的安抚,他微微抬头,从缝隙里面可以看见那头妖兽,矗立如松,从前都是在黑暗中使用,从来没有仔细瞧过它的样子,清晨的反应让它狰狞虬结,仿佛在无声地怒吼。
鬼使神差,谢宁在头部刮了一下,萧北燃手中的动作一顿,呼吸一滞,眼神喷火,警告道:“你这是在玩火!”
66. 轻松日常
某些不知死活,不知轻重的谢宁被萧北燃狠狠教训一番后终于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只被压扁的兔子趴在床上。萧北燃久病成医,上药娴熟,谢宁的疼痛和不适缓解。萧北燃还要忙,春闱的扫尾工作正在进行,他能休息一天已经是偷来的时间。
谢宁吃过饭以后精神恢复得差不多,回房间洗了澡收拾清爽,不想在房间里面闷着,就和萧北燃一起去了书房。
谢宁虽然有心进行周公之礼,但是对于让外人知道房中秘事还是十分排斥的,他们两个疯狂过后他从来不让别人进来,所以萧北燃只好自己动手收拾。
书房里面满地的瓶瓶罐罐和用过的帕子,萧北燃一个一个捡起来,该扔掉的扔掉,该放回原位地放回原位。地毯也皱皱巴巴卷起来,萧北燃跪在地上重新铺好。谢宁红着脸,拿一本书挡住眼睛以下,静静看着萧北燃收拾。
贤妻良母萧北燃不消一刻钟就收拾得干干净净,开窗通过风的书房,沉闷的气味被吹散,房间里面有被风送进来的迎春的气息混合着墨香,让人神清气爽。
萧北燃在聚精会神办公,谢宁则坐在地上,斜靠在书架的边上,跷着二郎腿,没穿袜子的脚在空中一点一点的。他一页一页看书,翻得极其认真,袖子长出老大一截,甩来甩去。
因为这件中衣压根就不是谢宁的。早晨回去的时候,谢宁也觉得自己穿得不像样子,后知后觉地不好意思,萧北燃就把自己的中衣脱下来套在他身上。洗过澡后,谢宁舍不得脱下来了,厚着脸皮假装没有这回事,继续穿着。
时不时放在鼻端嗅嗅,是萧北燃身上特有的松雪之味。
“看什么呢?”萧北燃冷不丁冒出来。
谢宁超绝不经意地收起袖子,道:“没什么,随便看看。”
“你对塞外风光有兴致?”
“啊?”谢宁疑惑。
萧北燃点点他手中的地图册,正是晋国各处的图形地貌,“你已经对着这一页看了好久啦。”
谢宁合上书,道:“随便看看的。”
“这么爱看图册?”萧北燃不怀好意,谢宁抵住他的额头道:“你怎么不工作了,不是很忙吗?”
“为夫无法静心,这书房里面处处都是夫人的身姿……”萧北燃还没说完,谢宁就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龇着牙威胁道:“不准再说!”
萧北燃故技重施,舌头在谢宁的掌心舔舐,但是为了不让萧北燃再说狂言浪语,他就是捂住不撒手。
两人正玩儿得高兴,大黑站在门口,敲门敲得快且急促。
“主子,不好了,北疆传来消息,大将军和顾老将军不和,闹起来了!”
*
赵清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不是他灰蒙蒙、冷冰冰的小舍,而是轻纱软帐,绫罗锦被,鼻尖飘着的是丝丝靡靡的香气。他猛地坐起来,捂住额头,这是哪里?我干了什么?
“你醒啦。”
“啊!”轻轻软软的声音把惊魂不定的赵清吓得魂飞魄散,他从床上滚下来,大叫一声。
“你这是做什么?”一双柔软的手搀扶起赵清,赵清挣扎出去,抬头一看,是皱着眉头的金玉露。
他放下一半的心来,另一半还高高悬起,他问道:“金姑娘……我……在下……”
金玉露嗤笑一声,道:“你先起来,坐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公子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
赵清听闻脸色煞白,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金玉露把他扶到床上,便撒了手,道:“公子昨日进来以后没说两句话就直挺挺倒下去了,我叫了大夫来,说是劳累过度,休息休息就没事了。”然后金玉露又自嘲道:“小女子并未玷污公子的身子,公子清白尚在,公子大可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情急之下赵清也顾不得不好意思了,大叫一声。
金玉露看他一眼,摆好碗筷。赵清本是不善言辞之人,对着姑娘家更是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两人相对无言,静静吃着早饭。赵清还穿着他那件一截袖子长,一截袖子短的衣服,手背上还有一个一寸来长的口子,是红衫子姑娘踹飞茶摊的时候划破的,已经被包扎好了。他坦然地吃东西,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
“你……”
同时开口,同时止声。还是金玉露先笑出来,道:“你先说。”
赵清也腼腆笑了一下,道:“多谢金姑娘收留之恩,否则在下怕是要晕在大街上。”
金玉露笑笑没有说话。
赵清又问道:“金姑娘刚才想说什么?”
金玉露剥开一个鸡蛋,小口小口咬着,道:“你为什么早些时候不来?”
赵清道:“啊?”
见他这副痴呆模样,金玉露气不打一处来,瞪了一眼就要走。赵清赶忙拉住她,又觉得此等行为僭越,慌忙松开手。
“我忙着考试,一直在温书,没时间。”
“也对,考试自然是重要的。”
“你也是重要的!”赵清看着金玉露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你这是什么意思。”金玉露垂着眼皮问道。
“我家里一穷二白,虽然父亲是个小官,但是并无积蓄。我……只有考出功名,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我想娶你。”
金玉露狐狸一般微微翘起的眼睛瞪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你想娶我?”金玉露笑了,道:“哈哈,你想娶我?你才见过我几面就想娶我?公子怕是还没有睡醒吧,说什么梦话呢。”
赵清目光灼灼,虽然被喜欢的姑娘挖苦,但是没有一点退缩之意,他坚定道:“今日唐突姑娘,本不该这般草率就言定婚姻大事,在此向姑娘致歉。”赵清双手作揖,深深一躬,“三媒六聘,三书六礼定是一样都不能少的。家中父母不在此地,且容我修书一封,禀告父母,再请媒人前来说项。”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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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露打断喋喋不休的赵清,“我看出来了,你是真没睡醒。我说要嫁给你了吗,你怎么还擅自做主。什么父母,什么媒人。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要给你轰出去了。”
“是我不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忘了问姑娘的意愿。”赵清郑重其事道:“金姑娘,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吗?”
“不愿意。”金玉露觉得这人疯了,斩钉截铁地拒绝。
“我对姑娘一见倾心,虽然并无孟浪之意,但确实魂牵梦萦。既然姑娘不愿,在下也不会再纠缠姑娘。再会。”赵清脸色惨白游荡出去。
“站住。”金玉露叫住赵清,抱着肩问道:“你可知,我是个妓女?”
赵清眼眶瞬间通红,他踉踉跄跄走过去,把金玉露抱在怀里。
失礼至极,却也珍重至极。
*
皇宫里面,皇后喝着酸枣茶,景蓝把窗户敞开一条缝,点上熏香,掩盖房间里面药汤的味道。皇后逗着窗前的两只红嘴鹦哥,鸟儿缱绻,她问道:“皇上昨夜还是在她那里吗?”
若说以前,皇后娘娘口中的她可能是后宫嫔妃里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自从春猎那个人进宫以后,就成了她的专属称呼。景蓝撒香料的手顿了一下,又恢复如常,道:“回娘娘的话,是。不过也没什么,皇上不过是图新鲜,过一阵子兴许就不感兴趣了呢。”
皇后眼神沉沉,道:“新鲜?傻姑娘,这可不是新鲜,她和后宫里面所有的女人都不一样。她的眼睛里面能看出来野心,滔天的野心!她绝不会止步于此,她会一步一步往上爬,她会抢夺我的位置。她甚至还想更进一步,景蓝,你说皇上天天在她那,她会不会第一个生出孩子。”
“不会的,娘娘。”景蓝放下香炉,走到皇后身边,定定道:“后宫中的第一个孩子,不管是谁生的,只能是您的。”
*
沈春秋陪伴在皇帝身边,娇笑连连,道:“陛下身体越来越好,可不就是张天师的功劳吗。亏得他日夜不停,劳心劳力,制出金丹。”
皇帝被她逗笑,让张天塞把金丹呈上来,他捏在手中,沈春秋给他递过一杯水,见他迟迟不动,便问道:“皇上为何还不服用?”
皇帝笑笑,道:“想起有人对朕说,这金丹对身体有害。”
张天塞闻言胡子一翘,不屑地垂眸。沈春秋惊讶道:“谁人口出狂言?竟然妄言张天师的金丹不好?”
“无谁。就是听人嚼了两句舌头罢了。你真觉得这金丹有用?”
沈春秋害羞到头都抬不起来,整张脸粉嘟嘟的,小声道:“臣妾果真觉得皇上无比神勇。”
皇帝听后哈哈大笑,服下金丹。
*
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萧缙率领一众兵马把顾老将军的营帐团团围住,兵甲之气弥漫春风都吹不进来的茫茫戈壁。顾老将军从帐篷里面出来,手持丈八青龙刀,“砰”的一声扎在地上,激起黄沙阵阵。
“萧缙,你要造反吗?”
67. 风波迭起
“到底是什么情况?”萧北燃负手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峰。
“刚刚接到消息,大将军带兵围住了顾老将军的营帐,两人剑拔弩张,怕是不好啊。”大□□。
萧北燃不语,半月前萧缙曾传信回来,并无异常,怎么忽然之间如此针锋相对。萧缙年轻的时候确实和顾老将军不对付,可是后来两人成为忘年老友,便再无争端了。
难道……
“宫里面什么动静?”萧北燃问道。
“宫里面暂时还没有传出来消息,但是已经有人上奏,说大将军不顾大局,在这种节骨眼上与顾老将军对抗,意图不轨。”大□□。
“找人盯着宫里面,我去见皇上。”
萧北燃走后,谢宁也觉出来不对劲,萧缙虽为武人,但是绝不莽撞,是调兵遣将难得的好手,不会无端端做出这种举动的。
他传信给金玉露,让她问问北边的兄弟,现在什么情况。得到的答案却是北疆现在已经全面封锁,军营里面半点消息也传不出来,只知道如今二人,势同水火。
萧北燃进宫后,朱祁良也随着进去,话里话外带出来萧缙拥兵自重,意图不轨的意思,萧北燃不屑与他做这种无谓的口舌之争。倒是一边在与皇帝下棋的朱炽泽说了句:“萧将军和顾老将军都是身经百战的人,自然不会冒然行事。”
朱祁良极为恭敬地拱手一躬,道:“皇叔说得极是,可是萧大将军在位多年,难免自持,且萧大将军年轻的时候就与顾老将军多有不和。虽然后来顾老将军冰释前嫌,谁知萧大将军会不会怀恨在心,在此时发难呢。”
萧北燃转过身去,面向朱祁良,冷冷开口:“恭王现在是要诛心吗?若说谁对北疆虎视眈眈,想必恭王最清楚。若要这么说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份手书,不知恭王知不知情。”
萧北燃从怀里面拿出一张黄纸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张薄薄的信纸,右下角落款的位置上盖了一方鲜红的印章,“恭”字端端正正地落在纸上,半点推赖不得。
朱祁良一急,就要去抢那张纸,萧北燃眼疾手快拿走,交到的内监的手里,道:“还请皇上明察。”
皇帝正焦急万分,下面又吵个不停,他一个头两个大,现在只想回到后宫,醉倒温柔乡。他接过内监呈上来的信,看过以后脸色大变,抬起头看向恭王,道:“恭王,你向草原请求帮助,意欲何为啊?”
朱祁良在萧北燃拿出那封信后,后背就已经被汗水浸湿,他兀自镇定,道:“皇上,臣,不知萧将军从哪里弄来的这封手书,但是臣肯定,臣从来没有联系过乌桓大汗,这一定是伪造的!臣是被冤枉的。”
话已至此,朱泽炽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朱祁良,向来温和的眼睛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射出钢钉。朱祁良像是被一头饿极的豹子盯住,全身动弹不得,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小腿爬上来,眼前金星一片。
果然,萧北燃开口:“哦?既然恭王否认这封手书出自你手,那么请你解释一下,我与皇上并未言明此信是写给谁的,为何你脱口而出乌桓大汗呢?”
恭王如遭雷劈,目眦尽裂。
皇上勃然大怒,质问恭王,恭王则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说虽然这封信出自他手,但是绝无对晋国不利的意思。晋国与草原的关系微妙,他只不过是为了促成乌桓王子和晋国联姻之事,与乌桓大汗有过迎来送往,那也都是为了晋国。
这封信是不久前萧北燃在恭王府里面拿到的,虽然是恭王与乌桓族联络的直接证据,但是力度不足。恭王为人谨慎,信中措辞严谨,让人抓不到一点把柄。诈他一诈是可以的,但要是凭借这封手书就给恭王定罪,怕是难上加难。
在恭王的哭诉下,皇帝听信了他的话,只是罚恭王闭门思过。
从皇宫里面出来,萧北燃片刻都没有停留就被礼部抢走。放榜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晋国官员尸位素餐已久,要么就是弄权之辈,真正能用的没有几个,萧北燃在春闱时的表现被礼部那帮老头子看上,对其十分器重。
*
红尘阁里,红衫子姑娘换了一身水绿色的长裙,映着春景,美艳无双,她坐在金玉露的房间里面噼里啪啦地嗑着瓜子。
“玉露姐,那人天天在底下守着也不是个事啊,捧着一副吊嗓脸,多影响咱们生意啊。”红衫子姑娘吐出瓜子壳,吐槽道。
“你们不会把他撵出去吗,这种事情还用我教你?”金玉露抱着话本子冲着床里面侧躺,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
“姐姐说的这是哪里的话,咱们开门做生意,人家来花钱,咱们断然没有把人撵出去的道理啊。”红衫子姑娘道。
“他哪里来的钱?”金玉露问道。
“听说他晚间去书局守夜,还给人整理残卷,晚上也有地方住。人家给他的钱他全都花在咱们这了,点一壶最便宜的茶,咱再送他一盘子瓜子,他能吃一天。也不怕上火。”红衫子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忍不住吐槽。
金玉露心中恼怒,不是说好不纠缠吗,怎么转头就在楼下守着,读书人的嘴,骗人的鬼。但是也不好表现出来,她只是淡淡道:“他既是给咱们送钱来,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红衫子姑娘柳眉倒竖,道:“谁让他垮着张脸啊,客人们来咱们这是寻欢作乐的,看见他坐在那里,谁知道咱们这是青楼还是义庄,真真是半点兴致也没有了。”
“他愿意就让他待着,还有,不许再给他送瓜子了。”
“得嘞。”
红衫子姑娘袅娜下楼,转弯的时候就看见赵清坐在楼梯口的位置,喝着茶,磕着瓜子。只是他面容消瘦,比前几天也颓废了。也是,天天嗑瓜子,灌大肚,不脸色蜡黄才怪呢。
她走过去,坐在赵清的对面,问道:“你说你在这守着有什么意思呢?”
赵清笑得十分腼腆,道:“姑娘此话何意?”
“我们玉露姐摆明了不想见你,你也说过不再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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缠。”红衫子姑娘敲了敲桌子,道:“你怎么又天天守在这里?”
“在下并非纠缠金姑娘,而是让金姑娘知道我并非一时兴起,说过的话也并非戏言。如今口说无凭,待到放榜以后,若是在下有幸榜上有名,我会让金姑娘知道我的诚意的。”
红衫子姑娘被他眼里的真诚打动,然后拿走了他桌子上的瓜子,道:“玉露姐说以后不送瓜子了。”
*
萧北燃又忙碌起来了,他在京城里面忙着,北疆那边也没有闲着。快马加鞭,一天一个消息传回来。什么顾老将军对着萧缙破口大骂,称他为黄口小儿。又说他不要仗着打了几场胜仗就扬扬得意,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萧缙没有了年轻时候的火暴脾气,但是蛮横专制更胜从前,他带着自己的兵,把顾老将军的营帐围得如铁桶一般,算是变相禁足。
朝堂上的人蠢蠢欲动,有些心急的已经开始群起攻之,口诛笔伐。皇帝焦头烂额,不胜其烦,去太后宫里躲了两日,出来以后换了一副淡然的神色,惩治了几个为首闹事的人。
但是有人暗自揣测,皇上的惩罚雷声大雨点小,甚至有知情人士透露,皇帝曾在夜半时分召那些人进宫,足足待了一个多时辰才出来。
恭王的禁足也到时候了,他倒是没有再煽风点火,明面上看起来按部就班,上朝下朝,却不知背后有没有动什么手脚。
萧北燃在听到这接二连三的消息以后,八风不动,依然每天到礼部报到,整理春闱成绩。国公府里面也是一派祥和,看不出半分异样。
一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放榜的前一天,皇榜跟前早就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是鱼跃龙门,还是名落孙山,在此一举。
日头还没有升起,黄袍侍卫八名,端着一大张榜单浩浩荡荡走过来。围观的人自动分成两排,给他们腾出道路。
人声鼎沸,恭贺之声、号啕之声此起彼伏,悲喜在这张小小的、承载着学子命运的榜单前交汇。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忙着给自家闺女抢女婿,各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经过激烈的角逐,晋国又得人才,皇帝下旨,前三甲于三日后进宫觐见。
谢宁闲来无事,也要去皇榜前看看,却在半路上就被人拦了下来。客栈门前火红的鞭炮震天响,地上厚厚的一层纸屑闪耀。门前黄纸红字明晃晃地写着“本店举子范西楼荣获一甲第一名”。
谢宁路过的时候范西楼正春风得意地接受众人的恭贺,他眼尖,瞅见谢宁,便挣开众人脱身出来,笑呵呵道:“小谢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谢宁先是道喜,然后道:“我本想去皇榜前看看今科状元花落谁家,却不承想提早知道。再次恭喜范公子独占鳌头,日后必定平步青云。”
范西楼满眼都是骄傲,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半分推辞和谦虚,他笑道:“那就借小谢公子吉言。”他望着远处,头颅高昂,眼睛里面闪烁着光芒,用谁也没有听见的声音说道:“我一定会追赶上你的。”
68. 全军出击
“想知道你就出去想,没看见我正忙着呢吗?”金玉露把床上的几件衣服叠起来,又拆开,来回好几次,怎么也不满意。
“要说前一阵子赵公子在咱们这拉个脸,看着挺闹心的,他一不来,还挺想他呢。”红衫子姑娘叹了一口气。
“想他你就找他,我还告诉你,我不要你赎身钱,你随时都能走。”金玉露把衣服一摔,没好气地坐在床上。
“玉露姐说的这是哪里话,咱们红尘阁的姑娘都是苦命的,离了这里还哪有家可归。只是,这么痴情的男子不多见,姐姐为何不接触下来试试呢?”红衫子姑娘小心劝道。
赵清此人木讷,不善言辞,对着姑娘们能羞红了脸,但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发现他竟然真的只是守在楼下,别的什么心思都没有。喝着最便宜的茶,手里握着一卷书,有时候姑娘们来问他一些诗词,他也会耐心讲解,从来没有因为她们的身份而有半分不尊重和轻视。
所以,她们还是十分愿意帮他说和说和的。
“我看你真是傻了,天天守在楼下就叫痴情?那这痴情未免太不值钱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今日痴情,明日呢?后日呢?谁能保证他日日如今日,若是你抛却一切随他而去,他痴心另付呢?别把自己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他人的痴情上面。”
“可是……”红衫子姑娘还要再说,金玉露把她推了出去。
*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事不好!”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来,跪在地上,眼神惊恐万分。
“啪”景蓝抬手就甩了她一个大耳刮子,道:“稳重些,没瞧见娘娘正在吃药吗?”
小宫女被打了一个耳刮子也没有反应,反而更加直勾勾地盯着皇后。皇后把药碗放下,端起一盅甜茶漱口,问道:“怎么了,慢慢说。”
“皇后娘娘,昭嫔有喜了。”小宫女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这句话的。就连她们都知道,后宫嫔妃一直无有所出,皇帝又没有特别偏宠哪一宫,所以皇后娘娘才能稳坐后座多年。但是,昭嫔有喜,一旦诞下龙裔,那就是独一无二的皇太子,后宫的格局马上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咣当”一声,皇后手中道茶盅掉在地上碎成两半,刚刚被药气逼出来的红润脸色一瞬间煞白,她喃喃问道:“她,有喜了?”
小宫女重重点头,急得几乎要掉出眼泪。景蓝稳住呼吸,先叫人来把摔碎的茶盅收拾走,又重新给皇后倒了一杯握在手上,问那小宫女:“谁发现的?在哪里发现的?皇上知道了吗?”
小宫女口齿伶俐讲述了事情的经过。
半月前,国师张天塞夜观星象推算出觐见春闱前三甲的日子,说这一天,文曲星正在京城的正上空,若是在这一天召见状元郎,必定于国有利。且文曲星照耀京城,晋国必定人才辈出。
所以,皇帝按照张天塞的推算选择了日子,广华殿内,前三甲的考生正齐齐站在殿内等候皇帝的到来,却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人出来。他们也不敢出声,以为是什么特殊的规矩,老老实实站着。后来,有一同等候的礼部侍郎觉得皇帝此行为太过失礼,就着人去问,结果,到处都找不到皇帝。最后,还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说,看到皇帝去昭嫔宫里。那人又匆匆赶到昭嫔那里,还没到门口,就听见皇帝狂喜的笑声,再一打听,说是经过十几位太医的诊断,昭嫔娘娘确定是有喜了。
小宫女一口气说完,没打一个磕吧,皇后却是心里越听越凉。还没凉透,小宫女又继续道:“那个小太监被人推着进了殿,给昭嫔,不对,现在已经是昭妃了,给昭妃道喜。然后听见一个声音道‘卯时二刻,文曲星此时不偏不倚正在京城上方,娘娘恰巧在此时诊断出身孕。皇上,此子恐怕前途不可限量’然后皇上大喜过望,昭告天下,还给昭嫔升了妃位。”
皇后寝殿内鸦雀无声。这才是真正的大事不好。
沈春秋她得宠也无妨,怀孕也无妨,可是,若是让她在得宠的时候怀着这么一个被国师断言前途的孩子,那她一定是皇后在后宫中最大的威胁。景蓝与皇后对视一眼,如此张扬,去母留子的法子,怕是不好再进行了。
皇后宫里愁云惨淡,沈家却是鸡犬升天。沈春秋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京城里面有头有脸的人全都提着礼物前来恭喜。这一子的含金量不必他人多说,长着眼睛的人就能看出来。别看沈国栋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通政使,来日必定权倾朝野。
沈府客人络绎不绝,沈国栋乐得见牙不见眼,迎来送往好不热闹。沈夫人端着笑容接待宾客,规矩礼仪并无半点疏漏。眼瞅着到了午膳时分,客人只多不少,沈夫人吩咐下人去备饭。
众宾客都在夸赞沈夫人教女有方,夸的沈春秋是天上有地下无,口若悬河,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像沈春秋真的是从沈夫人肚子里面爬出来一样。沈嘉木也窈窕一个站在沈夫人旁忙前忙后,听着客人对同父异母妹妹的夸赞脸上没有一丝不悦,仿佛与有荣焉。
席前,沈府最热闹的时候,宣旨的太监甩着拂尘进来,沈国栋笑容满面地迎上去,道:“大人这个时候来,可是圣上有什么旨意?”
那太监白面一样的面孔堆出笑容,道:“沈大人大喜,圣上又有恩旨下来了。要封昭妃娘娘的母亲为诰命夫人呢,沈大人满门荣耀啊。”
“啊呀呀,这真是,这真是,多谢圣上厚爱。”沈国栋激动的胡子一抖一抖的,众人开始拱手道喜,各家夫人们也都聚在沈夫人身旁道贺。只有沈夫人,脸上表情纹丝未动,眼中平静如水,跪下听旨。
太监站在正厅前方,徐徐展开手中明黄色的圣旨,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昭妃之母叶莲枝,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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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嘉维则。着即册封为正四品诰命夫人,钦此!”
大部分不明真相的群众已经开始说恭维话,还有一部分知道内情的人脸色微变,看向沈氏夫妇。沈国栋也像是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咽咽不下去,吐吐不出来。只有沈夫人,表情淡淡,接过圣旨,供奉在了供桌上,又给传旨的太监封了一个大红包。
让众人如此沉默的原因,是沈夫人她不姓叶啊!
众人再一琢磨,都知道沈春秋是沈国栋从外面认回来的私生女,沈国栋一开始就没想认下这个闺女,架不住人家自己找过来了,不得不捏着鼻子留下,给口饭吃。想来,有这样一件事情横在中间,这父女二人的情分也不会太深。
所以,这个叶莲枝估计就是那个沈国栋提都不愿意提,或者可以说是早就忘了的那个沈春秋的生母。
这一招够狠!不愧是入宫短短数月就能宠冠后宫,独得恩宠的人。现在又怀着身孕,而且这个孩子有可能是后宫中唯一的一个孩子,她想要龙肉皇帝都得想办法弄来,更何况只是区区一道越过嫡母册封生母的旨意呢。
这一道旨意下来,不管是为了恶心沈国栋,还是为了提高自己的身份,她都做到了。
沈国栋不敢出声,只能暗骂沈春秋不懂事,册封那个已经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女人干什么,不知道先册封活着的嫡母,好歹她娘家那边还算有点权势,真是不懂事,这不是明着打他的脸吗。
沈夫人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种情况,不是自己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跟自己交心,所以不管是沈嘉木还是沈春秋,她只做到问心无愧,从来没有想过要沾她们一点光。不管是册封她生母也好,就算是她要把她那苦命的娘挖出来供奉在沈家祠堂里面她都没有意见。
沈国栋还在考虑怎么才能让沈春秋再讨一道旨意把沈夫人,或者自己的身份再提一提,沈春秋那边却全然没有这般烦恼。她刚温言劝走了坚持要留在这里的皇帝,让他赶紧去见还等在广华殿里面的考生们。他们都是晋国未来的栋梁之材,万万不可怠慢。
皇帝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她命人守好宫门,舒舒服服地躺在自己的宫里,手掌轻轻抚摸小腹,里面正在孕育的可不止是一个新的生命。她圆润的脸盘上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别急,一切都要慢慢来。
谢宁和萧北燃没有去凑晋国添丁之喜的热闹,两人手里捧着一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里面赫然写着萧缙与顾老将军已经完全水火不相容,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戎族举大军进攻,已经兵临城下。更让人无法平静的是,西面边境线上传来消息,匈奴举二十万大军压境,战火一触即发。
皇宫外的另一头,恭王满脸地不敢相信,他颤声道:“皇叔。”
而站在他面前的朱炽泽则面色阴沉得可怕,他捏碎了手中的杯子,低吼:“谁让他们动手的!他们怎么敢!”
69. 安城难安
皇帝还没有因为终于得子的事情高兴太久,就被边境的战事给兜头泼了一盆凉水。他连夜召集大臣商量来商量去,要么说西、北两部一定是串通好的,同时发起进攻,好在晋国来不及抽调兵力的时候打一个措手不及。要么说干脆用老法子,和亲,你看乌桓族娶走了惠谨郡主不是立马老实了吗。
白翼不怒自威地看了那人一眼,道:“我家女儿已经为社稷现身遣嫁,既然高大人提出这种好办法,难道是愿意牺牲自己的闺女?”
“大都督这话从何说起?为国家大事和亲,何谈牺牲?这是好事啊!难道惠谨郡主和大都督竟然觉得陛下委屈了你们不成?”姓高的稳住哆嗦的双腿,梗着脖子来了一句。
萧北燃看了姓高的一眼,心中鄙夷。知道他倒不是说风凉话,他真是这么想的。送出去一个女人,既不用出兵,也不用花钱,兵不血刃就解决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更何况几千年来不都是如此吗。
跟这种人没有道理可讲,送别人的闺女出去他不在乎,就算送他自己的闺女出去他也不在乎。一个女儿而已,若是嫁得高婿,他的腰杆子也能更硬气些。刀子不割到他自己身上,他是不会感觉到痛的。
萧北燃凉凉开口:“高大人此话有理,我听说草原上的日桑大汗喜好龙阳,最爱高大人这种美髯公,不如高大人委屈一下自己,不对,不能说委屈,不如高大人欢天喜地收拾收拾上路,用一己之身换取日桑族的帮助?”
“你!”高大人满脸的胡子都翘起来,瞪着眼睛瞪着萧北燃,一副要一命呜呼的样子。
听得头晕脑涨的皇帝被萧北燃刻薄的话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所有人都看向他,他又收敛了笑容。
其实讨论这么久,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率兵攻防,但是出于私心,他们也不想萧北燃再行坐大,所以谁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提。而且,萧缙已经去了北疆,若是萧北燃再去西陲,父子两人几十万大军在握,顷刻之间就能掀翻皇帝的位置。
萧北燃满腹怒火,如此危急时刻,他们还在小人之心,盘算那些龌龊心思,真真叫人恶心。
“皇上,边境战事十万火急若是再不能尽快想出办法,恐怕晋国危矣。”白翼也看出这群人的小心思,心中不齿,可是,在其位谋其政,开口规劝。
皇帝眼神扫过萧北燃,打断了七嘴八舌的阻挠之声,最终还是决定任命萧北燃速速前往西陲稳定局势。
萧北燃领命后取过兵符,小小兵符,千斤之重。
“我要跟你一起去。”
萧北燃顿了一下,没有抬头,道:“不行,战场凶险,不是儿戏,我没有办法护你万全。你还是在家等着我,不出两个月,我就能回来。”
“你是怕我拖你后腿?”谢宁问道。
“不是,我不是出去游山玩水,是上阵杀敌,刀剑无眼,若是你有事……”
“我不会有事的,我比你想象得要厉害得多,我能保护自己,我要跟你在一起。”谢宁目光坚定,没有半分退让。
“小宁!”
“萧北燃!”
两人僵持不下,忽然,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你就让他去吧。”何氏站在门口,拿着一面护心镜交给萧北燃,丈夫儿子常年征战在外,出征前的一套流程她熟悉得很。
但是就算是送过他们一万回,他们也平安回来一万回,她也会担心一万回。
何氏又拿出许多常备药,交给谢宁,嘱咐他注意安全,又对萧北燃说:“京城未必安全,你和你父亲都走了,宫里面也不放心,必然会采取措施。这些事都是我应付惯了的,你带上小谢,我这边也好做些。”
“母亲!”萧北燃面对敌人的千军万马都没有退缩过,但是却差点被这几句话压垮。他们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却还要时时提防自己人在背后捅刀子,令人齿寒。
最后,谢宁如愿跟随大军一起踏上了西边的征程。
果然,就在萧北燃出发后的第三日,宫里传来消息,太后病重,请大将军夫人何氏进宫侍疾。
*
京城里面已经桃花盛开,西边的安城却还寒风刺骨,长着稀疏黄草的湿地上升起雾气,宛若幽冥。营帐里,几个士兵聚在一起,一边喝着烧刀子驱寒,一边嚼着花生扯闲篇儿。
“匈奴人都在前面多久了,只发起过几次小规模的进攻,也不见动真格的,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啊。”小兵一号道。
“而且我发现最近阚大人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小兵二号八卦道。
“人心浮动啊,千军易得,良将难求,虽然咱们西边兵多,可若是没有好的将领统帅,也是一盘散沙。”小兵三号状似超然道。
“这不是萧将军马上就要回来了吗,真怀念从前跟着萧将军冲锋陷阵的日子,那才叫男人干的事情,这次我一定要打得匈奴那帮人屁滚尿流,十年之内不敢再犯。”小兵一号忆往昔。
“听说没有,萧将军这次不只是自己来,他这次受伤回家不是还娶了媳妇吗,他媳妇这次也跟来了。”小兵二号八卦依旧。
“啥?把媳妇带来了?萧将军咋能这样,这里是女娃子能待的地方吗!萧将军不像是这样糊涂的人啊!”小兵一号惊叫道。
“不知是怎样一位绝代佳人,竟叫不曾动过凡心的萧将军一刻也分离不得。”小兵三号再次仰天感叹。
“哗啦”厚重的门帘被掀开,湿冷的风吹进来,三人回头看向来人,皆作吃惊状。
“大敌当前,你们几个还聚在这里喝酒,看来是我平时太纵着你们了。”
“阚大人,我们知错了。”三个人嗡嗡地道,之所以嗡嗡,是因为他们都在倒立。
“你们不仅喝酒,还在背后议论萧将军。我看你们是老毛病又犯了,管不住嘴,留着也是祸害。”阚何年一口喝掉碗中残酒,道:“明天每人去领十军棍,若是再犯,直接正法。”
此时,萧将军和他的绝代佳人正在快马加鞭赶往安城。
谢宁严阵以待,却发现萧北燃并没有在京时的那种紧张情绪,反而越来越轻松,不像是去抗敌,倒像是带着谢宁去游山玩水的。快要靠近安城的时候,他一会儿指指那边的山,说他在山上伏击过匈奴的军队。一会儿又说那边那条河里可以叉到好吃的鱼,等到空下来可以来尝尝。
谢宁很想问一问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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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燃为什么完全不像要面对敌方大军的样子呢,当然,这人是他的夫君,他也问出来了。
“真的有匈奴大军盘踞在边境吗?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萧北燃眼中闪过一阵光芒,目光之中有些许赞许,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别急,到了你就知道了。”
又是一阵快马加鞭,马蹄子跑得烟尘四起,他们终于在瘴气弥漫之前赶到了安城。安城的守城将领阚何年早早就得到消息等着他们,看见萧北燃如同看见亲人,老泪纵横,潸然泪下。
“萧将军,您可算到了。”阚何年身上的铠甲“嘎吱嘎吱”作响,他单膝触底抱拳,黝黑的面孔上沟壑纵横交错。
“辛苦了,底下人有没有异动?”萧北燃把人扶起来,问道。
“将军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并无错漏。”阚何年小声回答。
不说军营里面别的士兵好奇,就连阚何年自己也觉得萧将军带夫人来战场这件事十分不妥,但是,萧将军不是一个会胡来的人,他既然这样做,肯定有这样做的道理,他只要选择相信萧将军就好了。
不过,倒是没看见那个传说中的绝代佳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冷峻的少年站在萧将军身边。也许是女眷不方便见外客,阚何年贴心地想。反正事无巨细都安排好就是了。
“住处已经安排好了,请将军先去休息。”阚何年又指着萧北燃营帐旁边的一个小帐子对谢宁道:“这位大人就住在萧将军旁边的营帐,住得近些,也方便照应。”
“不用,我们两个一起住就行。”萧北燃道。
??阚何年头顶上冒出一排问号,这不好吧……那将军夫人住哪里呢?正在他要开口问的时候,余光看见萧北燃自然而然地牵起那名少年的手,两人熟练地十指相扣,就像是在这之前已经做过无数次那样。
啊……这……
阚何年的心头一炸,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京城传过来的传言,听说萧将军娶的媳妇并不是一个女人。
少说话,多做事。阚何年这么多年一直秉持着这个真理,所以他决定咽下心中的疑问,绝不多问一句话,萧将军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
瘴气升起之时,空气中望不出去一丈远,是最容易被偷袭的时刻。阚何年早就安排人守好各个哨岗,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阚大人,怎么样,可见到将军的夫人了?果然是个绝代佳人吗?”小兵二号好了伤疤忘了痛,又嘴贱打听起来。
阚何年十分头痛,这几个孩子在战场上都是打仗的好手,是他十分看重的好苗子,但人无完人,总有一些小毛病,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就是改不了。
远处的城楼上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那里,负手而立,长发随风猎猎而动,阚何年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觉得他要飞走了。
小兵二号见阚何年不回答,只是盯着城楼的方向出神。顺着看过去,只见一个模糊的青色的身影,他激动地拉过哨岗上的其他人道:“难道这就是将军夫人!”
五六个脑袋都挤过来看,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这,难道,可是……这分明是个男人啊!”
70. 夜奔
哨岗上的几个人齐齐望天,对着缓缓走过来的青色身影视而不见,举止之间尽显轻蔑,仿佛刚才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不是他们。
这些人自诩热血男儿,最看不惯那些靠手段上位的人。明明是一个男人,不走坦途大路,偏要走那些歪门邪道。不管什么原因,娶一个男媳妇还是不为这个世界所容的事情,这让他们英明神武的萧将军颜面何存?
阚何年略略知道内里,一个眼神将他们威压下去,和声问道:“小谢公子有何贵干?”
谢宁没有理会那几个人朝天的鼻孔,指着前方的几个哨岗对阚何年道:“阚大人,这些哨岗的排列位置有问题,漏洞百出。如果有身手好的暗探,可以完美避过所有哨岗直逼内营。”
“这位小谢公子好大的口气,我们的布防竟被你说得一文不值。”小兵一号心中怨怼已经达到顶峰,又见谢宁出言不逊,忍不住回怼。
“闭嘴!”阚何年训斥了小兵一句,虽然心中已有城府,但是被一个外行在自己专业道领域如此挑刺,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他道:“小谢公子不身在军营,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事情。这几个哨岗的位置已经是最优安排了,相信萧将军看了以后也不会有异议的。”
阚何年抬出萧北燃对谢宁施压,想要让他闭嘴。可是谢宁在听到这句话以后笑出声,脸上的清冷消失,瞬间光辉明艳。在场的几人惊艳一瞬,然后又立马收敛神色,恢复看不惯的表情。
“萧北燃要真是连这种错漏都看不出来,他也做不到将军这个位置。”
好狂妄的口气!
几人大怒,但是还没等他们的怒火烧到谢宁这边,谢宁轻飘飘指着几个方位,道:“这几个位置再增加哨岗。”说完,谢宁又扫了阚何年一眼,道:“阚大人有爱才之心,但是若是太过慈心,于战场无利。”
在一阵阵哧声中,谢宁下了哨岗。
哨岗上的人谁也没有把谢宁的话放在心上,反而觉得他一个外行来他们面前指点江山简直是班门弄斧。
夕阳西垂,地面上水光迎着太阳,金黄色的一片。萧北燃在军营里面研究布阵图,阚何年对着沙盘按照萧北燃的指示摆弄模型,模拟着匈奴人的进攻路线和己方的防守方针。
一场攻防模拟下来,萧北燃坐下歇息,然后递给阚何年一张纸,道:“你看看这个。”
阚何年接过来,这是一张军营的地图,上面只点出来几个位置。有些眼熟,他正思考着,就听见萧北燃道:“来的时候路过哨岗,布置得有几处漏洞,我标出来几个位置,再增加上。抓紧办。”
阚何年脑中一炸,要不说看起来眼熟呢,这不是白天的时候谢宁在哨岗上跟他说过的那个几个位置吗。阚何年的冷汗流下来,他支支吾吾,不知道是羞愧还是恐惧。
萧北燃见他神色不对,问道:“怎么了?”
阚何年还没来得及回话,忽然,一个小兵慌慌张张跑进来,眼里满是绝望,道:“将军,大人,不好了,粮草库被烧了。”
“什么!”萧北燃和阚何年同时站起来,两个人对视一眼,明明……怎么会有人来烧粮草。而且,粮草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是放在整个军营最安全的地方,怎么就悄无声息被烧了。
“火势如何?是谁烧的?”萧北燃问道。
“不知火势如何,王大哥他们组织人去救火了,叫我先来回禀将军。”那个小兵又擦了擦汗道:“之前并……并未发现可疑人员。”
“一起去看看。”萧北燃发话,几人匆匆赶往粮草库的方向。
阚何年跟在萧北燃身后,满脸心虚,心中惴惴不安,刚才还信誓旦旦说谢宁市班门弄斧,转头就被打脸。但是等到他们几个赶到粮草库的时候,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熊熊大火,放了一半的心,空气中只飘着缕缕黑烟,像是无声地嘲笑。
“怎么回事!人呢!”阚何年大怒,吼了一嗓子。
从草垛后面钻出来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兵,脸上身上全都是黑色的痕迹,他们咳嗽不止,道:“将军,大人。误会,粮草库并未起火,咳咳,只是恶作剧。不知道谁在库房后面把湿的麦秸秆点了,浓烟滚滚,咳咳,这才以为是着火了。”
虽然得知是误会一场,但是萧北燃的脸色十分不好,军营之中不会发生这种恶作剧,而且关键的是站岗的人竟然都没有发现是谁干的。
几人正在对话的时候,一个黑衣人负手信步从另一边出来。救火的士兵看见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黑衣人,他手上还拿着火折子,怒发冲冠,冲过去就要擒住他。黑衣人身法诡谲一闪,那名士兵扑了个空。
一同救火的人见这黑衣人来者不善,齐齐围攻过去。可是,虽然不见黑衣人如何闪动,但那几个人就是谁都没有碰到他的一片衣角,然后,黑衣人就出现在萧北燃的身边。
阚何年拔剑出鞘就要刺过去,萧北燃虚虚一拦,阚何年虽然不解,但是不敢违拗,垂下剑身,厉声道:“你到底是何人?”
黑衣人开口,语调平和,但是森意凛然:“第一,这不是恶作剧,若真有敌军来犯,不用百万雄兵,只要一人,就能深入军营之中杀你们个措手不及。所以,在真正的战场上,你们的粮草库已经被烧了。其次,我就是从军营外面,走那几个没有设哨岗的位置潜入军营里面,你们果然没有人发现。所以,你们自以为是的想法是错的,要及时纠正。”
说完,黑衣人揭下黑色的面罩,那张冷峻的脸被夕阳镀上一层金光,正是早些时候见过的谢宁。
萧北燃拉过谢宁,仔细检查后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语气之中并无指责之意,反而听了他说的话以后还有几分激赏。
谢宁将手中的火折子盖上盖子,对萧北燃道:“我之前在城楼上发现哨岗位置有不全面的地方,去跟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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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说,可是他非但不当回事,还说就算是你也不会有异议的。所以,我就用实际行动教他们做事。”
“哦?你觉得在哪里增设哨岗好?”萧北燃问道。
“东一百步,西北一百五十步,东北二百二十步足矣。”谢宁淡淡道。
见他们二人聊天,以阚何年为首的士兵们无一敢说话,虽然谢宁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并没有告黑状的意思,但他们还是觉得脸上烧烧的。萧北燃向阚何年伸出手,阚何年懵懵地“啊?”了一声,然后闪电般地反应过来,从袖口里面拿出那张纸递给萧北燃。
萧北燃接过纸以后放到谢宁手里,道:“你看看可是这样?”
谢宁拿过一看,这张图上面标注出来的位置跟他所说的分毫不差,他问道:“这是你写的?”
萧北燃点点头。
谢宁嘴角勾起,神情十分骄傲,道:“我就说嘛,你要是连这个也看不出来,又怎么能做到将军这个位置。”
阚何年眼瞧着战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他讪讪开口道:“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知真佛驾临。谢公子和将军的提议我马上就安排,绝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多谢谢公子看在将军的面子上仗义执言。”
谢宁的眼神甩过去,看得阚何年牙根酸痛,口中发苦,他心道不好,难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果然,就连萧北燃也皱起眉头。
谢宁开口,已然换了一副教训人的口气:“什么叫看在将军的面子上仗义执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不管我跟萧将军是什么关系,就算我只是一介平民,或是乞丐,作为晋国的子民,做这种维护国家安全的事情,还要看谁的面子才肯说出来吗?”
阚何年被训得一愣一愣的,但是他刚刚吃了这么大一个教训,一点脾气也没有了。
做错事情就要受罚,阚何年这点觉悟还是有的,他抱拳对谢宁道:“是我失言了,还有今日的事情,我作为守城将领没有及时发现疏漏,在谢公子提出问题后还没有重视起来,以致酿成大祸。晚间自会领罚。”
谢宁满意地点头,和萧北燃一起回去了。
阚何年眼睛酸辣,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滴冷汗掉进眼睛里面,让他感到惊讶的不是谢宁敏锐的洞察力而是他身上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压。
站在城楼上,可以看见远处的匈奴大军压境,萧北燃又去排兵布阵,命令所有人严阵以待。军营里面不方便,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动手,索性这种事情谢宁从前是做惯了的,他自己打了水洗漱,又把被褥整理好。正要上床睡觉,萧北燃忽然回来了。
谢宁问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忙到半夜呢。累了吧,床都铺好了,早点休息吧。”
萧北燃却没有休息的意思,他拉过谢宁,走进了夜色中。绕过几处营帐,走到马厩前,牵出两匹枣红色的马,萧北燃小声道:“上去。”
71. 线索再现
宁圣宫里静谧一片,端着东西的宫女来来去去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能听见院子里面的小炉子上吊着的药罐子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药气蔓延在宁圣宫的每一个角落,闻着让人心难安。
寝殿内,何氏正在剥一只橙子,长长的指甲未施丹蔻,刺破橙子的皮,可以看见空气中阳光下橙子汁爆出来。把果肉剥出来,又用小银叉子把果肉上的白色丝络摘掉,只留下黄澄澄的果肉。掰开,一瓣一瓣摆在白瓷盘子里。
清新香甜的橙子味道暂时能够压下苦得倒胃的药气,何氏端着小碟子走到床边,对太后道:“太后,刚喝了药,嘴里苦,吃点橙子压一压吧。”
太后面色如纸,满头的青丝也在这几天的工夫变得花白,她虚弱地靠在床头,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捏起一瓣橙子慢慢吃着。
“瞧着母后的脸色有好转了,想来快要大好了。”皇后给太后换了一方新的手帕让她拿在手里,笑着说道。
“唉,老毛病了,将就着吧。”病痛的折磨让太后的脸颊凹陷进去。
太后这种话一说出口,宫里面的宫女呜啦啦跪了一地,皇后也焦急地道:“母后!”
何氏看了她一眼,略有嗔怪地道:“太后可还记得小时候巷子东头道那个郝婆婆?她从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说自己要归西,可是今年已经足足七十有八,身子骨儿照样硬朗得很,前段日子还瞧见她满院子跑呢。”
闻得这话,太后笑出声来,轻轻捂着胸口咳嗽,道:“就你不正经,什么事都能让你编排一顿。”喘了口气,然后,又道:“我这一病,只是辛苦你了,母亲早逝,父亲身子不好,又不方便进宫。兄长和燃儿都在外面,也就只有你能进来陪陪我。”
“太后说的这是哪里的话,你我名义上是君臣,可也是姑嫂,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自我嫁给你兄长以后,更是形影不离。若是你生病我都不来看看你,真是罔顾我们之间的情谊了。”何氏拍着太后的手,慢慢说道。
太后听完以后,眼睛里面闪过几点微光,她看着年面前的妇人,眉眼之间依稀可以见到年轻时候的美丽模样,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的痕迹,但是她眉心舒展,目光开阔疏朗,正是一副没有操心过的模样。兄长和她,他们夫妻二人是真的幸福。
反观自己,虽然进宫得宠,生子,儿子登基,当上太后,表面上看起来风光无限。可是先帝在时的后妃钩心斗角,对着天子夫君的如履薄冰,先帝崩逝之前并未留下遗诏,她又是如何在天地崩的情况下力挽狂澜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帝位的。这一路上,得到太多,也失去太多,各种辛酸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听到何氏半真半假地提到昔日情谊,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心中是对自己有怨的吧。
怨她为了自己儿子的帝位将兄长、侄子置于炭火之上;怨她一面利用母族之势,一面又忌惮,时时提防母族势力过大,尾大不掉;怨她让她的儿子无法正常娶妻生子,只得另辟蹊径,娶一个男人来表明自家绝无野心;怨她眼里只有自己,在登上那个最高位的过程中,将亲人、友人、爱人,一一抹杀,终于落得一个孤家寡人的下场。
太后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汹涌的情绪,再睁眼时,又是那个把事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晋国太后。
就这样吧,身在她这个位置,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她别无选择。
何氏只见太后目光闪烁,不知道她转瞬之间已经思绪万千。太后这病是真的,可是得病的缘由就不得而知了。武将出征留家眷在京是旧俗,一是为了保护,二是为了制衡。但是萧家不是一般的武将,是太后的至亲,为晋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对于他们,绝不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否则,就会寒了自家人的心。
为保万全,只有太后生病召娘家嫂子入宫侍疾才能算是一个完美的借口,所以,这病,只能是真病。
何氏看着太后虽然衣着首饰雍容华贵,可是眼眶凹陷,面容蜡黄,咳嗽的时候像是一只坏了的风箱。来之前确实有满腔的怒意,可是看见曾经的好友的病容,天大的怒意也消弭一半。
何氏轻叹一口气,笑着陪她聊天。姐妹两人还像在闺中一样,床前执手闲聊。
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只要坚守自己的底线就好。
*
西北荒凉,黄沙漫天,目之所及都是黄色的石头、黄色的沙子,就连天空都是黄色的。古旧小路上,两人二骑,飞奔在旷野中。日头已经到正上方,早晚凉如水,中午却是能把人烤干的温度。
萧北燃和谢宁中途只是停下来喝了几口水,又啃了两口干粮,就继续赶路。日夜兼程,终于,在始终是一条土黄色的线的地平线处看见的建筑的轮廓。二人扬起马鞭狠抽下去,直到建筑外一处偏僻的石头后面停下。
萧北燃让谢宁下马,他又把两匹马拴好,避开巡视的士兵,钻进了军营里面。
一路上萧北燃神神秘秘,再加上一直赶路时间紧急,根本没有时间问东问西。但是根据前进方向推测,他们是一直向北行进,再看着军营里面飘荡的“萧”字黑旗,谢宁心中已经有了推断。
七拐八拐,萧北燃带着谢宁走到了一处硕大的营帐前面,忽然帐子里面传出来一声怒吼:“放下。”
谢宁心里一跳,暗道不好,是萧缙的声音。
他猜出来这里就是北疆邺城萧缙所在的大营,早就有消息称萧缙拥兵自重,与顾老将军翻脸闹崩,还带兵围攻了顾老将军的大帐。听这声怒吼,果然已经势同水火了吗?
谢宁看向萧北燃,见他还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仿佛里面大吼的那个人跟不是他亲爹。营帐外面一圈一圈的士兵团团围住,门口的守卫看见有人悄无声息地靠近,瞬间警觉。但是在看见靠近的人是萧北燃的时候,又眼睛一亮,无声地点点头。
萧北燃牵着谢宁的手,掀开一点帘子,侧身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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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个萧缙……”
营帐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双双看着来人。
谢宁已经做好劝架的准备了,但是看清楚营帐里面的情形,他也生出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营帐里面,萧缙和顾苍蓝两人正坐在地上,地上摆着一张大棋盘,棋盘周围还散落着凌乱的酒杯、酒坛,空气里飘散着缕缕酒香。而萧缙正攥着顾苍蓝的手腕,他脸上的胡子很久没刮了,已经连成一片,怒目而视。顾苍蓝则想要挣脱萧缙的桎梏,但是力量悬殊,只能对着他大骂。
本来以为是政见不合吵得不可开交,没想到只是因为二人下棋,眼瞧着顾苍蓝不敌萧缙马上就要输了。顾苍蓝不甘心,偷偷藏起来一枚黑子,却被萧缙当场抓住。
当然,顾苍蓝的这句脏话还没有骂出来,就被闯进来的萧北燃和谢宁给打断了。他没有见过谢宁,但是认识萧北燃,想着当着儿子的面骂人家老子十分不妥,就生生憋回去了。
萧缙看见萧北燃非常高兴,脸上表情变幻精彩,换了一张笑脸松开了顾苍蓝的手,走到萧北燃的身边,大力地拍了他一下,就对着顾苍蓝献宝似的道:“你看,我儿子。”又指着谢宁道:“你看,我儿子的媳妇。”
顾苍蓝也换上一副长辈的表情,庄严地点点头。
萧缙知道顾苍蓝的儿子、孙子都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他故意在顾苍蓝面前猛夸自己的儿子、儿媳,惹得顾苍蓝嫉妒得眼睛发绿,想要把酒坛子里面的酒泼他身上。
逮到一个空隙,顾苍蓝终于找到反击的时机,他捋了捋自己白色的胡子,道:“你儿子就是太出挑了,你们家才如此遭上面忌惮。不像我们家,好歹能落个富贵闲人道下场。”
两个忘年老友互相朝对方的心窝子扎了一刀,你说我子孙无能,我说你树大招风,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各自被气得气喘吁吁,终于偃旗息鼓,能够说几句正事了。
“父亲,京城那边可有动静?”萧北燃问道。
“他果然按捺不住了,他传信给戎族首领,信件被我截下。明日再放消息出去,说戎族和匈奴继续进攻,我就不信他还能沉得住气。”萧缙冷哼一声道。
“贤侄好计策,否则此番也不能让他露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两年前他使轨迹让我晋国痛失多少好儿郎,必定要让他付出代价。”顾苍蓝握拳,恨不能当场击碎他口中那个十恶不赦的人。
萧缙递过来一小卷纸,应该就是他截获的那封来自京城的信件,萧北燃接过,也没有避着谢宁,谢宁闻听涉及两年前的那场大战,也探头过去看。
这一看,他全身剧震,眼前的画面忽大忽小,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一颗小小石子,激起千层涟漪。
那纸卷的右下角,有一枚小小的水波纹饰。
谢宁脑中又浮现出一张黑色的信封,右下角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水波纹。
72. 惊天动地的局
“小宁?小宁!”
耳畔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呼叫声,谢宁猛吸一口气重新活了过来,他单手撑地,感觉像是在要溺死的边缘被人拉回来。
面前的三张脸孔没有一个不担忧,萧北燃更甚,他捏住谢宁的肩膀,就是这股剧痛让他回过神来,他不愿萧北燃担心,扯出一个笑容道:“我没事,有一点不舒服,已经好了。”
萧北燃也知道谢宁并非武人,日夜兼程赶路之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他迅速收拾了东西,道:“我先带你回去休息。”
谢宁坚决不肯,道:“你留在这里,我没事,我可以自己休息。如今边境线上都是敌军,你不要因为我的事情耽误了大事。”
萧北燃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谢宁并不知道其中的细密,只觉得他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着想,心里更是疼得不行,他直接架起谢宁与长辈道别后就往出走,边走边道:“现在战况并不危急,都是放出去的烟雾弹,就是为了吊一条大鱼上钩。所以,这边别的不用做,只需静候时机,重要的是你的身体。”
萧北燃说了许多,谢宁耳朵里面雾蒙蒙的,只听见一条大鱼,他问道:“那条大鱼可是传信之人?”
“对。”萧北燃点点头。
“他是谁?”谢宁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回流到心脏,四肢百骸都是冰凉的。
“烁王,皇叔朱炽泽。”
*
“报——”
一声长长的嘶吼,一匹快马累瘫在宫门口,马上之人跳下来没做半分停留,举着红色的腰牌直奔勤政殿,一路上畅通无阻,无人敢阻拦。
勤政殿内文武百官手持白玉节而立,听见这声凄厉的报信,心里齐齐一跳,绝非善事。果然,报信使者跪在地上,背心都被汗水打湿,他厉声道:“皇上,匈奴和戎族同时开战,北疆与西陲已经交火!”
朝堂之上一片哗然。
皇帝扶着额头,几日时间看起来已经苍老许多,他挥手让太监把战报拿上来,皱着眉头看完,问道:“现在战况如何?”
报信使者大声道:“匈奴与戎族素来凶悍,已经战火连天。萧少将军的西陲二十万大军尚且可以抵挡,只是萧将军和顾老将军的北疆兵力不足,粮草不够,正在勉强支撑。”
朝堂上的官员们有的一辈子闷头读书,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就算想象不出来,也能从报信使者的口中听出事情的危急。他们中有些人未必关心边境的战士和百姓,但是绝对担心自己的富贵和安危。若是边境失守,那京城也会如覆巢般无法护自己周全。一个个焦急万分。
皇帝沉稳开口:“从北疆附近的军营调兵过去,还有粮草,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邺城,务必保证邺城军队的供给。安城那边虽然暂时无碍,也让附近的军营做好准备,做好随时可以支援安城的准备。”
报信使者得到指令后又马不停蹄地返回。
朝廷官员们焦急一通以后发现自己的焦急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上面有皇帝顶着运筹帷幄,边境有无数将士铸成的铜墙铁壁,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一身的虚汗让他们有些嫌弃自己,想着待会儿出宫以后还得去找小海棠、小梨花,或者什么小苹果小橘子那里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
当国家栋梁真是不容易呢。
散朝后,大臣们作鸟兽散,朱炽泽睨了一眼朱祁良,后者点点头,跟上。
烁王府,朱祁良还没有进去就听见一声巨响,他理了理衣襟,推开门。只见桌面上的东西全都被扫到地上,朱炽泽手持一把长剑正劈在桌子上,檀木的桌子一分为二,“咣啷啷”倒地。
“皇叔,息怒。”
朱炽泽笑得阴森,牙齿泛着蓝光像是淬了毒,他道:“息怒?这群蛮夷竖子,胃口还要多大,我许给他们的还不够多吗?竟然如此不知足!”
“皇叔,侄子早说过,跟他们合作是与虎谋皮……”
“哐”一个杯子砸过来,朱祁良堪堪躲开,朱炽泽的剑尖都指到他的鼻子上了,道:“你早说过?!我不跟他们合作靠谁?靠你吗?靠你这个懦弱的性子,没有我的帮助,你下辈子也别想肖想帝位!”
朱祁良道:“皇叔,其实这个帝位……”
朱炽泽猛地靠近,对着那张和自己有五六分相像的面孔凉飕飕地道:“你别说这个时候你想退缩了。我告诉你,不可能了,骑虎难下。再说,都是皇帝的儿子,凭什么他能坐上那个位置,你就不行呢?”
朱祁良连呼吸都不敢,他看着朱炽泽在房间里面挥剑乱砍,他心思已经飘得很远,很远。
是啊,皇叔。都是皇帝的儿子,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坐上那个位置吗?难道你做的这一切真的都是为了我吗?
“罢了,是他们先撕毁盟约,他们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朱炽泽闭上眼睛。
*
皇帝下朝以后就去了沈春秋那里,坐在轿辇上的时候,伺候在身边的大太监宽慰道:“陛下不必担忧,萧将军父子和顾老将军都是征战沙场的英雄,有他们在,晋国一定无碍。”
皇帝靠在椅背上,他垂眸不语,眼神一派平和,在勤政殿里的急切消失不见,他轻轻捻动衣袖,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大太监左右看了看,从袖袋里面滑出一个小盒子,无声地放到了皇帝的手中。皇帝拿过小盒子在手中把玩,表情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然后,将盒子放回袖子中。
沈春秋的胎已经三个多月,虽然只是从前平坦的小腹微微圆润,皇帝还是坚持每天都来看看。皇帝对这一胎的重视人人都能看见,沈春秋的地位隐隐压过皇后,后宫中万事无一不以她为先。最好的食物,最好的绸缎,流水一样送进她的宫中。
所有人都以为皇后会因此不悦,但是并没有。皇后只是在沈春秋刚刚诊出怀孕后不久送去了几块名贵的宝石和一些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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嘱咐她好好养胎,又让所有人都不能冲撞昭妃,然后再没有过接触。
要说作为国母,照顾怀孕的妃嫔是她的职责,可她就是不闻不问。虽然都知道皇后心里膈应,但是人人还都挑不出错处。因为皇后日日守在太后宫中,日夜不离,连自己都瘦了一大圈。
皇帝也无法苛责,毕竟儿子和老娘一样重要,从礼法上说,老娘更胜一筹。所以,皇帝繁忙,皇后代替儿子孝顺太后,任何人都无可指摘,皇帝还得夸皇后做得好。
沈春秋自从有孕以后整个人丰腴了许多,皮肤白皙细腻,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她斜靠在贵妃榻上,手掌无意识地放在小腹上呈保护的姿势。见皇帝来了她要起身,皇帝快步走过去让她躺下别动。
皇帝先把自己的手掌捂热,然后掀开沈春秋的上衣,把手掌贴在小腹上面,触手滑腻,柔柔软软,能感觉到里面有一个正在茁壮成长的小生命,那是他的骨血,是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皇帝又把耳朵贴在沈春秋的小腹上,静静地听着。发丝搔得沈春秋痒痒,她笑着推开皇帝的头,调侃道:“陛下每日都要来听一听,可听出什么来了?”
皇帝又把手掌放在沈春秋的肚子上,父母两人一人一边,动作里面都蕴含着保护的意味。
“自然听出来了,他说他一定会平安出生,健康长大,文韬武略,无一不能。”
沈春秋笑得前仰后合,道:“陛下这是在说皇儿,还是再说文曲星呢?”
“我的皇儿自然不凡,就算说是文曲星下凡也未尝不可。”皇帝骄傲道。
“还请陛下以后莫要娇惯坏了皇儿。”
“朕对他寄予厚望,怎会不事事为他思虑?”
沈春秋笑而不语。初为人父人母,两人有说不完的话。直到午膳时分,有太监来报,说国师来了。皇帝欢喜地让他进来,张天塞又呈上金丹,皇帝一口吞下,嘉奖国师。
*
谢宁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的战火,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虽然炮火连天,但是太……规整了些。萧北燃从萧缙那里出来,给谢宁披上披风,道:“看出来什么了?愁眉苦脸的。”
“这不是在打仗吧。”谢宁斟酌道。其实他说得十分委婉,这简直就是过家家,两方军队大叫着冲过去,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
“嘿嘿,聪明。”萧北燃刮了一下谢宁的鼻子,夸赞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障眼法。”
谢宁疑问,萧北燃继续道:“朱炽泽早就与匈奴和戎族勾结,他曾许诺十座城池拱手相赠,以换取他们出兵支持。所谓恭王,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他如此费心费力,又怎会将唾手可得的帝位拱手让人?这个联盟本是坚不可摧的,若是他事成,对于晋国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萧北燃愤愤,继续道:“所以我们不得不做一个局。以整个晋国为棋局,做一个十分大的、惊天动地的局。”
73. 山上有座庙
终于,在消息传到京城的第二天正午,天空中一声清越的长啸,一只通体漆黑的隼从云霄中俯冲下来,迅捷如一道惊鸿。它巨大的爪子停在顾苍蓝的手臂上,顾苍蓝稳稳地接住它。
“来了。”
几人解下隼腿上面的信件,一看,成了!
“烁王果然将与匈奴和戎族的同盟撕毁,寄回给他们,还在信中怒斥他们背信弃义的行为。狗咬狗,真是痛快。”萧缙待众人看过信件后将其焚毁。
“如此,烁王与外部的联盟就不攻自破了,省了我们多少麻烦事。”顾苍蓝将隼重新放飞,它自会找地方捕猎。
“与外族联盟只是烁王的一步棋,他不可能在完全没有退路的情况下撕毁联盟。他这些年隐忍不发,韬光养晦,低调到好似朝中根本没有他这个人一样,谁也不知道他的势力已经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一切还是小心为妙。”萧北燃担忧道。
“怕什么!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宵小之人若是能成事,那岂不是显得我辈无用。”顾苍蓝气壮山河,他是真正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为人做事无所畏惧,最看不上朱炽泽这种躲在阴沟里面算计的人。
邺城城外,士兵们还在“互相攻打”,防止烁王的暗探发现端倪,做戏还是要做全套,有开始就要有结束,还得想个办法让这场“战役”顺利得胜。
萧北燃这个布局者留在大营里面跟两位将军商议,谢宁则回到他和萧北燃的帐子里面,现在他终于有时间能够想一下自己的事情了。
得知黑色信封的主人就是烁王,这是两年以来的重大发现。根据萧北燃所说,两年前导致先帝战死沙场的战役的背后黑手就是烁王,那么他的失踪是不是也跟两年前的那场战争有关系?
对,就是他,摘星楼的东家。谢宁还是不愿意称他为父亲,毕竟,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尽过一点做父亲的责任。比起谢宁,摘星楼更像是他的孩子,而谢宁,只是他培养出来的继承摘星楼的少东家。无论是残酷的训练还是从未有过的笑脸,他没有把谢宁当作一个人来对待,而是把他当成一种可以训练的器具,灌输所有他想要的东西,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于摘星楼。
谢宁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曾经他也把父亲当作依靠。拼命训练,练到浑身抽搐也不停止,最小的年纪成了摘星楼里面身手最好的人,只为能够得到父亲的一句夸奖。可是从来没有。那个人从来不会对他有一个好脸色,做得不好,什么雪地里罚跪,鞭子抽打都是最轻的惩罚。做得好了下一次就会有难度更高的训练等着他,永无止尽。
谢宁恨他,怨他。但是,不管怎么说,生养一场,担着父子的名义,谢宁不管多怨恨他,生养之恩不得不报。他会找到他,还了他的恩情,从此以后各安天命,两不相欠。
又是半夜,萧北燃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倒在床上就不动了。谢宁打水给他擦了脸和手,给他脱了衣服,拽到床里面睡,这样能舒服一点。
萧北燃像只死狗一样任谢宁拖动都没有醒,却在谢宁躺在他旁边的时候狗鼻子就动起来,闻着味儿就找过来。在谢宁的脸上、嘴上、身上一顿乱啃,手掌四处点火,衣衫散乱,意乱情迷星火燎原之时,他又忽然停下,趴在谢宁的肚子上睡着了。
谢宁半眯着眼睛刚刚进入状态,就发现身上那人不动了,他推了推,死沉,推不动。真不知道萧北燃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捉弄他。
按下心中的失落,系好两人大敞四开凌乱的扣子,谢宁把萧北燃的头搬到枕头上,对着那张落满胡渣依旧潇洒的脸,他又亲了亲,抱着入睡。
第二天一早,萧北燃一个深吻叫醒谢宁,北疆这边安顿好了按照计划继续行事,还得赶快回到安城。安城那边阚何年还在一边演戏,一边装出萧北燃还在军营里面的假象,一个人力有不逮,万一耽搁时间长了,被人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其实萧北燃根本没有睡多久,满打满算一个时辰多一点,谢宁不放心他自己骑一匹马,就两人一骑。
路上谢宁想起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问萧北燃道:“你这个计划,皇上可知道?”
“放心,知道。”萧北燃环着谢宁拽住缰绳。
知道就好。谎报军情可是诛九族的死罪,若是没有皇帝的支持,那这个计策可谓是把九族的脑袋都别在裤腰带上的危险行为。可是谢宁的心还是不安,君心难测,今日你与他同一阵营,自然事事好商量。若是来日存心找茬,那这就是天大的把柄了。
来时求快,一路上选择的都是荒无人烟的小路,回去的时候萧北燃选择另一条路。路过一个牌楼上写着“喜洲”的小镇,萧北燃停下来,找了一家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吃摊,让店小二上了几个招牌小菜。
谢宁不解,问道:“我们不是着急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停留,若是肚子饿的话,干粮还有,随便吃一口就可以了。”
萧北燃笑着摸他的头,道:“不急在这一时,吃了好几天的干粮了,若是把身体搞坏,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吗。”
片刻过后,小二搭着巾子端上菜肴,果然精致可口,谢宁也确实饿了,狼吞虎咽地大口吃饭,风卷残云,几道菜两个大男人吃得一干二净,盘子干净的就像没装过菜一样。小二看二人吃得畅快,又送了点小点心和茶水,道:“二位客官,这是我们掌柜的送给二位的小吃。”
萧北燃笑着接过,给了小二赏钱。店小二喜笑颜开地接过,道:“二位客官慢用,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正好我有件事情要问你。你们这里的掌柜的是不是女子?”萧北燃问道。
小二瞪大眼睛,道:“客官果然料事如神,听二位的口音不像本地的,如何知道?”
萧北燃笑而不语,挥手让小二下去,喝着茶环视街道。
谢宁也好奇,学着萧北燃的样子端茶看向四周,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他虚心求教,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这里的掌柜的是女子的?”
萧北燃目光示意谢宁看向街对面的铺子,道:“你看对面的绸缎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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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铺子,里里外外进出忙碌的都是女子。这些铺子雇佣女子不奇怪,可是你看就连茶庄、杂货店里的人都是女子,那事情肯定就不同寻常,所以我有此推论。找来小二一问,果然如此。”
“都是女子说明什么问题吗?”
“这个地方建筑恢宏富丽,道路整洁,人人面容祥和,一看就是一个富裕的地方。可是目之所及竟然看不到多少壮年男子,说明一定有非要他们去做不可的事情,所以,生意上的事情只能靠女人来经营。”
谢宁一看,果然是,不仅街上看不见壮年男子出行,就连这间小吃铺子里的店小二都是八九岁的孩子,那他们的成年男子都到哪里去了?
十分不对劲。
二人吃过饭后在镇子里闲逛,这里的发展程度超乎人的想象,虽然比不上京城寸土寸金,可是绝对称得上是世外桃源。镇子里的百姓见他们两个装束不像本地人,还热情地跟他们打招呼,推荐他们去山上的庙里拜拜,很灵的。
萧北燃果然听从了建议上山。令人称奇的是,就连上山的道路都铺上了平整的石阶,打扫的一尘不染。二人携手上山,春花烂漫中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红墙绿瓦的庙,庙里面香客众多,人人衣着整洁,井然有序地焚香跪拜。
萧北燃和谢宁两个人并没有去领取线香,反而站在正殿门口,紧盯着庙里面供奉的神像。他们对视一眼,心里一沉,知道这个镇子果然不简单。
正殿中央摆放着一座雕刻的惟妙惟肖的神像,神像头梳九天仙女凌云髻,妆容精致,眼尾星光闪耀,身着月白轻纱舞裙,勾勒纤细腰身,直到裙摆处才开出盛大花丛。神像赤足在花丛中翩翩起舞,脚腕上石头雕刻出来的银铃似乎在泠泠作响。嘴角挂着慈悲的微笑,顶天立地地立在那里,接受众人的叩拜。
让他们感到诧异的是这座神像他们见过,正是沈春秋曾经扮演过的游神天女。
这座神像用料考究,雕工非凡,堪称艺术品,可是谢宁却觉得这座神像看起来有点眼熟。问了萧北燃,他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他二人踟蹰在门口,身量高挑,面容俊美,也不叩拜,光是站在那里就十分惹眼。白胡子的老道带着娃娃小道走过来,捻着珠子问道:“二位施主是否需要帮助?”
萧北燃还礼问道:“请问道长此庙供奉的是天露教的天女吗?”
“正是。”老道又问:“施主对天露教是否了解?”
“略知一二。道长,我二人初来此地,镇子里不见青壮年男子,敢问这是为何?”萧北燃问道。
“镇子里的男子到了岁数就都去务工了,是十分赚钱的活计,但就是需要常年不在家,所以镇子里女子居多。”老道邀请他们进到里屋。
“做什么活计?”什么活计能赚钱多到让每一个够了年岁的男子都趋之若鹜。
“这倒是不知了,都是知州大人统一安排。而且很神秘,就连家里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当然了,只要是能拿钱回来,做什么就都不重要了。”
74. 偷汉子?
老道士不清楚镇子里面的男人去做了什么活计,再多也问不出来什么,二人跟老道士简单聊了两句就下山了。
“听那观主的意思,镇子里面的男人都叫本地的知州给安排走了,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好事。这里的知州是何许人也?”谢宁边走边问,下台阶的时候两只脚一跳一跳的,他向来自诩老成,鲜少有这种露出童趣的模样,萧北燃不去打扰,就微笑地看着他。
“此地知州名为红念青,年纪不算大,在百姓中口碑不错,把管辖范围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年的政绩考核都是‘甲等’,但是已经守在喜洲好多年了,从未有过升迁。”萧北燃在后面暗中护着谢宁,防止他从台阶上滚下去。
“这是何缘故?难道朝中有人针对他?可若是真有人针对他,他也不可能将这样一个边塞小镇治理得如此富裕,还不遭到别人的觊觎。”
别说谢宁不知道,就连萧北燃身在朝堂之中也不知道。更何况红念青此人无父无母,没有亲族可以依靠,妻族也只是一个富商家的女儿,却能屹立不倒多年,难道靠的真的只是民心吗?
走到山下,一阵风吹过,空中飘开许多黑色的碎片,落在谢宁脸上,萧北燃用拇指给他抹干净,却一碰就碎,像是在他脸上用墨水画了重重的一笔。谢宁拿过萧北燃的拇指闻了一下,是焚烧过的纸。
然后更多的黑色碎片飘过来,中间还夹杂着半张半圆形的白色纸钱。
这是有人在办丧事。
山脚下的一户小院里面传来哀号声,那里正是两人前进的方向,他们路过院门口的时候,看见院子里面一片素缟,一个年轻妇人跪在地上,通身披麻戴孝,脸色如孝服一样惨白,腮边两行已经干掉的清泪,楚楚可怜。
她身边坐着一个哭天抢地的中年女人,上半身伏在地上,攥着手绢痛哭流涕,口中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伤心不已。前来吊唁的人纷纷安慰那个中年女人,却对着年轻妇人斜着眼,一副看白眼狼的神情。
灵堂里,随着火苗乱飘的白色灵幡被一只修长的手拨开,穿过灵幡走出来的是一位风度翩然的男子,他也一身素色,应当是刚刚祭拜过逝者。那名男子走过去先是安慰了几句痛哭的中年女人,命令手下塞了一些钱给她。然后对着年轻妇人说了句节哀。
那名妇人一直都是木木的状态,盯着火盆里面的火苗不眨眼睛,却在听到这声“节哀”后蓦地活过来一般,她转了转眼珠,想要看一看说话的人,那人却已经快要走到院门口了。
她忽地站起来,身后有女眷想要拉住她,但是她走得太快,直直就冲着说话那人的方向走去。要拉住她的那位女眷翻了个白眼索性甩手不管她了。
两人快要接触上的一瞬间,那名年轻妇人猛地一顿,牢牢钉在地上动不了。她死死盯着那名男子离去的方向,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眼瞧着那名男子已经上了马车,她失去了最后的机会,她转过头,对着刚刚拉住她的人怒目而视。
谢宁则笑眯眯接住了这一眼,攥着她手腕的手一拧,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从她手中滑落,落在谢宁的掌心,他翻手一抖,将那小刀甩进袖子里。
“夫人,杀人可是犯法的。”谢宁压着声音对她道:“而且,这种小刀子,就算捅人一百刀也不会把人捅死的。”
谢宁和萧北燃原本只是路过,可是谢宁却眼尖地看见那名年轻妇人手中握着一把刀子。刚开始谢宁还以为她要殉情自尽,就多看了几眼。却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是要杀人!
他趁乱走到年轻妇人的身边,在她要动手的那一瞬间攥住了她的手腕,避免了悲剧的发生。
最好的机会已经错过,那名年轻妇人没有再纠结这个忽然冒出来的陌生人打乱了她的计划,她又木木然回到灵堂里面,跪下,全然不在意周围人对她冷淡,或者说近乎仇恨的态度。
没有人注意到这里的小插曲,时辰到了,起灵。黑木棺材被抬起,刹那间地面上涌起大片的黑色碎片,飘飘摇摇绕成一个小漩涡。中年女人在起灵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她连滚带爬跑到年轻妇人身边,用拳头狠狠捶在她的身上。嘴里骂着“丧门星,扫把星,克夫”之类的话。
所有人都只是象征性地拉拉拉中年女人,她们似乎对中年女人的话很是赞同。年轻妇人也不还手,只是冷冷瞪着她,然后一把甩开她的拳头,跟着棺材出去了。
中年女人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说是这个年轻妇人命硬,克死了她的儿子,现在还对她动手,她后半辈子的日子不知道要依靠谁这种毫无逻辑的车轱辘话。
一场葬礼结束,一个生命就这样慢慢落下尘埃。
萧北燃和谢宁没有走,倒不是担心这一户人家的家长里短,而是萧北燃认出来年轻妇人要杀的那个人正是喜洲的知州红念青。
之前还说过,红念青在喜洲百姓之间的口碑十分好,哪里会有当官的有绝对好的口碑呢?能有一半人夸他,一半人骂他就已经算是好现象了。果然,转头就看见有人要杀他。
听了半晌,死者是年轻妇人的丈夫,中年女人的儿子,算年岁正是青壮男人。中年女人说是年轻妇人克死的她儿子,年轻妇人却对着知州红念青恨之入骨,甚至于要当众刺杀。那这名男子是意外身亡还是另有隐情?
两人一合计,觉得这里是一个突破口,当机立断选择留下,给阚何年传信过去,让他再坚持一两天,这边一有突破就立马回去。
穿着外地人的服饰在街上行动不方便,他们在一家成衣店里买了两套当地的服饰。白色的长袍上面缀满繁杂的花纹,金丝钩边富丽堂皇,胸口和衣摆处用亮蓝色的布片缝制出花样,外面又罩了一件暗红色的长马甲,同样用金线绣出花纹。
他们换上当地的衣服原是为了融入其中不引人注目,但是没想到这两套衣服往身上一穿,腰细腿长,更显身材挺拔,面貌明艳,五官让人无法忽视,简直惹眼得不得了。看呆了来来往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就连路过的老大娘都要问一句这是谁家的小伙子。热情的店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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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送了他们一人一顶扁圆小帽,打散头发编成一股一股的小辫子。
谢宁把玩着手里的小辫子,唇红齿白,看向萧北燃的时候那双清冷的眼睛里面的冰霜融化,长长的睫毛一抖一抖似乎刷在他的心尖上,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俊朗中又凸显些许妩媚,萧北燃都要看呆了。
店老板也一直用当地话夸赞他们好看,请求他们留下来当活招牌,这两件衣服就不收钱,白送给他们。但是他们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婉拒了店老板的好意,回到山脚下的那户人家。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萧北燃和谢宁一直蹲守在年轻妇人的家门前不远的地方,送灵未归,他们也在周围打听了这家人的情况。
这户人家的男子才娶亲不久,小夫妻两个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新婚不过两个多月的时间。但是那男子的老娘并不喜欢这个儿媳,因为据说这个女孩子离经叛道,不是婆婆喜欢的那种贤良淑德的姑娘。而且,据说原先中年女人给男子定了另一个女孩,小小巧巧温柔懂事的那种。但是她儿子就是不喜欢,非要违逆老娘的心意娶了他心爱的姑娘。
老娘拗不过儿子,捏着鼻子认下这个儿媳妇。婚后老娘一直看儿媳妇不顺眼,三番五次找麻烦,但是儿子拼命护着,儿媳妇又是个刚烈的性子,老娘谁也拿捏不住,倒是小两口蜜里调油过得十分幸福。
婚后,那男子到了年岁,就随着喜洲其他男人一起务工,只剩媳妇和老娘两个在家里,偏这两个人又水火不相容,男子知道老娘一意孤行,听不进去道理,就细细嘱咐媳妇儿多担待,等到挣了钱回来就再盖一间房子,让两个人分开住。
后来,年轻妇人果然不想让夫君为难,对中年女人处处避让。可是婆婆和儿媳妇似乎就是天生的敌人,中年女人四处找碴,但是却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全都被年轻女人四两拨千斤地给退回去了。中年女人很是挫败,正好,前些天她捏住了年轻女人的一个错处,正要发难,却传来了她儿子殒命的消息。
然后就是萧北燃和谢宁看见的葬礼上,中年女人对着年轻妇人恶语相向。
“可是,听来听去这里面好像没有红念青的事情啊?”谢宁咬着馕饼道。
萧北燃轻轻擦去他嘴边的碎渣,看着那张清冷褪去沾染上美艳的脸,拇指流连在谢宁的嘴角不肯走。他道:“这件事就要问问当事人了。”
等到月上枝头,中年女人带着一大帮亲戚回来,却没见年轻女人回来。二人担心别是出了什么事情,就顺着一路上的纸钱找过去。
惨白的月光下,一处孤零零的新坟前面跪着一个孤零零的白衣女人。
山风卷着落叶,吹过来一句细细的话。
“我一定会给你报仇的。”
刚要靠近,就闻得身后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许多人举着火把赶过来,为首的就是那个中年女人。她狰狞着面孔,破口大骂。
“你个小娼妇,偷汉子偷到我儿坟前!这次叫我逮个正着!你不要脸!”
75. 喜洲不喜
???
???
偷汉子?谁?我吗?谢宁满头雾水,他不由想起那个经验丰富的人告诉他的另一条金玉良言——婚后要与其他人保持分寸感,否则会被人造谣生事的。他虽然深夜私会外人,可,他是跟自己的夫君一起啊,不能算是偷汉子吧。
半晌,谢宁宕机的大脑才反应过来,这句话骂的不是他。
但是,用这么难听的话骂一个姑娘家就更不对了。谢宁怒火中烧,扣下一块小石头“嗖”的一声弹出去,直接将中年女人手中手腕粗细的火把拦腰打断,火把的上半截倒在中年女人的手臂上,烫得她大叫一声。
“小娼妇,你克死了我儿子,他刚死,尸首还没凉透你就出来偷汉子,你是有多忍不住!”手臂被烧伤都不能让中年女人闭嘴,她把火把一扔,跳脚继续骂:“还一次找来两个!你个不要脸的!我就说前几天看见你半夜出去偷汉子,你还不承认,果然今天让我抓到了吧!乡亲们啊,哪有夫君刚死就半夜出来私会外男的!这样的女人就该浸猪笼啊!”
说着,一帮人就要冲过来抓走年轻妇人,还有几个冲着谢宁和萧北燃摩拳擦掌。
那话实在难听,谢宁早就想动手了,他一把拧过冲在最前面的人的胳膊,把他当作人肉盾牌,挡在三人身前。听着被拧住那人的鬼哭狼嚎,众人也都不敢轻举妄动。
“好啊,这两个野男人还护着你,好啊!好!你干脆杀死我老婆子,跟他们两个过去吧!”中年女人动不了手又开始大喊大叫。
年轻女人被他们护在身后,满脸的冷漠,她静静盯着中年女人,然后轻轻笑了一声。这笑声在深夜的山间、坟前显得空灵诡异,中年女人打了一个寒颤,道:“你笑什么?”
“我笑你啊。你从来就看我不顺眼,没有给过我一个好脸色,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往我身上泼尽脏水。从前我是看在阿昌哥的面子上不搭理你,如今他不在了,你以为我还会容忍你吗?”年轻妇人的声音干涸沙哑,像是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中年女人震惊到嘴里面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她指着年轻妇人的鼻子“呼哧呼哧”喘气说不上话来。
年轻女人推开谢宁的保护,走到中年女人面前,一巴掌把她的手拍开,道:“不许再指着我。”
中年女人被她打得坐在地上,攥着脚腕就开始号啕。还没等她嚎出声,年轻女人就弯下腰,露出尖牙,笑道:“你以为,还能留在镇子上不出去的男人是谁?他要是知道你这么造他的谣,会怎么做?”
中年女人愣住了,她周围的那些为她摇旗呐喊、鼓劲助威的人也听见了。但是他们都恨不能今夜没有来过这里,没有听过这句话。
留下脸色精彩的众人,年轻妇人轻蔑地看了这群人一眼,然后脊背笔直,走下山去。
萧北燃和谢宁也不愿意跟这群人纠缠,任由他们在逝者坟前扰他清静,不远不近地随着年轻妇人走。
月黑风高,僻静无人,一个身穿孝服的年轻女子身后跟着两个高大的、俊美的男人,任谁看见这样一幅场景都会觉得阴森可怖。那名年轻妇人却丝毫没有在意,她自顾自走在街上。被人指着鼻子一顿骂,谢宁和萧北燃二人也拿不准主意要不要上去问话了,造黄谣这种事对男人来说没什么,可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你们要跟我到什么时候?”还没等他们想出对策,年轻妇人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位夫人,我们有事情要问你,不知你……”
“没空。”
谢宁:……
萧北燃:……
年轻妇人“哐哐”往前走,走到一处墙角,蹲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酒囊,咕咚咕咚喝起来,紫红色的酒汁在她唇齿之间,让她看起来更加邪气。她斜了一直跟着她的两个人,道:“你们怎么还跟着?”
“我说了,我们有事情要问你。”谢宁拉着萧北燃蹲在离她不远处的另一个墙角。
“我也说了,我没空。”年轻女子道。
“我知道,所以我在等你有空。”谢宁点点头道。
年轻女子看了看谢宁,谢宁瞪着大眼睛看回去,一副人畜无害无辜的模样。年轻妇人不知道是想要尽快摆脱他们,还是看谢宁确实不像坏人,又咽下一口酒,道:“要问什么,赶紧问。”
“你坐那么远干什么?难道要我一直喊着跟你说话吗?”年轻女子道。
“男女有别,怕给你带来不便。”谢宁诚恳道。
“哼,有什么不便,在她的口中,我早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还怕再多两个奸夫吗?”年轻女子满不在乎道。
谢宁也不是扭捏的人,见人家姑娘家都不在乎,他们要问的话也不宜高声,就凑过去,问道:“你为什么要杀红念青?”
“你又为什么阻止我?”年轻女子理直气壮,她似乎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情。
“喂,我先问的。”谢宁皱眉,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让你问,我又没说一定要回答你。”年轻妇人一屁股坐在地上,挑衅一般看着谢宁。
谢宁目瞪口呆,他没见过这般不讲理的女人,只好道:“因为至少在大部分百姓口中,红念青是一个好官,既然是好官,就不能被你杀。”
“好官?”年轻女子冷笑一声,道:“道貌岸然,惯会做样子罢了,谁知道背后干着什么勾当呢。”
“此话怎讲?”萧北燃问道。
“你们又是什么人?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们?你们现在已经成了我的野汉子,已经自身难保了。”
“若是他真的做的伤天害理的事情,也许我们可以帮助你。”萧北燃道。
年轻女人听到这话眉心一动,她转过来正视了两人一眼,垂下头。也许是真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也许是太久没有人可以倾诉,她缓缓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年轻女人名叫莉莉娜,她的夫君叫作阿昌,两人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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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如同周围的邻居口中说的那样,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男才女貌,喜结连理,琴瑟和鸣。
如果没有阿昌娘在其中搅和的话。
当一个人看另一个人不顺眼的时候,那个人就连呼吸都是错的。
婚后,阿昌娘处处找麻烦,莉莉娜也听夫君的话能避则避,但是有些人就是喜欢没事找事,给自己找存在感。阿昌跟其他男人一样出去以后,阿昌娘就整天疑神疑鬼,说莉莉娜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她出去买菜也要偷偷跟着,去铺子里面做工也要暗中观察,总是认为她会跟哪个忽然冒出来的野汉子跑了。
刚开始莉莉娜过自己的生活,完全无视阿昌娘,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阿昌娘终于抓到莉莉娜半夜三更出去见人,虽然夜里看不分明,但看身量,确实是一个男人!
这下阿昌娘来精神了,抓着莉莉娜就要把她拖到宗亲那里去审判。莉莉娜正心烦意乱,一把推开她,却不小心碰翻了柜子,柜子里面翻出一摞当票。阿昌娘这才发现,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莉莉娜典当出去了。
阿昌娘哭喊着叫来宗亲,说了莉莉娜所做的恶事,非要族长代替阿昌休了莉莉娜这个不检点的女人。但是,俗话说,捉奸见双。虽然平时在阿昌娘的煽风点火下,大家都不喜欢莉莉娜,还是得讲证据,不能单凭阿昌娘几句话就给她定罪。
莉莉娜却是个烈性子的,被自家婆母当众泼脏水,她冷冷盯着众人,只一句“我没有”。不管是半夜私会,还是典当财产,她通通一句话“那是我自己的事情”。虽然简短,但是怼得众人哑口无言。
那次的无功而返后,阿昌娘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莉莉娜,整日在院子里叫骂。莉莉娜早出晚归,越来越疲惫不安,终于,直到今日一早,几名侍卫送回来了阿昌的尸体。
“官府说阿昌哥是病故,送回来的时候连棺材都封好了。可是我不信,坚持开棺,打开棺材后看见的就是阿昌哥那张已经毫无生气的脸。”莉莉娜在阿昌的葬礼上都没有落几滴泪,却在此刻挥泪如雨,她双手抓向虚空,就像凭空摸到了阿昌的脸。
“我解开了他的衣裳,发现他整个胸腔都是凹陷进去的啊!我甚至可以摸到他碎掉的骨头,身上青紫色的伤痕累累。我早就知道他绝对不是病故!”
“恕我直言,你是如何猜到他不是病故的呢?”萧北燃蹙眉问道。
“阿昌哥每个月都有半日的回家时间,上一次他回来兴冲冲地告诉我,他说有个更赚钱的活计要他去做,虽然危险一点,但是比现在做的活能多赚好几倍。只要他努力几年,我们就能早一点搬出去。我问他在做什么,他不告诉我,说这是规定,不能说。我看他又黑又瘦,身上还有不少伤痕,我就劝他,说‘你娘怎么为难我都不要紧,我都可以忍,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地’,他却没有听我的。”
“他不能告诉我在做什么,我还是担心他,然后,我就趁着他不注意,跟着他到了那个地方。”
76. 深不可测
莉莉娜双眼发直,像是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她道:“我跟着他一直走,一直走,走了足足一夜的工夫,直到天色发亮他才停下来。那是一座十分高大的山,山上有个山洞,洞前面站着好几个守卫,所有探亲回去的人都要经过层层盘查。而且我发现不仅山洞门口有守卫,就连周围的山林间也有许多巡逻的人,我只好蹲在一棵大树上面。盘查完以后他们才被放进去,里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然后为了躲避巡逻的人,我又在树上等到天黑才走。”
“山洞?哪里的山洞还需要守卫守着,里面有金子不成?”谢宁问道。
萧北燃脸色一变,问道:“你有没有在那附近闻到过什么味道?”
莉莉娜仔细回忆道:“是有味道,像是焦臭味,很刺鼻。”
谢宁见萧北燃道眉头皱得越发紧了,但是现在不是问的时候,萧北燃继续问道:“那你刺杀红念青,是觉得此事跟他有关?”
“当然有关!”莉莉娜忽然拔高音调,在夜晚的大街上听着格外刺耳,道:“他作为喜洲知州,组织成年男子去务工,做的什么又不让人知道,谁知道他在谋划什么!更何况,他收了钱还不办事,只送回来阿昌哥的尸首,又把人折磨成那样,难道不该杀吗?”
“所以你半夜去见的人是红念青?你变卖家产也是为了能让阿昌受到更好的照顾?”
“对,我担心阿昌哥干起活来拼命,我就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给当了,一部分钱给阿昌哥,另一部分钱给了红念青。阿昌娘看我看得紧,我又不敢把阿昌哥做的危险事情告诉她,所以只能私下约了红念青在半夜相见。我把钱给他,刚开始他还不要,他说他不缺这些钱。又说若是只是做工,他可以念在旧交的份上给阿昌安排轻松的工作,但是阿昌他是自己主动要去做更危险的事情。至于那个更危险的事情他鞭长莫及,管不了那边。”
莉莉娜掩面哭泣,哽咽道:“我知道迁怒红念青是我不对,可是他一定知道什么。阿昌哥明明是重伤而死,他们却说是病故。他作为知州,治理一方水土,怎么能帮助那些人欺瞒我们呢。我只想要知道阿昌哥是怎么死的,到底是谁杀死了他!我要给他报仇!”
“嘎吱”一声门响,街对面一座气派的宅子里面走出来一个人,那人正是白日里见过的红念青。莉莉娜疯了一样要冲过去,谢宁和萧北燃两个人才按住她,死死捂住她的嘴,莉莉娜一口咬在萧北燃的胳膊上。萧北燃咬牙生生忍住,没有叫出声。他轻声道:“你不要打草惊蛇,实话告诉你,我们也在调查这里的事情,如果你相信我们,给我们时间,不管怎样,我们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终于安抚好发了疯的莉莉娜,嘱咐她回去以后不要露出任何异样,也不要去找红念青。萧北燃要来了山洞的地图,把莉莉娜安全送回家以后,他们连夜出发。
目的地实在隐蔽,要翻过两座山,一条河,在崇山峻岭之中。萧北燃和谢宁已经算是体力非比寻常的人,也走到了天亮的时候才到。他们远远趴在一处小丘后,果然看见一个黑黝黝的山洞,张着大嘴,似乎要将人吞噬进去。
林子里面可以听见脚步声,看来真有不少巡逻的人。门口只有两个守卫,山洞里面幽长,看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是根据洞外面的情况,里面的警戒程度只会多不会少。
萧北燃聚精会神地观察那边的情况,谢宁拿过他的胳膊撸上去,啧了一声。莉莉娜那一口咬得实在,堪比鬣狗,隔着衣服都给咬出血了。谢宁心疼地皱眉,拿出路上买的药粉给他敷上。
“看出什么名堂来吗?”谢宁把萧北燃的衣服整理好,然后问道。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萧北燃反问。
谢宁抽抽鼻子,果然,在林间泥土气味之下还有刺鼻的臭味,就像莉莉娜说过的那样。
“是有臭味,难闻。这是什么味道?”
萧北燃脸色铁青,他吐出一句话:“铁矿。”
谢宁听到这两个字后也大惊失色,尽人皆知,矿产是国有,私人不得私自开矿,否则就是重罪。据他所知,喜洲这个地方并未有官府登记在册的铁矿,那这里必定是私人开采的。
“能知道这是什么人开的吗?是红念青?”谢宁问道。
萧北燃摇摇头,又点点头,道:“红念青作为本地知州,组织成年男子来这里做工,必然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但是,他应该不是幕后操纵之人。”萧北燃想起在密室里面那人说过的话,烁王联合戎族和匈奴在边境捣乱,为的就是扰乱视线。所以,他是为了转移视线,不让人注意到这里的铁矿?
光一个铁矿难道就能让烁王如此大费周章?不对,肯定还有别的事情!
“我们得混进去。”萧北燃看看四周,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一炷香后,两人把两个巡逻的人拖到一个大坑里面,扒掉他们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盯着巡逻的守卫换班的时候,他们顺利混进了山洞里面。
山洞里没有点灯,只有甬道尽头处有一点微弱的火光。谢宁看不清脚底下,拉着萧北燃的手,跟在最后面。
倒数第三个人频频回头看他们,看得二人山上寒毛直立,都已经想好要怎么动手大干一场了,却听见那人道:“你们两个长得可真好看。”
……
……
谢宁:“谢谢?”
那人不仅自己看,还招呼前面的人一起看。萧北燃和谢宁就像被耍的猴子,任人围观。
“唉?我好像没有见过你们啊。”一个人问道。
这问一出,所有人又都开始回忆是否见过他们。
谢宁道:“咋没见过,上次我还跟你在林子里撒过尿呢。”
“啊?是吗?那倒是我忘了。”那人仍旧满脸怀疑的神色。
“嗨!这也怪不得你,谁让咱们这人太多了,又总有新人进来,别说你了,就连我来了这么久都还有认错人的时候呢。对了,说到这,要是哥哥我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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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错你,你可千万别介意啊。”谢宁掏出一小瓶酒趁人不注意塞到他怀里。
那人大惊,赶紧捂住道:“这东西你也能带进来?”
谢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说了,我来了很久了,这点事情再做不到?以后想喝尽管来找我,管够。”
“哎!好嘞!哥!”那人喜笑颜开,跟谢宁勾肩搭背就往里走。
萧北燃一路警惕,他们走到休息室的门口二人却不进去,最开始问话的人热情道:“还不进来休息?你们到处乱晃,一会儿头儿看见又要挨罚了。”
谢宁颇为神秘地笑笑,道:“头儿不会罚我的。”
那人先是一顿,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用手指指着他也笑起来,道:“还是你有本事,给你留门啊,早点回来。”
“得嘞。”谢宁大摇大摆地带着萧北燃离开了休息室。
二人继续向里面走,耳边能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萧北燃心里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如果他猜测的是真的,那烁王可以说是胆大包天了。
一直走到甬道的尽头,刺鼻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他们侧身微微探头向里面望去。
光线幽微,但是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情况。这是一个开凿出来的山洞,四周洞壁上还有无数洞穴,密密麻麻,犹如蜂巢,只有一条一人宽的小路可以上下。有人背着背篓从山壁上的洞里出来,有人在下面推车运输,一道道工序成流水线般运行。
果然是铁矿!
猜测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再多的猜测也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一只手拍在了谢宁的肩膀上。
谢宁头皮都要炸开,但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偷懒,不要命了!”说话的人衣着相对华丽,身材也更富态些,说话中气十足,训起人来得心应手,身份地位显而易见。
谢宁也不慌张,一把拉过那人把他按在墙壁上,那人刚要发火,就感觉手里面多了什么东西。他低头一看,一张崭新的银票躺在手心。他懵了,看看谢宁,又看看手里的银票,又看看谢宁。
谢宁鼓励似的点点头,道:“别生气,我知道现在情况特殊,可是你看我们两个就是做不来这种活嘛,寻个间隙休息一下,您就当没看见我们,行不行?”
那人仔细看看谢宁和萧北燃两个,确实细皮白肉的,看来是家里不差钱的公子哥儿。他咳嗽一声,把银票塞进袖口,道:“你们,你们这样可不行,这,这,现在多忙啊,你们还偷懒,下次可不能这样啊。”
谢宁没有应承,只是看着他不语,道:“我们就是做不来这辛苦的活计,又苦,赚钱又少,不如大人想想办法。”
那人明显噎了一下,但是又舍不得到手的银票,道:“我能有什么办法。”
谢宁笑着又给他一张,道:“我听说有更赚钱的活计?大人不妨引荐一下?”
77. 逃命
那人右手握拳放在嘴边,眼睛左右瞟了两眼,背着手往前走。
谢宁和萧北燃明白,低着头跟上。他们沿着洞底穿过整个矿场,走到一处土堆前面,头儿道:“你们就在这里吧,把废土铲倒车子上,然后自会有人运出去。这个活儿我可不轻易给别人。”
谢宁表面上笑嘻嘻,承了他这份人情,但是心里却痛骂这个收了钱不办事的老狗贼。
“这算什么好活儿?收了我两张银票,居然这么敷衍。”谢宁胳膊支在铲子上道。
萧北燃拿起地上的土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然后道:“虽然收了钱,但是毕竟不是相熟之人,仅凭一面之词,他是不会相信我们的,他也不敢贸然引荐。”
两人一边铲土,一边观察四周。矿石是从山壁上的洞穴开采出来的,由工人背出来以后,再用小车运走。谢宁咦了一声,道:“你发现没有,他们并没有把开采出来的矿石运出去,而是……送到这里面去了。”
谢宁指着另一边的一处,萧北燃看过去。果然,所有推着矿石的人都钻进了那个地方。那是一个比其他的更加开阔,更加平整的大洞。
“那里面是什么?”
众目睽睽,暂时找不到动手的时机。谢宁正在绞尽脑汁,忽然听到一声极尽谄媚的问候:“大人,您怎么来了?”
说话的是刚才那个收了钱不办事的狗贼,而他前面站着的正是红念青。
他果然知道这里!
“大人这个时间来,可是上面又有什么指示了?”狗贼问道。
红念青没说话,那张平和俊雅的脸上露出严肃的神情,他摆摆手,道:“随我四处看看。”
虽然在莉莉娜家打过照面,可是现场那么多人,应该不会认出来吧。保险起见,萧北燃和谢宁还是低下头勤勤恳恳铲土,生怕被注意到。
红念青说要看看,还真就是在洞穴里面认认真真看了起来,他路过每个人都要看一眼他们的脸,像是在找什么。
谢宁心中不安,不会吧,难道他还能认得每个工人的脸?他明显是来找人的,是什么让他忽然对这里起疑?难道是巡逻的人发现不对劲举报了他们?
一路走,一路看,红念青终于走到废土堆这里。
狗贼虽然收了钱不办事,可是嘴上功夫没落下,他指着萧北燃和谢宁两个人夸赞道:“这两个人干活儿十分卖力。”
****!该办的事你是一件不办,不该说话的时候到显着你长了一条舌头。他们现在正是怕被发现呢,狗贼还在这殷勤。
红念青站定,似乎在思考什么,道:“抬起头来,我看看。”
心里“咯噔”一声,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态,谢宁抬起脸,对着红念青憨厚一笑。谁料红念青立马后退三步,大叫:“是你们?抓住他们,他们是混进来的!”
!
一眼就认出来了?
伪装戳破后,二人趁没有人反应过来瞬间暴起,扬起一铲子土就挥了出去。尘土天女散花一样撒在红念青和狗贼的脸上,他们霎时间什么都看不见。
跑!
不过,既然进来了,又被人发现,事关重大,绝对不能无功而返。快速估计一下双方实力,以他们二人的身手,脱身应该不成问题。他们没有朝洞穴外面跑,而是向那个最大的洞跑去。
一路上有守卫阻拦,被他们毫不费力地撂倒。推开被突发事情镇住的工人,他们爬上了那个最大的山洞。
走进去一看,眼前的场景让他们忘记了身后的追兵,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底蹿上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穴,巨大到几乎一眼望不到头。里面火光漫天,整个山洞都被照耀成橙黄色。他们现在正站在山洞的腰线上,下面是一大片极其宽敞的平地。
而那不绝于耳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就是从洞穴最下面的平地传上来的。
看清楚他们在做什么,萧北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这是在制造兵器……
兵器!
要是光一个铁矿也不至于让烁王如此大费周折,要是再加上私自制造兵器的话,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烁王以恭王为烟雾弹,实则自己有篡位之心。他私练兵器,对将来的起事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许不止这样,就算烁王手眼通天,富可敌国,可是他一个意图谋反的王爷凭什么能够说动草原、匈奴和戎族听命于他,必定是许了他们轻易不能得到的东西。这三处皆矿产稀薄,所以才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不停企图进攻中原,为的就是中原丰富的物产资源。若是烁王许诺他们矿产,或者直接用练出来的兵器做交易,那么他们很难不心动。
所以说王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宁可挑起边境争端,也不让人发现这里。若只是私自开矿,以烁王的手段,随随便便就能独善其身。但若是做实了他私炼兵器,那他必死无疑。
追兵就在身后,尽管证据就在眼前也得有命能够带出去才行。
洞穴里面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什么,愣愣地看着闯进来的人。他们迅速环视一周,放倒一众呆瓜,找起出路。
天然洞穴比之人工开凿的要凌厉许多,也复杂许多。他们在里面左转右转没头苍蝇一样,连进好几个洞穴都是死穴,如此折返半天,追兵已至眼前,俨然已经进入绝路。
既然是绝路,那就只有硬闯了,谢宁冷笑一声,一拳捶在洞壁上。
咔嚓一声脆响,洞壁上的石缝掉下几片碎片。
嗯?手掌能够感受到有风从里面传出来。是通的!
天无绝人之路,他们迅速扒开石壁,露出一人宽的小缝,来不及细想,就钻了进去。
缝隙狭窄,若是稍微胖一点的人就进不去,萧北燃和谢宁在里面艰难钻行,走到后面,就出现的人工开凿的痕迹,这一部分向来是匆忙落成,挖掘的痕迹粗糙,只求通行,不求其他。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留了一个洞,倒是便宜了他们。
又钻了有半个时辰,清新的山风扑面而来,从洞里面爬出来,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绿色山林,他们逃出来了。
*
“开门,开门!”
“开门!开门!”
“干什么!叫魂啊!大晚上上人家干什么来啊!”莉莉娜披着外套从房间里面出来,看见自家小院门口站着一队人马,举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叫门。
她没好气地问:“干什么?”
“开门,官府抓要犯,每户人家都要开门检查。”为首的官兵叫道。
“要犯?”莉莉娜抱着手臂冷笑一声,道:“又是她叫你们来的吧?啊?还是怀疑我屋里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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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男人。原先还只是嘴上说说,现在倒好,直接报官来抓我了是吧。”
门外站着的官兵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在说什么,道:“不要胡搅蛮缠,赶快开门,放走了要犯,唯你是问。”
“别拿大话吓唬我,我可不是吓大的。”莉莉娜走到正房门前叫道:“你有本事报官抓我,怎么不敢出来了呢?你出来啊,看看你做得好事。也让街坊邻里都看看,你这个婆母是如何日日往自家儿媳身上泼脏水的。”
阿昌娘举着油灯走出来,看见外面的场景也吓了一跳,大概是还没睡醒,她喃喃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周围围观的群众见怪不怪,只管自己看热闹。官兵们也听明白了,这是一对不和的婆媳,看来婆婆经常找儿媳的麻烦,以至于儿媳看见有人要进来搜查就以为是婆母搞定鬼。
为首的官兵好脾气地道:“这位夫人不要误会,我们跟你婆母无关,真的是来捉拿要犯的。”
“真的?”莉莉娜还是不相信,斜着眼睛看看阿昌娘,又看看官兵。
“真的,夫人,我们进去搜查一圈,要是没有的话,也不打扰你们休息,赶紧去下一家。”
莉莉娜眼珠一转,笑着打开了门,道:“那行,你们快点进来好好查查,就先从我婆母的房间查。”
官兵们还不习惯她一下子变得这么通情达理,就听见她继续道:“我婆母日日说我忍不住,见不得身边没有男人,刚守寡就到处勾搭野汉子。要知道,我婆母可是守寡十几年了,谁知道她忍不忍得住。哎!她总是说我不安分,难道是她自己守不住了,以我做借口转移视线吧。”
说着,莉莉娜去拉为首官兵的胳膊,给他拉到阿昌娘的房间前,道:“官兵大哥,先查这一间,仔细检查,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干净。”
阿昌娘这个时候也醒过神来了,被莉莉娜这一番话气得几乎要去见她老头子,呼哧呼哧说不上话来,只能站在门前不让人进去。
莉莉娜用官兵的话去堵她,道:“婆母,官兵大哥可是在捉拿要犯,你站在门前算是这么回事?不让人进去?莫非你房间里面真有别的人?”
“你……你!”阿昌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莉莉娜给她拉走,热情地领官兵进去,道:“官兵大哥,你们快进去,快检查,我帮你们拉住她了。”
官兵们在枯燥的搜索之余看了一出大戏,也都笑了笑,知道这是两个不和的婆媳斗法,进去随便看看也就出来了。莉莉娜见他们要走,赶紧拉住,道:“官兵大哥,还有我房间,你们也赶紧进去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野男人,也好让我婆母放心。”
热闹看看就罢,知道她在故意把事情闹大,哪还能让这个女人指挥他们,叫一个小兵进去走一圈,就道:“官府办案,不得捣乱!”
说完,就带兵去了下一家。
“哎,我房间里面到底有没有人啊,你们说清楚,否则我婆母是不会相信的!”莉莉娜冲着官兵的背影大叫。
阿昌娘被她这一嗓子吼得眼前发黑,颜面尽失,猛地关上门回了房间。
“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莉莉娜轰走了围观的人,也回房间关上了房门。灯光下,房子中间的地面上一颗圆圆的水渍,她按住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小声道:“出来吧。”
78. 身陷囹圄
躲在房梁上的萧北燃和谢宁无声地跳下来,后背已经被剧烈奔跑后的汗水打湿,刚才若是所有人都进来检查,还真难说能逃过去。还好莉莉娜故意扰乱视线,让他们以为是家长里短,从而忽略了这个房间。
“多谢。”萧北燃道谢。
莉莉娜匆匆点点头,然后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查出来什么?知道阿昌哥到底是怎么死的吗?”
私自制造兵器这是死罪,在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是不能走漏一点风声的。面对莉莉娜的询问,萧北燃只好道:“你夫君确实不是病逝,但是具体死因我们还不清楚。我们知道的是,你夫君做的活计绝对不简单,背后牵连甚广。根据你说的,他身上出现致命的伤痕,很有可能是他触犯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而我们通过他发现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危及国家存亡。”
莉莉娜虽然伤心夫君的去世,但是她自幼生长在边关,知道晋国内外一直都不安定,却不知道自己的新婚夫君怎么就牵扯到国家存亡里面去了,她捂住嘴巴,不敢相信,道:“那我……”
萧北燃道:“你不要害怕,这件事情我们会解决,也一定会还你夫君一个公道。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们,也不要再卷进这件事情里面。我们现在要赶快回去向上面汇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莉莉娜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她知道,夫君的死不简单,那里严防死守,靠她自己是绝对不可能进去,现在只有选择相信面前的这两个人。
一夜快马加鞭,赶回安城,阚何年还在“调兵遣将”,看见萧北燃和谢宁回来了,惊道:“将军,你们不是说还要好几天吗,怎么提前回来了?这边什么事都没有,没有人发现,你们大可放心。”
萧北燃打断了阚何年道喋喋不休,他匆匆走进营帐,冷声道:“已经被发现了。”
根据供述,喜洲是烁王的大本营,红念青是在为他办事。昨天红念青明显是去矿洞里面找人的,他为什么会去里面找人?难道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阚何年立马正色,道:“难道是那些暗探?”
萧北燃摇摇头,道:“情况未明,可以先作安排。不过,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朱炽泽私自炼铁、制造兵器,意图谋反。你立刻带人把那里控制住,不要放走一个人。”
阚何年已经被震得五脏六腑都不在原位了,他深知事情的严重性,这真是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一刻钟都耽误不得,转身就出去安排。
萧北燃又传信给萧缙,若真是暗探出现的问题,也要提醒他们多加防范。然后,两人又马不停蹄赶回京城,这件事一定要当面说,不给朱炽泽反击的机会。
马换了一匹又一匹,一刻也不停歇,两个人在马背上轮流休息,用最快的时间赶回去。
在外将领无召不得擅自回京,所以萧北燃早就给皇帝传去了消息,称有要事告知。然而刚一进京,就有带甲侍卫拦住了萧北燃的去路。二人心底一惊,他们不在的这段时间,京城里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大人,这是何意?”萧北燃立在马背上,问为首的侍卫。
侍卫对萧北燃道:“将军,皇上有旨,请将军回京以后直接入宫。”
“什么事情?”
“将军进宫以后自会知道。”
萧北燃知道肯定是发生了大事,心里暗自盘算一番,然后对着身前的谢宁道:“你先回府等我,告诉祖父不必担心。”
谢宁还没说话,只听见为首的侍卫又道:“将军夫人也不必回府,陛下旨意,还请二人一同入宫。”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整座皇宫的气氛都十分压抑,天空也黑沉沉的,像是在预示什么。
跟着侍卫到了勤政殿,里面却不只有皇帝,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略扫一眼,还有几张熟悉的面孔。
“参见皇上。”
皇帝让萧北燃和谢宁起来,走之前皇帝脸上还没有出现这种颓败的神色,他眉间一道深痕,可见事情的棘手程度。
谢宁进来以后眼睛就没有离开过地上说是跪着,其实已经无力支撑,趴在地上的那个人。虽然来之前有人给他换上了新的衣服和鞋子,靠近以后还是能闻到血腥味,露出的脚腕上皮肉破绽,深可见骨,是用了刑的。
是赵保名。
萧北燃显然也注意到了,殿中有大理寺的人,他问道:“张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陛下面前不得见血光,你对这个人用刑了吗?”
张暨弓着腰,面上不怀好意,道:“萧将军一进大殿眼神就在人犯身上,刚一开口就要为人犯鸣不平,果然是交情深厚。”
张暨此人说话向来阴阳怪气,这番话一来说明赵保名犯了事,二来直接定性萧北燃和赵保名关系匪浅,这是要攀污了。
“哦?此人已经定罪了吗?如果已经定罪,那为什么还要带到陛下面前,直接按照律例处置就行了。如果没有定罪,尚且在审理当中,张大人称之为人犯,是否有失严谨?还有,我不过只是说一句陛下面前不得见血光,张大人就迫不及待扬言说我与你口中所谓的人犯有关系,那么张大人是否迫切地希望我也被牵扯到这个案件中呢?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别人的意思?”
一系列的反问将张暨怼得哑口无言,他脸上青白交错,十分精彩。
这时,站在他身后的一个仪态端方的年轻人开口:“回将军的话,是张大人见将军牵连到此等要案中心下焦急,急于为将军辩白,昼夜不眠,审问多日,好几宿眼睛都不合上一下,精神恍惚,这才在话语上有所疏漏。还望将军莫要见怪。”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滴水不漏,周到周全,谢宁听着声音耳熟,想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一转头,就看见一张熟悉的笑脸,耳边好像响起一声声“小谢公子”。
是他,范西楼。
从前只知道他中了状元,还没有看到新科的那些人如何安排,就随着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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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燃去了边境。原来范西楼被安排到大理寺任职,正是在张暨手下。
恭王在一旁温声道:“萧将军刚从西陲回京,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眼下也是一头雾水。不如范大人给萧将军说明一下现在的情况,也好让将军了解事情经过,便于推进案件进展。”
范西楼笑眯眯地道:“是。”
“三日前,有百姓在城郊被杀,一番调查后发现死者并不是京城人士,而是从东州赶来京城的人。刚开始还以为是寻常的山匪作祟,谁知竟有衙役在死者衣服的夹层里面发现一封密信。衙役知道事情不简单,不敢擅自做主,将信件交给张大人,张大人看后也颇为震惊,立马着手调查,结果这一查,竟然查出一桩惊天巨案。”
谢宁听着觉得讽刺,张暨此人尸位素餐尽人皆知,要说他能在发现案件以后立马着手调查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不过范西楼此话说得漂亮,不管是谁调查的,功劳全都落在张暨的身上。张暨听得这话以后颇为满意,鼻孔高昂,神情倨傲。
范西楼继续道:“信件上称,东州知州赵保名在去岁的雪灾中捞取钱财无数,朝廷颁发的赈灾粮款有一大部分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年后他又借口兴修水渠,收取税款,结果还是一样的,只是为了谋取私利。百姓实在是苦不堪言,这才找了会写字的写上一封密信,想要来京城找一个能替他们说得上话的人,为他们除了这个东州的祸害。”
趴在地上的赵保名,不管周围人做什么他都一动不动,脸上的汗水混着血水滴在勤政殿柔软昂贵的地毯上面,无声无息。他眼珠定定地不知道看向哪里,仿佛事不关己。可是在听见范西楼的控诉的时候,他开始小幅度地摇头,眼中滚下热泪,口中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道:“我,没有。我,没,有。”
但是,现在没有人听见他的话,目光全都聚焦在范西楼的身上。
“谁知,告状的人还没到京城,就在城郊遇害。经仵作验尸,发现死者的致命伤集中在胸口,是被乱刀砍死的,如此行为难免让人想到泄愤和报复。可怜死者到死之前都紧攥着缝着密信的衣摆,这才给我们留下了线索。”
“既然有线索,我们大理寺也不敢耽搁,马上派人去东州着手调查,还请来了赵保名。可是赵保名听到以后矢口否认,说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他无论是在去岁年末的雪灾中,还是在今年的兴修水渠中,从来没有往自己的口袋里面装一文钱。还声称不认识死者,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可是,前去东州调查的人却在赵保名的家中搜出了大量的白银。证据摆在眼前,赵保名抵死不认。”
“在后来的调查过程中,我们更是发现了一件事情,所以不得不把赵保名带到宫里,请陛下裁决。”
“要说一个知州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贪污朝廷的赈灾款,背后必定是有人指使。有知情人士称,处理东州雪灾之时,萧将军和赵保名过从亲密,两人形影不离,不知道是在密谋什么。”
79. 险象环生 洋葱一样的谢公子
“哦。”萧北燃淡然地出声,似乎没有听懂范西楼话里话外的暗示,他只是又问了一句:“所以,他不认罪,你们就对他动刑了,是吗?”
范西楼毕竟年轻,胸有成竹的质问被萧北燃不痛不痒地给打回来了。他没有想到萧北燃听见这些话以后不急着为自己辩护,反而关心那个赵保名。他沉声道:“非常时期有必要用一些手段,否则有些硬骨头,宁可自己扛下所有的事情也不肯供出背后指使,岂不是让真正的坏人逍遥法外了吗。”
萧北燃走到范西楼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那照范大人的意思,此事据说与我有关,审问我的时候我要是坚持说与自己无关,是不是也会对我动刑呢?不管我是不是真的清白?”
身高上压一头,气势上压了不止一头,范西楼喉头滚动一轮,刚要说话,就听见上面传来疲惫的声音,“好了,若是赵保名真无辜,自会还他清白的。”
皇帝开口,所有人都肃穆而立,垂首恭听。他看向萧北燃,眼中满是血丝,道:“萧将军,既然此事涉及你,还是解释一下吧。”
萧北燃拱手,道:“我与赵保名第一次见面是在东州,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东州。因雪灾事宜结识,此前并无交集。但是在共同处理东州雪灾的过程中,我与赵保名夙兴夜寐,不眠不休,每日都在研究如何对抗冰雪之灾,并无时间琢磨贪污钱财之事。”
“而且,赵保名在百姓之间素有父母官的称号,所得俸禄除却保证能够让家人果腹,其余全都用在东州的建设上,以至于家徒四壁,又何来敛财之说呢?”
范西楼又道:“可是如今已经有东州百姓身带密信赴京告状,可见赵保名廉洁之名不实。再者,前去东州的人在赵保名的家中找到了他藏在废弃炉灶中的银票,基本可以证实。”
萧北燃问道:“赵保名可承认了?”
范西楼略一思考,道:“正是因为赵保名无论如何都不承认,所以事情才难办。”
萧北燃朗声一笑,道:“事情有何难办,拿出翔实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完整的证据链摆在眼前,难道还怕他不认罪不成。”
范西楼沉默不语,正是因为没有完整的证据链,赵保名又死不认罪,所以才不能直接定罪。事情僵持不下,皇帝也头痛得紧,他只好道:“派人继续调查,先把赵保名带下去关押,不得任何人靠近。萧将军就暂且留居家中,无事不得外出。”
皇帝拍板,众人无功而返,依次退出,萧北燃留下,皇帝知道他有话说,也坐着不动。萧北燃说了在喜洲的所见所闻,皇帝听后惊得从龙椅上站起来,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拍着手背来回踱步。
“皇上,喜洲兵器场之事耽搁不得,臣已经派人围住了铁矿山,不日就会有消息传来,将犯人捉拿归案后,恐怕就要行动了!”
“可有胜算?”皇帝问道。
萧北燃沉眸,道:“我们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其他,且看天意。”
回到国公府,御林军便将西园团团围住,萧北燃连何氏和萧封泊的面都没见到就被隔离起来。他钻进书房,坐在窗下。如今着急也没有用,烁王此时搬弄是非,浑水摸鱼,就是为了拖住萧北燃的手脚。
看来他是醒悟过来了,知道边境事情有诈,先是通知红念青看看是否有可疑人员混进兵器场。证实以后全城搜捕,若是被抓到,定然是没有命走出喜洲。但是因为有莉莉娜的掩护,他们成功脱逃。烁王知道后立马安排人翻出东州的事情,短短几天,即使仓促,他也还是能想出这么一个恶毒的计谋困住萧北燃。好在萧北燃和谢宁日夜兼程不曾停留,否则,若是再耽搁几天,给他充足的时间安排,恐怕当场就能给萧北燃拿下。
如今要解开这个困境,只有静静等待阚何年那边,只要他围住兵器场,控制住相关人员,将消息传回来,那么京城这边就有足够的理由调查烁王,也能作为牵制。
根据萧北燃的推算,算上围攻的时间,再有两天,就能有消息传过来了。
两天过去,不仅喜洲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安城也没有消息传回来。可是,一个更坏的消息比阚何年来得更快。
“萧将军,你声称收到了边关急报,说匈奴人攻打我晋国边防,你匆匆带兵出征,苦战良久。可是,据我收到的线报,边境上并无外敌入侵,所谓匈奴人的进攻也是子虚乌有,就连北疆那边的戎族也没有异动。请问,这段时日,萧将军、令堂还有顾老将军在边境上做什么?演戏吗?”朱祁良站在大殿上直指萧北燃。
谢宁听后心里一紧,边境确无外敌进攻,一切不过是萧北燃布下的一个局,目的是针对烁王,扯下烁王遮住其狼子野心的那块布,顺便瓦解他和匈奴还有戎族的联盟。此事虽然是为晋国安定考虑,可是确实传播了一些虚假信息。
往小了说是虚报军功,往大了说是扰乱民心和军心,无论哪一条都是牵连九族大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烁王为了掩盖兵器制造厂的事实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这是要把萧北燃往死里逼。
皇帝正襟危坐,眉头紧皱,可以说这些天他的眉宇之间就未舒展过。虽然这件事萧北燃提前和皇帝报备过,他也同意了。可是若是私底下,怎么都好说,这种事情一旦被捅出来,就算皇帝有心偏袒,也是一定要有个能服众的说法的。否则日后人人如此,无军规法纪,那就要乱套了。
这下轮到萧北燃沉默不语了。
朱祁良说的是事实,他确实辩无可辩。本来如果阚何年的消息传过来,就可以立刻调查烁王,就算不能一举定罪,最轻也是个禁足,起码不让他再兴风作浪。可是现在,不仅阚何年杳无音信,还让他捅破了边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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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萧将军一家为晋国立下汗马功劳,其中一定有误会,还请皇上彻查,不要冤枉了有功之臣啊。”白翼神色凛然,他自小看着萧北燃长大,深知他为人,知道他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何况还有萧缙和顾苍蓝,他们三个人总不会犯下这等谋逆大罪。可见萧北燃不语,他心下不安。
萧北燃安排的事情万分隐秘,除了相关当事人,就连谢宁日日跟他在一起都不知道这件事。白翼身在京城,自然也就没有让他知道。
无关信任,只是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风险。
涉及战事,所有人都不敢轻易开口,萧家父子手握重兵,再加上与之交好的顾苍蓝,这三位是只要他们想,就可以掀翻晋国的天的人。谁也不敢保证他们半点异心都没有。事情真相并未查明,如果贸然开口,将来再被证实,那他们岂不是无妄之灾。
所以,满朝文武除了白翼再无一人开口。
显然,恭王也没有给萧北燃反驳的机会,开口又丢出一枚火雷。
“还有萧将军的夫人,谢宁,谢公子。”朱祁良笑意不达眼底,手中扬起一张纸,上面几个鲜红的手印,他慢条斯理道:“早听说谢公子出身庄户人家,初次见面我就觉得谢公子一身的气度可不像普通人家能滋养出来的。果然,我派人去谢公子所在的村子打听。虽然谢公子家中已无父母,可还是有从小看你长大的乡亲。谢母有眼疾看不清,且已经去世。但是乡亲们都说,谢家的儿子外出多年,回来以后相貌大有不同。既可以说是年岁渐长,相貌改变,可若是说中途被人掉了包,来个偷梁换柱,也未尝不可啊。我手上这张,便是村民的证词。”
此话一出,朝中哗然。都说萧家满门忠烈,为了避嫌表明自己无镇主之心,娶了男媳妇,甘愿绝后。现在看来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如果就连谢宁的身份都是假的,那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萧北燃知不知道?
“既然谢公子不是那户人家的孩子,那他的真实身份可曾查清了?”有人问道。
“诸位可听过摘星楼?”朱祁良问向身后的人。
“摘星楼?那不是一个江湖组织吗?听说是替人搜集情报的。”
“何止啊!我听说还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可怕得很呐!”
“这跟谢公子有什么关系,难道他跟摘星楼有什么关系?”
议论声不止,朱祁良静静听着,盯着谢宁的面部表情变化,等到讨论的浪潮过去,他才悠悠开口道:“岂止是有关系,谢宁,以庄户人家之子的身份嫁进萧家,成为少将军夫人。再深一层的身份乃是摘星楼的一个伙计,专门负责传递情报的。”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我派出去的人经过更深层次的挖掘,终于发现,谢宁层层包裹隐藏到最深处的身份,便是摘星楼东家谢鸷奕的独子,摘星楼的少东家。”
80. 两年前的事
大殿里面一阵静默,所有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都在等着谢宁的回答。朱祁良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宁,就连皇帝的目光也在萧北燃和谢宁中间来回移动,思量他们两个人的关系。
本来谢宁是庄户人家的儿子还是摘星楼的少东家都不要紧,可要紧的是他现在还有一重身份,就是萧北燃明媒正娶回去的妻子。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萧北燃的人也没有太大干系,可问题就出现在如今萧北燃身份尴尬。
边境战事作假,又牵扯进贪污赈灾粮款的案子,在这两桩事件的嫌疑都没有洗清的情况下,又爆出他大张旗鼓娶回家的媳妇身份有疑。
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
他做这一切是真的如他所说是为了晋国的安定,还是为了一己私欲从一开始就撒下一张弥天大网?难道萧家表面上看着忠厚贤良,背地里确实有不臣之心?
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谁知道他被当面揭穿会不会忽然暴起,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宁平静地看着朱祁良,眼睛里面逐渐结起冰花,面如平湖,心如擂鼓。他没有勇气回头去看萧北燃的表情,他不敢想象萧北燃知道这些事情以后会是什么反应。所以在张暨要带谢宁回大理寺调查的时候,他全然不顾萧北燃强烈的反对,跟着去了。
谢宁思绪飞速旋转,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摘清萧北燃。现如今情况十分不利,不是他担下所有事情就能解决,更何况,就算他全都担下来,人们也不会相信,他们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进入大理寺,他淡淡道:“这一切跟萧北燃都没有关系,他从来不知道我的身份,是我有意隐瞒。”
谢宁深吸一口气,来吧,就算是酷刑加身,他也绝对不会做出对萧北燃不利的事情。虽然两人之间短暂的感情可能已经走到尽头,就当是还他的情了。
“哦?是吗?”
犹如猫科动物在预判到危险的时候本能地紧绷全身的肌肉,谢宁在听见这个声音后,整个头皮都炸开了。
这是他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的声音。
他用力瞪着眼睛,看着上面那个人朝他缓步走来,忍住想要拔腿就逃跑的冲动和要一刀攮死他的想法,谢宁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那人走到谢宁的面前,似乎十分满意他的反应,微笑道:“看来你还记得。”
黑暗潮湿的记忆扑面而来,左下腹过了多年还是隐隐作痛,鼻尖是腐烂的稻草的味道,耳畔是不绝于耳的惨叫声。
怎么会忘呢。
“是你啊。”谢宁的声音都带着颤音,他攥紧拳头,让指甲插进手心,刺破皮肉以保持清醒。
“是我。但是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那人围着谢宁转圈,像是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你受我威胁,为我做事,躲了我许多年。我还以为你回想当年一样惧我如鬼,没想到你直接给我玩一招釜底抽薪,金蝉脱壳。要不是……我还发现不了你。”
谢宁的气血翻涌,耳朵里面是“咚咚咚”的声音,根本没有听清那人叽哩咕噜说了什么,身体摇摇欲坠,他撑住身体,道:“他怎么样了?”
“现在还好,不过,以后怎么样,就看你了。”那人微笑。
“我,我需要考虑一下。”谢宁道。
那人似乎有点诧异,歪着头看向谢宁,好奇地道:“你还在犹豫什么?一个是你亲爹,一个只是你用来金蝉脱壳的工具,这还用选择吗?”说完,他顿了一下,道:“你不会真喜欢他吧?”
谢宁没有说话,那人自顾自想象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好笑,道:“快点吧,我时间不多。”
由于谢宁还算有用,他被分配到一间四面无窗的小房子,但好歹有一张草席可以供人躺下。谢宁失魂落魄地走进去,走到墙角蹲下,缩成一团。
是他,烁王朱炽泽。终于又见到他了。
那张黑色的信封浮现在眼前,就连它散发的油墨味都令人作呕。
两年前,摘星楼东家谢鸷奕说要出门为一个人办事,据说十分危险,要去很长时间。谢宁想要劝谏何必如此拼命,但这人与摘星楼有长久的合作关系,来头不小,二来,他也不会听他的。
这一去,谢鸷奕便消失了两个月之久。忽然有一天他回来了,说要带谢宁去最好的酒楼里面吃饭。谢宁莫名其妙,他爹从来对他都是不假辞色,见面无非就是问功夫,问本事,和对楼里众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这次的邀请让谢宁受宠若惊,换上了他除了夜行衣、练功夫以外最好的衣服。虽然面上不显,但是还是十分高兴地跟着去了。
他们两人先吃了饭,又去了茶楼听话本子,这是十五年来父子两人唯一的温馨时刻。谢鸷奕一直笑着看他,笑意的深处,是谢宁当时没有注意到的决绝。
直到夜市上了人都散了,灯火阑珊,谢鸷奕才牵着谢宁的手慢慢往回走。大手拉小手,两个人的手掌心里面是如出一辙的厚茧。谢宁舍不得结束这美好的一天,可是月亮终究还是爬到了正中,该结束的总会结束。
“谢宁,我的事情还没有办完,明天就要离开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谢鸷奕最恨见到眼泪,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谢宁有点不舍,有点想哭。咬了一口酸的掉牙的糖山楂,眼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又让他硬生生憋了回去,知道挽留无用,他假装不在意地嗯了一声。
大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柔声道:“爹送你回家。”
话音未落,就听见“哐哐”两声。
谢宁再睁眼的时候他就已经被人五花大绑,扔在了一处水牢里面。他睁开眼睛四处寻找,在另一处的墙边那里看见了奄奄一息的谢鸷奕。他挣扎着要过去,却忽然有人在他背后猛踹一脚。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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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的谢宁被踹的飞出去一丈多远,他趴在地上,半天不能呼吸。恍惚间,耳边有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扭过头看去,只见一双黑色的靴子踩在谢鸷奕的脸上,脚掌用力,谢鸷奕整张脸几乎变形。
“看来你还记得。”那双黑靴子的主人站在阴影里面,谢宁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见他阴寒的声音。
“看来你还记得背叛我的人是什么下场。知道被我发现了,所以着急见儿子最后一面?”一脚踹在谢鸷奕的胸口,谢宁看见一道长虹血柱从他嘴里面喷出来。谢宁情急之下要爬过去,忽觉腹部一凉,然后一热,不知道什么时候,一柄长刀没入左腹部,还在慢慢搅动。他不管不顾,踢向身后之人,但是毕竟谢宁处在劣势,他又被站在他的后面的人一脚踹翻,然后死死踩住他的后背。
另一边谢鸷奕还在受折磨,黑影里面的人道:“你知道的,我最恨人的背叛,我本来是想杀了你的。可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虽然看不清脸,但是谢宁能感觉到那人正在看着自己,他缓缓道:“你儿子,是个好苗子,是块硬骨头。不过,有你在手,我还怕用不了他?”
“你做梦!!!”一声怒吼,谢鸷奕忽然暴起,挣断了绳子冲向那人。人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候的爆发力超乎想象。就算后来踩着谢宁的人也过去帮忙,在两个人对一个人的情况下,谢鸷奕也稳占上风。
黑暗之中不知道打了多久,谢宁腹部的伤口泡在脏水里面还在不断流血,他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冷,感觉体内的血都流干了。这时,一双手走过来拎起他。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摘星楼,要不是腹部的伤口他甚至怀疑这是一场梦。
后来,两年的时间里他一直在调查这件事。可是,一来谢鸷奕做事向来隐秘,二来朱炽泽推朱祁良出来挡剑,而自己却在后面隐藏指挥,坐收渔利。所以谢宁无论怎么调查也都只是得到一点点线索
直到后来,谢宁跳出摘星楼少东家的身份,套上一张新皮,嫁给萧北燃,暗中行事。又收到了护送沈春秋进京的指令,虽然被他用谢鸷奕威胁不得不做,但还是让他发现端倪,再结合金玉露的线索和萧北燃的关系,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仇人近在眼前,可是,如今的情况……谢宁头痛欲裂。
朱炽泽不知道在忙什么,似乎是把他忘了。过了两天的时间,大概是太阳升起的时候,谢宁才被带出来。这几天他几乎没合眼,且不吃不喝。
朱炽泽问道:“想好了吗?”
谢宁嘴唇干裂,炸开一道道口子,正在流出鲜血,他舔了一下嘴唇,道:“我不能……”
话还没说完,一只脚将他踹翻,然后一脚踩在他的左腹上。
伤口上剧痛,却没有眼前看见的事情让他震惊。
谢宁顾不得喷血的腹部,撑着身子道:“怎么会是你?”
81. 都不要你喽
这一脚的感觉痛苦又熟悉,像两年前水牢里面的致命一击,又像在王铁家院子里面的那泄愤的一踹。当时谢宁就感觉这个人一定跟当年有关系,身手奇佳又知他痛处。但是,谢宁绝对没有想到,会是他。
谢宁仰躺在地上,那人则踩着他的腹部居高临下,垂眼看着谢宁,嘴角挂着漫不经心地笑。
“是我。惊不惊喜?师弟。”
脸颊上冰冰凉凉,好像漫天霜雪落在上面,仿佛又回到冰天雪地之中。那时,谢宁也就是七八岁的年纪,想要父爱而不得,为博求关注而叛逆不肯练功,谢鸷奕罚他在雪地中跪着,七八岁的谢宁愣是梗着脖子不肯低头。那一晚的雪很大啊,鹅毛般的大雪一直下,一直下。直到积雪已经掩埋到了谢宁的腰,谢鸷奕还是不肯让他起来。
父子俩一样的倔,谁都不肯退让一步。
谢宁跪在雪中,双腿已经失去知觉,眼睛也看不清东西,他大概是发了高热,头重脚轻,双颊通红。神思迷乱之时他想会不会那个谢鸷奕根本不喜欢他呢?否则怎么会让他一个小孩子在雪地里跪那么久?就不怕他死在这吗?
然后,身后就出现了脚步声。虽然五感已经快要消失,但是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还是十分清晰。谢宁心里一喜,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他假装不经意地挺直腰背,歪了歪头,漫不经心道:“父亲不必说教了,孩儿不觉自己有错。父亲也不必担心,孩儿身体强健,再跪两个时辰也无……”
然后谢宁就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眼前的最后一幕就是一双含着笑的眼睛。
谢宁记得当时是被满嘴的辛辣给呛醒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呸呸呸”吐掉嘴里面的东西,大怒道:“你在给我灌什么?”
一只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语气里是压不住的笑意:“我儿不必惊慌,不过是给你灌些姜汤罢了。”
谢宁知道救他回来的不是谢鸷奕,这人还敢冒充他爹,他回手给了那人一拳。虎虎生风的一拳被一只手掌包裹住,力化千钧地捏住了他给他按回床上,道:“你觉得头晕不?都烧成这样了,还不好好歇着?”
谢宁像一只要被拖去杀的年猪一样挣扎,道:“他还没让我起来,我要回去跪着。”
那人两只手加上一只脚才勉强按住谢宁,他无奈地道:“就是师父让我去叫你起来的。”
“真的?”谢宁问道。
“真的。”那人轻轻笑道。
“师父?你也是他的徒弟?”谢鸷奕的徒弟众多,摘星楼里面的兄弟也多,谢宁不是每个都见过,更何况他常年练功,也没有时间去结交朋友。
“正是。在下施长清,乃东家的第三个徒弟。”那人摇头晃脑,邀功道:“师弟,还不谢过师兄的救命之恩。”
谢宁翻了个白眼,又躺回床上,眼前天旋地转。
“谢个屁啊。”
后来,证实了那天果然不是谢鸷奕让人叫他回去的,且谢鸷奕也惩罚了那个擅作主张带走谢宁的施长清。谢宁提着香蕉去看望被打了二十板子的施长清,看见他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样子,谢宁收起满身的狂气,轻声道:“师兄,你没事吧。”
师长清被打得屁股开花也不忘调侃谢宁,伸手接过香蕉,掰了一根,道:“呦,知道叫师兄了,那我这板子没白挨。还有啊,哪有看望病人带香蕉的(嚼嚼嚼),下次(嚼嚼嚼)记得带点肉来。”
从那天开始,谢宁忽然之间变得沉稳了,他不再期望父亲的关注,沉下心来练功,偶尔和施长清厮混在一起,因为这是第一个关心他的人。谢鸷奕忙着自己的事情,从来不关注谢宁的教育问题,而施长清就自觉承担起了这个重任。
谢鸷奕对谢宁极其严厉,谢宁又不服,顶嘴的后果就是隔三岔五就要打一回。每次要不是施长清照顾,谢宁绝不能活蹦乱跳地活到这么大。但是每次灌药都是一个大工程,施长清好几次都想直接给他打晕了再灌进去。
虽然不靠谱,但是施长清会教谢宁一些人生哲理。比如遇到坏人不用废话,直接动手。比如看姑娘的时候不能直勾勾盯着,那样会显得很猥琐。再比如他看春宫的时候会把谢宁锁在门外,美其名曰保护幼小的花骨朵,然后在谢宁大婚之前传授给他好多自己的经验。就连当时金玉露给谢宁的那本春宫图也是施长清亲手画了托她交给谢宁的。
这人对谢宁来说,亦兄亦友,还掺杂着一点摸清奇妙的亲情,算是谢宁唯一的一个朋友。他总是含着笑看着谢宁,然后一本正经地教他歪理。
而现在,眼前的那双眼睛与记忆中的那双慢慢重合,还是一样含着笑,可是,却不会再让谢宁感到温暖,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寒意。
“是你暴露我的行踪的?”谢宁震惊地看着施长清,上次交手的时候他就认出谢宁了,所以才会有踩着左腹上的那一脚。又看着朱炽泽,不敢置信地道:“你怎么跟他混在一起?”
“啊——”施长清足尖用力,在谢宁的伤口上转了转,摆弄着自己的袖子道:“好好说话,什么叫混,为烁王办事,荣幸至极。”
“你为什么背叛摘星楼?”谢宁怒道。
“背叛?”施长清觉得好笑,看着谢宁,眼中满是不屑,道:“为什么背叛?为名为利?为钱为财?哪一个不是理由?这么多年过去了,师弟,你怎么还是这般天真?”
“好了,不要废话了。”朱炽泽盯着谢宁,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为我做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了你爹,让你们父子团聚。”
施长清则在脚下发力,道:“想好了再回答。”
谢宁攥着施长清还在用力的脚腕,额头上沁出冷汗,他咧开嘴笑道:“还想什么?助纣为虐吗?为祸苍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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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就算是谢鸷奕知道也绝不会让我为了救他而跟你们同流合污。他宁愿死也不会跟你们合作,我亦如此!”
“啊——”谢宁被一脚踢飞,拦腰撞在一根柱子上,嘴里喷出鲜血。
施长清踩着沉稳的步子走过来,叹了一口气,道:“还是这么倔。”
他掰起谢宁道下巴,轻轻擦拭他嘴角淌下来的血,就像从前一样,劝道:“你自以为正义的撑着有什么意义吗?你还以为你能回去吗?萧北燃现在尚且自身难保,你以为他会来救你吗?他避嫌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救一个欺骗他的人呢?别傻了,我的好师弟。”
“你到我们这里来,我们一起干掉萧北燃,烁王登基,自会放你们父子团聚,你还是从前风光的少东家。当然,你要是想要我们帮你杀了谢鸷奕也行,我知道你恨他,顺手的事。你坐拥天下第一大楼,想要的尽在掌中,何必委身萧北燃?你我兄弟二人携手打造一个属于我们的江湖,不好吗?”
施长清极尽蛊惑,谢宁不为所动。
见谢宁没有反应,施长清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还不死心?还在指望谁来救你?金玉露?实话告诉你吧,红尘阁已经被查抄了,还有摘星楼的其他据点,都一并被官府封了。你,别无选择。”
“你!”谢宁额头上爆出青筋,他一字一句道:“不用别人,就凭我自己,弄死你们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施长清呵呵笑道:“知道你身手好,不愧是谢鸷奕的儿子。虽然是你师兄,要对付你还是要花一番力气。你知道的,我是最怕麻烦,所以,当年我就在捅你的那柄刀上下了毒。你没有解药,至今都深受其苦吧。”
谢宁攥着施长清脚腕的那只手猛地发力,直接把他甩出去。站起来后直奔朱炽泽,掐住他的脖子,逼退到墙角。
“我先取你狗命!”
忽然,谢宁觉得脖子上面一紧,一口气憋在胸口,吸不进来也吐不出去。他另一只手去探脖子,只摸到满手的铁鳞片。而后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谢宁向后甩去,他向一片落叶,轻飘飘飞走,只待重重落地。
没有意料之中的疼痛,拥抱谢宁的不是冰冷坚硬的地面,而是一个熟悉的炽热的胸膛。
“你……怎么来了?”谢宁刚一出声就哽咽住了,眼泪顺着眼角哗哗往下流,湿透了鬓角。“你不该来的,我……我会害了你的。”
来人正是萧北燃,他怀里抱着浑身是血的谢宁,他肚子还在淌血,脖子也被施长清的铁鞭勒得皮开肉绽。萧北燃轻轻抱着,生怕碰疼了他。
“别说话了,我带你回家。”萧北燃脂腹抹干净谢宁的泪水。
“萧北燃——!!!”朱炽泽咆哮道:“你不是被禁足了吗?你怎么出来的?你来我这自投罗网,找死吗?”
萧北燃抬起眼睫,是与看谢宁时的温柔截然相反的神色,他压下嘴角,道:“不是找死,是来杀你。”
82. 针锋相对
“萧北燃,你说什么?”朱炽泽声音破裂,不敢相信。
“你没听错,我是来杀你的。”萧北燃认真道。
“你凭什么?”朱炽泽深知萧北燃可能不是说笑,他真做得出来,强装镇定道。
“凭什么?”萧北燃冷笑一声,抱着谢宁的手臂纹丝不动,道:“就凭你勾结戎族和匈奴,意图颠覆。凭你私开铁矿牟取暴利,私造兵器意图谋反。哦,还有,当时张妘樱绑架白玉秀也是你借给她的人吧,目的是什么?想要抓到我?杀我?哼,真是不自量力。”
萧北燃每说一句,朱炽泽的脸色便难看一分,他想了想,又坐回椅子上,笑道:“你说这么多又有何用?你没有证据,能奈我何?”
“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能出来吗?现在我告诉你,因为我是被冤枉的。”
“哪件事?”
萧北燃微微一笑,道:“两件事。”
原来,摘星楼的据点在东州,谢宁在刚从皇宫出来的时候就传信给金玉露,让她回到东州,调集全楼的人力,务必查清楚告状那人的真实身份,还有他是被谁所杀。诬告之事全凭一张嘴,可是这脏水泼在身上不好洗掉。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管赵保名家的银票是从何而来,毕竟那种四面漏风的房子,谁想进去都易如反掌。趁着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边境和萧北燃的身上,东州那边出现了短暂的空档,直接调查事情的起因,只要能证明那个告状之人是受人指使,这盘死棋就露出了活口。
金玉露常年做消息的生意,调查起来得心应手。
不过叫嚷得最厉害的人都已经被朱炽泽收买,还有一些百姓因为怕牵连到自己,就算知道赵保名的为人也不敢站出来说话。
金玉露急得挨家挨户游说,但她是外乡人,又是个女子,百姓也不愿意相信他有那么大的力量能救赵保名出来。如果不成,事后他们这些站出来说话的百姓岂不是没有活路了。其实要是给金玉露足够的时间,说服这些百姓对她来说不是难事,可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束手无策之际,一个就连金玉露都没有想到的转折出现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我现在没时间陪你耗着。”金玉露蹲在一户人家门口托腮,对着面前这个风尘仆仆的男人没好气道。
谁知那男人却没有理会金玉露,抬手敲了敲那户人家的大门。
“你也是来找人的?没用的,他们不会去的。”金玉露蹲着打算看他笑话。
然后那户人家打开了门,门缝里面露出一个脑袋,看见那男人后面露喜色,“嗖”地打开大门,道:“赵清,是你,你回来啦。”
赵清一拱手,道:“是,二表叔,我回来了。”
“快快快,进屋里坐。”然后二表叔看见门口蹲着的、刚刚被他无情拒绝的金玉露,道:“这是你朋友?”
赵清还未回答,金玉露一看有门,“噌”地站起来,热情道:“二表叔,是的,我是他的朋友,十分要好的朋友,我们进去说话吧。”
说着,揽着赵清道肩膀把他拽进屋里。
赵清不愧是榜上有名的有识之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二表叔说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赌咒发誓,说什么也要为赵保名洗雪沉冤。二人礼貌告辞,又急慌慌奔去下家。
万事开头难,但是再难的事情只要开了一个口子,就不怕扯不开这黑幕。有了第一个愿意做证的人,二人一鼓作气,挨家挨户地求,一人一人地问,再加上赵清这个东州本地人,又在京城做官,让人感觉这件事有七成把握。终于找够了二十几个愿意为赵保名做证的人。金玉露叫上摘星楼的弟兄,将这些人护送进京。你有一个会告状的人算什么,我们有几十个。
人送走了以后,金玉露留下来继续调查告状那人的身份,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破绽。而赵清也不意外地留下来,金玉露本不欲他掺和进来,但是,有他这个本地人领着,比她自己一人东州单打独斗要强得多,就勉强同意他留下来。
四处走访打听,还真叫他们打听出来告状那人竟然是范西楼的远亲,家境贫寒,上有七旬老母,下有七八个弟妹,父亲不知所踪,母亲常年做针线活,眼睛已经快要看不见了,过得十分拮据。但是最近他几个弟弟居然同时说亲,许给姑娘家的聘礼数额还不小。
顺藤摸瓜,威逼利诱,终于从他们嘴里挖出来,是有人给了他们一大笔钱,让他们家的大儿子去京城一趟,干什么不知道。但是只要去一趟京城,就能有这么多的银子,没有理由不干啊。
“我儿走之前把钱都留给我们了,说他用不上。我一想也是,不过十天半个月就回来了,我也给他物色了一门好亲事,等他回来后一成亲,我们再一起过好日子。”那人的老娘是这样说的。看来那人还算明智,走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把钱财全都留给老娘和弟妹,独自一人赴死。
拿到证据,赵清便要出发去勘查那人被人杀死的现场,想要看看能不能再查出些什么。金玉露一把拉住他,道:“赵清,这件事风险很大,暗中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赶快回去吧,回去做你的官,不要在跟我这种人搅和在一起了。”
赵清正要翻身上马,听见她的话疑惑回头,道:“金姑娘,实不相瞒,赵保名是我爹。”
“啊?”金玉露张大嘴巴,道:“赵保名是你爹?”
“如假包换。”
对哦,两个人都姓赵,还都是东州人,算年岁的话是父子也不错。唉!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层呢,真是丢人丢到家了,还在这自作多情以为人家是为了她来的。还没等金玉露说几句场面话缓和尴尬的气氛,赵清已经等不及了,道了句得罪,就把金玉露抱上马背,两人共乘一骑,扬鞭而去。
而安城那边……
“你说什么?!”朱炽泽拍案而起。
“怎么,烁王不知道吗?匈奴人的大军已在晋国西部集结,两国战事一触即发。这是皇上派出去的人才拿回来的奏报,还热乎呢,你要看看吗?”萧北燃将一封信件扬手扔在地上。
施长清捡起来,交到朱炽泽的手里。
朱炽泽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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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以后看了又看,愤怒地将信件撕碎扔到一边,指着萧北燃道:“信口雌黄,我明明……明明……”
看着飞舞的纸片,萧北燃丝毫不在意,他道:“明明什么?明明你已经把撕毁联盟的信件撤回去了是吗?就你这样的脑子还想要造反?你的信件是撤回去了,不过,在你撤回去之前我就已经看到了。模仿你的字迹不难,对了,我曾经还在恭王府的密室里面找到了你的印鉴,我还复刻了出来。你养的那些暗探实在是笨,跟你一样,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我把你的信件拿出来过。”
“匈奴实非善类,与虎谋皮你不会有好下场,所以我助你一臂之力,将你的信件亲手送到了匈奴人的手里。你猜他们看到以后什么反应?哈哈,这时,我再提出合作。”
朱炽泽已经站不稳了,但还是嘴硬道:“别做梦了,匈奴人怎么会跟你合作?”
“有什么不可能的?能跟你合作,就能跟我合作。你许给他们的我可以给他们更多,当然,他们若是不跟我合作,我西陲二十万大军随时都可以踏平他们的营帐。你说,他们会选择什么?”
“你,萧北燃居然会为了自己选择让匈奴人攻打边关?你不是爱民如子吗?你不是心系战士吗?”
萧北燃摇摇头,道:“这就不劳烁王费心了。总之,现在边关战况属实,谁也没有理由再无缘无故关着我。”
烁王又坐回椅子上,哈哈笑道:“萧北燃,你还是露出破绽了。”
“哦?”
“以你的脾气,如果有真凭实据,绝不会在这里跟我说这么多。这些都是你猜的吧,你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我就是背后诬陷你的人,所以,你一进来就在诈我,想从我这里套话。”朱炽泽气定神闲,道:“还有,你一直在调查两年前的事情,你怀疑我,但还是没有证据。”
萧北燃眉头一皱,他说得确实不假,虽然他知道不管是两年前的战败还是如今的桩桩件件都是朱炽泽在背后指使,但是他也只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理出来的。朱炽泽这人贯会推别人挡剑,怎么也查不到他的头上。
朱炽泽看出来萧北燃脸色的变化,又放出一剑:“不对,你有证据,你不是已经知道喜洲兵器场的事情了吗?你派人去围剿了吧。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吗?”
“你做了什么手脚?”萧北燃质问。
“我看你也聪明不到哪去。”朱炽泽嘲讽道:“你觉得你问了我就会告诉你吗?”
萧北燃又急又气。
“你要带人走我也不会拦着你,覆巢之下,岂有你们容身之处。且让你们再逍遥几日。”朱炽泽挥手,施长清侧身让开去路。
谢宁伤得不轻,需要及时医治,他不欲纠缠,转身就走。
谁料,这时,施长清手如闪电伸到萧北燃面前。萧北燃看得出此人功夫不错,一直暗暗防着他,这一避,没能让他碰到自己。但是旋即他又发现,施长清的目标根本不是他,而是谢宁。
施长清两根手指在已经昏过去的谢宁的伤口上按了一下,血瞬间飙起,溅到了萧北燃的脸上。
83. 夫夫夜话
“快!快!姨母,快看看小宁的情况。”萧北燃抱着谢宁一路飞回国公府,何竹沥已经在西院里面等着了。萧北燃把谢宁小心翼翼放在榻上,他浑身湿淋淋的,像在红色的染缸里面泡过一样。
何氏一路追过来,问什么情况,怎么出去一趟搞成这个样子。何竹沥则没有多余的感情,迅速进入状态,掀开衣服检查伤口。看见伤口的同时,何氏眼眶里面就已经渗出泪水,谢宁的伤口又被踹,又被按,已经血肉模糊,烂成一片,不成样子。
谢宁嘴唇发紫,指尖发黑,这是毒发的征兆。
“这是什么毒知道吗?”何竹沥问道。
萧北燃心尖都在抽搐,他道:“不知道。”他甚至都不知道谢宁的腹部有这么严重的伤。
“这可不好办了。不知道什么毒性,就没有办法解毒,我现在只能暂时给他压制住,然后再慢慢寻找解药。”何竹沥边说边拿出银针扎在谢宁的身上。
一连扎了好几十针,谢宁嘴唇上面的青色才稍稍减退,眉宇之间的痛苦之色也减缓不少,何竹沥道:“你还是要尽快问清楚毒药是什么,这样才能给他解毒。”
“好。”
“燃儿,你的眼睛怎么了?”何氏见谢宁的情况已经稳定了,又发现萧北燃的眼睛不对劲。
“什么怎么了?”萧北燃眨眨眼,刚才精神紧张的时候没感觉到不对劲,现在被何氏一提,确实觉得眼睛酸酸辣辣,越来越疼。
“来,我看看。”何竹沥掰过萧北燃的眼睛,看了又看,血丝密布,发着黑气,在眼尾处发现了一点红色的印记,抹下来在指尖撵开,道:“是血?哪里来的血?”
“是小宁的。”萧北燃现在明白那个朱炽泽的手下为什么要按一下谢宁的伤口了,他一定是知道伤口有毒,他把血溅进萧北燃的眼睛里面,是想让萧北燃也中毒。“有什么后果吗?”
“不知道。一切都得等到知道什么毒药以后才能分析出来。”何竹沥收拾好自己的工具,告辞离开。
*
谢宁直到四更天的时候才悠悠转醒,他惨叫一声睁开眼睛,迎接他的萧北燃关切的眼神。可是谢宁看见以后下意识地要躲开逃走,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萧北燃。萧北燃看着他闪躲又恐惧的表情,整颗心都要碎了,他紧紧抱着谢宁道:“这就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夫君,你还要跑到哪里去?”
“我……我……”我了半天,谢宁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眼泪哗哗往下流。不知道是伤口疼的,还是被唯一的朋友背叛,还是被萧北燃发现了隐瞒许久的身份,抑或是终于知道了谢鸷奕的下落但还是没有办法救他出来。
总之,千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交汇成决堤的洪流,冲出眼眶,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别怕,有我在。”萧北燃把谢宁的头按在怀里,抱住他,像哄小婴儿一样慢慢摇晃。
谢宁在萧北燃的轻哄下,从掩面小声啜泣,到攥着他的衣襟号啕大哭,压抑了多年的情绪终于发泄出来,最后终于平静下来,气息不稳,还时不时地抽抽一下。
“你不生气吗?”谢宁问道。
“我生气。”萧北燃板起脸,拧了一下谢宁道鼻子,道:“谁让你非要去大理寺的,知道那个地方有多危险吗?这不是羊入虎口?”
“我是说……”
谢宁颤抖的嘴唇被萧北燃轻轻吻住,落下的泪滴被萧北燃的舌尖卷走,鼻尖对鼻尖,萧北燃道:“好了,不说了。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谢宁震惊。
一边抽抽一边问:“你早就知道?”
柔软的唇移到谢宁的额头,安抚这个没有安全感的男人。
“是,我早就知道。”萧北燃笑笑,温柔道:“你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吗?简直漏洞百出,不过,看在你可爱的份上,我就假装没看见。你身手太好,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过,但是我也是习武之人,看身形就能看出来。还有你身上的伤,不是普通的伤,是刀剑留下来的。你说说,一个普通的农家小子,怎么会留下这样的一身伤痕呢。”
“你是怎么想的?”谢宁定定地看着萧北燃的眼睛,几乎要陷进去。
“知道你的身份,我是有过惊讶,我的夫人居然这样厉害,这样轻的年纪就能经营如此庞大的帮派。可是想到你一身的伤痕,我当时就在想,你该有多努力,多辛苦,你受伤的时候该有多疼啊,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把你娶到你呢,有我保护,就谁也不敢欺负你啦。”
萧北燃轻轻摇晃,又把谢宁的眼泪摇出来了,他一边哭,一边拉着萧北燃的脖子叼住他的嘴巴。这种气氛下,说什么都显得太浅薄,只有热烈的吻才能表达谢宁内心对萧北燃的感情。萧北燃笑着回应,安抚他的小哭包。
谢宁亲着亲着就睡着了,神情安逸,坠入梦乡。可怜萧北燃浑身是火,燥热难耐,将谢宁的被子盖好就去了书房,用积压了许久的雪花一样的政务来缓解燎原之火。
东州的事情还在调查,但是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赵保名还是不能从监牢里面出来。赵清和金玉露还在四处奔波,寻找线索。但是范西楼作为张暨的心腹,把持整个大理寺,而赵清职位没有范西楼高,权限不够,行动起来不免掣肘。
而最让萧北燃担心的是阚何年那边依然没有传来消息。
“就算是他们手里有精造兵器,可是阚何年他们可是你亲手训练出来的正规军队,怎么会连消息也传不出来呢?”谢宁抹抹嘴巴,刚刚喝完药嘴里面苦得紧,萧北燃塞了一片蜜饯进他嘴里,然后自己也含了一片。
虽然谢宁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排斥吃药,可是他还是要求萧北燃亲口喂他吃,常常一小碗药要吃小半个时辰,还多次险些擦枪走火,奈何谢宁身上有伤,又不能剧烈运动,萧北燃苦不堪言,可是谢宁却乐在其中。每每吃完药后谢宁的嘴唇都是又红又肿,害得府医以为自己开的药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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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调整药方。调整几次后,不仅谢宁的红肿没有缓解,就连萧北燃的嘴唇也肿起来了。
难道这药还能通过气味传染不成?府医不敢说话,只能战战兢兢、偷偷摸摸调整药方。好在这二位主子心地好、善良、大度、不计较,谁也没有问他这药到底是什么问题。可怜的府医年近花甲,还在半夜质疑自己的医术。
“他还有后手?”萧北燃想到了在大理寺的时候朱炽泽说的那句话,他能做了什么手脚呢。
“就算是喜洲有他的兵马,可是一个小镇,能有多少人,没有经过正规训练,又怎么能对抗你的军队呢。”谢宁吃完嘴里这片,又让萧北燃给他续上。
是啊,问题出在哪呢?
“我,恐怕还得再去一次喜洲。”萧北燃道。
“好,我也正有此意,上次十分仓促,没能抓到烁王的把柄,这次我们有经验,又有阚何年他们接应,肯定能有收获。”谢宁道。
萧北燃把谢宁按回床上,道:“我说的是我自己去。”
谢宁:????
“你不带我?”谢宁不敢相信。
“你伤成这样,怎么能去那么危险的地方呢。听话,你在家好好养伤,等我回来。”萧北燃说得虽然是商量的话,但是语气却是不容置疑。
“好吧。”谢宁点点头。
这下轮到萧北燃不敢相信了,他歪头看谢宁,心想怎么这么乖,这么好说话。他迟疑道:“等我回来给你带西边的珠子,特别好看,晚上还能发光。还有北边的大~~珊瑚,红彤彤的,带回来给你当衣架。”
“好。”谢宁乖巧点头。
次日,萧北燃便禀明皇上,点了人马,秘密出发了。
路上,他不断联系安城那边,但是其他的将领也都说阚何年出去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他们也派人出去找过,可是没有准确的地图,只是在喜洲附近的山里搜索,都没有看见人影。
萧北燃知道阚何年的实力,不至于被人杀到尸骨无存却连一点线索都不能留下来。他快马加鞭,带人直奔喜洲。路上还抽空给谢宁发了一封信,先是表达了自己的思念之情,然后再次安抚他的情绪,再三保证自己很快就回去。然后叫人发走。
连续奔波两天,亲兵劝萧北燃好歹找个客栈休息一下,不然如此日夜兼程到了以后也没有力气做什么了,遂几人找了间客栈稍作休息。吃过晚饭,正好发现身上的打火石没有了,他便下楼出去买,路过小摊的时候看见一个很像谢宁的泥娃娃,他就买了下来。
泥娃娃白白净净,憨态可掬,萧北燃越看越喜欢,爱不释手,看了一路,直到房间门口都还在看。推门的瞬间,余光瞥见站岗的人好像谢宁啊,他又看了一眼,不是,只是长得像而已。他好笑地摇摇头,就这么想他吗,都出现幻觉了。
回到房间,抱着泥娃娃打算入睡,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猛地坐起来,赤脚下地怒气冲冲地打开房门。
84. 还有什么更怕人知道的
过去半个时辰了,门外站岗的亲兵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萧将军要把另一个亲兵拽到屋里面去。
用的还是那种……就是那种看见自家死鬼夫君在外面喝多了坐在雪地里,然后婆娘又气又急又心疼地把人拖回屋里的那种表情。
尽管房间里面传出来奇怪的动静,亲兵训练有素岿然不动地站岗,护卫将军和……另一个亲兵的安全。他只信奉一条准则——不管将军做什么都是对的。
房间里面,萧北燃气呼呼地围着谢宁转,想打他,下不去手;想骂他,张不开嘴;想批评教育他,他就那样坐在床上眨巴着大眼睛笑眯眯地望着你。萧北燃气结,但又没有办法,只能先把他放在床上,给他检查伤口。
按到伤口周围的时候,谢宁千回百转、婉转曲折地叫了一声,以表达自己的疼痛,顺便想要转移萧北燃的注意力,让他忙着别的事情而不是一直注意他偷跟着来这件事。可是萧北燃就是冷着个脸,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全神贯注、一丝不苟地检查伤口。
好在,府医医术了得,再加上萧北燃的精心照料,伤口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谢宁脸上易容用的黑粉被萧北燃擦去一半,就这样一半黑,一半白地看着萧北燃在他的肚子上鼓捣。
“萧将军,我恢复能力很快的,这点小伤不是事儿。”谢宁见□□都不好使了,只能满不在乎地道。
“谢少主,你都骗到为夫头上来了。”萧北燃慢慢靠近,声音低沉:“我还说你怎么答应得这么痛快,敢情跟我在这玩儿阳奉阴违啊。”
“本少主这不是怕你太过思念我吗。”谢宁从怀里面拿出那封萧北燃写给他的信,抖了抖。萧北燃交给他以后他压根儿就没寄出去,反正也是寄给自己的,他就明目张胆地截下来了。路上有空就拿出来看几眼,贴在怀里才能安心入睡。
这下轮到萧北燃不好意思了,他劈手就去抢,谢宁塞进衣服里面,道:“抢不到。这是给我的信,我可是要珍藏的。”
萧北燃邪魅一笑,将手伸进了谢宁的衣服里面,温热的皮肤被微凉的手掌闯入,立马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谢宁咬着下嘴唇,道:“跟都跟来了,萧将军想要怎么惩罚我都行。”
萧北燃不为所动,就连柳下惠都甘拜下风,他不动声色地将信封拿出来,顺便在谢宁的胸口处不经意地擦过,惹得谢宁一阵战栗。然后把他用被子裹好,扔进床里面。
谢宁愣住了,这样都不继续吗?
他像一只毛毛虫蠕动到平躺如长枪一般的萧北燃的身上,在他下巴上蹭啊蹭,又在嘴唇上亲啊亲,道:“萧将军,我错了嘛,我就是担心你。我保证,下次绝对不这样了,好不好嘛。”
怪不得有句成语叫以柔克刚,谁面对这样一个撒娇精能够坐怀不乱。萧北燃无奈,转过身去,搂住谢宁,含住了那张让他招架不住的嘴。谢宁本就心虚,见他终于有所松动,自然使尽浑身解数取悦他。气息被点燃,谢宁的身上起了一层薄汗,萧北燃才停下来,放开他,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有多危险。”
“正是因为知道危险,我才要跟你一起去。你也说过,我身手不错,对你也算多一个助力,成功的几率便更大一分。我可不是需要你保护的雏鸟,我可是堂堂摘星楼的少主,厉害着呢。”谢宁正色道。
“你呀。”萧北燃揉揉他的脑袋,道:“知道了,还请谢少主赶快休息吧。”
“亲亲。”
……
因着要赶路,萧北燃叮嘱站岗的亲兵早点叫他,眼瞧着到时间了,亲兵却拿不准主意是否要敲门叫醒萧北燃,正在发愁,门却从里面开了。亲兵立马立正站好,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到出来的两人身上。
萧将军还好,还是以往的不苟言笑的样子,没有看出来发火,也没有看出来有多高兴,只是眼底发青,像是没睡好的样子。而昨晚进去的那个亲兵,嗯,看起来没有做完那么灰头土脸了,眼睛亮晶晶,嘴唇红艳艳,很滋润的样子。
谢宁带的易容品不多,被萧北燃擦去一半后没有可以补妆的东西,只好把剩下的那一半涂匀,勉强还能看。
补充好干粮继续出发,谢宁则被萧北燃理所当然地叫到身边。其他亲兵虽然没有问出来,但都面露疑惑,看向昨晚站岗的那个亲兵,而知道内情的那个一脸的高深莫测。
正事要紧,一队人马朝着喜洲的方向赶去,到了山脚下,山路狭窄,没有办法骑马上去。几人弃马而行,穿过苍翠欲滴的树林,终于到了铁矿的位置。
暗中观察一阵,萧北燃皱着眉头发现情况不好。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还是守备森严,四处都是巡逻的人,而现在树林里面的人都消失了,只有山洞口站着两个哨兵。好像他们不是在看守这座铁矿,而是在看守山洞里面的东西一样。
萧北燃一个手势,两名亲兵像猎豹一样冲过去,手肘一拧,洞口的那两名哨兵便悄无声息地倒下了。他们长驱直入,见人就直接放倒,一路走到最里面。果然,原来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采矿场已经空空荡荡,看来朱炽泽在确定有人发现这里以后就直接弃了,让红念青带人撤退。
他也是极懂得取舍之人,知道壮士断腕的道理。若是将来事成,那这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不是他的囊中之物。若是不成,留下这些人手和兵器又何愁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呢。
矿厂里面只剩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儿在打扫卫生,顺便捡点他们之前剩下的来不及转移的工具。他看见萧北燃等人吓得双股战战,抱头求饶。
为了不节外生枝,萧北燃还是叫人把老头儿绑了跟之前那些打晕的人放在一起。他们继续往里走,不出意外的话,兵器库里面也啥都剩不下。
红念青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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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点手段的,撤走的仓促却不慌乱,该带走的全都带走,空空如也的兵器库里面连一把弹弓都没有留下。
所有人都四处寻找,可一点阚何年留下的痕迹都没有。萧北燃叫人把所有人都带进来,他则一一审问。
可是,朱炽泽知道萧北燃等不到阚何年的消息会再次带人回来,留下的这些人必然都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审问了半天也只有一个人无意中见过一队人马进来以后就消失不见了,倒是不知道是不是阚何年的队伍。
事情似乎陷入僵局,但是人肯定不能凭空消失,现在就是在哪的问题。这里山洞虽多,但也不是不能全都看一遍,要么是死路,要么可以通往外面,无论哪一种都可以发现尸体或者和谢宁他们一样逃脱出去,不至于音讯全无。
这时,谢宁灵光一闪,想起了另一件事情,问道:“你们知道这里面死过人吗?”
被绑来的众铁矿看守脸色齐齐一变,谢宁就知道问到点子上了。
他道:“红念青不像是暴戾之人,他管理的地方不会出现受虐至死的人,可是,据我所知,有一个人就是死在了铁矿里面,全身筋骨尽断。你们可知是什么原因?”
那些人面面相觑,却都不肯开口说话。萧北燃稍一示意,一名亲兵站出来二话不说撅断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手指,撅断的同时堵住他的嘴巴,剧痛之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是他狰狞的表情和控制不住扭动的身躯用一种更恐怖的方式表达了他的痛苦。
还是没有人说话,亲兵又面无表情地撅断第二根,第三根,终于有人受不住了,他大吼大叫,道:“我说!我说!”
亲兵停下动作,回到萧北燃身后,那个大叫的人看他果然没在动手挑战他的神经,便喘气道:“我不知道怎么回事。”
那亲兵听见这话立马又赶过去,那人一见这架势,着急忙慌开口差点咬了舌头,道:“我只……只知道有些人说过,要去做更赚钱的活计,然后,就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但是,有一回,一个我认识的人也去了,然后,我就在他们处理尸体的时候看见了他的脸。”
“因为什么死的?”
“不知道,我是远远看见的,我就看见他口鼻发青身上全是血,像是让人打死的。”
谢宁凝眉,这件事不对啊。不管是阿昌还是这个人口中的朋友,死状都是十分凄惨,像是被人暴力打死。可是有必要吗?既然这个地方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直接一剑杀死了不是更方便省事吗?为什么要活活打死呢。
除非……
“杀鸡儆猴。”萧北燃也想到了。
对,就是杀鸡儆猴,他要用这种死法来警告其他人,绝对绝对不能背叛,否则,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就说得通了。
不过,私造兵器已经是死罪了,他们还有什么更怕被人知道的事情呢?
85. 真相只有一个!
干坐着想也不是办法,萧北燃命人四散分开,再四处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密室陷阱之类的。
除了那些被绑着的,其他人开始一寸一寸地翻找。
谢宁则是琢磨着萧北燃的话。
“密室……密室,哎?”谢宁拍拍萧北燃的肩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逃出来的那条山洞?”
“嗯嗯,怎么了?”萧北燃看向谢宁。
“我觉得那条山洞不对劲,你还记得它在哪个位置吗?”当时逃跑的情况下,谢宁忘记是从哪个洞跑出去的了。
两人根据记忆找到了他们当时跑出去的那个洞,但是现在洞里面已经被追捕的人用碎石填满,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谢宁还是觉得这个洞有问题,他叫来两个人,让他们把塞住洞口的大小碎石都搬出去。
清理了半日,终于看见了谢宁当时一拳锤开的那个大洞,山风依旧从洞的另一边吹过来。谢宁的头发随着山峰的吹动飘摇,他二指在洞壁上摸索,道:“你看这个洞眼不眼熟?”
萧北燃也学着他的样子仔细观察,除了能看出来是人工开凿的别的再看不出来了,“你有什么想法吗?”
谢宁指着洞壁上的铲子印道:“你看,这洞都是反铲,说明不是从外面挖进去的,而是从里面挖出来的。那么……”谢宁有顺着铲印的方向看去,那里同样被大块石头堵住,道:“这个洞通往哪里?”
话不多说,立马叫人来清理。越清理越心惊,这条洞穴竟然长到一眼望不到头,难道是从山里面挖出来的?又过了大半日,洞道的方向开始改变,由原来的平缓变成向上的陡峭,他们一路走,一路搬石头。等到搬走最大的一块石头在漆黑的洞穴里面看见一丝阳光的同时,听见上面一声怪叫:“大人!大耗子出来了!”然后就是一榔头锤下来,要不是萧北燃眼疾手快,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亲兵的脑袋就开花了。
几个人从洞里面翻上去,与刚才说话那人面面相觑,那人似乎是有点不敢相信,又有点欣喜若狂,他伸手想要摸摸眼前人看看是不是真实的,却被身后冲来的人大叫着一把推开。
“将军啊,老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这个抱着萧北燃腿痛哭的壮汉正是阚何年,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脸颊凹陷进去,十个指甲缝里面都是泥土,像是刚出土,又像是逃荒来的。不只是他,一扫洞里面,还有阚何年带来的队伍,一个不少地全都在这。只不过破衣烂衫,状态和阚何年一般无二。
“你们这是……”萧北燃话还没问出口,就被眼前的景象给看呆了,他拖着腿上的阚何年往前走了几步,张着的嘴巴几乎合不上,道:“这是……”
眼前的建筑像是一个规模宏大的大殿,脚下目之所及尽是白玉的地砖,与用夜明珠镶嵌的天棚相交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远处。里面之所以如此明亮,不只是因为夜明珠的照耀,还因为四面墙壁上都坐着铜制侍女,手臂高举长明灯,明亮的火光将这个嵌在山体内的大殿照得如同白昼。刚才在洞里面看见的不是阳光,而是这些灯光。侍女灯灯、的后面是精美的壁画,画的应该是一个人的平生。
从出生、到少年,结识美丽的姑娘,到率领军队建功立业。四面墙壁上的人物惟妙惟肖,乍一看好似真人活过来,画面一直延伸到他们脚下,也就是刚刚萧北燃带人钻出来的地方。而现在回头看,才发现他们竟然是从一个巨大的棺椁下面挖出来的。
“这是……”萧北燃看着阚何年,后者给予他一个肯定的眼神,道:“没错,这是一个陵寝。从规制上来看,准确地说,是皇陵。”
这下所有人都吸了一口冷气,皇陵!朱炽泽连皇陵都造好了,这可不是一日之功,他岂不是早就有谋权篡位的心思了?
“将军,这里是皇陵,但又不只是用来安葬的。你看这里还可以干什么?”阚何年神色肃然。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隐蔽的位置,外面有铁矿可以制造兵器,还可以干什么已经十分明显了。
“练兵!”
怪不得朱炽泽只是一个王爷就可以跟戎族和匈奴谈判。怪不得他宁可挑起战火也要放出烟雾弹层层叠得遮掩这里的情况。怪不得喜洲镇内没有成年男子,全都被朱炽泽挑选出来训练军队了,怪不得那些从这里抬出去的死人都是体无完肤意味审判,百姓们可能不知道私造兵器是死罪,但是他们一定知道造反是死罪。在被高工钱骗到皇陵里面练兵后,有人想要逃出去,被抓回来的下场就是以儆效尤,用他们的生命来警告其他人,不要冒出那种想要逃走或者出去告密的想法。
“我们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撤退得差不多了,我本想着能抓几个是几个,他们人少抵挡不过,但是没留神他们把我们引进这里。皇陵还没有正式启动,大门可以反复进出。但就是因为可以反复进出,又有极高的保密程度,所以机关才制得复杂精密。我们研究等很久,还是没有办法从里面打开,这里山体结构不稳定,强行炸开又有山崩的危险,所以才被困至今。”
阚何年说了他们这段时间的经历,在洞里面空气倒是还充足,就是食物不够,吃干了身上带的干粮以后再没有补给。饿到头晕眼花的时候有人听见了“吱吱”声,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所有人开始动手抓老鼠,他们就是靠着山体里面的老鼠才活到现在的。
“刚才将军你们在地下挖洞,我们还以为是有大老鼠出现了呢,正准备饱餐一顿,结果把将军你给挖出来了。哈哈哈哈哈。”
萧北燃没有理他,阚何年讪笑两声后就收声。
“你怎么在这?”谢宁看见阚何年身后站着一个鬼鬼祟祟的人,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果然是认识的。
阚何年顺着谢宁眼神的方向看过去,揪出来一个男人,抬起他的脸向谢宁展示:“您说的是这个人?”
谢宁看着他冷笑道:“我说怎么你在京城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原来是跟着烁王呢。”
“大侠饶命!”那人软面条一样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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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
“王铁,所以你是在为烁王办事?你在为他提供制造兵器的技术?”这人正是谢宁曾经要刺杀的铁匠王铁。
“是……可是小人也是被逼无奈的啊,烁王是什么人啊,我要是不听他的,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是吗?可是我看你在外面的时候活得挺滋润的啊。”
“哎,人都有点小爱好嘛。”
“他当时费大力也要保你性命,怎么会把你也跟着一起关进来,没有带你一起走吗?”
“正是这个道理,这个烁王卸磨杀驴,用完我还想灭口,还好遇见了阚大人,顺手把我给救了。”王铁由于技术好被烁王收编,又因为赚了大钱让别人眼红遭人嫉妒刺杀,还因为知道太多被过河拆桥,他的人生不可谓不精彩
“哦,我就说那个洞看起来眼熟,原来是修建皇陵的工人留下来逃生的洞。”谢宁曾经有过此类经验,因为过去很长时间了,有印象,但是记不太清,只是本能地感觉不对劲。
“不对。这里不是练兵的地方吗?为什么你说你们来的时候对方人不多。”萧北燃疑惑,对方有大量的军队,怎么会奈何不了阚何年的小队伍,没有动手,反而选择把他们关起来。
“啊!对了,将军,有人把军队调走了,大概是去了京城!”
“什么!”
萧北燃和谢宁大惊失色,这里起码可以容纳几万人,若是几万人的军队抵达京城,后果不堪设想。算时间他们现在岂不是已经快到京城脚下了?
“快走!”
“等等。”谢宁拉住要飞走的萧北燃,让他看一个东西。
“这里怎么会有两个棺椁?”萧北燃问道。
朱炽泽既然是把这里当作自己百年之后的归处,必然是要跟心爱之人合葬的。这两副棺椁规制一样,显然一副是他自己的,另一副就是他夫人的。
“可是,烁王妃已经去世多年,且未曾听说他与王妃有多深的感情。”萧北燃的姑姑是太后,他是知道一些皇室秘闻的。
“而且他为什么选择喜洲这个地方作为他的大本营呢?这里地处偏僻,离京城又远,不方便啊。”谢宁疑惑的还是喜洲这个地方,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选择这里。虽然朱炽泽把所有成年男性都征了兵,但是并没有亏待他们。不管是铁矿工人,还是制造兵器的工人,还是军队,他都给他们丰厚的月钱,让他们的家人在镇子里面生活得很好。可以看出,他对这里是有很深的感情的。
“太祖皇帝曾派烁王在喜洲驻守,那时他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喜洲待了很多年的时间。说起来祖父当年外放也来过喜洲,正是烁王驻守的那段日子。”
“你看这个,眼熟不?”谢宁指着棺椁上面的图案问道。
这是一个飞天神女的形象,脚挂银铃,笑容慈悲,与山上天女庙中的神像如出一辙。
萧北燃灵光一闪,朱炽泽,红念青,天女,喜洲。
原来是这样!
86. 大结局1
京城这边,皇帝在寝殿外面急得直转圈,沈春秋已经疼了一天一夜,可是孩子还是没有出来的迹象。皇后坐在一旁,同样心急如焚,但她还是耐着性子安慰皇帝,让他不要着急。
“皇上!”产婆满手是血地出来,跪在皇帝面前,道:“昭妃娘娘早产加难产,胎儿一直不出来,就算是含着参片娘娘也都已经没有力气了。怕是……”
“没有万一,这个孩子一定要平安无事地生下来。”皇帝看着产婆,语气里面是不容置疑地威压。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有一服药可以助娘娘顺利生产,只不过药性极其霸道,恐怕会损伤母体。不知……”产婆小心斟酌用词。
皇帝问道:“可对胎儿有害?”
“并无害处,只是刺激母体。”
“既然有药,为何不早拿出来。”皇帝负手而立,背对产婆。
产婆既得了命令,又马上回到寝殿内。一碗药端进去,沈春秋微弱的叫声又变得高亢起来,只听一声痛极的长啸,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晋国太和三年,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诞生了。皇帝眉眼含喜,宣布和宫赏赐,皇后也站起来,喜极而泣。
产婆将孩子包好抱出来,双手递到皇帝手中。皇帝珍而重之地抱着这个小小婴儿,虽轻,但他身上承载着一个国家的命运。
小皇子诞生第七日,皇帝大摆宴席,昭告天下,他后继有人。后宫诸妃看着沈春秋怀里面那个软糯糯的小婴儿,嫉妒得眼睛发绿。沈春秋恢复得并不好,按照太医的医嘱本不应该出来宴饮劳累。可她偏要盛装出席,金器珠钗加身,行头隐隐压过皇后。
皇后微笑地坐在皇帝身边,笑看着沈春秋同皇帝站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三口。景蓝给她夹了一块蜜饯,轻声叫了声娘娘。皇后拍拍她的手,道:“这是大喜的日子,高兴点。”
酒过三巡,沈春秋脸色越来越苍白,要不是靠胭脂和口脂遮着便犹如孤魂野鬼,她坐在皇帝的身侧勉力笑着,抱着怀中小儿,满眼是自豪。
忽然,门外闯进来一个小太监急报:“皇上,不好啦!烁王他带兵打到皇宫门口啦!”
此话一出,殿内瞬间乱作一团,后妃们皆惊惶失措,想要跑出去却被冲进来的人马挡住了去路。御林军人数不够,只能围在皇帝前面和大殿四周,螳臂当车般做抵挡状。
烁王身着正红色蟒袍,衣摆闪着银光,闲庭信步,负手而入。施长清背负一柄长剑,跟在他的身后。
他笑看这盛大的宴席,丝毫没有扫人家兴的自觉,不顾大殿内其他人的精彩的脸色,拱手对皇帝道:“皇上贤侄,喜得龙子,皇叔在这恭喜了。”
皇帝还算镇定,将沈春秋和孩子护在身后,冷声道:“皇叔就是这般恭喜的吗?侄儿可不敢当。”
朱炽泽转身看看身后的军队,道:“你说这些人啊,不妨事,我要做的事情跟恭喜你不冲突。”
“皇叔既然明说了,那侄儿也就不客气了。敢问皇叔是要造反吗?”皇帝道。
“哎,皇上莫要乱说,本王身为皇家子弟,怎能不知道造反是要背上千古骂名的。此番带兵前来不过是顺应民意,将你这个包庇罪犯,罔顾百姓性命的皇帝拉下马而已。”朱炽泽道。
“如此冠冕堂皇的借口,皇叔也能拿出来说项?怕是力度不够吧。”
“你当了这么久的皇帝还不知道吗,百姓才不管上面坐着的那个是哪位,只要对他们没有影响,管你什么理由,什么借口,是造反还是清君侧,甚至还能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且,东州之事到现在都没个结果,告状之人含冤被杀,背后主使却能逍遥法外,百姓心寒啊。”
“谁说主使还在逍遥法外,这不是已经抓来了吗?”
大门被打开,狂风卷入,萧北燃踏着夜色迈入大殿,谢宁紧跟其后,手中拎着一个人,走到高台台阶之下,将那人扔在地上,道:“这就是刺杀告状之人的刺客,现已伏法。”
看见萧北燃进入,高台之上的帝后都松了一口气,嫔妃们也面露喜色。
“萧将军真是天真,你以为随便抓个人来顶罪就能洗刷你的罪名吗?”朱炽泽看都不看那人一眼。
“我劝烁王还是听一听我的话,御史在此,今夜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记录在册。烁王打着为百姓申冤的名义闯宫,若是连分辩的机会都不给人,一意孤行,恐怕就算事成,将来千古罪名传出去也不好听。”
御史是国公夫人的内侄,算起来是萧北燃的叔叔,晋国铁律不杀御史,否则名不正言不顺。
朱炽泽一抬手,道:“请。”
“这人奉命,追杀一名从东州前往京城的人,杀人之后他找雇佣他的人去接尾款,可是雇佣他的人非但没有给钱,还想要他性命。此后这人东躲西藏,惶惶如丧家之犬,被人找到时已经命悬一线了。烁王可知雇佣他的人是谁?”不等朱炽泽回答,萧北燃踢了那人一脚,那人狠狠抖了一下,趴在地上,道:“是沈国栋,沈大人!”
被点到名字的沈国栋刚才还是风光无限的国丈大人,如今却成了被指认的幕后黑手,他神色躲闪,叫道:“不要胡说八道!”
“小人绝对没有胡说,沈国栋找我说让我帮他杀一个人,说是一个进京告御状的人。我说这我可不能干,干系太大了。他承诺给我足够我后半辈子花的钱,我就财迷心窍了。但是之后他又说当初承诺的钱太多了,要反悔,还要找人杀我。哦,对了,我这里有沈国栋的亲笔信和印鉴。”
谁都没有在乎这封信是真是假,到了这个地步,真假都已经无所谓了。只有沈国栋气急败坏,叫嚷道:“你污蔑本官,一封信而已,说明不了什么,说不定是你伪造的,不能证明就是我指使你的。”
“那再加上我呢?”
朱祁良站出来是谁都没有想到的,他仰头饮尽杯中酒,道:“我可以证明就是沈国栋指使人干的,还有烁王做的其他事情,包括找人易容成王铁,栽赃萧将军,还有东州诬陷,赵保名也是无辜的。”
“早知道你小子要反水。不过没事,在场的都杀了就好了。”朱炽泽红了眼,什么御史,什么皇帝,什么大臣,统统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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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这一步,断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烁王,你若执意如此,那下官便不客气了,今日参与叛乱的士兵,若是现在迷途知返,本将军绕你们一命,否则,一个也别想走出这皇宫。”萧北燃持剑护在皇帝的前面朗声道。
“萧北燃,你别在这虚张声势,你是想一个人对抗我几万大军吗?不自量力!”朱炽泽觉得好笑。
“我怎么会是一个人?你留在宫门外的军队已经被包围了,现在投降,留你个全尸。”萧北燃道。
“你当本王是傻的吗?边境各处已经将晋国大军都拖住了,最近的守城军也被调往北疆,你是凭什么包围,靠嘴吗?”朱炽泽笑道。
“烁王怕不是忘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你既知道我去喜洲,就一定会发现你在皇陵里面练兵的事实,我既然知道了,又怎么会不做准备。喜洲到京城能用多少时日,我为何现在才回来,烁王想过原因没有?”萧北燃打了个手势,叫来一个小太监耳语几句,那小太监便飞也似的跑了。
朱炽泽的笑容僵在脸上,他凝眉仔细观察萧北燃的神情,想要看看他到底是在抵死顽抗还是确有其事。
“萧北燃你别再故弄玄虚了,我不信你还能凭空变出人来?”
萧北燃笑了一声,道:“烁王为了你秘密训练的军队能够顺利进京,这一路上费了不少的工夫吧,各处打点,四处许诺,这才铺就一条通天之路。可是,你在方便自己的同时,也为别人做了嫁衣。我手里这支军队能够躲过你的眼线顺利进京,还多亏了烁王你铺好的路啊。”
“你说什么?他们怎么会让你过去?”
“有什么不能的?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暗探都已经为我所用了吗?”萧北燃看见朱炽泽道表情已经出现裂纹,嗤笑道:“别误会,你的人确实很忠心,他们没有背叛你,只不过是他们接收到了好多不是你发出的指令。我曾在恭王府的密室里面找到了烁王的私印,一不小心就复刻了一枚,调动起你的人来还真是方便。否则当时戎族和草原佯攻的消息为什么没有传到你的耳朵里,还让你发送了那封撕毁联盟的信件,这才有了之后的事情。有了你的私印,这一路上我可是畅通无阻啊,就连你的暗探看见,也没有想过这不是你的人。”
朱炽泽攥紧拳头,他被萧北燃三言两语说得心神大乱,但还是嘴硬道:“就算你得到我的私印,你哪来的军队,你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将边境的军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调过来。”
“当然不是边境的军队,我叫来的是乌桓的人,我表妹可是乌桓的王妃,找她帮忙,不是难事。”
萧北燃这句话彻底击碎了朱炽泽的幻想,他脸上的面具碎裂,一张脸黑气密布,他将牙咬了又咬,几乎咬碎。
这时,一直站在朱炽泽身后的施长清悠悠开口,道:“萧将军,你说了这么多,为何不看烁王一眼呢?”
萧北燃闻言神色一僵,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萧北燃。
施长清又带着那微笑,虽然是疑问的语气,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话:“萧将军恐怕已经看不见了吧。”
87. 大结局2
几十道视线齐齐聚集到萧北燃的脸上,谢宁无声地侧身挡在他的身前,低头抬眸,一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模样。
施长清说得没错,萧北燃的眼睛看不见了。
刚从地道里面出来的时候,萧北燃就忽然眼前一片漆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萧北燃却说只是日夜兼程,没有休息好,以后好好休息就没事了。由于萧北燃眼睛进毒血的时候谢宁正处于昏迷的状态,并不知道真实情况,也就听信了萧北燃的鬼话。等到布置完所有事情,赶到京城的时候,萧北燃从马上下来,举步不前,谢宁才发现异样,急道:“你怎么了?”
他拉住谢宁的手,笑道:“为夫的眼睛看不见了,还请夫人莫要放手啊。”
谢宁都要急死了,萧北燃还是大咧咧地笑着,他二话不说就要拉着萧北燃去就医,萧北燃则拦腰抱住谢宁,道:“我们没有时间,若是此时耽搁,晋国不知要死多少人。我眼睛的事不着急,过了这关再细细医治也来得及。”
谢宁吼道:“要是来不及呢!”
萧北燃笑得云淡风轻,道:“要是来不及,一双眼睛换晋国无数人命,也值了。”
感觉到谢宁手臂上的肌肉坚硬,萧北燃摸索上去,道:“夫人不会见为夫目盲就弃我而去吧。”
谢宁现在理解他当时带伤偷跑去找萧北燃时,萧北燃有多生气了。气他隐瞒不说,气他到最后了才吐露实情。想要甩开他的手,但是又舍不得他那可怜巴巴攀着自己手臂的模样。谢宁叹了口气,牵住萧北燃的手,给他带路。
本来以萧北燃的演技和当时紧张的气氛,是不会有人发现这个事情的。可是有施长清这个始作俑者一直关注着萧北燃,发现他双目失焦,在关键时刻捅破了这个事实。要说战神萧北燃的到来鼓舞了人心,那么失明战神的力量就大打折扣,起码能扰乱一部分军心。
好歹毒的计策。
“既然萧将军双目有疾就不要参与这里的事情了吧,还是回去好好养伤。”施长清的一针强心剂又让朱炽泽活过来了,他往前走了几步。
萧北燃摸到谢宁的肩膀上,轻轻推开他,道:“就算我失明也改变不了你现在的困境,烁王,你败局已定,何必负隅顽抗呢。”
“败局已定?未必吧,狡兔有三窟呢,你觉得我会只做这一手准备吗?”朱炽泽眼尾微挑,眸子里闪过一轮精光。
忽听得一阵嘈杂的惊呼,有人大喊皇上,萧北燃眼睛不动,头部微转,问谢宁道:“发生什么了?”
谢宁握着他的手,小声道:“皇帝吐血了。被沈春秋拍了一下。”
“昭妃,你对皇上做了什么?!”皇后一边叫太医,一边对着沈春秋吼道。
太医当然是叫不进来的,朱炽泽巴不得皇帝现在就死了呢,沈春秋抱着孩儿满脸的无辜道:“皇后娘娘,您说什么呢,我做了什么,您不要吓到皇儿。”
“是你拍了皇上一下,皇上才吐血的,你与那张道士天天给皇上吃的什么,做了什么妖法?”皇帝日日与沈春秋混在一起就不必说了,皇后早就劝过皇帝那金丹吃不得,可皇帝就跟灌了迷魂汤一样,什么都听不进去,再加上沈春秋煽风点火,皇帝将那金丹当饭吃。
“皇后娘娘莫要冤枉臣妾,这金丹是张国师专门为皇上研制的,有益无害,怎么会是金丹的问题呢。”
众人都不明白为什么皇帝吐血,皇后要向沈春秋发难,刚才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北燃和朱炽泽的身上,只有皇后和一直眼观六路的谢宁注意到沈春秋的小动作。
难怪朱炽泽这么说,管他什么被围攻,什么困境,只要皇帝死了,他们手里只有一个奶娃娃,能成什么事。
张天赛这个时候站起来,道:“皇后娘娘不要担心,这是服用金丹后的正常反应,皇上把瘀血吐出来是好事,待我切一切脉……”没等张天赛的手靠近,皇后一个眼神,站在她身后的景蓝就将张天赛的手拍开,斥道:“放肆!”
张天赛收回手,阴恻恻地看着景蓝,道:“不让我诊治,要是耽误的皇上的病情,你负得起责任吗?”
景蓝不愧是皇后身边办事的,临危不乱,没有被张天赛的话吓到,反而怒视回去。
虽然张天赛没安好心,但是皇后知道他说得不错,皇上现在的情况还是要先医治,她求助地看向萧北燃,继而想到萧北燃看不见了,又转头看谢宁。
谢宁微微点头,把现在的战况转述给萧北燃。
萧北燃听完以后对着守在门口与朱炽泽带来的人对峙的阚何年打了个手势,阚何年提刀出去,无一人敢阻拦。片刻后,阚何年拎着一个太医进来,提到皇帝前面。皇帝此时已经嘴歪眼斜,动弹不得了,那太医哆哆嗦嗦诊脉,眼瞧着后背被汗水浸透。
诊完脉后,他结结巴巴说了一大堆,总之就是皇帝现在的情况十分危急,如若不能好好治疗,恐怕性命不保。听到这话,在场的人心思又一动。
如果皇帝驾崩,或者快要驾崩,那么现在的战局又要重新分析了。谁都知道孤儿寡母和手握兵权的王爷,哪个胜算大些。
皇后听得这话,气急攻心,指着沈春秋道:“来人,将这个迷惑君上,意图不轨的人和这个妖道给我拿下!”
张天赛被人按住,宫人们得令要去捉拿沈春秋,她只是轻轻一挥手,道:“我是晋国大皇子之母,谁敢动我。”
此话一出,还真没人敢上前了,就算将来皇位不一定谁坐,可现在沈春秋怀中的小儿确实是皇帝唯一的儿子,要是伤到他,他们几个脑袋也不够赔的。
沈春秋正得意,只感觉膝盖一软,险些摔倒,景蓝踹完沈春秋后从后面窜出来接过大皇子,道:“皇后娘娘吩咐,还不动手。”宫人们如梦初醒,扭住了沈春秋。
“皇后!你要干什么!你凭什么抓我!”沈春秋见儿子被夺走,发疯一样挣扎。
皇帝和大皇子都在皇后手里,她已经懒得理会沈春秋。萧北燃则开口道:“昭妃娘娘觉得自己罪不至此吗?那恶霸山上七十六条人命够不够你低头呢?”
恶霸山三个字一出来,沈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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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被定住了,她死盯着萧北燃,不敢相信她听见了什么。
“你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杀光所有人就安全了吗。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做了,就一定有人知道。”
“你进京之前,曾被恶霸山上的山匪绑架,我与谢宁也被绑到山上。原本交了赎金就能放人,可是那天夜里,恶霸山上一场大火烧死了山上所有的人,逃脱出来的只有你我三人并一个吓傻了的小孩。那小孩一直被我收养在国公府,我想,要不是国公府戒备森严,你没有办法进去,以你寸草不留的脾性,他恐怕也活不到现在吧。”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沈春秋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从容,她皱了眉头,否认道。
“你不承认没有关系,确实,你要是真的做到了寸草不留,就算我曾经怀疑过你,我也找不到证据。可是,你还是百密一疏。你放火烧山时,并不是所有人都在山上。恶霸山上出入不便,有一个人留在山脚下收赎金。那个人当天夜里回去过,正好看见你倒油点火的一幕。他被吓跑了,等到反应过来回去救人的时候,才知道因为他的胆小,恶霸山上七十六口,其中包括他的亲人,全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但是呢,我知道这件事,所以一直在派人找那个人,还真叫我给找到了,他原本已经浑浑噩噩了无生趣,可是知道他兄长的儿子还活着的时候,他又重新振作,发誓要将你这个凶手绳之以法。”
“所以,昭妃娘娘,七十六条人命压在身上,你罪无可恕。”
皇后听着听着就睁大了眼睛,就连一贯彪悍的景蓝也抱着孩子后退一步,她们都没有想到,看起来柔柔切切的沈春秋竟然有这恶鬼般的一面。
沈春秋被压着也掩盖不住身上的狂气,她仰天长啸,笑到满眼都是泪水:“是我杀的又怎么样?所有挡我路的人都该死!”
为了增加气势,谢宁把萧北燃转向沈春秋的方向,萧北燃又道:“他们不是挡了你的路,而是知道了你的秘密。”
“你并不是被绑架上山的,对吧。你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要进宫,但是以你私生女的身份还是不够,所以你必须为自己造势。从最先的天露教圣女,到结识我这个萧将军,然后跟着进京,又替皇上挡了狼群,最后张天赛跳出来说你与天石上的预言有关,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恶霸山上的人知道你最不堪的过去,知道你所有的计划,所以,你从来没有打算留他们活口。”
“当然,这一切光凭你自己是做不到的。这就是为什么你会是天露教的圣女,因为天露教背后的掌控者在暗中帮助你吧。他许诺你想要的一切,声势浩大的认祖归宗,皇妃的身份,还顺利有了皇上的孩子,你回报给他的是什么呢?与张天赛一起要了皇上的性命?你以为这样你的儿子就能当上皇上吗?你就能当上太后吗?你以为那个人真会帮助你吗?他自己的狼子野心尚且满足不了,眼巴巴地盯着那个皇位,你觉得他会费尽心思然后将皇位拱手让人吗?”
“啊?天露教的祖师爷,烁王殿下?”
88. 大结局3
吃瓜众人已经懵了,刚刚不是还要短兵相接吗,上一刻还在说沈春秋放火烧山,怎么又跟天露教有关系了。朱炽泽是天露教的祖师爷?他一个王爷掺和宗教的事情干嘛?不做王爷,要成仙了?
情况太复杂,以至于有的人已经过于紧张而导致精神懈怠,一边看戏,一边拿起桌子上的瓜子嗑起来。
“咔嚓,咔嚓”
不知道是不是朱炽泽面具碎裂的声音,他笑,看着萧北燃笑,语气癫狂:“萧北燃啊萧北燃,知道得太多就是会比别人死得快。”
“你地宫里面的两副棺椁,天露教的天女,红念青,还有你曾经镇守的喜洲,桩桩件件,别人或许不知,但是我略一推算就知道了,烁王的心思真是深不可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你找死!!!”
朱炽泽气急,发丝随着狂风舞动,他双目赤红,恨不能手刃了萧北燃。朱炽泽一挥手,施长清便没有一丝犹豫,拔剑冲向萧北燃。
萧北燃的眼睛刚刚失明,暂时还不能适应黑暗,只是听见声音知道有人突袭,但是却不知往哪个方向反击。谢宁一把将萧北燃推到身后,双手握住匕首抵挡住了施长清这来势汹汹的一击。
施长清功夫不敌谢宁,但是谢宁身上有伤,而施长清这个狗贼还专攻谢宁左腹。
“几年不见,师弟功夫又精进了。可惜师父他老人家看不见,哎,你还不知道师父的近况吧,他日日待在水牢里面,从前一双能展示出绝世轻功的腿都已经泡废了。”施长清一边攻击谢宁伤处,一边嘴上不停说话刺激他。
“啊——”谢宁对谢鸷奕的感情复杂,在这种时候被人戳心窝子,他瞬间心神大乱,匕首发狂一样刺向施长清的眼睛。却被施长清好整以暇地长剑一挑,将匕首挑飞。
谢宁怒火中烧,弃刀换拳,一拳打在施长清的脸上,将他打翻在地。施长清狠狠抹了一下嘴角的血,笑道:“你知道你爹每天都在惦记什么吗?你以为是你吗?不是你这个儿子,而是他辛苦一生创建的摘星楼。”
施长清知道自己不是谢宁的对手,就不断说话扰乱其心神,偏偏谢宁内心深处最在意的还是从小得不到父亲的关注,虽然他面上不显,但是这点只有陪他长大的施长清知道。
谢宁已经完全放弃路数,骑在施长清的身上一通老拳打得他说不出来话。
朱炽泽看着谢宁发疯,他不能让自己的人就这样被打死,而且施长清现在还不能死,他对着谢宁喊道:“谢宁!你别忘了,你爹还在我手里!”
果然,谢宁的动作一顿,施长清正好抓住这个空档,从谢宁的拳阵里面跳出来,大笑道:“都说你爹不在乎你了,偏偏你还能因为他受人影响,真是一个好儿子。不过,我也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闻言谢宁又要冲过去,萧北燃却拉住了他的胳膊,感受到萧北燃的召唤,谢宁就算有天大的怒意也压下去,侧耳听萧北燃要说什么。
萧北燃凑到谢宁耳边,小声道:“你爹已经被大黑救出来了,已经接回家。情况没有他说得那么严重,已经找府医看过了,别担心,也不用受他威胁。”
谢宁眼睛瞪得溜圆,可惜萧北燃看不到,否则一定会被谢宁这副样子给萌翻。
萌翻人的谢宁现在心里却是惊涛骇浪,萧北燃怎么知道这件事情?他是什么时候救出来的?自己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找到,他怎么做到的?心里对萧北燃的爱意到达巅峰,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对,谢宁真想扑倒萧北燃给他一个大大的吻。
“朱炽泽还不知道。”萧北燃眨了眨眼睛,把自己的佩剑放到谢宁的手里。
施长清只见萧北燃对谢宁说了什么,谢宁一扫之前的颓势,眼睛里亮晶晶一大片,提着长剑就向他刺来。谢宁迅猛如豹,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施长清的面前。
施长清来不及躲避,被他一剑刺在肩头,登时炸出血花。他捂着肩膀跌跌撞撞逃跑。
朱炽泽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威胁没有发挥作用,再次喊道:“谢宁!”
光顾着追施长清,忘了朱炽泽这个老匹夫,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谢宁恨不能一剑结果了他。
施长清看见朱炽泽有危险,不顾自己的伤势冲过来,与谢宁缠斗在一起。
朱炽泽见谢宁已经失控,转头向着另一个方向继续发号施令:“沈春秋,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大殿里的所有人要么参战,要么被近在眼前的造反起事给惊呆了,反应都慢半拍,只有沈春秋始终高度警觉,在听见朱炽泽的话后,她用力挣脱开了身后宫女的桎梏,冲向躺在皇后怀里的皇帝。
沈春秋绝对不是普通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就从她刚才拍皇帝的那一下就可以看出,动作稳准狠,不输专业的杀手。她冲过去,从宫宴的桌子上拔出一根白玉筷子,照着皇帝的命门就戳过去。
皇后来不及反应,景蓝抱着婴儿,其他宫女不是沈春秋的对手,萧北燃看不见,谢宁分身乏术,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皇帝身边没有人保护的好时机。朱炽泽死死盯着,只要沈春秋得手,他就有把握能让所有人倒戈于他。
可是,沈春秋手中迅疾如闪电的筷子距离皇帝的颈间只剩一寸的时候,一双冰凉有力的手攥住了沈春秋的胳膊,让她无法再进一分。沈春秋正沉浸在屠龙的快乐中,想象着自己坐上晋国太后这个天下最尊贵女人的位置上。忽然受到阻碍,她茫然地抬头,直直对上皇帝那双喷薄着滔天怒火的眼睛。
“啊!”
尽管平时甜言蜜语,两情缱绻,皇帝虽不及先帝和太祖英勇,但是天子终归是天子,在人心中都是罩着一层金光的。任谁看见那样一双蕴含着怒意和失望的眼睛,都会肝胆俱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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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春秋被皇帝攥住手腕,就像被捏住七寸的扭动的蛇,她失控大叫:“怎么会!你不是……你不是……”虽然她顾不上看张天赛的脸色,但是想必和她一样难看。电光石火之间,她明白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皇后还没有从被太医诊断命不久矣的皇帝忽然清醒过来的事实中走出来,她看向沈春秋惊诧不已的眼神,再看看没有半分病重迹象的皇帝,心下冰凉。她自嘲地摇摇头,放开抱住皇帝的手臂,站起来,理了理裙摆,仰起头颅,端的是一国之母的骄傲,从更加震惊的景蓝手中抱过孩子,轻轻摇着哄了起来。
“你骗我,你没有吃那金丹是不是。”心脏剧烈震动后趋于平缓,沈春秋冷静道。
“你早知道那金丹有问题?”皇帝没有松开沈春秋的手,这双手曾经紧紧交缠,却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剑拔弩张过。
沈春秋自嘲地笑笑道:“皇上既然都知道,又何必再问。”
“我以为我待你不薄。”
沈春秋笑了,她五指松开,白玉筷子掉在地上碎成两截,另一只手抚摸上皇帝紧攥着她的手,像是在爱抚自己至亲的爱人,口中却冷言冷语:“我这一生都随波逐流,深知命运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叫命运。在别人手下讨生活,哪有自己做主来得痛快。只要是我想要的,豁出性命去抢也在所不惜。”
皇帝瞳孔颤抖,道:“你以为跟烁王合作就能得偿所愿吗?”
沈春秋道:“不然呢?我儿子若是登上皇位,皇后能容得下我?她恨不能生吞活剥了我,哪能容我与她平起平坐!”
皇后淡声道:“我没有。”
“你有没有已经无所谓了,我得不到的,宁可毁掉!”最后一个字刚落地,沈春秋就爆冲起来,皇帝以为她还不死心,又要发难。不承想她冲着皇后手中的大皇子去。
沈春秋此人心思深不可测,有决断,狠得下心,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听到她这句话,皇帝和皇后顿时心惊胆战,明白过来她是要毁了大皇子。别说,这个女人真干得出虎毒食子的事。千钧一发之际,皇后转身,背对着沈春秋,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怀中小儿。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在身上,但是明明听见一声闷哼,确实是有人受伤。皇后转身,只见一道倩影挡在自己身前,那是一张与沈春秋有着五六分相似的脸。
沈嘉木胸口上插着半截筷子,面露痛苦的神色,鲜血嘀嗒嘀嗒落在地上。
狂笑的沈春秋被人拉走,景蓝沉着招呼宫人把沈嘉木抬走救治。
皇帝一声令下,殿中两拨人马乱斗成一团,朱炽泽的秘密军队真不愧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个个凶悍无比。萧北燃带来的人也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斗得不可开交。
忽然,一阵珠钗的金玉碰撞之声响起,朱炽泽站在施长清的身后愣了一下,缓缓道:“都住手。”
89. 大结局4
看见来人,皇帝也赶紧走过去,搀扶着那人的手臂,道:“母后,您怎么来了。”
太后人都病得脱了相,脸色蜡黄,眼皮耷拉下来垂在眼尾,复杂繁华的袍子罩在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手中拄着一根纯黑色的拐杖,神色威严。
在皇帝和朱炽泽的制止下,对战双方也都暂时放下武器,静静看着太后。
太后缓缓开口,嗓子里面像是塞了一把枯树枝,道:“听着前面闹哄哄的,就来瞧瞧。”
“母后,这里……”
太后抬起手,轻轻摆动一下,打断了皇帝的话,眯着眼睛看向下面,道:“那里站着的是烁王吗?”
朱炽泽眼睛像是看得很远,又像是看得很近,拱手道:“回太后的话,是,臣。”
“哀家的眼睛看不大清了,你走近些。”
烁王依言上前,施长清拦了一下,烁王推开,走到高台的台阶之下,仰头看着那个晋国最尊贵的女人。
太后看着烁王走近,手拍在龙椅扶手的龙头上面,道:“你想要这张龙椅?”
烁王出神,不知道是没有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你糊涂啊。”
烁王深吸一口气,道:“臣,不过是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罢了。”
太后听后静默良久,道:“可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
烁王看着太后,认真问道:“敢问太后,臣所犯之错,该当何罚?”
大殿上已经刀剑相向了,可是高台上下,两人正在平和地讨论造反的惩罚,不可谓不怪诞。但是,就是这样奇怪的场面,没有人打破,都在静静等着太后的回答。
太后看着下面的士兵,不管哪一方,都是晋国的子民,她紧闭的嘴唇轻启,道:“为首者,当凌迟。”
短短的六个字,道尽了烁王的下场。
但是烁王既然敢造反,就已经知道事败的下场,他笑了,满身的儒雅中夹杂着杀伐之气,从前没有登上的高台,如今他一步一步走上去。
“烁王!你还不乖乖伏诛,你的兵马斗不过援兵,不要再做无谓的抗争。”皇帝看着烁王走上台阶,站在太后身前挡着,对着烁王道。
烁王连眼风都不给皇帝一个,一掌拍走了一个挡路的士兵,一步一步,无比沉重地踩在台阶上。
“援兵?你以为他萧北燃为什么要拉东扯西地说这么多?以他的性子,要是真有援兵他会等到现在还不动手?就算有我打通的关节,草原的人马想要赶到京城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难道竟然没有人来支援吗?在烁王军队的包围下,那他们岂不是必败。皇帝听后大惊,看向萧北燃。
谢宁眸光一沉,盯着朱炽泽的背影。被点到名字的萧北燃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惊慌,只是静静站着。
朱炽泽说得没错,草原的兵马再快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到达京城,萧北燃只是带着阚何年和国公府的府兵先赶到皇宫里救驾。若是对上朱炽泽的军队,胜算不到一成,所以,才想尽办法拖延时间,能拖延一刻钟是一刻钟,只要白玉秀带兵来了,就万事无碍,若是不成……那就硬拼!
“无论如何,朕是不会让你伤害到母后一分一毫的。”皇帝昂首站在太后身前,倒是真有了一国君主的气势。他不是一个完美的皇帝,但也绝不是一个暴君。虽然没有治世之才,但是能够听取别人的意见。从前看起来懦弱,在危急时刻,竟然萌生出了英雄气概。
朱炽泽又踢翻一个士兵,踩上一级台阶,已经到了最后一级,他不屑地看着皇帝,道:“就凭你?”
皇帝脸色涨红,他知道自己不是自己这个皇叔的对手,但是在他身后的是他的母亲,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退缩的。朱炽泽已经近在眼前,他攥住皇帝的领子,一把拽开。
皇帝倒在地上,皇后抱着大皇子没有动,景蓝则站在皇后身前呈保护的姿态,大群士兵围住皇帝想要把他拉起来。但是皇帝挥开所有人,紧盯着快要登顶的朱炽泽。
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朱炽泽没有再动,太后也站在原地。他抬起手臂,皇帝怒吼道:“朱炽泽!!!”
奇耻大辱!
这时,大殿的门又被打开了,一大群黑色铠甲的勇士闯进来,为首的白衣将领看见高台上的场景,九节钢鞭如一道白虹甩出,精准地系在朱炽泽的脖子上,一勾一拉,朱炽泽手里还保持着向前伸的动作,就被直直向后甩去。同时,一阵破空之声,一支箭羽从朱炽泽的后胸穿过,在心口的位置刺出。
一滴嫣红的心头血甩在了太后的额心,宛若一道胭脂印。她看着被箭羽贯穿心脏的朱炽泽,似乎有些颤抖,最终还是缓缓松了口气,唇缝处的鲜红被她尽数吞下,再开口还是那个端庄威严的晋国太后。
“叛军首领已被降服,尔等还不放下武器。”
大势已去,朱炽泽已在弥留之际,他带来的人溃不成军,在冲进来的白衣将领的包围下,纷纷缴械。
朱炽泽躺在台阶下面,双眼发直,望天一言不发。施长清看见以后还要来表忠心,被谢宁一脚踹倒,长剑干脆利落刺在他的左腹,冷声道:“这一剑,为我,还你。”拔出,又在他右腹刺入,道:“这一剑,为摘星楼,还你。从此,两清。”
施长清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伤口,有些茫然。
朱炽泽口角涌出鲜血,他看向萧北燃的方向,道:“你还是等到了。恭喜。”
萧北燃听声辨位,看向朱炽泽,叹道:“烁王也等到了,同喜。”
烁王微微一笑,放开双手,躺在地上,透过繁杂的宝顶看向上面的天空,好像有风吹来,送来了一声声呼唤。
“阿炽。阿炽。”少女银铃般的笑声萦绕在耳边,她在草地上跳跃着,奔跑着,黑发如瀑,不施金玉,只编成一股股细细的小辫子,随着奔跑的动作飞舞,头顶戴着一个粉色的花环,有蝴蝶跟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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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落入人间的仙女,奔向自己,曾经年少。朱炽泽的眼前的色彩渐渐消失,最终沉寂成无边的黑夜。
叛军败局已定,剩下的事情交给别人就好,太后本就在病中,又连番惊吓,皇后陪着太后先行回去,刚走出一步,太后就重重摔在地上。头上的珠钗散落一地,黑丝中夹杂着白发,铺在地面上。只有一根细小的辫子上绑着一只金线蝴蝶,好似枯叶。
“表哥,你没事吧。”年轻的白衣将领走到萧北燃的面前,正是许久不见的白玉秀,她伸出五根手指在萧北燃的眼前晃啊晃,被谢宁一巴掌打掉。
“没事。先做正事。”萧北燃不愧是文武双全的好儿郎,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适应的眼盲的身体,他听着声音摸到谢宁的手,握在手中。
白玉秀见到谢宁这副护犊子的样子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那些训练出来的兵怎么能跟在场上厮杀出来的比,已经全都被制住了。”
穿着铠甲的乞颜律也走过来,站在白玉秀的身边,搂住她的肩膀道:“表哥放心,乌合之众而已。”
“多亏你们来得及时,否则今日站着说话的就是别人了。”萧北燃也松了一口气,战争这事,真是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也少不了。
“啊。”萧北燃还在感叹,白玉秀轻叫了一声,惊喜地回头看向乞颜律,道:“他踢我了。”
萧北燃脸色一白,是朱炽泽逼宫时候都没有过的严峻,问道:“谁踢你了?”
白玉秀兴奋道:“你的外甥啊,我肚子里呢。”
萧北燃的脸更白了,他嘴唇微微颤抖,道:“白玉秀!你怀孕了?”
白玉秀道:“对啊,已经五个多月了。”
“你!你!你……”萧北燃气结,但是这个时候又不能说什么重话刺激到她。
“你什么啊?”白玉秀懵懵地问。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怀孕了!都五个月了还来这种地方,你真是!真是气死我了。”萧北燃道。
白玉秀被萧北燃吼得有些心虚,但她还是嘴硬道:“怀孕怎么了嘛,大夫都说没事了,而且,堂堂晋国武将之后,草原儿女,岂是受不了旅途颠簸之辈!“
萧北燃额头上的青筋突突,他勒令白玉秀回府休息,事情彻底了结之前不许再出来。白玉秀被萧北燃叫来的人押走,乞颜律也放下一块重重的石头,道:“多谢表哥。”白玉秀真不愧是混世魔王,在草原上有大汗给她撑腰,带着乞颜日珠胡作非为。现在更是仗着有孕,谁的话都不听,不肯留在家里安胎,执意要回晋国捉拿叛军。
乞颜律又看向谢宁,道:“谢公子好身手。”从前就见过谢宁动手,身法飘逸诡谲,干净利落,每一个习武之人都不能不为之震动。以前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也从未当面夸赞过,如今再见,不由心生钦佩。
谢宁点点头,一副宠辱不惊的神色。
忽然,肩头一热,刚才还好好的萧北燃瘫软在谢宁的怀里。
90. 大结局5
“小宁,我好晕啊。”
谢宁:……
“真的好晕啊。”
大庭广众这是干什么啊,萧北燃在谢宁的肩膀上蹭啊蹭,觍着脸撒娇。乞颜律原本还想跟萧北燃说点什么,但见他这个样子,知道也没有给自己说话的时间,只好对谢宁点点头,转身去看看战后收尾情况。
谢宁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轻轻摸了摸萧北燃的头,柔声道:“那,我们回家好不好。”
萧北燃点点头,小声嗯了一声。
回家的马车上,谢宁问道:“刚才乞颜律好像有话对你说。”
萧北燃躺在谢宁的腿上,双眼盯着车顶篷,道:“他的几个兄弟不安分,大汗身体也不好,大汗一旦殒命,乌桓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子。他势单力孤,就算娶了晋国贵女,要与他那几个兄弟争锋也要费一番力气。所以,他一开口,必然是向晋国寻求帮助。”
这就对了,谢宁知道萧北燃不是沉溺私情的人,他从来不会不分场合地做不合时宜的事情。叛军才平,太后病重,按理说是萧北燃站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就算他眼睛有碍,此时打道回府也不是他的行事作风。
事出必然有因,一合计,应该是和乞颜律有关。
“那你是不想帮他吗?若是乌桓内乱,表妹她……”
一提到白玉秀就生气,萧北燃眉头一翘,气道:“就她是个傻的,自己有孕五个多月还跑回来凑热闹,这是她该来的地方吗?让人做了筏子都不知道,还在这傻呵呵地美。”
谢宁道:“你是说乞颜律他……”
萧北燃叹气道:“草原的稳定对晋国有利无害,而且一个若是别人坐上乌桓大汗之位也不是晋国想看见的,所以一定会帮他。就算单凭表妹与我们的关系,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可是他乞颜律聪明反被聪明误,用心太过。生怕我们不同意,我发出支援请求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不仅带兵前来还全力配合。但是错就错在不该让表妹来。说的是劝不动表妹,但是,只要他想留下她,有一万种办法。可最后还是让表妹跟来了,就是为了让我们知道表妹已经身怀有孕,若是我们不在汗位之战中帮助他,那表妹也会受苦。”
这是拿白玉秀来威胁他们了。
“这人,真是。”
谢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要是放在从前,他也不会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说不定他还会站在乞颜律这边称赞一句“大丈夫当如是”。可是现在,换位而思,要是萧北燃有孕,他是绝对不会让他来回奔波,必然会想尽办法将他留在家中。
真正爱一个人,又怎么会舍得拿他换取自己的利益呢。
“且让他焦头烂额几日吧。”
萧北燃埋脸在谢宁的小腹上揉啊揉,谢宁屏住呼吸坐直,一动也不敢动。
回到家,说实话谢宁是有点紧张的。他和谢鸷奕已经好久未见了,想到施长清的话,他有些忐忑不安。萧北燃许是看出来他情绪的不稳定,一路上都在逗他,想让他放松一点。
深吸一口气,走进西院。此时体会到了近乡情怯的感觉,他踟蹰不前,不知道怎么面对那个人。
萧北燃回来的消息传遍整个国公府,大黑得到消息最快,从房檐上跳下来。他欲言又止看向谢宁,道:“谢楼主他……已经离开了。”
萧北燃想要看看谢宁,却只看见一片漆黑,他又转回来,看着前面,问大□□:“他去哪里了。”
“问了谢楼主,他没有说。然后我就擅自找人跟着,结果,人还给跟丢了。不过看方向,应该是东州。”
知道这个人决绝,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决绝。与亲子多年未见,近在咫尺都不愿意见一面。两年前他与儿子一同被困,身为父亲,拼死也要将谢宁送出去,保他一命;而后两年,谢宁辗转调查,从东州到京城,总算也想办法将他从牢笼中救出。
谢鸷奕从来没有尽过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而谢宁也从未做过一个儿子该做的事情,甚至对他心怀忿恨。
这样也好,从此,两不相欠。
萧北燃没有听见谢宁出声,不知道他听见父亲都没有见他一面就离开是什么感受。想要安慰,却双手在空中摸索,摸不到人。谢宁见他伸手,自己把手揽过来,把脸放上去,任由萧北燃抚摸。
“你不用伤心,他也许是有别的更急的事情,等得空了,我陪你回东州看他。”萧北燃摸着谢宁的脸蛋,想象他现在的样子。
谢宁却道:“没事,不用了。”他哪里是有更急的事情,而是所有的事情都要比谢宁重要。“好了,他有他重要的事情,我也有属于我的重要的事情。”
萧北燃听他语气甚是洒脱,捏了捏他的脸蛋,心中也十分宽慰,道:“好,你重要的事情,有我陪你一起做。”
“我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把你的眼睛治好。”谢宁拉着萧北燃回房。
得到消息的何竹沥也匆匆赶来,先是扒开萧北燃的眼皮看了看,又给他喂下去几粒小药丸。味道清苦,冰冰凉凉,萧北燃也没有问是什么,就咽了下去。
何竹沥看完以后道:“眼睛本身没有问题,是毒发导致的失明,若是找到解药,还是有复明希望的。”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白玉秀差点跳起来欢呼,被何氏按住了。只有谢宁皱着眉头,问道:“若是能解姨母却还未动手,是否有难处。”
何竹沥看了谢宁一眼,赞许道:“不错。这段时日我研究了那毒,略有小成。说来惭愧,还是医术不高,没能研制出解药。不过,我师父不日便要出关,我去他的府邸守着,待师父出关便让他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开。现在下毒之人已经落网,要是能够问出毒药是什么是最好的。”
“好,姨母,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去办。”谢宁答道。
何竹沥应声,然后去看白玉秀,摸了摸她的肚子。白玉秀挺起来,骄傲地表示“孩儿和孩儿的孩儿都没有事情,请母亲放心”。何竹沥拉过她的手腕细细切脉,目露神奇之色。一般妇人怀孕之时都是小心又小心,生怕磕碰,孩子会受不了。白玉秀却是一个奇葩,骑马奔波,熬夜打架,但是肚子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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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娃娃一点事都没有,反而脉象强劲有力,生命力顽强。遂嘱咐了两句就赶去药圣的府邸。
亲娘走了,还有一个胜似亲娘的姨母何氏。她没有何竹沥那般高超的医术,自然不会相信一个孕妇如此蹦蹦跳跳还没有问题。拉着白玉秀的手让她回房间,先好好休息一下。只要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绝对不会让白玉秀再这般跳脱。
人乌泱泱地来,又乌泱泱地走。离家多日,车马劳累,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回到自己家中,总算是放松下来。送走客人,谢宁回到房间关上门,还没转过身,一个火热的躯体就靠了上来。
萧北燃从背后抱住谢宁,双手在胸前交叉,头压在谢宁的肩膀上,将他牢牢箍在怀里。炽热的气息喷在脸上,谢宁的脸瞬间烧起来。
……
“你应该……应该好,先休,息一下。”谢宁结结巴巴道。
“不要。”萧北燃将谢宁翻过来,压在门上,两个大男人的重量立马让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他眼睛看不见,只是凭着感觉嘴唇四处游走。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那双嘴唇走遍了谢宁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就是不碰到谢宁的嘴唇。
谢宁被他那双若即若离的唇点燃,可是脑子里面还是有一根弦绷着,抿着嘴唇道:“姨母,说,你不要,劳累。”
“姨母没有说。”萧北燃在谢宁的唇边,就是不碰上去,轻轻擦过,又缓缓远离。
谢宁稀里呼噜,乱七八糟,已经大脑一片浆糊,不知道是该随着本心迎合,还是随着所剩无几的理智拒绝,最后还是身体替他做出了选择。
他闭着眼睛追随萧北燃的唇,但是萧北燃却随着谢宁的动作时时后退,只留一双大手在谢宁的后背一下一下抚摸着。谢宁无意识地小声哼哼,脚步不停,凌乱的喘息声在房间里面回荡。他不知道萧北燃为什么不让他亲到,他想,所以就一直追着。
忽然,萧北燃一滞,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谢宁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两个人直直倒在床上,大婚时红色的床帐还没有撤掉,被萧北燃踩断,层层叠叠落在两人身上。
两人身上还穿着阚何年拿来的铠甲,冰凉凉,硬邦邦,撞在一起是“哐哐”的声音,任谁都知道这样抱在一起非常不舒服。想着既然到家,那就脱下来好了。谢宁伸手去解萧北燃的盔甲,苍白纤细的手指在黑色的铠甲上翻飞,萧北燃不用眼睛看就能想象这幅场景,他弯着眼睛看着谢宁动手。
轮到谢宁的时候,萧北燃看不见,不知道从哪里解开,谢宁只好自己动手,一层一层,一件一件,只剩一件亵衣萧北燃还是摇着头不肯罢休,握着谢宁的手让他自己动手。
谢宁红着脸推拒,这般动作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勾-引。萧北燃压在谢宁身上,双唇悬在空中,距离薄如蝉翼。谢宁脸上已经烧得通红,攥着胸口马上就要裂开的衣服,道:“不要,了吧。”
说话的时候,四片嘴唇擦过,谢宁浑身电流经过,抖了一下。只听见萧北燃沙哑的声音在耳边蛊惑道:“不要拒绝我,好吗。”
91. 大结局7
“嘶啦”一声,谢宁身上的衣服碎成两半,被萧北燃随手一扔抛在地上。不着寸缕,谢宁立马起了一身的小疙瘩。萧北燃的吻终于落下来,谢宁早就等不及,勾住他的脖子加深。从嘴唇到身体,萧北燃用嘴唇代替眼睛重新“欣赏”谢宁。
两人早就灵魂契合,萧北燃一动谢宁就给予回应。红色的帷帐裹在谢宁的身上,白色的皮肤映着红色的纱帐,香艳得不得了。可惜萧北燃看不见,不过他不用眼睛也能让谢宁无地自容。
“你现在,什么,状态,能跟我,说说吗?”萧北燃一边忙碌,一边嘴上不停。
谢宁大窘,这要怎么说,他不语,只是把萧北燃的头从下面拔上来索吻,想要让他放弃这个问题。萧北燃这只老狐狸到底是多吃了几年的饭,怎么能让谢宁得逞,他不动,继续道:“为夫,眼盲,夫人,忍心,不告知吗?”
“我……我……”谢宁怎么也说不出口,咬着下唇眼睛水汪汪。
萧北燃手指在他的眼睛上摸索,摸到满手水渍,又摸到他紧咬的下唇,俯下身子用舌头拨开,道:“你,如何?”
腹中翻江倒海,口中搅弄风云,萧北燃却始终不肯放过谢宁,时时逼问,谢宁难受得不得了,屡屡所求,可萧北燃就是不给,偏要他回答才肯继续。
逼不得已,谢宁只好道:“我,我躺着,你,你在上面。”
“然后呢?”
“都,没穿衣服……”
“继续。”
“我身,上有红色,的帐子,被你压住,拿不出来……还挺,好看的。”
萧北燃哼哼笑出来,道:“说得不错,奖励你。”一个深吻,谢宁大脑缺氧,精神倒塌,却有另外的东西代替他站直。
察觉到变化,萧北燃双唇分开,弓起脊背,道:“夫人,继续。”
这还怎么继续呀,谢宁扯过红帐子盖在脸上,闷闷道:“不继续了,我不要继续了。”
“你确定?”萧北燃问道。
还真不确定,谢宁已经想要的不行,可是萧北燃狡猾至极,无论如何也不松口,谢宁从红缦下面露出两颗大眼睛,偷偷往下看看,憋出一句:“双木成林,泉眼汩汩,已然……矗立。”
“夫人在说什么?为夫听不懂。”萧北燃睁着无辜的眼睛,“瞧”着谢宁。
谢宁想要一巴掌把他拍进墙里,听不懂?听不懂还又涨大了一圈。但是看见萧北燃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心里一软,横下心来,咬住他的耳朵道:“你和我都站起来啦!”
萧北燃听见逼的谢宁说出这样露骨的话,趴在他身上哈哈大笑,谢宁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化作白气飞走了。他又蒙住头,大喊:“你到底做不做,做不做!”
萧北燃隔着纱帐堵住了谢宁的嘴,哑声道:“听夫人的。做。”
隔着纱帐始终不能尽兴,谢宁又偷偷把头伸出来,萧北燃说要做,却一直没有动作,谢宁哼哼唧唧扭动,道:“你……你……”
萧北燃道:“为夫眼睛看不见,怕是找不到,不知夫人能否协助?”
谢宁不知道怎么协助,下一刻,萧北燃就用行动告诉他了。
萧北燃抓住谢宁的手,谢宁隐隐猜到他想要做什么,想要拿走,萧北燃也不阻拦,只是茫然地看着他,谢宁的小心肝立马就软了下来。豁出去了,闭着眼睛豁出老脸百般挣扎千般期待地抵达目的地。有些东西并不会随着使用而消磨殆尽,反而熟能生巧,蒸蒸日上,茁壮成长,参天大树。大树枝繁叶茂,十分壮观,谢宁不敢想象从前自己是如何办到的,但是自己确实办到了,同理可得,自己也可厉害了。
谢宁掏出熟悉的小罐罐,胡乱涂抹。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萧北燃命令道:“乖。”
谢宁如遭蛊惑,咬紧牙关,心门大开。
……
眼盲的萧北燃更能折腾人,变着花样地让谢宁配合。什么让他自己动手,还让他时时说出两人当时的状态,不能隐晦,不能听不懂,只让用最直白的话描述。偏偏谢宁拒绝不了可怜巴巴的萧北燃,提什么要求都答应他。
这一夜,萧北燃极其尽兴,完事以后抱着谢宁亲了又亲。谢宁却身心俱疲,耳畔时时回响起自己吞吞吐吐时说的那些话,恨不能一头撞在墙上晕过去。偏偏萧北燃兴奋至极,拉着谢宁回忆,还学着他的语气复读一遍。
谢宁累极,索性破罐破摔,萧北燃爱念什么就念什么,他只蒙头大睡。想着明日一定要逼问出解药到底是什么,否则一直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被萧北燃玩坏的。
早晨醒来的时候,谢宁敢肯定自己昨晚一定是晕过去了,否则怎么萧北燃一大早就辛勤耕耘自己怎么会没有醒来呢?谢宁无语,偏偏身体不排斥,他咬牙问道:“你今日倒是找得到了。”
萧北燃哼哧哼哧:“总不能一直麻烦夫人,为夫也要学着自己动手。”
谢宁奇道:“你不累吗?”
“春宵一刻值千金,怎么会感到疲倦?”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谢宁才能从床上爬起来,他双腿颤抖,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大爷。回头看看,还好萧北燃看不见,否则太丢人了。昨天的衣服又变成碎片,从箱里面翻出一身新的,胡乱套上,对萧北燃道:“我要去找师……施长清,你在家里乖乖待着,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回来。听到没有。”
“遵命。”萧北燃躺在床上,顶着一身红痕,压在满床旖旎的红缦之上,单手撑着头,望着谢宁。虽然知道他眼睛看不见,但是对上那双明亮的双眸,谢宁还是小心肝一颤,过去亲了亲,给他盖好被子。
萧北燃在他的下唇上咬了一口,微微拉长,道:“早些回来。”
谢宁吃痛,捂着嘴巴跑掉了。
“这位是萧将军的家眷,还不快开门。”
大理寺经过这一遭,已经重新洗牌,从前的张暨和赵奉之已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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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职查办,换上来的新人十分乖觉,见是谢宁来了,耀武扬威地吆喝人开门,切不可怠慢了。
大理寺地牢里面阴冷潮湿,但是环境还算过得去,比不得烁王的水牢。
守卫在前面殷勤带路,一边说着他们是如何连夜审问犯人的。谢宁对他们用了什么样的刑罚并没有兴趣,给了守卫银子,让他出去等着。
主犯朱炽泽已死,施长清算是从犯,受到了最高等级的看管。他被关押在地牢最里面的一间。那里无窗无光,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施长清身上拴着手指粗的铁锁,他却视若无物,形容狼狈也毫不在意,眉目平和,盘腿坐在地上调养生息。听见锁链声,他知道有人来了,也不睁开眼睛,微微一笑,道:“你还是来看我了。”
谢宁低头走进去,守卫说动刑不是夸大其词,施长清雪白的中衣已经变成暗红色,可以从一道一道的裂口处看见皮肤绽开。他却浑然不觉,道:“自己随意坐吧。”
谢宁看了看,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好在他也并不打算坐下来,不过几句话的工夫而已,没必要。
“你是来问我解药的事情吗?”施长清睁开眼睛,就着微光仔细观察谢宁,“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我死也不会告诉你。”
“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
谢宁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幽暗的牢房里面回荡。
正准备讽刺一番的施长清愣住了,他没有想到谢宁看见他以后最先问的是这件事情。当时,指的是在王铁家的时候,施长清已经认出来谢宁了。而且他与谢宁一同长大,知道谢宁的身手,若是他也参与到这件事情里面来,会非常棘手。而且当时谢宁身体状态不好,他不是没有取胜的可能。可是施长清还是手下留情,只是攻击谢宁让他无法行动,并未下死手,为此,烁王还狠狠惩罚了施长清。
为了什么呢?
施长清也说不清楚。多年不见,重逢之时是敌非友,可是在得知对方是谢宁的时候还是喜悦大于忌惮,脑子里面最先冒出来的是那个跟在他屁股后面叫板着脸叫师兄的小豆丁。尽管所求不同,可是曾经一起度过的年岁不是假的。记忆一瞬间涌上心头,手上的剑就再也没有办法刺下去。
“终究,我叫你一声师弟。”
“好,我知道了。曾经,你是比谢鸷奕还要重要的存在,以后,不是了。”谢宁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蓦然转过身。
施长清的神色竟然有些慌乱,就连逼宫的时候他都气定神闲,他不会承认是因为谢宁的话,他急道:“你不问解药的事情了吗,你不是很在意萧北燃吗?”
谢宁没有转身,道:“你不是说死也不会告诉我吗?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我自己会去找,总会找到的。”
看着那个笔直的背影,施长清好像又看见了那个在雪地里跪着冻死也不肯低头的谢宁。他大笑,笑出眼泪,这么多年过去,不变的只有他而已。
92. 大结局8
皇后殿中,景蓝端着一盅酸枣茶进来,路过殿中央的时候,没有看地上那人一眼,将茶盅放到皇后手边的小几上,而皇后正在逗弄摇篮中的小儿,景蓝则笑眯眯地看着这母子二人。
手中拨浪鼓轻摇,发出清脆的“卜楞”声,像是惊醒了地上的人,她抬起头,正是从前风光无两的沈春秋,她从杂乱的发缝里面看向皇后,笑道:“你满意了吧。”
小儿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眯成一条缝,打了个哈欠,小小的拳头几乎要塞进嘴里,这副萌萌的小样子将看着他的主仆二人逗得掩唇而笑。皇后招来乳母,让她们将大皇子抱下去,又细细嘱咐一番,生怕出了什么差池。
沈秋春看着皇后慈母嘴脸,只觉得好笑:“装什么装。”
含笑送走了大皇子,只留景蓝一个人在殿中,皇后收敛笑容,端坐在正座上,凝神看沈春秋,道:“我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会是我的劲敌,如今看来,确实是我高估你了。”
沈春秋冷哼道:“现在还说风凉话,你也不过如此。我不过是斗输了而已,你难道就是白莲花一朵了?你敢说你从来没有害过我吗?”
皇后抚摸了一下袖口上的金线牡丹,花纹精致富丽堂皇,正是一国之母的象征,她道:“自入宫以来,你对我处处提防,有孕以后更甚,就连我送过去的东西你都唯恐避之不及,查了又查,确定没有问题以后还是锁进库房里面。我也知道你不会相信我,我也从来不给你吃食这种瓜田李下的东西。可是你就没有想过,我不会从暗处对你下手吗?这个孩子,是我们大家需要的,若是皇上没有子嗣,覆巢之下无完卵,谁也不会蠢到对这个孩子下手。”
“说得好听,你说你不会在暗处对我下手,难不成你还能明目张胆地害我?”
“你说对了。”皇后头颅高昂,脊背挺直,道:“我是名门望族之后,又是一国之母,我有我自己的骄傲,岂会用那种肮脏手段。不过,阳谋对我来说,却是易如反掌。”
见沈春秋不解,皇后好心解释:“你早产之时,产婆用药,有温和的,也有霸道的,你身体不错,其实选择哪一副都可以平安生下孩子。可我却跟产婆说,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也很有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孩子,其中的重要性是个人就能听出来。所以产婆明明自己就能决定的事情偏要去问皇上,你猜皇上会怎么回答,他毫不犹豫就选择了药性霸道的那一副。他只要孩子,你的安危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生产以后,你身子因为那服药的原因一直不好,可是你争强好胜惯了,明知道身体承受不住,可还是硬要出席宴会。因为我一直让人在你宫里面说皇上如何重视这个孩子,又说我会如何盛装出席,你自然害怕,怕你手中唯一的必胜法宝被人抢去。宴会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是我始料未及的,相信对你的冲击也不小。不过,即使宴会平安无事,你的身体也会逐渐被掏空。我只消静静等待即可。”
皇后站起来,慢慢走下,粉白的手指托起沈春秋的脸,道:“你机关算尽,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所以,你说,害你的究竟是我,还是皇上,还是你自己呢?”
听完这番言论,沈春秋陷入沉思。她只是个私生女,母亲是个会画谋生的女子,书没读过两本,也没有好家世;虽然父亲为官,可是从来不把她们母女当回事,也从来没有想起来要教导她什么;沈夫人是正室,又是后娘,不把她们视为眼中钉就已经谢天谢地了,也从来没有指望她能对夫君的私生女做什么。
沈春秋审视自己的这一生,她争强好胜,她发誓要走到最高的位置,从来没有人传授给她什么,她能走到今天,全靠自己一腔不服输的热血,什么杀人放火,什么坑蒙拐骗,什么口蜜腹剑,只要能达到目的,她无所不用其极。可是听见皇后的话,她有些茫然,原来人生还有这样一种选择,这样一条道路。原来还能有人给你铺好所有的路,手不沾血地清扫眼前的一切障碍,最后还能纯白无瑕地坐在那个她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不像她一样,跳梁小丑,自以为算尽天下人,却不想人家压根没有把她当成对手。
皇后转过身去,道:“不过你也不是全盘皆输,刚刚皇上已经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至少,你的孩子将会是我晋国的下一任皇帝。这样,你死也能瞑目了。”
让人带走了沈春秋,皇后将小几上已经凉透的酸枣茶泼掉,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如今,也不需要了。景蓝为她倒上今年的新茶,入口芳香,这才是她喜欢的味道。
“娘娘,皇上下令诛杀了张天塞和一众天露教余孽。”景蓝道。
皇后托着茶盅不语,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将有问题的金丹调包的呢?直到嘴歪眼斜的皇帝从她怀里站起来,她才知道皇帝的身体并没有被金丹腐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对沈春秋起了疑心?也许一开始他是真的服用了张天塞拿过来的丹药,他们要想控制沈春秋这样精明的人,就一定要给她画一张天衣服缝的大饼,只有真的给她一个孩子,才能让她听从于他们。至于这个孩子,一个襁褓婴儿,随便动动手指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皇帝后来肯定也想到了这一层,假意对沈春秋宠爱有加——这份宠爱里面是否包含真情就不得而知了,即使是有,也不多,毕竟比起情情爱爱,还是皇帝的位置最重要——利用金丹让沈春秋怀上自己的孩子,后继有人,才能大展身手。大概是从沈春秋确定怀孕以后,皇帝就停了金丹,调换成别的东西。他不动声色,只待最后一击。
自己和萧北燃都曾苦口婆心劝过皇帝不要再服用那金丹,他谁都没听,却没想到在背后布了这样大的一张网,萧北燃知不知道呢?反正自己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皇帝发病时,还真心实意为他挥洒两滴泪水。想来真是可笑,他堂堂一个皇帝,有什么需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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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心疼的。也许自己真情流露的表现,更加打消了他们的疑心,让皇帝的计划更加完美地运行。
刚才还说沈春秋被自己算计,而自己又做了谁的棋子呢?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皇上的选择是对的,她也这么觉得,有什么比至高无上的地位更重要呢。
现在她是晋国太子唯一的母亲,将来会是晋国唯一的太后。
这就足够了。
谢宁回去的路上,正好碰见了沈嘉木。皇帝以雷霆之势处置了乱党叛军,以震慑为目的,让所有人看看企图造反会是什么下场。沈国栋在暗中给朱炽泽牵线搭桥,同样落了罪,沈夫人作为沈国栋的正妻受到牵连,再加上沈春秋已经被刺死。并不兴旺的沈府如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沈嘉木,因为她救助皇后和太子有功,被免于刑罚,还被封郡主。
她脸庞消瘦,靠在马车窗上弱柳扶风,看见谢宁出声叫住。
“谢公子,请恕我有伤不能行礼。”
“无妨。”
沈嘉木声音轻轻,一双眼睛柔情似水,问道:“萧将军,他的伤怎么样了?”
“解药已经拿到,只是他眼睛的情况还有所不同,药圣古怪刁钻,就算是亲徒弟的外甥也不轻易救治,我们全家都在焦头烂额,想办法让他出山。”
最后施长清还是告诉谢宁解药的位置,谢宁也第一时间取回解药交给何竹沥。可是药圣左牵机却不肯出山,何竹沥千求百求,他还是说什么也不肯出手,还非说要把他伺候满意了才考虑要不要救萧北燃。有求于人,行医问药又与别的不同,否则谢宁就算是他也要打到他同意。
左牵机三天两头出幺蛾子,这不,老头又要吃刚出炉的烧鸡,还指名要谢宁去买。萧北燃心疼,舍不得别人这么折腾他的小媳妇,拉着谢宁就要走,说不治了。左牵机躺在藤椅上,扬言“你这眼睛全天下只有我能治好,要是不治,你就等着瞎一辈子吧”。萧北燃也叫嚣“瞎一辈子就瞎一辈子,你以为爷我怕吗!总之就是不能让你这么折腾我媳妇”。
反正也只是跑跑腿,又不是什么难事,谢宁哄好了萧北燃,转身下山,排了半天队终于买到,正要送回去。
沈嘉木听后有些担心,道:“如此古怪的老人,如何才能让他满意呢?若是一直不满意,那萧将军的眼睛岂不是一直好不了?”
“这件事情就算是姨母也没有办法,当年左牵机收姨母为亲传弟子,欲将一身的医术尽数传授,可是姨母却喜欢上了白都督,与之成婚生子。左牵机是一个要求很高的人,姨母成婚后必然要将一部分心思放在夫君和孩子身上,就算再刻苦,左牵机还是不满意。所以现在姨母有事相求,他刻意为难。”
谢宁解释,沈嘉木认真倾听,时而皱眉,时而扼腕。谢宁看着她,终于忍不住问道。
“沈姑娘是否对萧北燃有意?”
93. 大结局9
“是又怎样?”沈嘉木看着纠结的谢宁眨眨眼睛,道:“难道谢公子舍得把他让给我不成?”
谢宁心想,只要萧北燃愿意,也不是不可以。沈嘉木看谢宁都要碎掉了,她手帕捂住嘴巴,咳嗽了几声,笑道:“不逗你了,我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
谢宁狐疑。
沈嘉木笑容淡雅,道:“萧将军从前救过我。你也知道,我是私生女嘛,从小没有人给我撑腰,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的。有一次,京城里面几个讨人厌的公子哥儿围住我,出言侮辱,周围的人都看着,没人愿意为了我得罪那帮公子哥儿,是路过的萧将军将我提上马,又狠狠教训了那群人。这对你们来说是小事,可是对我来说,这是第一个为我撑腰的人。那天我就在想,我也不是一个没人在乎的人。”
谢宁认真道:“这不是小事,若是我在场,也同样会教训那群人的。”
沈嘉木道:“你与萧将军都是至情至性之人,你们会好好的。偷偷告诉你,我当时还把他马上的红缨球拿走了,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虽然无关情爱,可若是萧将军需要,我会嫁给他报答当日之恩。不过他有了你,我就没有必要去讨这个嫌。恩情日后再报,想来萧将军也不会介意。”
“你,不必放在心上。”
沈嘉木只是一笑。
辘辘马车声响起,伴随着差役的喝骂声,一辆囚车缓缓驶来。谢宁的位置一抬头就能看见囚车上坐着的人,他神色微变。沈嘉木见他有事,就主动告辞,带着侍从架马离去。
“停车。”囚车上的人显然也看见谢宁,他对着差役喊了一声。若是从前,他的话就连皇帝都要听一听,可是现在,这样一嗓子,换来的却是差役无情的鞭子。
“啪”是皮开肉绽的声音,他脸色不变,直勾勾地看着谢宁,生怕错过去,又使劲拍囚车的木桩,道:“停车!我叫你们停车!”
“你跟谁喊呢!还以为自己是从前的状元郎呢!到了这里,你就是个阶下囚,有你说话的份吗!啊?”差役狠狠拽了一下铁链。
“谢宁!谢宁!”
这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谢宁淡淡地看着倒在囚车上的范西楼,他抓住囚车的两边,目眦尽裂。
谢宁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差役看见谢宁过来,立刻躬身行礼,然后自觉退到一边。
“你想说什么?”谢宁与他实在没有话可说。从前范西楼利用他借萧北燃的势他不是不知道,他也知道从小地方出来要在京城站稳脚跟有多不容易,而且范西楼也确实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君子论迹不论心,在东州时,雪灾之事上,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只要他做了为百姓好的事,那他就有可能成为一个好官。可是后来,他却选择与朱炽泽同流合污,栽赃嫁祸,参与党争,以致今日杀身之祸。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范西楼狰狞着问。
谢宁不解道:“这重要吗?”
“当然重要!”范西楼用头撞囚车,额头上被撞的青紫一片,道:“要不是萧北燃,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好官的!”
“你这又是什么道理,你不曾利用萧北燃吗?你敢说你在京城受到的礼遇与萧北燃全然无关吗?如此忘本行径,非君子所为。”
范西楼冷嗤,不知道是在嘲讽谁:“你以为我的状元是靠他得来的吗?寒窗苦读十数载,我没有一天偷懒!我可以说,当日的成就,没有他半分关系!但是,官场如战场,我若是想在高手林立的朝堂站稳脚跟,就必须有个依靠。朱炽泽利用我又如何?我也在利用他,大丈夫顶天立地,当不拘小节!更何况,萧北燃他与我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谢宁皱眉,怎么所有人都看萧北燃不顺眼呢,这又冒出来一个不共戴天的仇恨,他看向范西楼,示意他说下去。
“朱炽泽说他有个手下,办事时被萧北燃捉住了,这人正是我的兄长。萧北燃这厮为了从我兄长口中套取情报,就因为我兄长不肯将实情告知,萧北燃便将他关在密室中,凌虐至死!连尸首都不完整了。你说,我难道不该为我兄长报仇吗!”
这是什么歪理,亏他还是当朝状元郎,怎么连这么点道理都想不通。
“这就是你置晋国、百姓于水火之中的道理吗?朱炽泽计划造反时日长久,你兄长既然是为他做事,那做得什么事可想而知,能被萧北燃捉起来,必然是有罪之人。而你,以官身而泄私愤,这就是你读圣贤书读出来的道理?而且,朱炽泽说的就是真的吗?据我所知,萧北燃的密室里面从来没有被凌虐至死的人。抓来的暗探能问出来最好,问不出来一刀了结了就是,何来凌虐之说。你也并未亲眼所见,朱炽泽为了利用你编一个谎话并不困难,说不定就是他将你兄长虐杀,然后给你看一看尸首,你就信了。”
“你胡说!你骗人!你在为萧北燃开脱!”范西楼已经彻底癫狂,任差役怎么抽打他也不能冷静下来。随着马车渐渐远去,范西楼的声音消失,就像他这个人一样。
*
“夫人为何才回来,为夫等得好着急啊。”一进门,萧北燃就靠在窗下潸然泪下,捏着嗓子撒娇,谢宁脱下外袍赶紧过去坐在他身边,问:“怎么了?”
“无事,就是想你了。”
好吧,自从眼睛看不见以来,萧北燃一日三顿饭地撒娇,这种话信手拈来,谢宁从最初的不适应到现在的烂熟于心。抱着他又哄,又亲,折腾了好一阵。
折腾够了,谢宁才从萧北燃的怀里出来,整理散乱的衣襟,拿过药来给萧北燃换药。刚刚将烧鸡给左牵机送过去,他蹲在八仙桌的旁边抱起来就吃,给谢宁看得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黄鼠狼精转世,怎么就这么爱吃鸡。又问了问还有没有别的要求,得到暂时没有的答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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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死心地问了句什么时候能给萧北燃看眼睛。
“他还是不松口,说明日要吃东街的叫花鸡。”谢宁一圈一圈将萧北燃眼睛上面的白布扯下来,虽然左牵机不肯救治,何竹沥也没有办法,但是她还是根据解药研制出了药膏,让萧北燃敷上,暂且看看能不能管用。
“不用理他,再吵闹爷给他做成叫花鸡。”换药的时候萧北燃始终搂着谢宁的腰,失焦的眼睛里面蹦出精光。
“好,要是他还胡闹,我就和你一起把他做成叫花鸡。”谢宁浅笑,唇角还残留着红痕,一派春光无限。萧北燃却眉头皱起来,将头转向谢宁,道:“好熟悉的一幕,你,我,我们从前是不是……”
谢宁上药的手指顿了一下,心里甜蜜蜜,柔声道:“你终于想起来啦。”
萧北燃猛地站起来,道:“真的是你?!”
他这一站不要紧,脑壳狠狠撞在了谢宁的下巴上,给他撞的满眼泪花,捂着下巴小声哀号。萧北燃头顶也疼,但是他还是摸到谢宁的下巴给他揉揉。
“所以两年前那个在战场上救下我的人真的是你?”萧北燃的语气里面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两年前,谢宁被从朱炽泽的水牢里面送出来以后,养好伤就隐姓埋名,到处寻找谢鸷奕的踪迹。他跟着找到的线索,一路走到西陲边境,正好遇见被朱炽泽陷害大败敌军的萧北燃。那时候他狼狈至极,被敌军追杀,从马背上跌下来,和现在一样双目失明。路过的谢宁救下了他,也曾像现在一样给他换药。
不过,当时没有腰臀上那双咸猪手罢了。
所以,后来病重的萧将军提出要娶他为妻的时候,尽管有世俗不理解的目光,他还是答应下来。
“是啊。就是我。”
萧北燃高兴得像是一只猴子,抱着谢宁满屋转圈。
“我就说,自打第一次见到你,就有种熟悉的感觉,原来我们的缘分更早呢。”
翌日,日上三竿,夫夫两个人还在床上歇着。其实自从萧北燃病后,他们两个就没有在午膳之前起来过,眼盲之后的萧北燃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许是终于可以放松下来,无事可以琢磨,脑子里面天天净想一些奇怪的事情,花样变化多端,每每不把谢宁折腾出花来绝不罢休。这就导致谢宁晚间睡眠严重不足,白天要是不补觉的话,就要被萧北燃榨干了。
昏睡中,谢宁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人还不少。国公府内要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是绝对不会来打扰萧北燃的,谢宁想要起来看看,被萧登徒子拉回被子里面欲行不轨。谢宁要腰痛,腿痛,遂严词拒绝。
“好像是药圣的声音。”确定以后,谢宁一个骨碌翻起来。
“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不起来,还治不治病了。”谢宁刚刚打开门左牵机的声音就传进来。
谢宁奇道:“你不是不治吗?”
94. 大结局10
“治不治老夫自己说了算。”左牵机推开谢宁进了房间。
一进去,左牵机就皱了皱眉头,一脸嫌弃,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一点也不知道节制,我看你是不想好了。”
萧北燃好像是顶了句嘴,不过门被关上,谢宁听不清了。左牵机不让人进去,谢宁只好在门口趴着,只要他肯治病就好。
全神贯注听着房间里面的声音,一双手轻轻拍了谢宁的肩膀一下,他回头一看,是沈嘉木。不止沈嘉木,何氏,何竹沥,白玉秀,白翼都在。想起左牵机刚刚的那句话,谢宁耳根偷偷红了,他也不敢看别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在场的都是萧北燃的亲人,来关心无可厚非,沈嘉木在这里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我说过,萧将军的恩情我是一定要报的。”沈嘉木轻轻柔柔地笑,道:“所以,我就来了。”
谢宁转念一想,道:“左牵机是你叫来的?他肯听你的?”谢宁气鼓鼓,凭什么自己去请就要各种折腾,而沈嘉木却一下子就同意了呢,这个老黄鼠狼精还有两副面孔呢。忽然又想到什么,心头一颤,道:“他不会让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沈嘉木反应了一下谢宁的话是什么意思,谢宁却把她这一愣当成默认,瞬间转怒,就要冲进去暴打黄鼠狼精。
沈嘉木赶紧拉住谢宁,道:“没有,谢公子,你误会了。”
“真的没有?”谢宁问道:“你放心,不用害怕,他要是真敢为难你,我不会放过他,就算要报恩,你也不用做到这种地步。他年纪太大……实非良配。”
沈嘉木轻咳一声,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道:“谢公子你想哪去了,师父他不是那种人。”
“师父?”听到这个称呼,谢宁倒是有几分明白了,“你拜他为师了。”
沈嘉木点点头,道:“正是。之前就听你说过,师父因为师姐的事情十分不满,百般刁难也是因为当年之事。所以我就想,他想要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徒弟,给他一个不就好了吗。”
“可是这样的话,你岂不是……”左牵机是因为何竹沥嫁人不能专心学医而生气,沈嘉木能让左牵机同意,那必然是答应了这辈子绝不嫁人,一心钻研。一个姑娘家为了报恩做到这种地步,那这牺牲也太大了,“绝对不行。”
沈嘉木看起来温和,可是骨子里面却和沈春秋一样,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她道:“谢公子且听我说完。你也知道我家现在的情况,偌大的沈府只剩我自己了,虽然我因为救驾有功而被免于责罚,可是我孤身一人,又怎么撑起这样一个沈府呢。若是妹妹还在,她一定能做到,不是我妄自菲薄,这方面,我不如妹妹。所以啊,我也要为自己找一条出路。我如今身份尴尬,即使有着郡主的名头,可是你看这满京城又有哪个敢娶我的?况且,我也不屑于委身他人。如今,我拜药圣为师,看起来是我为了报恩的选择,其实这已经是我能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了。与其继续身处漩涡,不如从此悬壶济世,修得福报。如此,谢公子还觉得我的选择不对吗?”
谢宁听完这番话,当即对沈嘉木刮目相看,拱手道:“沈姑娘思虑周全,如此,我二人就承了姑娘的情,来日若是姑娘需要,萧将军和摘星楼义不容辞。”
沈嘉木抱着肩膀,也不客气,道:“摘星楼的许诺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如此看来倒是我赚了。”
谢宁也笑笑,又趴到房门口继续听着。
左牵机果然守信,自从那日以后他就住在国公府,谢宁一天一只鸡地供着他,他也一日三次地给萧北燃施针解毒,萧北燃的眼睛在他的诊治下渐渐可以看见一丝光亮,继而能看出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除了大鸡和小鸡每每闻到或者烧鸡,或者烤鸡,或者鸡汤的味道的时候都会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日,是左牵机口中萧北燃施针的最后一天,这一天过后,他就不用再日日面缚白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萧北燃大感遗憾,揉着谢宁的腰小声嘟哝一句:“那岂不是以后……”后半句谢宁没听清,但是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他要说什么,红着脸假装没听见,细细给萧北燃的药布整理好。
“你就不能晚些出去吗?”萧北燃抱着谢宁不撒手,“一会他就要来了,我想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你。”
“楼里面有急事,金玉露叫我赶紧过去一趟。”
“可是我想让你守着我。”萧北燃继续撒娇。
“多大人了,怎么像个小孩子。”谢宁摸着他的头。
“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小孩子,不行吗。”萧北燃道。
“你这么喜欢小孩子啊。”
“我喜欢当你的小孩子。”萧北燃笑得灿烂。
谢宁的手轻轻拂过那双眼睛,柔软轻薄的唇落在上面,他轻声道:“好啊,萧小朋友,你在家乖乖听大夫的话,好好治病哦。”
萧北燃配合的乖乖点头。
左牵机来了,何氏来了,何竹沥来了,白翼来了,沈嘉木也抱着药箱站在一旁,都是关心萧北燃的人,他们眼巴巴地盯着左牵机施针,一根一根雪亮的银针扎在萧北燃的头上,他纹丝不动,只待重见光明的那一刻。
左牵机虽然对自己的医术有一百分的信心,可是被这样一群虎视眈眈的人盯着,还是手心出汗。他稳住呼吸,一圈一圈摘掉萧北燃眼睛上的药布,抖了抖胡子,道:“睁开眼睛吧。”
萧北燃缓缓睁开,最先看见的是沈嘉木那张柔和的笑脸,然后是左牵机翘着胡子,一派得意扬扬,再就是亲人们的关怀的眼神。
并没有他期待的那个人。
“燃儿,能看见娘吗?”何氏颤声开口。
萧北燃站起来,下跪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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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儿不孝,有劳母亲为孩儿担忧。”
何氏赶紧扶起他来,偷偷抹掉了溢出的眼泪。其他人也都欢喜地笑出声,何竹沥趁机讨好左牵机,想让师父不要再生自己的气。左牵机吹胡子瞪眼不理他,沈嘉木笑着表示会在师父面前替师姐说好话的。白翼拍着萧北燃的肩膀,道待他大好,一定要痛快地较量一场。
人群闹哄哄地来,又闹哄哄地离开。却始终不见谢宁的身影,萧北燃知道他有事要忙,便根据之前的约定,老老实实在房间里面等他。
可是,乌金西垂,还是没有回来的踪迹,萧北燃心神不宁,坐立难安,让大黄去红尘阁问问,天色已晚,是不是该回家吃饭了。
重新装修的红尘阁比以前更加气派华丽,大黄已过去就被莺歌燕舞的姑娘们包围。他强装镇定,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呦~这又是哪来的小哥啊,孔武有力,怎么一来就找掌柜的呢。且告诉你,找掌柜的人多着呢,你排队吧。”一个红衫子姑娘飘过来,一手搭着大黄的肩膀,另一只手指着一张小桌上坐着的书生模样的人,道:“看见了吗,人家可是今科二甲第三名的进士,不也是在这等着呢吗。要我说,你不如来找我,姐姐陪你更好。”
红衫子姑娘的话惹的一阵哄笑,大黄感觉自己像是落进了盘丝洞,只有那个书生模样的人像是看惯了这种场面,斟一杯茶,遥遥递给大黄。大黄同手同脚走过去,一口灌下去,道:“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这么大声干什么!吓到我们了。”红衫子姑娘捂着颤巍巍的胸口,几乎要贴到大黄的身上。大黄惦记着主子交待的事情,正要暴怒,忽听得二楼传来明丽悦耳的声音,道:“别逗他了,这是萧将军的人。”
“金姑娘,你下来了。”书生模样的人站起来,走到金玉露身旁,金玉露却没有看他一眼,问大黄道:“萧将军叫你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大黄见管事的终于出来了,都要激动哭了,道:“主子说时辰不早了,怕耽误夫人晚膳,叫我来接他回去。”
金玉露绕了三圈这些称呼,才明白过来这人是来找谢宁的,她道:“可是谢宁没有来我这啊。”
“什么!”萧北燃一下从椅子上蹿起来,“没去你那里?那他还能去哪?”
金玉露看萧北燃的脸色,就知道事情可能要遭,她先安慰道:“萧将军你先别着急,他许是有别的事情,被绊住了,或者……或者……”金玉露也说不下去了,谢宁借着找自己的借口从国公府出来,撒了谎,那就是打定主意不想让人知道。
萧北燃左手抠右手掌心,弄得通红一片,“衣服都在,配饰都在,给他的银票银两都没少,就连话本子也原封不动地在书房,他从来都是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带来,也什么都没有带走。”
“谢宁,你连我也不要了吗?”
95. 大结局 11
初秋,御花园里百花绽放着最后的盛大,姹紫嫣红,花香弥漫,置身其中宛若仙境。花园中间有一块空地,平平整整,乳母抱着身穿明黄色小袍子的太子在晒太阳。
“稷儿,来,看母后,要不要来母后这里。”皇后丰腴不少,从前脸上暗藏的郁郁之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明亮和充满朝气,她穿着半新不旧的裙衫,布料柔软细腻,绝对不会划伤小孩子娇嫩的皮肤。她笑眯眯地看着太子,伸出双手要抱一抱。
四个多月的小孩子正是又白又嫩,香香软软好玩的时候,他看见皇后向他伸手,便蹬着小胖腿咿咿呀呀,张开藕节一样的小手要抱抱。
皇后早就摘掉手上的戒指,只留腕间一个温润的玉镯,她抱过太子,在他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亲。小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皇后的脸上啃。口水蹭得到处都是,可是皇后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还是景蓝拿来丝帕把皇后的连细细擦干净,又给太子擦干净。
“娘娘,太子越来越沉了,您的手腕还没有康复,奴婢来抱吧。”景蓝说着就要去抱,但是小孩子喜欢谁就会黏着谁,好不容易才到母后怀中,才不肯轻易出来。他一甩头,搂住皇后的脖子,紧紧抱住。
景蓝笑着叹气,打趣道:“太子如今这般黏着娘娘,不知道日后有了太子妃,是不是还会这样。”
乳母也来凑趣,道:“太子殿下与皇后娘娘母子情深,就算是有了太子妃一定还是跟皇后娘娘您亲呐。”
“是啊,天底下就属母子关系最亲密了,看太子殿下多喜欢皇后娘娘啊。”
皇后被恭维话哄得舒坦,享受着小孩子无条件的信任,嗷嗷地哄着。
不多时,扭伤的手腕承受不住小胖墩的重量,皇后依依不舍地将太子交给乳母。离开母亲的怀抱,太子瘪着嘴巴哭了起来,皇后心疼不已,乳母乖觉地摘下一朵大红色的鲜花放在太子手中。小孩子的注意力立马被吸引走,流着口水一蹦一蹦去看花了。
皇后一边轻揉着手腕,一边目光追随着太子的方向,问景蓝:“萧将军是今日还朝吗?”
景蓝道:“是,现下已经在殿中了。”
“几个月不见,不知道萧将军什么样了。”
皇后直到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她甚至猜测过他真有可能杀了皇帝。
四个月前,萧北燃的夫人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离家,萧北燃拖着刚刚病愈的身体遍寻无果,发了疯一般见人就问有没有见到他的夫人。
后来,皇帝看不下去他这副颓废的样子,半月后,将他召进宫中。虽然殿前不能失仪,萧北燃来之前还特意梳洗一番,但还是掩盖不住浑身破败的气息,他下颌发青,胡子是刚刚清理过的,头发束得一丝不苟,但是没有一点活人气,双眼通红无神,像是一只被抽干精气的提线木偶。
看见他行尸走肉的样子,皇帝内心震恸,道:“表兄,你这又是何必呢,如此荒渡人生,该让舅母和母后有多担心。”
萧北燃哑声道:“多谢皇上关心。”
“他既然离开,肯定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你何不就此放开手呢,向前看不好吗?”
“多谢皇上关心。”
……
如此油盐不进,皇帝也说了许多,可是萧北燃就是一句“多谢皇上关心”别的什么都不说。无奈,皇帝只好说出今日召他来的目的,笑着开口:“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既然从前的表嫂走了,不如我给表兄重新赐一门婚事可好?郭老公爷的孙女正当妙龄,她也十分中意你。从前你为了许多事情不得不委屈自己,娶了谢宁也是身不由己,我都知道。不管别人怎么看,表兄永远是我的表兄,是晋国的……”
皇帝的话音猛然止住,他有些不敢相信,就连站在门外等着请安的皇后也惊住了。
萧北燃垂着的眼睛倏地睁大,大到要从眼眶里面瞪出来,喉咙里面发出不明意味的“荷荷”声,垂在身体两边的拳头被捏的“咔嚓咔嚓”响,整个人像是一支绷紧了的弓箭,随时都有爆发的可能。
“表兄,你……”皇帝震惊不已,他这是不愿意,但也不用这么大反应啊。
还好这时急报传来,西北部有外邦作祟,萧北燃请旨出征。
皇帝被他吓得也不敢再提赐婚的事情,与其让他整日沉溺在悲伤的情绪中,不如让他找点事干。
萧北燃跌跌撞撞走出来,都没有看见站在门外的皇后。
见此,皇后也没有再去请安,扶着景蓝的手回了宫。
别人不知道个中缘由,皇后却是知道。
那日,皇帝密诏谢宁入宫,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萧将军前途无量,有一个出身江湖的男妻对他名声有损,晋国刚刚元气大伤,正是需要萧北燃发光发热的时候。不管是出于巩固朝廷关系,还是萧北燃自身的幸福考虑,让他娶一个“正常”的妻子,有一个“完整”的家庭都是不可或缺的事情。而且,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一个自己的血脉,萧国公大房一脉只有萧北燃一个独苗,若是他将来没有个子嗣……
谢宁听了没有作声,只是默默离开。
之后就是萧北燃眼睛康复,谢宁却不知所踪。
皇后摇头轻叹,都道天家无情,从前她便知道,如今更是触目惊心。萧、谢二人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就算是从前互相利用,被迫在一起,可后来,一定是有真感情在的。皇帝他……不知道是真没看出来,还是就算看出来了,也觉得不重要。毕竟他自己就从来没有真心待过别人。
无论是盛宠为他繁衍子嗣的沈春秋,还是相敬如宾给予太子之母身份的自己,乃至后宫诸多嫔妃,他都无时无刻不在算计。
“表兄,数月不见,一路辛苦。”皇帝端坐龙椅,上次的大乱后他大刀阔斧处理了所有参与谋反的人,将朝中与朱炽泽有关的官员全部处理,最轻便是流放,顺带拔除了太后放在前朝的几个眼线,从此大权独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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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臣今日还朝,特来向皇上述职。西北残匪已全部缴获,现呈上奏报。”
萧北燃一身戎装,铠甲里面夹杂着黄土沙粒,更黑了些,满脸沧桑。
“今日真是双喜临门,乌桓大汗王妃之子今日满月,表兄正好赶上。”两个月前,乞颜律在晋国的帮助下顺利震慑其他的兄弟,顺利登上大汗的宝座。但是乌桓内部始终不太平,便把即将临盆的大汗王妃留在萧家,待她生产过后,乌桓平定以后再接她回家。
萧北燃顿了一下,眼中有光亮闪过,道了声是就回去了。
国公府张灯结彩,大宴宾客,萧北燃站在门口瞧了半晌,身形更显落寞。他避开人群,走到白玉秀的房门外。听着里面小孩子高亢的哭声和白玉秀不耐烦的喊声,他驻足不前。
“快把他给我抱走,太能哭了,抱出去哄好再给我拿回来。”小祖宗发话,谁敢不听,乳母立刻将孩子抱到隔间。侍女出来正好看见站在门外的萧北燃,惊喜道:“三公子回来啦!小姐还时常念叨您呢,快请进。”
白玉秀听见萧北燃的名字先是一喜,然后又是无边的心虚,她坐好,等着萧北燃进来。
高大的萧北燃满身风霜,几乎要顶天立地,更显得白玉秀像一只受气的小鹌鹑。她先是叫了声表哥,然后赶紧让人把孩子抱过来,谄媚道:“快看看你外甥,可闹腾了。”
都说了小孩子是喜欢谁就跟谁亲,刚刚还号啕不止的小孩被萧北燃抱在怀里当时就止住了哭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男人。
萧北燃浑身肃杀,可是全然被怀中小儿化解,黝黑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笑容。
将孩子还给乳母,问白玉秀:“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好着呢!就是他们不让我下床,都好给我憋坏了,这也不让吃,那也不让动的。”白玉秀抱怨道。
“想吃什么,想要什么跟我说,我给你带回来。”
白玉秀欢呼一声,旋即心虚,抬眼看萧北燃,道:“表哥,你还好吧。”
萧北燃精亮的眼睛看着她,微微弯了一下,道:“好着呢。我已经向皇上告假,打算出去走走。”
“什么?”白玉秀一下子立起来,惊呼:“你要去哪里?”
萧北燃按住她,道:“四处走走,我护卫晋国安定多年,却始终没有好好看看,现在闲下来了,正是个好机会。”
“你……有想去的地方吗?”白玉秀道。
萧北燃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我该去什么地方?”
白玉秀低头道:“我……我怎么……知道。”
“无妨,晋国虽大,踏遍却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是时间问题。”萧北燃笑着揉揉她的头,道:“你好好休养,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明日便出发。”
萧北燃走到门口,步履沉重,他打开门的一瞬间,白玉秀在身后喊道:“他走之前找过我!”
96. 大结局12
萧北燃听到以后没有特别的反应,在门口站定,扶着门框的指节发白,像是在隐忍。
“所以呢?”萧北燃颤声道。
白玉秀不解:“你,好像并不惊讶。不想问问他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走那天,只有你没有来我房间。”萧北燃跟白玉秀是自小的感情,两人不是亲兄妹胜似亲兄妹,萧北燃眼睛的复明是一件大事,她没有理由不来。如果她没有来,一定是有更重要的事情。
其实这也是后来他才想通的。刚开始发现谢宁没离开,他方寸大乱,去了红尘阁,跑遍了全京城的戏楼、酒楼、客栈,发现都没有。他又连夜去了东州,摘星楼里众人也都说没有见到少东家回来。还碰见了赵保名一家,他也不放过地询问,但是得到的答案都是没有见过他。
天下虽大,可是谢宁想去的地方不多,离开了家,他还能去哪。
回去细细复盘,萧北燃一度怀疑是不是他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惹谢宁不痛快了,就算是有让他不痛快的地方,谢宁可以打他,可以骂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怎么能一声不吭地就走了呢。
怎么就能离开他们的家呢。
明明一个时辰前两个人还畅想着未来的日子,他们要走遍大江南北,守护晋国河山。怎么一个时辰以后所有事情都变得天翻地覆。
萧北燃把自己锁在卧室里,从天亮到天黑,又从天黑到天亮,他始终想不通。被子上还残留着谢宁的味道,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握紧的了。
目光瞥到墙上的狼头,萧北燃眼睛一亮,想到什么,瞬间站起来冲出房间。
那天,所有人都来了,只有白玉秀不在。
她一定知道什么。
可是走到一半,他又驻足不前。白玉秀这几天一直躲着他,同处一个屋檐下也没有见面,是不是谢宁对她说了什么,让她不要说出来。可是有什么事情是能跟白玉秀说,却不能跟自己说的。
要是自己猜错了怎么办,要是白玉秀只是单纯地在房间里面养胎,不出来走动呢。那岂不是最后一个能找到谢宁的幻想都破灭了。
如果谢宁跟白玉秀约定了什么,自己前去逼问,使人背信,那谢宁会不会更生气,更不想回家了。
他失魂落魄走回房,封闭了自己。
“他……说了什么?”萧北燃从门口慢慢走回来,坐在白玉秀的身边,扶住她的肩头,嘴角扯出一个苦笑,他有在认真笑,定定望着白玉秀的眼睛,带着点讨好,带着点乞求,小声道:“表妹,他说了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好想他。真的,真的好想他。”
滚烫的泪珠砸在白玉秀道手背,她被烫得缩回了手,被萧北燃压抑着的狂暴吓呆了,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将思念化作实质。
白玉秀呆呆地道:“他说,让我在回晋国的时候得空就来照看你。他想要你过正常人的生活,他希望你能幸福。”
“正常?幸福?”萧北燃哈哈大笑,眼泪顺着眼角流向腮边:“什么叫正常?什么叫幸福?谁能告诉我?他离开是为了让我幸福?他离开了我又怎么幸福。”
“我……对不起。”白玉秀道歉。
“不怪你。”萧北燃吞掉所有眼泪,他坚定地道:“我会找到他的,不管在哪,不管多远。”
“你,往西边走吧,他说过要去你们初遇的地方。”
*
兜兜转转,又过了几个春秋,三年之后。
这三年里晋国在皇帝的治理下风调雨顺,戎族和匈奴被晋国铁骑震慑,皆臣服不敢来犯。乌桓族背靠萧家荡平草原,踏平草原各部,势力不断壮大。
曾经的战火缭绕之地也生长出新的生命,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一派欣欣向荣。
“……最后啊,这个王爷和将军,远走高飞啦。”
“没啦?”
“没了。”
一人不满道:“你这故事没有爆点啊,一点也不吸引人啊。”
说话那人立刻反驳,道:“怎么没有爆点,将军和王爷的故事还不够猎奇吗?”
那人又道:“切,这算什么猎奇,你怕不是新来的吧,这种故事在咱们这不算新鲜。要更猎奇、更新鲜、才能博得那位的欢心。”
说话那人疑惑道:“哪位?难道这里招聘的竟然不是说话本子的师傅吗?”
“就是那一位啊。”
话说该城一年前来了一个青年男子,他面若寒霜,一身肃杀,拒人千里之外。起初百姓对他敬而远之,不敢靠近。后来在一次劫匪来袭,那户人家马上就要被夺财灭口的时候,这名青年男子从天而降,手握一把匕首“嗖嗖嗖”几下便结果了劫匪,而他却只是衣摆微脏。
那户人家死里逃生,看着眼前的人还不敢相信,直到满屋的血腥味才将他们惊醒,再一回神,那名青年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经此一事,那户人家便大肆宣扬青年男子的英勇事迹,恨不能敲锣打鼓昭告天下。边境小城民风质朴,他们既知道青年男子不是坏人,对他的防备之心也就尽数卸掉。
还有好事者扒出了他的过往。
此人曾在多个城镇现身,在哪里都不会逗留太长时间,但是只要是他住过的地方,必然没有恶人做烧杀抢掠之事,因为一旦发生,他会第一时间出面解决。如此,就连当地的地方官都对他礼敬有加。
“哦,原来他是一个流窜的好人。”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众人听到以后齐齐啧了一声,道:“什么叫流窜的好人,这叫游侠!”
那人还是不明白:“所以这名游侠跟咱们这个话本子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因为这名游侠没有别的爱好,就爱听话本子。”
“是啊,人家为咱们做了这么多好事,要是连一个好话本子都不让人听成,岂不是怠慢?”
“有道理,有道理。”
茶楼下面众人七嘴八舌,二楼的包厢里面一个面容冷峻的男人默默看着戏台子上的人,竹帘掀动,一名黑衣武者走进来,道:“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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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在城郊的一处房院里面。”
“知道了。”冷峻男人的声音是晨钟一般浑厚,黑衣武者看着他的脸色,分不清他现在是什么情绪,只有没人看见的衣袖下面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君公子,君公子。”一个大娘隔着墙头吆喝,声音洪亮,力透云霄。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的房门才“嘎吱”一声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量高挑的男子,便是大娘口中的君公子。他睡眼惺忪,唇色嫣红,面色莹白,像一只被叫醒的睡炸毛了的猫。
大娘笑道:“又睡到这个时辰啊,本不想叨饶你,可是这汤面就要热乎乎地吃才香,我就赶紧给你送过来了。”
“谢谢大娘。”这声带着浓重鼻音的道谢融化了大娘那颗几十年没有动过的心,像是看自家孙儿一般嘱咐他:“要趁热吃,吃完再睡,空着肚子对胃不好。”
君公子抱着硕大的面碗,点点头。
“你也不要整日闷在家里,没事出来走走,晒晒太阳。”
君公子点头。
“你就是不愿意说话,不过我瞧着隔壁搬来一户新的人家,是个颇为俊俏的男人,与你年岁相当,想来你跟他也有话说。没事走动走动,多交个朋友也是好的。”
君公子点头。
大娘知道他又左耳朵听,右耳朵冒了。让他先回屋吃饭,瞧着君公子进屋了,大娘才走开。又到隔壁那户人家门口,还是嘱咐这家人吧,年轻人之间,总归好说话点。
次日,大娘没有来,可是君公子却是被一阵钻心的香味给叫醒。腹中辘辘,他披上衣服出门,看见墙头上放着一大碗色泽诱人的蜜汁肘子。他凑过去,闻了闻,看见碗下面还压了一张条子。
“比邻而居,三生有幸,家常小菜,聊表心意。”
君公子踮脚看看隔壁,房子里面似乎没有人,用筷子沾着肉汤在纸条下面留下谢谢两个字,就心安理得地将饭菜拿回去吃了。
第三日,君公子又是被香味叫醒,这次墙头上的饭菜换成了清新爽口的莲藕排骨汤,汤色乳白透亮,小排根根脱骨,莲藕脆爽。君公子被吊着吸过去,字条上面的留言换成了“清汤一碗,万望不弃。”
君公子又留下谢谢二字。
如此,每日君公子到点就醒,挠心挠肺地等着墙头上出现的菜肴。被隔壁养刁了口味,吃别的什么都不香了。
就这样过了六七日,君公子终于清醒过来,这样日日吃人家的,却没有一句当面的道谢,实在是太失礼了。他翻出一身还算齐整的衣裳,梳洗一番,在房间里面等着。直到夜幕降临,才听见隔壁有动静,他一抚衣摆,起身出屋。
穿过院子,堂屋的房门打开,君公子一步一步走近,就算开着门他也是要敲门的,可是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他看见堂屋桌子上摆着一个褪了色的泥娃娃。
那一瞬间,他如遭雷劈,七手八脚跑回自己的房子,坐在竹床上心如擂鼓。
片刻过后,他掏出包袱皮收拾衣物,这里留不得了。
97. 最终章
本来东西就不多,不过三五下就整理完毕,君公子深吸一口气拔腿就走。
就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一双手悄无声息地环住了他。涌入鼻腔的是泠泠松木的味道,将他紧紧包裹,那气味惑人心魄,脚下犹如灌了千斤泥土,动弹不得。
“我终于找到你了。”
这声带着颤声被注入无尽相思的叹息让君公子泣不成声,他被翻转过来,与身后那人对面而站。月光下,对面正是萧北燃的那张脸,他双眼深情,满眼心疼,一点一点擦去君公子脸上的泪水,却越擦越多。萧北燃声音也带了哽咽:“夫人这是打算连夜逃走?你又不要我了吗?”
被戳破身份的君公子,也就是谢宁,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就连被江洋大盗围追堵截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狼狈。他疯狂摇头,眼泪甩得到处都是。
“不是,不是,不是……”
不是的,他从来没有不要他,只是,有太多的不得已,他想让萧北燃过上更好的生活。流言纷扰,积毁销骨,他不能让萧北燃这个年轻有为的将军被他连累,所以才离开。可是,可是,怎么三年不见,他比从前更加憔悴了呢?他不快乐吗?他没有过上更好的生活吗?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是想要为他好啊。谢宁竹节一般修长的手拂过萧北燃的眉眼,这是他熟悉无比的,就算是在这三年里,也在梦中无数次抚摸。
“不是就好。”萧北燃重叹一声,紧紧抱住失而复得的妻子,在他耳边轻道:“我,好想你。”
真的,真的,好想你。
天干物燥,干柴烈火,一点即燃。一千多个日夜的分别,谢宁在萧北燃抱上他的那一瞬间就溃不成军,他的身体每一处都在疯狂叫嚣,他想要这个男人,他是爱他的。谢宁搂住萧北燃的脖子,闭眼吻了上去。没有多余的话,一切思念尽在不言中。
萧北燃的手掌是滚烫的,他四处点火,在简陋房屋的黑暗里面炸开了花。
多年未见,谢宁高了,已经到萧北燃的眉毛那里,他只要微微低头,就能吻上那张朝思暮想的嘴唇。谢宁又瘦了,曾经养出来的肉被他糟蹋干净,只剩一身硌人的骨头,每触碰一处,便是无边无际的心疼。
谢宁身上几乎没有一丝多余的肉,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肉包裹着骨骼。情-动之时,爱意正浓,萧北燃喘着气轻轻抚摸谢宁因他而隆起的腹直肌,身下这人是他走遍晋国每一个角落终于找到的妻子,噬骨的欢愉夹杂着心底最深处的牵念,让他疯狂。
谢宁飘摇宛若大江上的一叶扁舟,江水滔滔不绝,击石拍岸,小舟几番险些被吞噬。这是对他当年不告而别的惩罚,但他甘之如饴。
一夜雨急,直至清晨方歇。可是两人谁都没有困意,彼此相拥,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和心跳,恍若隔世。
“为什么叫君公子?”萧北燃轻抚着谢宁的脊背,嶙峋的脊骨让他的手不由轻之又轻。
“君安,是我在这的名字。”
念君安,不管在哪里,我只希望你能安好。
萧北燃在他的头顶亲了亲,搂紧了些。
“我……”谢宁踟蹰半天,情—欲退去后要面临的就是现实,刚要开口,就被萧北燃堵住了嘴,轻吻如雨点般落下,谢宁再说不出话来。
“你我之间,不必多言。”
日头偏西,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柳赋走到谢宁家门口,还没开口就看见谢宁站在院子里面,刚要打招呼就惊呼一声:“呀,这竹床怎么坏了?”
谢宁听见声音,回头一看,道:“是柳姑娘啊,何事?”
柳赋还是想追问那张散架的竹床,可是却被谢宁如朝阳一般的笑容给吸引住了,这是她从来没见过的。今日的君公子与往日大有不同,可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看着。
这时,房间里面又走出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个头更高,面容也十分俊美,只是十分怕人,让人不敢直视,柳赋对他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他走过来站到君公子身边,笑看着君公子问道:“怎么了?”
是啊,谢宁也想知道怎么了,可是这小姑娘就是不说话,他问道:“可是大娘有什么事情要交代?”
柳赋是大娘的孙女,扎着一条水亮的大辫子,活泼讨喜。她被这么一问,才道:“哦,我奶奶说昨日逮到了一只山鸡,已经处理好了,君公子要是没事的话,就一起过去尝尝。”
萧北燃在身后捏了捏谢宁的腰,暗示他最好不要去,晚上还有别的事情。谢宁腰上还酸胀,被他这么一捏又痛又麻,浑身一阵过电,他轻咳一声,道:“多谢大娘和柳姑娘的美意,不过今日家里已经做好饭菜,改日定当登门致谢。”
柳赋眼巴巴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萧北燃下巴放在谢宁的肩膀上不依不饶:“君公子,为夫这三年可是守身如玉,夫人倒是过得风生水起,令人好生羡慕啊。”
谢宁揉着腰,大腿跟上的肌肉还在抽搐,心道:“确实是憋了三年。”
“别胡说。”谢宁指着墙角,没好气道:“你说说,晚上该怎么办,总不能睡地板吧。”
看着墙角那一堆竹排,萧北燃毫不在乎,大气道:“怎么能让夫人睡地板!夫人不用担心,今日上为夫那里睡。”
说着,谢宁一阵天旋地转,被萧北燃打横抱在怀里,他惊道:“大白天的,你要干什么?”
萧北燃瞧着谢宁舔了舔嘴唇,咬住了他的耳朵,道:“你。”
火红的夕阳照耀着天边晚霞,两只归鸟相伴飞入天际。
谢宁仰面躺在柔软的丝被上,像一条干涸的鱼。身上水光淋淋,青红交错,始作俑者手指一路点过,将他轻轻搂在怀中,把玩着那个褪了色的泥娃娃,这是当年在去喜洲的路上萧北燃买的。就是因为它憨态可掬,长得有八九分像谢宁。这些年萧北燃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回去吧。”
“回哪?”
“家。”
大婚。
太和六年,冬。
国公府西院,云水间。
“三公子,吉时还没到,您不能提前过去……”
小厮嘴里冒着白气,急得满头是汗,但是房间里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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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早就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主子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去,你又何苦来这一趟呢。”大黑抱着剑斜眼看着小厮。大黄正在安抚被自家主子吓到起飞的大鸡和小鸡。
*
与此同时,国公府另一房间内,喜婆正在给铜镜前的人上妆,这是她第二回接到这样的差事,熟能生巧。
新娘很是安静,像一个任人摆布的娃娃,只在涂胭脂的时候指了指一个精致的小圆盒,道:“还要这个色儿。”
胭脂轻扫在喜娘的脸颊,冷潭般的眸子里也沾染了三分霞色。
*
再同时,国公府外车马鼎盛,人流如织。大红色的绸缎和灯笼喜庆地挂满房院内外,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噼里啪啦震天响,满地的红色纸屑与皑皑白雪交相辉映,冲淡了冬日的寒冷。
此次萧家三公子娶亲,排场之盛大,阵容之高调,可谓史无前例。不对,有个前例,上次这般声势浩大,不也是他家吗?
门外有看热闹的人揣着袖子小声议论:“都说萧将军钟情头一位夫人,不过那位夫人不幸身故。这才隔了多久,这不,又娶了一个。可见男子薄情。啧啧啧。”
听的人许是知道些内幕,翻起嘴皮,一脸高深莫测,“这位兄台,你或许并不知其中缘由……”
*
国公府的雪景是京中一绝,往日多少名门闺秀想要一睹风采都不得入,如今受邀前来,依然是全无兴致。
“怎么他又娶个……”
“唉,你就别惦记了,三婚也轮不到你。”
“谁惦记了!我是在期待新的话本子好不好。萧将军爱从前那位夫人爱到不行,传出来多少故事,都被排成话本子了,可好看了。待会儿参加完婚礼,就有一场,我已经定好位置了。”
“真的有那么好看?”
“当然!”
“我也要一起去!”
“我也一起!”
*
“吉时已到——”喜官一声长喝,还在庭院内的众人皆步入正厅。
“有请新郎、新娘——”
新娘身着大红色喜服,自院外而入。新娘个子高挑,身长玉立,头戴九珠金钗,莹白的珠子下面是一张美丽的不可方物的脸,肌肤赛雪,唇红如血。只是,眉眼硬朗,胸前也无半点起伏。
是个男的。没什么稀奇的。
萧家三公子则站在另一边,手牵大红绸缎,呲着大牙傻乐,一派喜气洋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夫对拜——”
“送入洞房——”
*
前厅还在盛大地热闹着,原该新郎敬酒的环节,却迟迟找不见新郎。
谢宁骨头缝都疼的,他在房间里面卸掉满头的珠钗,洗干净脸,打散头发,正要坐下歇一会儿,就看见房门被推开,萧北燃满面春风地走进来,蹲下,虔诚地握住他的手。
“我是你的新郎。”
“我是来跟你洞房的。”
全文完。
98. 番外1
朱祁怀从小缺乏决断,心地善良,没有害人之人,也无治国之能,本不是一个当皇帝的料子。可是,他有一个聪明果敢的母亲。
他的母亲给他规划好了前方的每一条路,他只要乖乖听话就好。
从前朱祁怀的人生可谓是一帆风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是最受宠的皇后的孩子,后来被封太子,先帝去世以后顺利即位。他娶了一位贤良淑德的女子做皇后,替他打理好后宫,照顾母后,两人也恩爱了一段时间。他没有治世之才,但是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从善如流,也将晋国治理得井井有条。
可是,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了呢?
初现端倪是在先帝驾崩的时候,西边战事吃紧,先帝御驾亲征,不幸战死沙场,就连他的表兄萧北燃也在那场战争中九死一生,险些丧命。他料理先帝后事,匆匆登基。
后来,他的母后告诉他,先帝的死没有那么简单,是有人里通外国,才害得先帝战死沙场。从那天开始,他就暗中调查这件事,调查中发现有流言称萧家是幕后黑手,就是为了萧家人的孩子能够顺利坐上皇帝的位子。他自然是不信的,可是母后好像听进去了。
后来,他发现萧北燃也同样在调查,难道他也有发现?
朱祁怀自小与这个表兄亲近,他召来萧北燃,询问此事。
萧北燃推着轮椅进来的时候,朱祁怀差点没哭出来。
“表兄,你这是怎么了……”
几月不见,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不是在家养病吗?怎么还越养越坏呢?
萧北燃形销骨立,坐在轮椅上就像是一把骨头,他笑笑道:“身在战场,哪有不受伤的。”
朱祁怀还是哭出来了,萧北燃笑着安慰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谁才是受伤的人。
谈话的过程中,萧北燃一直心不在焉,朱祁怀还以为他是伤还没有养好,便催他回去,临走时道:“表兄好好养伤,母后还时常挂念你呢。”
萧北燃在听见这话的时候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后来,朱祁怀得知萧北燃的腿已经废了,再也站不起来了,他又伤心了好久。这可是舅舅的独子,若是以后成了废人,叫他们怎么办啊。
他命人从库房里面取出来最好的补品,统统送去萧家。萧家人全家叩拜谢恩,感念皇上的恩德。朱祁怀觉得十分别扭,舅舅一家也太隆重了吧。
再后来,萧北燃上书,说他要成婚,朱祁怀自然是欣喜万分。这两年里,萧北燃郁郁寡欢,当然,人谁从原来的征战沙场的将军变成坐轮椅的人都不会欣喜。他看了奏折欣然同意,赶紧叫人去库房寻金银玉器,好给表兄增添光彩。
但是,看完奏折他才反应过来,萧北燃怕不是疯了。
新娘只是一个寻常农家的孩子,门不当户不对,不过没事,只要表兄喜欢就好,门第什么的都是小事。可是,可是,朱炽泽拿着奏章去了太后宫里,焦急道:“母后,表兄要娶一个男子为妻。”
朱祁怀本以为母后会和自己一样惊讶,可她只是坐在窗下,静静看了会儿折子,然后笑了笑,道:“这是喜事,皇上该高兴。”
香炉氤氲的白烟让朱祁怀看不清她的脸,好像那么远,又那么近。
不过,娶了夫人以后,萧北燃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这难道就是真爱的力量?夜深人静的时候,朱祁怀也偷偷想过,真爱是什么?他与皇后相敬如宾,与其说是夫妻,却更像是合作伙伴。至于后宫的其他妃嫔,更是为了制衡朝廷。
后来,天公作美,真让他遇见了一个他喜欢的女子。那女子像是一株生长在悬崖边的小白花,美丽坚强有着蓬勃的生命力,与后宫那些循规蹈矩的女子都不一样。
他成功把她纳入后宫。跟她在一起时,他不再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皇上,而是她的男人,她的眼里只有他。这让朱祁怀飘飘欲仙,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需要。可是后宫的人好像都不喜欢她,因为她是一个私生女,家世又不好,明里暗里给了她不少委屈。这些朱祁怀都知道。
于是,他越发宠着她,升她的位份,赐给她仅次于皇后的荣耀,只求她能开心。
后来,张天塞送来金丹,萧北燃曾私底下劝朱祁怀不要吃这种东西,可是一想到她温香软玉靠在怀里笑着道:“皇上,服用了吧。”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朱祁怀本以为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东西,她就会一直爱着自己。可是她眼里的东西变了,从前全是他,而现在则全是野心。
朱祁怀暗自心惊,难道自己给的还不多吗?他还想要什么?一腔热血被兜头浇灭,他叫人暗中跟着她,想要看看她究竟有什么事情。
等到下人来报说她曾多次与张天塞私下联系的时候,朱祁怀的心凉了一半。她有什么目的?谁派她来的?他找人悄悄去检验了金丹,看看是否对身体有害。被心爱之人背叛,他如行尸走肉,但还是要在人前强装镇定。
可是,这个时候却传来了她怀孕的消息。
他嫔妃无数,始终没有一个能怀上子嗣的,就在他以为自己身患隐疾的时候,她却怀孕了。朱祁怀情绪复杂,但最终还是欢喜战胜怀疑。他告诉自己,只要她以后不再做错事,他就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初为人父的欣喜让朱祁怀暂时忘记了和她的嫌隙,两人时常窝在一起双手交叠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感受着他们孩子的一举一动。
他说:“我儿将来一定是一位优秀的帝王。”
她笑了,朱祁怀却一身冷汗。他在她的眼睛里面看见了同母后一样的神色。
然后,金丹的检验结果也出来了,里面含有大量的有毒物质,若是长期吃下去,定会暴毙。
奇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朱祁怀第一个感受到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疑惑。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呢?她是想要他的命吗?怪不得母后常说,君王要有君王的决断,这是一条注定孤家寡人的道路。
那么萧北燃和他的夫人,又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呢?
就算朱祁怀在母后的羽翼下长大,可毕竟也是个帝王,君王的手腕是师傅从小就教的。他叫来了张天塞的徒弟,策反他不是什么难事,从此张天塞的举动都尽在掌握。他又叫人制了一批外形一模一样的金丹,替换掉了张天塞拿来的那些,在别人看起来,他还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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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对待她,金银珠宝赏赐下去,鲍参翅肚流水似的送进她宫里,因为他需要这个孩子。
讽刺的是,她居然没有发现他的变化。
生产那日,当稳婆问他是否要用那副对母体有损的霸道药时,他只关心是否对孩子有害。得到没有的答案后,他也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既然有药,为何不早拿出来。”
宫变之时,朱祁怀假装毒发倒地,他彻底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她想要至高无上的地位,她想要手握天下大权,为了达到目的,她可以眼睛都不眨放火烧死七十六口人,就连她的儿子也是她向上爬的工具,她可以利用她能利用的所有人。
她癫狂的样子让他感到陌生,她的野心勃勃让朱祁怀觉得若是她来做这个皇帝,可能会做得更好。他躺在地上,杂七杂八想了很多,他想哭,又想笑。最后所有的感情都慢慢沉淀,变成坚硬的外壳。
赐死她的时候朱祁怀内心没有一丝波澜,彼时他正在跟皇后逗弄着太子。如她的愿,她的儿子成了晋国的下一任皇帝,不过这都与她无关了。
朱祁怀看着皇后,端庄大方,微微笑着轻声哄着小儿。这才是他需要的妻子,他需要的皇后。从此,他要做一个皇帝。
当然,做皇帝手中没有良将怎么能行呢,他有一个现成的。
朱祁怀现在明白了他告诉母后表兄要娶一个男媳妇时母后那个笑是什么意思了,母后是相信那个流言的,她始终忌惮着自己的母家。就算他们在自己登基的时候出力无数,可是,他们手里的权力太大了,大到随时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们也看懂了母后的态度,恭恭敬敬,没有半分逾矩。所以,他们选择献祭自己的儿子,让他娶一个男人为妻,自绝后路,以保全整个萧家。
朱祁怀笑了,母后,这样纯良的人不重用岂不是可惜了。
于是,朱祁怀把谢宁叫进宫,本来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却没想到谢宁在听完他准备好的理由的时候,只是问了一句“是不是这样对萧北燃好”,朱祁怀倒是愣住了,点点头,道:“他会成为我晋国最伟大的将军,他会名垂青史。”
谢宁走了,走得十分彻底,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萧北燃发疯一般地寻找,朱祁怀只是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时候差不多了,朱祁怀把萧北燃叫进宫,说要给他换一门更好的亲事。说实话,这个从小对他比自己亲兄弟都好的表兄露出那样的眼神把他吓到了。朱祁怀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他想说世间感情不过如此,你又何必这般。
可是,他说不出口。
萧北燃走了,之后的三年他不是驻守边塞就是四处寻人。见到朱祁怀的时候还是和从前一样毕恭毕敬地叫皇上。可是,他们都知道,不一样了。就像当年和她一样。
三年后,国公府又大办喜事,人人都说萧北燃是装出来的深情,这不又娶了一个。朱祁怀坐在深宫,脸上的光影晦暗不明。
“来人,萧三公子今日娶亲,赏。”
他知道,萧北燃一定是找到了谢宁。
而他朱祁怀,也成了真正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