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他追妻火葬场了》
1. 第一章
数九寒天,漫天飞雪。
魏国公府芳雅阁乱成一团,只因表小姐苏黛落了水。
少女面色苍白,额间布着细密的汗,唇间一丝血色也无,白如葱段的手指紧紧握着,似被梦魇住了——
“阿兄……”
“……救救我……”
明喜赶紧抓着苏黛的手,抹了抹泪道:“姑娘,我在!”
已经发了一夜高热,好不容易退了烧却不转醒。
姑娘本就身体不好,又在这么冷的天被推下水,足足凫了半刻钟,会水的婆子才赶过来。
眼看着她家姑娘面色苍白躺在榻上,似没了生气,她的心就像针揪一样疼,若是苏府还在,哪里轮得到姑娘这么受欺负!
六年前,苏府没落,老爷和夫人死在府中,少爷被抓去充军,阿苏姑带着她和姑娘一路颠沛流离来华京寻亲,路上却遭遇流寇,身上仅存的银两都被抢了。
后来阿苏姑寻了个破庙将她俩安顿好,称自己出去找点吃的顺便探探路。
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那时明喜也发了高热,浑浑噩噩昏睡不醒。
时年十岁的苏黛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最终实在没办法,跑出去找阿苏姑。
明喜不记得苏黛怎么回来的,等她有意识的时候,身上披着厚厚的披风,苏黛则身形单薄神色仄仄蜷缩着躺在一旁的草垛上。
明喜不止一次想过阿苏姑是不是因为不要他们了,觉得他们是累赘,所以才不回来……
可姑娘说不是的。
明喜不知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回去后姑娘生了场大病,自此身子便极其畏冷。
-
国公夫人姚氏急匆匆赶来,见大夫施针后苏黛有转醒迹象,放下了心问明喜:“可查清楚了,黛儿怎么落的水?”
“小姐怕冷,落水时只有二姑娘在场。”
姚氏皱眉,呵斥道:“荒唐!你的意思是二姑娘推的?”
明喜跪下,闭着眼咬牙道:“奴婢斗胆,请夫人做主!”
“因着年关降至,姑娘将要去祈福,世子爷便送了姑娘一枚广禅寺求的平安符,二姑娘便与姑娘在后园生了龃龉,姑娘就被二姑娘推下——”
“住嘴!”
姚氏声色厉荏:“国公府嫡女也容你空口白牙污蔑?”
“来人——”
“姨母——”
里间传来苏黛干哑的声音,“二妹妹不曾推我,是明喜看错了。”
姚氏神情稍微柔和了些。
姚氏知道她如何落的水,今天当着明喜问一遭,是想借她的口挑明与二妹妹无关。
如她所愿。
苏黛转头吩咐明喜:“帮我去厨房拿些芙蓉糕吧,我饿了。”
明喜自是知道姑娘在为自己开脱,她不禁感到后怕,再如何二姑娘也是夫人亲生女儿,得罪了她少不了挨一顿板子,姑娘都这般了还在为她着想……
明喜暗暗擦了泪:“是,姑娘。”
苏黛刚醒,嗓子干哑的很,胸口也有些疼,她摁着胸口咳了两声才稍稍好受些。
“你们也下去吧!”姚氏淡淡吩咐其他下人。
待众人走后,姚氏倒了水喂她喝下,又坐到床边,拉着苏黛的手:“黛儿,姨母知道你受委屈了,可这事不能传扬出去,那日是锦儿及笄礼,若是让别人知晓怕是要落得个不好的名声,于她婚嫁不利!”
“你知道姨母在这府中本就不好过……”
说着姚氏抹了抹泪:“我已经狠狠教训了那丫头,现在还在祠堂跪着。”
“我知道的,姨母。”
她要体贴懂事,温柔宽厚,至少在姨母面前……
魏国公府如今的大夫人姚氏,是个继室,姚氏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名为魏锦云,时年十五——也是这次推她下水的人。
儿子名为魏玉清,时年九岁,与苏黛关系尚可。
故去的夫人乃当今圣上的妹妹,同样留有一儿一女,女儿已然出嫁,儿子便是如今魏国公府世子爷——魏恒,字玉年,如今在刑部任侍郎一职,他是魏国公府除姨母外,唯一一个对苏黛好的人。
姚氏安抚了苏黛一会儿,见她无甚大碍,嘱咐了下头几句,让苏黛好生歇息便离开了。
姚氏和她阿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十五年前姚氏从姑苏嫁到华京,后来苏府被人陷害,扣上私藏逆党的罪名,父亲不堪受辱,自尽于圣旨前,血溅三尺。母亲将她和哥哥托付给阿苏姑之后,转头随着父亲去了。
圣上得知父亲如此决绝,念其旧功,免了府上死罪,只令抄其家产,男丁充军。
彼时阿苏姑带着她与哥哥还有明喜一路逃,根本不知道圣上已经放了他们一马。
可哥哥还是没有逃过刑部追捕,当年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的哥哥不舍地安抚她说,总有一日他会回来找她的。
后来阿苏姑一去不返,苏黛出去找她……醒来后就是被姨母紧紧抱在怀里,心疼地哭。
姨母待她很好,只是比起自己亲生女儿,姚氏是偏心魏锦云的,苏黛理解。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落水前看到的那一幕。
两日前是魏锦云的及笄,姚氏请了一众宾客前来观礼。
魏锦云总是与她不对付,处处拿乔,她也懒得凑上去处霉头,便随便找了个地方躲闲,这一躲就恰巧碰到几日前来国公府暂住的表姑娘陈婉清和世子哥哥。
少女心思慕艾,将手中精心绣了半月的荷包递给魏玉年。
后者长身玉立,骨节分明的手指接过荷包漫不经心地绕于指间,面上一派温和从容,唇角一抹温润的笑,一双沉寂中透着高贵的凤目流露出不为人知的深邃幽暗。
见他接了荷包,少女肌肤胜雪的脸染上两抹红晕,神情羞涩,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苏黛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
她喜欢世子哥哥,已经很多年了。
她看着从来只对她一个人好的世子哥哥将那少女送的荷包系在了腰间,修长如墨竹的手指在腰间绕啊绕,打了个漂亮的结。
少女还在说些什么,但她听不见。
魏玉年已经二十有二,寻常他这个年龄的男子,早该娶妻,但他一直醉心朝政,年纪轻轻便官拜正三品。
圣上为他亲自提字“孝义典范,赤子之心”,是以连魏国公都不曾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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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听姨母说圣上单独召见谈及他的婚事,怕是存了要给世子哥哥指婚的心思,没过多久陈婉清便借住在府里。
陈婉清出身清流世家,父亲任朝中太傅,母亲是魏国公魏兴的妹妹。往常逢年过节陈婉清都会来魏国公府拜见老夫人,因着心灵手巧,刺绣上深得老夫人喜爱。
老夫人不大喜欢姚氏,故而连带着不喜欢苏黛,苏黛便极少在她跟前蹿,自然也没怎么见过陈婉清,往年她几乎都在清风苑追着魏玉年学写字。
自魏玉年入朝为官后苏黛便去的少了。
比起苏黛,陈婉清才是名副其实的表姑娘。
她的姨母当年救了魏国公一命,挟恩图报嫁给了他当继室。
而她则是傍着姨母这层关系死皮赖脸留在魏国公府,最好的结果便是嫁一良人。
苏黛遣散了下人,一个人失魂落魄往内院走,却在石桥上碰到了魏锦云。
魏锦云凶神恶煞,来势汹汹道:“凭什么兄长只给你一个人送了平安符!”
她看着苏黛胸前漏出的红绳子,嫉妒地伸手就去抢。
“给我——”
苏黛侧身一躲而过,无心与她纠缠:“今日是你及笄礼,我不想徒生事端,走开。”
她竟然连一丝眼神都没分给她!
魏锦云更生气了。
苏黛见她不让,绕过她便走。
魏锦云不肯,双手双脚开始扒拉苏黛,非要扯出她胸前的红绳子才肯罢休。
双方挣扎之际,苏黛被魏锦云推了一下踩空了脚,魏锦云下意识想拉住她,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缩回了手……
但苏黛眼疾手快,先一步扯住她袖子,拉的魏锦云一个踉跄。
魏锦云的衣裳布料非常好,苏黛都扯变形了还没破,但再扯下去可能她俩都要落水里了。
苏黛死死拽着她的衣裳,脑海中天人交战——
不能放,落水也要拉个垫背的!
可她是国公府嫡女,若受了伤,姨母会心疼……
魏锦云一个闺阁小姐,千娇百宠长大,哪里见过这场面,吓的惊慌失措,面色惨白,狼狈地抱着桥边石柱挣扎着想甩开苏黛这块牛皮糖。
离水边越近,魏锦云脸色越发狰狞。
平日高高在上总是找茬的大小姐,竟也有这一面。
苏黛冷笑一声,恶狠狠盯着魏锦云:“我要是被淹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快去叫人!”
苏黛彻底放弃抵抗落入水中,独留魏锦云痴傻呆愣在原地。
此处离她撞见陈婉清和魏玉年那处不远。魏锦云为了找她麻烦没带仆从,她也遣散了其他人,她若出事魏玉年应当最先知晓的。
但她失算了。
她在水里沉浮了很久,直到她快失去意识时,会水的婆子才匆匆赶来将她捞起。
从始至终魏玉年没露过面。
苏黛也没想到竟然隔了那么久才被人从水里捞起来,她仿佛看见了阿爹阿娘在向她招手。
她此刻躺在床上无比后悔。
早知道她就扯着魏锦云衣裳不放了,说不定还能坚持到有人路过顺手将她捞起来。
2. 第二章
苏黛裹着毛茸茸的披风缩在榻上,这两日她虽发着高热,但神志还是清楚的。
明喜说她落水后魏玉年将陈婉清送回阁楼才来看的她。
好气!
陈婉清没来前世子哥哥从不这样,六年前她刚来府中时,魏玉年便事事都以她为先。
那时她刚历经至亲分离,被姨母带回来后生了场大病,国公爷待苏黛冷淡,老夫人则是爱搭不理,全当没她这个人,魏锦云又觉得她分走了母亲的爱,也视苏黛为眼中钉,她进退两难,整日郁郁寡欢,萌生出告别国公府回姑苏的念头。
就在她偷偷提着包袱带着明喜刚踏出国公府的时候,就碰到了归家的魏玉年。
魏玉年刚跨进门槛,复又转身,和煦道:“去哪里?”
“可否要我陪你?”
魏玉年知道这位刚来府中的表妹,父母双亡,很是可怜,他像看见曾经失去母亲的自己,不免多了几分关心。
魏玉年说话的语调很好听,像是在哄小娃娃,但她经历那么多,已经不是小娃娃了……
可苏黛看着他温和的目光,像被烈阳灼了眼,恍惚间竟看见了兄长……
她不由自主喊了声“阿兄——”
少年被小女孩满目信赖的模样迷了眼,轻笑出声:“对,我是你阿兄。”
苏黛稀里糊涂地跟着魏玉年上街,又稀里糊涂跟他回家。
自那后魏锦云看她更不顺眼了,她觉得苏黛不仅分走了母亲的爱,还分走了兄长的。
这日风和日丽,日头正好。
苏黛将养了两日,身子稍好了些,她披了件大氅在院子周围闲晃。
这两日除了姨母时常过来看她,陈婉清也来过几次。
她对着陈婉清说不上两句话,反倒是陈婉清,端着主人家的做派嘱咐她好好休养,叮嘱她缺什么或是有需要添置的都可来找她。
苏黛左耳进右耳出神色仄仄,不怎么搭理她,陈婉清自讨没趣,面色不大好看,只得说两句场面话匆匆走了。
再过些时日便是年关了,府里上上下下充斥着喜气,仿佛谁也不记得几日前魏国公府有位表小姐落水一事。
苏黛不在意,避开捧着红绸妆点府上的小厮,从小路穿过散步,却在转角处听到怒气冲冲的声音。
“母亲明明就偏心,她又没出什么事,竟让我跪这么多天祠堂!”
苏黛走近一看,竟见祠堂里一道明晃晃的粉色身影在骂骂咧咧,旁边蹲着个焉仄仄的小人儿。
正是魏锦云姐弟。
魏锦云咬牙切齿:“明明我才是她亲生女儿,苏黛不过就是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可怜虫,凭什么她落水还要罚我,明明她都差点把我拉下水啊!”
“她若是死了也正好,刚好下去陪她故去的爹娘,也好早些共享天伦。”
“阿姐……”魏玉清蹲在魏锦云身侧,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都这个时候了,魏玉清竟然还护着苏黛!
魏锦云顿时更气了:“阿清,我可是你亲姐姐!连你都要帮她,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魏玉清很委屈。
今日学堂休沐,他好不容易可以玩儿一天,结果一大早被母亲抓来陪姐姐。
姐姐已经念叨很久了,他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女人,真是太可怕了……
这是魏家的祠堂,苏黛一个外人,按道理是不能进的。
但魏锦云言语冒犯,叫她难受。
苏黛不是个吃闷亏的主儿,她虽看着温柔大方,实则小气的紧,她要给魏锦云点颜色瞧瞧。
她四下看了看作案工具,眼神突然亮了亮,有猫——
魏锦云怕猫是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
她好歹也是魏锦云表姐,魏锦云如此不敬重她,她只好代姨母收拾收拾她了。
苏黛奋力伸手引猫从草堆里出来,却听一道冰冷威严的声音自祠堂传来——
“看来是还没罚够?”
苏黛从草里抓猫的手一愣。
魏玉年自暗处走出,手握戒尺,长身玉立,神色冷峻,不知站了多久。
他在刑部处事这么多年,平日里虽然看着温和有礼,一旦生气便浑身散发着血腥的威压,令人胆颤。
魏锦云吓的一哆嗦,有些心虚:“兄……兄长……”
魏玉年冷声:“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魏锦云支支吾吾,她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也不知他究竟在祠堂待了多久,听到了多少,魏锦云害怕地往后缩,方才那话竟再也不敢说出口。
兄长生气时的手段她是见过的,可怖至极,只有在苏黛面前,他不会露出那一面。
僵持良久,她颤颤巍巍道:“兄长,落水那事不是我的错!”
魏玉年眸光一眯,厉声:“伸手。”
魏锦云摇头,红了眼睛:“兄长,你要为了苏黛打我?”
魏玉年加重语气:“伸手!”
若是魏玉年极亲近的人在这里,便会发现他现下生气极了。
魏锦云不敢违逆兄长,颤抖地伸手。
魏玉年手上一挥,戒尺狠狠落在魏锦云手心,用了魏玉年八成力。
他最不喜亲人互残,况且魏锦云仍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样。
魏锦云吃痛,抱着手往后缩,再不敢上前,她手心之上红肿了一大片,露出一道凸起的红痕,隐隐渗透出血迹。
魏玉清被吓的不敢说话,缩在一旁,目瞪口呆,他极少见到兄长这么生气。
魏锦云破罐子破摔:“兄长这是把审讯罪犯的那一套用在了我身上么?”
魏玉年冷笑一声:“你未免太高看自己。”
“跪了三天,不见长进。”
又一记戒尺落下。
魏锦云泪珠子再也忍不住,争前恐后夺眶而出,她嘶哑吼道:“你们都偏心苏黛!”
“不敬长姐,口出狂言,此为一!”
“我没错!”
“心存妒忌,争强好胜,此为二!”
“所以你为什么只给她平安符不给我?”
“推她下水,见死不救,此为三!”
魏锦云捂着肿着老高的手哭道:“我不是故意的……”
“罚跪三天,仍不悔改,此为四!”
……
这下魏锦云连哭都费劲了,浑身开始哆嗦,鼻涕眼泪一道流,好不凄惨。
魏玉年不为所动,扔掉戒尺,冷声道:“魏府谁都可以说她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唯独你不可以。”
“自己好好反省,什么时候知错就什么时候回去。”
苏黛怀中的猫不安分的动了动,惊醒了愣神的人儿。
却见下一瞬猫儿跳了出去,直奔祠堂。
苏黛吃惊,紧跟着追过去。
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猫儿窜进祠堂,见了血似发疯般追着魏锦云舔舐,吓的魏锦云连手中的伤都顾不上,像是见了惊天怪物般惊慌失措地满屋跑。
她幼时追着野猫跑出了府,野猫不认主,以为魏锦云要伤它,发疯似的又咬又抓,她被野猫缠住吓得惊慌失措,怎么也甩不开,结果被专程来找她的苏黛看见了。
苏黛下意识抱住她,幸好护得及时,她只是被猫抓伤了脸,不过也差点毁容,养了很久的伤,自此魏锦云连猫毛都见不得。
苏黛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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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抚了抚手腕上的疤痕,这里是小时候为了护魏锦云不慎被猫抓伤时留下的。
魏玉年对苏黛的突然出现毫不意外,方才他便发现了,只是额外注意到了她手上的小动作,微垂了眸,若有所思。
不过片刻,他道:“阿黛,走罢。”
苏黛看了一眼祠堂被猫追得花容失色的魏锦云,想了想,还是跟上了魏玉年。
魏玉年问:“身子可好些了?”
这还是落水后苏黛和他的第一次见面,她想起落水后世子哥哥这么久都不曾探望她,阴阳怪气道:“怎敢劳烦世子哥哥挂心,好多了。”
魏玉年奇怪地看她一眼。
祠堂内魏锦云狼狈地躲开猫,看到悠闲的苏黛,顿时气得不行,连哭都忘了,恶狠狠道:“苏黛,我和你没完!”
苏黛假装听不见:“二妹妹说要请我吃饭?”
魏锦云气得跺脚:“我说我和你没完!”
苏黛明白地点点头:“好,你说要和狸花好好玩!”
“啊——”
猫儿直扑魏锦云,她没躲过,甩都甩不开,魏锦云哭的更厉害了,挨打都没这么惨。
“救命啊——”
“阿娘——”
“……”
“我错了兄长,兄长——”
“……阿清快抓住它啊!”
“你怎么这么没用!”
“……黛姐姐我错了——”
“……”
苏黛微微一笑,跟在魏玉年身侧。
她也不是故意把猫儿放进去的,且猫儿被剪了利爪,顶多吓吓她罢了。
魏锦云声音越来越远,魏玉年走的干脆利落又无情,连大夫都没给她叫。
“明日要去广禅寺上香,你东西可准备好了?”
每逢年关将至,她都会去广禅寺为爹爹和阿娘祈福。
只不过去岁祈福路上遭遇大雪封山,她被困在寺中整整一个月才归家,所以前两日魏玉年才特意求了枚平安符,让她时刻戴在身上,讨个吉利。
没想到被魏锦云看到了,心生嫉妒……
苏黛点头,眸光流转,看向魏玉年时眸光不自觉分散,下意识盯着魏玉年腰侧的香囊,这是她落水那日,陈婉清送的。
她眸光看的专注,没注意到魏玉年也在看她。
魏玉年:“你喜欢?”
苏黛回神,移开眸:“世子哥哥的香囊很是好看。”
魏玉年单手解下,递给苏黛:“那送给你。”
好似给出去的是个什么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苏黛摇头推辞:“这香囊做工精致,送你的人肯定花了不少心思,我怎么能夺人所爱。”
魏玉年皱眉:“我不喜欢,你喜欢便送你。”
苏黛继续摇头:“世子哥哥倒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了,转头便将礼物送人。”
魏玉年没忍住道:“阿黛,你今日怎么阴阳怪气?”
苏黛一愣,意识到今日有些奇怪,她接过香囊,转头道:“我没有。”
怕是哪里惹了她生气了,看来方才的气还没出够,魏玉年无奈地摇头。
“这两日办了趟急差,回来的晚了些,你可是生气我不来看你?”
苏黛闷闷道:“我没有。”
少女的心思难以捉摸,魏玉年负手思索,没得头绪,同僚都是怎么哄妹妹的来着?
好像是送些奇珍异宝,新鲜的小玩意儿,好看的首饰……反正哄一哄便好了,索性他也不再想。
这两日江南道盐税一案扰的他头疼,他此次正是为了这事下了一趟江南,倒是查到了些眉目,只不过对方来头不小,想连根拔起怕是没那么容易。
3. 第三章
魏玉年思索了一路对策,他思索政事时仿若入定,无暇关心周遭事物。
他不说话,苏黛也不主动开口,反正也不撵她,她便乖巧跟在身后。
直到魏玉年快进清风苑时才想起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毕竟是他有错在先,他只得先缓和了声:“过来让我看看这段时日练字可有进步。”
清风苑离苏黛的芳雅阁不远,两处皆分布在西院,是府中最偏远之地。
前者是因为喜静,后者是根本没得选。
“世子!”
“世子爷回来了!”
安临拉开门,眉上沾染喜色:“表姑娘也来啦!”
安临比魏玉年小几岁,幼时被他所救便一直跟着他,忠心耿耿。
世子已经很多天没回来了,那日二姑娘及笄礼,他接到密旨便马不停蹄往外赶,原本以为年都要在外头过,不成想世子爷突然回来了,也没告知府里一声。
安临麻利地取下魏玉年的狐裘,院中下人接连而至,给魏玉年和苏黛递上玉匜净手,备好暖炉,引着二人进了院子。
魏国公对魏世子极其看重,连冬日的炭火都要分的多些,院子都打了一层火墙,暖和的很。
清风苑有棵极大的异木棉,足以遮挡半个院子,此时正是开花的季节,粉色的花在寂寥暗沉的冬季绽放出顽强的生命力,把天地都映衬得黯然失色。
听闻先夫人与魏国公少年夫妻,青梅竹马,这棵树便是她年幼时种下的。
苏黛取下狐裘,跟着魏玉年进了暖阁。
清风苑的陈设,她熟悉得很,自她来了国公府便和魏玉年关系极好,两处又离的近,往日她时常串门,不过自三年前魏玉年上任,苏黛便极少来清风苑了,一来是他时常不在家,二来毕竟男女有别……
不过这里的布置倒还和从前一样。
魏玉年走到案桌,翻开一册书,示意苏黛坐下。
苏黛的字是魏玉年手把手教的,连魏玉清都没有这个待遇,当年苏黛初来时,那字是一个扭曲,魏玉年还特意找了名家字帖给苏黛临摹,偏偏她却固执得很,只愿意学魏玉年的字。
只是他的字笔锋太过凌厉,连老师也说字里行间有些戾气,不太适合姑娘家,但苏黛很坚持,他便只好一笔一划亲自教她,一边教一边改正自己的字。
如今苏黛的字倒没有他那般的戾气,却还残留他的风骨。
苏黛停笔,宣纸上洋洋洒洒落满了一篇文章,笔风凛冽,如墨玉修竹般,高洁而又淡然。
魏玉年看后点头:“不错,有所长进!”
放下笔,沉默了一路的苏黛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那日我落水之前,曾看到你与陈婉清在一起。”
魏玉年一顿,状似不经意问:“看见了什么?”
“我……”苏黛正欲讲那日所见。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
“表姑娘,容我先通报一声!”
陈婉清不解道:“安临,姨母得知表哥归家,特意唤我带些吃食来看看表哥,这也需要通报么?”
“这……”安临为难地看了看暖阁,“表姑娘,实在是不方便!”
陈婉清更好奇了:“大白天的,表哥怎么把暖阁门关着,是受了伤?”
听姨母说表哥这次突然接到急差,又是瞒着众人归家,她担心是受歹人所害,身上受了伤,顿时慌了,推开安临: “拦着我做什么,让我进去看看!”
里边魏玉年仍然从容自若,似毫不在意外面发生的事情,甚至悠哉悠哉地提笔修改了苏黛几个字,继续问:“那天你看到了什么?”
苏黛鼓起的勇气被这段插曲打断。
苏黛:“那个香囊,是她送给你的。”
“她喜欢你。”
魏玉年放下笔,看了苏黛半晌,看的她都不太好意思了,他方才消解心中疑惑,明白苏黛今日为何阴阳怪气了,垂眼轻笑道:
“原来如此,不过她喜欢我,我便要喜欢她么?”
魏玉年收笔,看着宣纸上苏黛和他紧挨的字迹,满意道:“安临,让她进来吧。”
陈婉清听到魏玉年的声音,快速理了理发髻,确认发髻端正后满心欢喜地推门进屋,却在看到他身侧坐着的苏黛时僵硬了片刻。
不过一瞬,从小学的大家闺秀礼仪迫使陈婉清快速冷静下来。
她微微一笑:“不曾想阿黛妹妹也在这里,正巧姨母唤我带了些糕点给表哥,妹妹也一起吃罢。”
苏黛起身福了一礼:“多谢姐姐好意,只是我身子刚好,大夫说不能多食。”
陈婉清还要说什么,余光突然看到苏黛腰间的那只香囊,瞳孔猛然一缩,连糕点都差点没拿稳——
那只香囊——是三日前她送表哥的那只!
她认出来了,好死不死,苏黛惯会扎心。
苏黛好奇道:“姐姐也喜欢这香囊么?”
“可不行哦,这是世子哥哥送给我的。”
魏玉年抬眸特意看了一眼苏黛。
那日陈婉清说香囊是老夫人让她代送,他看出她在撒谎,本已拒绝,不料陈婉清哭着让他帮帮她,她父亲有与国公府联姻之意,若是回去看见没送出去,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他想了想,收下了,也好,她还有点利用价值。
如今见苏黛神色得意,像只得了便宜的小猫在耀武扬威。
他眉目间带了无奈,罢了,还是孩子心性。
陈婉清气的眼眶渐红,瞪着苏黛,却不好发作。
魏玉年温和从容,好似那个玩弄感情的不是他一般: “表妹绣工精妙绝伦,连阿黛妹妹都很喜欢。”
“阿黛,还不快谢谢你婉清姐姐。”
苏黛乖巧附和道:“谢谢婉清姐姐。”
顿了顿,她似想起什么般:“对了,姐姐的狸花猫是不是找不着了?”
“方才我与世子哥哥过来时,狸花猫正在和二妹妹玩耍呢!”
不好!
陈婉清黑了脸,暗暗咬牙,面上强装镇定,顾不得香囊一事了。
魏锦云最怕猫,她若有什么闪失,这个世子妃她就做不成了!
她唤来丫头,低声吩咐了两句,转头又变了脸色,温柔对苏黛道:“多谢妹妹提醒。”
“表哥,婉清还有事,先走了。”
陈婉清转头,黑了脸,不复贤淑模样。
待陈婉清走后,魏玉年道:“你怎对她有如此敌意?”
苏黛不语,她总不好意思直接告诉世子哥哥,她心悦他罢!
还是安临脑子转的快:“世子爷,表姑娘怕是早看穿了老夫人想撮合你与陈姑娘,故意跟你打配合呢!”
“这下,陈姑娘见你浪费她的心意,该是应该知难而退,老夫人也不会再撮合你们了!”
苏黛赞同地点头。
对对对,安临说得都对!
竖日,魏国公府外。
明喜指挥完小厮把东西搬上马车,笑着道:
“昨儿下了一夜雪,今早起来就堆的一指厚了!”
“是啊!”苏黛裹紧狐裘,怀中抱着暖炉,心情好了,自然看什么都觉得欢喜。
他们此行只住两日,带的东西已经够多了,但姚氏还是担心不够,送了许多东西过来,压的马车在雪地沉下去厚厚一截。
昨日陈婉清的猫抓伤了魏锦云,魏国公大怒,碍着那只狸花是自个儿外甥女的猫,没好意思发作。此时姚氏正在照顾陈婉清,苏黛一早去看过,还没进门就被拦下了,说是魏锦云不想见她。
正好,她也只是做个表面功夫而已。
等了半晌,该搬的东西已经搬完了,门前只一辆孤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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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马车在雪地里。
看样子是没人来送她了。
苏黛放下车帘,内心没什么波动,她在国公府合该就是这样。
“走罢。”
门口传来气喘吁吁的声音:“黛姐姐——”
“黛姐姐等等我!”
魏玉清气喘吁吁地停在马车前,不好意思地挠头:
“昨夜兄长有事走了,临走前特意嘱咐我陪你一起去广禅寺,但我今儿起的迟了。”
“不过好在赶上了,带上我吧!”魏玉清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苏黛,逗的苏黛一笑,从车窗伸手揉了揉魏玉清的小脑袋。
“我是去祈福,你去做什么?课业都完成了?”
“兄长给我告了假,我答应兄长要保护你,安全护送你回来。”
苏黛忍俊不禁:“你自己都是个小孩子,怎么保护我?”
“况且你阿姐还在养伤,你不要听你兄长的,乖乖去学堂。”
魏玉清摇头,极其认真道:“黛姐姐,去年你没回来,母亲担心的饭也吃不下,去了好多人寻你的消息,这次也是母亲同意我去了的。”
魏玉清说着,几个翻身跳进了车厢,连明喜都没看清他怎么上去的,惊讶地掀开车帘和苏黛眼瞪眼。
苏黛也一头雾水,就这么看着魏玉清水灵灵地凑在自己身侧,摇晃着她的手:“让我去罢黛姐姐,况且阿姐只是小伤,她自己要大惊小怪的。”
苏黛无奈:“好罢!”
“只一点,一定要听我的话。”
魏玉清眼睛发亮,忙不迭点头。
去广禅寺的路不算远,但雪厚,马车走起来有些吃力,好在出了太阳,化了些积雪,才能在太阳落山之前赶到。
广禅寺的监寺年过半百,曾和苏父一同入朝为官,年轻时文采斐然,立志报效国家,后来壮志未酬遭人迫害,心灰意冷之下辞官遁入了空门,和苏黛也是老熟人了,每年都会留一间位置安静的寮房供她休息。
魏玉清的寮房就在她旁边。
苏黛打点好物什后,嘱咐魏玉清就在附近走走,不可跑远了,见他郑重地点头,才放心去了正殿。
天色渐晚,寺里香客少了很多,正殿只有苏黛和明喜两个人。
她点燃两盏长明灯,跪下默默诵经。
长明灯上赫然写了她父母的名字。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祈福才算结束。
今日来的晚了些,她出正殿时,天色已经暗了。
客堂留了一盏灯——是监寺。
她理了理跪得褶皱的衣摆,朝客堂走去。
将要走近,客堂门突然被打开,里面急匆匆出来一人撞上苏黛。
苏黛被撞的后退两步,胸口闷痛,抬眸看去——
入目一枚黛青色龙纹玉佩,因着别致,苏黛没忍住多看了两眼,再往上只见一位眉清目秀,英姿飒爽,身着窄口衣衫的女子正目露惊艳的看着她。
沈卓然极少见到这般貌美的女子,有些失态,反应过来连忙拘了一礼道:“抱歉,姑娘可有伤着?”
苏黛摇头,示意无碍,她对面前这位女子莫名生出一丝好感。
沈卓然察觉自己有些失礼,但目前尚有要事,只得又道了一次歉匆匆离开了。
苏黛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下怪异,觉得她和普通女子有些不一样。
“大启民风开放,广纳贤才,从今岁起女子也可为官,那便是今岁第一位女官人,圣上亲封的监察御史——沈卓然。”
监寺慈眉善目,微微一笑,解答了苏黛的疑惑。
“原来如此。”
她方才觉察那女子有何不一样——方才道歉时行的礼竟是男子礼仪。
想必一介女儿身,在朝中过得很是艰难,故而一言一行用男子作风。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4. 第四章
监寺倒上清茶,热气在空中氤氲。
“施主近来可好些?”
苏黛摇头,说出自己困扰:“不算好,前些日子不慎落水,醒了之后做的梦便愈发频繁了,时常被噩梦惊醒。”
这些年来,监寺亦如她长辈一般,她习惯把解决不了的事情说与监寺听。
监寺眉上染尽沧桑:“逝者已矣,往事不可追,应当试着把心放在别处。”
苏黛:“别处?”
监寺看着窗外,眼眸幽深,似藏了无尽苦难:“大启千里之外,西北之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苏黛不解:“西北?边疆之地?”
“可我一介女子……”
“非也,”监寺高深莫测道,“近来有消息传边疆出了位少年将军,连破敌军两座城池。
“……只是等消息传回来等的太久了。”
“你觉得,那位少年将军,会是故人吗?”
故人?
苏黛眼眸一亮,是阿兄吗?
末了眸光微黯,又觉得不太可能。
阿爹一日不沉冤昭雪,阿兄便不可能被封为将军。
监寺意味深长,眺望窗外良久,眼中含笑。
苏黛道:“监寺和阿爹是好友,也相信他是私藏逆党之人吗?”
监寺闻言目光渐渐怆然,似回忆起了什么,良久才释然道:
“信与不信,并不重要。”
……
沉默良久,热茶变成了凉茶,监寺才缓缓道:“要变天了。”
苏黛看了眼客堂外,月亮洒下的光辉足以照亮寺里的路,根本不像是要变天的样子,但监寺已闭上了眼静心打坐,她只好咽下了疑惑,与监寺告了辞。
一夜无梦。
苏黛在寺里的起居同其他弟子一样,卯时便起来做早课。
明喜跟在苏黛身后,边走边打瞌睡,半天下来只恨不得被子长在身上。
用过斋饭,可以小憩一会儿,苏黛在后院又遇到昨天那位女子——沈卓然。
她身侧还跟着一位与她共事的同僚。
苏黛正准备绕道而行,不料沈卓然先一步看见了苏黛。
她同身侧同僚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向苏黛走来。
沈卓然拘了一礼,充满歉意道:“昨日还未介绍,我叫沈卓然,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苏黛行了个万福礼:“姓苏,单名一个黛字。”
沈卓然大气一笑:“好名字!”
她又道:“这两日我都住在这里,若是你遇到什么困难都可来找我。”
顿了顿,特意加上一句,“算是赔罪。”
苏黛点头,心里隐隐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下一瞬,她余光瞥到一抹极熟悉的影子,她下意识转头,只见那人墨发半束身形高挑,一袭玄色披风,步履稳健,一派温和淡然向她走来。
苏黛心下陡然漏了两拍,接着心脏突然猛烈跳动。
他怎么来了?
魏玉年长臂一扬,轻轻将她挡在身后,隔开了沈卓然的视线,客套疏离道:“沈御史。”
沈卓然:“下官见过魏侍郎!”
魏玉年手背轻挡沈卓然将行的礼:“在外不行这些虚礼。”顿了顿,复又道:“不知小妹竟与沈御史相识。”
沈卓然惊讶道:“苏姑娘竟是令妹,我与令妹初见,觉得甚是投缘,故而想结识一番。”
魏玉年摩挲手指,面上微笑,状似不经意道:“都说沈御史的消息出了名的灵通,看来坊间传闻也不尽可信。”
沈卓然不甘示弱:“向来只知魏侍郎只有一位妹妹,不曾想还有这般貌美的表亲。”
现在的氛围,苏黛不大好说,反正看着不对劲。
锋芒毕露之下,魏玉年不再虚情假意客套:“广禅寺主持几年前便已云游,沈御史此行怕是要跑空了。”
沈卓然闻言果然变了脸色:“寺庙不可无主持,这几年便这么空着?”
魏玉年道:“昨夜你不是从监寺口中知道了么,若是还不信,不若去求一卦。”
沈卓然不屑:“我从不信神佛!”
“佛门重地,沈御史,慎言!”
魏玉年言罢,带着苏黛转身便走。
“等等——”沈卓然叫住他,“魏侍郎既已知我此行所谓何事,那你呢?”
魏玉年道:“沈御史未免操心过重。”
魏玉年如此不客气,沈卓然只顾得着急道:“苏姑娘,无论如何,我是诚心与你相交。”
苏黛回身,微微一笑:“沈大人,有缘自会再见。”
沈卓然皱眉,看着越来越远的两道身影渐渐消失。
暗处走来一人,竟是方才身侧同僚,他沉声道:“是他吗?”
沈卓然点头思虑良久,才道:“我只有一个要求,万不能伤害无辜之人。”
暗处那人讽刺一笑:“怎么?沈大人如今做官了,竟有了几分良心,同只见了一面的人一见如故,不像你啊!”
沈卓然冷笑:“我们本就所求不同,何必拿你那套来恶心我。”
“况且,这是最后一次合作。”
-
苏黛跟了魏玉年一路,见他闲庭信步,甚至还有兴致赏花,好似方才对女子针锋相对的不是他般。
憋了半晌,还是没憋住:“方才……是何故?”
魏玉年道:“你只需知晓提防着她些。”
苏黛停住,魏玉年走了两步,见她没跟上,回身看去。
却见苏黛神色复杂,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去年我便已及笄,再过些时日,便可相看人家。”
魏玉年眼底闪过一丝愕然,随后释然一笑。
他本不想让苏黛卷入事端,但朝堂之争难免祸及家人,不告诉她反而对她不利,况且此事他也有计划……
“我此来是为了江南道盐税案一事,但此案牵涉的皇权贵族众多,想要彻底扫除微乎其微,前些日子我得到消息,几年前广禅寺主持云游时带走了江南道私自贩盐的名单,便想着来广禅寺看看有无蛛丝马迹。”
苏黛道:“可这和沈大人有什么关系?”
“尚不清楚她在帮谁做事,也不清楚是好是坏,不过身为女子能在朝中立足,背后之人恐来头不小,怕是此次盐税案名单上与她背后之人脱不了干系。”
他能觉察出沈卓然对苏黛并无恶意,但沈卓然身份复杂,此来广禅寺也是为了找住持,来的如此明目张胆,看来底气甚足,与她交往过密不是件好事。
“近日你需得小心,此次圣上将盐税案交与刑部彻查,想必想杀我的人不止一两个,不过你也不必太担心,我让玉清跟着你,他们知晓玉清是魏国公府的人,应当不会公然作对。”
暗杀这种手段在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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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屡见不鲜了。
苏黛捏了一把汗,但又疑惑:“当年盐税案名单撰写者为何要交给主持?”
魏玉年高深莫测:“只能问住持了。”
“不过找了这么久,一点消息也没有,就像这个人凭空消失了。”
苏黛突然想起昨夜监寺的话,迟疑道:“你可问过监寺?”
魏玉年道:“现下盯着他的人数不甚数,我若是去找他问出了答案,才是害了他,且他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一问三不知。”
“且等着罢。”
等到万不得已时,他再将他带回刑部。
苏黛思索片刻,脑中回响起监寺的话“大启千里之外,西北之地,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出家人慈悲为怀,有如此苦难之地,他必去超度……
她灵光乍现,看着魏玉年一字一句道:“或许找不到住持,是因为他现在身处战乱之地,消息不灵通呢?”
魏玉年凝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苏黛。
苏黛说的没错,他也想到了,所以前几日便派了心腹前往边疆查探,此刻应当已经到了。
此来广禅寺一方面也是声东击西,朝堂中人若是有心追查他的下落,也追查不到边疆去。
若人不在边疆,他也可直接将监寺带回刑部。
魏玉年满目欣慰:“阿黛果真长大了。”
……
自与魏玉年分别后,苏黛如往常跟着弟子们的起居作息,再也没碰到过魏玉年。
倒是魏玉清实在待的无聊,守着苏黛祈完福便拉着她在寺里逛了个遍,他小嘴又甜又会哄人,逗的寺里的弟子稀罕的不行,偷偷塞给了他好多吃食,连明喜都被他哄的专门给他开了几次小灶。
天光起起落落,广禅寺又落了场雪,院外的菩提树上盖了厚厚一层,压弯了枝干,这两日过的极快,苏黛祈完福便要归家了。
魏玉年提前下了山,边疆来信说寻到了主持的消息,只是遇到棘手的事需要他去处理,他走前找过苏黛,嘱咐她下山小心,特意留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侍从跟着她。
这两日该用的也用的差不多了,回去的马车比来时轻快了些。
监寺目送着苏黛出了寺门,待她将要上马车时,突然道:“我与令尊相识数十年,未皈依佛门前便是旧友,他生前曾与我说,他有位可爱的女儿,特意为她准备了一件礼物,想等她出嫁时作为嫁妆。”
监寺似临终托孤般细细交代:“这些年我年年看你困囿往事,只愿你能放下曾经,这棵菩提树活了上百年,待你出嫁时,可来菩提树下看一看,令尊留给你的东西。”
苏黛闻言,愣怔片刻,监寺饱经风霜的脸上透露出慈睦和蔼,她看着菩提树上挂满的祈愿带,不由自主地走近一条一条翻看,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也没人打搅。
突然,上万条祈愿带里,似心有灵犀一般,她终于看到熟悉的字迹——愿女平安顺遂。
心中酸涩陡然而下。
她握紧祈愿带,直到变的肉眼可见的褶皱,才松开。
她想起幼时贫穷,阿爹俸禄勉强只够温饱,租了个偏僻的院子,却把最好的房间给了她,每日黄昏阿爹就坐在门槛上,等她散学归家,到了屋就见阿娘做了一桌好菜,吃过饭又一起去学堂接阿兄回家。
苏黛突然笑了,祈愿带重新挂上菩提树,系了个死结,她眼眶微红福了一礼辞别监寺:“多谢。”
5. 第五章
辞别监寺后,一行人下了山。
魏玉清裹着毛茸茸的披风缩在苏黛身侧,好奇地问:“黛姐姐,姨父留给你的祈愿带上写了什么呀?”
他脑袋在毛茸茸的披风里歪头,看起来天真又可爱。
“不告诉你。”苏黛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突然,马车骤然停住。
明喜惊慌掀开帘子:“姑娘,有人围了马车。”
苏黛闻言攥紧披风,脑中思绪翻飞,心下有些忐忑。
世子哥哥说了朝中人不会公然和国公府作对,那这些人应当只是为财。
她透过车窗看了看外面,来的人约莫有十二三人,看着似是练家子,她们一行人能打的只有世子哥哥留下的两个侍卫,若此时动手没有胜算。
车帘被苏黛纤细修长的手拂开,苏黛强逼自己冷静从容,对峙道:
“若各位只是为财,我这里还有些值钱的玩意儿,但不要伤及无辜。”
为首的男人蒙着面,围了根红色头巾,眼神眯了眯,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确认什么。
一侧探过来一颗头:“老大,不对啊,怎么是个女的?”
男人紧咬腮帮子,确定面前不是他要拦截的人,他怎么知道?
明明情报上就是说的魏国公府小公子要路过这里!
小弟还在他眼前晃悠,“老大,莫非情报有误,怎么是个女的?”
男人第一次刚做上老大,觉得场面有些丢脸,从牙缝里憋出一句话:“别问。”
那小弟偏生不会看眼色,还要使劲儿凑上去:“老大,是不是堵错人了?”
眼看小弟越凑越近还欲再问,男人一巴掌接一巴掌摁他头上:“就你聪明,就你聪明!”
苏黛:“……”
明喜:“……”
外面有些热闹,魏玉清好奇地动了动车帘,探出半颗头。
小弟莫名被打,满肚子火气无处释放,刚想对着马车上娇弱的女子大吼,就眼尖发现背后有人,惊喜道:“老大,是他!就是他!就是他!”
小弟欣喜的分享所见,转头又是被两巴掌呼脸上。
他眼睛又不瞎,怒目而视:“就你眼尖。”
小弟悻悻退后。
不是劫财的山匪,竟是为了阿清而来,苏黛想起昨日魏玉年说他们应当不会公然跟魏国公府作对,可如今这样子,哪里还会顾及,怕是要鱼死网破了。
魏玉年留下的侍从不知能和他们过几招。
“各位大侠,有什么事情可以商量。”
那小弟闻言哈哈大笑两声,又凑男人面前:“老大,她居然叫我们大侠。”
被老大瞪了一眼后又后退了几步。
男人拿刀指着苏黛,缓缓开口:“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走,那小孩留下。”
“你们可知这是魏国公府的马车,你们公然留下魏国公府小公子便是与魏国公作对!”苏黛护在马车前,一边与他们周旋,一边暗暗吩咐侍从将消息传给魏玉年。
“谁让那小孩是魏玉年的亲弟弟,要怪就只能怪他魏玉年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刚要发号施令,树边跑来一个人,凑到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他突然一笑:“兄弟们,把她一起拿下!”
语落,长刀挥出,干脆利落地斩了马匹,温热的血四下飞溅,马匹倒下,扬起一地尘土,吓呆了明喜。
越到紧迫时,苏黛就逼自己越冷静。
她紧紧抓着魏玉清的手,逃下马车,此次带的人不多,除开魏玉年留下的侍从,剩下的便是小厮和马夫,马夫在马匹被斩时便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苏黛带着明喜和玉清奋力往一侧躲,好在侍从还能抵挡一二。
给他们留了逃跑的余地。
不料魏玉清突然挣脱苏黛的手,麻利地躲在靠他们最近的树后,苏黛惊诧之下想去将他拉回来,却被一截明晃晃的刀拦截了。
竟不知为何打斗的刀扔到了这里,只得生生阻拦她的步伐。
魏玉清和苏黛比了个放心的眼神,从怀中掏出两颗琉璃弹,找准时机后扔到那群人脚底下,那群人反应不及,就见琉璃弹散发出阵阵迷雾,熏的人睁不开眼。
苏黛趁机拉过魏玉清,一行人撤退。
多亏魏玉清的琉璃弹,拖延了时间,他们才能跑出去。待确认身后没人追上来,他们才松了口气,明喜心有余悸:“姑娘,可吓死我了。”
转头看着眼眸清亮的魏玉清:“还有你,小公子,你怎么能做那么危险的事情!”
魏玉清却开心地像个讨赏的小孩:“我就说我能保护你们吧?”
苏黛眼神幽暗:“阿清,你如实告诉我,真是你兄长让你来的?”
魏玉清重重点头:“他说回去的路上必定会遇到危险,还提前告诉了我应对的方法。”
苏黛神色复杂:“那你可知,那些人是冲谁来的?”
魏玉清:“我知道啊!”
苏黛厉声:“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还瞒着我?”
魏玉清收敛了喜悦,小小的脸上闪过一丝坚毅:“黛姐姐,我是魏国公的儿子,是魏侍郎的亲弟弟,阿兄交给我的事情我便一定要办好,不能退缩!”
他自幼崇敬他阿兄,苏黛怀疑便是此刻魏玉年让他去死,他只怕也不会迟疑。
“可真是让我好找啊!”魏玉清的话被来人打断,来人似乎武功不差,此处只有他们三人,剩下两个侍从在刚刚跑散了。
“那群废物,连人都拦不住。”
话刚落,空地上突然出现个人,竟让人看不清他是何时来的,此人黑衣黑发,仔细看竟是广禅寺中沈卓然身侧之人。
他一步步逼近苏黛,眉眼阴邪带笑:“江南道盐税案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苏黛不及反应:“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广禅寺住持在边疆的消息,是监寺告诉你的罢!”
“听不懂。”
“他还有没有告诉你别的什……”
“嘶——”那人突然吃痛一声。
竟是魏玉清突然踩了他一脚,趁其不备手中又拿了两枚弹丸朝他一扔。
苏黛趁机将魏玉清推到明喜面前:“带他跑。”
她转身拔下发簪,用力朝他胸口一刺。
黑衣人笑容尽失,捂着胸口,狠狠一掌拍至她肩前,将她甩开,眼中赤红,似动了杀心。
苏黛赶紧扔下簪子,朝另一侧跑。
不料黑衣人根本没打算追苏黛,咬了咬牙暗骂一声,转头追魏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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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等到苏黛跑了一段距离后,才发现黑衣人根本没追过来。
此时苏黛面色苍白,额间冒着虚汗,她落水后身子没好全,黑衣人那一掌用了十成力,方才情况紧急她没觉得有不对劲,这下冷静下来才察觉胸口闷痛的很。
她体力尽失,跌在地上不住干咳。
不知过了多久,她觉得体内力气正在慢慢恢复,想爬起来找阿清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响起。
来人步履稳重,下一瞬她身侧突然传来温热,一双有力的手扶着她慢慢起身,将一身黛绿色狐裘披在她身上,她回身看去,玄衣墨发,正是魏玉年。
苏黛来不及想那么多,赶紧抓着他的衣袖道:“快去救阿清,黑衣人去抓他了!他们——”
苏黛话陡然僵住,因为她看见魏玉年留给她的侍从,此刻正面色冰冷的站在魏玉年身后。
她的话哽在喉间:“什么……意思?”
魏玉年依旧不紧不慢:“阿黛无需担心。”
苏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害怕心里的预想成真:“你是不是已经派人救他了?”
魏玉年不语。
苏黛的心越落越沉,思绪不由自主的跳跃,脑海中不断回响之前阿清和魏玉年说的话,将一切串联起来。
“我答应兄长要保护你,安全护送你回来!”
“我此来是为了江南道盐税案一事……”
“我让玉清跟着你,他们知晓玉清是魏国公府的,应当不会公然跟魏国公府作对。”
“他说回去的路上必定会遇到危险……”
……
思绪渐渐回拢。
苏黛不可置信:“他是你亲弟弟,你竟然拿你亲弟弟做饵,就为了引盐税案背后之人出来,好顺藤摸瓜?”
魏玉年不语,苏黛的心渐渐沉到谷底,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魏玉年,她眼中的魏玉年连对下人都是温和端方的。
她方才明白魏玉年为何突然让阿清陪她来广禅寺。
这根本就是魏玉年做的局。
魏玉年故意放出他的人在边疆找到住持的消息,朝中之人动不了他,又想从他手中夺回名单,自然会从他最亲近的人入手。
而阿清就是他布下的诱饵。
恰好她偶遇了沈卓然,魏玉年便顺水推舟在沈卓然面前暴露她是他的表妹,从而暴露出了他们一行人的行踪,故意告诉她一些朝中之事,让她悬起心,又让她放松警惕,侥幸的认为朝中人不至于明面上对魏国公府下手,便放心走官道归家。
可盐税案是圣上下了决心要查干净的事情,朝中之人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口,阻止魏玉年彻查,魏玉年为了不让自己处于被动,便拿亲弟弟做诱饵,引出幕后之人。
所以方才遇险时,他一直都在不远处,等幕后之人现身。
苏黛喉中干涩,那人依旧温和,若事不关己。
她只觉得面前这人分外疏离,像从没认识过一般。
“他是你亲弟弟!”
良久,魏玉年淡淡开口:“他知道。”
“他只知你派他来帮你做事,知道有危险,却不知危险来时,你就在背后冷冷看着,就为来等幕后之人出来!”
魏玉年负身而立:“听了那么久,出来吧。”
6. 第六章
黑衣人拎着魏玉清,听完了全程,似乎意犹未尽,对他道:“听到了吧,你那端方君子的兄长,也会用这等计谋。”
魏玉清挣扎着,目光桀骜。
黑衣人狠狠揪着他衣裳:“你还相信你的好兄长呢!别做梦了,你以为这消息是谁透露的。”
魏玉清恶狠狠挣扎的模样似乎取悦了黑衣人,他哈哈大笑:
“就是他自己透露的,他想让你做诱饵,刚刚我打你的时候,他还在这儿和你表姐亲亲我我呢!”
魏玉清不挣扎了,只冷冷地看着黑衣人。
黑衣人不再多言:“魏玉年,赶紧把人交出来,不然你弟弟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魏玉年长身玉立,淡定从容,丝毫不受威胁:“你既知我是诱你过来,又凭什么觉得我会把人交给你?”
黑衣人目露凶狠,神色微微有些慌乱,但自以为掩饰极好。
“连皇帝都亲口称赞你孝义为先,你却连手足都不顾及?”
魏玉年微微抬手,林间突然冒出一群暗卫,皆手持暗器,直指黑衣人,蓄势待发。
即使魏玉清再假装老成,毕竟也只是九岁大的孩子,见此也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氤红了眼眶,任由黑衣人将他当做盾牌挡至身前。
苏黛心中不忍,强忍着闷痛紧紧按住魏玉年的手,摇头:“阿清还在……”
魏玉年对着苏黛眼神缓和了些,可口中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动手。”
黑衣人见威胁不到魏玉年,当即准备撕票逃命。
这孩子扑腾,太烦,正好死了可以挡一挡暗器。
他长刀横在魏玉清脖子前,却没想被魏玉年的暗器打落。
黑衣人盯着魏玉年,突然笑了,“果然没让我失望。”
话语间已有暗器刺中黑衣人,他中了暗器,有些踉跄却是大笑:“接到任务时我便没想过活着回去,名扬天下的魏世子果然孝义为先,不枉我以身试险。”
这翻折腾竟主要是为了试探魏玉年是否还顾念亲情?!
苏黛神色复杂,拿命来试,莫不是傻子罢。
黑衣人话落,似存了必死之心竟带着魏玉清往悬崖下跳。
魏玉年语气平淡:“留活口。”
苏黛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竟在黑衣人将魏玉清扔下悬崖时扑了过去紧紧抓住他的手。
玉清的手掌还没她大,轻轻一握便抓住了。
魏玉清赤红着双眼,终于落出了泪,无助地看着苏黛:“黛姐姐……”
“阿兄真的不要我了吗?”
“没有,阿清……”
苏黛一阵心疼,手上加重了力气,却因为伤势几度脱力。
突然温和有力的手覆上苏黛泛白的指尖,一同拉住他,魏玉年垂眼:“没有不要你,今次是阿兄之过。”
那侧黑衣人被暗器中伤,却仍然强撑着跳下悬崖。
二人合力将魏玉清拉上来后,不知黑衣人藏在何处,竟扔出一道暗器,苏黛侧身一躲,却不小心踩了个空。
“黛姐姐——”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魏玉清还不及反应,只见黛姐姐直直朝后仰下悬崖。
魏玉年眸色一沉,众人未及反应,他已随苏黛而下。
暗卫率先反应过来,“去崖下找世子!”
风过无痕。
崖边只余魏玉清惊愣过后的哭喊声。
-
苏黛昏昏沉沉,睡了又醒,似乎过去了很久,才又转醒。
她是被冷醒的,披风早在逃跑的时候嫌重扔了。
此处似乎是一处山洞,有些暗,灭了的火堆里还有一丝余温。
他呢?明明他也跳下来了。
她本该生气的,魏玉年也算是利用了她,可他随她跳下来时,一切责问都被磨灭的一干二净了。
苏黛连忙爬起来,摸索着洞壁往前走,冷不丁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她蹲下摸索。
是个人。
——且这人被五花大绑,嘴里还唔唔唔的想说什么。
苏黛摸索着拔下塞在那人口中的树叶子——
“魏玉年你不得好死,你不做人你不能人道,你——唔唔唔——”
苏黛面无表情塞回树叶,甚至特意往里塞的更深。
黑衣人:……
“醒了?”
魏玉年抱一捆柴火从洞外走来,拂了拂身上的雪,雪太大只能在附近捡些柴火。
苏黛应了一声,朝他走去,只见洞外风雪交加,白茫茫一片。
魏玉年打开火折子生好了火。
“外面风雪太大,幸好去的早,柴火还没湿透。”
见苏黛看着他不言,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便放柔和了声音,“我已发了信号,暗卫不久后就会赶过来,你不必担心。”
苏黛恍然发觉,似乎从未在他脸上见到惊慌失措的表情,他总是这样运筹帷幄,即使跳崖也不见一丝波动。
沉默良久,她问:“你为何要随我跳下来?”
魏玉年有些奇怪,“我早已将你当做亲生妹妹,若眼睁睁看着你在我眼前消失,岂不是我这个做兄长的失职?”
只是……如此吗?
“况且,他掉下悬崖还能放暗器,说明崖下必定有路。”
果不其然,他随苏黛跳下后,便见崖间有一处山洞,而黑衣人便在山洞里苟延残喘,幸而他下来时扯了一截藤条,刚好足够绑了他,也不算没有收获。
魏玉年看向被藤条绑住的黑衣人。
却见那人紧闭着眼睛装死。
萧远很无语,早知道这趟任务他就不亲自来了,这魏玉年简直就不是个人。
萧远不过就想混口饭吃,结果加入了个莫名其妙的组织,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等他终于混成亲信,亲自出了趟任务,又遇到个莫名其妙的人——这人就是魏玉年。
萧远只想装死,他囊中还有一粒药,是他千辛万苦才得来的归参丹,只需一颗任何病症都能缓解,换言之只要他装死装的好,等他们都走了,他服下后便能恢复七八成,逃命不成问题。
但魏玉年压根儿没给他机会,一见他便给了两脚,绑了他的手脚,他本就被暗器所伤,已是苟延残喘,此刻疼的说不出话。
魏玉年冷冰冰,慢悠悠道:“死了么?”
他不敢出声,装死装的很称职。
却又听魏玉年道:“不见血迹,别装了。”
他继续装死,没过一会他便觉腿上一痛,竟是魏玉年用匕首生生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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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他腿上一块肉。
萧远瞬间气血上涌,脑袋发麻,周围一瞬之间极其安静,只听见自己的皮肉被生生剥离,宛如凌迟,他叫喊声哽在咽喉,嘶哑着发不出声,因为口中被塞满了树叶。
树叶上沾染着腐尸的气味,令人干呕,但与腿上的痛比简直不值一提。
他拼命挣扎,左右翻滚,面前魏玉年目光微垂,神色淡然,似上位者俯视。
“停……停手……我将我背后之人告诉你……”
魏玉年果然停了手,似后知后觉,慢悠悠自言自语:“哦,黑衣裳看不见血迹。”
他没撑住,晕了。
再次醒来就被五花大绑,不远处躺着那个女人。
有病!他有病!魏玉年简直有病!!!
苏黛接过魏玉年烤好的兔子肉, “没想到冰天雪地里还有兔子。”
“这处洞穴离崖下不远,我去捡柴时恰好遇见。”
“不过我们要在此处待上一天了,外面风雪太大,若我强行带你下去恐出岔子。”
“不碍事。”
说来奇怪,她自醒来竟没觉得身子有何不适,连胸口也不痛了。
时光静好,一派祥和。
野兔肉未加任何香料,苏黛竟也觉得鲜美,忍不住吃了个精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角落里的萧远一声接一声地哀嚎。
苏黛想把树叶塞回他嘴里去。
萧远哀嚎半个时辰后,苏黛忍不住了。
“他究竟是谁的人?”
魏玉年神色未明:“要看他说不说真话了。”
“那日我见他和沈卓然在一起,会和她有关系吗?”
魏玉年道:“你很关心她?”
苏黛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身上那枚玉佩,女子为官本就不易,苏黛是敬佩她的,况且她总觉得沈卓然看起来不像坏人,可毕竟不知她是谁的人,苏黛只好将莫名的好感压在心里。
苏黛不言,魏玉年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他走至萧远面前道:“可想好怎么说了?”
萧远眼睁睁看着苏黛吃完了兔子肉,一口都没给他留,饿的前胸贴后背,再不复之前狠毒模样,讨巧地睁眼说瞎话: “左相,我身后是左相,此行正是他指使我务必跟着你夺回贩私盐的名单,他还说魏世子最是重情义,必要的时候可拿亲人作为筹码!”
最后这句话是真的,但谁能想到魏玉年竟然这么沉的住气,他都要带着魏国公府那小公子跳崖了都没能让他把名单交出来。
“哦?”魏玉年挑眉,饶有兴趣地逼近,“左相?”
萧远信誓旦旦:“千真万确!”
苏黛暗暗捏了一把汗,别人不知,她却是知道。
魏玉年曾去山中向玉山居士求学,一去便是三年,这玉山居士便是未入世前的左相。
说起来左相入世,还是魏玉年暗中相劝的,但朝中势力盘根交错,是以他们从未在明面上承认师徒关系。
萧远一开口搬出左相扯谎,属实是关公在面前耍大刀了。
魏玉年笑的温和,可这笑在萧远眼里竟生生看出了瘆人的味道,他咽了口唾沫,强装镇定道:“我说的千真万确。”
魏玉年如看死物:“我竟不知我的老师也想对付我?”
7. 第七章
萧远愣住。
“满嘴谎话,看来你是不想说了。”魏玉年顿了顿,“还想着逃命?”
萧远腿上被剜的肉还生生作痛,想起面前这人暗戳戳阴狠的样子,又开始认怂: “我说,我说……”
“我被那人下了毒,不得已才撒谎的……”
“可惜,我不想听了。”魏玉年道,“你还是留口气到刑部大牢解释罢。”
刑部的手段萧远最是清楚,他顿时有些慌了,顾不得身上被下的毒便想说出实话,话到嘴边不知想到什么又停住了。
只暗暗凝力,准备放弃抵抗,殊死一搏。
苏黛看出他的迟疑,当即从香囊掏出一枚药丸塞他嘴里,药丸入口即化,泛着苦涩,萧远行动未半却中道崩卒,大惊失色:“你给我吃了什么?”
苏黛微微一笑,终于报了那一掌之仇:“也是毒,每月十五必须服用一次解药,否则便会痛痒难耐,直至肠穿肚烂而死。”
年幼时父亲曾为她找过一位医师,她跟着医师学了点皮毛。这五毒丹是她会的为数不多的毒药。
萧远惊恐:“你这毒妇!”随即在怀中摸归参丹,也不知道这两种毒冲不冲,归参丹能不能救他的命。
魏玉年眉间不悦。
等等——
不见了!?
萧远摁了摁囊中,归参丹不见了,他又全身摸了个遍!
归参丹竟真的不见了。
突然,他像是意识到什么,看着明明受了他一掌却生龙活虎的苏黛,又看了看若无其事的魏玉年。
气的手都在发抖:“魏玉年,你简直是个疯子!”
连药都偷!
他顿时觉得身上哪儿哪儿都痛极了。
天光沉沉,风雪渐小,萧远缩在角落嚎着嚎着便晕了过去。
直至魏玉年暗卫找上来他才昏昏沉沉转醒。
暮沉递过披风,领着一众暗卫跪道:“属下来迟,望世子恕罪。”
“无妨,比我预想的要早。”魏玉年将披风递给苏黛。
暮沉起身,瞥了眼角落缩成一团的萧远,上前探了探脉,回身道:“世子,这人要怎么处置?”
“他中了毒应该活不久了。”
射中他的暗器是粹了毒的,最后那箭又射中了他的腿,按理说活不到这么久。
“不必,我已将他腿上中毒之处血肉剜出,如今性命无虞。”魏玉年思索了片刻,“先将他关进刑部大牢。”
待其他暗卫和苏黛安置妥当后,只余魏玉年和暮沉。
暮沉看着被拖出去的萧远,好奇问道:“世子,他是谁派来的?”
魏玉年神色沉沉,看不透在想些什么:“此人不是中原人,又极其惜命。”
“我已试探过,满口谎话,如此愚蠢之人还能将他当做亲信,唯有太子太傅。”
太子太傅——李长正。
……
自那日回来后,魏玉清便一病不起,苏黛几次探望都被魏锦云拦下了。
正如此刻,魏锦云凶神恶煞地挡住她,双目通红愤怒斥责:“你还有脸过来,要不是你带着阿清去广禅寺,他也不会遇到刺客!”
苏黛不欲和她多言,转头问魏玉清的丫鬟:“怎么回事?”
丫鬟道:“小公子自广禅寺回来便高烧不退,大夫说是被吓着了,开了几副药,将才吃了药歇下。”
“那我便不打扰了。”
苏黛转身要走,却被魏锦云再次拦住。
苏黛总是这样,一副温柔大度不同她计较的模样,就因为小时候苏黛救了她,阿娘便要她处处都要让着苏黛,可凭什么,她抢走了兄长,抢走了阿娘,就连阿清也要被她抢走了,魏锦云不甘心,明明她才是国公府嫡女。
她恨极了苏黛这副嘴脸,表面上看着不争不抢,实则暗地里又争又抢,她都怀疑幼时苏黛救她是别有所图。
苏黛这才正眼看魏锦云:“你要如何?”
“不如何,我只想看看害我弟弟的人如今还怎么心安理得继续待在国公府!”
偏执愚昧的人,是听不进好赖话的,魏锦云铁了心要找茬。
但苏黛哦一声,只听进去了前面那句不如何,道:“那我走了。”
魏锦云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顿时急了:“你不能走,阿清跟着你去才害了病,你凭什么若无其事,你留下来照顾他!”
苏黛有些奇怪:“不是你不让我进去的吗?”
魏锦云说不过她,恼怒道:“我不管,阿清难受,你也别想好过!”
苏黛极其认真看她,“你不是我,又怎知我心中好过?”
魏锦云恨恨道:“你又没有亲手足,怎么知道亲人生病时的无能为力,要是刺客再狠些,我就要失去他了,我只恨不能手刃罪魁祸首!”
她特意加重了罪魁祸首四个字,也不知在说谁。
苏黛静静看了她半晌,看的魏锦云都开始心虚,她好像记得阿娘说过苏黛好像也有个兄长……
但堂堂国公府嫡出的小姐,又岂有认错的道理,她只好硬着头皮道:“像你这么虚情假意,只会曲意逢迎的人,是不会懂的。”
苏黛决定将这个虚情假意的人设做到底,道:“那虚情假意的我,先走了。”
魏锦云眼睁睁看着苏黛走了,气的跺脚。
午膳过后,魏玉年至魏玉清门前,见魏锦云还未走,道: “阿清如何了?”
魏锦云在他面前不敢造次,安安分分道:“大夫说无碍,就是被吓着了。”
“吃上几副药就好了。”
魏玉年点头,看向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小小的人儿,一时之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魏锦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魏玉年:“阿清是跟着黛姐姐去的,黛姐姐定是惹上了什么人,才引的阿清一同遇上了刺客。”
魏玉年道:“是我让阿清去的。”
魏锦云愣住:“什么?”
魏玉年转身看她,声音听不出一丝起伏:“是我特意让阿清跟着阿黛替我引出刺客。”
魏锦云如同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兄长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魏玉年负手而立,目光沉沉。
魏锦云红了双眼道:“兄长,阿清是你亲弟弟,他才九岁,你便让他陷入如此险境……”
“你待苏黛那么好,就不能待我和阿清也好吗?”
魏锦云像是第一次认识魏玉年般,眼前的兄长令她太陌生了……
苏黛回了院子,明喜跟在后面欲言又止,“姑娘……”
苏黛知道她想说什么,笑了笑道:“明喜,无妨。”
明喜看着自家姑娘落寞地进了房间,将自己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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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陪着姑娘这么多年,她的性情明喜最了解的,她只是装作不在意,可那话就像根刺扎在她心里,二姑娘那话说的太过了,若是连姑娘都不懂失去亲手足的无能为力,只怕整个国公府更没人了。
苏黛突然很累,她静静坐在妆台前,匣子里有几样珍贵的首饰,那是姨母送来的。
她回来时姨母抱着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确认她无大事才放了心,过后又差人送了好几样珍贵首饰安抚她。
她也想的明白,回来这几天她几乎每日都去阿清的院子探望,每每都被魏锦云给拦下了,连着几天动作姨母也该知道了罢,她以为姨母会有所作为,所以今日去试了最后一次,可魏锦云还是不放她进去。
看来姨母也不想她去看阿清。
姨母或许……也在怪她……
她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飘零之感,明明身处偌大的院子里,却身如浮萍一般。
她想起阿爹和阿娘,还有不知道在何处的阿兄,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渐渐睡着了。
苏黛醒来时却在塌上,她唤来明喜。
明喜道世子曾来过,看她睡的熟待了会儿便走了,还让明喜转告他,阿清醒了,可以去看他了。
苏黛闻言梳洗了一番便去探望阿清。
她来的不巧,老夫人和姨母都在,她本想悄悄回去过会儿再来,免得惹了老夫人不高兴,没想到魏锦云先看到了她,故意道:“黛姐姐,阿清都醒了多时了,你怎么才来?”
苏黛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往里走。
“恭请老夫人、姨母万福金安。”
老夫人见到苏黛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所幸还是点了点头。
姚氏见了老夫人点头,才敢上前扶起苏黛:“好孩子,怎么不歇着,阿恒说你在崖下受的伤又复发了,可好些了?”
她哪里复发了?多亏了那颗归参丹,她原先落水的病症也好了许多,怕是世子哥哥见她睡着了不忍心打扰才找的借口罢。
苏黛心口流淌过一阵暖意。
“好些了,姨母,我来看看阿清。”
“黛姐姐——”魏玉清见了苏黛,挣扎着爬起来,想看看她是否无事。
老夫人一把将他按下,不怒自威:“多大的人了,做事这般毛燥,病体之身就该好好养着。”
魏玉清拉着老夫人的手撒娇:“祖母,孙儿也是一时激动,况且黛姐姐也是为了救我才坠崖的,没有黛姐姐,您就真的见不到这么可爱的阿清了。”
老夫人被魏玉清不成形的样子逗笑了:“罢了罢了,我在这里你们反而不自在,既如此我便回去了。”
魏老夫人笑着摇头,转头见了苏黛,不知思索了什么,行至苏黛面前:“黛丫头,抬起头来。”
苏黛依言。
魏老夫人目露一丝惊艳,点了点头,对着她也和悦了不少:“明日你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事要与你说。”
此话一出,苏黛心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待她回过神来,魏老夫人早已经走远了。
魏锦云嗤道:“你不要以为你救了阿清,祖母就对你刮目相看了。”
她自然知道了阿清跟去是兄长的主意,她方才还当着祖母说了这事,本以为祖母也不会赞同兄长的做法,未料祖母竟说她阿兄这般做自有他的道理,她既怪不了阿兄,便只能继续讨厌苏黛了。
8. 第八章
魏锦云还要说些难听的话,姚氏打断她,拉走一脸不情愿的魏锦云,独留苏黛姐弟二人。
走至无人处,姚氏一把放下。
“锦儿,你做事总该有度,若没有她,你弟弟此番凶多吉少。”
“阿娘,我知道怪不了她,可我不喜她。”
“她连着吃了这么多天的闭门羹,你也该消气了罢?”见魏锦云一副不以为意,姚氏加重了语气, “不要太过!”
“厨房温了汤,去给你黛姐姐赔罪。”
魏锦云气愤跺脚,看着母亲不容置疑的背影,认命地去了厨房。
-
苏黛扶着魏玉清躺下,替他掖好被角,魏玉清见黛姐姐丝毫不怪他隐瞒她一事,更愧疚了,可怜巴巴像犯了错的孩子:“黛姐姐,去广禅寺的事,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阿清做的很好,小小年纪临危不惧,没有听信刺客挑拨,很厉害!”
魏玉清双眸一亮:“真的吗?”
“真的!”
“可是……为什么兄长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刺客抓走无动于衷呢?”
去之前兄长曾单独交代过他,他也知道会遇到刺客,可他一直将兄长做为榜样,觉得自己不应惧怕任何困难,他也想变的像兄长一样厉害,于是果断答应了。
兄长也说不会让他陷入险境。
兄长那么厉害,自然说话算话,且他也不怕!
可刺客说的话像根刺,扎的他心中又闷又痛……
“祖母和父亲都说,兄长如此做必定有他的缘由,他也是为了国公府好,我不能怪他,我不该怪他,毕竟也是我同意了要去的……”
“阿清,”苏黛摸了摸他的额头,像看见幼时迷茫的自己,也不知对谁说:“比起先爱己,后爱人,我更希望你能先护己,而后再护人。”
“你有你自己的路,不必羡慕你阿兄,你阿兄的路或许并不适合你,他背负的太多,若行差踏错,连累的是整个国公府,但你不同,你本可以安安稳稳长大,但作为弟弟,你可以埋怨你阿兄,是他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身陷囹圄。”
“不过我觉着你阿兄是在意你的。”
魏玉清闻言含了两汪眼泪,突然抱住苏黛,感慨道: “黛姐姐,你若是我亲阿姐就好了。”
苏黛忍俊不禁:“为何?”
“他们都让我理解阿兄,只有你说我可以怪他。”
“还有阿姐,她只会争风吃醋和凶我,一点儿也不关心我,她为什么就不能像你一样呢!”
苏黛轻轻安抚他:“阿清,其实你阿姐很关心你,你高热昏睡的这两日,她每日守在门口等你醒来,她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可你看她哪次没把最珍贵的物什让给你呢?”
这也是苏黛能忍她这么久的原因,魏锦云本性不坏,只是不大懂事罢了。
魏玉清疑惑道:“黛姐姐,明明阿姐很讨厌你,说的话也难听,你为什么还帮她说话呢?”
“也许……我不信你阿姐会是坏人?”
门外魏锦云端着参汤听完了苏黛的话,顿了半晌不知在想些什么,待回神察觉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得递给丫鬟端回厨房,自己走了。
魏锦云边走边踢路上的鹅卵石,嘀嘀咕咕:“别以为这么说我就不讨厌你了!”
“哼!”
-
竖日一早,又扬起零星小雪,今日要给魏老夫人请安,明喜给苏黛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生怕路上冻着。
算起来自她入府起,她也只给魏老夫人请了两次安,第一次是她刚入府,理应拜见。
第二次是入府第二天,她请完安后还未坐下,老夫人便摆手让她以后不用每日过来,她便知道魏老夫人不喜她。
今日是第三次。
苏黛来时,恰好陈婉清辞别魏老夫人离去,二人简单见了一礼。
不知何故,魏锦云极其讨厌陈婉清,所以这几日不仅苏黛没探成魏玉清,她也没有。
再过两日便过年了,魏世子不在府中,陈婉清待着无趣,没了理由再留在魏国公府,临走时送了一扇亲手绣的屏风给魏老夫人,惹的老夫人笑着直夸她懂事,连连称赞,话里话外都在说要是她孙媳便好了。
陈婉清闻言便不再将苏黛放进眼里,还能心情甚好冲她微微一笑。
毕竟魏恒可是大启出名的孝义典范——未及弱冠便为救祖父请旨千里赴边关,大启帝曾夸他“义重不挠,孝义情深,大丈夫所为也”。
如此典范若魏老夫人真的满意她,就算逼魏玉年强娶应当也不会反抗。
苏黛被嬷嬷带至魏老夫人面前,福身道:“老夫人万福金安。”
“好孩子,过来。”魏老夫人朝苏黛招手,示意她到身侧来。
魏老夫人满意地点头,目光慈爱,好似她亲祖母一般:“你是个乖觉的,不似你那姨母诡计多端,这些年苦了你了,如今你也到了婚嫁的年龄,祖母这里有桩好亲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果然如此,昨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便已有猜想。
魏老夫人又道:“那孩子是我娘家侄儿的嫡子,虽家室一般,但好在品行不错,为人也上进,如今已是举人,前途不可限量。”
“若此事能成,你便以我魏国公府名正言顺的表姑娘嫁过去,嫁妆不会亏待你的。”
老夫人虽态度温和,但言辞间不容拒绝,话里话外都在说她如今这身份连正经表姑娘都不算。
今日这番她若不言辞坚决便逃不过去了。
思及此,苏黛只得硬着头皮试,她退至堂下,掀起裙摆跪下:“苏黛父母故去的早,承蒙魏国公府收留成长至今,如今衣食无忧已是感激,怎敢再承如此恩情,惟愿青灯古佛为国公府祈福。”
老夫人扶起苏黛:“女子总要嫁人的,加之你身世之事,更应找个能庇护你的人。”
苏黛:“世子哥哥便是以情义二字闻名朝野,我既身处国公府,自也要以情义为先,望老夫人成全苏黛此番尽孝情谊。”
老夫人目光如炬:“是不愿嫁人,还是心有所属?”
苏黛单薄的身影微微一顿,还是磕了头:“还请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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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成全。”
魏老夫人:“我若说非嫁不可呢?”
苏黛:“苏黛便只能去父母跟前尽孝了。”
“好!好啊!”魏老夫人气极反笑,“你威胁我?”
苏黛垂眸:“不敢。”
“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可告人的龌龊心思!”魏老夫人狠狠一拄拐杖。
苏黛面色刹时一白。
“你父亲犯下滔天大罪,国公府收留你已是仁慈,但我决不允许罪臣之女来做我魏国公府的世子妃!”
魏老夫人紧紧盯着面色惨白的苏黛,一字一顿道:“你与他乃是云泥之别,莫肖想你不该肖想的东西!”
魏老夫人是何等人物,也是深闺宅子里出来的,派出去的人回来报世子随着苏黛跳了崖,她便知晓二人定不是寻常兄妹情谊,气得她差点儿晕厥。
苏黛指甲嵌进手心,觉得隐藏了许久的心思猛然被人剖开了来,像阴沟深处照上一丝天光,有些难堪。
“我与你说的那门亲事已是你高攀,也算全了你救清哥儿的情义……”
“往后,你还是表姑娘,嫁妆只多不少……”魏老夫人突然顿住,看向门口。
门外传来不疾不徐的脚步声,紧接着门被一双如墨修竹的手推开,魏玉年身着鸦青色暗纹番西花刻丝缎袍,垂缎衣袖被门外的风吹的衣袖翻飞,带着一丝冷意,他合上门转身。
入目便是苏黛跪在地上,堂中冰冷至极。
魏玉年神色冷峻,看不出喜怒:“孙儿给祖母请安。”
未等祖母说话,他便自顾扶起苏黛,披上衣裳:“天冷,莫着凉。”
魏老夫人见魏玉年如此,心里更气,面上却强压下去了:“恒哥儿怎么突然回来了,也没着人提前通报一声?”
魏玉年将她拉至身后,将她整个与魏老夫人隔离开,才转身道:
“我有要事与阿黛相商,听安临说阿黛一早便来了这里。”
魏老夫人莫名好笑道:“你找她能有什么要事?”
她抚额,显然是不能再责问苏黛了,她这孙子,在外人看来温和端方,重孝重义,从不违逆长辈。
只有她知道,这人才是难管的,自小便极有主见,自他母亲去世后便更甚了,如今的城府连她也摸不透。
老夫人不想多说,打发他们出去。
“罢了,黛丫头你且仔细想想再回我也不迟。”
苏黛随着魏玉年出了静安堂。
行至半路魏玉年突然道:“祖母说的那桩婚事并非良配。”
苏黛手指一颤:“你都听到了?”
“未曾。”他顿了顿,“我听安临说你来了这里,便猜到是此事。”
“祖母说的那人虽中了举人,但品行家室皆是下乘,我着人打探过,他用度奢靡,还养了个外室,同外室有个八岁的孩子。”
苏黛认真地看着魏玉年,才发现他眉间略带疲惫:“那世子哥哥觉得,我若不嫁他,还能嫁给谁?”
魏玉年沉默半晌,才道:“你若不想嫁,我便不会让你嫁。”
9. 第九章
爆竹声响,瑞雪满地。
又是一年终至。
正过午时,芳雅阁中绕着桌榻生了几鼎炉子,暖意流淌,苏黛倒好几盏热茶,门被推开,灌进一屋风雪。
火苗迎风抖动几瞬。
明喜笑意盈盈捧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角子进门,嘶哈着气,热气与冷气交织,缠绕而上,久久不散,在沉寂的芳雅阁显出几分少见的热闹。
“快快快,关门,外面太冷了。”明喜边走边使唤兰芝。
兰芝眼疾手快将门关上,还是迎面被吹了一脸雪,苦兮兮道:“这哪是雪,简直是冰坨子呀!”
苏黛和明喜忍不住发笑。
魏国公府其他人都赴家宴去了,苏黛没资格去,只好和明喜、兰芝两个丫头凑个热闹,芳雅阁本就地处偏远,又是除夕,更无人打扰。
每回逢年过节苏黛都会叫上两个丫头围在桌上一起吃,这时便没有什么主子丫头之分了。
两个小丫头也自由自在,和苏黛处的如同姐妹一般。
今日过年,明喜一大早便喜气洋洋拉着兰芝包角子,还特意挑了几只放进铜钱,只待运气好的吃出来。
三人围坐桌边,一切准备就绪,苏黛道:“开饭罢。”
明喜从盆中挑了个又大又漂亮的角子放进苏黛碗里,两个丫头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似乎要在饺子里盯出个铜钱来。
苏黛无奈,刚要吃,便听门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便是魏老夫人身边苏嬷嬷的声音:
“苏姑娘,老夫人请您前去赴家宴。”
老夫人和国公爷向来对她不上心,自来国公府便从未叫她去过家宴,她也乐的清闲,从不去打搅。
如今老夫人刚提过她的亲事,又叫她赴宴,分明别有用心。
苏黛放下角子,咳了两声:“苏嬷嬷,劳烦您转告老夫人,苏黛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大家,便不去赴宴了,谢过老夫人好意。”
苏嬷嬷固执道:“不妨事,刚好李大夫在老夫人那处,正好可一起诊一诊。”
兰芝担忧看着苏黛。
明喜愤愤道:“这都午时了,要真心想让我们姑娘去早早便遣人来唤了,哪还这时候才来,分明是临时想起……”
话被苏黛止住,她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嬷嬷稍等,我梳洗一番便过来。”
苏嬷嬷走开后,明喜道:“姑娘,老夫人怎么今年突然唤你去家宴了?”往年除了魏世子得空会过来待会儿,便连姚氏都顾不上姑娘更别提魏老夫人了。
老夫人说的那件事,苏黛没告诉明喜。
那日她与魏玉年说她不愿嫁人,他说他会帮她,只要他活着,必不会让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老夫人那里我自己去,你们两个就留在这儿。”
“我也去。”明喜跟上她。
苏黛系好斗篷,白晳精致的脸被狐绒裹住,平添几分脆弱的美感:“吃过饭我便回来,不会有事。”
说是这样说,明喜想起上次苏黛坠崖的事,还是觉得有些不安,正要再说什么,苏黛打住她,接过汤婆子,安抚道:“好了,我很快回来,就在府中,能有什么事?”
明喜这才作罢,两个丫头眼睁睁看着苏黛跟在苏嬷嬷身后离她们越来越远,桌上只余半冷的角子。
地上积了层半指厚的雪,她虽穿的多,鞋子却只有一层薄绒,她怕踩湿了脚,便顺着苏嬷嬷的脚印一个一个踩,苏嬷嬷步子跨大了些,她便跟着跳过去,时不时咳嗽两声。
受了风寒这件事倒是真的。
苏嬷嬷见她紧跟不上,走一会儿便停住回头看,见小姑娘乖巧跟在离她不远处顺着她的脚印踩,不免心生几分疼惜。
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也不知做了什么孽,老夫人偏要将她嫁给那不成器的侄孙儿。
苏嬷嬷叹了口气,步子放小了些,等她走近将手搭在她跟前:“走罢,苏姑娘,我牵着你。”
苏黛受宠若惊,愣了半晌,苍白纤细的手指才搭上苏嬷嬷掌心,触之所及温暖火热,她被牵住往前走。
苏黛愣愣看着地上的雪,白茫茫泛着冷意,手中却很暖和。
直到手中温暖消失,苏黛才惊觉已经到了家宴处,苏嬷嬷打开门帘道:“苏姑娘,到了。”
苏黛道了谢,穿过玄关,便有一阵热气争先恐后涌出,烘的连桌椅都带着温度,苏黛脱下斗篷穿着单薄的裙衫都不觉冷。
穿过垂花拱门,再走两步便见了紫檀木制的长桌,桌上已然坐了几人,上首的自是魏老夫人,左侧坐着沉默寡言的魏国公,右侧坐着姚氏,再往下便是小辈了。
魏玉清见苏黛来了,高兴地跑过来拉着苏黛的手:“黛姐姐,你可来了,现在只差兄长了。”
姚氏训斥魏玉清,“清哥儿,长辈还在,怎可如此无礼!”
“哦!”魏玉清又蔫仄仄回去了。
苏黛一一见过礼,却发现末位还有个不认识的人,此刻正用粘腻的目光笑着看她,像眼珠子都看出来了般,见苏黛对上他,他还特意笑着点头算打过招呼,似乎极为满意。
苏黛被他目光看的不喜,皱了皱眉。
魏老夫人笑着介绍: “黛丫头,这便是我与你说起的那位我娘家侄孙常穆,今日来府中拜年吃个便饭,我想着你们年纪相仿,不若认识认识。”
果不其然。
姚氏担忧的看着苏黛,不知在想着什么。
魏老夫人又道:“算起来,你也该唤他一声穆表哥。”
苏黛强压不适,见礼:“穆表哥安好。”
魏锦云嗤道:“好什么好,他算你哪门子表哥?”
姚氏一脸恨铁不成钢:“锦儿!”
魏锦云哼了一声,魏老夫人心情极好,被驳了话也不恼,反而宠溺笑开,明知故问道:“是谁惹我们锦丫头生气了?”
“还能有谁!”魏锦云撒娇,“祖母,怎么把她也叫过来了呀?”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苏黛,她倒是也不想来,最好是魏锦云现在就撒泼打滚赶她走。
不然她就撒泼打滚走也行。
可惜魏老夫人并不让魏锦云如愿,闲闲道:
“锦丫头,不可对你黛姐姐无礼!”
老夫人这般发话,自不是同她玩笑的语气,魏锦云蔫蔫的也不说话了。
魏老夫人招呼苏黛坐在常穆身侧,等魏玉年到了便可开宴。
坐下后,常穆时不时看一眼苏黛,尽显满意之色,魏老夫人见状不由得满意点头:“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
苏黛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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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钟后,魏玉年才姗姗来迟,他微微诧异地看了眼常穆,在国公爷身侧落了座。
老夫人才发话:“都到齐了?”
“开饭罢。”
丫鬟婆子鱼贯而入,捧茶水的捧茶水,布菜的布菜……
沉默许久的国公爷见了魏玉年才开口:“拷问出来了?”
府中大事定夺全由国公爷母亲,开支由姚氏掌管,只有他闲散人一个,自先夫人去世后,他便更闲散了,若是没有魏玉年的官职,魏国公府只怕也只剩名头,日渐衰落了。
故而他总关心魏玉年的仕途。
魏玉年看了眼苏黛,将她的如坐针毡看在眼里,道:“多亏阿黛的药,问出来了。”
苏黛冷不丁听见自己名字,又听了说的话,才明白过来说的许是萧远招供了。
进了刑部这么久,才说出实情,也是个能忍的。
倒是国公爷诧异看向苏黛:“你还会这些?”
苏黛回道:“幼时家父请过先生,略懂些医术。”
也只是皮毛。
国公爷点头称赞:“我曾与苏大人见过两次,确实文采斐然精通颇多,不料在教养女儿这方面也如此前卫。”
世家大族教养女子都讲究三从四德,礼仪乐器,再如何优秀也只是为了嫁得好些。
苏黛学的东西在他们看来没什么必要,但国公爷却不这么认为,他总觉得东西是学给自己的,奈何姚氏教养女儿自有她的方法,他插不了手。
常穆听国公爷夸赞后更满意了,跟着连连点头,好似苏黛已是他常家人了般,连着夸赞与有荣焉。
魏玉年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常穆,眉间一抹难以察觉的不悦。
一顿饭吃的苏黛难受至极,好在撑到用完饭。
那厢魏玉年称有事先行离去,这厢魏老夫人便安排苏黛带着常穆去街上转转,顺便送一送他。
常府不远,就在城中,常穆来时又坐了马车,明眼人皆看得出是何意,但老夫人话间不容拒绝,苏黛推辞不过,想着亲自与他说明便答应了。
还未到傍晚,灯笼便挂了整街,垂髫小儿追赶打闹,歌舞丝竹不绝于耳,甚至有人先放起了鞭炮,和着吆喝声,还有热气腾腾刚出炉的吃食,一派繁荣景象。
嬷嬷带着苏黛和常穆从侧门出,苏黛不欲带常穆逛,便停在门口道:“穆表哥,我有些话同你说。”
常穆看了一眼嬷嬷道:“正好我也有话同黛儿妹妹讲。”
二人避开嬷嬷。
苏黛道:“穆表哥请讲。”
常穆不客气道:“那我先说了。”
“我有一外室,你可知道?”
苏黛略微诧异,没想到他竟如此坦诚:“知晓。”
常穆提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见她不排斥,接着道:“今日姑奶奶的意思你我都明白!”
见苏黛点头,有了魏老夫人做靠山,常穆便开始语露得意:“我见你知书达礼,正合我意,我正缺你这么一位正头娘子!”
“不过你放心,我那外室温柔可人,你若嫁来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他皱眉思索了一番,似乎有些苦恼,最终下定决心。
“只一点,你若入了门,需得同意我将外室提做小妾。”
苏黛笑了,简直莫名其妙!
10. 第十章
“你问问她,正头娘子的位置她要不要做?”
常穆一合掌,恍然大悟:“你真是善解人意,将她提做平妻,确实是好主意!”
苏黛气笑了,如此蠢,她真怀疑他那举人的身份是花钱堆出来的。
“我的意思是,我不同意这门亲事。”
常穆愣住:“这是什么意思?”
他着急道:“你若入了门,我那外室的孩子可记在你名下!”
苏黛看着他,一字一顿:“那孩子也是你与那外室共同养育了八年的,你若心中还有半分情意,就不会拿孩子做筹码。”
常穆不悦:“黛儿妹妹,我敬你是姑奶奶选的人,以礼相待,你怎么说话如此不客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世,你的身世配我都算高攀了,不嫁给我难道你还能找到更好的亲事吗?”
苏黛点头附和:“靠妇人狐假虎威,确实是我高攀了。”
常穆又惊又气,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方才知书达礼的人现下说话这么难听,手都在颤抖:“你……你简直尖酸刻薄!”
苏黛道:“彼此。”
常穆正要说话,便听有人急切唤了声“穆郎!”
只见他那外室面色苍白,发髻零散泪眼婆娑地跑来,一头扎进他怀里。
常穆突然拥了个满怀,怀中人儿娇弱可人,让他心生保护欲,忙哄道:“怎么了莺娘?
莺娘脸上挂了两颗晶莹的泪珠子,看着常穆似有千言万语,又像受了极大的委屈,看得人好不怜惜。
常穆心疼,再也顾不上苏黛,低声哄她……
“你不如回家看看,家里许发生了什么事也未可知。”
苏黛回眸,竟不知魏玉年何时站在她身侧,替她挡了些风雪,旁边跟着安临,安临眨眨眼。
苏黛心下了然,定是他的手笔了。
常穆见了魏玉年道:“让魏兄见笑了。”
他稍稍推开莺娘,低声道:“快离远些,成何体统!”
莺娘哭哭啼啼道:“他们砸了院子,还带走了轩哥儿,说要带回常家去……”
莺娘梨花带泪:“穆郎,轩哥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什么!?”
常穆闻言心急如焚:“你怎么不早说?”
他一甩袖,又觉在魏玉年面前失了分寸,强压急切,朝魏玉年作了一揖:“失礼!”
便急匆匆走了,连莺娘也没顾上。
他爹一向不喜莺娘,总觉得耽误了他的仕途,更别说莺娘生的儿子了,不死也得扒层皮!
他得赶紧去阻止他爹,见了血还怎么迎娶新妇?
常穆走远后,莺娘渐渐止住啼哭,她动作慢慢擦净了泪痕,露出本来面目,面上再不复柔弱姿态。
她朝魏玉年点头,又向苏黛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她挺直背脊,每一步都走的坚定沉稳,好似面前是龙潭虎穴,也不足为惧。
苏黛看的愣住。
魏玉年解释道:“莺娘原本是梨园唱戏唱的最好的伶人。”
原来如此,一切不言中。
不过任谁碰到这么个人,再深的感情也会被算计磨灭罢。
她若不为自己谋划,怕是连孩子都要离她而去了,就看莺娘能不能坐上正头娘子的位置了。
魏玉年温和淡然,整个身子都将她笼罩在自己羽翼之下,似知道她心中所想。
“且看罢,她不会输的。”
莺娘背后自然有魏玉年推波助澜,不会输的。
她看着他立于雪中,温润清雅,令人心生敬仰,一双眉眼深邃宁静,此刻带着笑意注视她,令她几乎喘不过气来,下一刻就要沉溺于他的漩涡里。
她陡然生起几分错觉,他对她……很不一样。
雪不知何时停了,暮色四沉,天光渐暗,一盏盏灯笼接连亮起,远处山巅之上,烟花声声炸开,姹紫嫣红开遍,城中有人放起了天灯,接着便一盏接一盏升上空中,寄托着沉重的心愿,庆贺元日。
更声响起。
魏玉年轻轻拍了拍苏黛的脑袋:“岁聿云暮,一元复始。”
“阿黛,望所愿,皆如意!”
整条街似乎“活了”起来,小贩叫卖声,孩童玩闹声,还有温润玉珠声,声声入耳。
魏玉年牵住苏黛的手:“走罢,阿兄很久没带你逛华京城了。”
和苏嬷嬷不一样,他的手更温和有力,手心被磨出了细茧,这是他学武的时候磨出来的,但他会武一事隐藏极深。
有多久呢?
苏黛想,三年了,世子哥哥已经有三年没带她逛过华京了,这三年里,她甚至鲜少见到他,每次见面也只是匆匆一别,她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他也从不和她说,仿佛她就应当是被他保护在羽翼下的妹妹。
而苏黛就应当被保护,再择一位好夫家,琴瑟和鸣度过此生。
原本她也以为,唯一的路只有择位好夫君嫁了,但她看见莺娘,看见沈卓然,竟觉得女子并非只有嫁人一条路,但除了嫁人,还可以做什么呢?
魏老夫人的话还历历在目,苏黛停了步子:“世子哥哥,老夫人想要我嫁人,可我不愿盲婚哑嫁。”
魏玉年抬眼:“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我喜欢……你这样的。”
魏玉年愣了片刻,突然笑了,道:“阿兄定会寻一位家世品行皆上成的夫君给阿黛。”
看他说的云淡风轻,平淡的似在说明天午膳要吃什么一般,苏黛心口似被针尖刺了一下。
她轻轻松开魏玉年的手,魏玉年奇怪地回眸看她,有些不解。
“世子哥哥,我想自己去逛逛。”
手边空落落的,魏玉年紧了紧手,复又松开,最终只是温润一笑,以为她想独自去看热闹:“去罢,早些归家。”
苏黛转身走了。
独留魏玉年沉沉立在街边久久未动,无人注意他眼中的阴鸷与攥紧的手心。
-
苏黛漫无目的闲逛,却听有人叫了一声“苏姑娘。”
苏黛转身,便见沈卓然身着天青色衣裙,腰间坠一枚黛青色祥龙玉佩,披着雪白大氅,头上梳着单螺髻,换作了寻常女子装扮。
苏黛:“沈大人,好巧。”
沈卓然微微一笑,不巧,她是特意等她的。
她已经在国公府周围绕了几十圈了,一直没好意思踏进门。
沈卓然摆了请的姿势,示意边走边说。
“沈大人怎么一个人?”
“我在京中没有亲人朋友,只好自己出来逛逛了。”
沈卓然顿了顿,又道:“但我说与苏姑娘一见投缘,便想结交,苏姑娘可信?”
苏黛遗憾摇头:“抱歉,不太信。”
沈卓然绞尽脑汁,似在找其他理由,惹的苏黛轻轻一笑:“沈大人不擅撒谎。”
沈卓然放弃抵抗,摆了摆手:“我是西北人,这是第一次入华京,在华京举目无亲,第一个遇到的便是你,所以我想与你结交!”
苏黛歉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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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也不太信。”
她眸光下移,沈卓然走路时连带着玉佩也摇摇晃晃,很是惹眼,这枚玉佩自初见沈卓然起她便注意到了,通体呈黛青色,雕刻着飞龙纹,整体光泽温润,质地细腻。
这枚玉佩曾和她的是一对。
当年阿娘做了两只玉佩,一龙一凤,给了她和兄长,她的那枚在离了苏府后就收起来了,而兄长那枚……
苏黛状似不经意,转而谈起别的话题:“沈大人的玉佩很是别致。”
“玉佩?”沈卓然摸了一把腰间玉佩,笑道:“这是友人所赠。”
“友人所赠?”
莫非是兄长?
她心下猛然加快,又怕听到的消息不如人意。
定了定神才问:“你那位友人叫什么名字?”
沈卓然摇头:“只一面之缘罢了,我救了他,他当时身无长物便将玉佩作为感谢。”
“是在哪里遇见的?”
沈卓然诧异:“苏姑娘问这做什么?”
苏黛道:“我有一位发小,也有一枚这样的玉佩,只不过几年前他家道中落,便不知去了何处。”
沈卓然思索着点头,回想了片刻道:“五年前,我在西北一个名叫拓村的地方遇见了他,他当时衣衫褴褛,被人追杀,受了重伤,我救了他后,他便将玉佩留给我,自己独自离开了。”
五年前,正是他被带走的第一年,或许是他私自逃了惹得被官兵追杀……
可他从前何曾穿过破烂衣裳?就连受过最重的伤都只是被父亲打手心。
苏黛心中有些酸涩。
沈卓然下定决心,直接了当道:“苏姑娘,我特意来找你,是为了求你件事。”
苏黛愣愣道:“求我?”
她不觉得她还有什么是可以帮到沈卓然的,毕竟以她的能力,连兄长都找不到。
“苏姑娘,萧远中了毒,此毒只有你能解。”
萧远?
确实只有她能解了,这毒是先生自己研究的,先生已然离世,便只有她了。
沈卓然愧然道:“不瞒你说,入朝为官之前,我女扮男装阴差阳错拜了李长正为师,被他挑中培养,作为心腹。”
“但我心之所向与他所谋背道而驰,加之又暴露了女儿身,便不欢而散,我曾答应他为官之后最后帮他做件事,便算两清,而找到主持下落便是最后一件事。”
“你或许知晓,萧远也是李长正的人,自广禅寺一别他便销声匿迹,前日突然回来了,声称他找到信物,但中了毒。”
“最后那件事我没办成,但我想救了萧远,我便可彻底和他们两清。”
“我在萧远那处反复探问,才问出是被你下了毒。”
苏黛神色复杂:“你就这样告诉我,不怕我告诉魏玉年吗?”
沈卓然露出向往之色:“我正有此意,早便听闻魏世子待人温和有序,处事刚正不阿,年纪轻轻便胆色过人,得圣上嘉奖,上次一见,连容色也极其俊美,我也想结识一番。”
沈卓然言语间透露出落落大方,这般结识自然也光明磊落。
明明对方如此坦然,苏黛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在别扭些什么。
罢了。
苏黛道:“我可以给你解药。”
反正当时她就是觉得他说的话又难听又吵,才给他吃的。
也不是什么致命的毒,顶多让他痒到脱层皮罢了。
但如此就能卖个人情,也未尝不是好事,再说,沈卓然也没有全然将真话告知她。
11. 第十一章
沈卓然得了解药,同苏黛道谢。
走前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苏姑娘,我对你没有恶意。”
“若是要一个理由,大约是我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似曾相识。”
苏黛笑了:“这我倒信。”
沈卓然也笑,摇了摇手中的解药:“既如此,你便唤我阿然罢,我唤你阿黛!”
苏黛点头:“好。”
也好,她正好向沈卓然打听打听兄长之事。
天色渐暗,夜色和热闹的长街形成鲜明对比。
国公府该是摆上年夜饭了罢,她想,不愿早早回去自讨没趣。
“诶!听说了吗?城东头那个常举人,竟被人摸黑打坏了那处,以后再不能行房了!”
“他不是仗着背后有魏国公府撑腰便蛮横的很吗,还有人敢打他?”
“魏国公府只怕连这个亲戚都不想认了,怕是惹了什么惹不起的人罢,华京最不缺的就是达官显贵了。”
另一人凑过来道:“那他岂不是绝后了?”
“听说啊他有个外室,还和外室有个八岁的儿子呢!”
“可我听说就是他儿子摸黑打的他,说是他在外面拈花惹草,没把外室母子当回事,偏偏只剩这一棵独苗,要认祖归宗,被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不能对外传扬。”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我还听说他那外室曾是个伶人,如今没办法了只能给她安个良家子的户籍,娶做正妻呢!”
“啧啧啧,恶人自有天收啊!是举人又如何,这辈子算是完咯!”
“罢了罢了,我妻儿等我回家吃饭呢!”
围着的人一哄而散。
苏黛看着不远处散开的人堆,华京城果然没有秘密。不过这么快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倒是没想到。
夜色已深,烛火渐暗,苏黛慢慢走回了魏国公府,却见府外魏玉年提着一盏灯隐在檐下黑暗里,看不清脸色,亦不见表情,不似平日温和模样。
她走近,唤了声:“世子哥哥?”
却见檐下那人衣摆微动,露出几抹暗红,他指尖颤了颤,似乎在这里站了很久。
半晌,他抬起头,已换做温和模样,如沐春风般笑了笑:“阿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苏黛咳了两声,天寒,在外待了太久有些着凉。
魏玉年将灯盏凑近了些,微弱的火光忽明忽灭照映在苏黛脸上,带来丝丝暖意。
他一靠近,苏黛便闻出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常穆的事,是你做的?”
“我不过帮了那孩子一把。”
“常穆此人六亲淡泊,唯利是图,中了举人却横行霸道,性格疯癫,在外拈花惹草,时常打骂他那外室,他儿子自然看不下去,这次被常家带回去,也是他儿子故意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这孩子以后不简单。”
他没说的是,单凭八岁孩童的力气,是打不伤常穆的。
“那你呢?又为何这么晚才回来?”
他还记得苏黛不要他陪着去,有些难以控制的烦躁,他尚不清楚为何突然生出这种情绪,只好暂时压在了心底。
苏黛将路上遇到沈卓然的事情告诉魏玉年,将沈卓然与李长正的关系也一一复述。
语毕,她眼也不眨地紧盯魏玉年。
却见魏玉年与平日并无不同,她才放了心。
“与我得到的消息一致,她许是真心想同你相交。”
魏玉年暗暗思忖,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府中灯火通明,都吃过了年夜饭守岁去了,只有明喜早早就侯在正厅,等苏黛回来。
明喜见了苏黛,忙迎上来:“小姐,可急死我了,你不是说一会儿就回来吗?这天都黑了!”
明喜在一旁碎碎念,苏黛尴尬地摸摸鼻头,她好像是这样说过……
一路未言。
魏玉年将苏黛送回芳雅阁,便回去守岁了。
走出去一段路,他停住,对着目送他离去的苏黛温和道:“往后,祖母不会再给你说亲了。”
他立于积雪之上,月辉撒在他的肩头,映出他高大的影子,他只是一个回眸,便仿佛尘外之人,清新脱俗,温文尔雅。
恍然间,他便已远去。
一夜无梦。
-
竖日,清风苑。
冬日雪地里,异木棉绚烂绽放,没了其他时节的百花争艳,竟也觉得格外美丽。
“表姑娘,世子外出未归,要不您先去书房等等?”
苏黛点头,跟着安临进了书房,往日她倒是经常遇到魏玉年不在,她便去书房等,顺便练练字。
昨夜她想了许久,单凭她在沈卓然那处打探,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探出个所以然来,她想找世子哥哥帮忙。
往日她也不是没想过让世子哥哥帮他找阿兄,只是找到了又能如何?改不了父亲被冤,兄长被流放的事实。
且她本就寄人篱下,又怎么能护阿兄周全?
可听沈卓然昨夜的意思是阿兄五年前便逃了,既如此现今应是自由之身,大启律法载明流放失踪者三年以上便不予追究从前罪责。
若真找到阿兄,她便搬出国公府,同阿兄自力更生。
世子哥哥还从来没拒绝过她,这件事应当会帮她的罢。
她乖乖坐在桌案上练着字,想着等找回阿兄后怎么发家致富,没成想太过专注竟到了晌午。
竟还没回来?
苏黛唤了两声临安,不见应答。
这倒少见,魏玉年的书房除了安临和她,从不让其他人靠近,今日没带明喜,整个书房似乎只剩她一人。
左右她早间吃的有些撑,书房也摆有茶点,不着急回去用午膳。
她闲晃着翻看书架上的书,大多是些经史子集,兵法之类的,苏黛不是很感兴趣。
蓦然,她视线触到一本封皮极旧的书,书封上写着异志录,似被人经常翻看,内里纸张破损严重。
此书藏在书架最底层极不显眼之地,她来过这么多次,还是第一次看见。
刚拿起,书中露出半截纸张,她抽出一看,是魏玉年的字迹,写着大启山河录五个大字。
苏黛突然僵住。
尘封的记忆突然回笼,父亲生前亲手撰写了一本书,也叫这个名字。
是巧合?
还是另有原因?
父亲去前,将此书交到了她手里,嘱咐她万不得已千万不能拿出来,这些年她曾几度疑心父亲当年被陷害就是因为这本书。
可父亲所撰写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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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连阿兄都不知晓!
苏黛浑身发颤,飞速翻看了几页,异志录并无蹊跷,记载的只是民间怪谈,只有这页纸,似是被人无意之间夹进了书中。
突然,墙里传来惨叫,一息后便戛然而止,接着是粗重的喘息闷哼。
苏黛一惊,异志录掉在地上,她慌乱捡起来塞回书架。
她离书架侧面的墙很近,喘息声仿佛就在她耳边一般……
她想跑出书房,却不知怎么挪动不了步子,手中已经不受控制的摸索着墙壁。
她来府中六年,六年里来清风苑的次数少说也有几百回了,她竟从来不知墙里还有这些门道。
就好像封住了什么人。
她想起一上午未见的魏玉年,莫非是他在里面?
苏黛不敢深想,手中胡乱摸索着不知碰到了什么机关,墙面颤动着自己开了,里层竟是间密室。
密室狭小不透光,只有几盏快燃尽的烛火,烛火之下架台上摆满了种种刑具,仿若刑部大牢,看的人心惊胆寒。
刑具一侧摆着一只半人高的木桶,木桶里用千斤重的铁链坠了个人,好让人无力爬出去,那人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孔,散发出阵阵恶臭。
他浑身像沾满了血迹,只是血迹的模样有些怪异。
烛火忽明忽暗,苏黛正要走近,却猛然发现木桶边垂吊着一条翠绿色的小蛇,有拇指般细长,此时正吐着蛇信往木桶中间那人身上游走。
苏黛瞪大眼睛。
不,不止一条!!!
木桶里竟密密麻麻的全都是拇指大的小蛇,桶口一圈撒了雄黄,小蛇爬不出来,只能蠕动着往那人身上攀爬,有的甚至钻进了他鼻孔里!
他身上也不是血迹,是密密麻麻的蛇!!!
那人被满身的蛇头咬的面目狰狞,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喉间只散发出痛苦的呜咽,他两只眼球红肿暴起充斥血丝,看到苏黛痛苦艰难地伸出手,嘶哑着张嘴,却有几条小蛇顺着张开的最钻了进去——
“救……我……”
苏黛吓的跌坐地上,忍不住干呕。
苏府那事过后,她闺阁中再未见过如此骇人景象。
此刻她眼睁睁看着万蛇噬人的场面,竟渐渐与六年前的景象重合,脑袋一阵阵发懵,声音失在了嗓子眼里,像溺了水,让人喘不过气,也叫不出声……
“毒妇?”
萧远从门外急匆匆过来,奇怪道:“你怎么在这里?”
魏玉年略微诧异的视线扫过书架过后,意识到了什么,沉着脸快步走来。
苏黛浑身发冷,止不住地颤抖,险些窒息,脑中尽是当年她去找阿苏姑的场面——
也是如此,阿苏姑也是如此躺在蛇堆里……
那些蛇围着阿苏姑啃食的画面历历在目,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阿苏姑的血肉被吞食殆尽却无能为力……
阿苏姑死前还瞪着眼睛,看着远方,那是姑苏的方向,如果苏府还在,她本应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白头偕老,一生顺遂。
可她为了自己,为了苏府,身首异处……
泪珠一滴接一滴的从眼眶滚落,噩梦重新浮现,苏黛狠狠揪住胸口,跪坐在地,求生的本能让她大口大口呼吸,身子阵阵发冷。
12. 第十二章
萧远被这副模样吓呆住了。
不至于罢!
这蛇刑不是大启自开朝以来便有的手段么?不过用来惩罚穷凶极恶之人罢了。
魏玉年冷声:“关门!”
平日温和的翩翩公子好像发了怒,萧远不敢草率,生怕在这个阎王爷面前丟了小命,着急忙慌的关了密室门。
隔绝万蛇噬人的场面。
魏玉年轻轻安抚苏黛:“别怕,这是李长正派来的杀手,被我抓住了。”
苏黛睁大眼睛,无意识地落着泪,她想要挥散脑中画面,看清眼前人的模样……
可越挣扎,陷进去越深。
她好累……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抓住魏玉年的手:“世子哥哥……帮我找找阿兄好不好?”
“我想我阿兄……”
无人在意处,魏玉年收紧手心,不语。
苏黛继续道:“我可以给钱……我攒了很多钱,世子哥哥,帮我找找阿兄,好不好?”
“好不好……”
苏黛攒钱二字刚出口,魏玉年指尖便隐隐掐出血迹。
沉默良久——
“不好!”魏玉年推开苏黛的手,目中一丝奇怪的疑惑,“你不喜欢国公府,难道也不喜欢……阿兄么?”
……
苏黛还在流泪,魏玉年看了她半晌,叹了口气,温声道: “阿黛,你被吓着了。”
话音未落,有什么东西在苏黛眼前一晃,很香,随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面前事物似成了一道道光点,旋转着消失了……
萧远想到他随身揣的迷药,脖子一缩,暗暗庆幸今日没说什么得罪他的话。
-
“阿苏姑——”
“阿苏姑你在哪儿?”
鹅黄裙衫的小姑娘紧紧抓着裙摆,在泥泞小道上焦急寻找。
她方才被冷醒了,醒来见破庙只剩她和明喜,脚边包袱散乱一地,她顾不得多想,在散乱的物什里乱翻,终于找到了那本父亲死前交给她的书。
万幸还在,她将书紧紧抱在怀里,转头去唤明喜。
可明喜额头烫的像火炉,怎么都叫不醒。
破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阿苏姑还不见了,救命的药也都在阿苏姑包袱里……她急得团团转。
过了二更,实在没法只得壮着胆子去外面找。
幸好月亮够大,足以照亮地上的路。
路边植被结了霜,覆上白白一层,林子里黑漆漆的,远处还有野兽在嘶吼,似蛰伏在黑夜里!
她死死攥着一把小匕首,连指尖都泛了白,颤颤巍巍往前走。
落了雨的泥地有些湿润,能看出有新鲜脚印,但脚印太凌乱,苏黛分不清到底是不是阿苏姑的。
她不敢走太远,怕太远找不到回去的路。只得在附近轻轻唤阿苏姑。
唤了好几声后,林子里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小苏黛停住,警惕地盯着周围,只见一头猞猁慢悠悠钻出来,貌似家猫,却比家猫更大,体型更健壮,眼神更锋利。
猞猁发现了她,慢慢抬起一只腿,目露警惕,呲牙,一副防备姿态。
苏黛吓的不敢动,猞猁也不动。
僵持良久,苏黛见它不打算伤害自己,倒退着一步一步准备悄悄离开,却冷不丁踩上什么——
苏黛低头,竟是阿苏姑的包袱!?
猞猁目光不满,似被人打搅,呲牙低低叫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借着月光,苏黛才看清猞猁嘴边竟然还叼着一截人指!!
她跌坐在地上,后背发凉。
猞猁走后,不远处传来痛苦呻吟,她循着声赶去,却见阿苏姑虚弱倒在地上!
“阿苏姑——”
小苏黛丟下包袱去扶阿苏姑……
“别过来——”阿苏姑厉声呵斥!
小苏黛脑袋发了懵,不明白平常和蔼可亲的阿苏姑今日怎么这么反常,却不经意间瞥见阿苏姑腿边潜伏的小蛇——
小蛇支起三角脑袋,正吐着蛇信警惕盯着苏黛。
阿苏姑身上被洒满了吸引蛇群的药水,要不了多久蛇便会被气味吸引聚集此地,这是大启自开国以来用在罪大恶极的囚犯身上的酷刑……
阿苏姑!?
“阿黛……听我说,有人得到消息,知道山河录在我们手里,便来抢夺,我做了本假的,今夜引开他们时已经当着他们的面销毁了,以后再也没有山河录,你记住,万不可再拿出来……”
“不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没人能护住你了……”
她挣扎着,颤抖道:
“山河录是你父亲毕生心血,当年你父亲受先帝密旨,脚丈山河,一笔一划记下了大启和周边敌国地形图貌,用来备战。”
“后来先帝得隐士高人指点,得知其中有四处宝藏所在,富可敌国,但他并未动派人挖掘,反而将图还给你父亲,嘱咐他不到万不得已此图不可现世,世人只知图有玄妙,却不知为何!”
“前些年先帝突然驾崩,太子继位,英王一党便察觉端倪,陷害你父亲被贬,直到今岁含冤而死……”
“阿黛,我说这些不是让你报仇,只是你有权知道原委,山河录是你父亲毕生心血,连我也不忍心毁了它,但这件事只能你知我知,今日以后,你便是世上唯一一个知晓它存在的人了……”
苏黛哭红了眼,阿苏姑也哽咽落泪,她之前用尽力气杀了一个人,此时没什么残存的力气了,身体的疼痛一阵一阵侵蚀着她的神经。
“阿黛,你还那么小,我怎么能放下心……”阿苏姑哭着,想往小苏黛身边爬,却见被引来的蛇越来越多,生生止住了,只能狠下心。
“快走,这里不安全!”
苏黛哭着:“我怎么才能救你?”
阿苏姑苦涩摇头:“我引他们出来时便没想过活着回去,这下,我无愧面对夫人了,只是……”
她看着小苏黛,悲伤又慈爱,那么丁点大的小苏黛,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前些日子她还依偎在她怀里抓蝴蝶,如今却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可惜她只能陪她走到这里……
阿苏姑声渐落,林子又传来人声:
“真不懂老大为什么还要我们回来亲眼确认那贱人死了,蛇刑之下怎么还会有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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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冷死老子了,谁知道,老大都说了,回来看一眼算了。”
阿苏姑闻言,奋力道:“快走!”
小苏黛哭着摇头不肯走,想帮阿苏姑却又无从下手。
说话间,那两人不耐烦走来,见到苏黛吃了一惊,面面相觑。
小苏黛如同见了救命稻草般,扑过去扯着其中一人裤腿:“求求你救救她,山河录在我这里,救救她,我把山河录给你!”
那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试探道:“山河录没毁?”
阿苏姑奋力嘶吼:“阿黛别相信他们——”
小苏黛只想阿苏姑活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山河录不能昭告天下,她只知道短短几天她没了阿爹阿娘,再也见不到哥哥,如今就连阿苏姑也要死了。
“我还有一本,求求你们救救她……”
一人哄骗道:“小丫头,你先给我,我就救她。”
“你先救她,你救了她我就带你去找。”
另一人恶狠狠道:“跟个小娃娃说那么多干什么,打一顿就老实了!”
那人闻言觉得有理,转头道:“我有的是法子让你说!”
话落,那人一掌拍开苏黛,苏黛被打到一边,五脏六腑都颤抖的发疼,她趴在地上晕晕乎乎,口中弥漫血腥,看不清四周,身下似乎软软的垫着什么东西……
她执着道:“求求…你们…救救她……”
阿苏姑流下血泪,药效引来了蛇群,她活不成,也帮不了小苏黛……
那人揪起小苏黛,又几巴掌下去:“说!在哪儿?”
小苏黛觉得自己被提起又被摔下,不知反复过几次,她方才知晓,原来阿爹讲过的坏人,是这样的……
苏府,阿爹,阿娘,兄长,阿苏姑……如同走马观花般一一闪过。
她迷迷糊糊没了意识,闭眼前只看见阿苏姑用尽全力扑到那两人身上,被蛇群紧缠的手依然有力地死死攥着那两人的腿,蛇群奋力而上,缠住惊恐的二人。
随后蛇群覆盖,吞了阿苏姑的血肉,她好像在流泪,流下的却是血,她好痛苦……
苏黛没了意识。
再次醒来,月上中天,她身下硬邦邦的,她摊开手——是血。
身下是一具早就死透的尸体,冰冷僵硬,胸口插着一把极深的剪刀,他身躯残败不堪,连手指都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咬断了……
是她还没来时,阿苏姑拼尽全力杀的那人……
在她未发现之处,草堆里猞猁双眼泛着光芒,隐藏在暗中,等待继续进食。
不远处蛇群已然退去,只留下三两条,那两人的尸体尚能看清形状,阿苏姑却只剩下骨头……
小苏黛不言不语,轰开几条小蛇,脱了衣服小心翼翼盖住阿苏姑的尸骨,挖了个坑埋起来。
直到带着包袱回到破庙,才敢放声大哭……
梦中的苏黛无声流下了两行清泪,一只修长犹如竹节般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眼角。
梦醒,空无一人。
苏黛垂了眸,唤来明喜。
“备车,去趟广禅寺。”
有些事,她要找监寺问个清楚。
13. 第十三章
六年前,苏黛被姨母接到魏国公府后,曾去广禅寺上过香。
她常听父亲提起监寺。
他们自幼相识,多年至交,一同科考入仕,本约定一起匡扶天下,谁料朝中关系错综复杂,新任天子宠信奸臣,残暴无度,最终一人被迫辞官,遁入空门,一人被贬谪他乡,不受重用。
父亲被贬后还经常同他写信,是以苏黛初见便觉他如长者般和蔼。
这些年,监寺如长者谆谆教诲孩子般,指音她走出当年梦魇,甚至专门在广禅寺为她留了间寮房。
她也极信任监寺,不久后便将山河录交给了监寺保管。
她不愿插手山河录的事情,山河录的存在令太多人丧了命,她也不忍心就此毁掉父亲心血。
大启信奉鬼神之说,重佛轻道,更是将寺庙列为神圣之地,把它藏在这里不算危险。
可昨日书房那张字条的出现,让她心中发怵。
苏黛坐立不安,只能向监寺求证,山河录是否被人知晓,否则如何解释魏玉年书房中的字条?
她明明记得当年阿苏姑在追杀她的人面前亲手销毁了山河录,剩下两个知情人也死了!
她心底隐隐有些猜测,却不敢深想。
-
“姑娘,城西围了好多人,好像又有人的尸首被挂在了城墙上!”
苏黛掀开车帘,果然见城门口拥堵着一大群人,一队禁军拿着绳索上城墙挂尸首,其余人正在疏散百姓,维护治安。
苏黛放下车帘,她如今思绪纷杂,无暇多想。
“那便从城东走罢。”
华京这些年太多将尸首挂于城墙用来警诫世人的例子,她觉得太残忍,不忍心看。
大启开朝距今一百余年,开国皇帝自小在黔西苗疆长大,为人酷厉狠辣,又精通巫蛊之术,登上皇位后便设立多种酷刑,蛇刑便是其中之一。
朝中有臣子几次当庭斥责此行有违仁德,启帝不堪其扰认为他挑衅皇权,便下令责打三十大板,臣子不堪其辱,撞死在朝堂之上。
朝中人心惶惶,纷纷控诉启帝冷血无情,启帝便下令将那臣子尸首挂于城墙,杀鸡儆猴。
此后每任帝王皆延续此行。
先帝是历代帝王中最仁慈的一位,曾下令废除蛇刑及其他几种酷刑,可惜当今圣上继位后重新启用,朝中众人敢怒不敢言。
后来父亲在朝中提起重废酷刑一事,触了帝王之怒,加上被英王陷害,惨遭贬谪。
苏黛承了父亲的良善,虽不认同此等做法,可毕竟心有余力不足。
身为女子之身,罪臣之后,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嫁一良人,保全自己护好山河录。
-
寒意未散,沁入丝丝刺骨的冷意,竹节被厚厚的积雪压弯了身躯,好似泛起苦意。
苏黛立于寺外,拉下竹子,轻轻抖落了雪,竹子霎时弹起,向上而伸,露出翠绿竹叶在风中摇曳,于天寒地冻中傲然挺立,极具生命力。
有小沙弥前来迎接——
“阿弥陀佛,施主,你来了。”
小沙弥明明很眼生,却似认得苏黛,知道她会来一般。
苏黛压下心底诧异:“小师父,我来找监寺。”
小沙弥施了一礼,似毫不意外:“施主请随我来。”
苏黛随小沙弥去了禅堂,寺里一路安静得吓人,连香客竟都少了许多!
按理年关刚过,来上香祈福的人更多才是。
苏黛觉得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
直到进了禅堂,她才惊觉怪异从何而来,广禅寺竟也少了许多僧人,往常一进寺庙,便能听见诵经声,现下竟也没了……
苏黛油然生起不详预感:“小师父,寺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监寺年前被刑部请去了城中一直未归,今日朝廷不知为何又带走了寺里大半的人。”
小沙弥道了句“阿弥陀佛”。
苏黛着急道:“刑部为何带走监寺?”
小沙弥轻轻摇头,目露哀愁。
难道是因为世子哥哥之前所说的盐税案,可那不是已经找到名单了吗?
况且拿走名单的是主持,和监寺有什么关系?
苏黛蓦然想起挂在城西的尸首,难道和那具尸首有关?
小沙弥从禅堂佛像后拿出一封信:“施主,这是监寺走前让我务必交给你的信,说你来了便知晓了。”
苏黛接过信,只觉得手中沉甸甸的,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压在心头沉重得难受。
“广禅寺怕是要闭寺一段时日了。”小沙弥叹了口气:
“施主还是快些归家罢。”
苏黛攥紧手中信封,她确要赶快回去,她要去刑部找魏玉年救出监寺。
离去时,苏黛匆匆瞥了一眼门口那颗菩提树,每条红布上都铺满了墨痕,菩提树挺拔而立,红布则在风中舞动,像极了招手等侯归家的人……
她移开眼,上了马车。
马车颠簸,行至京郊,苏黛展开信。
字迹行云流水,力透纸背。
“苏小施主,见字如晤,吾将所托埋于菩提之下,世人尚未知晓。另吾知令兄于西北,以书信之,不日便得重聚。”
“吾入空门,却未脱凡尘俗事,所选皆为本心,今终不负苏兄之托,望尔今后再不沉溺往事!”
“天命如此,不必伤怀,惟伏珍重。”
心口悬的大石重重砸下,紧绷的弦突然断裂,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微红了眼,冲明喜道:“去城西!”
明喜不敢迟疑,急忙吩咐车夫从城西进城。
苏黛只觉时间逝去极慢,马车行了许久。
她不愿验证心中猜想,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内心如千万根丝线交叉缠绕般形成死结。
直到熙熙攘攘的嘈杂声渐渐响起,她没忍住直接掀开了帘跳下马车——
却见城西门口金字牌匾上赫然悬挂着一具尸首,一身袈裟,面色惨白,显然死去多时——正是监寺!
他像是风中孤寂死去的鹤,淡然又孤傲,若还身处朝堂,也当是为了江山社稷手执笔墨,鞠躬尽瘁!
可如今,他就这样死在这里,连尸首都被万人观瞻,评头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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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前些时日,他还慈祥目送她归家,再见已经天人两隔,临走时的嘱托竟都变成了句句遗言!
“可惜了,他当年也是出了名的探花郎,后来不知为什么想不通出了家,如今却是这样的下场……”
“听说他是因为盐税案一事被带上朝廷当证人,本应奖赏他协助破案,结果他却在圣上面前当众为苏家申冤,陈年旧案,圣上觉得既已出家,僧人就不应牵涉这些事……”
“哪个苏家?”
“还能是谁,就是几年前差点被灭门那个苏家!”
“他竟然替那罪臣申冤,谁不知苏家当年私藏逆党才被抄家,连家主都畏罪自杀了,这有什么好申冤的?”
“你不知道,他和苏家家主是好友,一同科考入……”
“住口,你们知道些什么?”苏黛厉声质问,打断了那人的话。
那人瞥了一眼本想辩驳几句,见小姑娘红着双眼泫然欲泣,不好再多言,只当是遇到疯子,冷哼一声甩袖走了。
苏黛想起往年监寺与她谈心时亦父亦友般慈爱,想是父亲当年预料自己有一劫,早便托了监寺照顾她。
监寺知道她心中所求,所以暗中寻找阿兄,直到今岁,他还曾暗示她阿兄在西北之地……
她不由自主上前两步,城西围了一群又一群的人,指指点点。
世人爱谈闲话,此人曾是探花郎,更让这些人有了兴趣,有人说他遁入空门是情场失意,也有人说他不喜逢迎心灰意冷,但具体为何再无从知晓。
苏黛不愿看见监寺尸首成为谈资,她沉默了会儿下了决心。
今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上城楼带走监寺。
她环视着四周,却见一队禁军停在城墙,为首的那人向对面行了礼后说着什么,没过一会儿,一道身着红色官服的身影踏身而出——正是魏玉年。
魏玉年一身绯红官服身形高挑,沉稳泰然,在禁军中尤其显眼。
苏黛隐身于百姓之间,吩咐明喜和车夫先行回府,明喜磨蹭了好一会儿,没拗过苏黛,忧心忡忡地边走边看。
突然,魏玉年似有所感,目光从城墙直直扫向苏黛所在之地。
苏黛不闪不躲,对视而去。
却见魏玉年垂眸错开视线,又和为首那人说了什么便下了城墙。
监寺已死,她不可全然相信世子哥哥,苏黛深深看了一眼魏玉年,转头退入人群之中。
近来边疆接连大获全胜,一口气收复好几座城池,圣上龙颜大悦,于宫门之上广洒福泽,有些乞儿便乞讨到了华京,来碰碰运气。
苏黛唤来一个看着机灵的乞儿,塞给他一锭银子附耳说了几句,见乞儿点头立马跑远,才回到城西门。
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她本就如同无根浮萍,这条命不过也是捡来罢了,可阿苏姑和阿爹阿娘既然护下了她,她便要好好珍惜,和阿兄团聚。
魏玉年朝她走来,似安抚般拍了拍她的肩:“阿黛,回去罢。”
他知晓她在想什么,就连方才她的一举一动,他皆看在眼里。
苏黛不打算瞒他,也瞒不住他。
14. 第十四章
苏黛道:“我是女子,姨母说女子应当温柔贤淑,管理好后宅,安分守己便可,这些年我在府中也是这样做的。”
“可我安分守己这么多年,前些日只因我不愿嫁人,当着老夫人违逆了一回,说了她觉得不该说的话,老夫人便要处处拿乔,与我不对付。”
“世子哥哥,你说,这件事孰是孰非?”
魏玉年听出言外之意,却微微皱眉,问出了另一个问题:“祖母为难你了?”
“没有。”
他不懂女子,更不懂后宅。
他以为告诫过老夫人,她便可以安然无恙留在国公府,再不受扰。
他却不知道,她意中人已然暴露在老夫人面前,老夫人就算为了魏玉年,也绝不会让苏黛继续留在国公府,答应他不过是缓兵之计。
不过当下苏黛只想要他一个答案,一双杏眼固执且认真地看着他:“世子哥哥,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监寺被迫辞官后安分守己这么多年,只因在朝堂之上做了一件圣上以为错了的事,圣上便不分青红皂白,让他落得如此凄惨下场,这件事,谁对谁错?
他不动声色,看不出是何情绪:“阿黛,没有一位君主会承认自己错了。”
“所以,你要忠的,便是这样的君么?”
魏玉年不为所动,语气中带着不容反抗的命令:“听话,回去。”
苏黛不动,固执地看着魏玉年,二人对峙僵持。
半刻钟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藏经阁着火了!!!”
紧接着一声接一声:“救火——”
“快救火——”
有人提着水桶声嘶力竭:“先救人,藏经阁还有广禅寺僧人在诵经超度——”
藏经阁离城西不远,是大启佛经最全的一处阁楼,大启历代信奉佛法,连带着极其看重经书,藏经阁被烧,乃不祥之兆!
禁军顾不得城头了,匆忙赶去救火,围观的百姓也都急急忙忙提着桶端着木盆舀水。
魏玉年无奈:“阿黛,回去,我会处理此事。”
场面一度混乱,苏黛反而松了口气,计划达成一半,接下来就看时机了。
她看了眼城头的尸首,不再添乱,转身回了府。
她猜测圣上表面把广禅寺僧人叫过来超度,实则是为了震慑那些僧人,不要为了监寺做出什么动作来,毕竟这些人都是监寺的亲信。
所以她让乞儿去给僧人传了信,放了一把火,传了些谣言。
与藏经阁错身而过时,她看了一眼逃出来的十几位僧人,和其中一位脸熟的对上了眼,僧人微微点头示意,又闭上了眼,手上快速转动着佛珠。
整个动作极快,仿佛不经意间一瞥,苏黛便听到背后有人说:
“藏经阁无端被烧,乃是大凶之兆啊!”
又有人道:“是不是城头挂着那位……”
“是天怒!!”
“这是触了天怒!!”
“那得赶紧下葬啊——”
……
城中人多口杂,一传十十传百,众人都在谈论藏经阁被烧是因为监寺之死触了天怒,请求将他赶紧下葬的人越来越多……
苏黛离去的身影越来越远,魏玉年收回视线,看着城头悬挂的尸首,神色未明。
年前他虽带回了盐税案名单,但毕竟牵连甚广,不好下手,且证据薄弱,他便抄拟了一份呈给了刑部尚书,想试探朝中是否还有漏网之鱼。
让他意料之外的竟是刑部尚书宋羽自乱阵脚,他找不到住持,便私自下令将监寺带回刑部,想严刑拷打逼他做伪证,承认名单所列皆是虚假。
没想到还没用上刑具,监寺便应下了他,只要求面见圣上,当着圣上的面亲口承认。
以防万一,宋羽备了份口供,让监寺签字画押,宋羽本以为万无一失,结果监寺临了当着圣上改了口,直言口供虚假,手印不是他的,名单所列皆是真实。
也不知监寺用了什么方法瞒过宋羽画的押,圣上着人一比对,果真不是他的。
宋羽气得不行,却又无可奈何,却见李长正一派泰然,毫不担忧,请求当着圣上的面重验名单!
宋羽心中又放心了几分。
果然,圣上再次着人比对了手印,这次结果未言说,只悄悄说给了圣上,圣上听后当众撕毁名单,直言名单作假。
如此明目张胆的包庇,朝中清流不知圣上做何想,都不敢吭声。
朝中最大的权臣,乃两朝元老、当朝右相李清元,还曾是圣上的老师,臣子们都心知肚明盐税案始作俑者是谁,只是朝中半数都是他门下弟子。
连圣上都敬重他李清元三分,委实动弹不得!
监寺见状,哪还不明白圣上的意思,名单上面有不能动的人,就算拿的名单是真的,圣上也会说是假的!
他心灰意冷,一如当年一般,再次败在这群人手里,朝中清流不好当,做清流,又不想与人结党,便是与两朝元老为敌,势单力薄,如何能争?
他酙不破凡尘,亦不愿再苟且偷生,想最后做点什么。
他重重跪下,如将军卸甲,鸿毛撞击顽石般,道出多年来沉积心中的旧事——替苏府申冤。
他言此案为冤案,乃英王为夺山河录,故意陷害苏家私藏罪犯,苏家被抄后,他便派人夺走山河录,如今山河录已被英王私藏府中……
没成想他话未说完,便被李清元打断,以出家人干涉朝政,胡言乱语弹劾回去。
当年英王曾向圣上言山河录被苏府一侍女烧毁,世间再无山河录,后英王自请驻守西北,永不回京,才打消帝王疑虑。
此番被监寺道破,圣上不知是何表情,沉默了许久。
监寺知晓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难拔起,他大笑,沧桑的眼中流下两行泪水……
他不算聪明,寒窗苦读数十年想报效大启,未料生不逢时,先帝突然驾崩,权臣当道,他不结党营私便是有罪,遭受排挤,连新圣也不委以重任,在朝中被处处打压,连好友也死在朝堂之争……
他看着满屋的金碧辉煌和门外一重接一重的宫门,层层叠叠,望不到头,他笑着斥责,分不清是开心还是失望:
“江河淮汉洪水泛滥,百姓弃城而逃,朝中视若无睹,反而苛捐杂税,致使百姓民不聊生,贪官权臣当道,百官清流不敢出声!”
“敌国来犯战火连天,粮草却供给不上,百姓献上数月口粮才使得接连大捷,朝中非旦不想法安置流民犒赏三军,反而为了盐税案想方设法逼我做假证!”
“莫敢以国家遗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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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问百官初心何在?”
有朝中清流闻言开始蠢蠢欲动,想帮他说些什么,却看到李清元颇具压迫的眼神后止住了。
他看在眼里,终于露出失望:
“帝王昏庸,臣子无道!”
“大启迟早要败在你们这些人手里……”
他入空门,却六根不净,就这样在自己一声接一声的斥责里,被龙椅上那位赐了死……
……
魏玉年唤来人:
“把他放下来,好好安葬。”
“是!”
他看着火势控制下来的藏经阁,突然想起昨日他书房里那本被人动过的异志录,眸色沉了沉。
下一瞬,他翻身上了马,径直进了宫,先斩后奏,还是要与皇帝说一声的。
-
苏黛刚回府,得了城西的消息,心还未定,老夫人便着苏嬷嬷来请。
她只得又收拾洗漱了一番,确定挑不出什么差错才随苏嬷嬷去了静安堂。
静安堂内,火舌舔舐完最后一点信纸,化为灰烬。
魏老夫人沉稳坐着喝茶,也不说话,一侧的姚氏坐立不安。
苏黛站在下首,魏老夫人不发话,她便只能一直站着。
她倒猜了个大概,多半是因为常穆的事。
终于,姚氏坐不住了:“母亲,这事怪不得阿黛,许是那孩子得罪了谁也未可知。”
魏老夫人冷笑:“怪不得她?”
“我说恒哥儿那孩子怎么突然让我不要为难她,没想是摆了我一道!”
“好啊!”她气笑了,“好得很啊!”
她手指苏黛:“你们两个串通好了,合起来瞒我这老婆子!”
常府来信,常穆不知被谁摸黑打了一遭,绝了子孙根,不得已只能娶他那外室入门,将外室子认祖归宗!
这事倒没什么所谓,她气的是恒哥儿居然这么偏袒苏黛,为了她不惜害他表亲!
半点情面没留!
魏老夫人看完信便气得扔进火堆里,任凭大火吞噬,仿佛那火是她怒气般。
良久,待魏老夫人稍微平复后,她道:
“我既然答应恒哥儿这事不为难你,自然是说到做到,只是他帮你,是将你看做妹妹,你若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莫怪我不留情面!”
话既已说的这么明了,苏黛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
只是这件事不同她计较,但之后的亲事还是逃不掉。
果然,便听魏老夫人对姚氏道:“她的亲事,你还是上些心,三日后长公主府的春日宴,你将她也带上。”
大启的春日宴,说是赏花,实则请的大都是朝廷官员家中未成亲的少男少女,都是借着宴席的名义相看人家,长公主府每年都会办一次春日宴,朝中大大小小官员家的女眷都会来。
不过以她目前的身份,就算是朝中末流家中的儿子,她也只能做妾。
这是怕迟则生变,要将她赶紧嫁出去!
老夫人说话,姚氏只有听命的份儿,她低眉顺眼回:“是。”
见苏黛站了许久,姚氏还打算替苏黛说说话,让老夫人将她放回去,却听苏黛突然道:“老夫人,姨母,承蒙国公府多年照拂,苏黛实不方便再留府中叨扰,春日宴后,我便搬离府中。”
15.第 十五章
寄人篱下,这日子该过够了!
她不愿连自己的婚事也要别人做主!
前些日子她让明喜盘了账,手中银钱尚能租间偏僻些的屋子,剩下的还能投个铺子。
这些银钱都是平时姨母和世子哥哥给的,除去必要的开支,剩下这些她攒了许久。
她要自立门户,银钱自然不能还回去,权当是借的罢。
左右迟早都要离开国公府,不如就趁现在。
姚氏闻言吃了一惊,有些难以置信,平日里苏黛不似这般有主意的,她向来乖觉,从来都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今天竟突然说出要搬出国公府?
身处华京,未出阁的女子居然要自立门户,简直闻所未闻!
她也顾不得老夫人还在了,着急道:“黛儿,自立门户不简单,姨母会帮你寻个好亲事,你不必担忧。”
苏黛目露坚定,如破开石缝顽强生长的野草,不容置疑道:“姨母,放心罢,我会照顾好自己。”
苏黛行事如此果断洒脱,倒是惹得老夫人多看了她一眼,但思及恒哥儿——
她绝对不会允许这样一个例外留在他身边,世子夫人的位置,她还不配。
魏老夫人道:“罢!搬出去也好,清净些,你若有什么需要的,可随时来国公府。”
老夫人都发话了,姚氏自然再不好说什么了,只忧心忡忡地看着苏黛,心下盘算其他法子。
话说的好听,但都知道是老夫人的客套之言,出去之后再想回来,便难如登天了。
但苏黛不在意,她本也没想着再回来求助国公府。
出了静安堂,姚氏急匆匆追过来,拉住苏黛道:“你可是怪姨母……”
她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苏黛相比于自己一双儿女,她确实偏袒后者,之前落水一事,还有玉清被劫一事,她不是没有怪过苏黛,她甚至想过若是没有苏黛,锦儿或许不是如今这般善妒的性子,阿清也不会因为跟着她去寺庙遇到刺客。
可细算下来,苏黛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这些事如何能怪到她身上呢,况且,这是姐姐留下来的血脉……
苏黛柔柔一笑,反拉住姚氏的手:“姨母,当年若不是你带我回来,我早已经死在了破庙里。”
“我感谢还来不及,只是在府中处处受人掣肘,我不愿。”
姚氏待她很好,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应该离开国公府。
姚氏眉眼皆是心疼,心下突然思及方才老夫人说的话,灵光一闪,吃惊问道:“你莫不是喜欢世子?”
苏黛点头,毕竟没什么好隐瞒她的。
姚氏拉着她走远了一段路,见附近没什么人才道:“黛儿,你不可犯傻,你不愿成亲是不是就是因为他?”
苏黛这次没再点头,沉默着。
是,也不是。
姚氏见她这般模样,哪还不明白小女子的心事,她也是这样过来的,结果倒是如愿了,只不过在府中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终究是比不过故去的夫人,老夫人看不惯她,就连资历老些的下人也对她阳奉阴违。
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黛儿,世子和我们不一样,他出身高贵,母族繁荣,姐姐如今又是镇国将军江阴侯的夫人,他又承了世子之位,他的妻子只能是对圣上有利的,就算不是世家小姐,也是朝中新贵的嫡女。”
“你这样一意孤行,只会害了自己!”
“……”
苏黛有些不解,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配,如今连她自己也快要觉得了。
阿娘从前说,喜欢不分高低贵贱,就比如他们隔壁家住了位进士,进士的妻子便是杀猪匠。
但阿娘也说喜欢谁就要表达出来。
所以每日散学归家,她都会在街边小摊上买些他们喜欢的吃食,他们吃了后会夸她聪明又懂事,日子虽然清贫,但大家都很开心。
可自从来了国公府,姨母总说在府中要藏拙,要听话乖巧,要把心思埋在心底里,所以心悦世子哥哥一事,她就从不曾表露出来。
她从前觉得自己并不比其他女子差,她会些医术,简单病症她都能治,她也读了些书,知晓孔孟之道,人伦常理,她也精通女工,只是从不在人前展露而已。
除了……不能像沈卓然一样入朝为官。
她明明已经这么听话,努力去迎合了,然而喜欢还是有错,家世背景像道枷锁,挣脱不得。
她有些动摇,但搬出国公府的心却更坚定了。
姚氏见苏黛沉默不言,以为她听进去了,也不再言说,只让她好好休息,回去再想一想。
无人注意苏黛和姚氏走远后,魏锦云捧着刚捡的蹴鞠从柱子后面走出来,看着走远的苏黛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
转眼便是立春时节,长公主府,春日宴。
苏黛一大早便被明喜拽起来收拾打扮,头饰和衣服都换了好几套,她像提线木偶般任由明喜摆弄,终于在明喜又找出一套藕粉衣裳准备给她换上的时候,忍不住了:
“明喜,我只是去走个过场,不必打扮的太隆重。”
明喜手上动作未停:“姑娘,说不定这次宴席上夫人替你相看好了人家呢,你心悦他,他也心悦你,我们也不用再去外面租宅子了!”
苏黛按住明喜穿衣的手,认真道:“明喜,不会有人娶我做正妻的。”
“我也绝不会做妾。”
“姑娘……”明喜知道目前的形势,以目前姑娘的身份做不了正妻,可她总是心存幻想,万一呢?
在姑苏时,那隔壁新科进士的妻子不就是杀猪匠么?
苏黛:“对了,我让你打探的宅子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明喜脸都要皱成包子了,闷闷不乐道:“咱们去看的城郊那处宅子,本来昨儿上午价钱都谈好了,结果吃顿饭的功夫又说不租给我们了,说是有人出了更高的价钱。”
“真不讲信用,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拿那么高价钱租那么偏的宅子!”
苏黛摇头,她也摸不清楚:“也罢,我们再找找。”
她看了看那堆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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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的衣裳,随手指了一件淡绿色的衣裙:“明喜,就那件罢,发髻朴素些,别太花哨。”
待苏黛收拾好后,姚氏也拉着精心装扮的魏锦云出来了,魏锦云一身嫩粉色衣裙,披着件薄薄的披风,头上挽着单螺髻,发间簪着粉色绒花,看起来俏皮又可爱。
姚氏见了苏黛,皱了眉,有些不悦:“明喜,不是一早便告诉你给黛儿好好打扮吗?”
苏黛道:“姨母莫怪,是我让明喜这样打扮的。”
“你……”姚氏哪里不知道苏黛的心思,一脸恨铁不成钢,只不过时候不早了,再重新打扮也来不及了,她叹了口气只好上了马车。
苏黛跟着姚氏上了马车,竟发现魏锦云破天荒的也跟在后面上来。
以往魏锦云从来不和她坐一辆马车,几乎有她在的地方,魏锦云便走的远远的,除非来主动找茬,像今天这般老老实实跟在她后面还不找茬的情况确实少见。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魏锦云。
魏锦云发现苏黛目光,反而大摇大摆坐在马车一侧,不屑道: “长公主办的春日宴来的都是朝中大臣家眷,真不知道你跟来做什么,这不是自取其辱么!”
“锦儿!”
姚氏的制止反而加重了魏锦云的逆反心理:
“我难道还说错了?”
“朝中哪家会看得上她?就算看中了也只能是当妾,这不是坏我们国公府的名声么?”
苏黛不以为意道:“二妹妹说的是。”
苏黛云淡风轻丝毫没被影响的样子又惹怒了魏锦云,她觉着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气得不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扭头抱着拳独自生闷气。
苏黛确实不在意她说的话,甚至都没注意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若非这两日没找着宅子,她也不会来这春日宴。
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一柱香后,马车缓缓停在长公主府门口,府前站了两列小厮专门迎接贵客,她们来的正是时候,有些官眷携着家中小辈将将才到。
长公主府占地广阔,坐落于华京繁华之地,府门用着几根粗壮的红木支撑着,红木柱上雕龙画凤,栩栩如生,连屋顶上都盖着木雕花瓦,正中央门匾上用金漆龙飞凤舞的写着长公主府几个大字,每一处都透露出贵气。
长公主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听闻圣上幼时不得先帝待见,只有长公主时常陪他,如今称了帝,自然对亲姐姐好,连府上都修葺的独一无二,京中除了皇宫,怕是没有比这更好的府邸了。
苏黛放下车帘,随着姚氏下车。
脚刚下地,马儿突然焦躁不安,紧接着有人横冲直撞打马自街边而来。
离这不远便是闹市,但此处是长公主府,连平民百姓都知晓绕道而行,应当没有人会笨到在这里撒野,除非马儿失了控。
她站在一侧后退了几步,离马车远了些。
魏锦云最后一个下马车,马儿本来就摇摇晃晃有些焦躁,晃的魏锦云差点站不稳,她慌乱跳下了车,却刚巧在大街中间——
16.第十六章
发狂马儿嘶吼着疾驰而来,速度极快!马背上的少年瞪大眼睛,下意识勒紧缰绳,惊慌失措地大吼:“快躲开——”
眼看越来越近,魏锦云似失去全身力气,动弹不得,只能傻站原地眼睁睁看着马儿发狂地冲过来!!!
突然小臂一紧,有人紧紧抓住她,奋力一扯,将她扯离路中央。
马儿发狂掠过,她却毫发无伤。
魏锦云惊吓回神,一切发生得极快,她甚至来不及看见是谁救的她,只不经意看到救她的人手腕上有一道疤痕,似乎有些年岁了。
再转身,拉她的手已不见,只有苏黛静静站在她身后,端庄而立,云淡风轻,似乎方才救人只是件不足为道的事情。
姚氏捂着被惊吓的心口赶紧上前抓住魏锦云,翻来覆去地看她有没有受伤,确定无事才放下心,嘴里念叨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魏锦云任由母亲翻看,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看向苏黛,神色复杂。
苏黛救了魏锦云后,并没有看她。
失控马上的少年是谁她并不知晓,她只看见方才她拉过魏锦云时,有人起身三两下就控住了马匹,阻止了马儿发疯狂奔,而此人正是沈卓然!
长公主府前马儿发狂差点伤了人,此事不算小事,后者制住马匹更是引得府门前围了一众人观看,有人窃窃私语:
“那位姑娘竟有如此身手,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那是大启第一位女官人,监察御史沈卓然!”
有人悄悄道:“就是她?我听我祖父说她不喜私下聚会拉帮结派,估摸着也只有长公主这样的人物才请得动她了。”
“听说沈大人在朝中提出了治理水患的新法子,圣上特批她和河道总督一道去治理水患,长公主办这春日宴请她来也是为她践行,想是要拉……”
身旁有人拉住说话的姑娘:“好了,不要多言,人多嘴杂!
那位姑娘悻悻闭嘴。
又有人好奇道:“她看着年龄也不小了,未有婚配?”
那位姑娘又兴致勃勃道:“你不知道?她近日和魏世子来往甚密,怕是要得圣上赐婚了。”
苏黛闻言望去,讲小话的姑娘们闭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再说话,只有那位兴致勃勃的姑娘一脸崇拜地看着沈卓然。
她蓦然想起除夕那夜沈卓然说想结识魏玉年的话,心里有些酸涩。
她收回视线,却看见人群后陈婉清恨恨盯着沈卓然,似是要咬碎一口银牙。
那厢事情尘埃落定,沈卓然控着缰绳,看见苏黛,笑着点头和她打了个招呼,苏黛微微点头示意。
兴头一过大家便四下散开,苏黛也随姨母进了长公主府,与她们同去的还有方才看热闹的官眷。
府中有几处大花园,分别名为春夏秋冬,种的都是与时节对应的花类,她们此去的是春园,府邸走廊间整体采用木制花雕,样式繁复,皆点上了金漆,木雕纹饰也极其讲究,雕刻着时令枝藤花朵。看得出费了不少财力。
进了春园便来了个嬷嬷引路,几翻辗转才窥得一丝春色,春园里比外面暖和些,就连花也开的比外头要早,小道上便是一大片被修剪成各色样式的嫩黄色迎春花,接着是玉兰、结香、绿萼梅、木棉、垂丝海棠、山茶,还有一些苏黛叫不上来的花。
直到转过一处角落,入目是被花团锦簇围着的一块场地,摆着几扇屏风,将男女隔开,宴中设了席面,摆了酒,还设有投壶之类的小游戏,苏黛他们来时,园中已经有不少人了。
嬷嬷停下,笑着道:“各位夫人小姐们,到了。”
几位夫人颔首向嬷嬷示意,便自行找位置去了。
魏锦云一来便有手帕交拉着她寒暄,再顾不得方才发生的事。
苏黛静静看着魏锦云被簇拥着去了另一处,淡淡移开了目光,春园里满是花香,连宴席这块场地都摆着各种形状的盆栽,只是为了美感特意摆的零散,显得有些孤寂。
这是姨母第一次带她参加京中宴会,这些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只好乖巧跟在姨母身后。
姚氏撞见熟人,刚要上去寒暄,发现苏黛静静跟在她身后也不说话,便道:“黛儿,你也去和她们说说话,多认识几个朋友,今日来的人可大都是世家子弟!”
姚氏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去。
她看了眼不远处几位夫人似等着姨母过去,倒是显得她多余了一般,垂下眼,道了声好,转身便走开了。
还未开宴,春园又太大,她不知道去哪里,只好看看哪儿的花漂亮便往哪里走。
屏风被隔开的另一边,依稀听见男客在行酒令,有些嘈杂,她不喜欢。便往反方向走远了些。
春园也有异木棉,有很多株,不过都不及清风苑那株大,也不及那株漂亮。
清风苑那株异木棉,是她看过最漂亮、最有生气的花!
她站在树下观赏着异木棉,身后却传来一阵悠闲的脚步声,有人低声问道:“阿云,那是谁?”
竟是魏锦云一行人闲逛至此。
魏锦云看了眼苏黛的背影,莫名不想多待,便道:“是我远房家的表姐。”
又赶紧道:“我们还是走罢,去别处看花。”
明珠不为所动,道:“她怎么一个人看花,也没个好友,看着好可怜。”
又一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诶?她是不是就是那位罪臣之后,听闻国公夫人将她带回国公府了,这么多年未曾露面过,今日怎么突然来了?”
明珠似被吓住了,道:“罪臣之后?”
随后她目光疑惑地看着魏锦云,明珠是工部尚书明礼的嫡女,自小便和魏锦云关系极好。
魏锦云不好瞒她:“她娘亲是我阿娘的亲姐姐,当年苏府发生那样的事,阿娘不忍见她独自在外流浪,才将她带回国公府的。”
那人又道:“既如此,就应当夹起尾巴做人才是,竟然还敢来长公主府的宴会?”
明珠也了然道:“是不是你之前说的那位……令人生厌的表姐?”
魏锦云实在不想多待,胡乱敷衍点头,想将几人拉走。
不料其中一位姑娘又道:“阿云,既是你讨厌的人,不如我们替你出出气罢。”
“左右也只是个罪臣之后,受了气也只能忍着,我听我爹说苏家当年犯的罪满门抄斩也不为过呢,只是圣上念旧情,才放了女眷一马!”
她爹在朝中官职低,说不上话,她为了给自己谋个好夫家,只好捧着这些金贵的世家小姐,装作八面玲珑的模样,在高官夫人面前露露脸。魏锦云虽是续弦所出,但身为魏国公府嫡女,兄长又年少有为,自然有她可讨好的地方。
顺着她的心思说话,总不会出错。
不过她打错了算盘。
魏锦云闻言反而皱了皱眉,自那日在门外她听到苏黛对阿清说的话后,这些日子她便就对苏黛感情极其复杂,此时听别人这么说她,心下竟有些不快。
明珠也对她道:“别怕,罪臣之后有什么好怕的,你们收留她,她都要感恩戴德呢!”
“况且她不会声张的,她只怕还要靠这次宴会寻个好夫家……”
苏黛真想走,但她们几人说话生怕她听不见一样,遮遮掩掩令人不爽!
“明珠说的对啊,我帮你去教训教训她!”
说着,起先说话那姑娘理了理金织云锦的衣裳,端着架子便向苏黛走去。
未料她还未到,苏黛先一步转身,微微一笑:“你们说的小话我都听见了,遮遮掩掩算什么,有什么招都使出来。”
众人愣了片刻,未料到她会突然转身先一步将话挑明,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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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她的那位姑娘有些措手不及,但很快又整理好自己仪态,高高在上道:“你什么身份,也敢这么和我说话?”
“你可知道我是谁?”
苏黛诚实道:“不知道。”
那姑娘微微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苏黛好奇道:“那你是谁?”
那姑娘嗤笑,鄙夷地看她:“无知!我父亲是太子太傅李长正!”
哦!
李长正她知道,和害了监寺的人是一伙的……
苏黛目光微变……都是蝇营狗苟之辈——
李芸突然感觉一丝凉意,觉得眼前这人好像有什么变了,她快速眨了两下眼,明明还是原来的样子,未变分毫。
她继续质问:“就是你在府里惹了我们阿云不高兴?”
苏黛佯装不解歪头问魏锦云:“阿云,我惹你不高兴了?”
魏锦云只想把头埋地缝里:“我们还是走罢!”
李芸见魏锦云逃避,以为她是害怕,更生气了。
所有人都仗着她父亲的身份礼让她三分,就连长公主轻易也不敢斥责她的,只有苏黛,方才居然像是逗猫儿狗儿一般!
李芸冷笑一声:“谁不知你寄人篱下,来这宴席有什么目的,你就像你那短命的父亲一样不知好歹!我若是你就只管锁在国公府里感恩戴德一辈子,再不出门。”
苏黛并未被激怒,反而淡然自持,有条不紊道:“我记得世家女不都要学三从四德么?”
“怎么?三从你学会了,四德没学会啊?”
不等李芸答话,她便继续道:“你父亲不是太子太傅么?太子都教得了,教不会你啊?”
李芸瞪大眼睛:“你……”
她轻轻凑近李芸耳朵,疑惑问道:“你是你爹亲生的么?”
“可别让外面的野种混进了李太傅府里啊!”
李芸气极,扬手就要一巴掌扇过去!
苏黛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簪子,看也不看往侧面一挡,李芸见状赶紧错开手,幸而只是浅浅擦过掌心,然而闺阁女子哪里受过伤,她吃痛一声捂住手,明珠赶紧上来拉住她。
苏黛惊道:“你怎么了?” 好似方才扎李芸手的不是她一般。
李芸倒吸一口凉气,气的手都在发抖,要不是她反应的快,这手都别想要了,怕是得生生扎穿!
苏黛慢条斯理擦了血迹,往头上插好簪子,正色道:“我父亲的是非功过轮不到你们来评,他的今日未必不是你们的来日,口下积德才要紧。”
她看向心虚的魏锦云,终于皱了眉,恍然觉得魏锦云如今这样不是因为她不懂事:“我父亲也是你姨父,我们之间血脉相连,从前我当你小,不懂,如今我才觉得你不是不懂,你是把出身地位看得太高太重。”
“你想摘开所有对你不利的污点,想证明你与他们形同陌路,可你本就出身于此!”
话落,只见魏锦云面色惨白,沉默着像被说中了心事,脸色不大好看。
苏黛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这些人的计俩太幼稚,现下连赏花的心思都没了,她不再看魏锦云和剩余几人,转身便走了。
明珠用手帕捂着李芸的手。
李芸见血迹涌出,忍不住掉下眼泪,愤恨道:“贱女人疯蹄子,谁会看得上她……”
“好了!”
沉默良久的魏锦云终于开口,再看已经是眼眶微红,“你们别再说她了,再如何她也是我表姐!”
李芸不可置信:“我可是再帮你出气!”
魏锦云打断她:“我不需要你帮!何况无论如何她都是我们魏国公府的表小姐!”
顿了顿,她道:“赶紧去找个大夫罢!”
魏锦云言罢也不再多说,抛开她们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了。只剩几人呆愣在原地。
17.第十七章
苏黛没了继续赏花的心思,正打算回前厅,便听一道赞赏的女声突然响起。
“说得好!”
谁???
苏黛循着声音来处望去——
却见转角小道上出现一抹清丽人影,她身后跟着两位身着劲装的侍女,为首的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虽穿着广袖长裙做贵妇打扮,却行走干净利落,举止端庄有礼,温柔一笑宛如真正大家闺秀模样。
她微微歉意道:“抱歉,方才赏花不小心听了全程。”
苏黛摇头:“无妨。”
她想,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人知晓,反倒是李芸主动找事,就算她手因自己受了伤,也不敢声张。
“你便是黛儿表妹罢,这些年常听阿恒提起你。”
她笑的温柔,满是友好,对她充满善意。
阿恒?
能如此亲密称呼世子哥哥的,除了老夫人和国公爷,大概也只剩他的亲姐姐——魏斓曦了。
莫非是她?
苏黛这才对上魏斓曦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容貌,眉若远山,眼如秋水,清丽脱俗,竟与世子哥哥有六分像。
魏斓曦出嫁的早,苏黛刚来华京时她便跟着护国大将军江阴侯去了边疆,一去便再未归京,这还是苏黛第一次与她见面。
想是边关战事接连而胜,江阴侯回来述职,也带上了魏斓曦罢。
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便乖巧行礼:“表姐安好。”
魏斓曦轻轻扶起她:“我久在关外,早就不在乎这些虚礼,不过——”
她口风一转,带着可惜。
“我常听阿恒提起锦儿这两年变了不少,原本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才知道所言非假。”
说着她眉目间略带忧思:“我出嫁时她还小,未曾尽到做姐姐的本分,也不知她为何长成了这般……”
她与魏玉年一母同胞,自是同他一样,不喜亲人互伤。
苏黛不语,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不说。
前厅突然传来一阵热闹声响,接着便听有人道长公主过来了。
魏斓曦收敛起忧思,笑着道:“长公主来了,我们走罢。”
苏黛点头,跟在魏斓曦身侧,还未至前厅便见姚氏着急在路口眺望,又跟身侧的丫鬟说了什么,神色焦急。
苏黛迎上去奇怪道:“姨母,怎么了?”
姚氏看见苏黛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锦儿不见了!”
“方才我唤人去找锦儿遇到了明珠,明珠说锦儿自己走了,可她身边也没个丫头,她一个人会去哪里呢?”
“我着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苏黛抓住姚氏的手安慰她:“莫急,我去找找。”
姚氏像失去了主心骨,跟着道:“我也去。”
魏斓曦拦住苏黛二人:“长公主已经到了前厅,若你们都走了便是下了长公主面子。”
她转头道:“母亲,不要着急,我这两位侍女会些功夫,让她们先去找找。”
“她一闺阁女子,走不远的,估摸是遇到不顺心的事使性子,说不定现下便自行归家了。”
姚氏这才注意到魏斓曦,意识到自己有违主母风范,整理了衣衫,勉强笑道:“斓曦,你回来了。”
魏斓曦点头,道:“我们先进去,锦儿的事情先不要声张,于她名声不利。”
姚氏点头,心不在焉地跟着魏斓曦进了前厅。
前厅宴席明明已经开始,官眷贵女们却还未落座,苏黛跟着姚氏走近,看了一周,竟发现长公主不在,约摸是来了又出去了。
半盏茶后,长公主才姗姗来迟,她身侧跟着一位约莫四十来岁的妇人,看着倒是素净的很。
众人纷纷行礼:
“拜见长公主——”
长公主轻轻抬手,笑着客套道:“各位不必多礼,近日春园花开得好,我想着邀大家一起赏赏花,吃吃茶,闲来无事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探春宴另一层意思便不用多说了,也是借个由头召大家相看相看,谁家适龄女子出落端正,谁家郎君到了娶妻的年龄,只要相中了,长公主也乐意做媒。
苏黛随姚氏起身落座,才发现长公主身后还跟着沈卓然,沈卓然看见她,咧唇一笑,腰间玉佩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晃晃荡荡。
“斓曦,你竟回来了!”
长公主看见魏斓曦,惊喜地上前扶起她。
她与魏斓曦从前一道去太学听课,闺中便是好友,自她随江阴侯去了边疆,二人再未见过,只时不时通个书信,此次只知江阴侯归京述职,竟不知她也回来了。
“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长公主嗔道。
魏斓曦轻轻一笑,亦是久别重逢的欢喜,只是下一瞬眸光注意到她身侧的妇人——
魏斓曦轻轻拍了拍长公主的手,朝她身边另一位夫人行了礼:“斓曦见过三姨母。”
封氏表情不咸不淡,点头:“你回来了。”
身为三姨母,不见一丝见到故人的欣喜。反而像是对着陌生人,毫无波动。
而魏斓曦似乎也习以为常,自顾和长公主说话去了,仿佛方才请安只是碍于礼法不得不行礼罢了。
苏黛感觉奇怪,却想不出个所以然。
沈卓然随意找了个离苏黛近的位置,落座在她身侧:“这位封氏是右相嫡女,也是圣上亲赐的诰命夫人。”
右相……李清元?
这么算起来,魏国公的先夫人岂不是李家人?
明喜好像是说过先夫人姓李的,但先夫人去世后魏国公怕魏世子伤心,便嘱咐下人不准在府中提起她,苏黛便也没再多问。
“魏国公先夫人李氏是李家旁支,按理,魏世子的母亲也应唤她一声堂姐。”
说着沈卓然啧一声,可惜道:“不知当年发生了什么,先夫人突然和他们断绝了关系,没了往来,再后来先夫人郁郁寡欢因病去世,李家也未派人奔丧,魏世子和她姐姐一直对李家心存芥蒂。”
“如今他们只不过维持表面上的功夫罢了。”
苏黛看一眼看戏的沈卓然,想起府前听见贵女们说的话,酸道:“他的事你倒是清楚。”
她想,连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竟然能说的七七八八。
沈卓然莫名碰壁,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解,却听苏黛道:
“外头都在传圣上要给你和魏世子赐婚了。”
沈卓然闻言大笑:“我当是什么事,没影的事便随他们说罢。”
她才不是寻常女子,嫁个好人家一辈子衣食无忧便谢天谢地,她要在朝中闯出属于她的一片天地。
宴席已经开始,屏风隔着的另一侧,有男客急于露头,对着园子里盛放的花便迫不及待地吟诗,却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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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脚地踢翻了凳子,引得不少贵女掩唇轻笑。
长公主看在眼里,不免也露出几分笑意,目光所及心不在焉的姚氏,奇怪道:“锦儿今日怎么没来?”
每回她筹办宴会姚氏都会带上魏锦云,那孩子惯爱说好听的话,哄她开心。
今日倒是奇怪,姚氏身侧那位姑娘看着有些眼生。
“这孩子是?”
姚氏回道:“锦儿顽皮,怕是被春园的花迷了眼,已经派人去寻她了。”
“这位是我娘家的侄女,名唤苏黛,来府中几年了,这回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姚氏的侄女,还能是谁?
众人沉默不语,连长公主也少见的愣了片刻。
还是魏斓曦先说了话:“我这表妹可谓知书达礼温柔贤淑呢。”
她泯了口茶,打趣道:“师承阿恒。”
魏斓曦此言一出,便是替苏黛撑了腰,能得大将军夫人如此称赞,又得魏世子亲自教导,先不说家世,人品自然不差。
有些官位低些的夫人甚至打起了偏门主意。
明珠看了一眼苏黛,对她微微改观了些。
反观李芸恨得咬牙切齿,手心的擦伤还隐隐作痛,她却只能沉默不语,本来准备献给长公主的才艺都表演不了。
她眸中精光一闪:“从前未见过苏姐姐,今日一见姐姐便觉得亲切,姐姐可有什么才艺展示给长公主的?”
长公主闻言也充满好奇,能得斓曦如此夸赞的人物,她也想好好了解一番,没准儿还能做个媒。
她感情这条路走的不顺,便总想帮别人走的顺些。
李芸想故意给她难堪。
但要让她失望了,苏黛起身,落落大方:“自然有。”
她对着长公主行了一礼,着人拿来纸笔,摆上案台,又贴耳吩咐几句,接着走向李芸,对她伸出手。
“方才在花园里听妹妹说也准备了才艺助兴,我便借花献佛,请妹妹同我一起表演了。”
说着,有人抬上了一张琴。
竟是赶鸭子上架!
李芸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面皮抽了抽,脸色变了又变,连腮帮子都咬紧了,最终含恨起身,看也没看苏黛伸出的手。
苏黛也不恼,淡然自若收回。
台下这番行为,长公主自然闻到烽火硝烟的味道,她也是这么过来的,但个人有个人的因缘,她只当没看见。
宣纸被振纸摁压,铺落的平平整整,丫鬟磨好了墨,琴声渐起。
苏黛用软笔蘸了墨,细细描摹,一笔一画极为认真。
李芸强撑手心的痛在一侧咬牙切齿,她怕别人看出端倪,手未包扎便上台弹琴,动一下便牵扯到伤口,痛得不行。
苏黛虽是故意磨她,但画着画着便入了神。
一柱香后,画作完毕,苏黛提上最后一个字,落笔。
一副百鸟探花图跃然纸上,幼时她跟着父亲云游走了许多地方,父亲让她路过一地便画在纸上,画技便是这么练出来的。
琴声落,李芸手都在发抖,她恨恨剜了一眼苏黛。
侍女将画接过呈给长公主,引了一众视线,众人都未注意到一侧侍女打翻了茶盏,水洒在沈卓然裙摆,而后侍女引着沈卓然出了前厅,紧接着没一会儿,陈婉清也匆匆离开了。
苏黛移开眼,方才一幕尽收眼底。
18.第十八章
画作呈上,只见笔锋凌然大气,墨色勾出几缕花枝,枝上顶着各色山茶,争相辉映,鸟群驻足,栩栩如生,宛如一派真实景象跃然眼前。
上提“折得瑶华付与谁,人间铅粉弄妆迟。”
“确是佳作。”长公主赞道,眼里多了几分欣赏,连着赏了好几样珍贵物什。
其他女眷窃窃私语,其中颇有些对她改了观。
李芸忍着怨气,得了长公主几句不痛不痒的夸赞,扯了扯面皮勉强一笑,回了座。
反观苏黛云淡风轻,得了奖赏都面不改色,李芸冷嗤一声。
不知她在装些什么!
苏黛确实没装,她心里挂牵着另一回事,自然对什么奖赏都提不起兴趣,她接了奖赏后落了座,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宴会上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在长公主的引导下,屏风两侧的男宾和女眷对起了诗词,苏黛不欲凑热闹,胡乱塞了些糕点垫肚子,半柱香后,陈婉清和沈卓然还没回来。
姚氏坐不住了,心下牵挂还未找到的魏锦云,连此行想帮苏黛相看人家的目的都顾不上了,只待找个机会先走一步。
苏黛看出姚氏的担忧,左右她也不喜这种场合,借故出去透透气,轻轻安抚:“姨母,我去找找。”
春园说大不大,走出去却是要半盏茶的时间,此时丫鬟婆子们都聚在前厅,倒显得外面些许冷清,与里面欢快的景象恍若分离成两个世界。
苏黛转过小道,又到方才与魏锦云不欢而散之地。
说真话,她还真不知道去哪儿找她,只能漫无目的乱转。
走至外院苏黛脚步一顿,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声音。
她沿着声音来处寻去,却是一处假山石后传出来的。
“事情办妥了?”
“妥了妥了,小妞儿可让爷想死你了……”
一阵奇怪声音伴随着衣衫交融的摩挲声传来,接着是令人面红耳赤的叫唤……
苏黛僵住,进也不是不进也是。
假山后,女子突然停住,伸出玉指娇喘着抵住扑上来的肥腻男人,唇齿轻启,极具诱惑:“若遇了事,你可知怎么说?”
男人正至兴头,被迫停下有些许不悦,却还是赖着性子哄:
“知道知道……”
“若有人问起便是沈大人自己要跟来的……”
“……”
沈大人?
沈卓然!?
苏黛正要走近,突然被一只手拉住,她回身望去,竟是早前失控马背上的少年。
少年换了身乌金骑装,高束着马尾,窄袖上绑着一对鸦青色护腕,看起来英姿飒爽,和早间马儿失控的慌乱相判若两人。
霍唯竖指做了个“嘘” 的动作,属于少年人的眼眸此刻亮如星辰。
那厢男女的动作如火如荼,这厢霍唯待拉着苏黛走远了些,才松开她,环着胸老气横秋道:
“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做什么要凑那么近!”
他明明看起来也才十八九岁,偏生做出这么一副老成姿态。
少年意气感染苏黛,她好笑道:“干你何事!”
霍唯得了这句话,凑到她面前盯了好一会儿,似在认真打量。
苏黛被这目光看得不喜,不自在道:“你干什么?”
霍唯绕着她走了两圈,不再装深沉了,闷闷道:“你还没认出我吗?”
“我可是在大街上便认出你了!”
苏黛诚实摇头:“我不认得你。”
霍唯气得一蹦三尺高,又是挠头又是喃喃自语,苏黛细细一听,顿时无语。
他竟在说,不应该啊,我英俊的长相该是从小就未变呐!
苏黛像在看傻子……
霍唯急急解释: “是我!”
他抹了两把脸,露出小麦色皮肤,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瞪着清澈明亮的眼睛,道:
“姑苏城柳湾巷子,你家隔壁!”
见苏黛茫然,他 “嗐”了一声,双手叉腰,仰望天空自暴自弃道:“我!蛮黑子!”
“噗——”
这她倒是记得。
父亲当年被贬谪姑苏,从内阁大学士变成了主簿,又正值家中贫瘠,贵些的小院租不起,公家也没分配个住所。
便只能租下了城边柳湾巷子一处宅院,价钱合理,院子也刚好住下他们几人,日子过的拮据但快乐。
他们隔壁住着考中进士的一对夫妻,很是恩爱,家中有个儿子,自小便长的黑黑的,大人打趣像蛮子,自此便有绰号——蛮黑子。
因着年龄相仿,他俩幼时便常常在一块玩耍,后来苏府被抄,她走的那夜蛮黑子哭着来找她,被他阿爹阿娘牵住了,自那之后苏黛便再也没见过他。
“现在可不能唤我蛮黑子了!”他极力解释,“我叫霍唯。”
“好,霍唯。”
她确实还不知道他名字,只知道喊他蛮黑子。
“前些日子阿爹被调来京中了,所以我们一家都入了京,我还在想会不会遇到你,今儿就遇上了!”
霍唯笑嘻嘻。
故人相见,苏黛也忍不住轻松一笑,却听假山后结束了动静。
她拉着霍唯躲开,钻进另一头假山洞里。
女子神色慵懒的穿上衣裳,摸了摸鬓间头发,确定整理无虞才道:“赶紧去罢,莫让沈大人久等。”
男人意犹未尽,提起裤子,调笑道:“她哪有你有滋味?”
他只恨不得死在她身上,可惜这么销魂的美人儿,只能偷情慰藉,娶做妻子是不能了,改明儿跟她阿姐提提,纳成妾算了。
霍唯奇道:“怎么是他?”
苏黛道:“你认识?”
霍唯道:“他是河西陈府三子,名唤陈术,父亲在朝中任户部侍郎,几个叔父皆在朝中为官,都是从寒门子第走到如今位置,只可惜这人好逸恶劳,在外面花天酒地,半点也没承他父亲优点。”
苏黛奇道:“你倒是清楚,你不是才来华京么?”
霍唯双手枕在脑后,闲闲倚在假山石上:“华京可就没姑苏那么单纯了,离天子这么近,动不动可是要掉脑袋的,我总要做些防备不是?”
“况且——”他眼神坚毅,“我要去参军,进朝堂就得提早先摸清楚这些人的底细!”
如倒豆子般,牵个话头,他便忍不住全说给你听,还像小时候那般没心眼儿……
苏黛暗暗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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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女子已经离开,陈术观望四周,见没人发现便朝反方向走去。
苏黛暗暗跟在他身后,霍唯暗暗跟在苏黛身后。
苏黛停住,看了眼霍唯。
霍唯跟着停住,抠了抠后脑勺不明所以:“我也看看他要做什么……”
却见苏黛扯过被霍唯踩住的裙摆,转身就走。
“诶?”
见苏黛不搭理他,他没忍住唤了声,又急急捂住自己的嘴,拍了一下自己的后脑勺,悄悄跟上。
陈术极其熟悉公主府,他一路走一面观望,生怕有人发现了他,直到穿过好几个走廊,远远便看见一间偏僻客房时,苏黛福至心灵,突然想起陈婉清。
突然问道:“陈术的叔父可有一位在朝中任太傅的?”
霍唯思索片刻,果断道:“有!”
不好!
她想起早前陈婉清看沈卓然的眼神,怕是将她当成情敌了。
她急急对霍唯道:“帮我打晕他。”
再晚来不及了,谁知道他对沈卓然做了什么,他目标明确,就是要去那处客房,不能让他得手。
霍唯点头,旋即三步并做两步绕至陈术身后,陈术惊觉背后声音,未及喊出声便被一个手刃砍下,整个动作快准狠!
然而,空气凝结了几秒。
霍唯看着陈术,陈术看着霍唯,二人眼对眼,沉默。
陈术察觉脖颈吃痛,立马反应过来挣扎着喊了一声“救命——”
霍唯手忙脚乱捂住他的嘴,再次一个手刃劈下!
这下是真没声音了。
苏黛抚额,不忍直视。
霍唯不好意思地笑笑,马尾温顺地垂在一侧,似乎也察觉到了尴尬。
没经验,手生。
案发现场还来不及收拾,便听一道声音越来越近,苏黛和霍唯连忙连拉带拽将陈术藏起来,奈何陈术身材肥胖,死沉死沉,他们二人合力也只挪动一尺。
陈婉清远远停住,问身侧女子:“确定陈术去了?”
女子垂首:“奴婢亲眼所见。”
自称奴婢的女子抬头,竟是方才在假山之后和陈术欢好的女子。
苏黛和霍唯废了好一番力气将陈术拖进树丛后,他俩齐齐扔下陈术,找了个地儿将自己藏好。
却听陈婉清道:“既然他进去了,我们就先不去打扰了,待会儿带上众人一起来看好戏!”
陈婉清掩唇轻笑,不枉她煞费苦心提前买通公主府的下人,又在公主跟前特意夸赞沈卓然,诱使长公主对她印象颇深,特意邀她入府,方才沈卓然喝了迷药,这会儿怕还在客房昏睡不醒呢!
近来朝中都说沈卓然和魏玉年走的极近,说他们郎才女貌,似天生一对!
可笑,这个世子妃只能是她陈婉清!
谁让她挡了自己好事,那便莫怪她心狠手辣了。
陈婉清暗暗得意,待她离开后,苏黛又唤来霍唯,二人合力拖着陈术进客房。
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拖到门口,霍唯背起他上台阶,苏黛在前方刚要开门,门便从里面打开——
只见魏玉年长身玉立,眸色沉沉,他身后沈卓然虚弱无力盖着一件男子披风。
19.第十九章
“你怎么会在这里?”
苏黛诧异。
沈卓然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身子无力又重重坐下。
霍唯忍不住了,太重了,他又撑着陈术大部分重量,再在门口停下去他就要背不起了,他还要长个子,可不能被压矮了!
“来,让一让了让一让,让我进去!”
霍唯撞开门,连带着陈术脑袋也狠狠一撞,横冲直撞进门随意往地上一丢,瘫坐着喘气。
魏玉年侧眸,对苏黛道:“今日休沐,听阿姐来了此处,我来找她,正巧遇到陈术鬼鬼祟祟……”
话未说完,“咚”一声,沈卓然重重倒下。
苏黛忙越过魏玉年,走近扶起探了探脉搏。
她去的快,未注意魏玉年暗沉的眸子。
好在迷药剂量不大,对身体没什么损耗。这会儿只是药效还没过去,无碍。
她将披风提起裹住沈卓然,手中微微一顿,有些诧异,披风不是魏玉年的……
魏玉年眼睁睁看着苏黛从他眼前越过去,微微皱眉,有些不悦,却也不清楚这股不悦从何而来,倒是看着瘫在地上歇息的霍唯,心下莫名更不舒服了。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自己有些奇怪。
霍唯道:“完了没啊,咱们走吧?”
沈卓然强撑着透了两杯清茶,神志恢复几许。
她抓住苏黛道:“也带上我!”
她自小在西北长大,民风淳朴,哪里见过华京这些弯弯绕绕,她只想入朝为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身为女子,或可帮一帮别的女子罢了。
谁料今日赴个宴都会被人在茶水里下了迷药,甚至连罪魁祸首都不知晓。
不对,她瞥了一眼陈术,要不是没了力气,她高低得给他两拳教他做人!
苏黛扶起沈卓然,点头:“我们走。”
还是快些离开的好,迟则生变。
霍唯爬起来拍拍衣衫正准备走,便听魏玉年沉声道:“晚了。”
霍唯不知道什么意思:“什么?”
苏黛闻言移至窗前探身,便见陈婉清引了些人来,边走边道:“方才我的狸花便是在这里不见的。”
她指了指客房的方向,又道:“劳烦各位姐妹们帮我找一找。”
说罢还装作焦心的模样:“这点小事,我不好惊动长公主,只能劳烦各位姐妹们了,日后有需要的,唤我一声即可。”
随她来的都是平时里关系要好的高门贵女,便是看在情分走这一遭,哪里还需要这般客套。
“婉清姐姐这么客气做什么,左右一只狸花而已,我们帮着找一找就是了,跑不到哪里去的。”
“是啊,放心罢!”
陈婉清见状便放了心,趁着大家都在找狸花的时候,她暗暗凑近客房……
陈术还未转醒,若是他们一行人被发现会很麻烦。
苏黛道:“霍唯,你从后窗将阿然带出去,我观察过了,后窗临近水岸,与前院不互通。”
霍唯道:“那你呢?”
苏黛:“我随后就来!”
霍唯看一眼魏玉年,见后者不仅无动于衷,反而置身事外像看好戏般,忍不住问:
“那他呢?”
方才他便想说了,一进门他就察觉苏黛对这人就有些不一样,偏偏此人还一副置身事外云淡风轻,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模样,一点也不知道着急,只他们几个急得团团转。
霍唯有些看不惯他。
魏玉年闲闲瞥他一眼,并未说话。
霍唯见状更气了。
苏黛道:“好了,快带她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有什么办法?
她也从窗子翻出去。
眼看陈婉清离客房门口越来越近,霍唯只得作罢,扶起沈卓然道了句 “得罪了”。
霍唯带着沈卓然从后窗逃出后,苏黛道:“我们也走罢。”
她比划了一下窗的高度,却发现魏玉年根本没跟上来,她奇怪回头。
只见魏玉年立于原地,不见表情。
她低声道:“过来啊!”
魏玉年沉默片刻,才一步一步靠近她,待走近,却听他道:“你如何认识的霍唯?”
都什么时候了,苏黛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有什么事出去后再说,霍唯打晕了陈术,我们不能留在这儿。”
说罢,她拉起魏玉年,却拉不动。
后者眸光沉沉,令人捉摸不透。
几乎同时陈婉清推开客房门,魏玉年搂着苏黛翻身上了房梁。
苏黛差点惊呼出声,捂住了嘴,失重感使她紧紧攀住魏玉年,不敢松手。
偏生魏玉年好整以暇地看着苏黛,温润如玉的君子此时眼中带着连自己都不知道的迷离。
他暗暗收紧搂着苏黛的手,指尖惊人的发烫,小腹之下一股无名之火。
“啊——”陈婉清惊叫一声。
她看见自己表弟陈术衣衫凌乱,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其余贵女听到惊呼,立马过来,也看见了眼前一幕。
陈婉清颤抖上前,探了探陈术的鼻息——
还有气,她松了口气,放下了心。
随即她看向四周,感到怪异,沈卓然呢?
她暗暗攥紧手心,四下搜寻了一翻,确空无一人,桌上只余一只用过的茶杯,她气红了眼!
可恶!该死的沈卓然!
有贵女惊呼,拉着陈婉清:“婉清,这不是你表弟吗?”
“是啊,他怎么会在这里?”
“还……”贵女有些难以说出口,“这般衣衫不整……”
“得赶紧叫大夫!”
陈婉清闻言回身,变了一副脸色,不能叫大夫,不能传扬出去!
她楚楚可怜道:“我这表弟怕是吃醉了酒,不妨事,我回去给叔父好好说一说,定要将他扒层皮!”
“还望各位姐妹不要说出去,不然我今日回去也要遭爹爹骂了,毕竟是我带他来宴会的……”
众贵女沉默,这是长公主府,又是宴会,人也多,不是她们想瞒便瞒得住的。
果然,陈婉清话落不久,便听一道略带威严声音传过来:“什么不要说出去?”
竟是长公主亲自来了!
众贵女哑然,连陈婉清一时之间也没了话。
长公主见地上躺着个人,神色突然肃穆,快步走近,随她一道的还有魏斓曦。
“荒唐!”长公主大怒,“人命关天的事还要瞒着?”
长公主急急唤来大夫,请大夫替陈术看了诊,又遣人将他移至塌上,得了无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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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才放下心。
毕竟人要是在她府上出了事情便不好收场了!
她看向一侧的陈婉清,终于忍不住发怒:“往常觉得你是个细心的,今日竟如此糊涂,若真出了事是怪你陈家不该来还是怪本宫处事不周?”
陈婉清不敢说话,此事她一手谋划,要是被陈术供出来,她日子也别想好过了,说多错多!
长公主冷冷哼了一声:“你走罢!”
房梁上,苏黛脚麻,忍不住暗暗挪动抱住房梁,房梁落下几缕微尘,魏玉年按住苏黛,魏斓曦似有所感,抬头——
只见她那弟弟妹妹在房梁上一左一右,她那弟弟姿势还好说,看得出是会些功夫,稳扎稳打的,倒是她那妹妹,像个八爪鱼般抱着房梁不松手,生怕掉下去!
魏斓曦忍不住轻笑,撤开眼神对长公主道:“我们也出去罢,让陈公子好好休息会儿。”
长公主点头,揉了揉额心,事出在她府上,她还要给府中众人一个交代。
众人走后,魏玉年才带着苏黛从房梁下来,苏黛腿都吓软了,魏玉年一手提住她,揶揄道:“现在知道怕了?”
苏黛记不得是怎么被魏玉年提出来的了,房梁那一遭,她现下心里还在突突直跳,等她回神的时候已经出了客房,魏斓曦在不远处等他们。
见苏黛心神未定,魏斓曦道:“吓着了?”
苏黛看了眼含笑的魏玉年,有些嘴硬:“没有。”
魏斓曦眸光在二人间流转,片刻后道:“我观陈婉清不是善茬,她父亲一惯趋利附势,她只有为自己早早做打算,怕是已经把注意打到了阿恒头上。”
她看着魏玉年:“你可要小心些,莫着了道。”
魏玉年温润一笑:“阿姐担心我,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
魏斓曦道:“什么?”
魏玉年道:“我有侄儿了罢?”
苏黛这才注意到魏斓曦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绽放出奇异光彩。
魏斓曦微微一笑,手中不自觉抚上小腹,脸上皆是幸福的神采,却突然想起什么,道:“黛儿妹妹,前厅宴会已经结束,母亲托我找你,她现下已经在府外了。”
此言一出,苏黛便知他们姐弟二人有事要聊,告了辞。
苏黛走后,魏斓曦道:“此番回来我们不能待太久,只能借这次探春宴和你见一面,怎么样,山河录有消息了吗?”
回来时她和江阴侯都被盯上了,对方跟得紧,几次都没能甩掉,幸好碰上长公主的探春宴,对方进不来,只能在外面等着。
魏玉年沉默片刻。
魏斓曦欣喜道:“有消息了?”
魏玉年握紧拳,复又松开,道:“还没有。”
魏斓曦急道:“黛儿表妹呢?此书是她父亲所著,她应当知晓?”
魏玉年道:“她当年年幼,怕是根本不清楚,也许山河录真的已经毁了也未可知。”
魏斓曦摇头道:“不可能,当年夫君的亲信去找过,被毁的残卷是复刻的。”
传闻那山河录中有四处藏宝地,得之可得天下!
世人谁不想要,怎么会轻易毁掉?
“莫非,你不敢问黛儿表妹?”
魏玉年负手而立,沉沉看着春日花草,眼中却无一丝花色:“我自有打算。”
20.第二十章
苏黛出了公主府,果然见姨母在马车中等她,她猛然想起方才她是要找魏锦云的,这会儿不仅魏锦云没找到,就连霍唯和沈卓然也不见了。
姚氏见苏黛出来,忙向她招手,示意她上马车。
苏黛顾不得多想,抛开思绪,先上了车。
姚氏沉默寡言,她已然传信回国公府,遣人加大力度去找魏锦云了,到现在还是没有消息。
又不能报官……
她心下焦急,只想赶紧回国公府告知国公爷此事。
突然马车被拦停——
车夫道:“夫人,有流民拦了马车!”
姚氏掀开一角车帘,便见有一女子抱着病重的娘亲跪求施舍,二人衣着破烂,不算干净。
苏黛也看在眼里,前些日流民进城的多,都是为着圣上在宫门撒铜钱时捡上一些。
可来的也太多了,这几日大街随处可见的流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东倒西歪摊在街角。
天还未转暖,时常有睡着睡着冻死在街边的,白日被官兵发现了便扔去乱葬岗。
华京城天子脚下,怎么会突然之间涌入这么多流民?
姚氏虽见女子可怜,但还有更重要的事,只想赶紧打发了快点回府,随口便道:“给她锭银子。”
车夫依言扔了锭银子给那女子,那女子感激涕零又是磕头又是谢恩。
苏黛看了眼女子的娘亲,面色发白,两颊凹陷,双眼无神,嘴泛青紫,是将死之兆。
她撤帘,眸光黯淡了下去,不忍再看。
马车将行却又停住,外面传来嘈杂声,却听车夫吞吞吐吐道:“夫人,这这这……”
“有好多流民都拥过来了!”
姚氏打帘一看,果然见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争先恐后蜂拥而至,目露贪婪。
方才那女子早已被挤到身后去了,有人踹倒她抢了那锭银子,她此刻挣扎起身查看了她娘亲的伤势后,拼命想拿回银子。
姚氏出了马车,声色厉荏:“天子脚下聚众围堵,不怕被京兆尹的巡捕们抓到么?”
流民并未被她气势压倒,见她出来反而变本加厉,嘴上说着恳求,手上却开始不安分:
“夫人行行好,给点活路罢!”
“行行好,给点吃的……”
“大善人,方才都能给那女子,怎么就不能给我们?”
“……”
眼看流民争先恐后手都要伸进马车,姚氏避之不及,忙不迭往后退,突然脚后绊到什么,就在她将要倒下去时身后一只手稳稳扶住她。
苏黛扶住姚氏,将她往后带了一把。
姚氏站稳后,对车夫道:“快去报官!”
流民闻言竟也将车夫围在里侧,手中拉扯:“夫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
“不要报官,求求赏些银钱罢!”
“夫人,我儿子都要饿死了,救救我儿子,我给你当牛做马!”
“夫人小姐……”
眼看围来的流民越来越多,此处又人烟稀少,就算有见着的人也早早就避而远之,姚氏心乱如麻,生平第一次乱了方寸。
应是见了方才给了那女子银钱,这些流民便觉得姚氏心善,所以才会这么多人齐齐涌过来!
她们此刻被围在中间,出去不得,只能等巡捕发现,太过被动。
除非——
苏黛指甲陷进肉里。
除非驱策马车,硬闯出去,但这些流民轻则受伤,重则……
不行,这只是下下策。
这些流民本身无错,且都是江河淮汉一带水患逃难过来的……
突然,有人高吼——
“京兆尹巡捕来了!”
流民闻言四下奔散,再顾不得银钱,苏黛扶着姚氏稳住身形,待站定便见霍唯驱马过来低声问:
“怎么样,没事吧?”
霍唯高坐马上,拉紧缰绳,停在马车一侧。
苏黛认出是那天失狂的马儿,摇头道:“没事。”
姚氏面色诧异,似有些意外苏黛会结识外男,但场面不容她多问,她压住诧异,进了马车,将时间留给苏黛霍唯二人。
苏黛道:“沈卓然回去了?”
霍唯点头,凝重道:“我正要回府,听见这处有人吵闹,想起你回府是这个方向,便来看看。”
“此处位置偏僻,巡捕松懈,我是骗他们的,他们若是反应过来还要阻拦,你们赶紧回去。”
苏黛点头,转身进了马车,临走看了一眼街角抱着娘亲哭泣的女子。
她似乎没抢回银钱……
车夫驾车扬起马鞭,急急离去。
霍唯刚要纵马跟上,便听有流民急匆匆冲回来道:“巡捕根本没来,他骗人的,那儿只有他,快拦住他,咱们今天就不用饿肚子了!”
四面八方聚拢了流民,围着霍唯而去,他拉紧缰绳。
有流民恶狠狠道:“她们走了,你陪我们吃食,我们还饿着肚子!”
其他流民闻言皆应声附和。
霍唯皱眉,也来了火气,原本同情他们的心思也烟消云散,他纵马准备突出重围。
起先说话那个流民道: “他想跑,快拦住他!朝廷不管我们,难道我们还不能为自己闯出一条路吗?”
“上,拦住他。”
霍唯算是看明白了,说话那男人就是主心骨,说什么就是什么,面前被流民死死拦住,只得硬生生逼停。
霍唯道:“你们就不怕巡捕发现将你们押入大牢?”
男人道:“饿都要饿死了,管那些有什么用!”
男人话落,霍唯面前便有一妇人跪下哀求: “贵人可怜可怜我们罢,我们从淮河过来,水患之后便有人说京城有贵人收容我们,我们一路颠沛流离赶到京城,却发现根本无人收容,连城门都进不了。”
“还是磨了好久,才肯让我们进城,进城后巡捕不让我们去繁华地带,我们便只能缩在街角,无处容身,只能靠贵人施舍度日。”
妇人风霜侵蚀的脸上只剩下皮包骨,她哭着求道:“我不是恶意拦你们,但我儿快活不下去了,我不吃都可以,我会洗衣做饭,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贵人救救我儿,他才出生不久……”
霍唯这才注意到妇人背后竟然背了个婴儿,她衣裳宽大,身形却瘦弱不堪,不仔细看还看不出背后有婴儿。
只是……那婴儿面色青灰,已经长出尸斑,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尸身未腐是因为近日天寒。
妇人还在哀求,仿佛不相信自己孩儿已死。
霍唯沉下眼,心下同情,火气顿消。
霍唯掏出身上全部银钱,下马准备拉起妇人,苏黛突然出现吼道:
“霍唯别碰她——”
霍唯手中一停,银钱突然不知被谁抢去了,妇人被推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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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场面混乱至极!连他马儿也趁乱跑了!
霍唯闪身翻跳逃出重重包围。
苏黛神色复杂看着眼前混乱场面,心下悲戚。
方才她正随姨母回府,看了一眼那女子,她似意识到她娘亲死了,哭得很是伤心,马车走出去一段,她突然叫停,让姨母先行回了府,顺便让车夫去报了官。
流民聚集此地,今日是她们运气好,下次若有其他人遇到后果不堪设想。
她下车后悄悄给了那女子一锭银子,那女子抓着她的手感激涕零,苏黛正想帮她一同安葬她娘亲,便见她娘亲身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斑淤块!
她猛然背后发凉,下意识用力甩开女子的手,女子茫然,抱着她娘亲的尸身不知所措。
苏黛突然想起,幼时她的老师说过,水患之后必有瘟疫,必须及时干预,否则传染性极强!
她竟然忘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脑中空白了一会儿,又给她多塞了两锭银钱,折返回去找霍唯!
果不其然,她刚到便见霍唯刚要碰上那妇人,苏黛看得清清楚楚,那妇人背后的死婴也染上了瘟疫!
一股自下而上的凉意直冲颅顶,她下意识喊出“霍唯别碰她——”
霍唯趁众人争夺银钱之际,赶紧跑出来。
苏黛注意到流民中有一男子并未上前争抢,反而隐身其后,似等待时机煽风点火。
她暗中留意,面上未表露出来。
霍唯跑过来,道:“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苏黛急急道:“他们中有人得了瘟疫!”
“什么?!”霍唯大惊失色,赶紧捂住口鼻。
瘟疫?!
还是在华京城,这个消息不得了!!
可问题是谁将他们放进来的?
流民中那男人又开始煽风点火:“那位姑娘回来了!”
有人不再争夺碎银,转而将目标盯向她。
苏黛后退两步,霍唯将她护在身后。
此时,有马蹄声传来,一辆马车缓缓驶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车帘,见了苏黛,波澜不惊:“阿黛,过来。”
是魏玉年——
流民见此马车,自也认得非富即贵,一些人犹疑不定想转换目标,蠢蠢欲动,那男人见状上前道:“贵人行行好,施舍施舍我们吧!”
还未走近,侍从持刀拦住,显然不好惹,男人悻悻后退几步,其他人见状再不敢上前。
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马车里的贵人显然和那姑娘认识,他们不敢继续讨要,只能转头赤红着眼继续争夺碎银。
苏黛看了眼霍唯,往马车走去,霍唯厚脸皮地跟在苏黛身后。
苏黛上了马车,霍唯也哼哧哼哧跟上,却被侍卫横刀拦住,不许他靠近。
霍唯不解:“我也认识你家世子,不久前我们还患难与共。”
“载我一程载我一程!”他拍拍侍从的肩,唤了声兄弟,示意他将刀放下。
魏玉年温和淡漠的声音从里传来: “载你可以,你坐外面。”
侍从将刀放下。
霍唯惊呼:“什么?”
侍从又将刀横起——
……霍唯想了想跑没影的马儿,扯开嘴笑了笑,还是决定老老实实坐在外面。
马车与流民中那男人错身而过时,魏玉年同他眼神对视片刻,转瞬,男人便将眼垂了下去。
21.第二十一章
马车内,暖气四溢。
魏玉年道:“流民中有人受了指使,故意煽动民心阻拦过路人。”他不动声色打量苏黛,“可有受伤?”
苏黛摇头,示意无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吵闹声,苏黛撩开车帘,却见巡捕赶到,流民正四下逃乱。
苏黛探头急道:“流民里有人得了瘟疫,传染性极强,你们快离远些!”
苏黛声音被隐在风里,巡捕未听她言,只当疯癫之语。
这些流民除了身形消瘦,和寻常人有什么两样?
见巡捕们没反应,苏黛回身对魏玉年道:“快让他们离远些!”
“会死人的,华京这么多人,巡捕每日接触那么多百姓,若瘟疫肆虐后果不堪设想!”
魏玉年静静看她半晌,也不喊停马车,似在思索如何答她。
马车越来越远,眼看要错过告诉他们的机会,苏黛冲霍唯道:“霍唯,快停车!”
霍唯闻言抢过缰绳,迫使马车停住。
马车停住了,霍唯下去了。
里间传来魏玉年淡淡的声音:“巷口到了。”
……然后霍唯就被撵下了车。
霍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苏黛为什么突然叫他停下马车,更不知道魏玉年的载他一程真的只是一程……
他眼睁睁看着马车绝尘而去……
眼下他马儿跑了,这地儿又偏,也不知身后流民会不会突然跟过来,他只好闷头往前走,所幸他体力不错。
只是巷口无人……
他仰天长叹,孤单!
苏黛探出马车:“回去烫水浸衣,苍术燃烟消毒!”
霍唯激动地朝她招手,示意知晓。
一股力道将她拉回马车内,魏玉年紧紧攥着苏黛的手,迫使苏黛回头,苏黛挣脱不得,皱眉问道:
“为何不让我下去告诉那些巡捕?”
魏玉年抬眸,道:“这些流民被人故意放进华京,我若出面便是打草惊蛇。”
苏黛不可置信:“可华京城这么多百姓怎么办?”
魏玉年收回手,摩挲手指,事情复杂,他不想再同她过多解释其他:“这便不用管了,我自有安排。”
一句自有安排便将她打发了,她担忧那么久,方才也不紧着和她解释,她不说话,闷闷生气。
半晌,魏玉年又道:“生气了?”
苏黛阴阳怪气:“怎敢,百姓的命是不如贵人的命值钱,也不知道我这命值不值。”
魏玉年眼中带着戏谑笑意,解释道:“我已提前安插进了人,暗中将这些流民聚集在此处,不会出什么岔子。”
苏黛道:“这么说起来,你岂不是很早便预料到了瘟疫?”
魏玉年眸色深沉:“水患之后,瘟疫必出。
“李清元想扶英王上位,流民进城多半是他的手笔,我只是没料到他竟会如此冒险。”
他老了,坐不住了,看来不久之后华京必有一场腥风血雨。
“可放任下去还是会有人染上瘟疫无辜惨死!”苏黛极其认真,“瘟疫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可——”魏玉年支着头,语气闲闲,“朝堂更迭本身就会葬送一些无辜者性命。”
好似一瞬,坐在苏黛对面的不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世子哥哥,苏黛有些晃神,下一瞬便听自己道:“如果无辜者是你如何?”
“我便做了这垫脚石又何妨。”
“天下间岂有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做成的事?”他默了一瞬,神色未明,“除非有山河录,找到藏宝图。”
苏黛顿了顿,抬眼看他,装作不知:“山河录已经毁了。”
“我亲眼所见。”
魏玉年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转了话头:“听阿姐说锦儿使性子不见了。”
苏黛“嗯” 了一声。
又听他道:“她那样的性子是该吃些苦头。”
苏黛心下被魏玉年说出的山河录激起一圈涟漪,有些心神不宁,看着窗外,未再多言,便也没注意到魏玉年一直撑头看她。
直到回了芳雅阁,苏黛才有一种不切实际之感。
不知呆坐多久,房间里只剩苍术燃烧的烟雾……
她惊觉魏玉年突然提及山河录,许是在试探。
她找出监寺留给她的信,最后看了一遍,目光锁定菩提之下几个大字,而后将信纸点燃,直到火苗吞噬殆尽,她才推开门,唤来明喜,附耳说了几句。
明喜听后重重点头。
“姑娘放心,我定将它全须全尾带回来。”
明喜是她最信得过的人,由她去广禅寺带回山河录苏黛是最放心的。
“不必今日去,你寻个无人注意的时机悄悄去即可。“
“切记不要被人发现!”
明喜重重点头。
她思索许久,还是决定将山河录带回来,只有藏在自己身边她才能放心。
天色渐暮,她想起还没有魏锦云的消息,问道:“魏锦云找回来了吗?”
明喜道:“还未,国公爷知道了大发雷霆,说城里最近流民多,怕她遇到危险,遣了好多人出去找,世子爷也遣人去了。”
苏黛道:“报官了?”
明喜回:“夫人不准报官,”明喜添了热茶,继续道,“且官就在咱们府里呀!”
原本苏黛觉得魏锦云只是使性子,偷偷跑回了府,抑或出去散散心,可如今看到街边流民,才发觉事情或许没那么简单。
她不由得也心下焦急起来,是不是今日她话说重了?
她披了件衣裳,对明喜道:“走,去海棠苑。”
海棠苑是姨母住所,平日姨母和国公爷并未住在一块。
苏黛到时天色已暗,姨母房间烛火未灭。
海棠苑安静得吓人,连小厮都遣出去了,只剩两个差使丫鬟。
苏黛站在门前,有些犹疑,正要敲门,便听里面传来说话声:
“阿清,阿娘只有你了。”
姚氏紧紧抱住魏玉清,低声痛哭,天色已经这么晚了,还没找到锦儿……
她想起白日里遇到的那些流民,怕是……怕是遇到了什么也未可知……
她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势微力薄,连想保护自己的儿女都做不到。
回来之后还被国公爷狠狠责骂了一顿,老夫人也恶语相向,称她没做到母亲的职责。
她百口莫辩,又思及还没锦儿的消息,心下难受至极。
魏玉清心下也同样难受,平时阿姐在时,他烦得不行,可真当阿姐不在了,他才想起她的好。
此刻见阿娘哭的这么伤心,他也忍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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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氏哽咽:“阿清,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成为你阿兄那样的人物,把命运都掌控在自己手里。”
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阿清了。
魏玉清红着眼睛重重点头,安抚姚氏:“阿娘,阿姐会平安回来的。”
……
苏黛敲门的手复又放下,转头低声对明喜道:“我们走罢。”
走出去一段路,明喜疑惑道:“姑娘,都到海棠苑了为何不进去?”
苏黛转头看了一眼海棠苑,姨母屋子里的烛火已被吹灭。
“姨母如今不需要我安慰了。”
她笑了笑,“阿清长大了。”
阿清长大了,懂得姚氏不易,学会安慰她了。
往常遇着什么事,都是苏黛陪着姚氏,哪怕不说话就静静陪着,也让姚氏感到温暖,故而姚氏也总觉得有些亏欠她,总爱送些金银首饰给她。
不过先懂事的人最吃亏……
明喜打着灯笼扶着苏黛,有些忿忿不平:“姑娘,我怎么感觉如今你才像外人,明明平日你待他们都那么好……”
“明喜,我本来就是外人。”
她接过灯笼,安抚明喜,“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你自然偏心我,可血缘这东西斩不断的,该是谁的便是谁的。”
这些年她过得小心翼翼,磨灭了原本的性情,一昧迎合,谁能知晓她从前也是争强好胜的性子,连阿娘都说,她最像父亲。
“近日可有合适的宅子?”苏黛问。
明喜摇头,奇怪道:“不知为何,我每问好一家,刚要谈价,对方便突然说已经租出去了。”
她皱眉思索:“真奇怪,这才过了年,按理不该有这么多人来租宅子啊!”
苏黛未察觉异常,只道:“也罢,魏锦云一日没回来,姚氏状态便一日不好,我也不忍在这关头惹她伤心。”
-
竖日,艳阳高照,吃过午饭,苏黛坐在小院看书小憩,便听明喜急匆匆高喊:“姑娘——”
“姑娘——”
明喜急匆匆跑来,喝了口苏黛倒好的茶水,喘着气道:“姑娘,二姑娘被找回来了。”
苏黛替她顺气:“慢些说,情况如何?”
明喜道:“情况不太好,听府上下人说,她今早是被抬回来的!”
“国公爷封锁了消息,不允许府上下人传出去,世子爷知道你担心二姑娘,特意叫我告诉你一声。”
苏黛吃惊,站起身:“怎么会是被抬回来的,大夫怎么说?”
明喜苦兮兮摇头:“我也只是听说,没亲眼见到,老夫人心疼得不行,如今把二姑娘带到静安堂里了。”
苏黛有些不详的预感,她立马起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满满一页纸,写完递给明喜道:“你去点一下咱们还剩多少银子,拿出一半来,到外面药房按这个方子抓药,越多越好!”
明喜迟疑道:“可是姑娘,这是我们留着投铺子的钱……”
苏黛摇头,沉稳冷静:“管不了那么多了,怕是瘟疫来了。”
明喜大吃一惊,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
苏黛道:“这药方可治疫病,能多买便多买些,怕是后头不好买了。”
明喜凝重点头,又听苏黛道:“出去戴好面纱,莫被传染。”
“好!”
22.第二十二章
尘封已久的红木箱被打开,银针同其他器具整整齐齐排列,无人时她常常擦拭,是以也未沾染灰尘。
这些年处于深闺无处施展,她便不曾将这些展露人前,连姨母都不知道。
苏黛端坐梳妆台前,铜镜里印出她心事重重的脸。
半晌,她摊开手心,无意识摩挲着母亲留给她的那枚凤纹玉佩,温润质地,宁静祥和。
她默了片刻,唤上兰芝,披衣朝静安堂走去。
静安堂遣退了下人,大夫已经到了,此刻只剩老夫人和姚氏在里间守着魏锦云。
外间国公爷沉沉坐着,心烦意乱,阿清焦急地在门口走来走去,好几次扒向门窗,想看看里面是何情况。
终于,国公爷忍不住了,不耐烦道:“好了,急什么?”
“坐下等着!”
语气中带着斥责。
魏玉清听闻悻悻坐下,没过一会儿又站起,来回踱步。
他放心不下。
早间阿娘便遣人告诉他阿姐回来了,他一夜都没睡好,此刻听到消息更是连鞋都来不及蹬上便急匆匆冲出门。
他想,他要告诉阿姐,他最喜欢阿姐,以后再也不会让她难过了,只要她平平安安……
可等来的是一副抬架,他阿姐面色苍白躺在上面,不省人事……
他偷偷抓了一下阿姐的手,好凉。
若不是母亲唤了大夫赶紧就诊,他差点就以为他没有阿姐了。
阿娘让他等,祖母让他离远些,父亲不搭理他,所有人都不告诉他为什么,阿姐如何了,又发生了什么,只让他等!
现下大夫进去已经半个时辰了,还是没有消息,他坐立难安。
国公爷扶额,不想多看这个儿子,晃的他也跟着烦躁不已。
苏黛捧着香炉进门,向国公爷行了一礼,国公爷抬了抬眼皮,神色疲惫,没说什么话。
魏玉清见了苏黛,仿若见了救命稻草:“黛姐姐——”
苏黛将香炉递给魏玉清,香炉燃起浓烟,空中略带苦味。
魏玉清皱眉屏住呼吸:“这是什么?”
苏黛回:“这是苍术,苍术燃烟可祛恶避秽。”
国公爷面色僵硬一瞬,似想起了什么,默了一瞬却没有说话,只是面色难看了些。
魏玉清闻言将香炉放到案台上,它也不知道黛姐姐是什么意思,不过听起来很有用的样子。
苍术透过香炉弥漫出浓烟,渐渐蔓延整个屋子,走一步便能闻到空中的苦味。
半刻钟后,大夫出来了。
国公爷着急上前:“小女如何?”
大夫捏着棉布堵住口鼻匆匆摇头,什么也未说便急急要走。
苏黛心下一颤,八九不离十。
国公爷三步做两步拉住大夫,质问道:“我问你话!”
“身为医者怎么如此没有医德?”
魏玉清拉住苏黛衣袖,似有些害怕他父亲发怒的模样。
大夫被国公爷揪住衣领,苦着脸道:“国公爷莫要为难小的,小姐这是染上了瘟疫,我医术不精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我还有妻儿,放我走罢!”
他不想在此地多留,怕染了瘟疫只得开了一剂方子,不过那方子用处有多大,他也说不准,毕竟他活这么久了还没听说过可以治瘟疫的法子。
典籍里彻底治疗瘟疫的方法只有集中隔离,能撑过就算命大,撑不过就只能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
得了瘟疫,那不就只有等死吗?
国公爷松开大夫衣袖,踉跄后退几步,仿若老了几岁。
魏玉清攥着苏黛的衣袖,目光渐渐黯淡,似不死心问:“是那个会死人的瘟疫吗?”
魏玉清虽才九岁,但学堂的老师都是大能,授课的知识面也异常广泛,自是知道瘟疫是何等严重的事情。
苏黛迟疑片刻,最终点了下头。
国公爷手撑桌案,不小心碰到苏黛带过来的香炉,猛然想到什么,唤来府中小厮。
身为国公府主人,为顾大局,不容得他多想。
“找个机灵点的,带上面纱,将京中可以抑制疫病的药材全部买来,切不可靠近流民,保持距离,回来便闭府!”
“另外,告诉世子,让他先不要回来。”
小厮领命立马离开。
国公爷目光沧桑,小厮离去后良久,他看向苏黛:“你来时便预料到了?”
苏黛道:“昨日回府我和姨母遭遇流民拦马车,其中便有人因瘟疫而死。”
国公爷目光悲怆,颓然坐在椅子上,久久未言。
世人只知晓他故去的夫人郁郁寡欢而死,其实那只是对外说辞,她得的也是瘟疫……
先夫人与他少年夫妻,恩爱异常,彼时他空有爵位,才华得不到施展,又见不惯朝中阳奉阴违之辈,天天闲赋在家。
她见他丧失志气,便去娘家为他谋实职,进朝堂。
也不知她在李家受了怎样的遭遇,她回来时一脸失魂落魄,而后一言不发,再之后便听她说与李家断绝了关系。
他以为是为他谋实职一事,他不愿见夫人伤心,下定决心往上爬,但每每关键时刻总会遭人暗中对付,所幸过五关斩六将还是得了个实职。
再之后汉阳城突然瘟疫肆虐,朝廷派他去处理此事,他刚领实职,手下人不听他差遣,夫人便同他一起奔走,他查疫病源头,她便施粥。
可瘟疫蔓延极快,他几乎查不到是因何而起,死的人一个接一个,他苦于阻止瘟疫,忽略了夫人日渐消瘦的身躯。
后来,汉阳药材紧缺,从其他地方调来的药材紧跟不上,夫人将手中药材全分给了百姓,就这样离他而去。
如今,已是十八年了。
屋里传来杯盏碎裂声,国公爷从回忆里抽离,急急冲进屋内——
“发生何事?”
却见老夫人坐在外侧,帘帐内姚氏端着汤碗喂魏锦云吃药。
老夫人冷冷瞥一眼国公爷,道:“身为一家之主,惊慌失态,成何体统!”
杯盏正是老夫人摔碎的。
国公爷老老实实站定:“母亲说得是。”
门被关上,苏黛和魏玉清站在外侧,对视一眼。
里间,老夫人摔盏释放完怒火,疲惫地撑着额头,道:“你问问你那好女儿,昨夜在外面都做了什么!”
“问问她怎么染上的瘟疫!”
国公爷一头雾水,见平时活蹦乱跳的魏锦云此刻面色苍白躺在塌上,不由得放轻了声音,生怕声音大了凶着她般:“昨夜发生了什么?”
魏老夫人见状,不由得朝天翻了个白眼。
魏锦云才醒,此刻身体还有些无力,姚氏在身侧心疼地扶起她。
魏锦云道:“父亲,我昨日离开长公主府后被流民拦了路,身上的银钱都被抢走了……”
她说罢,眼中含泪:“我不知被谁迷晕,今早醒来便在城郊破庙里……”
魏老夫人手中又捏起一只杯盏狠狠一砸:“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实话?”
她指着魏锦云,气得颤抖:“我们都是你的家人,你骗过我们有何用?”
“你骗得过外面那些人吗?”
“你能承受外面那些流言蜚语吗?”
魏锦云吓得往姚氏怀中一缩,见她如受伤小鹿一般,姚氏心都在滴血,道了句:“好了!”
她红着眼对魏老夫人道:“母亲,她不愿说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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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强迫她了。”
“她才回来,我只想要她平平安安就好!”
姚氏第一次违逆老夫人,是为自己的女儿。
国公爷满腹疑惑,却强压下道:“母亲,还是让锦儿好好休息,我们先出去罢。”
他心里记挂着瘟疫一事,害怕老夫人久待会被传染。
见二人身为父母都如此维护,她一个隔了一代的,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冷哼一声:“罢了,我也老了,管不着你们了,往后你们爱怎么便怎么罢!”
魏老夫人狠狠摔门,看也不看苏黛和魏玉年便离开了。
魏玉清想进屋去看,被苏黛拉住。
苏黛蹲下道:“你先不要进去,我去看看情况再告诉你。”
魏玉清乖巧点头。
苏黛进了屋子,屋内泛着药香,她身上带了防疫的药包,可抵挡一二。
茶桌上有方才那大夫开的一剂方子,她不动声色拿起方子看了一眼。
不对。
姚氏扶着魏锦云躺下,道:“国公爷先回去吧,这里有我照顾锦儿。”
国公爷皱眉不语,担忧地看着魏锦云。
魏锦云担忧道:“爹爹阿娘,你们都快回去吧,我已经好多了。”
苏黛拿起方子走近帘帐道:“这方子没什么用,要换。”
姚氏这才发觉苏黛进来,忙道:“你进来做什么,你本就身子弱,快回去!”
国公爷闻言道:“你医术只学了皮毛,不要瞎说!”
方才进来他便看过这方子,这方子和十八年前那场瘟疫用的方子一模一样,虽不能根治,但抑制是可以的。
若个人体质好些,便能硬生生抗过来,若不好……
姚氏也道:“黛儿,快些回去。”
苏黛看着国公爷:“这方子将瘟疫当做寻常风寒在治,我有更好的方子,至少效果比目前这个方子好。”
国公爷摆手:“瘟疫之事我有经验,当年我便是用的这方子,你不必忧心了。”
事关自己女儿,他不敢拿她冒险,况且一直便听府中下人道她二人不和。
姚氏也道:“黛儿,你不必忧心此事,你身子弱先下去吧。”
苏黛皱眉:“难道你们以为我会害她?”
姚氏解释道:“黛儿,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闺阁女子经验毕竟不如大夫……”
苏黛阻断话头:“我知道了。”
她话头一转:“我虽身处闺阁,自认为药理不逊外面的医者,若药方没有效果再来找我还来得及,若是再耽误我便也没办法了。”
说罢,她便离开屋子。
国公爷和姚氏对视一眼,良久,魏锦云轻轻握住姚氏的手:“阿娘,我相信黛姐姐。”
昨日回去的路上她想了许多,黛姐姐刚入府时她们关系还是很要好的。
黛姐姐会做好多新奇的小玩意儿给她玩,有什么吃的玩儿的都会让她先挑,那次她被野猫抓伤,也是黛姐姐不顾危险拦在她面前……
还有这次马儿受惊若是没有黛姐姐,她怕是……
她一直以为是黛姐姐变了,往常什么都会让着她的黛姐姐,突然夺走了兄长姨母的关心,就连阿清也喜欢她!
她觉得属于自己的宠爱被她抢走了,但其实是大家都发现了黛姐姐的好,以真心换真心而已。
变了的是她自己,这么一想她释然了许多。
“国公爷——”
“国公爷——”小厮急匆匆来报,“药材被人买光了!”
国公爷大吃一惊,走近:“你说什么?”
“现下城里所有药铺都没治瘟疫的药材了!”他拎着个油纸包,“我跑遍华京药铺,只买到这么点儿!”
23.第二十三章
就这么一包药材,也只够煎服两日的。
姚氏忧心忡忡。
国公爷怒道:“华京没有,难道别的地方也没有吗?”
“继续找!”
小厮唯唯诺诺,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这厢苏黛回了芳雅阁,恰逢明喜回来。
“姑娘,买回来了。”
“不过,”明喜担忧道,“我见好些人咳个不停,有些药铺大夫还当做风寒治!”
“我说那是疫病,他们还不信。”
明喜自小跟着苏黛,苏黛跟老师学医术时,她也耳濡目染许多。
“大启还未有过治愈瘟疫的先例,几乎只靠些药物增强自身抗性强撑过去,那些没撑过去的便一把火烧了。”
“瘟疫最近的例子在十八年前,太过久远,有些大夫不清楚症状也正常。”
苏黛顿了顿,有些迟疑,“只是老师教我的这个方子没有实战用过,不知道效果怎么样。”
不过苏黛信他,毕竟十八年前,他是那场瘟疫历经者。
明喜没注意自家姑娘的后两句话,只顾着自己给自己熏烟消毒,恨不得连身上这身衣裳都烫上一天一夜,把瘟疫消灭个干干净净!
苏黛甩了甩头,不再多想,转而把明喜买回来的药材一一打开清点——
麻黄、桂枝、甘草、杏仁、生姜、大枣、石膏……
齐了!
明喜凑过来道:“药材是齐了,我们的银子不齐了!”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明喜笑嘻嘻:“那还是命重要。”
“对了,”明喜突然想起什么,“我回府时遇到府外有个年轻公子鬼鬼祟祟的。”
“我正要问他有什么事,他便走了。”
明喜耸肩,“像是不敢见人似的。”
苏黛手上动作未停:“许是府内有想见的人又不敢进来。” 话落,她手中顿了顿,“长什么样子?”
明喜回想片刻:“我见他背着药箱,应该是个大夫。”
大夫?苏黛想了片刻,没什么印象……
罢了,她还以为是霍唯。
苏黛分出一副药材给明喜,嘱咐道:“快去,六碗水大火煮成两碗。”
明喜回来便听兰芝说国公爷那儿不用姑娘的药方,此刻还以为苏黛让她煎好送去静安堂,忿忿不平道:
“姑娘,国公爷都那么说了,明摆着不信您的方子嘛,为什么还要熬药给二姑娘,这不给人上赶着嘛!”
苏黛敲她:“明喜,你现在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你不想喝这药,我就喂狗了!”
说着她就要收回去。
明喜震惊片刻,才反应过来姑娘是给自己熬的,现今这么珍贵的药材,连她自个儿也没想到……
明喜夺过药材,“汪汪”叫了两声——
苏黛捂嘴轻笑,明喜学了狗叫,见姑娘终于笑了,嘿嘿一声,抓起药包便去厨房熬药。
没了明喜的吵闹,屋内安静至极,苏黛摩挲手中玉佩,思绪飘远。
-
国公府内,几日时间转瞬而过。
“这都几日了!”
“难道附近城里也没有这些药材?”
国公爷摔盏:“我平时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小厮浑身颤抖不敢发言。
姚氏捏着手帕暗暗拭泪,这几日为了方便照顾魏锦云,姚氏特意将她带到了海棠苑。前两日眼看好些了,病情又极速恶化,如今一整天里锦儿没几个时辰是醒着的。
现下还剩一副药,吃到今天都没什么效果。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魏锦云,姚氏突然灵光一闪,想起苏黛那日说的话,忙提醒道:“黛儿,找黛儿!”
国公爷皱眉疲惫道:“她一闺阁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姚氏无奈哭泣,呜咽声萦绕在他耳边,国公爷听得烦闷,“好好好,去唤表姑娘。”
苏黛正翻看医书,便听国公爷派人来请,她理了理裙衫,唤来明喜将小厨房温好的药端来便去了海棠苑。
苏黛算了下日子,差不多今明两日,若魏锦云还没好,姚氏便会派人来找她了。所以她一大早便让明喜熬好药放在小厨房温着。
果不其然。
海棠苑。
姚氏一见苏黛,急匆匆抓着她的手,屋子里微苦的味道传来。
“黛儿,快看看你二妹妹吧,我也没法子了,请来的大夫都束手无策!”
国公爷沉默不言,仍不信苏黛有什么办法,毕竟连大夫都束手无策,她学的那些皮毛怎么会有用?
苏黛道:“姨母莫急。”转头看向明喜。
明喜上前将手中的药递给姚氏。
国公爷拦住她:“可否看一下你的方子?”
明喜闻言有些生气,行了一礼道:“国公爷,我们姑娘怎么会拿没用的方子来唬人,这方子是我们姑娘的老师亲自教与她的。”
“老师?”
明喜道:“我们姑娘师承张明公!”
姚氏大惊:“张明公?”
“可是那位神医妙手张明公?”
明喜点头道:“姑娘谦逊,总说自己只学了些皮毛,但在姑苏那些年,姑娘每日都跟着张明公看诊,直至张明公仙逝。”
国公爷面上僵硬片刻,心下吃惊。
竟是张明公,那可是寻常人请都请不来的人物,他看诊非贫不看,非重病不看,当年汉阳那次瘟疫,他便请过他,且当年那个药方就是他开的。
只是那场瘟疫过后,他便失去了踪迹,没想到竟在姑苏,还收了苏黛做弟子。
他有些讪讪,面色有些发红,他还自夸开明,眼界同寻常人不一样,不喜女子只在闺阁,支持女子学些不一样的东西,闯出自己的天地。可真当遇到事情了也同其他人一样对女子有成见。
苏黛道:“姨母,先试试吧,若真能治好瘟疫,也算圆了老师多年来的一桩心事。”
老师自那场瘟疫之后便一直致力于钻研瘟疫治疗之法,苏黛亲眼见过他推翻多种药方,一遍遍试药,再将症状记下来。
老师上了年纪,头发花白,有一日带她出诊回来,他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久,出来后兴高采烈地告诉苏黛,他找出治疗瘟疫的法子了。
苏黛也为他高兴,多年来的心事终于了结,只是没过多久,老师便去了。
老师去前曾让她亲手为他把脉,教了她最后一点知识。
钻研治瘟疫的药方似乎是支撑他的一口气,如今气没了,人自然也散了。
姚氏不敢多耽误,捧着药小心翼翼喂魏锦云喝下。
可勺子里的药怎么喂都喂不进去,苏黛上前,手上裹着帕子摸上魏锦云下颌,用力一捏一按,魏锦云下巴软趴趴张开,姚氏赶紧喂药下去。
国公爷看得一愣:“这……这……”
明喜习以为常道:“国公爷不必担心,二姑娘只是下巴脱臼了而已。”
国公爷擦了擦额上的汗,他当然知道,但……他悄悄看了一眼扶着锦儿下颌的苏黛,果然人不可貌相啊,谁能看出来平时温柔安静的苏黛,也有这么狠的一面,眼都不眨就给人捏脱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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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啊,他看着下巴就隐隐作痛。
姚氏喂完汤药,苏黛面不改色地将魏锦云下巴复位。
国公爷不忍心看,偏开头。
外头唤来小厮急切呼喊声:“国公爷不好了——”
“不好了国公爷——”小厮连滚带爬跑进来。
国公爷皱眉斥道:“什么就不好了?”
“被你喊的好也不好了!”
小厮气喘吁吁道:“不好了,老夫人病倒了!”
“什么?”
“什么?”
国公爷和姚氏对视一眼,国公爷急道:“我去看看!”
国公爷匆匆去后,姚氏将魏锦云扶躺下,对苏黛道:“黛儿……”
苏黛知道她要说什么,道:“若二妹妹半个时辰后出了汗退了烧便万事大吉,若没有,则还要再服一碗,切记不可吹风,用厚被子盖住发发汗。”
她转头道:“明喜,再去拿副药去静安堂。”
她走出去两步又道:“多拿几副。”
……
静安堂,老夫人寝房。
国公爷急切道:“怎么样了?”
苏黛隔着手帕把完脉,道:“是瘟疫,只不过老夫人年事已高,身子骨弱,还有其他病症,我那副方子怕是不行。”
国公爷无措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他这几日只顾着锦儿那丫头,忘了看望母亲,苏嬷嬷说母亲察觉不对已经有两日了,怕他忧心一直没说,今日还是苏嬷嬷唤老夫人不醒,怕出了事才赶紧唤他……
他顿觉自己失败至极。
老夫人这副样子,怕是只有施针先将她神志唤醒,苏黛拿出针包道:“我要为老夫人施针,劳烦国公爷先出去。”
“好好好”国公爷六神无主,只不停点头退出了寝房。
苏黛抽出一根银针放在火上反复炙烤。
六年了——
她六年没动银针了,国公府这六年里,除了明喜,没人知晓她会医术,也不知她生疏了多少。
她小心翼翼对准穴位,揉搓着扎下去……
半盏茶过去,苏黛额上冒出了汗,扎下最后一根银针,她才虚虚呼出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汗。
老夫人手指微动,眼皮一张一合,终于睁开,看见坐在床头的苏黛,复又闭上——
她怕是见了鬼了。
老夫人眼睛强撑着再次睁开——
还是苏黛。
她想说话才发现自己嗓中干痛,竟说不出话来。
苏黛道:“老夫人莫急,你得了瘟疫,嗓子干痛说不出话是正常的。”
她一枚一枚收针,针头在老夫人眼前晃悠,似随时都要插下去一般,她瞪着眼,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苏黛为了报复给她一针。
苏黛起身:“老夫人先安心休息,明喜已经在熬药了,待会儿便送过来。”
老夫人松了口气,撑着头微微看向苏黛离去的背影,纤细单薄,却又傲然高洁。
国公爷见苏黛出来,忙凑上来问:“如何了?”
苏黛道:“老夫人已经醒了,但还需要休息,药一会儿送到。”
“不过,如今看来府中所有人都有被传染的风险,我拿了些药过来,最好让他们都服上,出出汗便没什么事了。”
国公爷奇道:“你早便买好了药材?”
“那日见流民中有人得了瘟疫,我便唤明喜买了药材,以备不时之需。”
苏黛言罢,便去厨房看明喜熬的药去了。
国公爷看着苏黛,眼里多了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赞赏。
24.第二十四章
苏黛单独为老夫人熬了一锅药,老夫人病症叠加,原来那剂方子对她不顶用了,她改动了其中几味药,慢火煎熬。
明喜则熬了几副汤药,全分给了府上的下人。
府上下人少半数都中了招,卧床不起,惹得其余人心惶惶。
没想到他们奴才命也有被如此珍视的一天,得了药后对主仆俩千恩万谢。
将到傍晚时,海棠苑传来消息,魏锦云醒了,烧也退了。
是个好消息。
国公爷的眉头终于施展开,再次对苏黛投去不一样的眼光。
实则自从他知道苏黛师承张明公起,便不再像往常那么将她当个无关紧要的人物,老夫人有什么不适他都会先问过苏黛一遍。
扎了两日针,老夫人才能讲出话来,然而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
“黛丫头,你不要以为这样便拉拢了我这老婆子了!我虽感激你救我一命,但那件事我是绝不同意的!”
苏黛手中捆针动作未停:“老夫人说笑了,该感激的也不是我。”
“是姨母。”
老夫人愣住。
若不是姨母那句未说完的话,她也许不会亲自过来。
“不过,”苏黛看着魏老夫人,不卑不亢,毫无波动,“医者仁心。”
“苏黛告退。”
魏老夫人看着她的背影,久久沉思。
合上门,便听小厮与国公爷汇报了什么,国公爷吃惊道: “水患干他何事,圣上派他去做什么?”
国公爷未得到回答,继续问:“他去了多久了?”
“回国公爷,去了七日了。”
七日前,正是魏锦云回来的那日。
苏黛向国公爷告退,今日后她便不用每日都来静安堂了,再服上一剂药,老夫人便恢复如初,只是瘟疫总归是有后遗症。
苏黛回到芳雅阁,点了下剩余不多的药材道:“如今外面如何了?”
自府中下人都服用过药汤,验出药方有用后,苏黛便将方子给了出去,国公爷也打开了府门,派人去施粥,也算是积德行善。
“前几日情况还好些,这两日城中随地病倒的人越来越多,药铺门槛都被踏破了,就是凑不齐您那方子上的药。”
自然是被人从中垄断,谋取暴利了。
苏黛目露担忧,凭她剩下的药材,百十来人还够,再多的她也无能为力了。
“对了!”明喜想起什么似的,从衣袖中掏出一封信,“我差点忘了,安临特意来找我说这是世子爷走之前留给您的,说一定要等到第七日才能交给您。”
苏黛接过信,拆开看,信中只写了个地名——城西别院,治疫药材。
城西别院,是魏老夫人天热时常去的避暑之地,这是告诉她,他之前有囤积的药材在别院里!
难怪他说他自有安排,苏黛合上信,目露期待的光:“明喜,明日我们便去义诊。”
明喜摸着脑袋:“可我们剩下的药材也不够啊……”
苏黛眸光亮晶晶。
有了正事要做,她方才觉得开阔明朗,从前她拘泥于闺阁,这也不能那也不能,如今她终于有机会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
“不行!”姚氏果断道。
“黛儿,你一闺阁女子,如何抛头露面去外头义诊?”
苏黛道:“可沈卓然不也是女子么?”
姚氏苦口婆心:“你和她怎么能比,她是西北人不懂京中规矩,你看现在有人跟她说亲吗?”
“那我便不嫁人!”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姚氏轻轻拉过苏黛的手,“乖孩子,你是不是为了那个人?”
苏黛抬眸,无比认真地看着姚氏:“我更是为了我自己。”
姚氏顿住,见苏黛目光坚定,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她的意志。
苏黛反应过来自己态度有些强硬,放软了语气:“姨母,我荒废了六年医术,想重新拾起来,也对得起老师临走的教导。”
姚氏抚了抚苏黛鬓边的发丝,这些年虽待她不如亲生,但毕竟也是看着长大的:“我是怕你不嫁个好人家,往后没人护着你。”
京中有脸面些的闺阁女子哪个会去抛头露面?只有那些迫于生计的女子不得不出去。
“谁说女子就只能待在闺阁待嫁?”
门被打开,魏老夫人柱着拐杖稳步走进来。
姚氏眉心微跳,有些不好的预感。却听魏老夫人又道:
“黛丫头医术不错,让她去,她若不去,倒荒废了她这一身本事!”
说罢,她扶着拐杖喘了几口气,这次病过她便拄上了拐杖,身体也不如从前好。
再者,她从国公爷那处听到苏黛师承张明公,那可是何等人物?那可是连老国公爷都敬重的人物!
魏老夫人的话倒是令苏黛诧异了一瞬,没想到老夫人会帮她说话,却见老夫人不以为然,直视姚氏。
姚氏扯开话题:“母亲怎么来了,您身子还没好全,怎么不歇着?”
魏老夫人冷笑一声,道:“我当你是心有成算,没想你也是个被人蒙蔽的主儿!”
姚氏被老夫人一番话说的一脸懵,问道:“母亲这是何意?”
魏老夫人冷哼一声却不言,苏嬷嬷扶着魏老夫人坐下,才道:“夫人,听府上小厮说这几日门口一直有个年轻公子张望,今日被抓住了他才闯进来说要见二姑娘。”
姚氏大惊:“竟还有这种事?”
苏黛突然想起明喜也说过她在府外见过那位公子,没想到竟然和魏锦云有牵扯,她想到魏锦云失踪的那一夜,莫非……
她目露担忧。
魏老夫人拐杖一拄地,终于发话:“我已派人去请国公爷和二姑娘过来了,做了什么好事她自己心里清楚!”
姚氏身子一颤,心头突突直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魏锦云来后乖巧对众人行了礼,也对着苏黛问了声安,苏黛回一礼。
“母亲着急唤我来所为何事?”
国公爷风尘仆仆,显然方才从城中施粥棚子里回来。
魏老夫人环视了一周,见人都到齐了,开门见山道:“唤你们,是想问问锦丫头,失踪的那一夜去了哪里。”
方才还乖巧安静的魏锦云,此刻面色一白,手指不自觉捏紧,心下有些慌乱,佯装什么都不知晓道:“姨母,那夜我昏迷了,什么都记不得了。”
魏老夫人笑着,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些带着失望的寒凉:“你回来那日我便告诉过你,遇到什么事了都讲出来,我们是你家人会想办法帮你解决,可你却含糊其辞,到了今天还是不肯说!”
老夫人目露失望,闭眼,目光中再无她。
眼看往常疼惜她的祖母如今却对她眼含失望,她心中狠狠一沉,仿佛即将要失去什么,忍不住跪下:“祖母……”
国公爷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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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见姚氏同样面色发白,更懵了。
魏老夫人目光一凌:“把柳笙明带过来!”
柳笙明这个名字一出,魏锦云再多想辩解的话都烟消云散,仿佛失去全身力气,重重跌落在地,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早该知晓,纸是包不住火的。
“锦儿,锦儿——”
柳笙明被带进来,下意识跑向魏锦云。
“锦儿,我打探到你染上了瘟疫,你好些了吗?”
魏锦云却看也不看他一眼。
这场面好奇怪,苏黛默默缩到不起眼处,和苏嬷嬷站在一块。
却见魏锦云突然拂开柳笙明拉着她的手,转身向魏老夫人国公爷和姚氏磕了个头,道:
“我和柳笙明两情相悦,去岁上元便认识了,前些日子探春宴,我心情烦闷,便先出了公主府想散散心,结果路上遇到流民想抢我身上的银子,恰好被柳笙明所救,我不想早早回家,便随他去看诊……”
魏老夫人冷声:“看诊要一夜不归?”
国公爷身躯一震,似意识到什么——
魏锦云又重重磕了个头,满脸泪痕:“锦儿只是行差踏错,锦儿以后再也不会了……”
姚氏声音颤抖,轻轻蹲下手扶魏锦云,眼中含泪:“我问你,你如今可是完壁之身?”
魏锦云不语,豆大的泪珠一滴接一滴落下。
姚氏哪还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她只觉得头一阵眩晕,喘不过气,手上已经狠狠甩了一巴掌过去,不料那一巴掌被柳笙明挡住,他护在魏锦云身前。
“都是我的错,要打便打我吧!”
国公爷火气上来,撸袖:“你以为我不敢打你?”
拐杖拄地,老夫人声音没了之前的冷意:“好了!”
母亲发了话,国公爷扬在半空的手只得收了回去。
老夫人问魏锦云:“你若与这小子两情相悦,我不是不可成全你,可你如今这副样子是为何?”
魏锦云推开柳笙明,跪走到魏老夫人身前:“祖母……我不愿,我不愿,以我的身份本可以挑个更好的郎君,我……”
柳笙明闻言神色落寞,苦笑一声,垂下了头。
他只是个大夫,家中还有母亲要养,所赚只够温饱,怎敢再奢求其他……
苏黛看着柳笙明目露温柔地看着魏锦云,难怪会在国公府徘徊几日不敢进来,原来他早便知道魏锦云虽心悦他,却看不上他的出身。
国公爷迟来的一巴掌挥到魏锦云脸上:“你既想嫁个好去处,还敢干出那种事!”
魏锦云哭道:“父亲,我错了。”
她只是……只是心情不好,又受了流民惊吓一时情难自禁……
她又转身抓着姚氏衣摆:“阿娘……阿娘你不是最疼我了吗,是你平时告诉我要精挑细选挑个好人家的……”
“阿娘……你帮我说说话啊……你忍心看着我这样吗?”
姚氏心如针扎:“我平时教你的就是这般不知廉耻?”
魏锦云痴愣片刻,心上难受,更多的是猛生的怨气: “你不是自小便教我眼光放高些,要相看个高门贵族吗?”
“你不是对我从来都只会念叨家世家世吗?”
“我只要一做出不合你意的事你就会说这样相不了好人家,说我成何体统,难道我如今这样不遂你意吗?”
姚氏气急:“你——”气到深处竟直直倒去。
“姨母——”
25.第二十五章
苏黛把完脉,对目露急切的国公爷道:“不是瘟疫,只是气急攻心,休息会儿便好了。”
国公爷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沉稳坐着的母亲。
魏老夫人冷着脸,瞥他一眼:“当年我便说了,让她带着锦儿,能教出个什么来?”
“和惠如比差远了!”
国公爷道:“好了,母亲,事已至此,先看看怎么办吧!”
魏老夫人奇怪地看他一眼:“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生米都做成熟饭了还能怎么办?”
国公爷讪讪道:“是是是,母亲说的是。”
魏锦云跪在床前,闻言哭着道:“祖母,不要……”
魏老夫人打断她:“我问你,柳笙明若是娶了别的女子,你难不难受?”
魏锦云顿住,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阅人无数,看得出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只是家世差了些,我们国公府的女子不需要用婚事来巩固地位,你若喜欢他便多陪嫁些,你日子过得不会比府里差!”
“但你若是还想着嫁个功勋贵族怕是不能了。”
老夫人虽语气温和,但言语间非常果断,摆明了事已至此,她不嫁柳笙明也得嫁!
魏锦云无力跌坐,如今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想要什么,她喜欢柳笙明,却又贪慕富贵名誉……
姚氏转醒,眼见已成定局,只默默流泪,心疼地看着魏锦云。
见魏锦云半晌没动静,魏老夫人道:“柳笙明我已经遣人送回去了,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她走前看了眼苏黛:“义诊一事你只管去做,有国公府替你撑腰。”
老夫人对她似有改观,苏黛微微诧异,却还是点头。
老夫人走后,魏锦云痴坐半晌,似在回想老夫人说的话。
蓦然,她抬起头看着苏黛道:“我现在的样子,很好笑吧?”
苏黛转头看着她,半晌,问出心里疑惑:“名誉和地位真的那么重要吗?”
魏锦云看着她:“不重要吗?难道你救我不是因为想讨好我,讨好国公府吗?”
她之前那么对苏黛,从来都是恶语相向。
苏黛道:“你说的有几分道理。”
魏锦云被她诚实的话说愣住了,她只是一时嘴快,总爱说些扎人心的话,但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苏黛语中不含一丝感情,淡淡地:“但是,我救你并不是要讨好你,你喜欢国公府,想拥有无上荣耀,可我不喜欢,我厌极了世家大族,厌极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救你只是因为不愿见姨母伤心。”
“你看看姨母如今躺在那里,满心满眼牵挂的依旧是你……”
“若我是你,不会让我的阿娘为我伤心。”
伤心?
她的阿娘,也很伤心……
魏锦云愣愣看向姚氏,姚氏躺在床塌上无力起来,口中干哑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无声流着泪,打湿了枕头。
“阿娘——”
魏锦云心中一痛,扑到床前,落下泪珠。
苏黛转开眼,国公爷也暗暗拭去眼角的泪。
哪位娘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女过得好?
-
竖日,华京市集,有人道:
“听说魏国公府施粥棚子里来了位义诊娘子,之前治疫病的药方就是她给的,大伙儿赶紧去,去晚了要排队!”
“那位娘子可真是心善啊!”
“我家那丫头烧了一天一夜,药铺连药都买不着,多亏娘子送的药材,我那丫头才捡回一条命。”
“自从京中疫病蔓延,谁不是避之不及啊,连那些高官都闭门不出,谁能做到像小娘子和国公爷这样?”
“真真是大善人啊!”
……
京中巷子施粥棚,苏黛戴着面纱把完脉,提笔写下几行字,温柔道:
“恢复得不错,还是要注意好好休息。”
“回去用热水把屋子里的被子衣物烫一烫,另外你有些咳疾,平时多喝些温水。”
“明喜——”
明喜应声赶来:“姑娘,怎么了?”
“按这个方子抓些治咳疾的药材给这位大娘。”
大娘听完忙起身,局促道:“娘子,这怎么使得,先前就拿了你许多药材,现下病好些了万不能再要了!”
天下间哪有那么多吃白食的道理,且这位娘子看着和她女儿年龄一般大,她心生疼惜,不好意思再要。
大娘不停摆手,说着便要后退。
明喜抓好了药,拉住大娘硬塞到她怀里:“大娘,您就拿着吧,这药材花的不是我们姑娘的银子,是魏世子也想为大家做些事,特意购来的。”
大娘红了眼眶,自从她得了疫病,身边之人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会拿出多余的钱给她治病,若不是为了她女儿,我也想过就这般死了算了,没想到……
她捧着药材,如获至宝,深深做了一揖,声音颤抖道:“多谢两位姑娘,多谢魏世子!”
她深深看了一眼苏黛,感激涕零,转身离开了。
明喜看了眼后面排的长队,几乎从巷头排到了巷尾,看不到头:“姑娘,要不先歇一歇,后面还有好多人呢!”
苏黛摇头道:“无妨,早些看完早些回府。”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只有做着喜欢的事,她才感觉这六年真真切切为自己活了一回。
她想再精进些医术。
施粥棚里,国公爷满目敬佩地看着苏黛,罢了又皱眉摇摇头,可惜身世不好。
马儿疾驰声传来,国公爷转头一看,竟是魏玉年风尘仆仆地回来了,国公爷摆臂正要高喊,却发现自己儿子看也没看自己,直接将他无视了。
国公爷:???
他抬臂准备高呼的手硬生生落下,却见魏玉年只驻足了片刻,到临去也没看他一眼。
国公爷:……
魏玉年知晓苏黛在此处,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绕了一大圈经过这里,明明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直到看见苏黛,他才觉得有些好笑,随即又想许是得知魏锦云染了疫病的消息,他担忧苏黛也染上。
他虽一直知晓她会医术,但真正观她看诊还是第一次,和平日在府中时大不一样,此时的她眼眸清亮,似外面的天地才应是她的归宿。
思及此,他暗暗皱眉,她好像与他从来都不一样……
萧远顺着魏玉年看向苏黛,顿了一会儿,由提醒道:“世子,该走了。”
魏玉年深深看了眼苏黛,手拉缰绳离开了。
入夜,苏黛净了手,翻开一册医书就着烛火观看。
明喜端来热茶道:“姑娘,这两日大街小巷都在夸您呢!”
苏黛轻轻一笑,不在乎这些名声。
明喜好奇:“姑娘,您难道不想知道他们夸了些什么吗?”
“哦,”苏黛敷衍附和,“夸了什么?”
明喜来劲儿了,凑到苏黛跟前道,“夸您人美心善,医术又好,若是谁娶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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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有福气呢!”
苏黛娇嗔:“明喜!”
他们连她长什么样都看不见,怎么会说这些话,且她就是因为察觉医术不济,才会连夜回来翻看医术,比起老师她差得远了。
明喜嘿嘿一笑:“不过他们确实夸您人美心善,我们姑娘人美心善这事儿还需要说吗?”
“只是——”她故意拉长声音,“再不就寝,怕是要明儿早上面色不好咯!”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苏黛摇头轻叹,见天色确实太晚,放下医书,吹了蜡烛合衣就寝。
清风苑。
魏玉年坐在上首,茶盖轻翻叶沫却不喝,似在等什么人。
半晌,院墙翻进来一人,鬼鬼祟祟盯了一周,见没人发现他才偷偷进了屋。
魏玉年眼皮都没抬:“要走直接走正门。”
萧远盯了眼敞开的正大门,摸了摸后脑勺,讪讪道:“习惯了。”
魏玉年懒得看他:“罪证偷偷送过去了?”
一说到正事,萧远便收起表情,一脸正色:“送过去了,把那老头子吓的不轻,这会儿怕是正准备找个替罪羊呢!”
魏玉年放下茶盏,刑部尚书的位置,是时候换个人来做一做了。
他将茶盏放在桌上,激起一圈涟漪,清风苑外月明风清,一派平和。
-
竖日,苏黛正要出门义诊,便听兰芝道魏世子昨日便回来了。
苏黛微微诧异,昨日的事情她怎么今日才知晓,随即摇了摇头,该是近两日太忙了。
等她义诊回来再去趟清风苑吧。
前两日她让明喜去广禅寺把山河录带回来了,山河录在她手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她需得为它谋个好用处。
苏黛一如既往摆好了义诊的摊子,却发现今日来的人少了许多,便奇怪道:“今日来的人怎么这般少?”
苏黛对面的大伯笑呵呵道:“娘子,这些日您为我们治得差不多了,好些人不好再来叨扰了,您这一不收药材费,二不手看诊费的,也就我厚着脸皮再来劳烦您再为我看最后一次了。”
“怎算劳烦,我也有私心,想再精进一下医术。”说罢,苏黛垫上枕包开始看诊。
不一会儿,人群后传来人声:
“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这次瘟疫源头是淮汉一带洪水泛滥,流民逃难携带而来的,圣上疑心有人暗中操纵流民入京,派魏侍郎赴淮汉查探——”说话那人一拍手,“还真给查出来了,你猜这罪魁祸首是谁?”
那人吊着众人胃口,众人紧猜不出来:
“是谁?”
“快说啊!”
“别卖关子了,你是做说书的吗?”
那人大吃一惊:“你如何知晓?”
“别管了,快说快说!”
说书人不紧不慢张口:“便是那刑部尚书宋羽——”
“圣上知晓后大怒,派人抄了家,现在宋府还被禁军围着呢!”
“可操纵流民入京是为何?”
说书人悄悄凑近,低声道:“你想想,操纵流民入京,传染瘟疫,京中是不是大乱了?”
话到这里,不必明说,想取而代之,怕是他身后不止一人。
“哦!”众人恍然大悟,“幸好魏侍郎查出了真凶。”
“说起魏侍郎,这次疫病的药还是他买的呢!”
众人悟道:“魏侍郎果真高瞻远瞩!”
苏黛看诊的手微微一顿。
26.第二十六章
“朕承天启命,致力于国家昌盛、百姓安乐,魏恒才智卓越,忠诚礼佑,深得朕心,特封其为刑部尚书,为朕分忧!”
“尚书大人,这是您的诏书。”大太监讨巧地笑着将诏书递给魏玉年,“恭喜大人高升。”
魏玉年接过诏书,不见表情:“有劳王公公。”
安临拿了一袋满满当当的银子偷偷塞给王公公,王公公面上推辞几番,暗地里还是笑眯眯收下了。
明喜看的瞠目结舌,偷偷道:“姑娘,安临拿的银子都够得上咱们拿去买药材的钱了吧?”
早知道当太监这么有钱,这个太监,她也想做……
苏黛神色复杂,她也羡慕,不过官场便是这样,谁让王公公是天子跟前的人。
魏玉年被姚氏等人围住,皆是嘘寒问暖祝贺高升的。
宫里一大早便来了人,让国公府候旨,众人等了半晌,都以为是因为昨日宋羽被抄家的事,提心吊胆了良久,不想是魏玉年升官了。
苏黛顿了片刻,没有走过去同他们一样祝贺高升,只远远和魏玉年对上了一眼便离开了。
同苏黛一样没过去的还有魏锦云,自从柳笙明一事后,她便沉默寡言了许多,魏老夫人已派人去交换庚帖,成亲一事是板上钉钉了。
她如游魂一般无知无觉,似府中喜乐都与她无关一般朝闺阁走去。
“阿黛。”
苏黛停住,回身,竟发现周遭的人都散了个干净,连老夫人都已经离开了。
魏玉年温和道:“阿黛,听闻你在找宅子?”
“是打算找间宅子搬出去,”说着她诧异道,“世子哥哥如何知晓?”
这事只有姨母老夫人和明喜知道,按老夫人和姨母的性格是不会主动与他提及的。
“偶然听人说起罢了。”他负手,眸中隐着寒凉,面上却不显,暗暗摩挲手指,“近日城中不好找,你身上银钱也花了不少,搬出去对你有害无益。”
苏黛道:“我迟早要出国公府的,早些晚些都一样。”
“为何?”
苏黛不语,只是沉默。
魏玉年温润一笑,只是笑却不及眼底:“既然如此,我帮你找。”
“我今日休沐,晨时让安临备了些你喜欢的芙蓉糕,可要来坐坐?”
“好啊。”
正好,她试探试探魏玉年如今的想法,若真有利黎民百姓,她便将山河录的下落告知他,若是他同她想法背道而驰,世上便会再无山河录了。
这样,父亲的心血也不算白费。
-
清风苑,茶香弥漫,案桌边是一叠芙蓉糕,苏黛安静坐在案桌后,面前是一摞书册。
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本书册上,它被深深压在最底下,正是那日她发现写了山河录字条的异志录,她仿佛只不经意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她下意识摸着腰间那枚玉佩,可余光却忍不住扫向桌案的那本异志录。
这是何意?
魏玉年站在书案前,手中握着一卷帛书,上面画满人体脉络图,竟然是本医书,他如墨玉修竹般的手指轻轻摩挲绸缎边缘,将她神色尽收眼底。
魏玉年将帛书置于那一摞书册上:“这些都是我在整理旧书时发现的。”
他语气温和,却带着刻意,“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苏黛微微仰头,恰好对上魏玉年微低的眉眼,摄人心魄,却又好似藏了陷阱,她拿起面上那本帛书:“世子哥哥懂我,这本医书我就很喜欢。”
“是吗?”温润嗓音轻轻划过,魏玉年轻轻抽出最底下那本异志录,将它推到苏黛眼前,“那你不妨看看这本。”
苏黛看过后,摇头道:“这本书于我来说太过晦涩,有些难懂。”
魏玉年缓缓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幼时便同你父亲游历,所到一处便拿笔绘下。”
苏黛点头。
魏玉年凑近他,温和一笑:“这本书记着大启民间怪谈,也许有你去过的地方。”
苏黛手指微微一颤,缓缓将书打开,脑中却不合时宜的想起另一幅画面——
“爹爹,我们为什么要走这么多地方?”
苏父温柔摸了摸小苏黛的脑袋:“因为爹爹有重要的事要完成。”
小苏黛手中拿着画笔,好奇:“什么重要的事情?”
“世间太平。”
……
手中无意识地翻页,一张泛黄纸条突然印入眼帘,正是那张写了山河录的纸条,她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指尖有一股凉意浸入骨髓。
“有一次你同我说过,你父亲临终前曾给你一样重要的东西。”魏玉年的声音依然温和,却像把利刃刺破寂静,“是什么?”
她以前是告诉过他,不过那时他闻言也只是笑笑,她以为是他不想提及她的伤心事,引得她伤心。
又或许,是不甚在意……
如今重新问起,连她也不知是哭还是笑。
屋外渐渐变暗,屋内烛火摇曳,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苏黛清秀的面容上,平添了几分淡然,她抬头看向他:“是我父亲最后的心愿。”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语,“他同我说,希望我记住一件事:世间的太平,从不是因一人一事换来。”
她仿佛透过光尘看见了故去的亲人,轻轻一笑道:“这世道太乱。”
“因为总有些人拿百姓的性命来做文章!”她声音依然轻柔,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
魏玉年罕见地一愣,书房里陷入短暂的寂静,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仿佛都在等对方下一步的反应。
良久。
“你在怀疑我?”魏玉年突然道,语气带了几分暗暗的凉意,“连你也觉得,我在打山河录的主意?”
苏黛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她轻声道:“如何问起这个?”
“因为我在想,若是我真得到了山河录,会是你的顾虑吗?”他一步一步逼近她,目光如炬,似要看穿她的内心。
苏黛心跳加快了一瞬,她清楚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动摇,她暗暗呼出一口气,声色平静道:“我只希望世间每个人都不要为了一己私利,伤害黎民百姓。”
魏玉年看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寻找什么线索,又似乎在等待某个答案,可对方一直不语,终于,他缓缓后退半步,看着苏黛,蓦地笑了。
“阿黛,你承认山河录在你这里了。”
苏黛低头看着手中的异志录。指尖轻轻摩挲封皮:“我在等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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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让我失望的答案。”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书房里重新恢复寂静,烛火摇曳,将二人身影投在墙上,魏玉年的目光落在苏黛身上,仿佛想透过这段对话,窥见她心中所想。
半晌,他似乎放弃抵抗,认输一般,缓缓开口:“我忠于国君,外界言他残暴无度,可我却知晓,在两朝元老面前,他不得不坐实暴君这个名头。”
“他是先帝最得意的儿子,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先帝亲自教导,怎么会是暴君?”
他同当今天子相识已久,少年时,他便初遇偷偷出宫的太子,二人志趣相投,拜为兄弟,时常约着喝酒,自那时便约定一人称帝励精图治,一人为臣鞠躬尽瘁。
后来突逢变故,先帝也突然驾崩,他二人再未相遇过。
再后来,他步入朝中,又得见身为天子的故人。
只是那时他不再像年少时那般恣意,反而活得像个傀儡。
他请来避世已久的老师,重燃少年帝王的斗志,让李清元在朝中有所忌惮。
可这条路注定走得不平稳,也注定要牺牲一些无辜之人。
“若能斩尽朝中蛀虫,得见百姓安居乐业,也不枉活这一遭。”
“原来如此。”苏黛轻叹。
“阿苏姑临去前同我说,山河录作出之后,曾得高人指点,里面藏有四处藏宝地,得之可得天下,先帝怕引起暴乱,故意压下消息,将山河录还给了父亲。”
“实则当年撰出山河录的本意是查探大启地理条件,看看适合种植哪些农作物,若父亲还在世,那些地处偏远些的启国人,应当吃上饱饭了。”
大启小麦水稻一年一熟,耗时太久不说,产量也提升不起来,遇到天旱水涝,便能使数千计的百姓饿死。
彼时先帝暗暗派父亲出游,找合适的农作物,考察启国地理条件,山河录里那些图,便出于苏黛之手。
里面的字字句句,每一幅图,苏黛都牢牢刻在了记忆里。
“当年阿苏姑不惜以身赴死,也要把山河录已毁的消息传出去,只为了保我周全。”
“但她不知,只要我活着,山河录便永远不会绝迹。”
苏黛目光柔和且坚定地看着魏玉年:“山河录我可以给你,只不过我也不知那几处藏宝图在哪里。”
“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还我苏氏一族的清白。”
夜风轻轻拂起她的长发,吹散淡淡发香,魏玉年体内燃起一股燥意。
他听见自己道:“好。”
莫名地,他想将眼前女子紧紧拥在怀里,用自己身躯将她覆上,狠狠将她揉进骨血……
他神思恍惚一瞬,又听苏黛目露疑惑:“不过,你如何知晓山河录没被毁?”
他急急敛起可笑的心思,没有回她,只是将目光重新落回案桌那些书上:“这些书不妨带回去看看,若是感兴趣,随时告诉我。”
他望着窗外渐渐沉落的月色,思绪回到六年前。
他不过是好奇看了一眼姚夫人带回来的妹妹,她便抓着他的手不放,迷迷糊糊之间还和他说了好多话……
那时他便想,世上如何会有这般没有心计的姑娘?
连防人之心都不知晓。
27.第二十七章
华京街上,吆喝叫卖不绝于耳,明明瘟疫才过几日,京中便恢复如初,一如既往的繁华。
明喜避开人群,追上苏黛:
“姑娘,城西和城北的宅子我都问过,都被人租光了。”
租光了?
华京就属城西的宅子最便宜,越是相邻城门就越是便宜,往年举子们上京最爱租在那块儿,虽会上涨租金,但算下来还是比住客栈划算,定不会全租出去才是。
思绪回转,街上有稚童站在糕点铺子前口水流了一地,吵闹着问娘亲要吃食,妇人心软,捏了捏荷包里所剩无几的铜板,又狠了狠心,还是拉着稚童走了。
可明明离这不远的菜市里就有便宜又好吃的糕点铺子。
苏黛福至心灵,转身问明喜:“你说华京城哪儿的消息最灵通?”
“万福阁。”
“那就去万福阁。”
明喜目露难色:“可是姑娘,且不说万福阁是什么场合,单就是要价咱们也给不起啊。”
苏黛抓住了另外一个重点:“万福阁是什么场合?”
“总不会是青楼吧?”
“姑娘!”明喜看了下四周,见没什么人注意才放心,“倒不是青楼,只是也没比青楼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苏黛只抓住了重点,不是青楼。
走!
穿过菜市汇上主道,再走一段路,人少的地儿就是万福阁了。
苏黛抬头看着眼前的高楼,金碧辉煌,楼身缀点宝石,如梦似幻,不像打探消息的,倒像是个销金窟。
倒也奇怪,宝石镶嵌在外面,竟没人敢偷?
门被打开,漏出楼内场景——
万福阁这个名字一听,苏黛想过是糕点铺子,或是首饰铺子,珍玩铺子……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万福阁竟然是座男倌楼!
此刻门前的男妈妈正倚靠门风情万种地朝苏黛抛去媚眼,面色绯红,眼送秋波:
“小娘子似乎有些面生啊,第一次来吗?”
他手中那把折扇扇啊扇,差点扔进她怀里,苏黛下意识后退一步。
苏黛一直知道大启民风开放,只没想到开放到这种地步,连男倌也可以公然出来接客,好在苏黛二人带了面纱,不至于丢这个脸。
苏黛有些疑惑,暗暗问明喜:
“你确定万福楼是消息最灵通的?”
明喜打着包票:“千真万确!”
好!苏黛使了个颜色。
明喜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枚碎银扔过去,男妈妈匆忙接住,等看清了银子后,又给扔回去了,脸上的风情万种消失了个干净。
“小娘子莫要打趣我,这点银子来万福阁能做什么?”
他诧异道:“你莫不是想吃白食?”
明喜面色青了又青,忿忿道:“谁想吃白食了!”
男妈妈似乎觉得她有趣,又凑上来:“难道你是贪图我的美色,身上又没钱?”
“那我也不是不可以……”
好不要脸,明喜瞪着眼睛急道:“姑娘!”
救救我救救我。
好了,她想她大概知道明喜说的那句要价给不起是什么意思了。
“罢了!”苏黛收回银子,准备再去菜市打听打听宅子的事情。
却听一声惊呼——“诶?”
“苏黛!”
苏黛转头,正巧看见霍唯从楼里走出来。
苏黛疑心自己看恍了眼,看了看牌匾又看了看霍唯,确定霍唯是从里面走出来的,不由得神色复杂起来。
原先她还不知,没想到多年不见,他竟混成了这般……
却见霍唯和男妈妈熟稔地勾肩搭背,道:“她是我朋友,不要拦她。有什么记我账上。”
男妈妈对他无奈,摊了摊手:“既是你的客人,那便进去吧。”
转身摇着扇子走了。
霍唯如同自己家一般,大开楼门招呼苏黛:“快进来!”
透过门隙,只见楼里酒盏交错,烛火通明,有人高兴撒了一地碎银,除了那些男倌争先抢夺,无一人在意。
霍唯已经进去了,苏黛只得跟上。
进了里间才看清整个模样,内里琴瑟和鸣,歌舞升平,红绸满布,烛火高照,映射出华丽奢靡。方才洒的碎银似微不足道的一段插曲。
有往来男倌同一些高官达人吃醉了酒进进出出,不成步调。苏黛躲开险些撞到自己的人,想着沉默有些不大好,如何与霍唯开口才不算冒犯,最终默了半晌,只感叹了句:
“有些时候不在乎世俗偏见反而活得轻松。”
霍唯闻言如同找到知音:“你也是这么想的?”
苏黛神色复杂地点头。
霍唯愁眉苦脸道:“可无论我怎么说爹娘都不同意,若是他们也能如你一般想就好了。”
苏黛怜爱看他,真是傻孩子。
若她是他的父母,当然也不会同意自己孩子去做倌。她摇头轻叹,想起幼时他那般活泼机敏,如今竟有这般爱好,物是人非。
不过毕竟人各有志,她不好多言,问道:
“你是瞒着他们来这里的?”
霍唯闷闷道:“当然了,他们若是知道,不会同意的。”
苏黛叹气,安慰:“你的喜好毕竟独特。”
“来这里的不是缺银钱活不下去就是无家可归没个去处,像你这样的情况确实少见。”
“你父母难以理解也是正常。”
“不过人各有志,我能理解。”
“啊?”
苏黛一句接一句,弄得霍唯一头雾水,抠了抠脑袋,好像说的有道理,但他又没听懂。
算了,他引着苏黛穿过花廊行至二楼,打开拐角第一扇房门,迫不及待给苏黛分享他的秘密,于是兴冲冲道:“这就是我的客房,要不进来坐坐?”
苏黛扯了扯面皮,僵硬笑道:“还是……算了吧。”
不太好,这种私密的事情她怎么能进来,她连看都不敢看,转身道:
“听说这里消息灵通,我进这里是想打听打听租宅子的事。”
“租宅子?”
“这点事儿还用到这里来打探啊?”他拍自己胸脯,“我有路子。”
谁不知道万福阁表面是个男倌楼,实则就是个巨大的情报组织,世上所有的消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找不到。
但一条消息要五百两银子,普通人家三两银子就够一整年花销,五百两银子大多数布衣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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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也赚不到。
他今日还是偷了家里二百五十两,又去库房摸了几壶陈酿,倒卖了好几手,加上身上零零散散的银子,才凑了四百五十八两出来,还差二两,他正在寻个机会。
万福阁消息是真好,也是真贵。
可他为了心之所向,花钱,值得!
不过,他看了眼苏黛,奇道:“你在国公府住得好好的,怎么要搬出去?”
说罢,他猛然想到什么,不等苏黛回他便道:“你想自立门户?”
不得了不得了,本朝女子自立门户者,少之又少。
但没关系,他此刻就是钻进了钱眼儿。
“不如你来我家住,我家刚好有一处院子闲置着,不要你钱,但你要是过意不去,给我个二两也是可以的,这样你住一辈子都没关系。”
苏黛微微一笑,戳他痛处:“蛮、黑、子!”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什么主意,这么多年还是以前那个样子,我不会同意的。
“那好吧!”
他无所谓道,“那我就带你找其他宅子。”
霍唯将她推进屋子坐下,又给她倒了杯茶:“但你先等等我,我先兑二两银子买了消息我们再走。”
苏黛观察了屋子,没有她想象那般不堪,反而装点的清新雅致,被面桌椅也干净整洁,玄关一侧还架了把红缨枪,红缨枪旁边竟然还有一只三尺长的小红缨枪。
苏黛好奇地拿起来看,轻飘飘的,枪身上还有好些划痕,看得出来经常玩耍,她指尖轻触划痕,这些痕迹似乎有些眼熟。
万福阁小厮敲了敲了门,待苏黛应了声后,他便端着几叠糕点进来一一摆放在苏黛面前。
“姑娘,霍公子怕您待着无聊,特意给您点的吃食。”
苏黛随口问起:“他去哪儿了?”
“霍公子每次来都要诈容卿一笔,现下应当找他去了。”
容卿便是先前在门口的那个男妈妈,但苏黛注意到小厮称呼霍公子与容卿的区别,问道:
“霍唯难道不是你们阁里的人?”
小厮连连摆手,着急撇脱干系,好似霍唯若是万福阁的人便玷污他了一般。
“霍公子是阁里的贵客,一年前他来阁里买消息,机缘巧合救了容卿,容卿便专门为他设了一间屋子,这间屋子任谁也进不得,只能霍公子住。”
“霍公子喜好舞刀弄剑,想去参军,他爹娘不同意,还把他的兵器通通扔了,霍公子又偷偷找回来将兵器放在了万福阁里。”
“平日若他不在,这里是不会进来人的。”
竟是如此,苏黛抚额,她误会他了。
不过……若是她没记错,霍唯应当是三个月前同他爹娘一起进的京啊,怎么会一年前就来了?
“可否带我去找一找霍公子?”
左右她待着也无聊,小厮为难道:“这……”
霍公子特意交代他了,让他看着这位姑娘些,毕竟是个男倌楼,正经姑娘家不好随意走动。
苏黛看出他的为难,拿着那把小红缨枪假装有要事:“我找他是有事情,不会添乱的。”
小厮这才勉强点头,苏黛对着明喜道:“你先在这里休息会儿,待会儿再来找你。”
28.第二十八章
小厮带着苏黛横穿了一层楼,指着眼前的屋子道:“这便是容卿的房间了,霍公子应当还在。”
苏黛道了谢,等小厮走后才抬手敲门。
她也想问问容卿如何买万福阁的消息,她想打听打听兄长的事。
门内传来声音:“进来吧。”
苏黛进门,却见容卿背对着她,手中捏着一枚棋子迟迟不肯落下,似在皱眉思索。
这般正经模样,哪还有方才门口风情万种的样子?
简直判若两人!
苏黛四下看了一眼,容卿自己对弈,怎么不见霍唯?
突然,容卿轻轻一笑,叹息一声。还是这小子技高一筹,他自愧不如。
他起身,看见苏黛,又打开折扇,摆上了风情万种的模样,不紧不慢道:“小娘子找我有什么事呀?”
“霍唯呢?”
容卿似是才发现霍唯不见了一般,他下意识摸自己身上的银袋子,空空如也。
他咬牙切齿:“不要脸。”
又着了他的道。
“他偷了我的钱去买消息了。”
这万福阁明面上是他当家,实则万福阁同情报组织是分开了的。情报组织的当家人叫做齐小宝,掌天下消息,上到朝堂争斗,下到民间斗殴,鲜少有他不知道的,不过他背后之人是谁便没人知道了。
左右万福阁只需要有个大人物撑腰立足,而情报组织则需要一个栖身之地,二者并没有什么过多交集,相处的勉强算和谐。
换言之,组织看不上他们。
不过容卿不在意,其他男倌们也不在意,只要活着就成。
苏黛问:“要买万福阁的消息需要什么条件?”
容卿轻轻扇动折扇,作一派风流模样:“一是合眼缘,二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五百两一个问题,若问题上了难度,还要加钱。”
好贵。
苏黛环顾阁内,几层楼几乎都站着男倌,往来间还有蒙着面纱的女客,倒不像有情报组织汇聚的样子,她好奇问:“这些楼层似乎都是你们的人,那他们情报组织在哪儿?”
容卿摇摇一指顶楼,道:“看见了吗?”
苏黛抬头,阁中楼层呈圆形,层层叠叠延展而上,每一层装饰风格都不一样,越往上便越朴素些,说是朴素些,实则只是没镶宝石了。
只不过最顶上那层用木质结构搭建而成,用着最原始的风格,不着红绸、金银妆点,盖顶用着青色琉璃瓦,整体淡雅脱俗,同万福阁其他几层显出明显对比。
苏黛点头:“看见了。”
顶楼倒像是个情报组织的作风,简单干净,一看就节俭不少。
却又听容卿道:“除了那顶楼是我们盖的,其他全是组织修葺的。”
换言之,除了顶楼的瓦,其余全是组织的地儿。
他手一指另外一层:“特别是四楼那间用金子打的墙,看见了吗?”
苏黛:“……看见了。”
“那是他们总部。”
苏黛:“……”
……贵组织还真是……别具一格。
情报组织当家人齐小宝,爱财如命,赚来的钱都恨不得打造成一间金屋子,整日流连其中。所以万福阁的装饰皆由齐小宝亲身参与,特别那间金屋,是他特意给自己打造用来接待客人的。
“你要是想去买消息,就去四楼金子打的墙那间,那是情报组织当家人的屋子,得快些,去晚了也许要排号。”
苏黛运气好,到了四楼只有她一个人,不过她没拿号,五百两太多,她一时拿不出来,也不敢拿真金白银去赌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她摸索着眼前金墙,触手可及的真金,摸起来连手感都不一样。
真正有钱的人果然不怕被人盗走,甚至还敢大摇大摆炫富。
苏黛佩服。
门被合上,真金隔音也好,她趴在金墙边都听不见里面的人说了这什么。
她估摸这里面的就是霍唯,她偷偷推开一点门,便听里面传出声音。
霍唯激动道:“五百两,齐了,换一个消息。”
对方掂量钱袋,又拆开数了数,确定齐了,才问道:“你要问什么?”
霍唯默了默,想着如何问才能将一个问题的价值最大化:“等一等,我想想。”
对方也不急,只待他慢慢想。
半晌,霍唯憋出一句:“我可不可以提两个问题?”
对方不语,微笑看他,显然答案摆在了明面上。
“哎呀,打个半价嘛,我下次还来,我都来这么多次了,我还是你们万福阁贵客,两个问题,爽快些!”
“不可以。”
霍唯裂开:“你怎么这么小气,小宝,咱哥俩儿这么好的关系怎么能用金钱衡量呢?”
对方语气逐渐冰冷:“不可以。”
“好吧好吧。”霍唯泄气,“那我要知道宋穆是不是他?”
“这是另一个问题,五百两。”
“什么?!”霍唯怒目拍桌而起。
“你抢钱的吧?”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有你这样做生意的吗?”
一连几声质问,伴随着乱飞的唾沫星子。
齐小宝淡定地抹了一把脸。
“霍唯,你注意言辞,你哪次来不都想白得一个问题,你看我有那么好欺负吗?”
“我不管!”霍唯赤红着眼揪起齐小宝的衣领,来回晃动。
“这个问题你知道,你得回答我,不然我撤资,这万福阁也别开下去了,我重新开个店,把你生意都抢光!”
五百两!这可是五百两!
还是他冒着风险从家里偷来的!
这小子又想匡他的钱!
简直可恶!
“好好好。”齐小宝被晃得眼冒金星,回答了他的第二个问题,“是一个人。”
霍唯猛然顿住,呆了半晌,似才反应过来,眼中突然迸发亮晶晶的光,高兴至极,有些语无伦次:“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那……”
齐小宝抬手止住他话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襟。
“再问加钱。”
霍唯摸了摸钱袋,空空如也。不过他高兴,不与齐小宝计较,跑开了。
“小宝,我下次再来!”
门被霍唯拉开,露出苏黛清秀的面容,他看了一眼苏黛手中小红缨枪,笑意盈盈,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客房等我吗?”
“我待着也没事,便出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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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扬了扬手中红缨枪,“这个看起来好眼熟。”
霍唯高兴,自然看什么也欢喜,抱胸看她:“你忘了,这是牧大哥送给我的了?”
牧大哥?
是她阿兄,苏牧。
好像是听阿兄说起过。
幼时霍唯喜欢追在阿兄后面跑,是因为父亲为阿兄请了武习师父,霍唯很是羡慕,要阿兄也教教他。
他觉得阿兄好厉害,什么都会。每回在她面前提起阿兄,他便崇拜的不得了。
那把小红缨枪,正是阿兄送他的。那时阿兄被他缠得没法,教了霍唯三个月基本功,又去市集买了一把小红缨枪,教了他半年枪法,红缨枪木身上的印痕,便是阿兄教霍唯练功时留下的。
可惜过了没多久,苏家便被一道圣旨打破了平静……
万福阁雅阁,萧远顺着魏玉年沉着的目光看过去,结果看见了苏黛,他奇怪道:“苏姑娘怎么这里?”
这里可是男倌楼……
“世子,可要我去请她过来?”
魏玉年抬手制止,目光依然死死盯着苏黛,眼看她与霍唯二人举止亲密,言语带笑,眼底露出丝丝阴郁,面上却不显,反而温润一笑:“不必,派个人跟着护好她。”
萧远没看出魏玉年的异样,只觉得今日的万福阁似乎格外冷,他摸了摸手臂,抚平鸡皮疙瘩。
门外敲响三声。
萧远立马转至门口,门口传来声音:“是我。”
齐小宝。
萧远打开门,齐小宝径直走向魏玉年,行了一礼:“世子,消息已经散出去了。”
魏玉年负手而立,远远看着苏黛和霍唯离开金屋,去了客房,他压下眼底阴翳,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小宝半晌未得到指示,又重复了一遍:“世子,宋穆便是苏牧的消息已经告诉给霍唯了,想必他下一步必会有所动作。”
魏玉年这才沉沉转身。
“起来吧。”
多数人只知道万福阁里消息灵通,什么都能打探到,却不知那其实是个情报组织,更不知背后实际掌权人是谁。
然这情报组织是魏玉年于十四岁那年便着手计划的,前些年羽翼稍微丰满才得以成立起来。
组织手下能人众多,跑遍大江南北打探消息,若说背后之人是谁,只能是魏玉年了。
他便是要用这个情报网,来打探朝中各个势力所在,他掩去沉思,暗暗摩挲手指。
还有当年母亲的死,真相到底为何。
他不信是因为那场瘟疫,明明当时母亲就存了死志,才会散尽药材,不打算活。
他沉沉看着苏黛与霍唯离开万福阁,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远道:“世子,沈卓然来了。”
“让她进来。”
沈卓然进门,闲闲瞥了一眼萧远,凉凉道:“我还以为你多大能耐,怎么,不帮李清元做事了?”
“你!”萧远咬牙切齿,想起当时在广禅寺嘲讽她的话,看了眼神色未明的魏玉年,强忍着按耐下去了。
沈卓然看得好笑,却也没再刁难他,转而对魏玉年,玩笑道:
“魏大人,我可是女子,今日竟约我在这里见面。”
魏玉年温和一笑:“沈大人,不若我们谈笔买卖如何?”
29.第二十九章
城东,繁华闹市,位处华京好地段之一,出门便是高官府邸,往来集市。
苏黛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的好地段,心情复杂道:“你许是高估我的荷包了。”
这里她怕是租不起。
正是因为知道这是好地段,她从来都没考虑过。
霍唯神神秘秘,示意苏黛跟他去,带着苏黛穿过临街商铺。
“我估摸你不去找房牙子是怕见你是姑娘家,被骗。”
“你是对的,据我所知华京的房牙子没一个是有良心的。
他突然停住,转头神色郑重道:“像我这样的好人,已经不多了。”
苏黛:……
霍唯又道:“这附近有一处骡马市。”
他边说边领着苏黛转过几处小巷,果真渐渐听见热闹的市集声。
“虽说城西的宅子便宜,但过段时日举子上京,那边的宅子必哄抬高价,这边儿就不一样。”
“这边高官众多,市集也多,普通人不敢来这处租宅子,有钱人又看不上这背后的地段。”
“咱们正好捡漏。”
“你看,到了——”
苏黛抬眼,却见一处背街小巷的民宅,依山傍水,柳树成荫,溪边还有浣衣娘子,宛如城郊,不知何时她竟连市集的嘈杂声都听不见了。
华京城竟还有这样一番天地!
好似世外桃源。
“咦,霍小郎君?”
“柳大娘,您今日怎么有空出来晒太阳了?”霍唯笑嘻嘻。
柳大娘抱着一簸箕晒干的莱菔,笑着道:“日头烈,我把莱菔干拿出来晒晒,去去霉。”
说着柳大娘看向苏黛,目露疑惑:“这位姑娘……”
苏黛怕她误会自己与霍唯的关系,正要解释,便听柳大娘惊喜道:“是那位施粥棚的神医小娘子!”
她忙放下簸箕,激动地拉着苏黛的手,朝屋里唤道:“孩儿他爹,他爹,快出来!”
柳大娘很是热情,苏黛微微一笑,实在没想起在哪儿见过她。
她看向霍唯。
霍唯无奈一笑,偷偷道:
“她和她夫君分别快七年了,后来好不容易得到她夫君在华京的消息,一路颠沛流离到华京寻他,我见她一个人不容易,刚好我也上京,便带着她一道来的。”
屋里有人急慌慌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见众人看着他不像发生大事,怪道:“我还以为发生了啥……”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苏黛,惊喜道:“神医娘子!”
“来来来,快坐快坐。”
“若是不嫌弃,可到我们家里喝碗米酒。”
竟是苏黛最后看诊那日来的大伯。
霍唯看了眼苏黛,对柳大娘二人道:“叨扰了。”
他偷偷冲苏黛眨眼。
柳大娘倒了两碗温好的米酒递给苏黛二人。
米香和酒香四溢,苏黛轻泯一口,香味醇厚,口感甜润,带着微微醉意。
倒是好酒,有酒香却不醉人,但大启稻谷一年一熟,这米酒于普通人家当是很珍贵才是,他们自己一年也怕是喝不上几回。
苏黛谢过好意,柳大娘要再续便不肯喝了。
李大伯道:“娘子莫要嫌弃,这米酒已是我们最好的东西了。”怕她觉得不干净,又道,“是我妻子亲手酿的。”
他观苏黛出身不凡,又心地仁善,怕她觉得米酒同上好的茶水酒酿比太过劣等,便显得他们招待不周了。
苏黛却微微笑道:“大启水稻一年才收割一次,一次收成只有播种的六成,若遇天旱便颗粒无收,米酒应比普通茶水更为珍贵才是。”
她将柳大娘要添米酒的手推回去,“莫为我们如此浪费。”
霍唯惊讶观她一眼,连连赞同点头。
“这怎使得?”李大伯震惊喃喃,在贵人眼里,米酒不过是上不得台面的酒水,只因上好的茶叶和酿酒原料更为珍贵,就连他们自己也觉得米酒更为低下,今日还是第一次在一位姑娘口中听到此话。
他心中激起一层涟漪,喉中一紧,第一次觉得手足无措。
他听见自己道:“这怎使得,当日多亏娘子为我看诊,连药材钱都未收……”
他之所以住在华京地段如此好的地方,是因为年轻时参了军,在一次战役里受了伤,无法再上战场,便被江阴侯谴回了京,分了间房子。
回京后他一直做些苦力活维持生计,一边寻找妻子踪迹,后来妻子来寻他,他们才得以团聚。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他本以为像他们这样的人物,是无人在意的……
霍唯道:“大伯,你若真过意不去,不如帮我们在这里找间宅子吧。”
“宅子?”
柳大娘一拍掌,“我们这儿正好有一间宅子要卖出去。”
他们这儿地方名唤青螺巷,邻前街走路不过一柱香,离菜市约需半柱香,因着依山傍水,地接京郊,贵人不愿在这儿来,穷人找不到这个地儿,还算是清净。
青螺巷溪水里的田螺是出了名的,每日都有渔夫捕捞起来往各大酒楼里送,几家房舍零零散散接连并排在一块,也算热闹。
“离这不远那位张家娘子,她要二嫁去黔西,不会再回华京了,前儿还托房牙子转卖呢!”
她放下米酒,在破旧的围衣上擦了擦手,往门外看了两眼,远远便见张娘子那处屋顶燃起炊烟。
“可巧,今日她在。我带你们去找她。”
柳大娘带着苏黛二人敲响张娘子的门,来人是位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娘子,便是未施粉黛也能看出是个美人,只是她眉目间带着些忧愁,双目似乎有些失神,神色有些恍惚。
“张娘子,我来给你送生意来了!”
张娘子打开门却未请他们进屋,反而走到外面将门合上。
柳大娘道:“你们莫见怪,她丧夫多年,一个人在华京生存实属不易,这也是怕受了欺负。”
苏黛点头,示意理解。
反倒是霍唯听闻有些不解:“关了门便能使女子不受欺负了?”
张娘子刚合上门,转身听闻也未生气,反而施了一礼道:“小公子不知,我一介妇人独自过活,只能做到如此了。”
只有这样才能少了被人纠缠的麻烦。
霍唯皱眉沉思。
看张娘子的言行举止,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说不定同她一样,也是家中变故,只不过她运气比张娘子好些。
苏黛心中有些同情。
“张娘子,听说你这宅子要卖出去,可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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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一看?”
张娘子眼眸里这才印出苏黛的影子,似乎才缓过神:“啊,是,我这宅子是要卖出去,过两日我便要去黔西了。”
她眼中一一扫过三人,呆呆地,又转身开门:“你们随我进来吧。”
门被她打开,她顿了顿,又转回身,指着霍唯:“你不要进来。”
霍唯莫名其妙:“为何?”
苏黛也诧异看着张娘子,却见柳大娘悄悄拉过霍唯:“既然她不让你去,你便不要进去吧。”
“前几年张娘子家里闯了个飞贼,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偷走了,她也衣衫不整,从那以后,她只要见了男人就绕道走……”
“那她还……”
“霍唯,你先留在这里。”苏黛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要问她为什么还要嫁人。
这毕竟是张娘子私事。
“那……好吧。”霍唯双手叉腰,觉得自己被抛弃了,气愤地摸了把自己脑瓜,背过身去不看她们。
苏黛随着张娘子进门,是个一进的宅子,不算大,对苏黛来说刚好合适,进门左手边便是一间倒座房,右侧是厨房,灶台用具一应俱全,正中左右两侧是东西厢房,正对面一间正房,两侧两间耳房,空间较大,用抄手游廊连接,庭院处还有几盆盆栽小树。
位置不错,地段不错,朝向也不错。
“这宅子你要价多少?”
张娘子愣愣的,眉间微微一皱,不甚在意道:“你看着给吧。”
看着给?
这下轮到苏黛皱眉了。
她虽身处闺阁,但也知晓谈生意最怕一句看着给,摸不透对方的想法,怕说的太高,又怕太低。
“你对房牙子谈的价钱是多少?”
她看了看苏黛:“也是看着给。”
……
柳大娘见状,充当和事佬,对张娘子道:“张娘子,你着急要走,咱们这儿又不好卖,这宅子年岁也久了些,住进来怕还要重新翻修一次,不若一口价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也不是小数目。”
这个价格在华京买断一座宅子,还是划算的。只是不知这对张娘子是否亏了些。
苏黛看向张娘子,对方没什么表情。
柳大娘道:“你们两位看着如何?”
苏黛道:“五十两我没意见。”
她手上余钱还有一百多两,本以为要花个精光的。
张娘子也道:“那便五十两吧。”
顿了顿,“后日拟契,拟完我便搬走。”
苏黛和柳大娘离开宅子,霍唯凑上来道:“怎么样?”
苏黛点头,事情顺利。
柳大娘道:“三日后我们便是邻居了,到时候有什么要帮忙的只管来叫我。”
她是真心喜欢苏黛,就觉得她人美心又善,还会一手好医术。
霍唯得意地看着苏黛:“我没骗你吧?”
苏黛失笑。
辞别柳大娘和霍唯,苏黛回了府。
芳雅阁竟一反常态,黑黢黢的。
她有些奇怪,不是一出万福阁便唤明喜先回来了吗?
怎么没点灯?
她轻唤了两声明喜,不见应声。她点燃烛台,却见案桌赫然坐了个人,阴沉沉地不知坐了多久……
30.第三十章
“世子哥哥?”她惊道。
天色已经晚了,女儿家闺阁里突然出现个男人,还阴沉沉坐着。纵然那人是魏玉年也结结实实吓她一跳。
魏玉年未回,半掩面色,却能从眼中看出神色不虞,单薄的烛火印照在他脸上,忽明忽灭,静得吓人。
室内如冰雪尘封,苏黛只觉连指尖都泛起凉意。她捧着烛火挡住风,将房中所有灯盏点亮,屋子才亮堂起来。
半晌,传来魏玉年温和声音:“阿黛。”
苏黛回身看他,却见他微微笑着,如沐春风般,仿佛方才那般阴沉的不是他。
“阿黛今日去找了宅子?”
她不仅找了,估摸着这两日就要搬出去了,明日去禀完老夫人,再同姨母说一声,便收拾收拾东西,契纸一签便离开国公府了。
不过苏黛还不知怎么同他说起这事。
苏黛沉默,魏玉年便知晓她的答案,佯装讶然道:“不是说了我帮你找么?”
苏黛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明明他还是同往常一样温和。
她道:“闲着无事,正好遇上霍唯,他带我去的。”顿了顿,怕他是因为不放心,“那处宅子我看过,位置不错,邻居也很好。”
魏玉年嗤笑一声:“是不错。”
苏黛皱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你打算何时搬过去?”
“就这两日吧,世子哥哥若要来做客,待我安顿好,随时欢迎。”
“好啊。”
魏玉年突然笑了,眼中饶有趣味,“若府外不顺心,随时回来。”
“天色也不早了,阿黛早些休息。”
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苏黛这才放下心,送走魏玉年之后,就着灯盏伏在案桌上开始誊抄山河录。
离府之前,她得将誊抄好的山河录交给魏玉年。
魏玉年走后,明喜端着一盏热茶过来,不见魏世子,怪道:“奇怪,世子走了吗?”
苏黛顿住,忽然想到回来时烛火未亮:“他来很久了?”
明喜重重点头,我回府没多久他便来了,称要等您回来,有事同你说,怎么您才回来没多久他便走了?
明喜疑惑地放下热茶,收拾桌上的茶盏,却突然惊呼——
“姑娘,咱这茶盏怎么裂了?”
苏黛拿起茶盏,却见一丝裂痕沿着杯口而下。
明喜苦着脸:“姑娘,这可是您最喜欢的一套了。”
“无妨,”苏黛心事重重,隐约觉得魏玉年找她确有要事,“他没说来找我有什么事?”
明喜摇头。
奇怪,他等了这么久,临了也没说到底有什么事。
明喜支支吾吾道:“不过,我倒是听闻这次治理水患一事,沈大人遇险,恰好被世子救了呢。”
“外面都在传二人般配得很。”
她能看出自家姑娘对世子有些不一样,但是不是她想的那层意思她便不知道了,她只是觉得这件事也应当告诉姑娘,没准儿今儿世子来找她便是想说这事也未可知。
苏黛手中停笔,羽睫落下:“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大概七八日前,世子回府的前一天,便有人在提了,今日我回来时听起京中人谈的更多了。”
“大家……都在说他们二人好似神仙眷侣,英雄救美,又一同在朝为官,说不定早就互生情意……”
狼毫垂落的墨汁晕染了案桌上的宣纸,苏黛心烦意乱地揉成一团:
“明喜,未有定论的事情,我们不要随意跟风。”
明喜愣愣点头,“哦”了一声。
苏黛又写了几个字,停住,看着不成一排的字迹。
罢了,今夜不适合誊抄。
……
竖日,天气渐渐转暖,府上人都脱掉了厚衣裳,只有苏黛,还不敢太过张扬,依然穿着厚衣。
苏黛坐在妆台前,竟发现自己眼下乌青,她轻轻按了按。
明喜道:“姑娘昨夜又没睡好?”
“夜里有田鸡在叫,有些扰人。”
“替我上些脂粉盖住吧。”
国公府哪里来的田鸡?
明喜虽好奇却未多想,以为自己睡得太死没听见。
簪上最后一支珠钗,苏黛道:“明喜,把我前些日绣的团扇拿来。”
她要与老夫人和姨母告辞。
“对了,还有那块五年的茶饼也带上。”
国公爷那里也是要辞行的。
明日签了契纸,她便搬去青螺巷。
明喜高兴应声,她马上就要跟着姑娘一起出府,再也不用受有些下人的冷眼了。
明喜捧着几只檀木箱跟在苏黛身后。
府中下人喜气洋洋,似乎前厅热闹得很,明喜拦住一个和她熟悉的小丫鬟问:“前厅发生什么事了?”
小丫鬟看了一眼苏黛,有些不敢说话,毕竟表姑娘也算主子,当着她的面谈这些有些不合适。
苏黛道:“无妨,你说。”
小丫鬟得了话,高兴道:“前厅有位柳公子给二小姐下了聘,这会儿夫人正在前厅接客呢!”
是柳笙明,前些日老夫人不是还派去合了他二人八字?
想必今日就是来走个过场。
苏黛道:“那咱们先去老夫人那儿。”
静安堂。
魏老夫人泯了口茶,看了一眼一大早来他这儿躲闲的国公爷,没好气道:“堂堂国公爷,竟然为了躲下聘的人躲到我这里来了,说出去都怕人耻笑。”
国公爷安静听训,听完辩解:“那不是我心仪的女婿,见了也是徒增烦恼。”
魏老夫人嗤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我不喜你那夫人,不还是过了这么多年。”
“我看柳笙明那孩子就不错,有担当,家世算得什么?”
国公爷怪道:“您不是最看重家世……”
魏老夫人打断:“那是你们身带爵位男子的要求,女子过得平安顺遂就可。”
这话听着,他心里有些不爽利,奈何他那老母亲目光锐利,他只得尴尬笑笑表示认同。
苏嬷嬷走进来道:“老夫人,表姑娘来了。”
“让她进来。”
苏黛进门,捧着两只盒子,对老夫人和国公爷一礼:“苏黛请国公爷,老夫人安。”
不等老夫人先发话,国公爷便连忙道:“快起快起。”
随后他想起什么,看了眼老夫人,见老夫人神色如常才放心。
苏黛尽收眼底,暗叹堂堂国公爷,在家里还不是要看母亲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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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唤丫头替她看茶,苏黛却摇头道:“老夫人,国公爷,我今日来是先行辞别的。”
“辞别?”国公爷诧异。
苏黛道:“我已经找好了宅子,明日签契,今日我来辞别后,明日一早我便搬出府中,怕起身太早,不好再叨扰你们,今日便先行辞别。”
魏老夫人没想苏黛会突然来辞别,她本来都忘记了这件事,更没想到她竟这么快找到了宅子。想起那日苏黛同她说的那句医者仁心,她竟也有一些不忍让她搬出去了。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离了家族庇护又能活到几时?
“搬出去的事情也可再考虑考虑,那日……”老夫人顿了顿,还是豁出去了面皮,“那日是我一时冲动,你既是国公府表姑娘住在国公府是天经地义。”
“谢过老夫人好意,苏黛叨扰六年,是时候离开了。”
国公爷一头雾水,怎么个事?
他不是天天在府中吗?
怎么最近府里发生的事情他总是不知道?
他道:“你要想清楚,搬出去百害无一利,我偌大的国公府难道还养不起一位表姑娘吗?”
苏黛油盐不进:“谢过国公爷好意。”
她清楚老夫人与国公爷对她改观,不过是因为她的医术救了人而已,若她没有这身医术,只怕巴不得她搬出府。
左右府中不自由,她也懒得再守着这些大家闺秀的礼仪规矩。
她将手中的盒子递给苏嬷嬷:“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虽算不得什么珍贵物什,却是我亲手所做,希望不要嫌弃。”
苏嬷嬷递给国公爷和老夫人一人一只木盒,国公爷打开一看,一阵浓郁茶香飘来,是一团茶饼,茶饼经过陈化,色泽暗绿,香气丰富,光是看茶饼国公爷一眼便能观出品质上乘!
他惊道:“这茶饼得有五年了吧?”
苏黛点头:“这茶是我初来府中时亲手所做,用的是上好的普洱。所用技法保留了它原本的醇香,经过五年沉淀,味道会更浓郁。”
她没说的是,她父亲也喜欢,所以制茶饼一事,她自小便极其熟练。
初来时她打听了府上所有人的喜好,例如国公爷是位茶痴,她本想对症下药,讨好他们,后来发现老夫人不待见姨母,连带着不待见她,国公爷又不是个管事的,她便做罢。
魏老夫人也拆开木盒,竟是一把团扇,做工极其精美。扇面绣的鸟衔桂花图清丽脱俗,栩栩如生,恍惚间竟像跃出了扇面般。
刺绣花样同华京主流的牡丹、孔雀这类的花鸟图全然不同。
这幅不似那般艳丽,甚至用的丝线色彩也没那般多,但就是莫名吸引观赏者眼光,流连忘返。所谓大道至简,便是如此。
手指摩挲间都能察觉绣者的用心。
魏老夫人摩挲着,发现背面同其他团扇不同,她翻过来一看,惊讶道:
“竟是苏绣?”
华京的苏绣罕缺,一幅便能卖出上百两银子,便是华京有钱的商户家一年买上七八件也算奢侈了。
苏黛竟就这样送给了她?
她看了眼苏黛,面前女子气质温婉,不骄不躁,静静立在那儿。
前些日子她还那么对苏黛,原以为她心存怨恨,没想到她毫不在意,甚至还能将这样贵重的东西送与她。
31.第三十一章
魏老夫人心下难免愧疚,斟酌道:“你姨母说得对,自立门户太过艰难,在外难免受委屈,不若先在府中住着。”
奇了怪了,国公爷诧异偷偷看了两眼他母亲,往常他母亲哪里有这样说话的时候。
苏黛还是油盐不进:“我已定好宅子,谢过老夫人好意。”
国公爷见苏黛意已决,问道:“宅子定在何处?”
“城东,青螺巷。”
离这儿倒是不远。
罢了,魏老夫人暗暗思忖,大不了多派些人照顾着她。
“有什么缺的就让明喜来府上拿。”
苏黛点头,正欲告辞,便听老夫人又道:“下月二十三是你二妹妹出嫁的日子,你二妹妹定也希望你回来送送她。”
“好。”
出了静安堂,明喜道:“姑娘,老夫人先头还对您不冷不热,看样子都像巴不得你搬出去一样,怎么今日这么反常?”
说着她灵机一动,拍手道:“难道她终于发现姑娘您的好啦?”
那些都不重要了,苏黛道:“先去魏锦云那儿。”
静安堂内,魏老夫人手中摩挲扇面久久未语,良久,她对着苏嬷嬷叹道:“着实精美。”
她怎么就没早点发现苏黛有这样的绣工呢?
竟比陈婉清的好太多了。
魏锦云坐在院子里草木藤搭的秋千上,失神般不知在想什么。
苏黛悄悄走到她身后,轻轻向前一推,秋千立时晃荡起来。
魏锦云回过神,不用看也知道谁:“你怎么来了?”
“不需要你推我,秋千可以自己晃。”
话虽这样说,但她嘴角忍不住偷偷扬起。
她突然想起苏黛刚来府中时,也经常帮她推秋千玩儿,只是后来大家都对苏黛好,她便觉得自己在他们心里没有那么重要了。
直到那日……
秋千渐渐停住,魏锦云双脚落了地,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却不喊苏黛坐上来。
“其实,那日的话我听到了。”
“什么?”
“就是你与阿娘那日从祖母房里出来的时候。”
“哦。”原来是她同姨母说喜欢世子哥哥的事,“听到又怎么了?”
魏锦云震惊:“你难道不觉得这样的话说出来很丢人吗?”
苏黛不解:“为什么会丢人,喜欢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么?”
她看着魏锦云,突然想到什么,“难道你从来不说你有喜欢的人,是因为你觉得丢脸?”
魏锦云认真道:“也许是因为我阿兄优秀,所以喜欢他不丢人。”
苏黛反问:“你觉得,喜欢柳笙明便丢人了?”
魏锦云垂下眼睫。
“你其实没觉得喜欢他丢人,不然你那晚……也不会同他在一起。”
魏锦云愣愣看着苏黛,可她做出来的行为不是这样的,她好像把柳笙明的心也伤透了。
“自小姨母便教你嫁个好婆家,站在姨母的立场她没有错,只是给你施压施得太过,你不由自主喜欢上柳笙明,但它家世比不得京中权贵,你怕辜负了姨母期望,怕她难过。”
“可我……已经让阿娘难过了。”
“没有,你若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苏黛朝她伸手。
记忆渐渐重叠,思绪回笼,魏锦云愣愣看着苏黛半晌,好像很久没有这般认真看过她。
她似乎看见六年前苏黛高兴地朝她伸手——
那时她是苏黛在府中认识的第一个人,苏黛会主动拉着她玩耍,会给她做好多新奇的小玩意儿,和她讲外面的好多新鲜故事……
都是因为她,这几年因为嫉妒生生将姐妹二人的情分作践了个干净。
无论如何,苏黛在国公府里,怎么会像她一样自在呢,事事都要小心翼翼,还要想方设法讨好,她不理解她便罢了,竟然还那样对她……
她鼻头一酸,轻轻将手覆在掌心。
温热暖和,一如幼时一般。
苏黛轻轻拉起她,朝前厅走去。
魏锦云如木偶一般跟在苏黛身后,良久,暖阳透过云层斜照在二人身上,魏锦云却觉得有些冷,轻轻回握住了苏黛的手。
苏黛身形微微一顿,也只是一顿。便继续向前走。
前厅聘礼已下,柳笙明和媒婆也已见过夫人,于一刻钟之前便离开了。
姚氏此刻正清点聘礼,苏黛携着魏锦云躲在屏风后面。
“这些都抬去厢房,和二姑娘嫁妆放在一起。”姚氏道。
“是。”府中小厮应声后,搬的搬,抬的抬。
姚氏手中拿着账册,清点着魏锦云的嫁妆,这些聘礼她要连带着嫁妆一起让魏锦云带到柳家去,国公府这点事她还是能做主的。
另外她已经在府外替魏锦云置办了一处宅子,确保她今后生活无虞。
确认账册数目一致后,姚氏揉了揉眉心,身边的嬷嬷扶着她坐下,倒了盏热茶:“夫人,歇会儿吧,离二姑娘成亲的日子还有一个月呢。”
姚氏想起自己女儿,心中软了软,叹道:“我看着锦儿那丫头长大,怎么会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早前我便有所察觉了,所以故意日日耳提面命,她怕是也嫌我烦了。”
“不过做母亲的,哪里不希望自己儿女好呢?”
“我只要她开开心心就好了。”
嬷嬷道:“夫人,二姑娘会的,况且二姑娘就算嫁过去了离咱们也就几条巷子的距离,又不是天南海北,想见日日也见得着。”
姚氏释然,松开了眉头:“也是。”
她又拿起府中库房账册。
“我再看看还有什么可添置的,锦儿自小娇宠长大,可不能受委屈。”
……
魏锦云鼻腔酸涩,不想再听了。她拉着苏黛走开。
屏风后二人身影消失,姚氏这才放下账册,遥遥看着屏风的方向。
半晌,她又拿起账册。
嬷嬷知道她心中所想:“夫人,莫忧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魏锦云将苏黛拉至花园,背着她拭了拭泪,嘴硬道:“我可没哭,我被屏风上的画迷了眼,太好看了。”
苏黛逗她:“屏风上的将军图,确实好看。”
“你——”
魏锦云没好气,“罢了罢了,可不许告诉兄长,他可凶了。”
“放心吧。”顿了顿又加了句,“你阿兄才不关心这些事呢。”
“哼,”魏锦云低声嘟囔,“若你能做我嫂嫂,也不是不可以。”
“什么?”
苏黛没听见她在嘟囔什么。
魏锦云大声道:“我说,你今日来找我总不会是想安慰我吧?”
苏黛才想起正事,“哦”了一声:“我是来同你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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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锦云呆若木鸡:“道别?”
苏黛:“我要搬出去了,明日就走。”
魏锦云愣愣道:“怎么这么突然?”
“你不住在府里了?”
苏黛点头。
“你也不管兄长了?”
“轮得到我管他么?”苏黛道,“自然有你未来嫂嫂管啊?”
“可你不是……”
“那又如何?”
反正姨母和老夫人都说他们二人家世不配的,她知道,不做强求。
苏黛笑道:“我来就是同你告别,不住在府里了,但你还是可以来找我,而且你大婚我也会来的。”
“我就在青螺巷。”
魏锦云别扭道:“谁稀罕你大婚来了。”
“不过你话都说出来了,我大婚你可一定要来。”
“一定会的。”苏黛突然想起阿清,拿出一只小药包递给魏锦云,“阿清那里我便不去了,这药包你替我转交给他吧。”
她特意装的药材,有安神聚气的作用。
想了想,她又特意嘱咐:“等我走之后再给他。”
她知道阿清虽然总说想长成魏玉年那样,但其实私底下还是个小孩子脾气,高兴就笑,不高兴就哭。
若是知道她搬出去,肯定会在她跟前冒鼻涕泡。
同一些人道了别,苏黛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姨母那里顾着筹备魏锦云的大婚,现下同她说应当容易些。
思及此,苏黛带着明喜抱着木盒去了姚氏那处。
姚氏清点了三次,又添了些妆,确定嫁妆足够丰厚,才心满意足的放下册子,闭目歇息了会儿。
此刻苏黛捧着木盒施施然走过来。
姚氏见了苏黛,道:“那孩子心里也不好受吧。”
“姨母心里不是也不好受吗?”
“否则怎么会假装没看见她?”
姚氏与苏黛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皆轻轻一笑。
苏黛将木盒递给姚氏:“这是我绣的香囊,里面装了些安神药草,对睡眠有助益。”
姚氏微微皱眉,总觉得从她话里听出一丝不对劲。
果然便听她道:“我已经找好了宅子,明日便搬出去了。”
姚氏惊道:“明日?”
她起身又道:“不行,我去同老夫人说,将你留在府中,国公府的人出去自立门户,这说出去像什么话?”
“况且你还救了老夫人,哪有把救命恩人往外赶的道理?”
苏黛按住姚氏,摇头:“老夫人留过了,我不愿。”
姚氏顿住,一时哑然。
自从上次,她便发现苏黛是个有主意的,她决定的事任谁也改不了。
姚氏语重心长:“阿黛,不要闹孩子脾气。”
“姨母放心,一切事宜我已准备好,我今日来就是告知姨母一声。”
苏黛微微一笑,示意让她放心。
姚氏见劝不动,只好由她:“那有什么短缺的,你就让明喜来找我,若是想回来了,我就接你回来。”
苏黛点头,轻声道:“好。”
姚氏面色沧桑,一夕之间,她似失去了两个女儿。
突然,丫鬟急匆匆冲进来:
“夫人——”
“夫人——”
“朝廷传来消息,圣上给世子指了婚,圣旨明日一早就下来——”
32.第三十二章
苏黛微微一僵,脑中空白,不辩喜怒,良久她才听见自己声音干哑地问:“你说什么?”
丫鬟重复道:“圣上给世子指了婚,宫里传来口谕,明日卯时接旨。”
“世子呢?”
“他方才回来,刚回了清风苑。”
姚氏道:“可知是同哪家姑娘成亲?”
“监察御史,沈卓然沈大人。”
丫鬟又道:“说是他们早已情投意合。”
姚氏侧目看一眼苏黛,却见她有些失神,默了半晌又作罢。这本就是迟早的事情,任他娶谁,也不可能会娶苏黛。
她叹了口气,安慰苏黛:“黛儿,姨母会为你寻一个好亲事。”
苏黛未接话,只轻声道 :“姨母,明日我走得早,便不来同您告别了。”
话语间轻得好似被风吹走的沙尘。
姚氏看着苏黛离去的背影,暗自叹气,一个两个都不让她省心。
天色已经暗沉,苏黛走时忘了打灯笼,只能摸着黑慢慢往芳雅阁走,所幸乌云遮蔽的月亮被风吹散,月亮露了头。
四月的风吹过来还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瑟缩身躯,轻轻抚了抚衣袖。
她下意识加紧步子往回赶,却在见到院里驻足的身影后蓦然停住。
她放下抱着衣袖的手,理了理褶皱的衣衫,慢慢走向在院中等她的魏玉年。
她轻轻唤了声:“世……表兄?”
“你怎么来了?”
魏玉年微微皱眉,有些不悦:“怎么突然唤我表兄了?”
“听闻明日圣上指婚的旨意便下来了,”她微微一笑,故作镇定,“我马上便会有表嫂嫂了,不能再像以前那么称呼了。”
魏玉年道:“你都知道了?”
苏黛轻轻点头,慢慢道:“沈大人从前便说仰慕你,想必很早之前便心悦你了。”
魏玉年指尖微动,突然觉得有些烦闷,突然问道:“阿黛喜欢她嫁与我吗?”
苏黛道:“外面传言表兄与沈大人早就情投意合,既然如此别人的意见便无关紧要。”
魏玉年道:“也是。”
苏黛心下一沉,他这是默认了,他确实心悦沈卓然已久,只是从什么时候?
那日探春宴?
还是水患的时候?
她竟发觉自己身处国公府,错过许多接触外界的机会。
但要说难过,她好像也没有很难过,不像话本里暗中喜欢了很久的心上人却娶他人为妻,她便哭得肝肠寸断,寻死觅活。
就好像,这是她早已经预料过的事情,喜欢只是喜欢,不想留有遗憾。
她踟蹰着,手中下意识捏了捏腰间玉佩,想将深埋数年的话说与他听,话到口边,却变成了:“昨日明喜说你等了我许久,有事要告诉我,便是这件事么?”
魏玉年沉默片刻,点头。
“我已知晓了,若没什么事,表兄先回去吧,明日还要接旨。”
言罢,苏黛越过他,屋内已然点上灯盏。
魏玉年眸色半隐在夜色里,缓缓道:“你明日便要搬出去了?”
苏黛未转身:“是。”
魏玉年眸中略带不解:“你同他们都道了别,为何单单漏下我?”
苏黛转身,笑道:“明日我走的早,便不来同表兄道别了,苏黛在府中叨扰六年,幸得表兄照拂,等表兄大婚之日,苏黛定奉上厚礼。”
“更深露重,表兄早些回去吧。”
她转身,合上了门。
苏黛避开的快,是以也未听到身后的魏玉年似是自嘲般笑了一声:“这可是你说的。”
门后的苏黛仿佛突然卸下力气,脚步有些漂浮,心里有些闷闷的,她倒了杯冷茶灌下才稍微清醒些。
方才差点说出那句话,事已成定局,她再说有什么用,不若埋在心里,往后好好过她的生活。
也罢。
她坐在案桌前,轻轻摊开山河录,还剩一些没抄,今夜誊完明日走前便可交给他了。
往后的日子她需自力更生,或可去医馆问问是否需要帮手,另外给张娘子的银钱也需得再多些,她一女子,过得不容易。
案桌上烛火明明灭灭,直到后半夜,苏黛才誊抄完。
她松活手腕,将书册细细收好,又检查了包袱里的东西,确定收拾齐了后才脱衣睡下。
苏黛忘了灭屋内的烛火,蜡油燃得旺盛,印照她睡去的容颜,衬托的白皙明亮。
只是她眉头紧锁,像是做了噩梦——
梦里,又是几年前阿爹阿娘死在她面前的场景,像一直重复般,她被带进国公府,遇到了个好看的哥哥,他让她唤世子哥哥。
只是后来世子哥哥成了亲,再也没理她,苏府也没有沉冤昭雪……
阿爹站在一片雾里。
“黛儿——”
“帮帮我们——”
阿爹痛苦地唤她,不能昭雪便永远背负骂名,不得轮回转世,他和阿娘孤独地站在冷风里,离她越来越远……
她猛然惊醒——
明喜在床头唤她:“姑娘,该起了。”
“张娘子约的时辰快到了。”
张娘子还要赶路去黔西,故而约了一大早去签契。
苏黛揉了揉眉心,心跳还未平缓,半晌她才下床穿衣洗漱。
“现在几时了?”
明喜正收拾茶具,恨不得把芳雅阁搬空,闻言转头:“快到卯时了。”
她已经将大部分物什搬去府外马车。
卯时?
圣上的旨意应该也要来了,不过如今她都要搬出去了,便不同他们一起接旨了。
兰芝推开门端着两盅热汤,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姑娘,明喜,你们走前先把鸡汤喝了吧,我没什么能送你们的,只有最后一次为你们做吃的了。”
“这汤是我昨夜便开始炖的,很好喝的。”
起初还觉得伺候一个外来的表姑娘,她这辈子也混不出头了,没想到姑娘对她这么好,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连夫人送给她的首饰,她都会让自己挑两件。
往后她应当遇不上这样好的主子了,想着,她忍不住又快速眨了眨眼,想将涌出的眼泪憋回去。
兰芝是国公府的丫鬟,契纸压在老夫人那处,苏黛没资格带走她。
“兰芝,我已经告诉姨母,我走之后将你调去她那,你跟着姨母学的东西也多。只是她若心情不好了,你便不要去她跟前触霉头,离远些。”
兰芝闻言泪珠子终于忍不住了,大滴大滴往下落。
苏黛轻轻捧起热汤,用汤匙喝了两口,是炖了很久的鸡汤,色泽浓郁,入口鲜香,汤面上还漂着枸杞和干菇。
她仰头,将汤喝了个干净,用手帕擦了擦嘴,点头笑道:“很好喝。”
明喜也端起一碗,一口闷下,回味无穷,她惊叹对兰芝道:“都要走了才发现你厨艺竟然这么好!”
兰芝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了。
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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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放下汤碗,拉着她:“好啦,你也别难过了,你随时可以来青螺巷来找我们。”
兰芝感动,回握住明喜的手,却听明喜又道:“到时候还有机会做好吃的给我们吃呀。”
兰芝默默松开了。
苏黛将誊抄好的山河录递给兰芝,嘱咐道:“这册书你抽空给世子,他见了便知晓了。”
兰芝点头,小心翼翼收下。
天色渐亮,兰芝帮着苏黛和明喜收拾完最后一点东西,便目送着她们离开了。
她不想送到府外,她怕自己忍不住哭,看着苏黛二人离去身影,她抬手抹了泪,也转身离开了。
她还要去和管事嬷嬷报到,今后她便是夫人院子里的人了。
府中已经有下人起身准备伺候各家主子迎旨,老夫人也已经起身,各自忙忙碌碌,一时之间竟都没人注意到苏黛二人。
马车侯在府外,明喜将最后一点东西装进马车,却听有马蹄声疾驰而来。
“圣旨到——”
国公府门大开,魏玉年缓步从里踏出,显然早就起身等着候旨了。
只是方才那一路苏黛都没有见到他,也未打过招呼。
此刻魏玉年看了眼苏黛,轻轻朝苏黛点头,苏黛回之。
而后她便上了马车,马车缓缓离开。魏玉年也迎着宣旨的太监入了府,府门合上,谁也没有回头。
好似两人本就互不相识,仅点头之交。
“哈哈哈哈哈哈——”
马车突然探进一颗头。
“苏黛,你是不是没发现我?”
霍唯掀开帽子,突然将头伸进马车内,将苏黛吓了一跳。
他早就来了,伪装成车夫就是为了吓苏黛。
苏黛果然被吓到,诧异:“你怎么来了?”
霍唯没正形:“我租的马车嘛。”
“既然是我带你去找的宅子,当然也要我送你过去才放心。”
说罢他才转回去,扬鞭驾车。
苏黛心下一暖,霍唯驾车极稳,约摸小半个时辰便到了青螺巷。
溪边已经开始有人捕鱼,为生计劳作。苏黛下了马车,见宅子被张娘子大开着。
霍唯停好马车,也跟上来。
她轻轻敲门,张娘子应声出来,容光焕发,和前两日见到的失魂模样截然不同。
张娘子的眼里都是笑意:“你们来了。”
说着她又回屋找了找,拿出纸笔和宅契递给苏黛:“我等你们许久了,可算来了,签完契这宅子就是你的了。”
她目露期待。
苏黛细细核对了契纸,确定和之前商量的一样才落了笔。
又拿出几锭银子道:“张娘子,我知你不易,这宅子以这样的价格给我算是我捡了便宜,这些银子不多,权当谢意。”
张娘子一愣,推手道:“不了不了,这么快卖出去我感谢还来不及,我得赶紧走了。”
契纸一人一张,张娘子收好自己那份便迫不及待要走。
霍唯奇道:“你不带包袱吗?”
他若没记错,她是离开华京去黔西,她物什应当很多,且她夫君该来接她一道才是,怎么物什没有,接她的人也没有?
张娘子身形一顿,转头笑道:“我的东西昨天就已经搬出去了,我夫君正在前面等我呢。”
“我不与你们说了,怕他等急了。”
说罢,她急匆匆跑开。
霍唯喃喃,奇怪,他来的路上也没看见有什么人等着啊。
33.第三十三章
霍唯帮苏黛卸下物件,她带得不多,都是些贴身衣物还有一些陪了她多年的日常用具,再就是姨母和魏玉年送她的首饰。
她既要独自生活,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带走。
苏黛正要进门,霍唯突然拦住她。
然后就见霍唯在马车后掏啊掏——掏出个火盆来。
……
霍唯又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毛草,用火折子点燃放在苏黛脚下,一副即将大功告成的模样:
“搬新宅得跨火盆,驱邪避害。”
新鲜,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但还是跨过去了。
院里还算干净整洁,有一棵二人合围才能抱住的树,那日来时苏黛只观了院子布局,没有打开房间细看,今日搬来她才想起应该看看屋内陈设的。
苏黛把所有屋子打开,里面空荡荡的,桌椅落了层薄薄的灰,还有一股霉味儿,她细细看向房梁,竟还有蜘蛛网,看起来倒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她从房间退出来,又去看了东厢房,也是这样。
她微微皱眉,看了西厢房——也是这样!
张娘子不是经常住在这里的吗?
明喜突然惊呼:“姑娘,快来看这个水缸——”
苏黛赶紧过去,霍唯也凑过来,明喜瑟缩在苏黛后面。
水缸中装的哪里是水?
竟然是一缸鲜红的血!!!
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苏黛猛然后退一步。
霍唯将苏黛拦在身后,上前闻了闻,摇头道:“不是血,是染料。”
明喜这才松了口气,不过还是有些后怕,战战兢兢看着屋子:“姑娘,这宅子怎么感觉阴森森的……”
明明天光已经大亮,她却感觉后脊发凉。
“正好啊,你们要是不喜欢,就去我空着的那处院子嘛!”
“不收银子!”霍唯笑嘻嘻。
苏黛环视四周,果然见一棵树后晾着染色的布料:“罢了,明喜我们先收拾收拾。”
霍唯被拒也不恼,顺着苏黛的视线看过去,好奇地摸了摸:“真奇怪,这布料才染色不久,张娘子怎么忘记带走了。”
明喜道:“许是走得匆忙。”
她先前没跟着姑娘一起来看宅子,只是听姑娘提起过张娘子要再嫁,今日一看便觉得张娘子再嫁的那处怕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看她二嫁的夫君脾气应该挺暴。”
众人都将这段插曲抛在脑后,开始着手打理。
再观霍唯鞍前马后搬东西,清洗屋子,比他捯饬自己还要勤快。
直到晌午三人才将屋子收拾出来,明喜已经累得瘫倒在地上,霍唯也大汗淋漓。
整理屋子时苏黛便被二人照顾着,生怕她多干了点儿活,此刻见他二人累得没力气,只好揽下做午饭的活儿。
幸好明喜麻利,竟然把芳雅阁小厨房里的东西全搬过来了。
霍唯爬起来架好锅,见苏黛挽袖准备亲自下厨,奇道:“你竟然会做饭?”
苏黛反问:“为什么不会?”
只不过她做的东西能吃但不好看,当年她随父亲云游的时候学的,这厨艺在华京贵女中甚至都算不得厨艺,这些年她便也不好展露人前。
她从菜品里挑了两颗鸡蛋打碎放在碗里,又倒了些麦粉和着鸡蛋搅匀,切了些葱花撒在上面,准备烙鸡蛋饼。
霍唯呆愣愣看着苏黛挽袖熟练做菜的模样,看了看明喜,不由自主竖起大拇指。
明喜抱胸仰头,那表情就像是在说,那可是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什么都会!
拿过来的菜品很多,苏黛从里面又挑了青菜和豆腐,炒个青菜,烧个豆腐汤,就可以吃饭了。
苏黛动作很快,没一会儿便整整齐齐端上桌,桌子摆在院里大树下,三人围坐。
但问题来了——
霍唯小少爷想吃大米——
苏黛瞥了他一眼,摇头:“走的时候没带米。”
她指了指盘子里的鸡蛋饼,“将就一下?”
霍唯扯了扯嘴角。
桌子上实在清汤寡水,除了豆腐汤,剩下两样都带绿色,不见半丝荤腥。
帮她们打扫了半天屋子,还吃不饱,苏黛愧疚道:“下次一定请你吃好吃的。”
霍唯肚子咕咕一响,总比饿死强,他不好意思地笑笑:“罢了罢了。”
他拿起一张鸡蛋饼喂进嘴里,入口绵密,自然鲜香——
他眼眸顿时瞪得溜圆,待慢慢咽下去,点着头眼眸亮晶晶地夸赞道:
“好吃!”
二话没说他就迈入干饭行列,风卷残云般扫荡了个干净。
明喜呆愣在原地。
不是,她还没吃两口呢????
霍唯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晒着太阳暖洋洋的。
“你做饭真好吃,我下次可以再来吗?”
苏黛眼眸弯弯:“随时都可以。”
霍唯心满意足地走了,明喜收拾桌上的空碗,碎碎念:
“还想来,我都没吃饱呢!”
所幸还有些鸡蛋和麦粉,苏黛默默又烙了几张,等明喜刷了碗递给她。
明喜惊喜地擦擦手,抓起饼囫囵吞枣,高兴道:“姑娘,你真好!”
苏黛道笑:“以后也别唤我姑娘了,你的契纸早就撕了,你是自由身,若是以后有想去的地方,大可以去。”
“我不,姑娘这么好,我就要日日陪着姑娘。”
也罢。
……
吃过饭,苏黛和明喜打整了卧室,铺好被面床垫,将细碎用具一一摆放在屋子。
苏黛坐在房中,透过门窗向外看去,温暖的太阳打在院中老树上,时隔六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真正的家。
门外传来敲门声。
明喜不知道做什么去了,苏黛移步院外,打开门拴,却是沈卓然。
沈卓然身着一袭绿裙,将头发高高束起,简单又大方,青螺巷迎面是溪流,河风较大,此刻微风拂起沈卓然的发尾,明亮又张扬。
苏黛没料到她会突然来这里,手中一顿,想起那道圣旨。
眼前女子带着笑,满目善意。
原来魏玉年喜欢的女子竟是这般,看起来确实美好,识大理,又一同在朝为官,美好得连她……都很喜欢。
苏黛弯了眼。
沈卓然笑着拉住她的手:“我一听说你从国公府搬出来了,我就马上来找你了。”
苏黛道:“进来坐着说。”
沈卓然却歉意摆了摆手:“不行,我只是来同你说两句话,说完话我便走。”
“还要入宫呢。”
苏黛点头,靠在门边听她说话。
沈卓然视线飘忽地看了一眼苏黛腰间的玉佩,默了默,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道:“你之前跟我提过的那个好友,我有消息了,如今他改了名字,是中郎将宋穆。”
苏黛微微一愣,竟不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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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间站直了身子。
“他这些年一直在边疆浴血奋战,从未归朝,前些日子大获全胜时,圣上特意替他封的赏,还是世子向圣上提的呢。”
是兄长!
竟就在她眼前么?
苏黛道:“你可有他画像?”
话落,她顿了顿,六年不见该是长变了,就算看见画像也认不出了。
沈卓然摇头,又道:“按理说年末的时候他要回朝述职,那时候你可以找他。”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不过他应该会先来找你的。”
何以见得?
他竟改了名字?
兄长已经知道她在这里吗?
……
所有思绪最后都汇聚成最后一个问题,他还认得出自己吗?
苏黛想得入神,没注意沈卓然那句话用着如此肯定的语气。
天色渐渐暗沉,沈卓然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我得先走了。”
“下次见,阿黛。”
沈卓然转身,袖衫翻飞,像灵动的鸟儿。
“阿然。”苏黛突然叫住她。
沈卓然回头,问她:“怎么啦?”
苏黛眉眼弯弯:“提前恭贺你新婚快乐。”
沈卓然突然饶有趣味道:“是吗?那谢谢你咯。”
转身便离开了。
苏黛合上门,心中竟不见很难过。
她向来接受新事物极快。
苏黛回了屋子,明喜才从厨房里钻出来,她热好了水端去房中——
“姑娘,这青螺巷怎么这么安静?”
白日里她倒是看见溪边有人捕鱼,但下午就不见人影了,甚至晚饭的时候也不见那些人家有炊烟。
“许是赶夜市去了?”
顿了顿,苏黛又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明喜皱眉想了想,恍然大悟:“今儿正是双日子,是当夜市的时候?”
“姑娘你想去吗?”
苏黛看了眼外面,青螺巷里的百姓都去赶夜市,烛火都没几盏,黑漆漆一片,她摇头:
“罢了,太晚了,我们出去不安全。”
明喜点头:“也是。”
苏黛又道:“你先去歇息,我看会儿书也歇下了。”
明日她得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计。先去药铺看看,她轻叹一口气,果然在生计面前,什么情情爱爱的都是泡影,不如活着重要。
明喜歇下后苏黛看了会儿医书,发觉有些冷意,竟是窗子没盖严实,她合了合衣襟,移步走至窗台拉上,外面黑漆漆的。
罢了,早些休息。
她正打算吹灭蜡烛休息,突然听到一声撞门声,很轻,似乎是什么东西被风吹打在门上。
苏黛点亮一盏灯笼,打开房门看着院子里的门,想起柳大娘之前说的贼人翻进来的事,她停住等了会儿,没再听见声响。
她正准备回屋,却又听一声轻轻的撞门声,只是这一次比先前那次更重些,院外刮起一阵风。
夜里冷风瑟瑟,吹得院子里大树叶子哗哗响,除了身后和手中的灯火,不见一丝人烟气。
“咚——”
这回更重了。
苏黛攥着灯笼的手指有些发白……
又是一声撞门声——
竟像是有人的脚不经意撞上了院门一般。
“咚——”
一下一下,极为规律。
苏黛毛骨悚然,脊背发凉。
34.第三十四章
她想唤醒明喜,可脚下就像是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应是要下雨了,猛一阵大风吹过,又一声重重的砸门声响起——
苏黛心跳得猛烈,她艰难地咽口水,问道:“谁在外面?”
外面停了一瞬。
风过无痕,只有树梢的新叶被吹得哗哗响。
苏黛想赶紧回到屋子,刚转身,又是重重一声“咚——”狠狠砸在门上。
她吓得灯笼掉在地上,转身依然黑漆漆。
青螺巷里无一丝亮光。
她不敢开门,将门紧紧关上,隔绝外面的风声和砸门声,手脚发麻。
明喜睡在厢房,与她只有一墙之隔,还能听到她的打鼾声。
听到熟人声响,才像有活物,苏黛渐渐松了口气。
她想起幼时听的奇闻异事,迟迟不敢入睡。
约过了半个时辰,院门外突然又是重重一声,苏黛一惊,接着房间的窗子被风吹开,院里突然下起大雨,明喜的鼾声消失了。
她颤抖着声音轻声唤:“明喜?”
她紧紧贴着墙壁想听听有没有明喜的声音——
无人应答。
她有些慌,点上灯笼推开门去厢房找她。却见明喜安安稳稳睡着,她方才放下心。
苏黛合上房门,看着顺着瓦片砸下来的雨,已经没了砸门声,许是风大吹了什么东西过来,才会将门砸的响。
看这天色,已过寅时,再过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今夜睡不成了。
她正准备进屋,发现门栓不知为何歪了,雨下得这般大,院子里不像有贼人的样子。
她撑了把伞,准备去紧门栓。
门的样式已经有些年了,门栓上有些痕迹,应该用了很久,有些腐朽,她取下门栓准备重新别上去时突然断成两截,她错愕看了片刻。
突然——吱呀一声。
门被风吹开,有什么东西在苏黛眼前一荡,她不由自主向上看——
却见一具尸体悬挂在门簪上,她头发散乱,脸色青白,此刻正瞪着眼睛,目露怨恨,直直对上苏黛,一袭青衣随风飘荡——
她的脚垂吊着,风一吹便晃荡——一声一声砸在门上。
苏黛又惊又恐,无力后退两步,离开了院门的屋檐,大雨倾盆而下倒在她身上。她浑身像失了力气。
她脑中空白,感官放大,想叫却失了声,空中电闪雷鸣,她却失了神志!
她分明看见眼前自缢的人竟是——张娘子。
张娘子的尸体被风吹晃荡,像黄泉索命的鬼幽冥,恶狠狠盯着她!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耳边失了声,只余一场大雨和张娘子在她眼前。
喉咙突破阻碍,意识逐渐模糊,她终于惊叫出声——
头一沉,苏黛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似乎看见有一道人影急匆匆赶过来抱住她……
魏玉年一招推开尸体上前接住晕倒的苏黛,用披风将她一盖紧紧揽进自己怀里,看向比自己迟来的几个属下,一向温润如玉的君子终于发了怒,额间青筋暴起:“谁让你们把她尸体挂门口的?”
为首的萧远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看到魏玉年如此生气,忍不住道:“不是说想办法让她自己回府吗?”
魏玉年冷声:“你不该吓她。”
萧远愣住,魏玉年真的发了怒。
那……他这条小命……
他当即单膝跪地:“属下知错!”
魏玉年看着怀中苏黛苍白的脸,像他珍爱的瓷具一般易碎,不知为何心下一阵刺痛,只想将紧紧将她锢在怀里,他轻轻拂开她的发丝,眼里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迷离。
良久他抱起苏黛,冷冷看了一眼萧远: “处理好尸体,回去领罚。”
萧远看着魏玉年抱着美人离开了,他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暗骂了一句可恶,其他几个人愣着看萧远,萧远无差别攻击:“看我干嘛?”
“没听到收拾完领罚吗?谁让你们把尸体挂这儿的?”
其余人面面相觑,用眼神示意,他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不是他说挂的吗???
萧远是真想不明白,既然他想要人姑娘主动回府,那就吓死她,让她不敢在外面住,这不就是最有效的办法吗?
真是没见过这样既要又要还要的!
他看了眼被放下的尸体,没好气。
晦气!简直晦气!
“啊——杀人啊!!!!!”
一声惊叫划破长空,在雨夜里都显得尤为刺耳。
萧远慌忙转头左看右看,发现廊下披衣起夜,正颤抖着手指向他的明喜——
明喜用这辈子最软弱的语气说了最强硬的话:“你们可不可以不要在我们院里杀人?”
“会吓到我们姑娘。”
萧远满头黑线,无语至极,几个闪身移到明喜跟前,明喜瞪大眼睛正要说话,被他一个巧劲给劈晕了。
他扛起明喜,招呼另外几个弟兄:“我把她一起带回去,你们收拾完回来。”
说完也不管那几个弟兄同不同意便跑了。
……
国公府,清风苑。
魏玉年唤来丫鬟替苏黛换了衣物后,轻轻将她放在塌上。
他吩咐安临:“去请个大夫,越快越好。”
安临领命,急急去了。
表姑娘身子一向弱,这几日又是倒春寒,还淋了雨,连他都不忍心看。只得加快了脚步找大夫。
屋内,炭火将屋子烘的暖洋洋的,苏黛面色渐渐红润起来,只是她眉间紧蹙,似乎做了噩梦。
苏黛确实做了个噩梦,她梦到张娘子向她索命,问她为何要害死她。
她拼命解释,可对方不听,长长的指甲锁住她的脖子,想将她掐死,她像是喘不过气般,眼看她就要窒息而死时,手中传来一股温热……
不知是谁抓住了她的手,紧紧握着,然后她好像听见了一句温和的声音,不要怕,我陪着你。
她紧蹙的眉终于舒展开,魏玉年眉间也松活不少,见她静静睡去,腾开身子让大夫问诊,随后越过外间的萧远,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
“跟我过来。”
萧远胆战心惊,亦步亦趋跟着他去了书房。
刚合上门,一只杯盏朝他面门上飞过来,他下意识用手接住,看着魏玉年充满冷意的眼神,为自己找补道:“我方才将她侍女也带回来送去芳雅阁了。”
“等苏姑娘醒来就能看见自己侍女也回来了。”
魏玉年冷冷一笑:“这么说,我还要谢谢你了?”
萧远硬着头皮:“应该的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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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魏玉年甩袖坐下,揉了揉额心:“自己去领三十棍。”
萧远左看右看,就是不动。魏玉年眉心一跳,侧目看他。
“不愿?如此擅作主张,我这里留不得你了。”
“别别别——”萧远认命道,“我去领我去领,下次我一定提前禀报,再也不擅作主张了。”
现下他哪儿还有地方可去啊,离了魏世子,他怕是要被李长正和李清元的人追杀到天涯海角,他可不敢赌。
似生怕魏玉年反悔一般,一溜烟便去领罚了。
书房内只留魏玉年一人。
他心烦意乱的翻开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将书扔在桌上。
他得想办法,让苏黛心甘情愿待在国公府,起码在他要做的那件事完成之前……
-
一个时辰后,苏黛渐渐转醒,姚氏担忧坐在榻前,见她睁眼,忙对着一侧丫鬟道:“去禀老夫人,黛儿醒了。”
随后对着苏黛道:“可有什么不适?”
“好些了。”苏黛看了眼四周,不在青螺巷,也不是芳雅阁,是清风苑,她轻轻唤了声“姨母”。
“我是怎么回来的?”
不等姚氏说话,魏锦云便端着一碗药进来:“你是被兄长带回来的。”
阿清也凑上来,眼泪汪汪:“黛姐姐,怎么你走也不告诉我,幸好你回来了。”
“你不要再走了。”
魏锦云嫌他趴在榻前碍事,一把拉开他:“去去去,我要给你黛姐姐喂药。”
苏黛吃力起身,端过药:“我自己来。”
魏锦云倒无所谓,见她有些力气,索性将整碗药递给她。
“昨日有人在你租宅子的那处自缢,听说她原本要二嫁,夫君要带着她回黔西,结果他夫君转头又同另一个女人好上了,她想不过,便自尽了。”
“幸好兄长一直派人暗中保护你,被兄长知道后就将你带回来了,现在大理寺已经将尸体带走,不过你那宅子回不去了,已经封了。”
青螺巷死了人,还是吊死在她门口,按大启律法,大理寺是要封宅,直到结案。
可那宅子她才搬进去一天,就出这样的事。
姚氏道:“那宅子风水不怎么样,可见和你八字不合,你不要住回去了,就留在国公府。”
苏黛不语,安静喝药。
姚氏又道:“老夫人也是这意思,她听闻你病了,特意让我等你醒了告诉她。”
“可见她并不厌恶你,至少把你留在国公府也是她想做的。”
姚氏清楚她的症结,只是目前除了待在国公府,她没有更好的去处。
苏黛喝完药,终于道:“姨母,我想想吧。”
说着,她看了一周,道:“明喜呢?”
“姑娘,我在这里。”明喜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向她招手,苏黛放下心,感觉有些疲累。
姚氏看出她想休息,道:“我们先走了,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苏黛点头:“姨母慢走。”
一行人走后,苏黛才又躺下,看着给自己掖被角的明喜:“你也去休息吧。”
没一会儿,苏黛便陷入沉睡,不知睡了多久,她突然想起张娘子死时瞪着的眼睛——
不对,一个自愿上吊自尽的人,怎么会充满恨意瞪着眼睛呢?
35.第三十五章
刚过午时苏黛转醒,明喜端了膳食过来,苏黛小口小口吃着。
“世子呢?”
这是他的屋子,怎么却一直不见他?
“阿黛。”
说曹操,曹操到。
魏玉年抬手示意众人退下。
他今日着了一身玄色衣袍,头发半束,应是休沐未去上值。
魏玉年坐在榻边,看她乖巧地给自己喂米粥,待她喝完极其自然接过空碗,顺势放在桌上。
“还要么?”
苏黛摇头,想起晕倒前似乎看见他赶过来,问道:“是你带我回来的?”
魏玉年点头。
“你怎么知道张娘子在我院外自尽了?”
魏玉年笑容不变:“我在你附近留了人,以备不时之需。”
苏黛垂眼,还是如此心细。
苏黛道:“青螺巷的宅子我虽暂时回不去了,但得快些回芳雅阁,留在这里传出去不好。”
魏玉年抬眸,眼中带着一丝不悦:“不会有人传出去。”
他显然是被人扫了兴,笑不达眼底,苏黛愣住。
魏玉年收敛神色,解释道:“芳雅阁的下人遣散了,你回去没人照顾你,就留在此处。”
“那……好吧。”苏黛又道,“不过,我觉得张娘子的死有蹊跷。”
“嗯?”魏玉年似来了兴趣,“怎么?”
苏黛想起昨夜张娘子可怖的脸,有些后怕,可一想起她面上的神情,又有些疑惑:“若她真是自己上吊,怎么会瞪着眼睛?”
“就好像是被故意杀害,伪装成自缢。”
魏玉年不以为意:“许是自缢前心有不甘,亦或想起了什么讨厌的人吧。”
苏黛辩解:“若是自缢的白绫在喉下,舌头理应伸出口外。”
她记得很清楚,张娘子的嘴紧紧闭着。
魏玉年这才认真看向她:“你想说什么?”
苏黛道 :“我总觉得张娘子是被人杀害。”
白日里张娘子的举止极其怪异,她既想卖出宅子离开华京,必然是在乎银子的,怎么会连她多给的那些都不要,且同前两日见到的模样完全不同,她说夫君在等她,可他们一路上并没看见其他马车。
柳大娘说她常住青螺巷,可那房间里的灰尘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太诡异了。
魏玉年轻叹一口气。
“我已派人查过,张娘子是要去黔西,不过不是和她夫君。”
这倒是在苏黛预料之中,却听魏玉年继续道:
“张娘子前些年被京中权贵看中,杀了她夫君,养做外室,囚在青螺巷那处宅子,但此人鲜少上门,只要一去便会用各种刑具施以虐待,张娘子想逃,便设计演了一处盗匪上门的戏码,不过被那权贵识破,换来的是更残忍的虐待。”
“后来扮演盗匪那人与她情投意合,二人合计谋杀权贵,结果被权贵的暗卫擒住,张娘子眼睁睁看着那位权贵在她面前将她情夫喂了蛇。”
“此后张娘子便时而疯癫,只记得要跟夫君回黔西。”
半晌,苏黛未语,魏玉年看着她:“被吓到了?”
“京中权贵大都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实属正常。”
只是先帝曾明令禁止朝廷众人滥用私刑,打压百姓,大启律法也明确禁止私囚百姓在府内。
苏黛摇头:“我只是觉得女子无依无靠,活的艰难。”
她目中同情。
“后来呢?”
“后来权贵寻了新欢,自然也将她忘了,若不是她要卖宅子,只怕那位权贵还想不到她还活着,京中有权有势的人,自然不想让别人泄露自己的秘密。”
所以,在她签完契,以为要回黔西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盯上她了。
苏黛问:“那位权贵是谁?”
魏玉年眼中闪过一丝玩味:“自然是,李长正。”
他正想如何设法引他出来,这件事一出刚好给了他个由头,正好,他懒得谋划了,不如顺水推舟,太傅这个位置他坐不久了。
竟是如此,李长正派人杀了她,还将她尸体挂在院门伪装自缢,好撇脱干系,真是好毒的心肠。
原来最后一次见面,竟是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回到黔西,就要离开这个苦难之地,比起自由,银子便没那么重要了,若是她早些发现不对劲,看着她些,会不会她就不会死了?
魏玉年见她呆呆坐着,问道:“在想什么?”
苏黛思绪回笼,道:“我在想,我将你的寝房占了,你晚上睡哪儿?”
魏玉年错愕片刻,似没想到她突然思绪跳跃这么快,笑了一声,无奈道:“你忧心我做什么,书房也有床榻。”
“你只需顾好自己,别的一概不用管。”
魏玉年的床榻带着他身上独有的熏香味道,苏黛躺在其中,竟觉得十分安心,不知不觉间又睡了一觉。
-
“姑娘,姑娘——”
“醒醒——”
明喜轻轻摇晃苏黛。
苏黛悠悠转醒,竟已到傍晚。
“姑娘,可以回芳雅阁了。”夫人特意将她叫过去嘱咐她将姑娘带回芳雅阁,毕竟世子如今有婚约在身,于理不合,于姑娘名声也不好。
原先在芳雅阁的侍女也遣回去了,明喜打整了一下午,才将东西又置办齐全,可惜她拿走的那一马车好东西了,都被锁在平螺巷里。
明喜叹气。
苏黛梳洗完披了件披风被明喜扶着出门去,她现下恢复了许多,约莫是昨夜没睡,又被惊吓到才如此疲累,一觉睡到现在。理应去和魏玉年道别的。
她唤住清风苑路过的小厮,问:“世子可在院子里?”
小厮道:“世子在书房。”
苏黛点头,朝书房走去。
书房门紧闭,苏黛扣门正要敲下,里面传出谈话声——
安临听说起张娘子的事,不解道:“世子,您为何不告诉表姑娘,张娘子的死是因为想害表姑娘?”
魏玉年放下手中誊抄的山河录,揉了揉眉心:“告诉又如何?她要多想。”
“不让她知道是想让她在府外住得安心些。”
安临附和道:“也是,若是让表姑娘知道您这么忙还要分出心思挂心她在府外的生活,只怕也睡不好了。”
竟派了人每时每刻都在保护她吗?
苏黛收回敲门的手,轻轻攥住衣袖。
没想到她搬出府,还要惹得这么多人挂心,她却只顾着自己高兴……
原来魏玉年待她还如往常一般,昨日离别并非冷漠,也许他也在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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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看着她。
安临又道:“世子,京兆府会如何处置张娘子这件事?需要我们作证,将真相公之于众吗?”
“不必。”魏玉年目光沉沉,“张娘子不过想找个替罪羊,将阿黛骗入宅子,让阿黛替她受那些刑罚,如今下场罪有应得。”
顿了顿,“这事不急,我另有安排。”
还不是时候,但快了,这件事便是开始。
苏黛转身,和明喜面面相觑。
明喜瞪着眼睛,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又不进去了,明明听到世子这番话,她应当高兴才是,世子就算被指了婚,心里也是在乎姑娘的。
可苏黛不这么想,魏玉年越如此,她便觉得欠得越多,他与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这表亲算哪门子表亲?
她乱了心。
她道:“我们走吧。”
走出两步,苏黛突然停住,书房门依然紧闭,她想起昨夜大雨中昏迷前看见魏玉年惊慌失措的那一幕,眼前又闪过山洞,探春宴相处的点点滴滴,她突然不信魏玉年待她只是单纯兄妹之情。
她手中用力一握母亲留给她的那枚凤纹玉佩。她想赌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赌魏玉年对她不一样。
赌魏玉年不喜欢沈卓然,赌他对自己和魏锦云的感情,不一样。
她心中莫名雀跃,对明喜道:“你先回去,我待会儿便回来。”
明喜愣愣点头,姑娘心思变得太快,她有点难以理解,但尊重。
苏黛再次敲门,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
开门的是安临。安临有些讶然,他看了眼魏世子,魏世子面上没什么表情。
安临心下有些犯怵,方才不是都见表姑娘离开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他仔细想了一番方才同魏世子说的话,发现没出什么纰漏,才稍稍定了心。
也许是世子教他的那番话有了成效,表姑娘忽然心存愧疚,回来同世子说开,再也不离开国公府了?
他转头看苏黛,脸上堆起笑:“表姑娘来啦。”
苏黛微微一笑道:“我有些事要问你家世子。”
安临以为是为张娘子的事,便退出书房,将地方留给他二人,还贴心的将门合上。
刚转身,萧远一脸土色站在他跟前,安临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萧远面色不虞:“自然要问问你家好世子,他是不是在里面?”
安临做了个“嘘”的动作,指了指书房:“表姑娘来了,正和世子爷说事儿呢。”
“毒妇?”萧远“切”了一声,“她能有什么事?”
话是这么说,但他却竖起了耳朵——
苏黛走近魏玉年,魏玉年面上温和,语气了然:“阿黛要离开清风苑了。”
苏黛点头,却问起另一个话题:“你还未告诉过我,外界说你喜欢沈卓然,你真的喜欢吗?”
魏玉年微微一顿,面上虽带笑目光却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怎么问起这个?”
苏黛不为所动:“你只需说是或不是。”
魏玉年皱眉:“圣上赐婚,不可拒绝。”
他有些不喜如此被逼问。
苏黛却似懈了口气,将手心里捏得发汗的玉佩摊开,伸向魏玉年。
“既如此,世子哥哥,我心悦你。”
36.第三十六章
世子哥哥,我心悦你。
在很早以前。
我不信你对我只是兄妹之情,一定还有别的情感,才会让我在你面前如此放纵。
被爱的人是可以感受到的。
如果你也心悦我,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愿意付出所有。
你是我在世间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值得信赖的人。
一盏茶过去……
苏黛伸出的手都要僵了,屋顶有瓦片碎裂声,但苏黛丝毫注意不到,全心全意看着眼前人的一举一动。
半晌,魏玉年似是才缓过神来,面上常见的温和竟都消失了,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音色沉稳,略带冷意:“阿黛,你是在同我讲笑话么?”
于他来说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他不是没察觉自己对苏黛的过余,但他不允许有任何掌控之外的事情发生,比起感情,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不,或者说,看见她像看见曾经的自己。
他以为他们是一类人,仅此而已。
苏黛道:“我知道你因为你爹娘的事,不相信感情,但你对我就是不一样不是吗?”
“这是阿娘留给我的玉佩,她说有一天若是遇上了心悦之人,可将此物留做交换。”
“世子哥哥,我觉得,你也喜欢我。”
“你觉得呢?”
若不是喜欢,国公府这六年,他为何莫名其妙待她比魏锦云还要好?
魏玉年看她半晌,面无表情,最终只道了句:“你想多了。”
府中六年,不过是同情她年幼失去至亲,像看见绷紧的自己,且她身上还有利可图。她于他是表亲,是朋友,决计不可能是爱人,他不喜欢沈卓然,同样,也不喜欢苏黛。
指尖微凉,苏黛面上有些发烫,她许是被什么孤魂野鬼上了身,做出如此冲动之事,但私心里她不后悔,一点也不。
她要他亲口承认,他也心悦她,她不觉得自己会错了意。
“那你如何解释派人跟着护我一事?”
“若我有危险,你大可派人将我带回来便是,为何亲自过来?”
她靠近,眼中恳切:“为何对我,对魏锦云和阿清都不一样?”
“苏黛。”
魏玉年眸中渐渐冰冷,话语不含丝毫往昔情感,“你逾矩了。”
“你告诉我,我在你心里同他们不一样,是吗?”
魏玉年看她:“我早就拿你当亲生妹妹。”
“你同父异母的亲生妹妹,是魏锦云,我算哪门子妹妹?”
“你随我跳崖又怎么解释?”
“你为何不承认对我不一样呢?”
二人四目对视僵持良久,魏玉年心中有了自己的答案,他叹了口气,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待你好,不过是同情你年幼失去父母,比国公府任何人都可怜,阿黛,我不喜欢你。”
阿黛,我不喜欢你。
他声音轻了下来。
苏黛固执:“原本我信了外面的流言蜚语,想你喜欢上了沈卓然便罢了,可昨日我观沈卓然的神情,分明不像与你两情相悦的样子,你们定是有什么交易,不得不去完成。”
“原以为,搬出府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可你设计将我带回来了。”
“你以为,我真的傻到信了你和安临的话,张娘子真是因为想陷害我逃命才死的吗?”
“你习武多年,怎么会察觉不到门外有人?你分明就是故意让我听见。”
“我原想着,就信了你的话,乖乖待在府中,可我多年欢喜终成空,我又觉得不甘心,心存侥幸,认为你也喜欢我。”
“世子哥哥……”她步步紧逼,仰头深深看他,似要从他眼里硬生生盯出一个答案,“你看着我,再告诉我一次,你真的没有一点心动吗?”
这些年来,他照顾她事事细致入微,连随她跳崖都没有丝毫犹豫。
少女眸色忧伤,一步一步靠近他,馨香味扑鼻,他有些心烦不耐,负手而立:“苏黛,你听话些,我也可为你寻一门好亲事。”
“只是那人绝不是我。”
决计不能是他,他有太多事情要做,没有未来可给,也不想有弱点任人拿捏。
苏黛没听进去,她只想要个答案,无论结果如何:“正视我。”
她拿得起,自然放得下。
脚步越逼越近……
魏玉年眸色渐深,也止了后退的脚步。而后,他缓缓道:“别逼我。”
“如何才算逼你?”
“让你说出实话算逼吗?”
魏玉年沉眸闭眼,似做了什么决定。
然后一股力道袭来,苏黛伸出的手一空,手心静静躺着的凤纹玉佩突然被人抽走。
下一瞬,她眼睁睁看见魏玉年扬起手,手中赫然拿着她那枚玉佩!
她来不及做出反应,便见魏玉年神色淡漠地随意一扔,就像丢了个没人珍视的小玩意儿。
他道:“我说了,不喜欢。”
她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碎裂声响,心中狠狠一揪。她步伐生生顿住,下意识转头看去,仿佛时间逝去极慢,昏暗烛火里,她看见阿娘留给她的那枚玉佩成了几块零散碎片。
起初,得知姨母待她不如亲儿女没哭。
听到魏玉年要成亲她没哭。
听到魏玉年说不喜欢她她没哭。
甚至遇到张娘子吓人的尸首,她也没哭。
然而此刻,她瞪大的眼睛里,映照着碎裂的玉佩,玉佩掉在地上碎掉的动作像被放缓了数倍,她眼里猝不及防掉下两颗眼泪。
像稚童般无措。
她心被揪成一团,动作迟缓,看了半晌,才确定确实是自己的玉佩被魏玉年摔碎了。
她手忙脚乱蹲下身小心翼翼拾起碎片,昏暗烛火里,她恍惚看见当年阿娘口中带血,却强撑着安慰她:
“两枚玉佩,你阿兄一枚,你一枚,带着它,阿娘会保佑你们。”
心中有什么在渐渐崩碎,没有声音,可苏黛就是觉得好吵。
玉佩碎了,阿娘是不是就不会保佑她了,阿娘会不会怪她?
她口中轻轻呢喃:“阿娘说,若有一天遇到心悦之人,可用来交换信物。”
“这是她唯一留给我的遗物。”
魏玉年唇瓣微动,最终沉默。
她声似泣血,连表白被拒都没如此难过,她声音轻得不行,好像责问,又好像怪自己:“你若不喜欢,我便不逼你了,做什么摔我玉佩?”
魏玉年紧了紧手,冷声:“太烦。”
“莫要以为我偏爱你,便肆无忌惮,有些事轮不到你来过问。”
她身子轻轻一晃,身影在烛火里显得破碎。
她的喜欢如此轻贱,是她忘记了,高门大户里最不缺的就是感情。
是她妄想了。
姨母说得不错,她没有家世,只能为鱼肉,连多年待她温和的世子哥哥也能突然变了模样。
这世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一成不变的。
玉佩倒不会变,但也碎了。
她轻轻拢起玉佩,放在胸口,贴近最靠近心的地方,好似自语,又似自嘲。
“是我忘记了,你这样的人,怎么会爱人。”
“你连亲弟弟都可以当做诱饵,我怎么会因为你毫不犹豫随我跳崖,设计我回府就认为你也心悦我?”
她轻轻一笑,笑出了泪。
“枉我不想后悔,听闻你被指婚便隐隐乱了方寸,若是知晓会失去阿娘送我的玉佩,今日这遭我不会来。”
是她咎由自取,连阿娘的遗物都没能留住。
魏玉年冷冰冰:“明日起,我会为你相看人家。”
苏黛未听他话,自顾自说道:
“我不逼你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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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便不喜欢吧。”
“摔我玉佩做什么?”
这个疯子,她不要喜欢了。
她紧握玉佩,无声流泪,起身,离开书房。
安临和萧远正贴墙角,这惊天大瓜吃得起劲,二人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连萧远都将自己要找魏玉年的公事忘的一干二净了。
门猝不及防被苏黛打开,安临和萧远下一识同步背身,尴尬地想挖地缝。
然而苏黛连眼角也没分给他们,径自离开。
风大夜凉,苏黛浑浑噩噩被吹了一身冷意,直到路过抄手游廊,苏黛突然清醒。她边走脑中边回放方才画面,结果越想越生气。
忍不住质问自己,她作何活得那般憋屈?
走至半路,她突然停住,怒火中烧。
迟来的怒火油然而生,凭什么二话不说突然就要摔她母亲的遗物?
她竟然喜欢这样的人喜欢了这么多年?
她是瞎了不成?
好气!
真的好气!
欺负她苏家没人了吗?
她反身折回,破罐子破摔,她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今夜别睡了。
她冲回院子。
书房内魏玉年心烦意乱,看什么都觉得碍眼,手中轻轻抚摸方才私藏下来的那枚玉佩,沉默不语。
他没将玉佩摔碎,摔碎的只是件替代品而已。
如今他想以身入局朝李清元靠拢,一举一动皆被人监视,出不得差错。
不过连他此刻也不清楚心中所想,为何他见她难过的样子,有些心痛?
难道真如她所说,他也喜欢她吗?
不行,感情一事最无用处,父亲当年和母亲那么恩爱,不也还是走到那一步?
父亲续弦,府上除了他和祖母,谁还记得母亲?
情之一字,只有弱点,不利他,可笑至极。
思及此,他心下舒坦了些。
安临语重心长:“世子爷,你寻了那么多年的山河录不是都得到了吗,说点好听的哄表姑娘开心怎么了?”
“若是表姑娘知道你一开始接近她是为了山河录,只怕更气!”
门突然被苏黛打开,苏黛怒气冲冲,双目通红。
好巧不巧,刚好被返回的她听见了,苏黛手指魏玉年:“好,好得很。”
她若不突然折回,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还不知道山河录也是他处心积虑想得到的。
好!简直太好了!
枉她还以为他是真心待她好,现在才告诉她六年真心喂了狗,连好都是别有所图。
她抬手将魏玉年书房砸得稀碎。
只要是魏玉年喜欢的,她便统统砸个粉碎,笔墨砚台,珍奇文玩,统统粉碎!
萧远和安临目瞪口呆。
他们眼里的表姑娘从来温温柔柔,柔弱不堪,哪里有这副模样,他们躲在角落不敢吱声。
像两个看父母吵架的孩子。
魏玉年看着她发泄,不阻拦,直到她发泄累了,才冷漠道:“够了么?”
苏黛不语,甚至还想给他一巴掌。
想这么想,也这般做了。
然而魏玉年抓住她的手,一字一顿:“发完疯便回去。”
苏黛看着魏玉年,忽然笑了,左手一呼——
安临:!?
萧远:?!
安临和萧远角落震惊
世子被打了!!!
萧远揉了揉双眼,确定没看错,差点笑出声,他没看错,活阎王被打了!!!
苏黛心中强撑她的支柱轰然倒塌,她收回发痛的手:
“表兄说的是,苏黛今后再不烦你。”
她最后深深看他一眼,眼中只余失望。
她走后,魏玉年看着萧远,神色疲惫:“去看看那人是不是走了。”
这场戏,演得累。
37.第三十七章
萧远忍笑,东张西望:“哪里?哪里有人?”
魏玉年凉凉瞥他一眼,萧远见状收笑,正色道:“我这就去看。”
萧远翻身上屋顶,已经没了来人痕迹,只留有一块被踩碎的瓦,看样子约莫在苏黛离开的时候就已经走了。他看了眼碎瓦,是李清元的人。
他翻身下来,如实向魏玉年禀报。
书房内,一地狼籍,安临正在整理,魏玉年沉沉负手,不辨喜怒。
萧远垂首,昨夜挨的板子还隐隐作痛,此刻气氛如此沉着,他不敢多言,毕竟谁让他看见了活阎王丢脸的时候。
良久,魏玉年才动了动:“你们也觉得我对她不一样?”
安临最有发言权,肯定道:“世子,岂止不一般啊,您就是喜欢她。”
魏玉年沉默片刻,看着萧远,眼中带了一丝疑惑:“你也如此觉得?”
“我?”萧远手指自己。
他一个单身多年的老王八能看出什么?他只看见一个伤心的毒妇和挨了打的活阎王。
所以他道:“感情只会坏事。”
魏玉年“嗯”了一声,没说话。
萧远愣了片刻,他这是被赞同了?
……
苏黛回了芳雅阁,将碎裂的玉佩装进锦盒,呆坐半晌,有些累。
青螺巷回不去,她只好留在国公府,往后见了魏玉年,她便绕道走。
她苏黛拿得起放得下,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了。
她随意洗了把脸,抱着锦盒合衣睡下。
竖日,苏黛被一阵急促敲门声吵醒。
“姑娘,京兆府传我们过去。”明喜焦急道,“人已经到前厅了,夫人让我来赶紧找您。”
苏黛拉开门:“唤我们去问话?”
“不知道。”明喜摇头,面色有些难看,“那些人来势汹汹,连老夫人也赶去前厅了。”
“要不……我们找找世子吧,他是刑部尚书,肯定能说上话的。”
苏黛少见的沉了脸:“不去。”
她安抚明喜:“人又不是我们害的,怕什么。”
她将就昨夜的凉水梳洗了一番,待收拾打扮规整才随明喜去了前厅。
前厅姚氏正同京兆府的人说着好话,又差人塞了些银子。京兆府的人却看都没看银子一眼,摆明不接受贿赂。
此行一出魏老夫人顿感不妙:“各位可否告诉老身,将我家黛丫头唤去做何?”
“此事她可是无辜被牵连者。”
京兆府来人不为所动,也摆明不透露分毫,只道:“她有嫌疑,理应带去京兆府问话。”
然而大家非稚童,来人如此强硬,摸不准此事背后之人已经买通京兆府,此刻正想找个替罪羊,便拿无权无势的表姑娘做文章,于他而言不过一条无关紧要的人命而已。
姚氏见他们态度如此强硬,皱了皱眉,还想说些什么。却听一道沉稳柔静的声音传来——
“姨母。”
苏黛走进前厅,看了眼京兆府的人,也不知是说给谁听:“不必担心,京兆府向来恩怨分明,办案张弛有道,从来不会冤枉好人。”
“我随他们去就是了。”
毕竟这事发生在她眼前,且她又亲眼所见张娘子死状,带她去问话也是迟早的事情。
京兆府的人见她如此配合,少了些纠缠,朝她也行了一礼,随即带着一众人离开。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魏老夫人突然唤住他们,语中隐含告诫:“魏国公府世代封荫,苏黛是我魏国公府的表姑娘,若今日天黑未回,老身便亲自来京兆府接她。”
言下之意,隐含威胁,莫要因此事涉及苏黛,否则便是开罪魏国公府。
不过魏老夫人这是当着他们的面承认她这个表姑娘的身份了?
苏黛不由得侧目看老夫人一眼,老夫人目露稳重,见状轻轻朝她点头,示意不要多想,安心去便是。
苏黛施了一礼,带着明喜跟京兆尹的人一同离开。
半柱香后。苏黛被带到京兆府,堂上一头戴官帽之人,看模样约莫四十来岁,应是府尹大人张清,来的路上她问过带她来的侍卫,奈何侍卫一声不吭。
那日她被魏玉年带回国公府,后面的事便不知晓了,听闻是青螺巷里有人给京兆尹提供了线索,也不知为何竟牵扯到李长正头上。
堂上张清见人带到,厉声问:“堂下何人?”
苏黛提裙跪下:“民女苏黛,乃青螺巷一宅子主人。”
张清看了眼手头卷宗,又看了眼苏黛,继续道:“你与张娘子是何关系?”
明喜跟着跪在苏黛身后碎碎念:“是何关系还需要问么,卷宗上不是都有么……”
苏黛道:“我与张娘子并无关系,只是一纸契约,买卖宅子而已。”
“哼!”张清冷哼一声,似乎不太相信,“那你可知,宅子并不是她的。”
苏黛愣住,这是何意?
她看了眼明喜,明喜赶紧从袖子里掏契纸和宅契。
苏黛细细看下来,契纸没错,宅契——
宅契也是写的张娘子的名字,张如梦。还盖了官印。
她不解:“是盖了官印的契纸,怎会有错?”
张清着人将宅契拿过来,假意细细看过,随后重重一拍公堂:
“这分明就是做的假。”
他将手中宅契高高扬起:“大启律法载明,凡宅地契都会在契纸后标注年号,你这只有官印,并无年号。”
他冷声呵责:“你假造宅契是何居心?”
“是否便是你害死的张如梦?”
苏黛辩解:“我为何害她?你们不去查证害死张娘子的真凶是谁,反而要来为难我一介弱女子,这便是京兆府的官威么?”
“大胆!”
侍卫敲棍走近她身前,隐含威胁之意。
张清继续道:“你这女子好生张狂,我看便是你想得到宅契,发现宅契作假,宅主另有其人,便一不做二不休害死了张如梦!”
苏黛冷笑:“大人,您也不看看您这话站不站得住脚。”
“你莫以为我一介女子不懂律法,您说的那条早在先帝在时便作废了,宅契标注年号要另起工序,劳民伤财不说,普通百姓也拿不出银子,先帝便将此条废除。”
“再者,若仅仅只因宅子主人另有其人,我为何就要害张娘子,我不是穷到吃不起饭,重新找个宅子的银钱还是有的。”
“莫非,您是觉得我不过一位借住在魏国公府的表姑娘便大字不识,又不受待见搬出国公府,随便找个站不住的由头将我打发了?”
苏黛一句接一句,怼得张清哑口无言,手心起了层薄汗,他确实见她是个女子,心存侥幸,觉着她不过如此,随便找个由头将她关入大牢,此事便算过去了,也好给李太傅交差。
谁料这女子振振有词,竟将他拆穿了。
是他大意了,想起昨夜李太傅派人来告诉他的那番话,他若是将李太傅牵扯进来,只怕小命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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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清硬着头皮道:“你可要想清楚,按你如今的身份,承认罪行不过关上些日子,我也可为你做保,若是你不承认,罪行便大了。”
苏黛不惧:“我没害人,为何承认?
真是硬骨头。
张清看了一圈公堂,好在都是自己人,他朝文书使了个眼色。文书授意,点了点头。
张清一拍木桌道:“此女子颠倒黑白,想摆脱罪名,将她押入大牢严刑审问!”
苏黛算是看明白了,无论今日她是对是错,结果都只有一条路。这是摆明要拉她做替罪羊。既如此她也不再多说些什么了,不待侍卫押起她,她便自行起身:
“府尹大人,我虽只是魏国公府一个微不足道的表姑娘,但背后依然有国公府撑腰,你要想清楚了。”
“你背后那人得罪不起,难道国公府你便得罪的起吗?”
张清不为所动,铁了心栽赃陷害:“你竟敢威胁本官,把她押下去。”
侍卫应声而动,明喜奋起挣扎,紧紧护住苏黛:“凭什么关我家姑娘,人又不是我们害的。你们京兆府便是这么草率断案的吗?”
这倒提醒了张清。
张清道:“把那个小丫头也一起押下去,没准儿他们就是同伙。”
“住手——”
一道焦急的声音突然出现:“放开她!”
侍从将霍唯拦在府门外,霍唯挣扎避开,气喘吁吁。
他一大早就听说了张娘子的事,紧赶慢赶去了国公府却被告知苏黛被带去了京兆府,他便觉得有猫腻,马不停蹄赶过来。
果不其然,便见堂堂尹府大人竟威逼利诱一介女子,霍唯看不过,当即就往里冲。
他被侍卫拦在外面,进去不得:“华京乃天子脚下,你们竟如此名目张胆无任何罪证便私自将人关入大牢,你们视大启律法为何物?”
霍唯双目赤红,怒急了眼。
苏黛回身看他,竟恍惚看见苏府破败那日,他也是这般。
张清不为所动,抬手指挥手下将苏黛二人带走。
霍唯又道:“你们难道不怕刑部尚书魏玉年知道此事?”
“她表兄是魏玉年,若是得知你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捉拿人,定不会放过你们。”
张清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大笑两声:“小子,魏尚书清正廉洁,这件事正是他让我放手办案,不必顾忌国公府。”
不然以他的身份,一个太子太傅,背后是两朝元老李清元,一个是当朝天子身前的红人,只怕谁也得罪不起。
乍然听到烂熟于心的名字,苏黛身形微微一顿,忍不住嗤笑,暗自摇头。眼中竟隐隐含了泪。
霍唯一阵心痛,咬紧了牙:“那你可知我是谁?我愿为她做担保,她绝不是罪魁祸首!”
张清认得他,父亲霍云鹤刚入内阁,这人是他儿子,不过是个身无官职的毛头小子,能做什么担保。
他语中暗含胁迫:“你别忘了,你父亲可是刚入内阁,脚跟还没坐稳呢。”
张清此话一出,霍唯手中顿住,口中的话竟再也说不出来,他目光悲切的看着苏黛,不能以家人做赌。
苏黛了然,不再看他,亦不想他为难:“大牢么,我去便是了。”
顿了顿她又道:“只不过我临走时魏老夫人交代过,天黑我若还未回府,她便少不得过来叨扰了。”
最后这句话也不知说给谁听,只见苏黛看了一眼霍唯,霍唯听后定定看了眼苏黛,匆忙转身离开了。
38.第三十八章
苏黛二人被侍卫押送至狱牢,京兆府关押的无外乎都是犯了事儿的,更甚还有凶神恶煞的人狠狠盯着苏黛,其余大部分都是看热闹。
牢狱来了个女子,又生得如此好看,自然引得众人注目,甚至还有些不怕死的说起了混账话。
明喜颤颤巍巍,躲开囚犯伸出来的手,那些囚犯好似要掰开木牢钻出来般,她紧跟苏黛:“姑娘,这里面好可怕。”
苏黛心下也有些发怵,紧紧拉住明喜:“跟着我。”
明喜重重点头。
狱卒厉声呵斥囚犯,挥起手中长鞭狠狠打在木牢上,囚犯纷纷后退,生怕这一鞭落在自己身上。
牢狱安静几许。
狱卒带着苏黛进了间角落里还算干净的牢房,左右观察了一番,见没其他人才低声道:“姑娘,这两日我都在这里上值,有事唤我即可。”
他显然有些着急,生怕来人发现他。
苏黛点头看着他锁上牢门离开。不知是谁给狱卒打了招呼,没有为难她。
她席地而坐,环视四周,这间牢房位置偏僻,邻舍两间没关人,还算安静。通风也不错,就连牢房里东西也齐全,除了枕头被套竟还有连茶水糕点。
比起方才看到那些人住的地方,这里已经好多了。
苏黛和明喜被关在一起,此刻明喜正在整理床铺,待收拾规整拍了拍,道:“姑娘,要不先休息吧。”
苏黛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估计天塌下来都阻拦不了她睡觉,摇头道:“你歇息吧。”
说不定待会儿便睡不着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指尖轻触杯盏,竟是凉的!
这些东西原来早就准备好了么?有人提早就预料她会来?
她神色复杂,想起张清那句话,既然是魏玉年授意不用顾忌国公府,那便摆明国公府不会插手此事,想来早间魏老夫人说的那话,怕是要食言了。
魏玉年究竟要做什么?
魏老夫人既然来不了,她又该如何脱身?难道要眼睁睁张清对自己用刑逼供么?
魏玉年既然早就料到京兆府会带走她,用刑一事也很难想不到吧。
她心中有些作痛,却又觉得隐隐觉得有些快意,好在那山河录她多留了些心眼儿。
山河录既是她所画,父亲编篡,怎么会不知道藏宝地在哪里,只是这件事她从不与人说罢了。
她之前还觉得隐瞒此事愧对魏玉年,如今看来不过是都心存防备而已。这些年,当真是她看错了人。
她此刻心中说不上什么感受,毕竟情谊是真的,表白被拒是真的,就连心生防备也是真的。她心中爱恨交织,竟都化作一丝惆怅。
铁链声响起,牢房门从外打开,张清缓步迈入,身后跟着几个侍从,还有一个方才在堂上的文书。
苏黛从思绪中抽离,观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暮,约莫到了酉时。
看来魏老夫人真的不会来了。
苏黛目中无一丝畏惧,转而看向张清。
张清还未语,反而他身后的侍卫道:“大胆,见了府尹大人还不跪。”
明喜膝盖软了片刻,却被苏黛捞起。
“我们要跪也只跪公正廉明的好官。”
张清闻言并未发怒,反而嗤笑道:“这话说出来,你也不怕闪了舌头。”
“你父亲还犯下那等错事,你岂不是连他也不认了?”
他方才查了卷宗,竟才知道此女子是六年前私藏通敌罪犯苏贺之的女儿,当年那苏贺之也是这般油盐不进,不识好歹。在朝中独来独往,自认清高,从不屑站队,可那又怎样?
最后还不是死了!
苏黛不惧他,更不会为此话计较生气,只道:“我父亲为何落到那地步,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终有一日他会沉冤得雪,但你可就不一定了。”
张清冷哼一声,甩袖不再同她多言。眼神示意侍卫将证词拿出来。
“你要想好了,今日这证词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魏老夫人可没空来接你。不过是个表姑娘而已,还是个攀亲戚的表姑娘,谁会在乎你?”
“哦。”苏黛假意装做害怕,“那是不是我签了就可以关几年放我出去了啊?”
张清见她松口,以为她是怕了,心下松了口气,话口又转变道:“那是自然,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
他上下打量苏黛一番:“不过嘛,还得看你表现。”
苏黛被他目光看得不喜,皱眉:“那我不签。”
“要么今日,我死,华京城再无苏黛此人。要么,你就查出真凶。”
这口黑锅,她不替人背。
既然张清这么想要她签了这证词,证明他背后的人暂且还不想让她死。否则以一个随便的理由杀了她,对外宣称畏罪自杀不是两全其美?
张清果然发怒:“你竟耍本官!”
“来人——”
张清唤来侍从一一拿出刑具,上头只说不可害她性命,可没说不能对她用刑啊。
牢狱外先前那狱卒见状要动真格,大吃一惊连忙悄悄后退,闪身离开。
侍从听命,挑了几样刑具慢慢走过来。
明喜见他们来真的,下意识抱住苏黛,眼看刑具越逼越近,红着眼摇头:“不要,不要这么对我家姑娘,魏世子最疼姑娘了,你们这样就是与魏世子为敌!”
张清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魏世子何等人物,岂会在乎你一个表姑娘的生死?”
他眼珠一转:“不过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而已,况且又不会让你死,只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明喜不明白,世子和姑娘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便像隔了深仇大恨,连她家姑娘落入如此地步都能不闻不问。
高门贵族,果真好狠的心!
她止不住落泪,被拖拽着拉开,离苏黛越来越远,她奋力挣扎却被死死按住。
侍卫刑具越逼越近,又有两人将苏黛生生按住,让她动弹不得。
刑具套上苏黛指尖,一根一根将她苍白柔弱的手指夹住。
明喜瞪大了眼,是拶刑,她家姑娘身子本就弱,十指连心姑娘怎么受得住?
她拼命挣扎又被死死按住。眼看姑娘苍白了脸,她口中只剩下苍白无力的嘶哑:“不要——”
苏黛只觉得钻心疼痛,手中没了知觉,连脑袋都发了麻,她额间滴下冷汗,无力蜷缩,几欲就地倒下。
张清抬手停住,凑近她又问:“认罪书已经写下,你只需按个手印,承认是你做的,我便停手。”
苏黛没了力气,额间贴着汗湿的碎发,用着连她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道:“我无错。”
张清没听见声音,凑近道:“什么?”
苏黛说不出话来,索性偏开头连眼神也没分给他。张清见状怒火中烧,胸口起伏不停,他倒要看看这女子嘴有多硬:“继续用刑。”
苏黛死死压住唇,不叫出半分,她身躯不受控制颤抖却被她强行压住,她不想让明喜感到害怕。
可明喜都要心疼死了,正是因为苏黛连叫都不叫出来,像忍了极大痛苦,整个人单薄的就像纸片,风一吹便要倒下。明喜哭喊着:“姑娘,你叫出来,你哭出来,明喜求求你了。”
“姑娘……你叫出声来……”
她明明看见姑娘忍受得那么痛苦,可就是连叫也不叫,她心口好痛好痛。
苏黛闻言,良久,才强撑身躯抽出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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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眼神,飘忽地落到明喜身上,轻轻地笑了笑:“明喜不怕,不疼。”
“姑娘——”明喜嘶吼出声。
明明她身子抖得不行了,连嘴唇也没了血色,整个人就像是在幽冥地府走了一遭。
张清见状慢悠悠道:“连魏世子都已经放弃你了,你为何不肯承认,承认还能留你一命。”
苏黛十指鲜血淋漓,触目惊心,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痛觉也已经麻木,却还是不肯松口。
张清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只说要留这女子性命,没说不能残废。
他狠狠道:“加大刑法!”
侍从得令,两边狠狠一拉。
“快停手!”
牢狱急匆匆冲进来一人,显然是遭了门外侍卫阻拦,对打了一番,此刻发丝凌乱——是沈卓然。
张清摆手,停了刑法,看向来人道:“沈大人怎么有空来京兆府。”
刑法一停,没了两头力量拉扯,苏黛软软跌倒在地,明喜挣脱束缚跑到苏黛身边,却看着触目惊心的血迹无从下手,只无声流着眼泪。
苏黛看了看手指,轻轻一笑,额间冷汗砸在地上,说不出来话。脑中竟不合时宜的想,幸好不是蛇刑,若是蛇刑她怕是要被吓个半死。
沈卓然得了狱卒消息急急赶来,还是来晚了一步,她想上前细看却被张清拦住,只得远远看了眼苏黛。
这一眼便将她吓得魂飞天外,只见苏黛面色惨白,发丝散乱,身躯单薄得好似随时便会倒下长睡不醒,十指是触目惊心的红,她瞬间气急,怒道:“京兆府便是这般冤枉好人,威逼利诱么?”
张清不以为然道:“沈大人莫要冤枉我,你若是对我有怨大可一道折子参我一本,但处理案件这事应该轮不到沈御史插手吧?”
他加重御史二字:“沈御史,逾越了。”
沈卓然恨恨看着张清:“此案与李太傅有关,按理应移交大理寺,张府尹莫非是想徇私?还是想包庇什么人?”
张清道:“我只是按规章制度办事,何来徇私?且无谕令,怎敢劳烦大理寺审理?”
“圣上手谕在此。”
说曹操,曹操到。萧远声音隔老远传过来,沈卓然腹诽,等你们到了人都没了。
魏玉年走在萧远前侧,步履稳重不紧不慢,但若有心人细细观察便会发现他比平时步伐快些。
张清见魏玉年亲自来牢狱,忙变了副脸色,讨巧道:“尚书大人,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处理了。”
魏玉年下意识看向苏黛,只见苏黛倒在牢房奄奄一息,额头青筋暴起,口中冷笑:“是么?”
不知为何,张清感觉后脊一凉,他朝后看了一眼,以为是牢房不透光冷的。
“对对对,尚书大人,属下可是将您说的一字不落重复给了那女子。”
魏玉年看张清如看死物:“张清,老家在连江,今年才爬上京兆尹这个位子,是也不是?”
张清这官职可是打点了好久,以为终于在尚书大人面前露了个头,这样的大红人若能在陛下面前替他说上两句好话,何愁爬不上去啊。
他当即不住点头道:“是是是,幸得圣上赏识,也幸……”
好得很。
魏玉年冷声打断:“圣上手谕,此案移交大理寺,你可以走了。”
张清顿住:“什……什么?”
萧远不耐烦:“没听见么?你可以走了!”
妈的最烦磨磨唧唧的人,他看了眼苏黛又看了眼山雨欲来的魏玉年,啧啧摇头。
活阎王要发火了,这人完了。
得罪谁不好,得罪他。他说不用顾忌国公府便真信啊,好赖话都听不出来,这人完了。
走不远了。
39.第三十九章
“阿黛。”
魏玉年眼中流露出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心疼,上前做势扶苏黛。
苏黛强撑余下的力气,将身子靠在明喜身上,躲过魏玉年的手,淡淡道:“不劳表兄费心。”
魏玉年手中落空,暗暗收紧,目光紧紧锁住苏黛,眼中怒红。
沈卓然见状赶紧上前同明喜一起扶住苏黛,苏黛慢步行至狱门,再没看魏玉年。
魏玉年目光如鹰隼,冷冷道:“取证,将张清过往罪证一并呈给大理寺。”
萧远领命。
张清在狱外等候,竟见苏黛先出来,他暗道不好,这是要将苏黛带回国公府,一旦带回去他便没了暗中操纵的权利,案子已经移交大理寺,只有嫌犯在他手里才可暗中做手脚。
可现在看来,魏尚书似乎和李太傅不是一条心……行动比嘴快,他下意识拦住苏黛和沈卓然——
“此案移交大理寺,嫌犯也应该由京兆府送过去。”
比起圣上跟前的红人,李长正背后的李清元,他同样得罪不起。
沈卓然道:“没有证据便将百姓关进牢狱滥用私刑,你竟敢同我说她是嫌犯?”
“谁敢说她是嫌犯,老身第一个不同意。”魏老夫人拄拐走来,旁边跟着苏嬷嬷和欲言又止的霍唯。
霍唯似有事情隐瞒一般,却在看苍白虚弱的苏黛后忘了个干净,大惊失色道:“你怎么样了?”
他下意识急急冲到苏黛身侧想拉过她好好检查一番,却被一道身影撞开。
身影正是魏玉年,他凉凉瞥了一眼被撞开的霍唯,停住没说话。
他停住的位置刚好隔开霍唯与苏黛,苏黛轻轻摇头,柔声道:“我没事。”
“都这个样子了怎么会没事?”他绕开魏玉年又要凑到苏黛身侧,却听魏玉年凉凉道:
“霍云鹤肯放你出来了?”
霍唯停住,转而看向魏玉年:“你如何知道?”
他恍然大悟:“难道你派人跟踪我?”
魏玉年不想与他多话:“派人跟踪,你还不配。”
霍唯不在意他说话不好听,转而看向苏黛,视线又移到她手上,见血迹斑斑,终于忍不住眼中心疼,但更多的还是愧疚:“苏黛,对不起。”
他接收到苏黛口中信息,得知老夫人会亲自来接她后,就马不停蹄往魏国公府赶,想快些将她要被关入牢狱的消息告诉魏老夫人。
可他才刚出京兆府就父亲抓住了,父亲不知从哪儿知道的消息,得知他近日同苏黛走得近,不想让他同她接触,更不想他卷入这些事。
他不愿,他不明白明明在姑苏时那么要好的友邻,如今却走到这种地步,连带着他和苏黛二人也要生分。
父亲见他油盐不进,将他锁在了院子里,他花了好大一番劲才逃出来同魏老夫人报信。
可他还是来晚了。
苏黛向来聪慧,听魏玉年如此说,又看霍唯面上那副表情,仔细想想便知道是因为什么了,不想让亲人卷入是非是人之常情,她宽慰道:“不怪你,你已经帮了我。”
张清看不下去了,朝魏玉年行了一礼道:“这女子在我府审问,自然也应由我们送到大理寺才妥当。”
魏玉年道:“我自会将卷宗移给大理寺,此事无需你再插手。”
张清道:“魏尚书,您可是说了不必顾忌国公府,如今又是为何?”
他为官多年,竟看不懂魏玉年这是什么意思,原以为他和李太傅是一头的,现下又将他推入两难境地。
原以为领了个送上门的好差,结果……
魏老夫人瞥魏玉年一眼,目露不悦。今日的事在场的人看不明白,难道她这活了一把年纪的还看不明白么,分明是她那好孙儿设计让张清得了个模凌两可的令,故意将苏黛带到京兆府审问,好让案子如他所愿移交大理寺。
只是不知道苏黛受的这些刑法,有几分是他故意的了,还是他也未料到会对苏黛用刑?
罢了,她老了看不明白魏玉年为何这么做,也许是有其他的考量。
她道:“苏黛我要先带回去了,不管是京兆府还是大理寺,若再想带人,先来问过老身。”
魏老夫人给苏嬷嬷使了个眼神,苏嬷嬷得令,上前扶过苏黛:“表姑娘,咱们回府吧。”
苏黛点头,虚弱道:“谢过老夫人。”
魏老夫人也有些不忍,转头:“马车就在府外,我们走。”
苏黛转头看向霍唯:“谢谢你,你快回家吧,莫让你父亲发现了。”
霍唯愣愣看着苏黛随着众人上了马车,只留他同魏玉年张清几人。
马车上备了药膏,明喜仔细为苏黛伤口上药,看见满手血迹忍不住泪花在眼眶打转。
马车里燃着熏香,点着火炉,坐垫特意铺的厚厚一层,极为温和,苏黛被熏得昏昏欲睡。
魏老夫人见状也没打扰,只是闭目养神。
-
一连几日,苏黛都是昏昏沉沉,她只觉得眼前好像恍过好多人影,有好多嘈杂的声音,但她却听不清,手上也没知觉。
明明伤口不重,将养几日便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但她就是不愿醒来,只要一醒她便想起那日张清说的话,心里烦躁,不若就这么浑浑噩噩睡过去。
终于在某个晴天,日头转暖的时节,她缓缓睁开眼——
因为饿了。
不管发生什么,吃饱饭是最重要的。
明喜正将刚摘的桃花插进花瓶里,见苏黛醒了,高兴道: “姑娘,您终于醒啦。”
“您发了好几天高热,老夫人和夫人都来了好几次,还有世子也来了一次……”
难怪那么吵……
苏黛看着鲜嫩欲滴的桃花,奇道:“我记得府里没有桃花树,你这是在哪里摘的?”
明喜道:“大理寺外面有好几棵桃花树,这会儿正是桃花开的时候,可好看了,我便摘了些回来放在屋子里,您看见也会舒心些。”
明喜花艺极好,几枝桃花也能妆点出淡雅清新的味道。
好似春天真的来了。
苏黛看过后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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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心不少,探捉到明喜口中的大理寺,问道:“你去过大理寺了?”
说起这个明喜嘟着嘴,闷闷不乐:“昨儿我就听到风声,说张娘子一事背后之人落了马,同我们知道的一样,是李太傅所为。”
“李太傅如今被革了职。今早大理寺又传话来,让我们去给张清滥用私刑一事作证,您没醒便只有我去了,张清那厮不是个好人,竟做了好些滥用职权的事,怕是要吃上几年牢饭了。”
“不过姑娘,我寻思幕后之人都找出来了,那青螺巷的宅子总得还我们了吧,他们大理寺竟然说那宅子落的是李长正的名字,张娘子同我们签的契无效。那宅子要充公!”
明喜回想起大理寺卿振振有词的话语,气笑了:“好,那就算契无效吧,那银子总得还我们吧,还有我从芳雅阁搬出了那么多东西到青螺巷,也得一起还给我们吧!”
她可是天不亮就在打包那些东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可是不知道有个人同那大理寺卿说了什么,他便问我们怎么证明那些东西是我们的!问我们拿过去的东西便是我们的了吗?那只要经手了的就归自己所有吗?反正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
她大概听明白了些,总结道:“我跟他讲道理,他跟我讲神学。”
神经学。
明喜灰溜溜道:“算了姑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算咱们施舍给他们的怎么样?”
左右那也是国公府的东西。
眼前明喜张牙舞爪,生动活泼演绎了一场画面,好似她亲厉了一番,好笑道:“当然不行,有些东西可值钱呢,怎么能便宜别人。”
随即她又想起什么,道:“那李太傅就这么承认自己所为了?”
不应该啊,他不是和李清元是一伙的么?应当想尽办法撇脱才是,竟然这么轻易落马,难不成有谁离间了他二人关系?
不过一条人命才只让他革了职,思及此,苏黛目中流露同情,若是张娘子得知自己的死都没得来公平对待,怕也是不会瞑目吧。
明喜跟随苏黛多年,自然看得出她此刻想些什么,道:
“姑娘,您不必为她难过。”
“她之所以将宅子卖给我们,是想我们顶替她留在宅子里受那些折磨,她要去黔西倒是真的,她那时脑子已经不大好了,以为她喜欢的人还活着,那日签完契离开之后她就被李长正的人抓住了,且她是被活活勒死的。”
“李长正派了人时刻监视她,约莫下了令,只待她一有逃出去的念头便就地斩杀。不过我倒不觉得她可怜,她明知道待在那儿会受折磨,还故意将宅子卖给我们。”
明喜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姑娘还记得那缸染料吗?”
苏黛点头:“记得,怎么了?”
明喜老神在在道:“那根本不是染料,是血。”
“仵作验了尸比对过,她身上伤痕累累,有些伤口都已经无法愈合了,那缸里正是她的血水。”
苏黛倒吸一口凉气。
“明喜,拿点吃食来,我得缓缓。”
40.第四十章
春日明媚,苏黛吃饱喝足后睡了个好觉,舒活了筋骨。将之前不愉快的事尽数抛之脑后。
兰芝敲了敲门,得到苏黛应声后进来道:“姑娘,霍公子来找您了。”
正好。
苏黛翻身下床,洗漱完去了前厅,见霍唯来回踱步,最后坐在椅子上,手中不停拨弄茶盏。显然有几分焦虑。
“你来得正好。”
霍唯见了苏黛,眼睛亮了一瞬,手中捏着什么东西往后藏了藏,没立马给苏黛,反而问起她:
“怎么了?”
苏黛注意到他的动作,也没多问:“你身手好,要不随我去青螺巷一趟?”
霍唯大吃一惊:“你想把东西偷回来?”
苏黛道:“这怎么能算偷呢,这只能算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回来。”
大理寺想尽数充公,也不知得了谁的指使,可那些东西可是她多年积累,可不能便宜别人。
霍唯略带迟疑,转瞬重重点头,觉得可行:“好吧,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去。”
苏黛拉住他:“白天容易被看见,入了夜再去。”
语罢她看了半晌霍唯,觉得按他的性子不至于这么冒失,怎么一见面便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问道:“你今日怎么了?”
霍唯支支吾吾,最后挠头道:“没什么,我今日来是想看看你伤好些没有。”
苏黛道:“好多了。”
她看了一眼霍唯手中的东西,像是个请帖。霍唯注意到她的目光,手里往后躲了躲。
帖子消失在苏黛视线里。苏黛眨眨眼,又看向他。
霍唯顿了片刻想起什么道:“方才我进来还遇到姚夫人,她将我带进来的。”
像刻意在找话题,苏黛直勾勾看他,不接话。
霍唯有些不自在,吞吞吐吐道:“既然……你没事,那……那我先回去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好似身后有豺狼虎豹。
“霍唯!”苏黛绕到他身前,觉得他今日奇怪的很,“你到底怎么了?”
她手一指霍唯隐在袖子里的帖子:“这是给我的吗?”
霍唯不语,一昧往后缩。
今日他实在反常,苏黛趁霍唯不注意,一把将帖子抢过来,翻开里面的内容——
就是平常邀请贵女们去赏花的请帖,又没什么奇怪的。
不过——她细细看了请柬上留的名字。
这请帖似乎是专门给自己的,上面写了她的名字,苏黛扫了一眼落款人,惊讶道:“竟是薛伯母亲自写给我的?”
薛氏是霍唯的母亲,虽然以前做过邻居,但经常是霍唯到他们家来找她和兄长玩儿,苏黛极少去找霍唯,故而与薛氏并不熟稔,但薛氏和阿娘关系似乎还不错。
霍唯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父亲刚来华京不久,母亲为了更快融入华京的圈子,特意筹备了一场赏花宴,邀了各家官眷来赏花。”
“这请帖是她听说你也在华京,特意写的,你知道我母亲出身低微,大字不识得几个,这字是特意学的。”
“薛伯母费心了。”转瞬苏黛好奇道,“那你藏着不给我是为何,不愿让我去赏花宴?”
“你、看出来了?”霍唯喉中干涩,吞吞吐吐有些尴尬。
苏黛抚额:“你这般明显,任谁也看得出来是不想我去,到底怎么了?”
霍唯豁出去般,下定了某种决心:“你还是不要去了,他们……”
霍唯猛然顿住,眼中闪烁着异样,却再不愿多说。
“算了,今夜我会如约来接你,我们一起去青螺巷。”
他看了眼苏黛手中帖子:“赏花宴,你想来便来吧,左右我也在。”
语落,不等苏黛说话他便匆匆离开了。
苏黛莫名看着霍唯的身影,不解。
晚间,霍唯果然驾着马车如约而至,只是一路上他都一反常态,不怎么说话。
往常霍唯叽叽喳喳,这会儿倒像个闷葫芦,苏黛还有些不习惯。
所幸取回物品还算顺利,除了些蔫坏的菜没带回来,其他带去的东西,尽数又取回来了。
好在案子刚结,宅子没人值守,让他们得了个好时机。霍唯虽一路沉默,但该卖力还是很卖力。
虽说找宅子的事落了空,但这些首饰用具都拿回来了。苏黛心下稍安。
直到将苏黛送回府,霍唯才开口说了今夜第一句除了哦,好,嗯,的话。
“不让你去不是讨厌你,是有些原因,但现在告诉你还不是时候,所以……”
苏黛点头:“我知晓。”
霍唯震惊:“你知道原因?”
苏黛实诚摇头:“不知,但你不会害我。”
“那我便不去了,替我谢过薛伯母的好意。”
霍唯深深看了她半晌,最终点头保证:“放心吧,我霍唯绝不会害你。”
……
竖日,苏黛正在床边洗漱,昨夜和明喜收拾的太晚,刚睡下不久天就亮了。
姚氏喜气洋洋到芳雅阁,拉着苏黛开口第一句便是:“黛儿,后日霍府的赏花宴,我们一起去。”
果然如此,她就猜到姨母要来同她讲这个。苏黛摇头,语中回绝。
姚氏却道:“你和霍小公子关系不是很好吗?”
姚氏没给苏黛继续回绝的机会:“就这么定了,你必须得去!”
锦儿不去便罢了,黛儿必须得去,可是有天大的好事等着她哩。
她一合掌,似乎畅想了什么美好的事物,笑眯眯离开了。
-
转眼之间到了赏花宴那日,此次邀请官眷众多,名义上虽然是赏花宴,但霍大人同样还邀了朝中走得近的官员小聚。
姚氏言辞不容拒绝,怕她不好好打扮,还一早亲自来她闺房守着兰芝给她梳头,直到一身形容让她满意了才松口。
这次宴会只有苏黛和姚氏去,再过两日便是魏锦云大婚之日,她要待嫁,连新郎都不能见,索性成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绣花。
如今的魏锦云已然接受现实,看清自己的心。姚氏也不再拘着她。
苏黛随着姨母坐上马车,马车徐徐驰去。
苏黛看着车壁,沉思。
霍唯不想让她去,说明今日宴会必然牵扯到她。
但姨母话中无法拒绝,罢了,见招拆招吧,她如今还怕什么,连魏玉年都打得。难不成京中还有谁见不得她?
这类宴会自己才第二次参加,从没得罪人。
一柱香后,霍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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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氏站在门外迎客,经身边丫头提了一嘴,认出是魏国公府马车到,连忙提裙下了台阶,笑道:“国公夫人来了。”
姚氏探头下了马车,微微笑着同薛氏点头。
薛氏回之,随即目光又移向车里,似乎对下一个出来的人极为感兴趣。
苏黛轻掀车帘,探头出来,她今日打扮都是姨母亲自掌眼,一身浅粉色长裙,发间簪着粉白色金丝烫边绢花,配着两枚白玉发簪,略施粉黛,将整个人衬托的娇嫩淡雅。
薛氏目中微微露出一丝惊艳,随即连忙热切道:“这是黛儿吧?”
“自从……唉,好多年没见了,前些日子听霍唯提起你,才知道你也在华京。”
苏黛的手被薛氏握着,明明面前的人热切非常,眼中观她竟真好似多年未见的小辈般疼爱,可苏黛就是亲近不起来。
当年便是这样,无论她去过多少次霍唯家,都对薛伯母和霍伯父亲近不起来。
只是多年过去,薛伯母身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农家女的影子,单只看言行举止,都极有分寸,像哪家大家闺秀出来的。
可不知为何,苏黛见着薛氏笑着同她讲话,有些犯恶心。
她以为是早上吃坏了东西,强忍住了:
“薛伯母,多年未见,如今可好?”
“好!”薛氏点头,目光疼爱的看着苏黛,轻轻抚摸她的手,似长辈一般,“这些年,你受苦了。当年你母亲多疼爱你啊,你还那么小……”
薛氏那句受苦了的话一出来,苏黛便下意识看向姨母。这话姨母应当是不爱听的?
果然见姨母面色沉了下来,什么叫这些年受苦了,在国公府也算受苦了?
苏黛急忙道:“多些薛伯母关心,国公府有姨母照拂,苏黛没受过委屈。”
果然此话一出,姚氏脸色稍好了些。
薛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看看一眼姚氏道:“对对对,瞧我说的什么话,我只是感概一转眼黛儿便长这么大了。”
她捂嘴笑:“我印象里她还是小姑娘呢。”
这些话,苏黛不知如何接,只得尴尬笑笑。总觉得听着薛氏说的话,不大舒服。
“母亲!”
薛氏转身,便见自己儿子突然出现在门口,唤了她一声,道:“你不是和你爹在一块吗?”
今日赏花宴,一来是她借此机会同华京高门贵眷之间走动走动,二来是让霍云鹤借着赏花宴的名义,将朝中有名有姓的人物邀过来,替霍唯谋个好前程。
霍唯不爱读书,只爱看兵法,老想着去参军。可他们就这一个独苗,怎会同意让他去涉险,只有替他谋个前程,才好让他死了去参军的心。
霍唯大步流星走过来,有意隔开薛氏和苏黛,道:“父亲那儿没什么事,我便先来看看。”
“对了,母亲,前厅客人已经满了,还没安排人落座呢。”
薛氏闻言大惊,虽说在华京,可毕竟是小门小户出身,府里的丫鬟小厮也不如大宅里的见多识广,怠慢客人也是常见,她得赶紧去看看,可别出了岔子,回头再惹官眷们。
她笑着对姚氏道:“国公夫人里面请。”
姚氏轻轻颔首,越过薛氏进去了。
苏黛正要随姨母一同进去,却被霍唯拉住。
41.第四十一章
霍唯沉默一瞬道:“你来了。”
苏黛问道:“你不想让我来是为什么?”
霍唯神色一僵,随即像丧气般:“其实是我爹知道你在华京,让我娘特意邀你过来,他们……”霍唯蓦然红了脸。
“他们想撮合我们。”
那日他从京兆府回去后,他那父亲气得不行,拿着藤条便要家法伺候,母亲虽然不忍,却也不吭声,一连冷战好几日。前几日父亲突然告诉他,若是喜欢苏黛,成了亲便不去参军,他也不是不可以同意。
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他爹便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随后母亲便递了个帖子给姚夫人。他去魏国公府找苏黛时还遇到姚夫人了,她竟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眼中是他看不懂的神色。
他忧心苏黛并不喜欢自己,这样做无异于给她带来困扰,所以才会一直让她别来这次赏花宴。
没想到还是来了。
苏黛闻言,面上也有些发热。竟破天荒感觉地上有些发烫,站哪儿都不大对。
想过种种,没想到是因为这个。她索性跟上姨母,侧头同他道:“还是先进去吧。”
一进府霍唯便被唤走了,苏黛长舒一口气,摈弃杂念专心赏花,府中花园种满了各式各样的花,争相辉映。
比起长公主府自然是差远了,不过也看得出养这些花费了主人不少心思。
宴会这套流程她走过一遭还算熟悉,今日来的也都是些眼熟的。只一人夺走了苏黛的目光。
陈婉清,她面色不大好。
看着像是没睡好的样子,即使施了粉黛也遮掩不住眼下乌青。
苏黛正觉得好奇,便听身侧的姑娘和她同伴道:“你看,陈婉清,她从前不是说和魏世子关系很好么,要嫁与他做妻,魏世子升职时还是他父亲亲自提议,原来还以为他们要在一块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沈卓然。”
“如今她年龄也不小了,听说前些日子有人提亲,她直接将人聘礼扔出府外。”
“华京消息传得多快呀,这下怕是没人敢娶她了。”
同伴惊呼:“竟还有这样的前因,我只听说她扔了人家聘礼。唉,我还以为她不会来这样的宴会了。”
……
苏黛暗暗摇头。竟莫名对她心生几分同情。陷得太深不是好事。
她转身不再听,所有同魏玉年有关的事都不再进她耳。
薛氏招呼完客人,见苏黛独身一人,慢步走过去,似长辈般嘘寒问暖:“黛儿,方才还未细问,这些年境况如何,可还顺利。”
苏黛道:“谢过薛伯母关心,有姨母在,一切安好。”
薛氏道:“我观你如今确跟从前大不一样,知书达礼,仪态端正,真不愧是国公府出来的。”
她顿了顿:“只是如今你也不小了,可有人上门来提亲?”
此话一出,附近的官眷们多多少少带了丝探究的神色望过来,薛氏这话目的性太强,任谁也能听出她的言外之意。
众官眷都装作一副赏花模样,实则已经竖起了耳朵。
苏黛微微皱眉,有些不喜。薛氏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番话倒显得有些心急了,眼下她也不知这话该不该接,顿了片刻,她还是决定接话:
“苏黛还想多陪几年姨母。”
薛氏道:“女儿家终究是要成亲的。”
“诶?”她似想起什么,“你觉得我们家小唯如何?”
“你们自幼便相识,青梅竹马,彼此也知根知底。我们与你爹娘也是友邻,他们若是泉下有知,也会安心。”
薛氏这话一出,众官眷们面面相觑,见果然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没人离开,都想看看苏黛怎么回。
毕竟华京里就没有不八卦的官眷。
苏黛少见的沉默,薛氏这番话,她怎么回答都不太对。
现下的她自然不愿嫁人,更甚有些大逆不道的想法,她觉得好像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大不了。
众官眷们还在竖起耳朵等她回答。
正在苏黛沉默之际,有一丫鬟轻轻凑在薛氏耳边说了些什么,约莫是时辰到了,可以开宴了。
薛氏看了看天色,已到午时,该用餐了,随即点头,不再执着苏黛回的话,照顾着一众人进了宴席处。
姚氏返回来,拉着苏黛,竟接过了薛氏的话:“你看霍唯那孩子如何?”
苏黛抚额,嗔怪了一声:“姨母!”
姚氏道:“我看那孩子就不错,家世也好。”
苏黛推脱道:“姨母,再说吧。”
姚氏看着苏黛无心这桩婚事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她知晓苏黛心中所想,正因如此她才想苏黛看开些,前些日子薛氏递了帖子,话里话外无不表达对黛儿的欣赏之意,她估摸着是霍唯喜欢苏黛,托他母亲来探口风了。
再者,若嫁去霍府,国公府还说得上话,不至于让黛儿受委屈。况且二人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这桩婚必须得成。
情情爱爱算个什么?在华京城里过好日子最重要。
宴会起,众人陆陆续续落了座。薛氏备了一众用花做的菜品糕点,看得出费了不少心思,竟是将园中的花都摘下来做了些。
有官眷夸赞道:“薛夫人真是好手艺,寻常花都能被你做出这么多花样来。”
华京官眷皆知薛氏是农家女出身,本以为大字不识,举止粗俗,没想到今日一见截然不同。
大家各自夫君都是一同在朝为官,亲近些也不是坏事。
薛夫人轻笑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手艺,今日献丑了。”
她照顾着众人:“大家尝尝,我一早做的,不知道合不合你们胃口。”
有人尝了连连点头:“不错,薛夫人手艺真好。”
薛夫人满足一笑,不枉费她起那么早,亲手做出来的。
这一遭将众人距离感都拉近了。
外间传来嘈杂声。
众官眷们都好奇地探头去看,苏黛也侧目看了两眼。
来人似乎众多,谈笑间竟听出了男子声音。
有些官眷贵女不明所以。
薛氏解释道:“是我夫君和一些同僚,我也在此处设了宴,一起热闹热闹。”
原是如此。
宴会场地用屏风隔开,屏风另一侧便是男子宴席,倒是和长公主府的设置差不多。
说话间一行人便到了,只见他们穿过院子外的景观水榭,慢慢往里间走。
为首的竟然是魏玉年!
苏黛错开眼,不去看他。
反倒是霍唯,跟在一众官员身后,老远便张望里间的苏黛,此刻见了她蹦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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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她挥手打招呼。
苏黛莞尔一笑。
她觉得霍唯在水榭上蹦蹦跳跳的样子好像她见过的猴子。
霍唯打了招呼便转头往前跟上,不料撞上自家父亲的背,他揉了揉鼻子,却听他父亲训斥道:“冒冒失失成何体统!”
霍唯老实站好,侧头观了眼前方,竟是因为最前侧的魏玉年突然停了步子,才导致队伍停下。
只见此刻魏玉年面色不虞,瞥过他一眼,似有一股阴凉风扫过。
不……不至于吧,他只是撞了他自个儿的父亲,又不是魏世子父亲,他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魏玉年冷冷瞥了一眼霍唯,又转而看向苏黛,见那侧早已收回了视线,安静品茗才继续朝前走去。
他心底太烦躁,往常知道他们认识,还派人去打听了两人所有的事,不过是幼年相识,当过两三年玩伴而已,还没他同苏黛在一起的日子多。
他也不知此刻在心烦些什么,越心烦就越看霍唯不顺眼。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就连参加宴会,她都不顾声名同外男打招呼。
他心中隐隐对某些东西失去了掌控感,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他捏紧手心。
霍云鹤在他身侧道:“魏大人可是有什么不适?”
这可是圣上面前的大红人啊,况且最近同李清元走的也近,他做梦也没想到魏玉年居然会应他一个五品官的邀,可不能开罪他,否则他在朝中不好过。
魏玉年摆手:“无事,我们进去吧。”
男子在另一侧入了座,苏黛遥遥一抬头,竟隔着屏风见了那道清俊挺拔的人影。
这么巧,他坐的位置刚好能和她对视。
屏风只能稍做遮挡,并不能完全盖住人影,此刻魏玉年正看着苏黛,苏黛同他对上眼,遥遥对看。
不过转瞬,苏黛便移开眼睛,不再看他。
魏玉年心中漏了一拍。竟然可笑的有些患得患失。
难道,他真的喜欢苏黛?
他不由重新看过去,只见苏黛侧头同身边人说了些什么,身边人的话逗得她捂嘴轻笑。
苏黛确实觉得好笑,她身侧有个圆脸的可爱妹妹问她:“你同霍公子认识吗?”
苏黛轻轻点头:“幼时我们做过几年邻居。”
圆脸姑娘点头道:“难怪方才他同你打招呼时如此不顾形象,像只上窜下跳的猴儿。”
苏黛忍不住捂嘴笑,却听圆脸姑娘又道:“你知道城东有家专门做猴戏生意的吗,我看就像那里的猴儿。很可爱。”
苏黛见过,以前魏玉年带她去的,忘了魏锦云当时因为什么惹了她生气,她不吃不喝闷闷不乐,魏玉年为了哄她,便带她去看了猴戏。那些猴好生厉害,会吐火圈,还会给客人磕头拜年。
可调教这些猴的时候她也见过,鞭子不要命地往小猴子身上打,稍有不对便被关进铁笼饿肚子,有些猴儿为了生存只得小心翼翼按照教的来。鞭子一扬便瑟瑟发抖,她看不过去便央求魏玉年买下这些猴放生了。
此后一两年她都没再去过,竟是又抓了些来吗?
她不由自主看向对坐的魏玉年,竟见魏玉年直勾勾盯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身侧传来一个丫头声音:“姑娘,霍公子让我将这个给你。”
42.第四十二章
苏黛打开字条,竟是约了她在后院见面,有事同她说。
薛氏观了一眼苏黛,道:“是小唯那孩子吧,想是有话要同你说,快去吧。”
此话一出,众官眷窃窃私语,魏国公府的表姑娘竟与霍大人的儿子如此熟悉,说不定是早就定好的一对亲事……
姚氏微微皱眉,似乎对薛氏的话有些不满,但没说什么。
苏黛愣怔片刻,虽说她不在意,但薛伯母这番话一说出来明显会让其他人误会,她默了片刻,还是道:“薛伯母,我先去了。”
虽说大启男子同女子一起私下会见算不得什么,但几乎都是定了亲的,薛氏此举就好像霍府儿媳便定下了她一般。
被身边丫鬟带了一段路,走到后院,霍唯已经等候多时。
苏黛见丫鬟乖觉退下,便道:“你说同我有事要说,是什么?”
霍唯吃惊:“不是你叫我来的吗?”
霍唯展开手里字条,竟与苏黛的字条一模一样!
这字迹明显是同一个人所写。
“我知道了。”霍唯叹气,“定是我娘,她想撮合我俩。”
苏黛尬住,却听霍唯又吞吞吐吐道:“不过,你……你若是没有心仪的人也可以考虑考虑我。”
苏黛道:“我有。”至少曾经有。
霍唯面色白了一瞬,他之前也看出来过,此刻得到如此快速又肯定的回答,面上尴尬地极速变红:“是魏世子……”
他小心翼翼地问:“是吗?”
苏黛不语,她虽一直暗示自己放下,可事出才多久怎么会那么轻易放下,现在要同她说放下之前一切去接受霍唯,对霍唯根本不公平。
霍唯没得到回答,却已经明了,这几日他见魏世子同苏黛中间的气氛怪怪的,不如从前,便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此刻她不想说,他便也不想强迫她。
“我猜你现在肯定不想考虑婚姻大事,还是想自立门户,对不对?”
苏黛微微点头,可自立门户哪里那么容易。她才吃了亏,连国公府的门都迈不出去,昨日姨母还提及她的婚事,话里话外都想赶紧让她定下来。
霍唯又道:“若是你家里催得急,不如就考虑考虑我。”
苏黛愕然,她怎么觉得霍唯急着只想同她成亲,全然没有喜欢?这么草率么?
这般想着,她便道:“我怎么觉得,你只想同我成婚?”
霍唯随地找了个石墩子坐下,长叹一口气道:“我想去参军,任凭我怎么样爹娘都不允,前两日突然松了口,非要我成婚之后再说,估计就是想把我困在华京吧。”
前两日他从家里逃出来又回去的时候,父亲罚他跪了一夜祠堂,第二日突然就转变了主意,说他若是喜欢魏国公府那表姑娘,他们也不是不能同意,只是参军一事他万不能提及了。
他看着苏黛,突然想起什么,恳切道:“你姨母催你找夫婿,我爹娘催我成亲,要不,你帮帮我,和我假意成亲,成亲之后我们另外开间府邸,到时候我去参军,你帮我打掩护,想做什么做什么,若是遇到你喜欢的了,就告诉我,我们和离。”
“怎么样?”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没有遇到,你……要不咱俩也凑合凑合?”
苏黛不语。
霍唯自个儿给自个儿找台阶下,一摆手“嗐”了一声,自暴自弃道 :“反正他们就觉得要成个亲,不能孤家寡人一个,和谁成亲不是成亲,还不如咱俩知根知底呢。”
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苏黛没应声。
霍唯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道:“算了算了。”
他起身拍拍衣上的灰,准备带着苏黛回宴席,却听苏黛道:“容我考虑考虑吧。”
按姨母的说法,这些日子打发了魏锦云,便开始着手她的婚事了,若是盲婚哑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倒不如陪霍唯做这一场戏,反正姨母也喜欢霍唯。
届时霍唯若有心悦之人,便一纸和离书,各不相干,她也可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也许霍唯参军之时,她也能跟着去边疆,说不定还能见到阿兄!
她心中雀跃,笑容也浮在脸上。霍唯见她笑开,忍不住心下也松快几许,傻傻跟着她笑。
“倒是好兴致。”魏玉年隐在一侧院墙下,眸色冰冷,攥紧手心,将面前一幕尽收眼底。
若不是他听出薛氏话里话外有将苏黛嫁给她儿子的意思,又见他二人接连离席跟过来看看,还不知道竟有这么精彩的场面。
萧远在他身侧,再次感到冰冷的寒霜,忍不住凑近问: “可否要我去打断他二人卿卿我我?”
魏玉年冰冷眸色转向萧远,一字一顿道:“卿、卿、我、我?”
萧远一愣,嘴巴比身体认怂认得快:“是……是否要属下去打断他们二人谈话?”
魏玉年冷声道:“我自己去。”
魏玉年话落,脚步便离开了。萧远缩了缩脖子,这活阎王往常还装一装温润如玉,最近这些日子怎么总是阴沉沉的?连装都不装了?
他想起昨日刑牢里魏玉年主审的罪犯,被打的血肉模糊求饶,魏玉年却眼都不眨,冷冷看着。噫~简直可怕。
行过院中小道,魏玉年唇边勾起一抹温润的笑:
“阿黛,母亲正要找你呢,你怎么在这儿?”
魏玉年话音刚传来,苏黛面上笑容尽失。她回首看去,见魏玉年温和笑着,淡漠道:“多谢表兄告知,我待会儿过去。”
魏玉年面上笑容未变:“阿黛,得快些了,母亲身体有些不大舒服,要先回府了。”
苏黛闻言果真慌乱几许,皱眉道:“姨母怎么了?”
出门时不见她有何不适,语落她又道:“算了,我过去看看。”
她转头同霍唯道:“我先走了,那个问题我考虑好后再回答你。”
苏黛正要匆匆离开,霍唯拉住她小臂道,“你先别急,你不熟府中布局,我陪你一道去。”
魏玉年眸色深沉,目光紧锁霍唯拉着苏黛小臂的手,面上笑容竟一瞬间消失了个干净。他不经意挡在苏黛面前,将霍唯隔开。
霍唯正准备拉着苏黛走呢,魏世子突然给拦住了,他赶紧道:“劳驾世子让一让,我得同苏黛一起过去。”
魏玉年神色冷峻,轻轻冷笑一声:“不劳霍公子费心,你们这里的路我识得,我带她去便好了。”
说罢魏玉年拉起苏黛的手大步流星离开。
霍唯深深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摸了摸脑勺,他怎么觉得不是苏黛喜欢魏世子,是魏世子喜欢她啊?
他晃了晃头,甩开思绪,别想了别想了,魏世子都是有婚约的人了……
可是……他又看向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皱眉。
魏玉年走出一段路,听到身侧苏黛微微喘着气,有些急促,他步伐缓缓放慢。
苏黛见他步子慢下来,疑惑道:“快走啊?姨母现在在哪里?”
魏玉年突然停住,转头目不转睛看她苏黛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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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却焦急,见他不走自己便要走。
魏玉年一把将她拉住,缓缓道:“方才他便是这样拉着你。”
苏黛回首,没听懂他说什么:“表兄在说什么?”
话落,苏黛反应过来:“姨母根本没有身体不舒服,是不是?”
魏玉年不语,却问出另一句话:“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他这番话倒是默认了姨母确实没事,苏黛松了口气,却见到魏玉年这副样子,气笑了:“好玩吗?”
“骗我姨母有事好玩吗?”
魏玉年道:“霍唯绝非良人,不适作配。”
“上次你也这么说,这次还要这么说?”苏黛道,“那谁才是良配,你么?”
魏玉年微微皱眉:“阿黛,不要同我赌气。
“至少不要用婚姻大事来同我赌气。”
不想再多说些什么了,苏黛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将他手撒开,淡淡道:“我先走了,表兄自便。”
魏玉年目中渐渐盛着怒气,他也不知自己在气什么,见面前人儿毫不留情便要走,手中一动,固执地攥住她的手腕往自己怀里一扯,低头吻上面前娇嫩的唇瓣。
苏黛抬眼,只见他目中猩红,挣扎。
他将苏黛锁在自己怀里,狠狠推到柱子上抵住,一只手箍紧了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死死按住苏黛挣扎的手。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猛然席卷苏黛,接着唇上一凉,灵活的舌便要往她口里钻,她死死抵住牙关,脑中不停麻痹自己,生怕沉溺进去。
面前这个人是她表兄,几天前拒绝了她的表白,还摔了母亲留给她的遗物,他要成婚了,这人不属于她,他二人只是表亲关系。
何以至此。
何以至此?
魏玉年被疯狂占据了脑子,他现下只想将她狠狠圈在怀里,任谁也抢不走她,他要在她身上打下属于自己的记号,他的吻偏执疯狂,好似要将苏黛吞进肚子里。
直到唇边传来一丝血腥,竟是唇齿触碰间磨破了嘴皮,血腥味在交叠的口中弥漫,一时分不清到底是苏黛还是魏玉年的。
血腥气味越来越浓,魏玉年猛然惊醒,松开苏黛,只见她红了眼眶,落下泪来。
他失控了。
他竟失控了!
眼见苏黛落泪,他顿感自责,他虽看了周围无人,可毕竟是在霍府……
苏黛面上挂着泪,此刻发丝微微凌乱,面上是一派破碎痕迹,她无力的闭上眼,沉了片刻心,稍稍平复后冷冷道:“表兄应当顾忌自己未婚妻,婚前莫要与其他女子有牵扯才是。”
魏玉年平生第一次产生一种愧疚的情绪:“阿黛,我……”
他顿住,看着自己的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怎会突然失控,莫非他真的是喜欢上了苏黛?
苏黛不想看他:“你滚。”
霍唯追上来,遥遥见了苏黛大声道:“苏黛等等我。”
苏黛没看他,睁开眼,眼中满是失望,怒目对着魏玉年:“滚啊!”
魏玉年紧了紧手,转身离开。
霍唯跑近来看苏黛,见她红着眼眶,唇上还有一丝血迹,想也不用想便明白了怎么回事,不想提极惹她难堪,扯开了话题道:“我方才问了府中侍女,姚夫人没有身体不适,现下还在宴席上呢。”
“我已经知道了。”
霍唯顿了又顿,看见苏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莫名有些心疼,突然道:“苏黛,嫁给我吧,我娶你。”
43.第四十三章
“你小时候不是跟苏伯伯去了那么多地方吗,成婚后我可以带你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霍唯此话一出,苏黛忍不住砸下两滴眼泪。她好委屈,明明就说了不喜欢她,还有了婚约,现在又来吻她是什么意思?
霍唯不知所措地替她擦着眼泪:“别哭别哭,你若是不喜欢华京,我们就搬去别的地方,回姑苏,就回姑苏!”
苏黛哭得更厉害了。
……
宴会落幕,苏黛随着姨母坐上回府的马车,神思恍惚。
方才霍唯将她送到姨母跟前,姨母见她眼眶红红的,问了她两句,她没说是因为魏玉年,待她看向屏风另一侧的时候,已经没了那人的身影。
此刻坐在马车上姚氏忧心地看着苏黛,再过两日锦儿就要成婚了,府里就只剩下苏黛这么一位姑娘了,她心下有些不舍,可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女大当嫁。
她道:“可是霍唯欺负你了?”
苏黛摇头,也并不打算说出来。
姚氏直接开门见山道:“黛儿,今儿霍府是什么意思你也看见了,你觉得如何?”
苏黛愣神一瞬,突然想起霍唯方才对她说的话。口中有些迟疑,却听姚氏道:“倒是个好归宿,今日你也见着了,薛氏待你也满意,嫁过去想必日子不会差。”
她话头一转:“就是霍唯那小子,到现在还没个正当职业做。”
姚氏掐指算了算:“他如今也十八了吧?”
苏黛轻声道:“他同我说想去参军。”
姚氏赞同:“这也是一条好路啊,霍府就他这么一个儿子,霍云鹤还年轻,还能在内阁里爬一爬,至少步子是稳的,你嫁过去只管掌管府里中馈。”
苏黛掀开车帘看了看窗外,迎着面上吹来一阵清风,舒缓了她心中郁结的气。
街上人来人往,讨论时兴话题。
有人挑着两筐菜,抓住烧饼铺里的人:“诶听说了吗,李太傅被圣上亲自下令处斩。”
“还什么李太傅啊,李长正!”
“哦对对对,李长正,他可不配做太傅。”
另一人凑上来问:“什么什么,他怎么了?”
起先说话那人卸下菜筐,兴致勃勃道:“是李相和魏尚书联手找出了李长正贪污的罪证,前些日子那牵扯众多的盐税案,他就是主使!圣上大怒,又得知他还滥用职权,将好些人害死了,当即下令处斩,以告慰冤魂。真是罪有应得。”
有人疑惑道:“可魏尚书不是一直和李相不对付吗,怎么会突然和他一起合作?”
“呔!”那人手一挥,挑起菜筐准备离开,“人家毕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那是有血缘的,再不好还能兵刃相见不成?”
李相,李清元。
苏黛指甲微微陷进肉里,眉目带了一丝冷意。这边便是她将山河录给他的下场么……
马车内,姚氏说着话:“你也别想些其他的,世子被亲自指婚,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我看你如今不若就同意这桩婚事,霍府也是想给双方留些面子,我走时薛氏拉着我同我说一切遵循你的意愿。”
苏黛放下车帘,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一切全凭母亲安排。”
姚氏闻言大喜,连连道了几声好,心中大石终于落下。
入夜,苏黛轻轻摩挲装着碎裂玉佩的锦盒,一夜难以入眠。
竖日,魏国公府热闹非常,魏老夫人拄着拐看着前厅来来往往搬聘礼的人,问道:“这是哪家公子来提亲?”
苏嬷嬷眉间透露喜色:“老夫人,是霍府来提的亲,他家小公子霍唯,前几日您见过!”
魏老夫人恍然大悟,想起那日急急来找她的小孩儿,笑道:“原来是那小子,他也是个性情中人,不错不错。”
“黛丫头可满意这桩婚事?”
苏嬷嬷道:“表姑娘说一切都由夫人做主。”
魏老夫人点头:“倒也是,她如今只剩她姨母这位至亲了。”
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对苏嬷嬷道:“从我私库里挑几样礼物来,品质要同锦儿一样的,给表姑娘添妆。”
苏嬷嬷道:“是,老夫人。”
按大启的规矩,下聘时霍唯是不能同苏黛相见的,所以下聘来的只有媒婆和薛氏,苏黛则待在闺房里看着医书。
突然门窗被石子儿打了两声,芳雅阁的丫鬟都去了前厅,连明喜也去凑热闹,此刻只有苏黛留在院内。
她看了眼被石子儿打得微晃的窗子,静了片刻,索性将窗子打开,看看是谁这么无趣。
却见霍唯吊儿郎当坐在院墙上,手中正抛着石子玩儿,想看看苏黛什么时候发现自己。
太阳有些大,晃得苏黛有些刺眼,她用手轻轻遮挡住眼睛,对霍唯道:“你在那儿做什么?”
霍唯见了苏黛,忙高兴得跃下来,高束的马尾随着圆领金袍一同飘荡,脚下踩到实地,他快步走到窗前,同苏黛隔窗相对道:“昨日娘说国公夫人递来了信,你同意与我成婚了。”
他笑嘻嘻道:“今儿娘不让我来,说爹娘尚在哪有儿子跟着来一起下聘的,让我好好待在家等着迎娶新妇,可我等不了,我想过来看看。”
他没说出的话里,还有一句,他想问问今日你好些了吗?想告诉她不要为那个人难过……
可如今看苏黛的模样,倒不觉得她伤心的样子,反而心事重重。
他眼珠一转,背在身后的手动了动,道:“我有个礼物给你。”
苏黛依在窗边,清风微拂起她的发丝,将霍唯看呆了几瞬。
“什么礼物?”
她今日确实有些不开心,纵然她很想骗自己,但神志依然很清醒,魏玉年得到了山河录,还同李清元混在一起了,她甚至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被背叛的感觉。
令人寒心。
霍唯神神秘秘凑近她,背着的收突然伸出来,手中竟是一枝玉莲。
玉莲呈淡黄色,只有一只手掌大,花瓣正好全部绽开,淡雅而高洁,带着一丝早绽的倔强,即便摘下来多时,也显得生机勃勃。
她轻轻接过玉莲,将心事都抛之脑后,眼中只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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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亮色。惊呼道:“这个季节怎么会有玉莲?”
“这几日升温,比较暖和,开了早莲,我来时顺手摘的。”想着你一定会喜欢。
最后一句话他没说出口。
“不过是随手摘的,送给你。”
苏黛捧着一只莲,眉眼弯弯:“谢谢你。”
她将莲花轻轻放在花瓶里,用几朵桃花做点缀。桃花与早莲同住在一只花瓶里,苏黛怎么看怎么喜欢。
芳雅阁门口传来脚步声,应是院子里丫鬟回来了,苏黛连忙移步窗台道:“你快走,不然她们回来便看见了。”
霍唯也脚步匆忙,四下找地方想躲,苏黛见状“哎呀”一声:“躲什么躲呀,你赶紧走吧!”
好在苏黛的院子比较偏僻,这道院墙翻出去再翻一道,便是国公府外了。
“哦哦哦,好。”霍唯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往外翻,甚至还被石头跌了一跤,全然没了来时从容。
苏黛忍不住一笑,却听霍唯低声道:“下次见。”
苏黛点头。
下聘之后还要请期,至少这几日她可以清净些了,姨母也不会每日都来院里催她相看人家了。
明喜推开院门,兴冲冲对苏黛道:“姑娘,霍府下聘好大方,光是首饰就是好几大箱呢!”
她兴奋掰手指:“还有几箱聘金,几箱聘饼,海味,三牲……”
“哎呀,数不过来了,总之他们都在夸您有福气呢!”
能得未来夫君家如此看重,自然令人羡慕。
苏黛内心却极为淡然,听闻也只是笑笑。
明喜看出自家姑娘心情有些低落,不在乎这些东西,便停了口中的话。
移开话题:“真快呀,明日二姑娘便要出嫁了。”
她坐在木桌上,双手捧着脸道:“总觉得不久前她还总是对您恶语相向呢,结果明天便要成亲了。”
苏黛看了看外面的天,是啊,过得真快。魏锦云此刻应该在试婚服吧。不知为何,苏黛总觉得这一日过得极快,转瞬便到了晚上。
今日寝房燃的香有些不一样,她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夜里,她胸口一阵闷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压在她身上,她浑身无力,手上挣脱不开,眼皮也撑不开。感觉身体被人一寸寸收紧。
似乎有温热气息扑面而来,狠狠砸在她身上,随后她便听到魏玉年偏执又疯狂的声音:“你想嫁给他?”
“我不允。”
“除了我,你不可以嫁给别的男人。”
湿热气息铺散在她脖颈,她瑟缩片刻,却被人紧紧箍住,力道有些熟悉,温凉的唇一寸一寸覆盖在她肌肤上,像冰冷的蛇信在她身上席卷,她感觉自己身躯一凉——
她下意识狠狠挣扎,却被捏出了一身青紫,直到她失去力气。
直到温凉的唇席遍全身后,又含住她的唇,她被吻得意乱神迷,喘不过气,胸口越来越沉闷,身上的人才放开她,结束了宣示主权的战争,轻轻在耳边厮磨:“阿黛,你是我的。”
“不可以嫁他。”
44.第四十四章
苏黛猛然惊醒——
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完好无损,她方才松了口气。
是梦吗?
好奇怪,她怎么感觉魏玉年的话就像在她耳边,头还有些昏昏沉沉的,有些疲累。
她揉了揉莫名发疼的脑袋,准备下床,却在手臂间见到一抹青紫。
她脑中一片空白,忙起身下床凑到铜镜跟前看,发现没什么异常方才松了口气,她凝视小臂间那抹青紫色,久久出神——
明喜估摸着苏黛起了床,敲了两声门,得到苏黛应声后走进来道:“姑娘,今日二姑娘出阁,夫人唤您过去呢。”
苏黛回神,应了声好。差点忘了正事。
待她洗漱收拾完,挑了件稍微喜气的衣裳,才带着明喜去了前厅。
府中早早便挂起了红绸彩布,来往小厮和丫鬟发间都别着一朵红花,她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水红色衣裙,好在打扮了一番,倒也还算喜庆。
苏黛还未至前厅便听有丫鬟急匆匆道:“姑爷那边的仪仗队已经出发了,二姑娘得抓紧换喜服了!”
说罢急急往魏锦云的院子跑,一时之间府中下人都紧张起来,布景的布景,备菜的备菜,连魏国公也着急起来。
“快快,派个人去府外守着,宾客也快要来了。”
苏黛静静走过来见礼,魏国公还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强行解释:“凡事都有第一次,没什么经验。”
倒是一侧稳如泰山的老夫人看了一眼魏国公,不辨喜怒:“好歹你也是一家之主,如此不成气候。”
说到这里,魏老夫人轻轻叹息一声。
倒是魏国公毫不在意,乖乖听着左耳进右耳出。
左右只是口上说说,又伤不了他分毫,况且他在府中也只剩一家之主这么个好听的名头了。反正说两句不痛不痒的,今天锦儿大喜的日子,他得高兴些。
虽说他看不起柳笙明的家世,但只要锦儿喜欢,也无不可。
正说着门口传来嘈杂声,竟是有宾客到,魏国公提袍下了台阶,赶紧去门外迎客了。
苏黛站在魏老夫人身侧,端端正正,看着宾客们一一过来见礼,而后坐下,不一会儿前厅便热闹非凡。
魏老夫人笑呵呵的,抬手招呼众人喝茶。姚氏则张罗着席内大小事物。
宾客越来越多。苏黛在人堆里看到了霍唯,霍唯朝她挤眉弄眼,逗得她捂嘴轻笑。
魏玉年刚忙完公事,才踏入前厅便见着了这一幕。
他眸色深沉,分不清喜怒,盯着苏黛看了好半晌,才转头冷冷看着霍唯,只觉心中不爽利得很。偏偏身旁的萧远还要隔应他,指着门口刚进来的沈卓然道:“世子你看,你未婚妻来了。”
按理沈卓然如今是魏玉年的未婚妻,和魏国公府关系应当更为亲近才是,所以今日魏锦云大喜之日,她也来了。
然而魏玉年看都没看沈卓然,眼神冰冷地盯着萧远,口中不带丝毫情感:“你是要死了么?”
萧远自动闭嘴。他不是要死,他只是单纯爱犯贱。但他不说,太过分的话会被魏玉年丢出去喂蛇。
有小厮高声吼:“新娘子到——”
只见魏锦云手中团扇半遮面,步步生莲,身侧跟着她的贴身丫鬟扶着她。
姚氏不知何时坐到了高堂一侧,眼中蓄满了泪。魏国公也坐在了高堂上。
外面鞭炮声响起,是新郎官来了。
魏锦云一一辞别过家中长辈,眼中也充盈泪花,几欲掉下来,姚氏则已经忍不住用手帕擦拭。
魏老夫人眨了两下眼,轻轻拍着魏锦云的手道:“愿你们今后相知相守,白首不离,风雨同舟,携手共进。”
“好了。”魏老夫人眼里充满慈爱,“快去吧,别让新郎官等久了,错过时辰。”
魏锦云点头,最后一眼看向苏黛,苏黛回视。
这一眼里包含了太多,曾经针锋相对,处处挑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粹的,如初入府一般的情谊。
最终魏锦云什么话也没说,苏黛也没有,只对她微微一笑,泯去所有恩怨,只余祝福。女子间的恩恩怨怨便是这样,来得快散得快。
女子出嫁,自古热闹一场便成空。
魏锦云上了喜轿离开后,众人热闹不减推杯换盏,吃起了席。
只有姚氏心思沉沉,强颜欢笑。
苏黛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随便找了个由头出去透透气。
虽说这几年魏锦云不怎么讨喜,但国公府突然少了她,还挺让人不习惯的。
霍唯跟出来道:“你怎么都没吃上几口?”
苏黛不用转头,也知道霍唯就跟在她后面,她随意赏着府中的花:“你不也是吗?”
“怎么出来了?”
霍唯道:“我看你不大高兴。”
“对了。”他突然凑到苏黛面前,止了苏黛的路,“我找人算过了,下月十七就是个好日子,我们大婚定在下月十七怎么样?”
苏黛顿住,指尖有些不受控制的捏紧:“这么快?”
霍唯道:“你别担心,这些日子足够我筹备一场隆重的婚礼了。”
他拍拍胸脯:“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必让你当华京城最美最有面的新娘子。”
他连到时候怎么布置都想好了,绝对会让全华京城的小娘子都羡慕苏黛!
还是太快了些,苏黛不想这么快成婚,她微微皱眉,却不知怎么言说。
霍唯神神秘秘道:“到时候,我还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苏黛问,“什么惊喜?”
霍唯道:“惊喜说了还算惊喜吗?”
他扯开话题:“听说下月宋穆宋将军要回京述职了。”
“宋穆?”
苏黛喃喃,是阿兄要回来了!
她面上露出喜悦,转瞬又消失了个干净。
阿兄知道她要嫁人了,会开心还是不满意呢?
她看了眼兴致勃勃正叽里呱啦对她说话的霍唯,又摇头轻轻笑了笑,好在霍唯阿兄也认识。
突然,她想不管不顾任性一次,为自己,为霍唯,为见到阿兄,即使没有爱意,只有对自由的向往。
“好。”苏黛道。
“什么?”霍唯正叽里呱啦对她说大婚的设想,一时没反应过来。
苏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说,婚期就定在下月十七。”
霍唯呆愣的神情渐渐转变为欣喜,连连点头,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痛快的答应,有些语无伦次道:“好,我、我这就去准备!”
“你到时候等着我!”
他走出去一段路又折回来,不好意思道:“走错了。”
他走出两步,还是难掩激动,回身道:“我以后……也可以叫你阿黛吗?”
苏黛轻轻点头,眼中柔和:“当然可以。”
他顿时高兴起来,像只小狗,兴冲冲道:“那你等着我,我一定给你一个让华京小娘子都羡慕的大婚典礼!”
说罢他转身便跑开了,似乎彻底难掩心中激动,走路都快要飞起来。
像个小孩子,苏黛微微一笑。
今天日头好,宾客又在前厅,花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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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打扫,苏黛便去小厨房端了点心,一边在花园里赏花,一边吃着糕点就着茶水晒太阳,甚至小憩了一会儿,好不惬意。
直到前厅宾客嘈杂声渐渐消散。天色也渐渐垂暮。
茶都凉了,明喜也不见来唤她,她将余下糕点放进玉蝶里,准备回芳雅阁,却闻到一阵酒气。
有些熏人。苏黛皱眉,前厅离这儿虽不远,但一般不会带宾客过来,酒气怎么会传这么远?
下一瞬酒意席卷苏黛整个身体,她只觉得一道熟悉的气息越来越逼近自己。她手中暗暗捏了枚银针。
转身却见魏玉年眸中迷离,目光贪婪的看着她。
她后退两步,唤了声:“表兄。”
不知这两个字哪里激怒了魏玉年,他俯身狠狠抱住苏黛,手中不安分的游离,似乎想将她揉进骨血里。
“你喝醉了。”
苏黛推开他。
魏玉年手上卸了力,顺势松开手:“我没醉。”
他道:“阿黛,我想了想,我是喜欢你。”
苏黛毫不留情:“那又如何?”
魏玉年罕见愣了片刻:“你的玉佩我没有摔碎。”
“我知道。”
前两日她抱着锦盒睡觉的时候才发现的,玉佩质地同阿娘给她的那枚不一样。
魏玉年不解:“那你为何还要答应嫁给他?”
苏黛反问:“那你为何又要娶沈卓然?”
“圣旨是你自己请的,对么?”
魏玉年沉默片刻。
苏黛又道:“表兄,你喝醉了,我先走了。”
魏玉年拉住她往怀中一搂,苏黛的发丝在他脖间晃阿晃,晃得他有些痒,他喉中干涩,心中有一股无名火无处释放:“我应该醉了。”
苏黛试探道:“我是谁?”
“你、你是阿黛。”
“不,你不是阿黛——”
苏黛挑眉。却听他又道:“你应当是我的妻子。”
他拉住苏黛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苏黛轻轻将手中银针刺入他其中一道穴位,顺势轻轻回抱住他,诱哄道:“那你告诉我,你和李清元是怎么回事?”
魏玉年果然迷迷糊糊道:“我要帮他做事,得到他的信任。我要成为……他的一把刀。”
苏黛指甲掐进血肉里:“你知道他是英王的人,你知不知道他是害死我父母的罪魁祸首?”
魏玉年眼神似乎清醒片刻,却又开始迷离:“知道。”
苏黛再靠近他一寸,温热的气息撒在他耳边:“山河录你也给他了?”
魏玉年神思清醒片刻,紧皱眉头,头有些痛,眼看要转清醒。
苏黛见状,悄悄取下了扎在他穴位的银针。
魏玉年神思转醒,意识清醒片刻,却不记得方才说了些什么。
疑惑道:“阿黛?”
苏黛转身背对他:“表兄,今夜的话我就当你醉了什么也没听到,你有未婚妻,下月十七也是我的大婚之日,我们从此各不相干。”
“我已替你扎了针,酒醒了便回去吧。”
说罢不等他回答,苏黛便离开了。独留魏玉年沉沉站在原地,神色未明,只手中渐渐握紧。半晌,他松开手,轻轻笑了笑,看向她的身影,满目偏执占有。
苏黛收起手中银针拢进衣袖里,魏玉年防人之心太重,方才一见面她便将银针扎进去了,却还是没撑到几句话便被他恢复了神智。
不过也不算全然没有收获,他如今帮李清元做事。
难怪李清元连李长正都可以舍弃。
45.第四十五章
是日,春光明媚,阳光甚好,用过午饭苏黛坐在院子打秋千,昏昏欲睡。
明喜拉着兰芝兴冲冲推开院门道:“姑娘,霍府派人送了帖子,婚期定在了下月十七!”
见苏黛不以为意,明喜走近道:“您怎么一点也不奇怪?”
话落她便自顾自说着:“不过婚期确实早了些,您定亲的日子比世子还短,期却在他前头呢!”
明喜此话一出,苏黛眸中有了神色:“世子婚期也定了?”
明喜道:“还没呢,不过听说老夫人已经要了女方的生辰八字去合期了,估计就这两天便定下了。”
也好,趁早都定下。
她心口莫名有些烦闷,从秋千上走下来,唤了声明喜:“我想吃唐记芙蓉糕了,我们去街上走走吧。”
明喜摇头道:“姑娘,方才我回来的时候遇到苏嬷嬷,她让我告诉您一声,晚上一起用饭。”
这离晚膳虽还有一个半时辰,但怕老夫人随时来唤,走动不得。
上次家宴还是想撮合她与那位穆表哥。苏黛疑惑:“一起用饭,今天是什么日子?”
“姑娘,您忘啦,是二姑娘回门的日子呀。”
大启风俗便是新妇入门第三天下午回门,待一夜第二日回府,今日正好是第三天。
竟是她忘了这岔。
“那好吧。”她转身坐回秋千上,思绪飘远,眼神放空晃晃悠悠。
明喜见她兴致不高,又垂着脑袋,想了片刻道:“离晚膳还有一个半时辰,不若我们出去走走?”
苏黛思绪正在神游,闻言道:“好啊。”
-
府外,华京街道,魏国公府虽远离闹市,但抄小道过去只用半柱香,苏黛和明喜连马车都没用。
唐记糕点铺不远,抄小道穿过两条巷子便到了,只是处于闹市嘈杂得很。
糕点铺附近还有一座华京城开得最大的酒楼。好些达官贵人宴请会客就喜欢定在这里。
苏黛说着自己想吃唐记芙蓉糕,实则只是想出来散散心,总觉得待在府里闷得很。
街头人来人往,糕点铺排了好长的队,明喜在茶摊点了一碗茶让苏黛坐这儿等她,她去买芙蓉糕。
苏黛坐在茶摊前听来往百姓说些时下发生的新鲜事儿。这几日朝中没什么大事,自然激不起百姓讨论,只有些鸡零狗碎的,比如谁家又丢了几只鸡鸭,谁家又在和谁谈婚论嫁……
没什么意思,苏黛摇头轻泯一口茶。诧异看了眼茶色,茶摊虽小,茶倒是不错。
她转头看明喜排到哪儿了,却见还在百八十米外,唐记糕点太火热,明喜身后还排了许多人。
她视线回移却扫到一抹极为熟悉的身影,是沈卓然,她站在酒楼前似乎在找谁。
苏黛起身,正要叫住她,却见同她碰面的又是个熟人——魏玉年。
……
罢了,她坐回凳子上,她还是不要喊了。她手中端着茶杯,视线却若有似无的放在他二人身上。
二人似乎在密会,好像说了什么还很开心。
倒是魏玉年身侧的萧远,一副谁欠了他钱的表情,双手环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最后不知说了句什么,此刻正一脸不虞地往她这茶摊子走来。
真是出门没看黄历,苏黛转头避开,假装没看见他。这一转头,恰巧同另一桌两个大汉对上眼。
六目对视,只余尴尬。
大汉凶神恶煞,见小娘子看着自己,咧嘴一笑想释放善意,扬起手里的酒示意苏黛也喝,不料用力过猛,看起来更凶狠了。苏黛扯了扯面皮,暗暗转开头,泯了一口茶紧盯着桌面。
桌上重重砸下一把刀,声音从头顶传来:“老板,来一坛你们这儿最好的酒。”
“好嘞——”店家一阵忙碌,搬出一坛酒一只碗放在苏黛对面。
萧远看了一圈只有这儿有个空位,甩刀坐下,往自己碗里倒了一碗酒喝了降下心中怒火才看向对面。
……
他怎么觉得,对面这女子身形怎么看怎么熟悉。
他好像在哪儿见过。
“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苏黛抬头。
萧远如看猛鬼,惊讶出声:“毒……苏姑娘!”
萧远这一声极其惊讶,传得老远,耳力极好的魏玉年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
萧远惊讶声刚出,苏黛下意识转头看向魏玉年,二人目光对视。
沈卓然察觉魏玉年不对劲也转头看过来。
三人你看我我看他,最后还是魏玉年率先移开视线,像见了一位陌生人般。
沈卓然深深看了眼苏黛,也跟着转头,好像不相识。
却见下一瞬魏玉年身侧来了个人,来人两鬓斑白却脊背挺直,面上皱纹满布,约莫花甲年岁。
苏黛没见过李清元。但莫名觉得那就是李清元。
萧远一反常态,忙用手挡脸,显然不想李清元发现他。
“表兄不是在帮他做事么,你这么怕他做什么?”苏黛看向萧远,状似不经意问。
萧远惊讶道:“你怎么知道在帮他做事?”
苏黛道:“猜的。”
萧远叹了口气:“那我长话短说。”
顿了顿,又叹口气:“但说来话长。”
……
苏黛道:“你可以不说,我没那么想知道。”
萧远又干了碗酒,见魏玉年同李清元上了酒楼,才神秘兮兮凑近苏黛道:“你难道真的对他没那个意思了?”
不能吧,那夜的事儿才过去多久啊,比起李清元那糟心老头儿,他更关心魏玉年和苏黛的故事。多有趣啊,他第一次见有人扇活阎王巴掌,因为这件事,苏黛在他心里地位直线上升。
苏黛微微一笑:“说来话长。”
顿了顿:“我不想说。”
……
萧远自讨没趣,安静了会儿,两碗酒下去终究按耐不住性子,隔了一会儿又开始找话题:“那你突然定了亲是心如死灰自暴自弃,还是有别的原因?”
“你不会是想让他后悔吧?”
“你真的喜欢上那个叫霍什么的了吗?”
“诶你是不是在和他赌气,看谁先成婚?”
……
苏黛坐不下去了,忍无可忍道:“你现在还只是个跟班是因为你不够努力么?”
萧远心上莫名被扎了一刀。
“你跟着他是因为你享受打黑工,喜欢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么?”
萧远心上又一刀。
“还是你喜欢这赚不到钱又不要命的生活?”
“好了好了,我闭嘴,我不说了。”萧远败下阵来,连连认输。仰头又闷了两口酒,若是当年他没有一时赌气离家出走,也不会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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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如今他连工钱都没有就给人卖命的日子,忍不住痛哭出声。
哀嚎声有些大,引得侧桌的两位大汉也看过来。
有些丢人……
罢了,茶也凉了,苏黛见糕点铺子也要排到明喜了,起身看了看闷头灌酒痛哭的萧远,对店家道:“店家,茶钱记他账上。”
言罢看也不看他,转身便走。
萧远闷完半坛酒,脑瓜子嗡嗡的,看着苏黛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话,愣了几息神,方才明白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却见她已经走远了。
不是,这两人怎么个事儿,就逮着他一个人薅?
明喜刚买完糕点,看见苏黛:“万幸我是最后一个买到芙蓉糕的,排在我后面的人都买不着了。”
“不过姑娘怎么过来了?”
苏黛不太高兴:“我们回去吧。”
明喜偏头看了眼茶摊,果然看见了萧远,不喜道:“他怎么在哪儿。”
罢了,反正芙蓉糕买到了,明喜笑眯眯:“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刚好用晚饭。”
回到国公府天色已经渐暗,只是很不凑巧,在门口遇到了魏玉年。
魏玉年等在府外,似乎等她多时,她恍然间像是回到除夕那夜,他也是在这个屋檐下等她回来。
明明才过去没几个月,却又像过了很久一般。
苏黛不知如何对他,看过他一眼,道了句:“表兄。”
算是打过招呼便往里走。
魏玉年唤住她:“阿黛。”
魏玉年吩咐明喜:“你先去告诉夫人,阿黛随我一起过去。”
明喜知晓这是支开她,担忧地看了眼苏黛,见苏黛点头便离开了。
苏黛道:“表兄唤我有事要说?”
苏黛神情淡漠,语气生疏,一如白天魏玉年看她那眼。
魏玉年微微皱眉:“若是没有便不能唤你了么?”
“表兄随意,只是莫忘记你还有未婚妻。”
话里话外,皆在暗示。
魏玉年眸中深邃:“我与她只是做戏,今日酒楼外也是做戏。”
苏黛道:“一句做戏便可不顾女子名节,现在又同我拉拉扯扯?”
沈卓然虽不似寻常女子那般在意名声,可毕竟有官身,随便一个污点便能让她在朝中不得翻身。
苏黛一字一句:“表兄,你的一句做戏,真是好令人寒心。”
魏玉年:“旁人想法我不论,如今我只在乎你的。”
“听人说你婚期定在下月十七。”
苏黛回:“这是阿唯找人算的日子,说是黄道吉日,有利夫妻恩爱,若到时表兄得空能来,阿黛自然欢喜。”
“呵。”
魏玉年轻轻笑了声,语中寒凉:“阿唯,倒是叫得亲切。”
“也要看你能不能嫁给他了。”
苏黛道:“自然能。”
魏玉年额间青筋爆起,却是气笑了:“阿黛,你总是懂如何惹我生气。”
苏黛诚实道:“表兄,我没惹你生气,我只是说实话。”
魏玉年捏紧手心。
“你是觉得我拒绝了你的心意,我收回那些话,我应当是喜欢你的。若你还心悦我,一切不是没有可回转的余地……”
苏黛打断他:“表兄,珍惜眼前人。从前的事一笔勾销。”
“我不怨你,你也不要再打扰我。”
46.第四十六章
二人无话,沉默去了家宴。
气氛有些凝固,好在魏锦云主动过来挽着苏黛的手,率先打破沉寂。
家宴不过是拉些家常,问问魏锦云婚后可有不适应云云,苏黛见她红光满面,便知道她过得好,是以也没什么心思听他们讲了些什么,草草用了些饭便离开了。
这顿家宴魏玉年也吃的没什么滋味。见苏黛离开,他也跟着放下筷子,借故离开了。
姚氏几人只顾着说话,没注意他们其中似有猫腻,倒是魏老夫人,目色沉沉,看着苏黛和魏玉年接连离开,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黛行过府中花园,察觉身后有人,突然停住道:“跟着我做什么?”
魏玉年道:“我来,是想最后一次问你。”
“你答应同他成亲是真心的么?”
苏黛道:“表兄,婚期已定,自然是真心的。”
魏玉年沉默良久,苏黛背对他,看不见他是何表情,只感觉时间过去许久,才听见他道:
“你不要后悔。”
语中沉稳,分不清什么情绪。
身后脚步声走远,苏黛回头,已经没了魏玉年身影。
一连好几日魏玉年再没来找过她。婚期一日比一日更近,姚氏带了好几套婚服让苏黛试,都没挑出一件合她心意的。
苏黛倒觉得无所谓,反正穿什么都只是走个形式而已。姚氏却极为重视,不是嫌弃这里裁剪不适就是觉得那儿花样不好看。
一连折腾好几天才定下婚服。
姚氏特意叮嘱苏黛大婚前不要出门,好好在家待家,苏黛倒也听话,在闺房中待得都快发霉了,也没什么新鲜事。
不过这几日倒是听说中郎将宋穆正在回京的路上。
眼看婚期一天逼近一天,苏黛听闻宋穆回京的消息紧张又期待,连魏玉年都抛之脑后,再想不起来。
万福阁,魏玉年坐在雅间,有人敲门进来转身见没人注意到他,才将门合上,齐小宝快步走过来,对着魏玉年行了一礼道:“世子,查到了。”
齐小宝呈上一叠文书,魏玉年面上没有表情,淡漠扫了一眼。
……
转眼便到了大婚前一日。
这日一早苏黛起来便觉得心神不宁,眼皮子总是跳,果然下午明喜便带来消息,传言宋穆回京路上遭遇流寇,幸好只受了点轻伤,只是回京时间推迟了。
她饮了杯凉茶,放下了心。
如今天气渐热,一杯凉茶下肚她竟未解渴,待她再倒一杯喂至嘴边时突然发觉茶水不对劲!
但为时已晚,她只觉头晕脑胀,天旋地转,顷刻间便倒下了——
-
痛,头很痛。
胸口有些沉闷,手背也有些异样。酥酥麻麻的,似乎有人轻轻抓着她的手,可她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
好半晌,她似乎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你醒了。”
“阿黛。”
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苏黛猛然冲破昏意,睁开眼——
却见周遭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床榻,陌生的布置,只有她熟悉到骨子里的魏玉年——
魏玉年佯装不解,问道:“阿黛,你在找什么?”
苏黛不想陪他演戏:“这是哪儿?”
魏玉年微微一笑,语气随意的好像只是回答了她今夜吃的什么一般:“京郊,我的别院。”
苏黛脑中嗡了片刻,道:“你将我带来这里做什么?明喜呢?”
“她啊。”魏玉年好像在回忆将她如何了,等吊足了苏黛的胃口,才道,“她在府里呢。”
苏黛松了口气,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魏玉年按住,轻轻道:“阿黛不要乱跑,你晕倒了,才刚吃了药,身子还没恢复呢。
苏黛挣扎:“你放开我,明日我还有事,让我回去。”
“有事?”魏玉年轻轻一笑,极低,漫不经心道,“赶着回去成婚么?”
苏黛一字一句道:“魏玉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魏玉年语中露出偏执,抵住她的后脑勺,凑近她耳边呢喃:“当然是,阻止你嫁给他了。”
随即他像是病态迷恋般,轻轻抚摸她的脸:“阿黛,你不可以嫁他。”
“我不许。”
最后三个字他语气加重,看着苏黛逐渐不可置信,他好似心底被人满足了某种恶趣味一般,竟然轻声笑了起来。
苏黛从没见过魏玉年这副模样,她的印象里他永远一副温和从容的样子,待谁都一样,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即使生气也只是冷着声音说话。
就算是拒绝她那日,也没见过魏玉年这般,好像……好像变了个人。
这样的他像极了一个疯子。
魏玉年从苏黛的眼眸里看到震惊,不解,迷茫,却没有讨厌,这样的眼神取悦了他。
他渐渐笑出声。
苏黛终于回过神,眼神疑惑,不解道:“你为何会这样?”
魏玉年紧紧揽住她:“阿黛,别这样看我。”
“阿黛,我一直都是这样。”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亲弟弟也可以利用。”
“温和都是假的,我不喜欢笑,但对你除外。”
“除了母亲,他们都只想我能重振国公府,没人真心关爱我。”
“阿黛,我们是一样的,一样的没人在意。”
我们,是一类人啊。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苏黛的心弦,也许是魏玉年落寞的神色,亦或他某句话,苏黛竟然动摇了一瞬。
她喃喃道:“可我们不一样啊。”
她从来不会不择手段去做一件事。
魏玉年神色不悦,固执道:“阿黛,我们是一样的。”
“所以,你留下来陪我。”
“好不好。”
他此刻语中带着一丝软弱。
原来这才是目的,苏黛眼中一凝,推开他:“不好,我要回去了。”
魏玉年也不恼,只是像看小猫儿一般看着她。无论如何,她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阿黛,我没有同你商量。”
这件事没有商量。
苏黛被魏玉年强行按回床上,用被子将她紧紧裹住。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根麻绳将她缠捆,待打完结固定好后,他目光缱绻地看着苏黛:“你不准嫁他。”
苏黛目光不屈,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两声“咕咕”叫唤。
魏玉年眉目带了丝好笑,却还是无情地紧了紧手中麻绳道:“明日过后你会感激我的。”
他看了眼天色:“时候不早了,我还有事。
语罢他看了一眼被子里苏黛,转身拂袖离开。
苏黛头被被子埋住,等好不容易从被困住的被子里面钻出来,却见他身影越来越远,气急败坏道:“有你这么做人的吗?”
“我晚饭都没吃啊!”
魏玉年脚步顿了顿。还是走了。
“魏玉年,你把我迷晕又把我带到这么个鬼地方来,连饭都没吃上一口,你有病,你饿死我得了。”
“好啊,不嫁了,饿死了还成什么亲!”
“魏玉年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
……
苏黛嗓子都喊哑了,肚子也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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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门口才传来开门声,她侧目一看。是个眼生的小侍女,侍女似乎不敢抬头看苏黛,只埋头将饭菜放在桌子上道:“姑娘请用饭。”
说完便见她准备退下,苏黛赶紧叫住她:“姑娘,我这个样子怎么吃啊,要不你帮我松开吧。”
侍女抬头看了一眼苏黛,又连忙垂下头道:“奴婢名唤阿云,姑娘唤我阿云就好了。”
“好,阿云,你帮我松开吧,我好饿啊。”
阿云勉强道:“姑娘,家主吩咐过不能松开,我……”
“行行行,那可以先喂我吃两口吗?”苏黛真是饿了,早知道午饭就不要听明喜的话,为了穿婚服好看故意少吃。现在只觉得腹中空空,难受得很。
阿云听后,小心翼翼将苏黛扶起来,她此刻被缠得像只大粽子,一举一动缓慢至极,阿云极有耐心的扶着苏黛,待她坐好后才捧着餐食一口一口喂给苏黛。
两口餐食下肚,苏黛恢复了些力气,看着阿云道:“阿云,我这样坐着胃里有些难受。”
阿云年龄不大,平时在别院也只负责洒扫,没什么伺候人的经验,闻言便有些慌乱:“那怎么办,姑娘,要不扶您坐下来?”
苏黛咕蛹了一下,发现被绑的实在太紧,道:“要不你把我放开,我吃完你再把我绑上。”
阿云摇头,家主亲自吩咐过,她不敢妄动。
苏黛道:“你看外面天都黑了,就算给我松绑了又怎么样,这儿我从来没来过,又跑不出去。”
阿云还在迟疑。
苏黛见状皱眉道:“不行,我胃里好难受,不行了……”
阿云吓得连忙放下手中餐食,给苏黛解了绑,麻绳一松,苏黛松活许多,自个儿端着碗便用饭了,阿云侯在一侧,沉默不语。
苏黛问道:“阿云,你知道你们家主去哪儿了吗?”
阿云摇头。
苏黛又道:“那这儿离城里远吗?”
阿云再次摇头。
苏黛再问:“这饭好吃吗?”
阿云习惯性摇头。
……
阿云突然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看向苏黛道:“姑娘,您就别问阿云了,阿云什么都不能说。”
好吧。苏黛安静吃完饭,身上力气恢复几许,她手中一摸腰间,幸好银针还在。
阿云收拾完碗筷,手中拿着麻绳道:“姑娘,阿云得罪了。”
话音刚落,苏黛眼疾手快将银针扎进她玉枕穴。
她满目歉意道:“阿云,对不起,这银针对你无害,只是要辛苦你在这里睡会儿了。”
阿云目不转睛看着她,眼中却无丝毫责怪。苏黛心里更愧疚了:“明日是我大婚,既然我答应了别人就应该做到,我不想连累姨母言而无信。”
阿云沉沉睡去。
苏黛将被子盖在她身上,才放心转身开门悄悄溜走。
好在月色不错,还能为她照亮路,别院应当不常来人,所以丫鬟小厮也极少,这会儿都去歇息了,更是没人。
苏黛运气还算好,一路出奇顺利,顺着府中走便找到了大门,好在宅子路边便是大路,顺着大路走应当能进城。
苏黛环视周围,发现没人注意她,小心翼翼逃出去。
别院里,魏玉年在院中负手而立,萧远默了半晌,这人怎么比他还能忍,大晚上的一个姑娘家也不怕她遇到什么危险,没忍住道:“世子,要不要我去把她带回来。”
魏玉年心情似乎极好:“不必,明日她去亲眼见了才好死心。”
顿了顿,又道:“多派几个人,护她周全。”
看了看天色,是时候了。
47.第四十七章
国公府。姚氏怒目狠狠一摔茶盏,下首是跪着的明喜,碎片飞溅在她身侧。
“一夜未归,你为何现在才说?”
明喜六神无主,她昨日莫名其妙晕倒,醒来姑娘便不见了。她在府中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她心存侥幸,不想将事情闹大。直到一夜都没找到姑娘身影,才不得已禀告夫人。
“好好的她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怎么会突然失踪,国公府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混进来将人带走的!”
“你究竟是怎么服侍你家姑娘的?”
姚氏怒急,手拍扶椅怒目而起。眼看着再过两个时辰霍府便要来接人。
身侧年长的嬷嬷安抚道:“夫人,眼下最要紧的是先找表姑娘。”
“这如何找?”姚氏指着明喜,“你没听到她说,她在府里找了一夜吗?”
“不若,还是报官吧。国公府表姑娘在府里失踪,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啊!”
姚氏道:“不可!”
她强逼自己冷静下来,此事暂时只有她知晓,还不能告诉魏国公和魏老夫人,他们若是知晓还要引起更大的麻烦。
还有两个时辰,只能先瞒着。
“再去找,附近也找找,看看有没有蛛丝马迹。”
“还有。”她看着明喜,“你说你晕倒之前是怎么回事?”
明喜瑟缩道:“我亲眼看着姑娘喝了一杯凉茶,然后便不记得了。”
明喜话音刚落,便听外头丫鬟气喘吁吁:
“夫人——”
“表姑娘回来了——”
丫鬟急急跑进门,重复道:“夫人,表姑娘回来了。”
苏黛风尘仆仆,两条腿都走得酸痛,好在路上遇到了好心人,载了她一段路。
看见苏黛完好无损,明喜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流下。
幸好,幸好姑娘回来了,不然她要愧疚死了。
姚氏见她没什么事,放下了心,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黛道:“只是昨日有些闷沉出去散散心,一时没注意时辰,误了时辰。让姨母担心了。”
姚氏知道她在说谎,但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追根究底,只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得快些梳妆了,再过会儿宾客至,霍府也要来迎人了。”
芳雅阁开始忙碌起来,梳妆的梳妆,换喜服的换喜服。
待一切稳妥后,天色大亮,姚氏已经去了前厅迎客。
苏黛见镜中妆点精致一身喜服的人儿,才对周遭一切有了实感,从别院逃出来就好像做梦一样轻易,今日过后她便是霍府的人了,却谈不上多高兴。
各取所需罢了。
时间逝去极快,明喜在苏黛耳边提醒道:“姑娘,霍府来迎亲了。”
苏黛随着明喜出了芳雅阁,她看了片刻这个待了六年的院子,转身离去。
一夜没睡,苏黛头中有些昏昏沉沉,只感觉自己被明喜扶到前厅,同姨母老夫人他们道了别便进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拉住。
霍唯拉着她进了喜轿,拜别国公府,启程。
唢呐声起,姚氏送走苏黛,招呼着自家宾客,国公爷看了一圈,:“世子怎么没来,他不是同苏黛关系最好了吗,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见他。”
魏老夫人高深莫测道:“谁知道呢,小辈的事情,别管了。”
国公爷道:“母亲说的是。”
抬喜轿的人约莫是精挑细选过的,步伐比较稳,有些轻轻摇晃,正适合入眠,苏黛一夜没睡,精神不大好,此刻正昏昏欲睡。方才上轿也没细看,是以也没看见霍唯一手操办的仪仗队气势庞大,好不热闹。
街边围观了一众百姓,有待嫁姑娘站在街边看着长长的仪仗队伍,满目艳羡。
霍唯骑在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喜气洋洋,一脸春风得意地朝四周恭喜的人作揖。
直到轿子停住,苏黛从睡梦里惊醒,见一只手撩开轿帘伸向她。
她愣了几息,方才回神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霍唯牵过她,低声在她耳边抱歉道:“上次说的惊喜今日给不了你了,可能要晚两天才到。”
霍唯当然不会告诉她,他要说的惊喜同苏牧有关,在他知晓宋穆就是苏牧的时候第一时间便传信给他。
他想着,若是苏黛知道宋穆便是她阿兄定会开心的,可惜昨日牧大哥突遇山匪,要迟些回来。
苏黛不知道惊喜是这个,此刻她只想快些完成礼仪去休息会儿,只道:“没事。”
礼乐声起,苏黛一身大红喜服,满头珠宝发钗,这是她十多年来最华丽的打扮。她强打起精神。
霍唯牵着她的手经过长长的走廊,伴着喜庆的乐声,一步一步拜入高堂。
苏黛从围观的宾客里看见好些熟人。
有沈卓然,魏锦云,还有先前宴会上的姑娘们……
香燃尽,乐声渐低,礼生高呼:“请新人——”
霍唯牵着苏黛进了内堂,堂上坐着霍云鹤和薛晴,二人笑眯眯看着堂下。
“一拜——”
话未落,有人急呼——
“老爷,夫人,不好了!”
小厮连滚带爬跑进来,着急道:“老爷夫人,不好了,外面围了好多人!”
“什么?”
霍云鹤和薛晴连忙站起,对视一眼,霍云鹤道:“不急,你慢慢说。”
小厮缓了口气:“老爷,圣上派人围了咱们府,领头的说是刑部尚书魏恒!”
霍云鹤皱眉。
苏黛猛然想起昨夜魏玉年对她说的那句“明日会感谢他”。莫非他又要做什么?
周遭宾客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有些慌乱,害怕波及自己。霍云鹤和薛晴也有些坐立不安,反观霍唯,突然沉默不语。
他像是预料到了什么,轻轻拉住一脸不安的苏黛,沉声道:“阿黛,我是真心想弥补你。”
有些吵,苏黛没听清他说什么,却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凝重:“你说什么?”
话刚落,魏玉年带着刑部的侍卫走进来,人人身上带着刀,面色冷峻,将前厅观礼的人围成三圈。宾客大都是女眷,此刻被这阵仗吓得往后缩,生怕刀剑无眼伤了自己。
婚典只好停下,乐声也止了,魏玉年手提长剑冷冷看了眼苏黛,一字一句吩咐:“将霍府的人全都抓起来。”
霍云鹤上前道:“魏大人,今日是我府上大喜之日,不知我府犯了何事?”
魏玉年唇角微勾:“到了御前自会告知。”
魏玉年抬手,身后侍卫应声而动,便要上前押人。
眼看刑部的人过来了,霍云鹤怒目圆睁,甩袖将面前的人挥开:“本官好歹也是五品官,怎能什么理由都没有,说拿人便拿人?”
偏偏还要趁大喜之日,这么多人围观,什么理由都没有便要将霍府上下带走,就算是圣上亲临只怕也说不过去!
魏玉年长剑在地上划动,锐利刺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进霍云鹤心里,他莫名有些心虚,却见魏玉年一步一步跨上台阶,离他越来越近,却在苏黛身侧突然停住,偏头看了她一眼。
转而挑眉对上霍云鹤:“霍大人,你要我当着所有人说出你的罪行么?”
霍云鹤冷哼一声,他自问这六年没做过什么亏心事,自然不怕他抖落出什么:“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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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爹!”
霍唯打断霍云鹤的话,抬头已是眼中疲惫:“圣上定有他的缘由,若真没我们什么事,自然会放我们回来的。”
霍云鹤突然想到什么,如五雷轰顶,不可置信地看着魏玉年,嘴唇发白:“你们……”
苏黛一头雾水,她方才还神色仄仄想睡觉,这会儿已经全然清醒了。
发生了什么,怎么转瞬之间圣上便要捉拿霍府上下了?
魏玉年看了萧远,萧远授意,转而对着周遭道:“各位先回府吧”
众宾客起先就想离开了,只是迷迷糊糊瓜也没吃明白,一确认不累及自身便想再多看看热闹,萧远带着一队侍卫凶神恶煞地把他们轰开才作罢。
魏玉年道:“人都走光了,你也不用藏着掖着。”
明明前两日赏花宴上还相处和睦,转瞬便兵刃相对,霍云鹤露出本来面目:“我们不是一起的吗,都是为李相做事,何苦赶尽杀绝?”
魏玉年睨他一眼:“谁和你是一起的?”
转头吩咐:“将他们拿下带回刑部审问。”
霍云鹤突然怒道:“魏恒,你欺人太甚!”
魏玉年像听到什么笑话:“是谁欺人太甚?”
他状似不经意看了眼苏黛,缓缓道:“六年前,苏府旧案你忘记了么?”
“是谁做的好事,明明自己窝藏罪犯,却栽赃嫁祸友邻?”
“好了。”霍唯目露恳求道,“不要说了。”
他缓缓转头,看着如五雷轰顶的苏黛,心思沉重,不知如何开口,半晌才听见自己声音:“阿黛,对不起。”
他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苏黛不可置信,呆愣好久,发觉自己嗓子失了声,她咽下口水,干涩的嗓子如刀片在割一般:“他说的是真的?”
“霍唯,你说你不会害我。”
她竟然,她竟然差点嫁给诬陷父亲的元凶!
霍唯沉痛地闭上眼:“这件事我一早便知晓。”
苏黛一步一步走近他:“那你接近我,是为什么?”
“杀了我灭口?”
霍唯神色痛苦:“不是的,我想弥补你……”
一年前,他躲在书房,不经意听到父亲和母亲谈及此事,才知道原来父亲早就帮李清元做事。六年前栽秧陷害苏府的旧案,便是父亲受了李清元指使,为了英王做的。
他知晓后痛苦不堪,觉得辜负牧大哥的信任和苏黛的情谊,所以他先上了京,一直打探牧大哥的消息。
他早便打听到苏黛在国公府,他想办法重新同她相遇,帮她做事,只求赎罪。
同她成亲,是因为被父亲发现他知道了所有过往想对苏黛不利,他跪在祠堂苦苦哀求,才让父亲转变想法。父亲答应他会好好弥补苏黛,他自私地想让秘密永远成为秘密。
本来霍唯以为可以永远保护她,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侍卫押走霍府一众人,霍唯深深看了眼苏黛,目中愧疚。
他想弥补父亲犯下的错……
霍云鹤目露凶狠,侧身而过时眼神示意,便见身侧有个小厮装扮的死士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把匕首朝魏玉年刺去——
魏玉年闪身一躲,长剑一挥,挽了个剑花,便见死士脖间溢出鲜血,转瞬重重倒在地上。
魏玉年扔剑,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丢在地上。冷冷吩咐:
“愣着干什么,还不押送到刑部,等候审问?”
不知哪个作死的问了句:“那新娘子怎么办?”
魏玉年凉凉瞥他一眼,冷声道:“高堂天地都未拜,算什么新娘子?”
自然不算。
48.第四十八章
苏黛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幼时在姑苏,霍唯追着阿兄学武的画面,转眼又是那日神色羞赧的霍唯递上那朵玉莲,紧接着是魏玉年挥剑抹了霍府死士的脖子……
画面零零散散,又归于沉寂。苏黛悠悠转醒,醒来发现竟然在京郊别院里。
她看着熟悉的布置和熟悉的阿云。猛然回想起霍府的情况。
就在魏玉年说完高堂天地未拜,不算霍府人的时候,霍云鹤按耐不住了,冷笑好几声道:“当初要我帮他做事的时候答应的好好的,如今不需要我了,又将我推出去。真是可笑。”
霍云鹤指着魏玉年:“还有你和李清元果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副伪善模样,转眼翻脸不认人。”
霍云鹤此话一出,竟是当众认了当年那番罪行。
霍云鹤只想一吐为快,他最清楚李清元为人。
左右他如今承不承认都跑不掉,当年那件事确实是他为了做官和李清元置换的条件,只要他不想保他,他霍云鹤一样没活路,毕竟罪证都在他手里。
不过他也无憾,信任算什么,友邻又算什么?穷苦日子他过够了,纵然他有才华,不趋利赴势就只能一辈子缩在角落里,不得入仕。
当年那样做他不后悔,只可惜,本想将苏黛接进霍府做筹码,却被人搅局。
苏黛虽然和霍云鹤夫妻二人不算熟络,却也知道当年父亲母亲和他们关系极好,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会送去给他们一份,母亲更是常常和薛晴一起绣花,交谈,如闺中密友般。
若是父母知道被如此信任的人背叛,只怕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此时听到霍云鹤承认,她忍不住厉声问:“父亲母亲当年那么信任你们,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霍云鹤不为所动:“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我苦学多年,好不容易中榜却被顶替,若不想法走偏门,只怕再无立足之地!”
霍唯道:“父亲,不要说了。”
霍云鹤恨铁不成钢:“你老子都被他们算计了你还帮她说话,你想弥补她护着她,结果呢,她联合别人反咬我们一口!”
霍唯目不转睛看着霍云鹤,满目失望:“父亲,我不想你再继续错下去了……”
再后来的事……她想不起来了。
好像霍唯面色发白地看着他又说了些什么,她还没听清便没意识了。
“阿云,我怎么在这里?我的侍女明喜呢?”
阿云低垂着头道:“家主带您回来的,只有您一人,奴婢没看见其他人。”
“那他呢?”
阿云摇头。
苏黛起身,见自己身上的衣服都被换了,她想出门却被阿云拦住。
“姑娘,您不要为难奴婢,况且……”她看了一眼紧闭的门,“门上落了锁,逃不出去的。”
苏黛问:“那离他带我回来过去了多久?”
阿云道:“两日了。”
“两日?”苏黛惊呼,“我怎么会无缘无故昏睡两日?”
阿云:“大夫不久前来过,说您先前中了迷药,而后气急攻心导致的,需要多休息。”
苏黛气得头晕,她坐下灌了一杯茶水,稍稍冷静了些:“那……霍府怎么样了?”
“听说全府上下都被刑部押入大牢了。”
苏黛手中无意识转着茶杯,她怨霍云鹤同薛晴,但霍唯和府中下人是无辜的,他们并不知情。
且霍唯待她,不似假意。毕竟是他父母做错了事。
阿云已经离开屋子,苏黛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锁被打开的声音,抬眼望去。
只见魏玉年立于门外,抬手示意打开门锁的小厮离开。
苏黛动了动身子,发觉有些酸痛,竟是坐了太久未动导致的。她抬眸,望向魏玉年:“你将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魏玉年一步一步逼近他,带着高大的威压,直到烛光下的影子将她身躯笼罩在怀里。
他语气平淡:“自然是想你好好休息。”
苏黛道:“我回国公府一样可以休息。”
魏玉年语中凉薄:“你回得去吗,国公府不是你的家,府中更无人在意你。”
还有姨母……
魏玉年似知道她心中所想,语气如同鬼魅,似乎要将她拉下深渊同他一起沉沦:“她若关心你,怎么霍府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没来找你?”
他低声诱哄:“如今你只有我了,你也只能待在这别院里,无处可去。”
苏黛不为所动:“霍府呢?你要怎么处置?”
魏玉年可惜道:“本来他们可以多过些安生日子,错就错在不该把主意打到你头上。”
“霍云鹤想将你娶进霍府,好随时捏个筹码在手里,想以此威胁李清元,搞不懂他怎么想的,竟以为这样便能威胁他,蠢货!”
魏玉年的神情苏黛越发看不懂了,往常的他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她问出了那个自己最担心的问题:“那霍唯呢?”
魏玉年眸色一沉,目光带着侵略性看着苏黛:“你还想着他?你就那么喜欢他?”
“他早就知道真相,他瞒着你不过是想帮他父亲!”
苏黛偏头不语,她何尝不知。
反正无论在谁心里,她都不会是第一人选。
突然,她似想到什么,轻轻笑了:“那你如今将我关在这里算什么?”
魏玉年罕见愣了一瞬。
苏黛又道:“怎么?不说话,是将我当做外室?”
魏玉年轻叹一声:“阿黛,何必拿话刺我。”
沉默良久,苏黛道:“放我出去吧。”
魏玉年道:“不允,你只能待在这里。”
苏黛冷静道:“魏恒,按大启律法,私囚百姓当责三十大板,刑牢五日!”
魏玉年蓦然笑了:“大启律法?”
莞尔,他微凉了声:“我便是大启律法!”
他紧紧拉住苏黛的手,扯着她往外走,苏黛挣脱不开,只得跄跄踉踉跟上。
魏玉年唤来马车,抬手将她往怀中一揽抱上了马车。马车内,魏玉年紧紧不肯松手,带着侵略性的气息迎面而来,魏玉年凑近苏黛,蓦然露出恶鬼般的笑:
“我带你去看看什么才是大启律法。”
他冷冷对着外面赶车的萧远道:“去诏狱。”
苏黛越挣扎,魏玉年手中便越来越紧,二人僵持谁也不说话,直到箍得苏黛喘不过来气,马车才停下。
萧远道:“世子,诏狱到了。”
“放开我。”苏黛胡乱拳打脚踢,推开魏玉年。
魏玉年放开她,却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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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紧紧攥住她的手,将她带下马车。
苏黛抬眼,望向冷冰冰的诏狱二字。
只有圣上亲自下令捉拿的人才能进诏狱,这里酷刑更多,比刑部大牢更恐怖。
月光打在诏狱牌匾上,显得孤寂又冰冷,阴森森的,一股凉气直上心头。很多犯了罪得人都挨不过诏狱的酷刑,死在诏狱里。
针落可闻,苏黛听见自己道:“你带我来这里要干什么?”
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却突然有些发怯,不敢进去面对那位捧着玉莲的少年。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魏玉年反问,手中不容置疑的捏紧她柔软的手,迫使她看着自己,不许再想别人。
夜色已深,诏狱如今都是魏玉年的人,魏玉年紧紧牵着苏黛踏入诏狱大门。
一进门便感觉阴森透骨的寒气席卷全身,苏黛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魏玉年轻轻侧身为她挡住外面来的风。
紧接着,似乎有人的哀嚎声传来,魏玉年带着苏黛踏入牢狱,极其刺鼻的血腥味和腐肉味令苏黛有些反胃,她没忍住干呕,眼中蓄了泪。
魏玉年道:“这便受不了了?”
苏黛强忍恶心,穿过一间空牢狱,便听见一声极其凄惨的叫,苏黛吓得脚步一顿,却见眼前木桩上绑了个人,浑身用厚重的铁链锁着,衣衫褴褛,身体全是血印。身侧有人正用镰刀剜他腿上的肉,血肉模糊。
那人痛苦不堪,哑声哀求:“求求你给我个痛快,我求求你……”
苏黛不忍看,暗暗后退两步,身影半隐在魏玉年身后。魏玉年被这动作取悦,唇边微扬起一丝笑意,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
血腥味重得令人恶心,施酷刑的小吏见着魏玉年,行了个礼。魏玉年轻轻点头,便带着苏黛朝牢狱深处走去,一边走一边不经意道:“你知道方才那人是谁么?”
苏黛道:“不认识。”
魏玉年道:“那是霍府的下人。”
苏黛停住,看向魏玉年。却见魏玉年也转头看她,好像在说什么阿猫阿狗般令人不上心的事:“要除霍府还不简单,随便扣一个买卖军饷,贪污克扣的罪名便好了。”
苏黛却道:“如今的你和当年他们栽赃我父亲的时候有什么两样?”
魏玉年笑道:“阿黛,你太天真,你以为这些事情霍云鹤没做过么?”
苏黛质问道:“这些同霍府那些无辜下人有何干系?”
魏玉年轻轻抚摸她耳边凌乱的发死,如同情人低声呢喃:“阿黛,你想为他们求情?”
“买卖军饷,贪污克扣与他们何干?他们不过一纸卖身契就替主人家做事而已,何其无辜?”
“本来他们也不用遭遇这些,可谁叫他们是霍云鹤的帮凶呢?”魏玉年目光贪恋的看着她,“阿黛,我说了你不可以嫁他的。”
苏黛看他半晌,竟发现这六年里,从未认清过真正的他,她冰冷启齿:“魏恒,你真是个疯子。”
“现在你知道了,可惜太晚了。”他长臂不容反抗地揽住她,温柔呢喃,“所以阿黛,乖乖留在别院,不要离开我。”
“不离开可以,你放了霍唯和其他无辜的人。”
魏玉年逐渐目光冰冷。
“阿黛,只有强者才可以制定律法。我若不同意,一样可以将你带回别院。”
49.第四十九章
苏黛冷声:“你大可以试试。”
魏玉年沉默良久,最终败下阵来,温和道:“依你。”
苏黛道:“我要见霍唯。”
魏玉年目光一凉:“不行。”
二人僵持半晌,苏黛不说话,魏玉年便极有耐心等着,直到牢里传来吵闹声,魏玉年神色不悦:
“怎么回事?”
萧远探看后回来道:“世子,霍唯知道苏姑娘来了,正在狱牢大喊大叫,想见她一面。”
魏玉年冷冷一笑:“让他叫。”
苏黛沉默半晌,没忍住道:“我不喜欢他。”
她抬头:“我同他有过青梅竹马之谊,我只想问问他,当年霍云鹤陷害我父亲的事情,他知道多少。”
魏玉年似乎想要从她眼睛里看出点别的什么东西来,最终看了半晌,没发现什么异样,吩咐萧远:“带她过去。”
苏黛跟着萧远,未回头,却是对着魏玉年道:“不要跟过来。”
魏玉年眼眸微阖,不辨喜怒:“半柱香后你若没出来,我便亲自接你。”
苏黛脚步微微一顿,跟着萧远进了诏狱最深处。
霍唯被关在最里间,萧远带着苏黛穿过几间狱牢。狱牢有些多,萧远走得比较快,苏黛紧跟不上,突然——
一侧牢狱重重扑上来个人,形容癫狂,头发散乱,恶狠狠扒着牢门:“他们竟没将你关进来?可恶,你们一家都该死!该死!”
霍云鹤死死攥住牢门,身上皆是伤痕,双目怒红,仿佛癫狂之症。
苏黛走近他,微微勾唇一笑:“谁让堂堂魏尚书,魏国公府的世子,圣上眼前的红人,心悦我呢?”
“若不是你撺掇霍唯娶我,让我信以为真,魏尚书怎么会这么快对你们动手呢?”
霍云鹤手指死死抠住牢门,目光怨愤,身上因为动作过大结得痂被撕裂开,渗出丝丝血迹。
苏黛又近一步:“我很好奇,你当初是因为替李清元做事栽赃我们苏家,已经得偿所愿,如今又为什么这么恨我?”
霍云鹤流出血泪:“我早就知道,迟早李清元要将我当做弃子!你父亲藏着那样大的秘密,当初竟然没告诉我,连死也不把山河录拿出来,他算什么好友,我栽赃他,不过是让他死的有价值些。而你本应该是我们霍家儿媳,却联合外人抵制自家,自己落得个逍遥!”
苏黛轻蔑一笑:“你落得如今地步,活该。”
霍云鹤攥得牢门松动,萧远回来寻苏黛,见霍云鹤睚眦欲裂,忙将苏黛护在身后。
“苏姑娘,你没事吧?”
苏黛摇头:“没事,我们走吧。”
接下来一路顺畅,只是经过薛晴牢狱时,见她目光同霍云鹤一个模样。想来薛晴也装不下去了,幼时她便觉得薛晴假模假样,心下一直不喜她,奈何母亲同她关系要好。
霍唯远远看见苏黛,眼睛一亮,连忙从草堆里起身,抓着铁桩:“阿黛,你没事就好。”
苏黛道:“听说你要见我?”
苏黛声音淡漠,霍唯听了心中一揪,愧疚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瞒你。”
他没找到双全之法,自他一年前偶然听到真相之日起,便知道终有这一天,前些日他心中有些不安,但大婚之日迫在眉睫,便没多管。无论面临什么下场,都是应得的,他愧对苏黛,愧对牧大哥,还有苏伯伯……
“我……我也是大婚那日才知道,原来父亲让我娶你是别有所图。”
他目中满含愧疚,本来来京中找到她就是为了弥补,结果弄巧成拙。
苏黛道:“我不怪你。”
苏黛这才认真抬头看他,霍唯身上衣裳同入狱时一样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迹,看起来没有对他用刑。看来诏狱里也不是全然不分是非对错。
“我来也只是想同你说,我不怪你。”
当初他是真真切切帮了她的忙,她不怨他,但要回到从前却是不可能了。
霍唯愣怔片刻,却有些难过,他宁愿她恨自己,骂自己都好,偏偏她这么淡漠疏离,无所谓地对他说不怪他,好像从来不在意他的看法。
霍唯眼神失落:“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这话说的小声,若不是苏黛离他近,便听不见了。
萧远背对着二人,却也忍不住凑了一耳朵。
霍唯一顿,停住了,转头对萧远道:“劳驾,可否离远些?”
萧远一顿,看了眼苏黛,见她也有这个意思,不情愿地朝前走了两步,嘟囔:“烦人。
萧远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就是怎么也听不见说的什么。
霍唯道:“之前我已经给牧大哥传信,他本来是要回来参加我们大婚的,本想给你个惊喜,只是不想过程不太顺利。”
他掏出个梅花印章给苏黛:“他如今应该已经回来了,他知晓你在国公府,若是你不方便出来,就让明喜带着这个印章去万福阁找容卿,他会帮你。”
说罢,他目色晦暗:“我以后帮不了你了……”
“若是……”
“说够了么?”一道冷冽的声音打断霍唯要说的话。
沉着稳健的脚步声传来,魏玉年看着同霍唯靠得极近的苏黛,神色未明:“半柱香已经到了。”
“说够了便跟我回家。”
霍唯怒气冲冲:“凭什么这种语气,还跟你回家!”
魏玉年侧目看他,从容不迫道:“不跟我回去,难道跟你么?”
他像想起什么,恍然大悟“哦”一声:“我差点忘了,你没家了……”
“你——”霍唯气急。
魏玉年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你还不知道?圣上对霍府一事,已暗中做出裁决。”
霍唯闻言一顿,随后急急道:“什么裁决?”
魏玉年神色冷清,语中冰冷,如凌迟一般一刀一刀剜着霍唯的心:“霍府家产充公,霍云鹤处斩,其余流放。”
霍唯后退两步,似受了巨大冲击。
做过的事情,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只可惜他知道的太晚了,若是早些,他就能劝住父亲早早收手,也不至于走到现在这个地步。
魏玉年上前轻轻牵住苏黛的手,虽看似温柔,实则紧箍得让她动不得。
苏黛看着魏玉年,对方回她温润一笑。
苏黛错开视线,对着牢里的霍唯道:“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
魏玉年有些不悦,今日阿黛对他话有些多,他不喜:“阿黛,说完了么?”
“诏狱太阴凉,对你身子不好,该走了。”
这句话说的不容置疑,转瞬他便拉着苏黛离开了。
京郊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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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玉年将苏黛紧锁怀中,横抱着将她带回床榻。
苏黛道:“我可以自己走。”
魏玉年道:“今日带你去诏狱,吓着你了?你先好好休养。”
顿了顿,他慢悠悠道:“我们来日方长。”
苏黛叫住他:“你就这么将我关在别院,姨母那儿你作何解释?”
魏玉年挑眉:“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
苏黛:“明喜呢?”
魏玉年:“她已经回了国公府,安全得很,你不必担心。”
苏黛闭眼,不想看他。
这些日子魏玉年转变的太快,她心下受了不小冲击。
萧远在门口敲门,唤了声世子。
魏玉年道:“夜深,你好好休息,有事可唤阿云,明日我再来看你。”
苏黛未语,也没看他一眼。魏玉年走后,苏黛从袖中拿出那枚印章,仔细端详。
魏玉年不会放她出去了,阿云是他的人,怎么才能将印章送出去,让阿兄发现自己在别院?
片刻后,她唤了声“阿云。”
……
院外,萧远押着个人。
“世子,这是今夜李清元派去刺杀苏姑娘的人。”顿了顿,“看来他还是不信你。”
萧远手中那人身上带血,下骸张开,似乎想吞毒自尽却被人掰错位了,此时只剩一双眼睛目露不甘地盯着魏玉年。
魏玉年不屑多看他一眼:“杀了,扔出去。”
没什么好审问的,李清元不信他,坚信山河录在苏黛手里,便要派人将苏黛抓走。
不过……他目光一凌,带人,也要问问他愿不愿意。
屋内,阿云拿来纸笔,苏黛道:“你先下去吧。”
阿云不动,只垂着头。显然是魏玉年派来监视她的。
苏黛叹了口气,将笔墨放下,吹了灯做势歇息。阿云才离开。
一夜无眠,第二日天还未亮,苏黛便起身,写下一封信,拓了印章,只待有机会寻个有缘人,将信纸上的消息传出去。
外面传来响动,苏黛拉开门,却见院里竟多了两名侍卫。
她不满道:“这是什么意思?”
阿云端着漱水,恭敬道:“姑娘,这是家主的意思,今日外面嘈杂,怕有人冲撞了您。”
话说得好听,就是明摆着不让她出去。还派了侍卫拦她,但她佯装听不出:“外面竟然这么热闹,我得出去看一看。”
侍卫拦在她身前举刀,苏黛后退一步,道:“我只是出去看看,况且这是京郊,也没什么人会来这里。”
侍卫不说话,眼神笃定。
阿云道:“姑娘,今日霍家流放,要途经这里,家主特意吩咐过不要您出去,怕您触景生情,难免伤怀。”
苏黛顿住:“你说什么?”
昨夜狱中魏玉年还说圣上暗中决定,今日怎么就突然流放了,竟这么快?
转瞬她又定了定心神,当年苏家不也是突如其来,毫无准备么?
若是有心人想做,昨夜都可流放。
她目色沉沉看着院外紧闭的大门,手中紧紧攥着信纸,突然有一种无力之感……
大门被推开——
魏玉年眉目一挑:“阿黛是想出去送送故人?”
他可不允。
50.第五十章
魏玉年眉目如往常温和:“放心吧阿黛,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不会让霍唯太难过。”
只是受些皮肉之苦罢了。
魏玉年眉目悠闲,铁了心不放苏黛出去。甚至还颇有闲情雅致,不知从哪儿折了枝花来。
苏黛不想同他多言,转身回了房间关上门。
魏玉年声音从门外传来:“今日我便歇在别院,阿黛若有事可随时来找我。”
门内不见应答,魏玉年顿了顿又道:“你若乖觉些,我可答应你一件事。”
苏黛拉开门:“我要见明喜。”
魏玉年皱眉:“换一个。”
苏黛:“我要出门。”
魏玉年:“不允。”
苏黛合门,继续将他拒之门外。
魏玉年也不恼,将手中折枝花轻轻别在门框上。
一连半个月,苏黛都将自己闷在房间里,只有阿云偶尔来送饭菜。
京郊别院里冷冷清清,魏玉年极少登门,大多时候院子只有苏黛和阿云。那两个侍卫知道苏黛不喜他们,识趣地退至院外,尽量不与苏黛碰面。
阿云也不怎么说话,无论苏黛怎么诈都诈不出几句话来。
苏黛心中焦急,却没有办法。她已经将别院摸了个遍,连个狗洞都没有。她没了心气,成日躺在院中椅上,懒洋洋晒太阳。
分不清是梦里梦外,苏黛被院子里急促敲门声惊醒,随后便听一道焦急声音: “姑娘,姑娘开门……”
苏黛猛然坐起身。
阿云打开门,明喜的身影竟出现至门外,见了苏黛,明喜高兴道:“姑娘,您果然在这里。”
明喜喜极而泣:“您不知道,夫人也找了您好久。我都以为……”
自从那日大婚遭遇变故,明喜便找不见她,心存侥幸回到国公府,竟也不见,连夫人也派了好多人去找,都未得到消息。
昨日世子突然让她来京郊别院,她心中隐隐有猜测,却又不敢确定,直到今日有人将她带过来见了苏黛,她心中才落下大石。
她激动万分,想同苏黛说些话,却看了一眼阿云欲言又止。
苏黛吩咐阿云退下,阿云走后明喜才背身合上门,拉着苏黛走到里间坐下。
明喜道:“姑娘,世子让我来伺候您。”
苏黛眉心一跳,害怕魏玉年要使坏,凝神道:“你可知为何?”
明喜欲言又止,手心紧了紧:“不知,但世子婚期已经定下,就在三日后。”
她估摸着八成是这个原因,才让她来照顾姑娘。
苏黛愣神,原来这几日不见他,竟是因为他去筹备大婚了。
苏黛又迟疑道:“姨母……可有找我?”
明喜看了苏黛片刻,见她没什么异样才道:“一开始夫人急得四处派人去找,可后来不知世子同她说了句什么,她便没派人了。”
苏黛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半晌,苏黛听见自己声音:“明喜,我被他关在这里不能出去,外面境况如何我全然不知。”
明喜蹲下身,问:“姑娘想知道什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姑娘眼睛里多了几分她看不懂的落寞。
却听苏黛道:“那日霍府举家流放,是何模样?”
明喜那日正在外面找寻苏黛,是以也看见了当时的阵仗,具体境况她虽不知为何,但听围观的百姓说此案断得快,什么证据确凿云云。
她也没想到霍家老爷竟是这样的坏人,只可惜霍小公子,她能看出来,对她家姑娘是真心好的。
于是她道:“我见霍小公子没受什么委屈,估摸着有人打点让官差多照顾他些。”
苏黛闻言稍微放了心,虽然她恨霍云鹤,但祸不及后辈。
明喜又道:“不过姑娘,我在国公府的时候有人找过我,向我打听过你。”
苏黛诧异:“是谁?”
明喜摇头:“我不认识,但看他身形不像寻常百姓,像个练家子。”
苏黛心中砰砰直跳:“那他可留下什么话?”
明喜再次摇头:“国公府表姑娘失踪一事瞒不住,没多久便传出去了,只是不知世子对夫人说了什么,原本夫人都准备报官了,结果却不了了之。”
“那人也只草草问了两句,打听姑娘是何时入的府,喜欢的东西……什么也没说,我原来还以为他同你相识……”
霍府流放那日,她在人堆里,本想找找有没有她家姑娘,结果突然被人拉住,那人好像知道她是国公府伺候苏黛的丫头,将她拉到人少些的地方后便问起来了。
苏黛沉思,时间也对得上,霍唯在诏狱里曾对她说,他曾同兄长写过信,会不会……是阿兄回来便派人来找她了。
她沉寂多时的心突然跳动起来。
她眼神明亮,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那枚梅花印章交到明喜手里,悄悄在她耳边嘱托了几句。
明喜惊讶:“公子?”
苏黛点头,眼睛亮亮的:“或许是阿兄想找我,说不定找到他后,能帮我们出去。”
明喜重重点头:“好,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
明喜走后,苏黛静静坐了一下午,看着风吹院子里的落花,细数时辰。
晚间夜暮升起,苏黛看了看天色,起身走至外院,不紧不慢敲着院门,院外两个侍卫闻声不耐烦打开:“做什么?”
苏黛道:“我要见你们世子。”
侍卫神情冷漠:“世子这几日忙,没空来,有什么对我们二人说就是了。”
他们心下本就不爽利,他兄弟二人跟着世子就是为了闯出自己的事业,结果还没干出成绩,就被派到这么偏远地方,要是正事也便罢了,起先还以为是看守罪犯,后来发现整日就守着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真不懂世子是怎么想的。
他二人不满很久了,偏偏这小娘子成日总想逃出去,害得他们每日只能守在院外,别说干事业了,天天守着个连罪犯都不是的女人算怎么回事?
苏黛继续道:“我有话要同魏玉年说,劳烦将他叫过来,或者传信于他,都可以。”
两个侍卫本就对她不满,此刻听见她说话这么不客气,不耐烦道:“世子哪有功夫管你,有什么事等他忙完再说。”
苏黛嘲讽:“他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限制百姓自由?”
虽说兄弟二人对世子派他们看守个女人不服,却听不得有人说世子的不是:“我们世子这两日忙着准备大婚,可没空管你。”
不过是个表小姐,虽不知道为什么把她关在这里,不过多半也是她犯了错。
苏黛不以为意:“若我说我要同他说的事同山河录有关呢?”
他们刚入将羽卫,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山河录,其中一个侍卫道:“什么山河录的,你若有其他需求同我们说就是了,想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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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越说越发生闷气,将门往里推,迫使苏黛后退:“若没什么事,请表姑娘回去。”
话虽说得客气,手上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
到了这地步,苏黛自然看出来这两个侍卫不喜她,话里话外都只想将她草草打发了事,但她偏不想咽下这口气。
她纤薄手心重重抵在院门上,一字一句道:“你们如此待我,就不怕魏玉年回来,我向他告状么?”
其中一个侍卫忍不住发笑:“告什么状?我还没告你呢!世子爷是在准备和他未婚妻大婚,你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你一唤,他就会来?”
“我都听说了,你就是国公府的表小姐,本来以为攀上个好亲事,结果未婚夫又被抄家流放,你拿什么和如今世子妃比?”
“人家可是大启首位女官,还协助治理水患,政绩岂是你能比的?”
苏黛指甲用力蜷缩,在门上抠出几道划痕。胸脯起伏不定。
另一人见状,觉得他说话有些重,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裳,那人偏偏在气头上,甩开他的手继续道:“你一个没名没分的表小姐,留你在别院好吃好喝伺候着已经是开恩了,你以为你是谁,还要我们随时守着你!”
“要不是你,我们早就同其他兄弟一样做任务了。”
“你……”
“住口!”一道冰冷声打断叶四的话。
话落,那两人猛然回头,竟见满脸怒气的魏玉年和一副看好戏的萧远站在不远处,竟是将方才他们所说的话尽数听在耳中。
魏玉年冰冷着眸,扫视过他二人,阴冷沉沉开口:“叶四,王七,我若记得没错,你二人才进将羽卫不久。”
叶四停住话头,再不敢说那些刁钻刻薄的话,瑟缩身躯,同王七一起行了礼。
萧远双手环胸,嘴里叼着根草看好戏。
连真正的女主人是谁都看不出来,这么没眼力见的也不知道是怎么选进来的。
啧啧啧,他摇摇头,靠在柱子边。
魏玉年冷冷道:“趁我还没改主意之前,你们滚吧。”
王七和叶四迟疑一瞬。魏玉年见他们不动,冰冷目光投来。
叶四浑身发抖,跪下道:“世子我错了,方才我说的话都是假的,我一定尽心尽力,求世子不要将我们二人赶出将羽卫。”
将羽卫可是他二人好不容易才考进去的。
魏玉年勾唇冷笑,一字一句:“再不走,我要改主意了。”
叶四一听有戏,以为世子原谅他方才说的那些话,连连磕头:“谢世子,谢世子……”
却听魏玉年又道:“那你们就留在这里,做我别苑里的花肥。”
叶四磕头的动作僵在原地,王七率先反应过来,拉着叶四一头磕在地上:“谢世子不杀之恩!”
言罢扯着叶四连滚带爬消失在夜幕里。
魏玉年看着眼前站在院门口的苏黛,她已将手指拢进衣袖,透着月光还能看见门上那三道指甲划痕,隐隐渗透出血迹。
他走近苏黛,眉上沾染担忧:“阿黛,你的手……”
不料苏黛都未将他身影映入眼底,只轻声且漠然道句:“无妨。”
转身便走了。
魏玉年手攥城拳,怒及,吩咐萧远:“往后叶四同王七不得再入朝廷,此二人不堪重用。”
萧远应声:“属下这就安排。”
51.第五十一章
苏黛消失在魏玉年视线里,他沉沉迈步跟上苏黛。
月色甚好,不用烛火便能看见脚下的路。
良久。
“听说你要成婚了?”
苏黛停住,语气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落莫。
魏玉年顿了片刻,道:“是。”
苏黛回身,不辨喜怒:“既然如此,你还将我关在这里做什么?”
魏玉年道:“难道你想回国公府?”
“阿黛,你回不去了。”
苏黛:“左右你要成婚了,不若你放我走。”
魏玉年看了她半晌,轻嗤:“放你走?”
“放任你去找你阿兄?”
苏黛道:“你知道我阿兄是谁?”
转瞬,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万福阁是你的?”
魏玉年未否认。
苏黛想起她曾在他面前哀求帮她找阿兄,此刻看来竟像是笑话,她缓缓道:“既然你早就知道我阿兄是谁,为何不告诉我?”
魏玉年一步一步逼近她:“告诉你,好叫你离开我?”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逼近苏黛,魏玉年高大的身影将苏黛笼罩在阴影里,苏黛退无可退,只能目不转睛盯着他,不想放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表兄难道要一直将我囚在这里?”
魏玉年轻轻揽住她:“你怎么总是想离开我呢?”
“我留下可以。”苏黛画风一转,“你娶我做正妻。”
魏玉年揽着她的手微微一顿:“除此之外,还有呢?”
苏黛一字一句:“你只回我应还是不应?”
魏玉年道:“目前不行。”
一抹衣角闯入苏黛视线里,转瞬消失在厢房内,苏黛重新看向魏玉年,冷漠道:“既然如此,我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苏黛被魏玉年拉住,他如鬼魅般盯着苏黛,似乎要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随后冰冷启齿:“阿黛,不要想着逃,不然我得打对金锁,将你关在这里,日日夜夜只能看见我。”
苏黛不由自主后退一步,他眼中偏执疯长,她却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要成亲的是他,将她囚在别院无处可去的也是他。
纵然今夜同他拉扯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明喜设法逃出府报信,可主动跟上来的还是他。
苏黛不解:“我不懂你。”
“你既然想留住我,又要和别的女人成婚,莫非是将我当做外室?”
魏玉年轻轻将手抚摸在她脸上,偏执迷离:“你不是都同我表过心意么,如今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
随即,他浅浅一笑,好似想明白了什么,指尖轻抚在苏黛唇边:“你怎么会是我的外室,我同你说了,她只是同我做戏。”
苏黛轻轻拨开他的手,目光逐渐坚定:“魏玉年,从前我是喜欢你,但如今不是了,你有你的夫人,我也有我的追求,就算你放过我,好么?”
魏玉年手被她拨开,却不恼:“既然你也喜欢我,那就在别院里等一等我,等我处理好所有事情,不好么?”
苏黛摇头道:“不好,我阿兄回来了,他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魏玉年闻言,眼中带了丝凌厉,手中渐渐收紧。
苏黛继续道:“我想见一见阿兄,我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他,我……”
“够了!”魏玉年冷冽看苏黛,“难道这六年,我不算你家人?”
“你们分别那么多年,你怎知他如今是何模样,有没有成婚生子,你将他当做唯一的亲人,可知他也是这样想的?”
苏黛猛然愣住,呆呆道:“你是……什么意思?”
魏玉年红着双眼,状态疯魔:“阿黛,只有我,你只有我。”
只有我才不会丢下你,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你那阿兄已经成婚还育有一女,他已经有了他的家人,怎么还敢乞求他能对你如同从前?”
没有人……在意她,连阿兄……
魏玉年说得煞有其事,苏黛忍不住眸中落下两滴泪来。
魏玉年见她落泪,声音微轻继续道:“他们夫妻恩爱,已成婚三年,早在三年前他便脱离罪身,在边关安身立命,你问问自己,这三年来,他来找过你吗?”
“阿黛,你不重要。”
“只有我,只有我才会好好待你。”
苏黛愣愣看着他,泪水像珍珠:“可你也要成婚了。”
姨母也不会找她了。
魏玉年诱哄道:“我喜欢的是你,成婚有什么干系,只要你好好待在别院,一切我都会处理好。”
苏黛摇头:“不要……”
她在国公府一待就是六年,这六年她过得小心翼翼,照着姨母期望的过活,从没一刻活出自己,起先只想留着这条命,同阿兄再聚,可如今她只想踏出宅子,见一见外面广阔的天地。
魏玉年生了气:“你这么想离开我,难道是因为霍唯?”
“你想去找他?”
苏黛思绪纷乱,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沉默不语,面上皆是泪痕。
魏玉年见她不语,坐实心中猜想,气得发笑两声,怒火中烧,转而冷冷道:
“萧远!”
萧远闪身,立刻到魏玉年面前。
魏玉年盯着苏黛,一字一句,似凌迟,又似爱极:“将苏黛锁在屋子里,不得踏出半步。”
魏玉年似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道:“三日后大婚,别苑自然也要热闹热闹。”
他冷冷吩咐萧远:“迎娶新夫人之前将别院装点得喜庆些,让表姑娘也沾沾喜气。”
最后几个字,魏玉年咬得极重。
萧远面向苏黛,做了个请的姿势:“苏姑娘,走吧。”
苏黛挣脱不得,只能回了房,听见房间被落了锁,随她一同在房间的,还有明喜。
明喜赶紧上前将苏黛扶着坐下,心疼道:“姑娘,世子怎么变成了这样。”
苏黛苦涩摇头:“他也许一直都是这样。”
只是从来没暴露过真面目而已。
“事情办得如何了?”
明喜点头,道:“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信纸盖了印章,送出去了。想必容卿公子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苏黛看着明灭的烛火,却迷失了方向:“可是明喜,我不知道找阿兄是对还是错,他已经有家人了,可我只有他。”
明喜奇怪道:“姑娘,公子成了家,那他的家人自然也是你的家人啊。”
这样说起来,倒也不错,只是不知为何,她却开心不起来。
竖日,苏黛被明喜吵闹声惊醒。
只见房门被打开,明喜叉腰站在门口同萧远据理力争——
“你们究竟是什么意思?”
“将我们姑娘关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又要苛待我们吃食,世子呢?我要见世子!”
萧远站在一侧,听明喜闹腾地不耐烦掏了掏耳朵,慢悠悠道:“我都说了,世子准备大婚去了,这两日都不在别院。”
明喜怒道:“那吃食呢?一碗白粥,诏狱里的罪人也不止这个待遇吧?”
萧远打了个哈欠:“这也是世子吩咐的,他让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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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两日吃些素,替他拜拜佛念念经,祈祷他大婚一切顺利,可别像之前她和霍……”
萧远蓦然停住,因为他看见苏黛站在了明喜身后,萧远下意识用剑挡住房门:“苏姑娘,世子吩咐,你不能出这道门。”
苏黛一顿,恰好离门口半寸距离,她看着正准备破口大骂的明喜,道:“明喜,算了。”
白粥也不是吃不得。
明喜转头看向苏黛苍白的脸,她昨夜几乎一夜没睡,此刻面上连血色都没了。
“姑娘……”
苏黛微微勾唇:“明喜,罢了,白粥便白粥吧。” 她接过白粥,转身回屋。
萧远见她如此逆来顺受,还有些不自在,离远了些。明喜恶狠狠瞪了萧远一眼,唾骂了一声:“两个疯子!”
萧远莫名被骂,正要说什么,门“砰”一声被关上,他顾不得多说,顺势上了锁。
眼前仅仅只有一碗白粥,苏黛却没有食欲,神色仄仄地往明喜跟前一推:“明喜,你吃吧,我不饿。”
明喜眼中突然冒了泪:“姑娘,您怎么了,别吓我。”
姑娘面色苍白,无精打采,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连饭都不想吃。明喜幼时听过长辈说,若是一个人连饭都不想吃了,便离极乐不远了。
她生怕苏黛生了什么病,急匆匆跑去门口敲打门框——
“快来人啊!快来人!”
苏黛唤她:“明喜,我没事。”
明喜置若罔闻,继续拍打门框。外面似乎有人被吸引围观,窃窃私语。
“听说昨夜才逼走两个侍卫,这又是整什么幺蛾子?”
“原来还以为她有望成为咱们夫人,没想到只是个不受宠的表姑娘。”
“估计是因为咱们家主,听到家主要成婚了,在里面大吵大闹想引起注意吧?”
“切,谁会在乎她?”
“算了算了,还是走吧,她若是受宠还会被锁在这里吗?我们还是不要触霉头了。”
话落脚步声凌乱,渐渐远去。
明喜在门内大吼:“别走啊!别走!”
明喜的声音竟有一瞬刺耳,苏黛起身想唤她停住,却头中一晕,天昏地暗。
她似乎沉寂在永夜里。
不知过了多久,苏黛才悠悠转醒,桌子上已经摆了两碗白粥。
苏黛看了看快落下的天色,道了句:“我睡了多久?”
她床头只有明喜待着,显然哭过了,此刻眼眶红红的。
“您晕倒了,我一直叫人无人理,是中午阿云过来送午饭的时候才去请的大夫,大夫说您情绪大起大落,脾胃有些不好,所以才晕倒了。”
她看着桌上的白粥,忍不住哭道:“可就算这样,他们还是只给您送了白粥,说世子吩咐的。”
“姑娘,他们简直欺人太甚!”
苏黛一直知晓自己脾胃有些不好,她幼时不好好吃饭,总吃些零嘴,更是为了追求美一天只吃两顿。
后来知晓脾胃出了问题,她便再也不敢不按时吃饭了。
“罢了。”
苏黛此刻身子有些虚弱,肚子也咕咕叫,她看了眼寡淡的白粥,“明喜,还是将它递过来吧。”
明喜闻言端过来,却迟疑道:“姑娘,有些凉了。”
“无妨。”苏黛轻轻喂了两口。
明喜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着急,她擅自继续拍打门框。
“来人啊,放我出去,世子可没说将我也关在里面。”
明喜拍了半天门框,直到阿云来送晚饭和药,才将明喜放出来。
52.第五十二章
“你们简直欺人太甚!”明喜怒斥。
陈嬷嬷环抱着胸,不屑道:“白粥可是世子吩咐的,你要不想吃,那就自己做。”
“蔬菜肉食你也自己买,不过一个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表姑娘,连自己地位都拿捏不清。”
“不然你看看菜筐里还有些没人要的烂菜叶……”
别院内陈嬷嬷最大,曾经是伺候过世子的老人了,底下丫头小厮你一言我一语附和,吵得明喜头大。
虽说魏玉年只吩咐将苏黛锁在屋子里,但府中却不约而同也不让明喜出门采买,摆明为难他们主仆二人。
厨房一干二净,一应菜蔬米肉皆被其他下人私藏起来。明喜挨个挨个盯完众人,发觉竟无可奈何,只能咽下这口气,气冲冲回了院子。
苏黛被门外铁锁声惊醒,她坐起来,却发现身上乏力得很。
转瞬门被打开,进来一位侍女装扮的人,她手中端着膳盒,垂着头向外向张望片刻,发现无人便将门合上。
苏黛微微诧异,前几次来送饭的都是阿云,今日怎么突然换了个人?
隔着膳盒依稀能闻见肉食的香味,苏黛竟不自觉咽口水。
来人合上门后抬起头——竟是丫鬟装扮的沈卓然!
苏黛吃惊:“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卓然将食盒放在桌上,走近苏黛,见她面色有些苍白,皱着眉头:“魏玉年竟舍得这样对你?”
苏黛下意识想的竟不是沈卓然同魏玉年的婚事,而是沈卓然伪装成丫鬟进来是否会被人发现,否则以魏玉年的手段,怕是不会让沈卓然好过。
苏黛索性摇头道:“我没什么事,你还是快些走吧。”
沈卓然紧紧捏住苏黛手臂,示意她安心,随后从香囊里掏出一瓶药道:“你送去给容卿的信,我们看到了。”
她叹了口气:“我有事瞒着你,其实我同你阿兄认识多年,此番来京城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找你,他不能上京,便托我打探你的消息。”
“起先我不能确定你是他妹妹,直到那次长公主宴会,我发现了你的玉佩同他的是一对,我见你姨母对你不错,不知贸然将你带走对不对。”
“后来你同霍唯大婚,外界便失去了你的踪迹,你阿兄曾去过国公府,都未打探到你落脚之处,还是昨日容卿送来的一封信,我们才得以知晓。”
沈卓然将手中药瓶往她跟前递了递:“我同你阿兄商议,为今之计,只有假死脱身。”
“他心悦你,若不用这个方法,上天入地他都能将你找回来。”
“这是假死药,我同魏玉年大婚之日会想办法拖住他,到时候你就服了这药,你阿兄自然会派人来接你走,从此天高海阔,任你翱翔。”
苏黛看着眼前的药瓶,迟疑了。
沈卓然见她不动,道:“你在担心什么?”
苏黛目不转睛看她:“我在想,为何你一定要因为同他合谋一场计划,便要嫁给他,明明你不喜欢他。”
沈卓然岿然不动,半晌却是自嘲笑了笑:“我心悦之人早已经娶妻生子,婚姻于我而言可有可无,只要大计能成。”
她看着苏黛,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还是……”
沈卓然此话一出,苏黛便知道她要问什么了,微微一笑道:“放心吧,我还是更向往外面的天地。”
她在国公府这六年从没踏出过华京城,明明幼时她曾跟着父亲去了那么多地方,看了那么多风景,祖国的大好河山。
“只是,我还未同姨母道别。”
若说这六年里让她最放心不下的,无异是姨母。
沈卓然道:“若有机会,再告诉她便是,只是你假死一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苏黛不解,却听沈卓然继续道:“如今李清元对山河录的猜疑已经到了你这里,估摸着只要一有你的消息,便要派人来请你了。”
苏黛愣愣道:“当年山河录不是当着他们面毁了么?”
沈卓然道:“当年那障眼法,骗骗世人便罢了,如何能骗到那位人精啊。”
沈卓然看了眼外面,急急道:“总之,你若是想走,大婚那日你只管服了这药,用石子敲三下东墙,你阿兄便会派人来接你。”
门外传来声响,沈卓然急匆匆起身道:“我先走了,你别忘了啊。”
沈卓然恰好同明喜擦肩而过,明喜疑惑地看了片刻,却见她埋着头穿过外头守门的小厮,三两下便不见了踪影。
她收回眼神,看着桌上的食盒,想起在厨房碰的壁,神色仄仄瘫在凳子上:“姑娘,这府里的下人都是势利眼,只会趋利赴势,太可恶了。”
她看了眼食盒,只觉得越看越碍眼。
“别生气了。”苏黛示意她打开食盒。
明喜依言,不情不愿地打开,见到食盒里的饭菜,顿时瞪大眼睛——竟是两荤两素,罕见!
她这是多久没看到这么正常的饭菜了?!
她欣喜看着苏黛,天菩萨,真是神仙保佑,方才那位送饭的真是个神仙啊!
不过,她有些疑惑:“他们怎么又突然这么好心了?”
莫非是因为方才厨房的事情,他们良心未泯,又来特意讨好了?
苏黛微微一笑,却没有马上告诉她缘由。只是这顿膳食过后,一连两日,送来的还是白粥。
明喜“呸”了厨房一口,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她要收回她说的那些话。
别苑里的下人依旧嘲讽挖苦,越是临近婚期,他们便越看不起这个被关在别苑,没名没分的表小姐。
所幸苏黛不在意,手中只紧紧攥着那瓶药丸沉思。
大婚这日,别苑布满红绸喜果,只余苏黛屋内还没布置。
以陈嬷嬷为首的小厮和丫鬟直接了当推开苏黛房门,越过苏黛,手里拿着红绸喜烛便要来妆点,明喜阻拦不及,被狠狠推到门架上。
明喜吃痛。苏黛起身扶住明喜,看见下人这般目中无人的情景,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何意?”
陈嬷嬷闻言嗤笑道:“我尊贵的表姑娘哟,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家主今日大婚,我等自然要同乐啊,更何况这可是家主吩咐的。”
她瞥了一眼苏黛,目中不屑:“难不成你还以为是家主娶你的啊?”
有人冷“切” 一声:“自作多情。”
陈嬷嬷抬手招呼后面的小厮,小厮手里捧着各色大婚装饰齐齐涌上,着手布置。
陈嬷嬷是府里老人,又是看着魏玉年长大的,在别院说话自然有些份量。
小厮横冲直撞,将她的东西扫到一边开始着手布置。
明喜见有人动苏黛的首饰盒,怒极,正要吼却被苏黛拉住,轻轻对她摇头。
左右现在她们两个说什么这些人也不会听的,别院远离国公府,下人疏于管教,自然只会趋利赴势。
苏黛道:“今日既是世子大婚,就不必将我锁在房中了吧,陈嬷嬷。”
陈嬷嬷瞥了苏黛一眼,院外还有人把手,晾她也逃不出别院。陈嬷嬷没说话,苏黛便自行出了门。
院子里果然都挂上灯笼帖了红字,满院洋溢着喜气,苏黛手里摩挲着药瓶,思索如何脱身。
苏黛趁无人注意走到东墙边,看了眼天色,这时候魏玉年怕是已经去迎亲了,明喜找了几颗石子儿过来,正扔过第一颗,陈嬷嬷不知何时站在苏黛身后,目光锐利。
“你这是在做什么?”
明喜急匆匆收回手:“你管我们做什么,在院子里学孩童玩闹都不行么?”
陈嬷嬷自然看出有些猫腻,不敢马虎,毕竟家主可是特意吩咐将苏黛牢牢看管的,为了以防万一,陈嬷嬷道:
“里面已经布置好了,二位还是进去吧,莫让我这老婆子难做啊。”
明喜“呸” 了一声,冷嗤道:“你有什么难做的,好人坏人让你全做完了。”
陈嬷嬷闻言额头青筋爆起,狠狠道:“这小贱蹄子嘴里说话没轻没重,把他们关进去,上锁,今日别给他们饭吃。”
苏黛道:“我们自己走。”
她路过陈嬷嬷时看了她一眼:“魏玉年只吩咐你守好门,不让我们出来,可没吩咐你苛待我们,若是他知道……”
苏黛挑眉,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陈嬷嬷不屑道:“知道又如何,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对我还算有几分情谊,你一个被锁在别院的表姑娘,怕是因为犯了什么错才被关在这里吧,你猜你和我比谁更重要?”
苏黛轻轻一笑,笑弯了眼睛。却没再说话。
门外落了锁,苏黛坐在案桌前,铺开纸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
明喜好奇凑过来:“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苏黛轻轻一笑:“我死了,总不能让害我的人太好过。”
她将这几日遭遇的对待添油加醋复述在宣纸上,待笔墨晾干。
明喜哀愁道:“姑娘,那石子儿没敲到三声,这可怎么办啊?”
“我方才已将一枚石子盖上印章扔出去了,现下只等他们来救我们即可,只是……”
她看了眼落锁的门,他们要如何打开这道门?门外有人把手,若是强行出逃,必然会被人发现,说不定事情闹大,连李清元也来追踪她的痕迹。
门外传来讨论声:“听我兄长说,咱们家主已经将人迎回去了,看着咱们家主和新娘子,真是般配嘞!”
“看这日头,也该到吉时了。”
“诶?这墙外有谁在乱扔石子儿?”
……
是时候了,苏黛看了眼手中的药丸,紧紧捏在手心里,同明喜交代了几句,便果断吞药服下。
此药见效极快,明喜亲眼看见苏黛躺在床榻上,面色由红润渐渐转白,直到停了呼吸,她不敢耽搁,急忙拍门凄惨唤人。
此刻连她自己都分不清姑娘的死到底几分真假,只知道一刻都不能耽搁。
“来人啊,来人啊,我们姑娘突然发了病,快没呼吸了!”
“来人啊,我们姑娘快死了!”
此言一出,外面的人连忙打开锁,有人急匆匆将陈嬷嬷唤来,陈嬷嬷上前探了探苏黛的呼吸,吓得后跌几步,一时失了神。
待她反应过来连忙吩咐:“快去找大夫!快去!”
家主只让她守好苏黛,可没让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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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况且她只是生气这位表姑娘害自己侄儿离了将羽卫,想给她点教训,可没想让她死啊!
她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焦急来回转,时不时看一看外面:“大夫来了吗?”
有人回:“还没有。”
陈嬷嬷道: “你们也去找,快去,务必把大夫带过来。”
几人得令连忙离开,屋内只余下陈嬷嬷和她两个狗腿子。
眼见过去好半天,去的人还没回来,陈嬷嬷又探了探苏黛的鼻息,竟彻底断了气,她吓得跌坐地上。
明喜守着冰凉的尸首哭。
突然有人凑到陈嬷嬷耳边说了什么,只见陈嬷嬷眼神逐渐古怪起来。
明喜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只见陈嬷嬷一改面上惊慌,沉着冷静取了红烛火,道:“左右你家姑娘已经死了,总不能将死怪在我们身上吧,是她自己发了病,我只不过就苛待了你们两日吃食而已。”
“可怪不得我。”
她朝身侧使了个眼色,那人得令,将屋内红绸扯下来,浸了灯油。
明喜目不转睛看着陈嬷嬷的动作,突然意识到她要放火,急匆匆拦住她:“你们要做什么?你们竟敢烧了这间屋子?”
陈嬷嬷眯了眯眼:“要怪只能怪你们运道不好,拉住她!”
其余人死死按住明喜不让她动弹。明喜挣扎开又被死死摁下。
火舍渐渐蔓延,陈嬷嬷亲眼见火势变大才退出屋子,将门上落了锁。
明喜哭着揽住苏黛,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怀中人面上透着死气,明喜抬眼望去,眼前是大片大片的火,心中无力之感油然而生……
灯油加大了火势,只消半个时辰,别院厢房便烧得只剩残骸,陈嬷嬷见状,才假模假样唤了人将剩下火星子扑灭,装模作样哭喊:“这姑娘怎么这么想不开啊?”
魏玉年得到消息,一身喜服马不停蹄赶来,发丝凌乱沧桑,却只见厢房已被烧成灰烬,残骸七零八落塌在地上,根本寻不到一丝活人气息,纵然有,只怕也活不下来。
魏玉年心下一沉,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温和的面上瞬间失去血色,下意识要冲进去找人。
陈嬷嬷拦住他:“家主,您不能去啊,火势太大刚刚才灭,里头温度太高,您受不住啊!”
魏玉年看了一眼陈嬷嬷,目中竟罕见露出一丝微红。陈嬷嬷心下一惊,下意识松开手,没了阻拦魏玉年便冲进了破败的厢房四处翻找。
陈嬷嬷心下砰砰直跳,直觉这个表姑娘对魏玉年很重要,她好像做错了事,若是真相败露……她无力跌坐在地上。
里面温度果然很高,魏玉年打湿衣裳冲进去找人,他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或许当时门没落锁,就算屋子起火苏黛也可能逃出来也未可知。
他在残骸中翻找痕迹,只期盼不要寻到什么不利的蛛丝马迹……
下一瞬,却见地上一把金锁牢牢栓在门框上,门已经被烧毁,只余金锁牢牢锁住的那块门架残存,依稀能看出未烧毁前锁得有多牢固。
他愣了半晌,突然像发了疯一般四处翻找,手中被余热烫出了水泡,他不管不顾,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口中不停唤着阿黛,似乎不会累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
萧远惊道:“世子,这里有具尸首!”
魏玉年身形一顿,有些迟疑脚步沉重,一瞬间竟然有些发怯,半晌他才行到尸首面前。
这具尸体无论身形,还是身上戴着的金饰都像极了苏黛,但他直觉面前这具尸体不是她的。
他松了口气:“阿黛一定是逃走了。”
她不喜欢他将她关着,所以才会选择在他大婚的日子离开他。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脚下突然踩住一张被半压的纸,纸被浸了水,字迹还算完整,魏玉年将纸拿起来看了片刻。
良久,他面容不见怒色,手中却攥紧,额间青筋突起,目中盛了怒火,如风雨欲来:“把陈嬷嬷带过来。”
萧远行至半路,魏玉年突然改了主意:“将陈嬷嬷押去刑部。”
“我亲自审问。”
萧远点头。
院子只剩魏玉年一个人,他突然觉得四下安静极了,他看着满地残骸,心中微凉。
他有些后悔这几日没来看她了,他本以为忙完这些事,一把端了英王和李清元,就能永永远远同她在一起。
他就这样望着地上那具焦尸,良久良久,直到星辰变换,太阳升起……
晨时,他眼角竟然落下一滴泪,鬓边生出了白发。他想不通,为何苏黛会离开他,以这样的方式……
华京城有传言,魏国公世子大婚这日,京郊别院着了火,世子抛下即将拜堂的未婚妻,急匆匆赶去了别院……
后来有人见魏世子形容疯癫,鬓边全是白发,亲手在林间立了一座衣冠冢,上书吾妻苏黛之墓。
一时之间,京中风流韵事广为流传,原来堂堂刑部侍郎,魏国公府世子,竟然另有心悦之人,此女子同他两情相悦,可魏世子迫于家族压力,只能另娶别人,这女子便在大婚之日求了死。
众人扼腕叹息,好痴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