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寐姝色》 1、第 1 章 冬风萧瑟,挂满霜花的树枝上滴落下点点冰水。 黑鸦站在树尖,血红的眼像是在巡视领土一般,发出一声声怪叫。 凄厉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引起不知名的鸟儿腾飞。“扑哧”“扑哧”的响动,惹得枯黄的树叶从树梢掉落。 昏暗中,倏地出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只柔白细腻的柔荑慌张扶上高大的松柏树身。 姜姝倚靠着大树站稳,乌发上的海棠并蒂步摇轻轻摇晃,红润的唇瓣不断吐出热气。 双腿隐隐有些发颤,纤长卷翘的睫羽闪动,发髻微乱,几缕散发从发髻中脱落出来,粘连在她细白的脖颈处。耳边一对耳铛随着喘息悠悠荡荡的微颤。 她似是跑了许久,月匈前的薄衫被细汗浸湿,紧贴在身前,随着喘息一颤一颤。 身上轻薄的水红色云锦大袖衫,因为疾跑被树枝划破,露出内里白皙的肌肤。 风声再起,悬挂在高枝上的黑鸦像是夜色中的精怪。借着黑暗,悄无声息的降临在女子身边,随时要将她吞噬。 不远处有烛火一闪而过,明明灭灭。 姜姝心跳砰砰,桃花眼中残留着惊惧之色。 微微平复,转头望向身后道路,目光穿过夜色浓雾,凝视许久。 确定无人追来后,女子紧绷的脊背终于放松些许,大袖衫下握着的金簪亦松了松力道。 湿.软的红唇微抿,想起近些日发生的一切,仍气的浑身发抖,遍体生寒。 …… 半月前,郡守微服巡查,姜姝之父作为地方官员自要接风款待。怎料父亲手下有人忽地提起她,称她乃杨妃再世。 父亲再三推脱,也推脱不过,只得请她出来相见,却不想那郡守竟是个好色的,待她走后,便朝父亲强要她去。 父亲不愿,那昏庸的郡守竟以莫须有的罪名抄了她家,待她知晓,父亲已被判流放,而她也被卖入教坊司。 临行前,父亲苦中作乐,看着她苦笑出声,“宝贝姝儿,是爹没用,没护住你。” “但爹已经托人打点好关系,姝儿你先在教坊司好生待着,过个三月便有人接你出来,到时候你就跟着那人,不用管爹。” 姜姝珍珠似的泪珠夺眶而出,滴落在她皓腕上,带着灼热的温度要将那块肌肤烫坏似的。 怎么能不管,若不是她,爹爹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 内心的自责愧疚就要将她淹没。 “走了,走了,个死老头,再不走晚上到不了驿站小心你官爷的鞭子!” 弯刀衙役猛地一推,文弱的姜父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 “爹,爹你没事吧。” 姜姝猛地跑上前,将姜父扶了起来,看着父亲鬓角边新长起的白发,心中酸涩不已。 泪眼滂沱,红唇欲张。 姜父看出女儿要说什么,摇了摇手,一脸严肃的说道:“姝儿,爹虽然没有能力保护你,但是爹绝不允许你为了爹去伤害你自己,不然你要爹怎么去面对你死去的娘!” 说完又抬手去擦拭女儿脸上的泪,“别哭了,爹不会有事的。” 还没等她在说些什么,面前的衙役便一手将姜父提了起来。 一双眼不怀好意的对着姜姝上下打量着,“哟,这不是教坊司新进的姜姑娘吗。” 男人淫.邪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黏在她身上让她浑身恶心。 但…… 葱白的指尖狠狠掐入手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姜姝忍痛扬起一抹笑意,本就秾丽的容貌加上残留的泪珠,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劳烦大人记挂,此次大人上路还请对家父多加关照,待到大人回来,小女定在教坊司请大人共饮。” 女子言语似是有千万把勾子,那衙役手上粗鲁的动作瞬间变轻了不少。 “好说,好说……” * 姜姝才入教坊司不过五日,便有噩耗传来,父亲不堪重负,在流放途中去世了。 一月后,教坊司。 姜姝一袭红衣薄衫,钗环琳琅,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其眉眼间的姝色。 “哎呀喂,我的祖宗呀,台上的爷可都等急了,咱准备准备上台了。” 姜姝听言仍是不紧不慢的挑选着桌上的珠钗,上了胭脂的红唇微勾。 斜眼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人问道:“教习,你说我今日美吗?” 管事的教习立马拍手回应道:“我的祖宗,你若不美,我这满楼的哥儿都是为谁来的?还不都是为你来的,就连郡守大人今日也来了,你说你面子多大呀!” 听见郡守也来了时,姜姝握住金簪的手一紧,心中的恨意犹如油进了滚水一般,泼天而来。 随后,又扬起笑意,将手里握着的金簪插进乌发中。 “容教习稍等,等奴换身衣裙便来。” 教习走后,姜姝扭头对红月吩咐道:“去将张公子寻来。” 红月前脚刚走,姜姝便起身将浸了姜汁的手帕放在眼下熏染。 张浩匆匆赶来便瞧见窗边美人垂泪的画面。 “小姝,怎么了?” 姜姝微微阖了阖眼,哀伤的说道:“张公子,今日一去,你我只怕再无缘分了。” 张浩听言如同五雷轰顶,颤颤巍巍都有些站不住,“小姝,为什么?” 姜姝进入教坊司后,因为这幅容貌有不少人来骚扰为难,为避免莫须有的麻烦,姜姝便在这一堆人中挑中了张浩做挡箭牌,但没想到不过几日对方还真对她死心塌地做了不少事。 在张浩的逼问下,姜姝才不得不吐露实情。 听完所有,张浩满是心疼的看着面前的女子,握住对方的柔荑,细声道:“小姝,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别怕,我帮你!” …… 大腹便便的郡守坐在上位,一舞完毕,姜姝抬眼向上方看去,果不其然,那色欲熏心的郡守此时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忍着心中喷涌而出的恨意,似有若无的朝其看了一眼便退下了。 不足一刻钟,郡守身边便有人来请她过去。 乌木做成的门框从外被打开,又很快合上。 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向她走来,姜姝按下微微颤抖的右手。 面上仍是不变的笑意,站起身恭迎对方。 “见过大人。” “美人,你说你要是早服软跟了我多好,也不至于你父亲在路上早早病逝无人医治,也是可怜了我姜老弟,至死也葬不回故乡,也是唏嘘!” 姜姝走到桌前倒了茶奉上,低垂下头,淡淡的说道:“是父亲没有福分。” 一盏茶下肚,灯下看美人,朦胧秾华。 “美人,夜色也晚了,不如就先安置了吧。” 姜姝抬起头来,脸上早已失去了笑意,一双桃花眼里淬满了冷气,看着对方就像看着一具尸体。 “好呀,只怕这一回郡守大人便要一睡不起了。” 郡守瞬间变了脸色,慌乱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站稳便软弱脱力的摔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发出声响。 “你,你做了什么?” 姜姝看着倒在地上的郡守,眼里闪过一丝痛快,但这还不够! 乌发上的金簪被取下,褪去金簪外表,内里竟是一片细小的刀刃。 她一步步走到对方身侧,锋利的刀刃沿着手臂开始滑动,上好的绫罗衣衫就这样被划成碎片。 郡守蹒跚的在房中爬行,并不灵活的身躯在房中乱动,打碎了一地的碎瓷片。 “你,你别过来,我,我可是朝廷大员,你,你要是杀了我,是会被诛九族的!” 金簪上有细微的血迹流下,滴落在地上,似是红烛泣泪。 “可惜,我已经没有九族了。” …… 房中的红烛还在燃烧,似是毫无尽头一般。 突然,房门处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小姝,计划有变,你快出来。” 待到二人离去,很快便有一人进入房中,见到房中情形不禁大叫出声。 郡守已死! 楼中的灯火瞬间便亮了起来,众人无需猜想便知凶手是谁。 官兵们即刻便出发,顺着车辙印一路追到这山上。 马车目标太大,姜姝两人只得舍弃,却不曾想进山后两人便走散了。 …… 姜姝收回心绪,小心将金簪放在袖中。此时手心才传来刺痛感。 借着微弱的月光,瞧见她白皙的掌心中渗出血丝,青红一片,已然发肿了。 冬夜霜寒,她逃出教坊时,来不及更换衣衫,身上还只穿着轻薄的衣衫,冻得她瑟瑟发抖。 突然,姜姝眼前闪过一抹暖光,行走的步伐倏地止住了。 冷风中传来官差粗哑的嗓音:“这儿有血迹,那贱人想必就在这附近!” “兄弟们,围着这,给我搜!” 姜姝心下一惊,脚下猛地后退几步,下意识将袖中的的金簪握紧。 风中传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姝额间渗出冷汗。 不可以,她不可以在这里被抓,她还未寻回父亲的尸骨,还没有让父亲魂归故土。 左右打量后,仗着身量娇小,藏身在高大的柏树后。 但这终究不是安全之地。 现如今天色已有熹光透出,只怕再过一个时辰,天便亮了。 待到天亮,她将无地躲藏。 一定……一定不能被抓住! 可她现如今于人走散,又奔跑了一夜,那些官兵在不济也是人多势众,她若是被发现,根本无法逃脱! 姜姝心头发涩,唇角微抿,急得额间也冒出冷汗来。 自虐般掐着手腕,试图用疼痛换起清醒,想出办法。 姜姝心惊不已,余光不经意瞥见树木的另一方。 夜色笼罩下,高大的树木此时也显得诡谲起来,姜姝忽然想起此地的一个禁忌,这座山似乎对面是一个充满神鬼之说的地方,传说曾经去过那半边山的人最后都无缘无故死了。 想到此处心中便有了主意。 什么神呀鬼的,姜姝向来不信这些,若是她能翻过这座山,距离父亲的埋骨地反而还要更近些。 如此想来令姜姝也心安了几分。 当即便提起裙摆,心惊胆战地观望了一会儿,这才顺着诡谲的树木朝里走了去。 树木林林,遮掩住少女慌乱逃跑的脚步声。 心跳的仿佛要蹦出来,尖锐的指甲掐着青肿一片的手心,犹如细密的银针一下一下刺着她的痛觉。 即使如此,她也不敢停下。 浓重的黑夜骤然将她吞并,足下湿泥吸住她的鞋履,难以前行。 一猛子扎入这修罗场,突然一阵眩晕朝她袭来,脚下步履踉跄,险些就要摔倒在地上。 好在旁边的大树能作为依仗,略歇了歇。 姜姝双目警醒的看着四周,这地方确实略有些古怪。 站在原地观察了一会儿,这才迈步向前走去。 才行不过三五步,身后便传来官兵的声音,“这里有脚印,老大,她应该就在前面!” 官兵追上来了! 姜姝呼吸一窒,来不及回头看,脚步下意识地加快。 诡谲多变的树杈被她远远甩在身后,纤细的树枝像是要马上动起来,将她撕碎一般。 地上不知哪来的小水坑,姜姝一脚踩进去,旋即重重摔倒在泥地! 眩晕感更重了,眼前的事物开始变得模糊,黑鸦站在树梢上,尖喙发出利鸣。 那声音透过耳朵,刺进她脑海中,如同闪着寒光的针狠狠扎进脆弱的脑仁里。 撕心裂肺的剧痛钻入她脑中,倒在地上的姜姝没忍住,发出一声痛呼。 那一声痛呼只冒了一瞬,紧接着她便紧紧咬住牙关,硬生生憋住。 疼痛令她脑中出现短暂的清明,回过神来,忍着剧痛爬起身继续跑。 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不断朝她围拢过来,粗鄙不堪的咒骂声断断续续传入她耳里。 “还挺能跑,杀了朝廷命官,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兄弟们,抓住她!咱们先玩了再拿去交差。” 淫.笑和暧昧不明的声音响起,姜姝死死咬着唇,心中绝望横生。 “大哥,这娘们跑进了鬼林里,这,这咱还去吗?” 带头的官差这时才发现蹊跷,冷笑一声道:“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去?兄弟们直接放箭,到时候用绳子把她拖出来,这样一个美人不玩玩岂不是白活了!” 姜姝身上痛的几近麻木,看着身后山下的湍湍急流,眼里闪过一丝决绝。 与其被这些畜生侮辱,还不如沉江落个干净。 想通关窍,姜姝伸手借着身旁粗壮的大树,借力站起身来。 而后迅速向后跑去,朝着那万丈深渊跳了下去。 寒风刮过她的面颊,耳边是急速下坠的疾风声,滴滴泪珠从脸颊下滑散落在空中。 爹,女儿不能接你回家了! …… 晕死过去的瞬间,仿如回光返照一般,眼前闪过一缕白光。 看见面前匆匆行走的人群,她动了动唇瓣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来人,公主坠马了!” “快来人呀!” 2、第 2 章 姜姝是从一阵颠簸中苏醒过来的,醒来的一瞬间只觉得浑身燥热。 睁开的桃花眸里泛着一层氤氲水光,盈盈惹人怜。 湿.软的小舌舔舐过唇瓣,润泽的光晕从她艳红的唇瓣上泛开。 药劲渐起,姜姝四肢无力,浑身使不上劲,眼前也变得雾蒙蒙的,看人都是朦胧的一片。 察觉到身体异样,姜姝不需多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缠月绕,教坊司专门用来调教姑娘的药物。 若是有谁不听话,只需引发缠月绕,便能尝到万蚁噬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此毒在她认知中尚无药可解,只能通过靠自己硬熬过去。 仿佛有细小的蚂蚁在她的体内乱转,白皙柔荑忍不住上手想要抓挠。 却始终不得要领,如同隔靴搔痒一般,越来越痒,也越来越疼。 谢让看着在马上胡来,险些摔下马的姜姝,漆眸微凛,面色微寒看着她。 “勿动。” 姜姝听出其语气中的不善,眨着一双清眸向上看去。 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濡.湿勾挑在眼尾,洇红一片。 倏地,身下骏马疾驰,坐在马上的姜姝瞬间向后倾倒。 燥热的肌肤在贴上对方的瞬间,静了下来。 她心里闪过惊奇,但来不及深究,缠月绕的药性又再一次涌上来。 这回她看见了男子的轮廓,原来是他。 他身上泛着馥郁的冷檀香,带着勾子一般直往她口鼻钻去,姜姝紧攥着他的衣角,本就昏沉的意识在药效的侵蚀下更加薄弱。 细白的柔荑攀上了对方有劲的蜂腰。 才贴上去的瞬间,体内那股燥热异动感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失去意识的姜姝一心只想让自己更舒服一些,将自己一股脑的拱进对方怀里。 娇软的嗓音仿佛掺了蜜糖一般,“公子,我的腰好不舒服,能帮我揉揉吗?” 姜姝宽大的袖衫之下,是被玉带束起不足一握的纤细腰肢,仿佛一用力便能轻易将其折断一般。 娇软的柔荑搭上他握着缰绳的修长手掌,指腹间隐有薄茧在其中。 拉着他的大掌就要往细腰探去。 这时被姜姝拉住的手掌转换方向,顺着女子的脊背往上。 姜姝感受到对方手心在她背上游走,心中微喜,身子前倾,企图靠他更近。 “公子,我的腰好疼……” 话还未说完,姜姝突然感到后颈一阵剧痛,两眼一翻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女子柔软的身子就这样倾倒在他怀里。 跟在身后的翟蓝看到这一幕,先向四周张望了一瞬,确定无人看见。 这才凑上前小声说道:“大人,即使这公主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大人也不该将公主当场打晕,这要是被人看见了,那些御史又要上书了。” 女子柔软的身段倚靠在他身前,传来似有若无的女子浅香。 随着马匹晃动,女子青丝缠绕上了他的脖颈,被青丝划过的地方传来一丝痒意。 想起方才姜姝的举止,谢让心中闪过疑虑。 但终究没有多想,骏马飞驰,带起一地细碎的雪花。 谢让将姜姝交给她的贴身女官便转身离去,随后赶来的太医慌忙忙的上前诊脉。 只是这脉象,太医眉间沟壑又起,良久才写了药方退了下去。 赶忙写了密信飞鸽传给在外祭祀的圣上。 这回公主怕是因祸得福,彻底痊愈了。 …… 已至冬日,天也越发冷起来,寒气凝结成冰锥结在檐下。 素白的指尖推开窗柩,迎面而来的冷风打在姜姝娇嫩却失了血色的面上。 窗外的景象透露着无不精致的装饰,冬日里,走廊竟还有开得正好的花枝。 坐在窗前,姜姝看着柔嫩没有一丝伤痕的手掌,就连她九岁那年因为贪玩从秋千上摔下来留下的一小块疤痕也不见了。 指腹用力摩挲过那片肌肤,白嫩的肌肤上瞬间泛起红印来。 微小的痛感从手腕传至脑海,告诉她,这不是梦,是真的。 她又活过来了! “公主,该喝药了。” 清荷端着药从门外走进,苦涩的药味瞬间充斥在屋中。 走近瞧见公主坐在窗前,窗柩大开。 连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走上前将窗柩合上,“公主,您病还未好,受不得风,奴婢还是扶您去床上歇着吧。” 姜姝被扶回床边,心里有万千疑惑,却不知从何问起。 嘴里涩苦的药味,也让她难以下咽。 秾丽的眉眼微蹙,已经好久都没喝过这些苦药了。 清荷接过药碗,见公主将药都喝了个干净,笑着说道:“公主这次得真神庇佑,恢复神智,公主您不知道娘娘有多高兴,就连陛下都已下旨减免赋税,以示庆贺呢。” 她眼中微微晃神,公主…… 姜姝梳理着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记得昏迷之前,她隐约见到一人。 “清荷,那日送我回来的人是谁?” 清荷站在床边给她掖了掖被子,“回公主,那日送公主回来的,乃是中书令谢让,谢大人。” 谢让。 姜姝眼尾婆娑泛着水光的眸子被睫羽覆盖,掩下里头的思量,“谢大人,我怎的感觉如此眼熟?清荷你给我讲讲这位谢大人。” “谢大人乃是谢府嫡长子,十七岁入朝为官,短短三年时间便已官至三品,做到了中书令!谁人见上了不夸一句谢大人有本事。” “而且谢大人洁身自好,到如今也不曾听说身边有人,实属长安城中女子最为青睐的郎君。” 听到此处,姜姝眼里闪过一丝亮光,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清荷睁着眼眸,有些疑惑的看着自家公主,“公主,什么果然如此?” 姜姝打哈哈遮掩道:“我是说,这般清风朗月的郎君果然如我猜想的一般。” 说完姜姝唇瓣绽放一抹笑意,桃花眸盈盈水光,如明珠生晕。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凌乱急促。 未见其人,先听其声。 “母后的姝儿,你可算醒过来了。” 姜姝还没见着来人什么模样,就被来人抱在怀中。 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她脖颈处,引起一阵灼热的痛感。 微微颤抖的身躯泄露出她的紧张与后怕。 姜姝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是来人心疼的话语。 ”姝儿,你要是真出什么事,母后也不活了。“ 脊背处传来轻微的拍打,像是在安抚她一般。 勾起她尘封久远的记忆。 ……幼时也曾有人这般哄过自己。 “母后……” 这一句话像是拉开了姜姝的泪闸一般,珍珠似的泪珠不断从她眼眶中滚落,滑过她柔嫩的面颊,落在皇后浅紫的外衫上。 这一哭,姜姝像是要将来到这里的惶恐,无助和积压已久的酸楚都要在其怀里,宣泄个干净。 哭到最后,已没有泪珠能从眼中滴落,一双漂亮的桃花眸也泛起晕红。 嗓音接近嘶哑。 从前,自她记事起便没有母亲,父亲怕再娶她会被继母苛待,直至身死身边也无一人。 虽然父亲从小疼爱她,但父亲终日还有公事要忙,留给他的时间少之又少。 小时候,见大家都有母亲相伴,心中更是艳羡不已。 没想到,重活一次,她也有母亲了。 如此算来,是上天眷顾于她,不仅给了她艳羡的母亲还有尊荣的身份。 最后还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秦嬷嬷站出来劝道:“娘娘,公主快别哭了,仔细明日起来眼睛疼。” 这才让两人止住,姜姝躺在皇后怀里,微微抬头看着她。 身为一国之后,皇后容貌自不必说,是一等一的出挑,不然也生不出姜姝这般绝色。 明明是已过三十,但保养得宜看起来也不过二十三四的模样。 若是忽略其眼底微红,便是端庄得宜。 皇后接过绢帕,将姜姝面上的泪痕一一拭去,动作轻柔又带着珍惜。 搞得姜姝心中又涌起一股酸楚,不知为何,见到皇后,她这几日来的惶恐好似都褪去了一般。 对着她莫名有着一种亲近感,就像是她们本该是母女一般。 想到此,姜姝默默调整了位置,将自己的脑袋埋在其腹部。 温热的触感从腹部传来,皇后摸了摸姜姝乌黑的发丝,宠溺的笑了笑。 嗅皇后身上浅淡的熏香,姜姝心中更安定了。 皇后又与姜姝说了好一会子的话,说到最后,看着面前恢复神智,眼眸清明的女儿。 又是一阵泪上心头,“母后的姝儿,这次你得神仙眷顾醒了过来,母后定护你安康,我的女儿日后想如何便如何!” “皇后说到是,朕的女儿即便是将天都捅破了,也有朕给担着!”门口处传来一阵声音符附和道。 见着来人,屋中人瞬间齐齐下跪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抬手称起,走至床边,很快就有下人搬了绣墩侍坐。 姜姝观念还未转换过来,听见声音,忙也想起身问安。 还是皇后拦住了她的动作,让她继续躺在她腿上,对着进来的皇上眼都不斜一下。 皇上讨好的凑上前拉住皇后的手道:“皇后说的对,你是我们的长女,也是大周的长公主,你身后有朕和整个周国给你撑腰,无需在意旁人。” 皇后一把扯回自己的玉指,还是不理睬对方。 姜姝看着面前气势沉稳的皇帝做出这幅模样,未免有些滑稽。 好在有人接过话题继续聊了下去。 只是聊着聊着,皇后身边的秦嬷嬷突然开口,“陛下,娘娘,公主如今病好了,是否需要进学?” 皇后很想开口拒绝,但是皇室子女皆要进学,若是拒绝只怕礼部那些老顽固不依。 姜姝躺在皇后膝上,本来懵懵懂懂的听着,现如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 难免好奇,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两人。 “母后,是要去学堂吗?” 皇后低头看着乖巧的女儿,点点头,“是,姝儿想去吗?” 还不等姜姝回答,身旁的皇上先动气,想起进学堂里世家为大的事,冷哼一声道:“姝儿贵为长公主,即使不去进学又如何,朕亲自下旨请大儒教学!谅礼部那群顽固也挑不出毛病。” 请人教学,姜姝眼眸亮起一瞬,脑海里闪过一张清冷俊朗的脸。 软白的小脸满含期待的望着皇上,“那我能让谢大人来教吗?” 3、第 3 章 昨日才下了一场雪,细碎的雪花盖满青砖,寒风呼啸,停留在青松翠柏上的雪花转眼又簌簌落下。 公主府。 清荷领着身后的侍女进屋,室外严寒森冷,室内却犹如春日一般暖和。 房内四个角都放上了铜制火盆,中间放着一个珐琅花卉如意熏炉,热气携带着香气从里冉冉上升。 侍女们轻车熟路的将洗漱之物摆放整齐,行动间有条不紊。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隐约有声音从床榻边传来。 姜姝伸出一只玉手撩拨开香色床幔,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 柔软贴身的白色寝衣从手臂上滑落,乌发披散在身前,软玉生香。 姜姝感受着呼呼冷风从门外吹进,从她的手腕上飘过带起一阵冷意,香色帷幔也被荡起圈圈涟漪。 昨夜晚睡的她如今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翻了个身,看清站在面前的侍女,嘟囔道:“清荷,今日起这么早做什么,可是有事?” 姜姝说出的话像是每一个发声都润了水一般,飘散在空中,犹如随波漾开的水纹,娇媚勾人。 侯在床前的清荷即使早已听了千百回,也依旧被勾得抬眼往床上女子看去。 但因视线受阻,只单单望见一点绛唇如血,一截水玉下颌,温润透白。 惊鸿一瞥,便知美人绝色。 姜姝见清荷迟迟不回话,将垂在床幔处的皓腕收回床上。 半睁开的眼眸又渐渐闭上了,“要是没事,就让我再睡一会儿……” 心里隐约闪过一丝什么事情,但睡虫拉扯让她又陷入睡梦中,不过半刻手臂处就传来一阵晃动。 姜姝困乏得很,只想去梦里再会周公,偏身旁有人不许她去。 艰难的将眼眸睁开一条缝,漂亮的桃花眼里带着迷蒙,看着站在她床边端正的清荷,话语间略带了些气音,“好清荷,你就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左右今日又无事。” 说着又像蚕蛹一般咕咚咕咚的卷着被子向床榻里面睡了过去。 清荷避开姜姝的视线,垂下头说道:“公主许是忘记了,谢大人每逢五便要来公主府给公主授课,公主还是早些起来梳洗才是。” 姜姝困乏的脑袋还没反应过来谁要来,就有话语从嘴里就蹦跶出口,“来,来就让他先坐一会,我等会儿就去见他。” 这几日姜姝适应了新身份,从前的娇憨也显露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沾染了这具身体的坏毛病,现如今又多了个赖床的坏习惯。 清荷见状也只能吩咐侍女去前厅让谢大人稍等片刻。 风雪席卷起青石砖上的落叶,在空中飞舞旋转后,又将其重重的摔下。 走廊间,穿着檀粉色冬衣的侍女走上前来。 对着座位上的谢让行了一礼,缓缓开口道:“大人见谅,公主昨日夜里温书有些晚了,今日醒得迟了些,还请大人稍坐片刻,公主即刻便到。” 谢让眉间微蹙,白皙修长的指节握住茶盏,浅饮了一口并未说话。 倒是跟在谢让身后的翟蓝见状眼都要横起来了,若不是圣上下令,要他家大人给这劳什子公主当先生,他家大人需要在这儿等吗? 左右不过是个才恢复神智的公主,痴傻了这么多年了,只怕早就是朽木一块了,还教什么教! 长公主也是,自己什么情况难道不清楚吗?他家大人讲课她听得懂吗?只怕是对牛弹琴! 在心里骂了半晌,才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又斜睨了一眼身后跟来的内侍官,要不是有人看着,他立马便撺掇他家大人走。 旁边穿着深蓝色衣饰的内侍官扬起一张脸陪笑,脸上的褶子笑起来更难看了。 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还是未见响动。 白玉茶盏被人放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厅中的气氛再次凝滞起来。 谢让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面色沉冷道,“公主可起了?” 侍女匆匆瞥了一眼谢大人,只见他眉目间像是有一层冷霜覆盖,面色虽瞧不出来,但却让人胆颤。 “公主殿下,许,许是醒了。” 翟蓝闻言眉眼一横,怒声道:“你方才还说公主已在梳洗,现如今又说才醒,如此诓骗可是想下去吃板子!” 话音刚落,那侍女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的说道:“是,奴婢说错了,公主,公主殿下已在梳洗,想,想必很快就能过来,还请大人稍坐……” —— 姜姝躺在柔软的拔步床上,上好的睡意终究还是被打散。 白嫩的手臂放置在玉枕旁,姜姝沉沉望着手腕内侧的一抹朱砂痣。 倏地上手狠狠揉搓了一番,两相拉扯的痛感传来,皓腕上除了红了一片,再无任何变化。 为什么,为什么缠月绕还会留在她身上? —— 被清荷拉起洗漱完毕,姜姝坐在镜前还是妆扮。 在琉璃镜前画完最后一笔,额间的海棠花钿寥寥几笔却增色不少,像是点睛之笔一般。 眼尾绯色潋滟,挑起一个缱绻的弧度,氤氲出一小片的水雾,愈发映得那双桃花眼心荡意牵。 穿着一袭水红色衣衫,犹如雪间红梅,醒目惊艳。 正要推门出去时,清荷却从屏风处取来一件雪白色狐裘给姜姝系上。 姜姝看着被包裹在狐裘中的衣衫,小声反抗,“就几步路,不若就不披了?” 清荷手脚利落,姜姝话音才落,雪白色狐裘的系带都已经系好了,又往姜姝手中塞了一个滚烫的鎏金手炉这才罢休。 “公主千金之躯,岂可有失,”话毕又行了一礼道,“公主既已准备妥当,可别让谢大人等久了。” 姜姝叹了口气,抬步向着前院走去。 杏月亭,谢让身着月白衣衫,手持一卷书籍,站立在亭中。 颀长的身影站在亭中,像是雪地中停留的孤鹤一般,孤傲矜贵。 藕荷色披幔从外掀开,姜姝从外走来道:“谢大人久等了。” 谢让脸上带着一份淡淡的疏离,微微躬身行礼道:“微臣见过公主殿下。” 一进杏月亭,姜姝便将身上的狐裘给脱了下来,露出内里的水红色衣衫,大朵大朵的海棠花开在裙摆之上,辅以金线绣之。 走动间,还有流光在衣摆处显现。 路过谢让时身上水红色的衣衫划过对方的手掌,像是被羽毛轻挠了一下。 谢让神色淡然,行了礼后便坐在桌前,就连眼角余光也不曾看过来。 修长的手指里还拿着方才正在翻阅的书籍。 姜姝看对方目不斜视,轻移莲步,走上前来。 谢让只觉得一阵浅淡的甜香从远及近的袭来,默不作声的向后退了一步。 姜姝见此得寸进尺的又上前一步,突然伸出玉手将谢让拿在手中的书籍抽了出来。 争夺之间,她的指尾触碰到了谢让的手心。 冰冷的掌心突然闯入一柔若无骨的柔荑,对方温热的指腹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的在他冰冷的手心摩挲了一瞬,才慢悠悠的抽身离开。 “谢先生这是看的什么书?” 谢让一双清沉的黑眸抬眼望来,就瞧见面前之人眼带戏谑的模样。 薄唇微抿,清冷的眉眼微皱,像是被风吹皱的雪池一般。 姜姝还在留恋方才的触碰,翻了翻手上的书籍假意问询实则靠近道:“先生,这句是何意呀?” 不料谢让突然后退数步,清冽的声音传来,“来人,将亭中帷幔撤去。” 姜姝傻眼了,不是吧,就碰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吗? “先生,先生我错了,这帷幔要是撤走了,我……“ 谢让却铁石心肠,半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唇角抿紧,再不发言。 公主府的人手脚皆是利落干脆,即使是冬日也是行动快捷,不一会儿,亭中帷幔便已被悉数撤走。 眼瞅着求情是没用了,那既然罚都罚了,不多做点什么,这多对不起她受寒风猛吹的罪。 莲步微移,靠近谢让,伸出柔荑想要勾住谢让修长的手指。 只是还未得手,那道清冽的声音又再度传来道:“若再有不合礼数的行为,便将熏炉也一块撤了。” 姜姝不苦夏,反而畏寒,一到冬日屋中不摆放几个火盆,那便是起也起不来的。 现如今帷幔已经撤掉了,若是熏炉也一并撤走,还不如连带着将她也撤走才是。 意图作乱的手突然在半道上僵住,打了个急转弯道:“先生,你这衣袖好像沾上什么东西了,学生帮你拍拍。” 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 谢让坐在交椅上,斜睨了她一眼,冷声道:“把披风穿上。” 姜姝本不想穿,然而帷幔一收,寒冷的穿堂风一过,露在外面的脖颈像是进了冰窖,便乖乖的将狐裘取下披在身上。 眼带幽怨的瞧着谢让,对方浓黑的乌发用羽冠束起,眉目如画。 “还站着做什么,若是午时之前学不完,午食便推迟一刻。” 就是有些刻板。 谢让出身世家,才学自不用多说,三元及第,入官不过三载便已位至三品,想也知不是泛泛之辈。 院中帷幔撤去后虽然有些寒冷,但瞧着雪中景致倒也赏心悦目。 庭中有几株红梅开得正好,枝头覆盖着细碎的白雪,颤巍巍的花萼中间含着一抹雪色,似是有些重量,压得花枝都弯曲了起来。 姜姝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拿着狼毫笔,在白玉纸上涂涂画画,还时不时的朝谢让看上一看。 对着谢让所讲的东西,一字也未曾入耳。 兴致高昂的画完最后一笔时,面前的白玉纸突然被人抽走。 姜姝下意识的想要抢回来,便抓住了白玉纸的另一头。 甫一用力,谢让黑沉的眼眸便瞧过来,不怒自威,“松手。” 姜姝的纤纤玉指因为用劲,而渗透出了绯色,印在白玉纸上也更为明显。 4、第 4 章 亭外风雪不断,偶有少许飘落到庭中。 濡湿了青石砖面。 谢让取出架子上的墨色大氅披在身上,交代完课业便冒着风雪离去了。 清荷见谢大人已走,从亭外走了进来。 “殿下,这里风大,可要回屋?” 姜姝抱紧了怀中温热的手炉,玉手撑着脸颊失去兴致,“回去也无甚意思,还不如在此看看风雪。” 站在一旁伺候的银杏见公主眉间微蹙,上前一步道:“听闻听雨楼新来了一个厨子,做的吃食别具一格,公主可要去尝尝?” 姜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若有所思的说道,“都到用午食的时辰了。” “清荷,准备马车,咱们去外面换换口味。” “是。” …… 谢让从公主府出来后,带着翟蓝径直去了千曦阁。 雪花化做雾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和面容,纤长的眼睫因为水珠而沾湿在一起,反而更加显得双眼深邃。 三楼,雅座。 早有人在此处等候多时了,江森青手里拿着点心,倚在窗边,瞧起来倒是颇有兴致。 看见进门而来的谢让,张口便打趣起来,“我们日理万机的谢大人终于得空肯来见见我了,这可真是在下三生有幸呀。” 说完还像模像样的站起来作了一揖。 一双皂靴踏步走了进来,靴子前端隐隐有些水雾的痕迹。 “找我何事?” 江森青显然是了解他的脾性,打趣了一句便切入正题。 收起脸上笑意,变得严肃正经起来,“近日宵禁时分,金武卫巡夜时发现有黑衣人出没,不过金武卫只远远瞧见了踪影,未能将其抓获。” “而且观其踪迹,像是对长安颇有几分熟捻,我担心会有大事发生。” 听及此,谢让不免转动了手腕处的沉香水珠,“临近年关,本就是多事之秋,若只是窃贼倒无需担心,只怕是另有所图。” “正有此意。” “不过既然已被金武卫发现了踪迹,那接下来他们想必会蛰伏一些日子。” 江森青也知是这个理,只是若一直揪不出来,若生了事端,恐亦难辨。 “最后一次瞧见那黑衣人是在何处?” …… 姜姝从马车里探出身子,今日正赶巧了,东市里有新从波斯运来的舶来品,正是新鲜紧俏的时候。 一头卷发的波斯人张着一口流利的官语,将摊贩前流连的一众小娘子说的蠢蠢欲动。 站在最边上的姑娘瞧上摊贩上的一个琉璃镜,拿在手上左右转动,十分喜爱舍不得放下手。 突然摊贩边上的一个乞丐猛地起身,与拿着琉璃镜的姑娘撞在一起。 姑娘手上一松,琉璃镜“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晶莹剔透的琉璃瞬间四分五裂。 琉璃碎片散落在雪地里,熠熠生辉。 波斯商人突听见响动,转过头瞧见这一幕。 发出一声尖叫,双手抱头,嘴里叽里咕噜的说着,“我的天!这琉璃镜乃是我们此次运来长安货物中,价值最高的,还请高人开过光的!” 失手的姑娘被其动作吓得后退一步,波斯商人将地上大块的琉璃镜碎片捡起来,快步走到那姑娘身前,一口官话字正腔圆,“赔钱!” 姜姝本只是站在旁边凑热闹,不料出了这档子事,一时间被挤在里面出不来了。 那姑娘想将这桩祸事推在乞儿身上,但波斯商人也知若是被栽赃在乞儿身上,那这钱铁定是要不回来了。 于是从始至终都在与那姑娘拉扯。 …… 雅间里,江森青看着谢让的面容在袅袅水雾中若影若现。 面容清冷,眉目间却又不失俊朗,难怪看着这么招蜂引蝶。 “别用那么恶心的眼神看我。” 江森青听到这儿,却全然不赞同,出声道,“谢大人生得如此芝兰玉树,就连当时长公主殿下恢复神智,见到你第一眼都被迷得晕头转向。” 说起那日的事,江森青瞬间兴致勃勃,手中折扇大开。 “诶,说到这,我倒真有些想知道谢大人当时是怎么想的?” “长公主如此美色,你当时怎得还坐怀不乱。娇香软玉在怀,居然将长公主打晕了过去。” 谢让充耳不闻,将沏好的茶放在桌上,待到凉了片刻,这才入口。 又似是有些不满意,将杯中的茶水悉数倒在炉中。 “若无事,我就先走了。” 江森青却见不得对方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连忙伸手挽留道:“再坐会,好友相聚,你瞧瞧这才过了多久,跟个木头一般,真想不通那些小娘子瞧上了你什么?” 谢让侧身瞥了他一眼,“自不是你这副模样。“ 坐在窗边的江森青想要反驳,却实无反驳之语,只得讪然一笑。 茶炉边升起热腾腾的水雾,水汽中模糊了对方视线。 江森青忽然收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襟危坐道:“鹤眠,你如今做了长公主先生,瞧着倒是花团锦簇,只怕上面那位别有用心,这长公主也许就是他手上的一把利刃。” 谢让将手中的茶水放置在桌上,漆眸微抬,“一个刚恢复神智的公主,焉能阻我之路。” 江森青见好友心里明镜一般,便也不再多说。 “不过,我实有一事不明。鹤眠,你并非是多管闲事之人,为何在马场会亲自救下公主,现如今又入了公主府给长公主做先生?这可不是你往日的做派。” 青瓷杯中还散发着余温,修长的指腹搭在杯身上,余温便从杯身移到指腹处。 “我自有成算。” 江森青笑眯眯的给其斟了一杯茶,青瓷杯上隐隐浮现忍冬纹,骨节分明的手将茶送往唇边,薄唇上浮有一层水光。 …… 街边上的人越围越多,瞧着倒是有街道堵塞之前兆。 一抹水红色绸缎从摊贩前掠过,又再次飞舞不见。 许是银装雪白之色瞧得有些多了,眼前突然出现这般艳丽的颜色,不由得将人的视线全数吸引过去了。 突然,一张额间描绘着海棠花钿的莹白小脸从中脱颖而出。 许是察觉到视线,姜姝悄然抬头与楼台上的谢让对上视线。 眼中莹莹水光,眼尾处洇红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江森青顺着谢让的余光看去,却只见人头攒动,无甚好看的。 男子青黑色的鸦羽垂落,遮住了眼中晦暗的情绪。 手指轻点茶杯上的花纹,杯中茶水轻荡,泛起圈圈涟漪。 “诶,这下面是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热闹,小谢大人要不要下去凑凑热闹?” 男子轻点茶杯的指节停顿,清俊的眉间微蹙,“无聊。” 江森青向来看不惯对方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像是下一秒就要御鹤成仙一般。 手肘支在桌上,托住俊脸说道:“小谢大人,你说你也年过二十了,还这般清心寡欲,怎么还打算出家?” 谢让偏过头,黝黑的眼眸不自觉的朝着身下的闹市看去。 艳若海棠的女子,被围困在中间,身上华贵繁琐的裙裾也被乞儿扯住。 仿佛一只羊羔置身狼群一般。 那双充满水雾的眼神又再次望来,桃花似的唇瓣微微张开。 瞧那唇形,似乎是先生…… 5、第 5 章 此时谢让有些怪罪自己的眼力,颇有些欲盖弥彰的转过头去。 “公,姑娘,你这是看什么呢?” 姜姝收回视线,勾唇一笑,“没什么。” 转头看向抱着她裙裾不撒手的乞儿,也多了几分宽容。 “好了,这钱我替你出了就是。” 抱着她裙裾的乞儿似是不敢置信,旁边的波斯商人也似找到冤大头一般,将琉璃镜的碎片拿到两人面前。 “十五两银子,姑娘看是怎么付呀?” 姜姝转头再去看向窗框边的身影却发现早已失了身影。 不等她四处张望,身后便有声音传来。 “公主怎会在此。”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墨色大氅里翻飞的月白色锦袍印入眼帘。 姜姝身形顿了顿,身形随之哆嗦了一瞬,像是冷极了。 一双玉手抱住双臂,美目看向身后,莹白的小脸低垂,“先生,我冷。”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叙述,但偏让人觉得话语缱绻,惹人怜惜。 谢让走上前一步,轻微的动作却无端生出压迫感来。 “公主身边内侍回去后皆罚俸一月,以儆效尤!” 处罚来的猝不及防,但谢大人乃是公主先生,他的命令自是要听。 身后的江森青倒是站出来说话了,“小谢大人,你别光顾着罚人呀,公主殿下可还冻着呢。” 姜姝本以为她都这样讲了,对方定然会将披风给她,没想到等到的不是关心,反而等到了一顿处罚。 又听见江森青的话,抬头楚楚可怜的瞧着对方。 “看来公主殿下还是没有冷糊涂,冰天雪地是该冷才是。“ 几番言语试探,姜姝怎得不知对方这是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索性也不装了。 环抱着的双臂垂下,方才脸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也悉数消失不见,眼眸里只剩下对方的身影。 姜姝上前一步,两人本就靠得近,此时两人之间的间隙也不过毫尺有余。 额间的海棠花钿清晰可见,上面用金箔描绘的线条隐约可见其纹路,“先生好狠心,我都这般冷了,先生竟都不心疼我。” 女子身上的香气随之弥漫,像是丝帛一般要将他束缚在其间。 不过愣神片刻,身上披着的墨色狐裘竟被身前人解去披在身上,又飞快的退后两步。 “胡闹!” 大庭广众下做出这事,若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披上狐裘的女子神色肆意,眉眼飞扬,“先生,古有割肉喂鹰如此贤德之举,现如今先生舍身让衣也是不输先贤。” 长安民风开化,身旁之人只当时一对有情人玩闹,投以暧昧的眼光。 倒是旁边的波斯商人等不及了,深怕到手的鸭子飞了。 上前横插在两人之前,扬起笑脸,“二位,二位,天寒地洞的,不如二位先将在下的事情了结了,如何?“ 姜姝在旁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谢让道:“先生,我出门太急,忘带银子了,不若你就再帮帮学生,付了这银钱。” 这时候求人倒知道上前了,被狐裘遮住的素手从身狐裘下伸出,轻扯对方的衣袖摇晃。 女子乌发被压在狐裘之下,盘在发上的珠钗轻轻摇晃,发出琳琅之声。 宝蓝点翠孔雀吊钗在发尾晃动,描绘精致的孔雀站在枝头,自傲又充满诱惑。 谢让觉得面前女子就像这发钗上的孔雀一般,狡黠又自傲。 “那这位公子您看是怎么给方便呢?” 谢让微微转首,身后翟蓝便上前取出银两递给波斯商人。 波斯商人得了银两自然乐呵呵的退去了,路过那乞儿时,白了其一眼道:“你今日也是撞了大运,真是便宜你小子了。” 姜姝抢了谢让的狐裘,现如今不冷了,那颗想犯上作乱的心自也蠢蠢欲动了。 “先生,这天这样冷,我看您的手都冻红了……”上前正准备握住对方的手,却不想被翟蓝挡住了去路。 语气不善的说道:“不劳公主费心,若公主早些回府,大人自也少受些冻。” 清荷可听不得这话,她家姑娘可是长公主,谢让不过是臣子,公主受冻,臣子早该在第一时间就解衣献上。 偏这谢大人一点不懂,身边的侍卫竟也敢以这种语气对公主说话,简直大不敬。 “你是个什么身份,公主面前不用敬语,还敢如此对公主说话,脖子上的东西是不想要了是吧?” 谢让早在侍卫上前挡话时便知其作风,拨开身前挡着的侍卫,“是臣御下无方,还请公主宽恕。” 姜姝哪里会为这个生气,上前一步握住谢让交叠的双手,指腹擦过对方掌心。 “先生这样说可就是与我见外了,先生受冻将狐裘赠予我,手下人有些气不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谢让猛地收回双手,见姜姝如此不端行为,眉目凌厉。 姜姝摸了摸鼻子,这不是实在没忍住吗。 翩翩君子,长身玉立,这谁忍得住。 害怕谢让再说出什么,连忙打岔说道:“先生只着单薄外衫,如何使得。不如,我陪先生去买件裘衣,便当是我的赔礼了如何?” 谢让还未曾发话,身后的江森青倒是抢先一步道:“我觉得公主殿下的提议甚好,微臣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祝公主与谢大人玩得开心。” 难得遇见如此识趣的人,还是谢让的朋友,姜姝眼带赏识,视线不免在其身上多停了一刻。 江森青笑着向二位行了礼后,便先行撤退了。 秀丽阁。 身为长安城里时兴的代表,即使是雪日也有许多姑娘来此采买衣物。 店中点了暖香,香气馥郁,加之店内熏炉旺盛,香味中都带了几分热气。 门口珠帘微动,姜姝与谢让走了进来立马便有小二上前招待。 “这位郎君,您是给您娘子买冬衣还是买首饰呀?小店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我们不是。” 店小二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姜姝就走上前,“不是给我买,是给我身侧的郎君买衣裳的。” “原来是给郎君买衣服,娘子放心,我们小店说是长安城里第二好的衣衫铺子,没人敢称第一。” 姜姝素手装作不经意,轻轻搭在谢让月白色的衣袍上,“谢大人可要看看?” 手臂上传来浅浅的重量,衣袖摩挲间无端让人感觉到一种暧昧的情绪在空中蔓延。 “披风即可。” “先生衣摆也有污渍,不若再换套衣衫?” 店小二听见两位发言,一双眼睛看出眼前二位身穿皆不是俗物,连忙笑着点头道:“郎君无论要买什么,咱们秀丽阁都应有尽有,两位请随我来。” 谢让轻抬脚步跟了上去,原本略微倚靠在他身上的姜姝因他的移步,脚步踉跄了一瞬。 姜姝没想把人惹急了,站立了身子,摇摇头跟在了身后。 二楼独立包间中,早有小二将衣衫拿了过来。 谢让看着月白衣衫下摆的一处污渍,略皱了皱眉,最终还是选了一套青色衣衫。 包间中有单独隔间方便买者试衣,谢让拿着挑选好的衣衫进了隔间,才将衣衫褪去。 突然,隔间的门被人从外打开,姜姝抱着衣衫,表情愕然的看着对方精瘦的脊骨,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对方扔过来的衣衫遮住了眼睛。 6、第 6 章 好容易将罩在眼前的衣衫拿下,谢让就已穿好了衣衫,薄唇微抿,一双漆眸犹如浸了寒泉一般,冷的令人咂舌。 “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姜姝将怀中的衣衫抱的更紧了,睫羽微颤,红唇微张就开始为自己狡辩,“学生看先生试衣,便也想买件新衣,听小二说这隔间是两个便想着进来试衣,没想到唐突了先生。” “是学生的不是,还请先生宽恕。” 姜姝低下头,一双皂靴缓缓映入眼帘,“是吗?” 姜姝点头如捣蒜,反正便宜已经占了,君子不逞口舌之快。 况且谢让还能看回来不成,若是真这么干,她也不吃亏。 左右都是她得利。 “公主即这般说了,那臣作为公主的先生便不得不行教导之责了。” 听闻此话,姜姝心中突然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悄悄抬头看向对方。 不期然与对方视线相撞,对方面容冷峻平静,好似方才的事并未在他心中留痕。 “翟蓝,进来。” 守在门口的翟蓝听见大人声音,破门而入,“大人,何事?” 姜姝眼角余光悄悄跟着谢让,只见他取下翟蓝腰间佩剑,一步步向她走来! 姜姝心抖了一瞬,不就是看了一眼,难不成还要剜她眼不成? 不是说谢让是君子,怎的还动起刀剑来了。 眼见谢让越发逼近,姜姝贝齿咬住下唇,“先,先生,这是做什么。” “啪”的一声落下,姜姝只感到一阵疼痛从手心开始蔓延,白嫩的手心也已变得通红一片。 还不等她缓过来,佩剑刀鞘又落了下来,刀鞘本不是平整之物,上面刻画着各种图案,凹凸不平。 重重的打在手心之上,直将柔软的手心打的红肿一片,刀鞘上刻画的图案也有些许印在在手心之中。 打了足足五下,谢让才堪堪停手,将佩剑丢回给翟蓝。 姜姝握着被打得红烫的掌心,鼻尖微酸,一双桃花眸中泛着泪花,带着怨气的瞪了谢让几眼。 睫羽颤动,蓄满泪光的眼眶便落下泪珠,滴落在怀中的紫薇色衣裙上,洇湿了一片。 偏谢让丝毫不为所动,看着她从眼眶中滚落的泪珠,冷声道:“再抄礼记二十遍,下次授课之前检查。” 姜姝听见这话,抬起微红的眼眶瞪着谢让,从小到大她就没这么被人打过。 便是被卖入教坊司的那段时日,她也未受过皮肉之苦。 “公主若是不服,便可禀明陛下,让陛下圣裁。” 此言一出,姜姝便有些悻悻,本就是她意义不轨在先,现如今打都被人打了,再去告状,说不定还要再吃一个挂落。 “学生,没有不服。” 姜姝红着一双眼跟在谢让身后,右手小心握住红肿的左手,朝着掌心吹气,意图降低痛感。 清荷几人跟在身后,事情发生之时并未进屋,所以并不清楚发生了何事。 只是看着公主手上的红肿,生出心疼来。 走出店铺,外面却又下起鹅毛大雪来。 纷纷扬扬,像是要将街道都铺上一片雪色。 姜姝此次出来的急,随从们也未曾带伞。 只是若等雪停了再走,只怕是还要好一会儿了。 谢让身后的侍卫早已打开了手中的雨伞,移交到自家公子手中。 “公子,雪大,还是打把伞为好。” 谢让修长的指节接过伞,侧身玉立,眼见就要移步阶下离去了。 姜姝是个能屈能伸的人,谢让都已经打过她了,再大的气打过之后都该消了才是,更何况她就只看了一眼,他也没吃多大的亏。 再说她手都伤成这个样子了,怎么还能抄书。 谢让手中稳当的伞晃动了一瞬,伞下突然多了个裹着墨色狐裘的女子。 墨色狐裘更是显得来人冰肌玉骨,俨然像是雪中出没的精魅一般。 只是捧着红肿受伤的左手,又像是被人误伤楚楚可怜的狐狸。 “先生,这就要回去了吗?” 谢让长眸清沉,嗓音低磁:“公主还有事?” 伞下女子伸出一小截手指,捏住对方白色的披风,语气低垂,“先生,你走了,学生怎么办?现在这般冷,先生还留我一人在此,学生害怕。” “姜姝,松手。” 明明只是平淡的叙述,但对方身上的压迫感却让她不自觉的松开了手。 两人站在伞下,恰有一片雪花飘在姜姝额间花钿之上,莹白的痕迹一闪而过,很快便化成水珠停落在她额间。 远远望去一黑一白,宛若一对璧人一般。 被风吹起的发丝在身后纷飞,“公主无需这般,翟蓝已去叫了公主的马车,公主只需稍等片刻就是。” 姜姝站在伞下,抬起头,纤长的眼睫都沾染了细碎的雪花,化作水汽将根根分明的眼睫打湿成一簇一簇的。 瞧着满是可怜的意味。 “先生,我手疼能不能不抄书。” 声音像是从鼻音中发出来的一般,缠缠绵绵,带着哭腔后的鼻音。 “臣打的是左手,不会影响公主抄书。” 眼前站着的男子没有丝毫动容,穿着白色的狐裘站在她面前,宛如冰雪做的一般,没有一丝情感。 姜姝可不愿就这样妥协,人都已经被他打了,怎么还能伤上加伤呢。 “先生,学生真的知道错了,还请先生抬手。” 一双桃花眼眨巴眨巴看着面前撑伞的男子,眼中满是恳求,莹莹水波在她眼中晃荡。 话说的很轻,但在场只有雪花簌簌落下的声音,反而听的格外清楚。 街边一孩童笑吟吟的牵着父母的手路过,手中拿着红彤彤的糖葫芦乐开了花,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雪地上印着一家三口的脚印, 只是没过多久便被飘扬下来的雪花盖住了。 “即如此,那就抄五遍。” 说完便将伞留给了姜姝,独自骑马离去了。 哀求一番之后还只得到这个结果,姜姝恨不得将手中伞砸向谢让。 扭头朝着与谢让相反的方向气冲冲的走去,才行不过三两步,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 “姑娘且慢!” 秀丽阁的小二见她还未走远,舒了一口气,小跑过来说道:“姑娘稍等,您有东西落在店中了。” 说完便将手中的羊脂玉佩交给姜姝,玉佩触手温润,边角圆滑,一看便知是某人心爱之物,时时把玩。 但她出门时并未佩戴此物。 正想张口说出时,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这玉佩是从方才的包间中找出来的?” 小二点点头,忙不迭的说道:“正是,姑娘您且看看可否完好?” 姜姝捏着手中的玉佩,心情瞬间便舒畅了起来,对着身后人示意。 清荷上前从荷包中掏出碎银子递给小二,“劳烦这位小哥了,这是我们姑娘心爱之物,若是丢了,怕是要伤心好一阵。” 看着手中的碎银,小二脸上笑开了花,“小事,小事。” 回到府中,清荷翻出白玉膏,拿着玉片小心的给公主上药。 冰凉的膏体敷在红肿处,大大缓解了伤口的疼痛。 待到将手心全都敷上一层后,清荷这才收起药膏。 “清荷你觉得这玉佩可眼熟?” 清荷定睛仔细看了玉佩两眼,似是有些印象,但又找不到出处。 皱着眉问公主道:“是有些印象,公主可是认得这玉佩的主人?” 姜姝拿着玉佩的手一个用力,语气略带了些愤恨,“自然是认得,我猜过不了多久这玉佩的主人就会发现玉佩不见了,到时候就是他有求于我了。” 怀抱着一雪前耻的心情,姜姝午食用的都比平日要多些。 用完饭后,便准备在榻上休憩一会儿,好蓄力准备等待谢让到来。 才躺下,门外便有一宫人进门来。 姜姝认出此人,是她母后身边的内侍。 内侍一进门,便行礼问安,“见过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起来吧,母后可是有事找我?” 内侍低头称道:“正是,皇后娘娘有事找公主殿下相商,特意派奴才来接公主进宫。” 清荷请内侍去外面喝茶等着,又转身进屋伺候公主妆扮。 姜姝的府邸距离皇宫并不远,半个时辰便到了。 姜姝一进凤仪殿便去正宫找母后,才踏入殿中,便听见一道声音。 “娘娘也是,这么多年将公主藏着掖着不让出来见人,现如今都年过十七了,京中还是只听过长公主的名,娘娘这般藏着,可是公主有何不足之处?” 姜姝恢复神智的事皇上下过圣旨减税,此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便是故意来找茬的。 姜姝挑了挑眉,那就别怪她不客气了。 一进门便见皇后端坐在正位上,说话的便是坐在下方的王贵妃。 王贵妃穿着一身浅紫百蝶衣,发髻上更是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若不是尚有几分姿色撑住了这身,若换一人来,都是展示柜才是。 姜姝走进殿中,路过王贵妃时,停住脚步站在她面前。 一双桃花眼染上冷意,身姿挺立,“贵妃见本宫为何不行礼?难道宫中的嬷嬷在你进宫时没有教过你?” 王贵妃显然没想到对姜姝会这么一手,气急了站起来,一双眼含怨气的盯着她。 “贵妃虽是正一品,但也要行礼才是,不然若是被外面的御史知道了……” 王贵妃站在原地,咬牙切齿,但姜姝的话却也是实话。 她虽位列贵妃,但面见长公主仍旧要行礼问安。 屈辱的半弯膝头,低头行礼道:“臣妾见过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姜姝站在她面前受了这份礼,转头慢悠悠的朝母后走去。 卧在皇后膝上,冷眼看着底下贵妃颤抖的支撑不住的双腿。 直到皇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这才假装醒悟过来,“贵妃娘娘还在行礼呢,本宫倒是忘了,贵妃娘娘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 膝盖因为弯曲的时间太久,站直后双腿还微微有些发颤。 额间还有细汗溢出,头上琳琅的钗环在行走间晃荡,闪着金光。 等贵妃走出凤仪殿之后,皇后才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调皮。” 姜姝将脑袋在母后身上滚了一圈,哼哼唧唧的说道:“我才不是呢,王贵妃分明是想要母后难堪,借此讽刺,我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呢。” 说完,抬起清眸望着母后,“对了,母后,你找我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 皇后怜爱的拂开了姜姝眉间的鬓发,轻声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前几日突然想起,你这次彻底好转,该去太华寺好好拜拜还愿才是。” “太华寺?” 皇后的手温柔的梳理着她的青丝,缓缓道来:“说起太华寺,你与它也是有些渊源的。” “当初我怀你和你弟过了十月还迟迟未生下,恰逢南方大旱,就有群臣上书,天怒人怨之下,我便带着你们去了太华寺。” “好巧不巧,方才到太华寺,便产下你们姐弟二人,这时南方旱情也解了,可不是有缘。” “说起来,你还被当时的主持抱过呢。” 讲起这些,难免又勾起往事回忆,皇后虽然说的轻松,但每一句拎出来都显得辛酸。 姜姝抬头瞧见母后的神情,环抱住母后的腰身,撒娇问道:“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去太华寺?” “三日后是个好日子,去一趟回来也正好除夕。” 现如今不过一月初,除夕乃是二月中旬,看来这太华寺还是有些距离。 一个多月,那她身上的毒势必要发作一回,想起上回的惨状,还是要让谢让同行。 “母后,那随行人员都有谁呀?” “左不过就是一些兵部将士,或者礼部人员。” “那谢大人可会同行?” 皇后摇摇头,“谢大人作为中书令,每日朝政都忙不过来,如何会同我们去太华寺。我儿这么在意谢大人去不去?” 那可不行,他必须得去! 姜姝打哈哈,“这不是怕去太华寺一趟,忘了功课吗,女儿本来拉下的就多,现如今定要补回来才是。” * 王贵妃回到宫中便开始发气,在殿里伺候的下人通通罚跪在殿外石砖上。 地上还有没化的积雪,不一会儿便浸湿了腿上的衣衫。 殿内传来王贵妃的咒骂声,“她姜姝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叫我给她行礼,一个生下来就不祥的贱种!这些年若不是我心慈,她早就没命了,现如今还作威作福到我头上了!” 王贵妃身旁的侍女奉了茶水上前,劝解消气道:“娘娘息怒,那姜姝不过是一个没规矩的疯人,举止粗鲁,娘娘何必与这般小人置气,伤了自己的身子。” 话音才落,王贵妃突然将桌上的茶盏摔在地上,瓷器落地清脆的声音传来,上好的黄花瓷就这样碎成了几片。 “贱人,都是贱人,若不是皇后那个贱人抢了本宫的后位,本宫现如今还用受她生的小贱种的气?” 说罢,眼神中闪过狠辣的光,带着披甲的手指向身旁的侍女,金色披甲在此时显得寒光凛凛。 “你给本宫哥哥送信出去,姜姝既然敢得罪我,那我就要她在太华寺的路上有去无回!” 回了公主府的姜姝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清荷连忙为公主取下手中的暖袖,方才皇后娘娘要公主去的急。 手上的伤来不及做过多的处理,便只能戴个暖袖将手给藏起来。 所幸没有被发现。 只是中午时分还只是有些红肿的掌心,此刻已经变得青紫起来。 清荷取出白玉膏重新处理了一番,这才包扎起来。 * 谢府,书房。 江森青才过午时便急匆匆的赶来,拉着谢让进了书房。 谢让坐在书桌前,骨节分明的指节在书桌上轻敲了几下,眉间微蹙。 “鹤眠,我的人今早得到的消息,在太行山一脉发现了龙虎军的行迹!” 他们寻找龙虎军已过一年,如今好不容易有线索。 谢让轻揉了眉间,冷声道:“若我贸然出京,只怕会打草惊蛇,到时候他们再次消失就更不好寻了。” 左思右想之下,也未想出一个完美的办法。 江森青到最后咬咬牙,“实在不行,你便乔装去寻,到时候我替你留在京中,只是称病不出,你快些回来,应当可行。” 谢让却不太同意这个办法,“你替我留在京中,怕是不妥,且不说到时候圣上派太医前来诊治,就说太行山到京中的距离,来去最快也要半个月,中间还要寻找线索,最少也要一个月,难道要装病一月?”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要白白看着这个线索溜走不成?” 江森青瘫坐在椅子上,一把折扇呼呼的扇着,只是这心中的火气却始终扇不熄。 谢让自也不想看着这个机会白白错过,无意识的摩挲起腕间的沉香水珠,“自然不成。” “那你说怎么办?” 少顷,谢让腕间的沉香水珠停止转动,转头对着身侧的翟蓝道:“将林一叫来。” “林一!难道你想偷梁换柱?”江森青“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 林一来了后,几人在书房商量了好一阵,这才敲定完整个计划。 等到商量完,早已日落。 窗外透出暗色,房中也已点上了蜡烛。 谢让站在窗前,白玉似的脸半明半暗,神色晦暗,昳丽的眼眸幽静如深渊。 身似谪仙,心如无间。 翟蓝送完江公子回来瞧见的便是这一幕,悄声走向前站在大人身后。 “大人,该用晚食了。” 夕阳带着最后一丝熹光坠下天边,天地陷入一片混沌之中,非黑非白。 笼罩着一股暮气。 谢让转过身,眉宇间隐约有些淡漠悯色。 翟蓝低下头,只看见大人的衣摆。 走过书桌时,翟蓝看着自家大人蹀躞带上少了一样东西。 急忙转身问道:“大人,您蹀躞带上的玉佩怎么不见了?” 男子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腰间的蹀躞带,往日佩戴在其上的羊脂玉佩今日却不见了踪迹。 翟蓝急得团团转,那玉佩可是大人祖父给大人的,意义非凡,今日怎会不见了? “大人,您可还有印象?” 谢让思来想去,也只有在秀丽阁时才将蹀躞带褪下,玉佩想必也是在那时候遗失的。 不过秀丽阁若是捡到,不敢私藏,定会交还回来才是。 但,谢让轻抬眼眸看了眼天色,从离开秀丽阁到如今,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 门房处也并无人前来报,那便是已经物归原主了。 “姜姝。” 7、第 7 章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 姜姝正惬意的享受着桌上糕点,突然门外一小厮急匆匆的走进来,“公主殿下,谢大人来了。” 姜姝柳眉微挑,谢让居然亲自来了,看来这玉佩对他不一般呀。 慢悠悠起身,带着清荷走到正厅,一眼便瞧见谢让立于厅前。 谢让听见脚步声,淡然的转过身行礼。 男子身姿挺拔,一身青白的外袍尽显矜贵,再往上看便是那张冷俊的脸。 姜姝不合时宜的想,这般容貌便是衣衫褴褛也应不同与他人。 看着谢让主动前来,姜姝颇有些扬眉吐气,白日打她打的这般重,现如今有求与她了。 娉娉婷婷的走上前,柔白的小脸儿凑上前,娇嫩的唇角不由得勾起笑意。 “先生怎得这个时候前来,莫非是想我了?”语气轻柔又不失诱人。 她话音刚落,就见谢让垂眸,清泠泠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姜姝也不甘示弱,微仰起头与他对视。 只是谢让眼眸幽深似渊,一眼望不见尽头。 对视间仿佛要沉下去一般。 她率先移开视线,压下心中的忐忑,侧身问道:“先生来公主府究竟有何贵干?” “公主不知?” 姜姝被他的视线看得有些心虚,转念一想,等会儿她还有事相求,现在姿态还是不能放太高。 假装醒悟般轻拍了下额间,“好像有些印象,先生可是来找玉佩的?” 男子眼眸微抬,“正是。” 两人站得不远,谢让说出这话时,姜姝看着他上下滚动的喉结,仿佛能感受到它的震颤。 一时间又想到别的地方去了。 抛开脑海里奇怪的念头,视线避开谢让,从袖中拿出羊脂玉佩在谢让面前晃了一圈。 “先生,可是这个?” 谢让伸手去拿,不料姜姝转身退开三两步,未能得逞。 修长的手掌就这样悬停在半空。 姜姝感受到他冷清的眼神,顶住视线若无其事的将玉佩放回袖中,“我帮先生捡到了如此贵重之物,难道先生就没有什么表示?” 谢让淡然的收回手,黑眸凝视着她,半晌,才淡淡开口,“公主想要什么?” 姜姝是个打蛇随棍上的人,见有商量的余地。 立马凑上前,清亮的桃花眸直勾勾的看向对方,“也不是什么大事,先生可有外出的打算?” “比如太华寺什么的。” 谢让垂在衣摆旁的手不自觉的弯曲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原样。 薄唇轻启,“公主说笑了。” 姜姝伸手勾住对方宽大的衣袍,“我捡到先生的玉佩,先生陪我一同去太华寺,回来了这玉佩就还给先生,如何?” 平整的衣袖被对方放在手里反复揉捏,出现细细的褶皱,如蛛丝一般蔓延向上。 谢让沉而不答。 倒是跟在身后的翟蓝,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大人前脚还为去太行山发愁,现如今就有机会送了上来。 这未免太巧了些。 难道是有消息走漏了不成! 谢让不动声色的移开视线,心中已然有了成算,但面上仍平静无波。 “公主为何想去太华寺?” 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姜姝自然也就一五一十的说了出口。 谢让将被对方攥在手心的衣角扯了回来,避开她的目光道:“现下虽无大事,但若无圣旨,臣作为中书令,岂可擅离长安。” “那就是说,只要父皇同意了,你就愿意与我共同前去?” 见他不答,姜姝瞬间心中便有了思量,往前轻移一步,绯红色的衣袖下垂与青白的衣袖交缠。 “先生只管回去收拾东西就是,学生明日便进宫找父皇下旨。” 此言一出,便是身后的翟蓝也分析出了利弊,大人若是按先前的计划来,风险颇大,若是一个不小心被人揭穿,那便是功亏一篑了。 现如今只需要跟着长公主,风险便可大大降低刴。 只是依长公主的性子,这变数怕要多上几分了。 “请公主将玉佩还给臣。” 姜姝桃花眸轻抬,又侧身向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仰头看了他一下,又飞快的移开视线道:“要陪我同去,这玉佩才能归还先生,现在若是给了,先生要是反悔怎么办?” 话音刚落,就感受一道冷凝的视线投来,似雪如霜。 姜姝柔嫩的指节紧捏住玉佩,抬头看了回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这道理还是先生交给学生的。” 这话说出口,不说谢让,便是翟蓝都不由得默默低下了头。 谢让腕上的沉香水珠受到拨动,发出极轻的一声声响。 姜姝话说出口瞬间觉得不对,生怕他一怒之下不去了,连忙找补,“我的意思是,先生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也顾不上这玉佩。不如,这玉佩就暂时放在学生这里。” 翟蓝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说他家大人记忆不好。 估计也就长公主能说得出这等话了。 “如此,臣先告退了。” 青白的衣袖轻拂过女子的柔荑,惹起一阵痒意。 羊脂玉佩莹白温润,尾端明亮的穗子扫过女子腕间。 在柔白的肌肤上更显光泽。 姜姝头上的步摇微动,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的看着谢让, “先生既然来了,不如在府中用了晚食再回去?” 女子身上浅淡的海棠香传来,似雾般轻易沾上衣袖,凭空添上一抹甜香。 谢让微皱眉间,退后一步。 “不必。” 说完便越过姜姝向外走去,男子身姿绰约,行走间青白的衣衫下摆翻飞,隐隐露出修长的双腿。 灼热的视线一直跟到门口处才算断绝。 出了公主府,谢让仍感觉他身上还有那灼热的视线在游荡,心生怪异。 翟蓝看着大人铩羽而归,有些不解,大人明明可以将那玉佩拿回来,为何还要让它留在长公主手中? “大人,那玉佩难道真的要让长公主留着?” 谢让翻身上马,墨眸微沉,“有了借口,出京才方便。” “大人英明!” …… 皇后与长公主要去太华寺一事,关系重大。 虽名义上说的一切从简,但筹备起来了也用了好些时候。 姜姝坐在马车里,倚靠着软枕,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身前的乌发。 微风拂过车帘,隐约窥见外面的景色。 一抹青绿色的身影落入她眼中。 修长的手指紧握住缰绳,微侧的俊脸五官挺立。 似是察觉到有人看他,目光向身后一转,便看见坐在马车里的姜姝。 目光炙热,丝毫不知道收敛。 黑眸微沉,跟身旁的侍卫交代完事情,便脱手离去。 一眨眼功夫,姜姝便再寻不到对方身影,颇有些遗憾的放下车帘。 慢悠悠的从小几上倒了杯茶水,端至唇边时。 车身突然一个踉跄,手杯盏中的清茶全数倒在衣襟上。 “公主您没事吧,有没有烫着您?”清荷连忙上前查看,拿着锦帕擦拭。 姜姝摇摇头,烫到是不烫,那茶水本就是温的。 只是胸前的衣襟全被浸湿了,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倒是有些不舒服。 见公主无事,清荷这才打开车门问责,“怎么驾车的!怎么在这平坦路上出这种事?” 马夫也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连声讨饶道:“清荷姑娘恕罪,小人也没料到,这好好的马车竟然在此出了问题。” 清荷狐疑的下车看了眼车后轮,这马车后轮竟出现松动,现如今只怕是上不了路,需要休整一番才是。 姜姝撩开车帘,“清荷,怎么了?” 清荷上前将情况一一说明。 马车出问题了? 前方见身后出现掉队,自然是要过来察看一番。 马车坏了,坐不了人,姜姝被清荷扶着车上下来。 只是身前被浸湿的衣衫还未来得及更换,被冷风一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发生了何事?”谢让骑马赶来问道。 马夫一五一十的将情况说明,最后面露难色的说道:“这车轮若是要更换,只怕要些时候。” 她知道大部队的前进速度肯定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放慢,但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先生,别丢下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姜姝走到他面前。 姜姝笼着绛红色斗篷,本该严严实实的将她遮住。 但不知是不是下车时行动匆忙了些,斗篷的细带有些松散。 谢让垂眸一看,便能看见女子内里的绰约风姿,后不动声色的将视线转移。 姜姝莹白的小脸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瞧瞧靠近谢让,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先生若不与我同行,那玉佩我便再不还给先生了。” 男子漆眸微沉,“公主先前可不是这样与臣说的。” 想起先前承诺的事情,姜姝先是有些愧疚在心,但是随后又想到这玉佩在她手中,且提出的要求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小小要求就当是他还她这几天保管玉佩的功劳,这还是他赚了才是。 思及此,又挺直了身姿与他对视,“当日,学生只说了还给先生的条件,又没有算上保管玉佩的功劳。” 如此强词夺理,扭曲事实,偏对方还说的一脸坦荡。 谢让此时有些后悔当日自己放任那玉佩被她捏在手中,现如今被对方桎梏。 待到马车修好再次启程时,天边日光都已经微斜。 姜姝在冷风中站了好些时候,有些困乏,一上马车便倚靠软枕睡了过去。 她感觉还未走出多远,马车便又停了下来。 车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公主见谅,现如今天色已晚,实在找不到驿站休整。委屈公主下来用些晚食,今夜便在此处安歇了。” 姜姝撩起车帘看了看,金乌西沉,天边已经泛起乌黑来。 在车上也待了许久,闷得慌,扶着清荷的手下车来。 只是她总感觉身子有些不舒服,下车时脚步虚浮,险些摔一跤。 还好身旁的清荷即使扶住,才避开来。 露宿在外,伙食也是就地取材,猎了只兔子配上带来的调料,吃起来倒也颇有一番风味。 姜姝四处看了看,才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谢让的身影。 虽然谢让留下了,但却再也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要是再这样僵持下去,这对她可不利。 得缓和一下关系。 视线一转,看着架在火中炙烤的兔子,皮肉都被烤出油光,上面又刷了一层御厨精心调制的蜜汁,更是香气四溢。 姜姝方才尝了一口,很是不错。 于是她拿着烤好的兔子,向谢让走去。 女子动作笨拙,串在兔子上的木棍也被炙烤的滚烫,只得左右手互换的拿着。 递到他面前时,姜姝的两只手都已经烫出红印来。 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学生见先生还未用饭,不如尝尝这兔子,可好吃了。” 谢让瞥过女子手心的红印,淡淡道:“劳公主记挂,臣不饿。” 这语气一听就是还在生气,姜姝立马靠着对方坐下来,强硬的将手中的兔子塞到对方手中。 一双水盈盈的桃花眸望着对方,楚楚可怜,捏住对方宽大的衣角道:“先生别生气,学生当时是太害怕了才会如此,先生知道的,学生苏醒后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先生,难免对先生依赖了些。” “若是先生走了,留学生一人在此,学生害怕……” 姜姝说到伤心处,眼眶便氤氲起水雾,低垂的眼尾也泛起洇红的痕迹。 8、第 8 章 扮可怜装委屈,姜姝若是称第二,便没人能称第一。 从前,每次她闯祸父亲要责罚她时,露出这般摸样,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女子低垂下头,柔白细腻的脖颈露了出来,纤细脆弱。 像是一只孱弱的雏鸟,可怜依依的靠在他身旁。 谢让见状在心底叹了叹气,她也不过才苏醒没多久。 现在这般做事也不过是稚童依赖罢了,何必与她较真。 他即作为她的先生,再多教教便是。 垂眸看了看手中被硬塞来的兔子,举至唇边尝了尝。 “味道不错。” 听及此言,姜姝才喜笑颜开,眨眨眼说道:“先生要是喜欢就多吃点。” 金乌彻底沉了下去,夜幕铺满天际。 倏地,给马儿喂饲料的侍卫转身与身后人对视一眼。 从袖中摸出一把利刃,走至篝火旁悄无声息的将身旁的侍卫击杀。 “公主在哪儿?” “前面林子,与谢中书一路。” “走!” 片刻,翟蓝便发现不对劲,急忙转身朝着谢让走来。 脚步急匆,“大人,有变动!” 话音刚落,姜姝便瞧见穿着侍卫的贼人一刀贯穿了侍女的胸膛,侍女骤然瞪大了双目,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鲜血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诡谲血腥。 她还未遇到这种情况,红唇不自觉颤抖起来,突然伸手抓住谢让的腕骨,指节因用力过度而隐隐泛白。 “先,先生,这,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中带着细微的哭腔,身子蜷缩成一团。 见她这幅模样,原本想要拂去她手的动作转变了方向。 站起身冷声向翟蓝问道:”有多少人?“ “回大人,这群人虽不多,但都是个中翘楚,在下担心这群人还有后手。” 姜姝听完心脏止不住的狂跳,难道她又要死了不成? 手指蜷缩,触摸到谢让腕间的沉香水珠,发出一声极轻的声音。 不行,她不能死! 视线顺着沉香水珠往上移,即使事情已经火烧眉毛了,谢让却依旧面不改色。 “啊!别杀我,别杀我!”侍女看着面前寒凉的刀刃,不断的往后退,不小心摔倒在地后手脚并用的向前爬走。 侍女的求饶惨叫声此起彼伏,下一秒利刃刺穿肺腑的声音便接踵而至。 “大人,你们先走,我断后。” 姜姝大脑已然一片空白,眼前还浮现着那侍女死前的模样。 手指忍不住的发颤,猛地双手紧握,抑制发颤的双手。 眼见那贼人就要上前,谢让带着姜姝便向身后的密林走去。 身后追杀的贼人,尽数被翟蓝拦截,无一人追上来。 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下脚步。 姜姝心脏还狂跳不止,但面上已然平复过来了。 “先,先生,那些人为什么要刺杀我们?” 即使跑了这一路,谢让也依旧云淡风轻,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知。” “那,那翟蓝会有危险吗?” “不会。” 得知现在处境安全,姜姝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便放了下来。 不知为何,虽然遇到这种事情,但跟在谢让身边却安心多了。 不过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何他就一点不惊讶,而且方才谢让的意思话里话外透露着那群人不是翟蓝的对手,那她们又为何要逃,现在就他们二人在,若是有刺客出现岂不是更加危险? 现在跑出来岂不是多此一举? 姜姝有些想不通,摇摇头,算了,想不清楚便不想了。 总之现在安全了就是。 谢让站在前方未动,夜风将他的衣袖吹得鼓鼓作响。 目光直视前方,不知道在看什么,姜姝上前来看了看,什么也没有。 “先生,今晚我们便在此处歇息吗?” 黑灯瞎火,孤男寡女共处一地。 这难道是上天都可怜她,给她的机会? 谢让收回视线,落在她身上,淡淡开口道:“再往前走应该有村庄,可前去借宿一晚。” 事发突然,姜姝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衫,夜里寒凉,抱紧双臂打了个寒颤。 “先生,那,那还要走多久?” “不知。” 山间小路崎岖难行,多有碎石泥坑。 姜姝一时不慎,踩着一碎石,身子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栽去。 莹白的小脸撞上男子的后背,发出“砰”的一声。 顿时一阵酸楚痛感从额间传来,她眼角也不自觉盈出泪光,“好疼。” 姜姝捂着自己的额间,鼻梁,委屈的流出泪水。 这天这么黑,根本看不见前面的路,他还走这么快,害得她一头撞到他身上,她额头一定都红了。 姜姝蹲下身将自己团成一团,蹲在地下默默落泪。 倏地,听见前方传来一声轻叹,随后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住她的身子。 “撞伤没有?” 不知为什么,她在被对方笼罩住时,心底突然有些发毛。 轻抬起头,一双清亮的桃花眸就这样看着对方,眉目间皱成一团,“疼。” 眼角带着泪光,语气也软绵绵的。 谢让伸手拨开了她捂着的额间,莹白的额间红了一大块,看来是撞得有些狠了。 回想起方才身后传来的感觉,动作感觉并不大。 “你别看,难看。”姜姝见他看着她额间不动,连忙拨开他的手捂住道。 谢让的视线又从她的额间转移到她的柔白的手上。 细腻柔白的手上出现丝丝红痕,像是被什么割伤了。 “怎么回事?” 姜姝眼眶里又蓄起泪水,似落非落的看着他,抱怨道:“先生走这么快,学生总要赶上你才是。” 听到这语气,谢让便已明白大半。 应是被这林子里的细枝划伤了。 “公主可还能走?” 姜姝伸出手贴着他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 女子柔若无骨的手心紧贴在他手臂上,带起一阵异样。 姜姝起身不稳,一个踉跄栽进谢让怀中,谢让身上的冷檀香扑面而来。 环抱住他的腰身,头埋在对方颈间,急促的呼吸铺洒在他脖颈处。 湿.热的声息从颈间传来:“先生,学生脚好像崴了,走不了了。” “是吗?” 姜姝呼吸乱了一拍,悄悄抬头看向谢让。 她仔细看着面前这张神清俊朗、不似凡人的的面容,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异常的神情。 但他仍是面色淡然,宛如菩提树下的圣人一般。 眉宇间蕴含着一层冰雾,一双昳丽的眼眸波澜不起,不曾为她蓄意的引诱有丝毫的动容。 姜姝倚靠在他宽阔的肩胛上,视线直勾勾的望着他,心绪翻涌。 越是波澜不起,就越是想要看到滔天巨浪。 她倒要看看谢让这块又冷又硬的石头,最后为她所迷的样子。 正想着,姜姝忽然被谢让从怀中扒出,放在地上。 虽未言语,但她还是感受到他的躲避。 “先生,我走不动。” 谢让极轻地蹙脸下眉,低声道:“那便在此处歇歇,等公主脚好些了再走。” 姜姝实没想到会是这般发展,傻愣愣的坐在原地,一时间竟失了言语。 冬日本就严寒,夜里更是冷的出奇。 便是野兽也不太出来觅食。 趁着谢让转身之际,姜姝偷偷将藏在袖中的草叶丢了出去。 看来苦肉计也不怎么能行通。 白日里便在冷风中站了许久,现如今更深露重,她又穿得单薄。 没过一会儿,她便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滚烫,用手背摸了摸额间。 手背与额间温度相近,根本摸不出来。 她正想张唇喊人,却发现喉间已经干渴的发不出声音,只能发出几个孱弱的气音漂浮在空,又徒劳的散去。 坐在前方的谢让仿佛听见动静,转过身瞧见姜姝双颊通红的蹲在原地。 眼眶因为发热氤氲出水光,目光迷离。 姜姝只感觉自己深陷火热之中,被烈焰炙烤,大脑一片混沌。 突然肩上感受到一股清凉,被炙烤已久的她迫不及待的去追寻那一汪清凉。 双手抓住,送到面前,滚烫的双颊蹭了蹭他的手掌,发出一声舒服的谓叹。 谢让感受着她滚烫的面颊,忍不住拍了拍道:“公主你着凉了。” 她迷蒙的睁开眼,看着面前人张唇一张一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但是手里握着的感觉提醒她,面前这人便是清凉的源头。 她突然坐起身,娇软的脸颊用力贴上他的脸颊,感受到清凉后又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女子柔软的脸颊带着滚烫的温度席卷了他的思绪,谢让一时之间竟忘了动手阻止。 “好舒服。” 9、第 9 章 驿站,大部队已然到达此地休整。 厢房,嬷嬷轻手给皇后卸掉头上钗环,宽了外衫。 皇后坐在镜前,面色有些苍白,眼眸中挥之不去的忧思萦绕眼底。 嬷嬷开口安慰道:“娘娘不用忧心,有谢大人陪同,公主不会有事的。” 皇后一双凤眸,失神的盯着镜子中的自己,迷茫中有着一丝悔意,“嬷嬷,你说我这次带姝儿来这儿会不会错了。” 嬷嬷叹了口气,小姐当初若不是被逼无奈,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事。 只是事情已经发生,那现如今就是再后悔也没有余地了。 “娘娘宽心,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他们说不定早就忘了。” 嬷嬷这话仿佛给了皇后什么希望,她猛地转过头拉住嬷嬷的手,眼里闪过奇异的光芒。 “真的会忘吗?” “当然,娘娘宽心。”嬷嬷看着被用力捏过泛红的手背,在心中叹了口气,小姐还是放不下这事…… 但愿这次去了后能看开。 * 姜姝迷离的眼底晃荡着氤氲的水波,盈盈月色也流入眼眸。 两颊酡红,绵软的腮帮像一团面团,在他冷白的面上揉蹭。 她失了力气,全身都栽到男子怀中,急促滚.烫的呼吸喷洒在他颈侧。 谢让指尖微动,心中像有轻羽划过,带起一点发痒的涟漪。 “先生,我难受。”姜姝喃喃出声。 说完又贴近谢让几分,用滚烫的额头蹭了蹭对方冷白的下颌,鼻尖嗅着他身上的冷檀香,心尖隐隐发颤。 谢让将埋在他颈间的姜姝扶了起来,骤然离开了让她舒服的清凉之地,姜姝试图睁大眼睛看看怎么回事。 挺直了身子想要往前凑去,但眼前看见的景象都变得摇晃起来,身子也显得不稳当。 像是个不倒翁一般。 谢让看着姜姝,本就不聪明,再这么烧下去,只怕又要烧傻了。 “先生,热。” 说完,她又一股脑的想要蹭上去。 只是这一次就没这么好运了,滚烫的额间被一根冷白的手指抵住,整个身子都被滞停在半路上。 “勿动。” 姜姝眨巴眨巴双眼,听不懂面前男子说的什么,抿了抿唇,先生是不是嫌弃她了。 如果现在惹先生烦,先生会不会将她一个人丢在这儿。 不行,她要跟着先生! 带着这样的想法,姜姝猛地发力将额间抵着的冷白指尖挥开来。 谢让微蹙眉间,还未来得及开口,怀里就突然挤进来一物。 姜姝双手紧紧抱住男人的蜂腰,细腰一扭,娇软的身子便强硬的挤入他怀中。 隔着单薄的衣衫与他身躯贴近,温香软玉入怀,她死死的抱住她,犹如柔弱的菟丝缠住高大的乔木。 就连她的发丝也张牙舞爪的与他垂下的发尾纠缠。 滚烫的身躯碰上冰山,清浅的海棠花香也被冷檀香侵染,从怀中四面八方扩散开来,试图将平静的海面翻起波涛。 她倚靠在他怀中,耳边是他平稳的心跳,红唇微张,檀口中溢出一声声细弱的言语:“先,先生,不要,不要丢下我。” 姜姝的嗓音如同勾子一般,现如今生病之下添了几分沙哑,更是惹人怜惜。 半晌,谢让才终于有所动作。 抬手将姜姝从地上扶起来,让其倚靠在宽大的柏树上。 转身蹲下,轻声道:“上来。” 姜姝指腹下是粗糙的柏树树皮,膈得她手疼。 听见谢让的话语,似是还没反应过来,歪了歪头。 一头乌黑的发丝也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身前。 “上来,背你下山。” 这一回她总算是听清了,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迫不及待的便倾身压在他背上。 很轻,还不如一筐玉石重。 谢让就这样背着姜姝向山下村庄走去,男子身形高大,步履稳健。 他的肩背宽阔,姜姝将小脸靠在他肩上,男子身上清苦的冷檀香似有若无的传来。 只是冷檀香中好似还沾染了别的香味,清苦中又带着一抹甜香。 夜已深了,繁星从夜幕中露出面容,明亮璀璨。 突然,一个拖着长长彗尾的流星从夜空划过。 “先生快看,有流星!” 姜姝抬头看见流星激动起来,拍了拍身下人的肩膀,指着天边流星滑落的轨迹。 “先生,我听说看见流星的时候许愿,愿望就会实现,先生,你许愿了吗?” 流星滑落的很快,谢让抬头的时候只看见长长的彗尾。 白色的彗尾拖拽过黑夜,灿烂明亮却也只是瞬间。 “没有。” 若是许愿就能实现,天下众人还斗什么? 还不如找座风景秀丽的山,日夜祷告流星降落。 与其寄希望于缥缈无踪的东西,不如出手争夺来得实在。 “那先生有什么愿望吗?” 话落,姜姝感受到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后又恢复如常。 见她兴致勃勃,谢让随口敷衍道:“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但背上的女子好似并未听出这是敷衍,拍手赞叹道:“先生不愧是国之栋梁,时时刻刻都想着天下百姓,不像我。” 说着,姜姝突然凑近他耳畔,热烫的呼吸落在他耳垂上,烫出一道道红痕。 小声呢喃,“先生知道我方才许了什么愿望吗?” 谢让被她抱的身形微晃,正想出口让她安分一些。 还未说出口,身后女子的声音便再次传来。 “我许的愿望是,希望先生永远都要开开心心。” 姜姝说完又停顿了一瞬,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变的细弱起来。 “我知道,先生不是自愿来教我的,我性子顽劣,又,又从小生了病,大家都不喜欢我,所以先生不喜欢我是正常的……” “更何况今日若不是我以玉佩的事让先生强留下来,先生现如今早就在驿站好好休息了,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背上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小,肩上传来细微的耸动声,女子话语中隐隐还有哭腔泄露。 谢让背着女子的继续往前走,听到这番话语脚步也不曾有过停顿。 片刻,肩上便传来一阵濡湿感。 背上的女子似乎是累极了,渐渐没了响动,发出均匀的呼吸。 片刻,又突然传来声响。 “先生,不要讨厌我。” 声音如细蚊一般,若不是四处寂静,这句话便要被盖了过去。 谢让的步伐愈发稳当,小心避开路上的碎石与杂草,往山下走去。 * 姜姝从昏睡中醒来时,睁眼便看见头顶的青沥瓦片,似是落雨了,有滴答滴答的声音传来。 “嘎吱”一声,门被从外推开。 石头娘端着一碗药汁从门外走了进来。 “娘子,你醒了。” 姜姝从昏睡中醒来,还有些迷糊,看见这一幕有些疑惑。 这是哪儿?先生呢?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早已不是昨天那身。 连忙从床上起来,掀开被子找鞋穿。 石头娘看见这一幕有些急了,方才那位公子可是给了一两银子让好好照看的,这可不容有失! “娘子这是做什么,你病还未好,先躺下好好休息才是。” 姜姝起床未遂,就被石头娘按回被窝重新盖上棉被。 同为女子,她却如同小猫一般直直被按在床上。 先前起身的时候,姜姝便感觉四肢无力,就算方才起来了也走不了多远。 “娘子先把药喝了。” 姜姝妥协似的伸手接过药碗,心中有些挫败,从来了这儿到现在,她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喝药了。 苦涩的药味入喉,她感觉浑身都沾满药味,都变成苦味的了。 一口气喝完,放下药碗,娇媚的小脸都被药汁苦得面目扭曲。 她以往也喝药,怎得不见这般苦,简直像要把她的五脏六腑都给苦得倒过来。 石头娘见状,不免笑出声来,“娘子这么大人了,怎还跟小孩子一般怕苦。” 姜姝苦笑一瞬,“这药比我以往喝过的药都还要苦,没控制住,让婶子看笑了。” “还不知道婶子怎么称呼?” 石头娘看着床上娘子,即使是粗布麻衣也掩盖不住这娘子的姝容,巴掌大的小脸,肌肤又白又嫩,跟那水豆腐一样。 石头娘端起药碗,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来,糖纸劣质,一看便是买的最便宜的。 “也别婶子婶子的叫我了,就叫我石头阿婶吧。” 姜姝从石头娘手中接过糖,剥开糖纸,放入口中,“石头阿婶,这糖真甜。” 石头娘还怕她嫌弃呢,从给出去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见对方毫不嫌弃的吃了进去。 脸上的笑意也真实了一些,笑吟吟的说道:“你喜欢就好。” 姜姝踌躇一阵,还是开口问道:“石头阿婶,你有看见跟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吗?” “有,你还是他背过来的呢,只是他出去了,过个一会儿就回来了。” “谢谢阿婶。” 石头娘想起昨天夜里晃眼看见的那个公子,嘿,那生的好看,就是这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比他更好看的。 想起娘家那个还没出嫁的侄女,心里起了心思,又坐下寒暄起来,七拐八绕下问道:“也不知娘子父母长得多俊,才能生出娘子与你兄长这么好看的人。” 兄长?他们可不是兄妹。 姜姝低垂下头,脸上泛起薄薄的一层红晕,语气中带着娇羞,“他,他不是我兄长,他是我,是我……” 石头娘见她这娇羞道模样,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但还是不死心的问道:“难道那公子是娘子的夫君?” 10、第 10 章 姜姝笑而不语,只是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捂住脸颊小声说道:“石头阿婶,别说了。” 石头娘只能庆幸方才没直接问出口,否则,这当着人家妻子的面给人家说亲,不是上赶着得罪人吗。 讪笑一声,“怪不得,昨日进来的时候,我便觉得娘子与公子般配得很,原来还真是夫妻,阿婶我也算是没看走眼。” 姜姝活了这么多年,不说长成个人精,也能把人看懂个七八分。 方才石头阿婶哪里是觉得他们般配,只怕是看上先生,想给先生说亲才是。 心中忿忿,先生也是,长得这般招蜂引蝶,不过是借宿也能惹出桃花来。 不如就让她给先生扼杀这桩麻烦。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对着石头娘苦笑一声道:“般配有什么用,他不喜欢我,石头阿婶觉得为什么这么晚,还看见我和他在这地方?” 石头娘愣愣地摇了摇头,先前还往这方面想,经姜姝一提,心里便抑制不住的开始猜想。 “婶子可知道,前面山上有座古寺,求子嗣最灵。他嫌我没有生育,便叫我从半夜开始走去古寺显得心诚。” “可我身子近来本就不好,冬日夜间露重,我便发热病倒了。” 石头娘满脸震惊,这公子看着俊秀的很,没想到对自己妻子竟这般轻贱,还好方才没说出来。 不然她岂不是害了她侄女。 倏地想起昨日给这姑娘换衣服时,那白嫩胳膊上的细小伤痕,忙安慰道:“这孩子是要靠缘分的,放宽心,说不准过个几月便有了。” 姜姝面露难色,点点头道:“谢谢石头阿婶,希望夫君也能明白这个道理,若是命中没有,怎能强求。” 此话一出,石头阿婶顿时瞪大了双眼,一个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 难道,难道不是这位娘子的原因,是那公子不行! 越想,越觉得有理,这寻常人家想要个子嗣,也不会把自己妻子搓磨成这样。 若是那公子不行,又不想别人看出,这样苛刻的对自己妻子,倒也说得过去。 姜姝像是才反应过来这话不对,连忙抬头欲盖弥彰的说道:“夫君,夫君平日对我还是不错的,只是这几日有些,有些……” 姜姝越解释,石头娘越觉得自己猜对了。 方才心中还觉得不错的公子,瞬间便觉得其人面目可憎,自己的问题偏要怪罪到自己妻子身上。 算什么男人! “昨日见他文质彬彬,一表人才以为是个谦谦君子,没想到是个暗地里搓磨媳妇的!这种男的妹子你还跟着他做什么?” 短短一瞬间,称呼便从娘子变成妹子,看来对方对她方才说的事情深信不疑了。 “我知道阿婶是为我着想,但是我父母都不在,夫君除了这件事情执拗,其他事还是迁就我的,我想着帮夫君解开这个心结,也许就好了。” 话罢,石头娘更疼惜她了,拉着她的手感叹道:“妹子心这么好,你夫君一定会回心的。” 姜姝正想再接上一句,突然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醒了。” 她瞬间僵住身子,有什么比说人坏话却被当场抓包来得尴尬。 谢让抬脚进屋,一股浓浓的药味便冲进他鼻间。 低头看见桌上被喝完的药碗,又看向床边垂头丧气的女子。 不过是喝一碗药,便这般也太娇气了些。 石头娘方才听了姜姝说了这么多他的坏话,见他进来也没个好气。 看着床上因为对方进来而垂头丧气的姜姝,还是忍不住想说句公道话,“这位郎君,你……” 话还未说完,便被姜姝扯住了衣角,只见她双目祈求,手腕上的衣袖滑落下来,被划伤的细小伤痕便暴露出来。 石头娘见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要是说了,这郎君指不定回去怎么惩罚妹子,她还是不要多这个口好了。 “婶子有话要对我说?” 石头娘僵硬的转过身,拿起桌上的药碗起身道:“无事,我先出去准备午食,郎君与娘子先聊。” 说完便带着药碗头也不回的走了。 谢让在床边凳子上坐下,面上依旧是一副疏离的模样,淡淡的看了眼姜姝,“好些没?” 姜姝还处于差点被抓包的窘迫之中,低垂着头不看对方,只闷闷的从胸腔里憋出一个“嗯”字来。 她以为谢让例行公事问完之后便会离开,没想到视线中突然闯入一双冷白的手。 手心中放着一颗饴糖,“不过喝药而已,公主便这般怕苦。” 姜姝盯着他手中的饴糖诧异了一番,从他手中拿过糖果放在手心把玩了一会儿。 他这幅模样,应该是没听见吧。 若是听见了,依他的性子便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了。 思绪一转,细弱的声音便从她身上传出,“我不是怕苦,我,我一睁眼没瞧见先生,我以为先生不要我了……” 女子的语气中的依赖感脱口而出,后又像是不好意思一般将脸背对了过去。 “公主身份尊贵,微臣自不会丢下公主。” 话落,姜姝猛地转过脸来,泛着苍白的小脸看着谢让道:“只是因为这个吗?” “不然还有什么?” 姜姝移动身子凑近谢让,一眼不错的盯着他,“难道先生对我一点儿感情都没有吗?” 谢让轻抬起头,薄唇轻启道:“公主多虑。” 男子声音淡漠出尘,听不出一点儿别的情绪。 姜姝慢悠悠的退后了一步,小声说道:“我与先生好歹也做了一段时间的师生,便是一点儿师生情都没有吗?” 师生情,那她方才说的模棱两可。 谢让看着姜姝唇边遮掩不住的笑意,这才意识到,他被戏弄了。 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是雪上加霜,冷白的下颌都紧绷了起来。 眼见人真的就要生气了,姜姝立马开口转移话题道:“先生,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呀?” 谢让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杏花村。” 杏花村?姜姝皱了皱眉,她怎么没什么印象,走之前她还特意问了这边的城镇。 怎得凭空多出个杏花村来。 “那先生我们何时走?”姜姝半躺在床上,方才说了许多话,现如今倒有些困乏了。 谢让看着女子懒懒的依靠在床边,眼眸微阖,说出的话到尾端也浮在空中。 起身道:“明日一早便走,公主先好好养病,臣先出去了。” 姜姝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只见石头娘坐在床边。 见她睁眼了,连忙手中缝制的衣裳放回筐娄里面,扶着姜姝坐起身道:“妹子,你醒了,饿不饿,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石头娘不说还好,这一说,姜姝便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嘴里好似还弥漫着一股苦涩的药味。 走出房门后,姜姝总算知道谢让为什么没有说今日启程。 这外面鹅毛大雪,簌簌而落,院中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 若是这个时节赶路,怕是还没走上几步就冻着了。 西风挂过,簌簌的雪花从院中刮落到她身旁。 刺骨的冷意从裸露的手背上开始蔓延,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凛冽的西风还在不停的吹,雪也下得更大了。 “妹子,可别站在风口上了,小心病还没好又着凉了。” 姜姝顺着石头阿婶的话走开了些。 石头娘从灶上取出温着的饭菜,里面有一碗澄澈的鸡汤,就连上面的浮油都被撇干净了。 “妹子,快吃。” 从昨天晚上到如今,她就只喝了一碗苦兮兮的药汁,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姜姝瞬间感觉活过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一开始喝了药的缘故,她如今喝着鸡汤都有一股子药味。 脚边是烧得正旺的一个火盆,火红的焰舌不断舔舐着盆中的碳石,一股股热意袭来。 姜姝靠在火盆前用饭,吃完后全身都热起来了,一张小脸也泛着红晕。 石头娘看着面前的姜姝,想不通这么好脾气好容貌的女子,找的夫君竟是那等货色,真是令人惋惜。 正想着,突然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穿得圆滚滚的团子跑进来,大声喊道:“娘,虎子他欺负我!我衣服都被他弄湿了。” 石头没想到屋里面还坐着一个神仙姐姐,好漂亮。见到的第一眼小脸便涨红了。 他刚才那些话会不会让神仙姐姐笑话他,觉得他是打不过别人来告状的。 不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能让神仙姐姐小瞧他了。 石头娘听书他衣服被弄湿了,立马上前扒他衣裳。 果不其然,内里的那块棉布沾了雪花,被捂了这一阵儿都已经化开了。 洇湿了好大一块,石头娘见状气急了,打闹归打闹,怎么还把雪往衣服里面塞,这要是生病了怎么办! 真是一群杀千刀的! 石头脱了棉袄,在火盆前烤火,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姜姝。 半晌后才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我,我打得过虎子,只是他叫了帮手,把我摁住了不然虎子肯定不是我的对手。” 姜姝能理解这个时候的小孩,脸面大过一切,她看到他丢了面子,肯定要找回来。 满不在意点点头,附和道:“你只是一时大意了,没想到他会找帮手,不然虎子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石头没想到神仙姐姐这么相信他,脸上的笑止都止不住,想再说些他的厉害事迹,但他的事迹都是跟人打架。 要是神仙姐姐觉得他是个只会打架的坏孩子就不好了。 有了,石头急匆匆的起身跑到房间里去,很快抱了一大堆东西回来摊在地上道:“神仙姐姐,你随便挑,这都是我的战利品。” 虎子今天叫人按住他,就是想要他今天捡到的东西,想拿去讨好隔壁家的春花。 他手上有这么多,神仙姐姐肯定会更喜欢他。 姜姝看着地上的东西,有从山里捡来的,还有街上买来的。 她本不想要,但是看着石头盯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想着随便挑一件。 翻找时,看见被弹珠压下的一个东西,挑了挑眉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看见它。 石头见神仙姐姐只选了一样,还有些不高心。 姜姝将东西放进袖中,转头看着石头道:“谢谢石头的礼物,我很喜欢。” 石头见状扭扭捏捏的小声说道:“神仙姐姐喜欢就好。” 说完便低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石头突然抬起头对着姜姝说道:“神仙姐姐,等我长大了就来娶你好不好!” 这时,门被人从外推开,谢让抬步走了进来,衣衫上还有未化的雪花,清冷矜贵,像是不容亵渎的神明。 石头转头看见他极淡的目光,没由来的心中一颤。 石头娘从屋子里走出来,还没看见谢让,张嘴便说道:“娶什么,你的神仙姐姐已经嫁人了。” 走到拐角处碰巧看见谢让,指着他道:“看,这就是你神仙姐姐的夫君,哪还有你什么事。” 姜姝听到这话瞬间如坐针毡,隐瞒的事终究还是暴露了。 石头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有些不服气的说道:“等我长到他这么高,他都老了,神仙姐姐肯定会选我的。” 石头娘一把捂住了自家熊孩子的嘴,尴尬的说道:“小孩子不懂事,别见怪别见怪。” 谢让站在门前,高大的身影倾覆而下,偏面容十分平静,像是平静湖水下蕴藏的风暴一般。 半晌,他蹲下身,与石头对视冷冷说道:“等你长大,你神仙姐姐的孩子都跟你一般大了。” 11、第 11 章 翌日,天晴,昨日落的雪堆积在山林间白得耀眼。 姜姝走在谢让身后,一步一个脚印,但脚下积雪过多,还未行几步,便累得气喘吁吁。 抬手扶着宽大的乔木娇.喘连连,白嫩的脸颊酝酿出桃红。 “先生,我,我走不动了。” 谢让停下脚步,向她投来冷冷的目光,“公主这就不行了,昨日在农户家中可不是这般。” 记性好就是这点不好,老是喜欢旧事重提。 都过去了还提这些,这不是明摆着找不痛快吗! “先生!我昨日明明都与你解释过了,我,我当时是为了帮先生摆脱麻烦才这样说的。” 不感谢她便算了,还兴师问罪,真是可恶。 脚下积雪被踩出簌簌的声音,姜姝不免想起今日早晨离开时的情景。 石头娘站在屋中,开口挽留道:“这几日雪下得大,林中都是积雪,可不好走,还是等雪化开一点再走,安全一些。” 姜姝婉言谢绝,这都已经耽搁了两日,若是再耽搁只怕母后都到了太华寺她还在路上,那就不好了。 况且也不知道母后知不知道她遇刺了,还有那些派来寻找她们的侍卫不知找到何处了。 见留不住两人,石头娘叹息一声,从身后拿出装好的炊饼和热酒递给谢让。 看着面前伸手接过的郎君,想着反正都要离开了,还是该给妹子说句公道话。 于是在对方接手包袱的时候并未放手,待到谢让不解的低头看她。 石头娘这才开口道:“郎君瞧着俊朗,只是也不能只面上好看,对自家娘子也要好些才是,对于子嗣也莫要太强求,这一生跟郎君相伴的终究是郎君的娘子,而不是孩子,郎君认为呢?” 男子语气上扬,似是有些疑惑,“子嗣?” 石头娘只当是他不愿意承认,松开拿包袱的手,不愿多说,摆了摆手道:“郎君想开些才是正道。” …… “那臣岂不是还要谢公主在外败坏在下名声之恩?” 谢让的声音让姜姝回过神来,讪讪一笑。 一双桃花眼左看右看就是不看面前之人,有些琢磨不透谢让是怎么想的。 但是她能肯定,男的都很在意自己行不行。 她昨日说的那番话,不就摆明了说他不行。 今早还被石头阿婶说给他了,现如今旧事重提肯定是想找她算账。 要不……先道个歉? 她都低头了他气应该也会消一些吧。 在心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抬头直视面前的谢让,开口说道:“先生,学生知道错了,求先生原谅。” 谢让站在原地并未言语,一袭青白的衣衫宛如冬日的青竹。 挺拔直立,带着一股傲然之气。 姜姝见对方睨了她一眼,好似并未生气,连忙走上前讨好的笑道:“先生不生气了吧?” 谢让站在原地看着不断上前的姜姝,手腕上的沉香水珠不停的在拨动。 对方虽然嘴上说着认错,但眼里却毫无悔过之意。 估计现在都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看着靠近自己的姜姝,冷声道:“看来公主还有力气行走,那就快些赶路吧,否则再晚些晚上就只能睡在这树林里了。” 姜姝还没碰上他的衣角,谢让便施施然抽身往前走去了。 收回在空中虚虚握住的手,看了看沾满泥土的靴子,这靴子沾带了泥土比一开始重了不知多少。 便是抬脚都有些困难。 眼看着谢让的身影越走越远,无奈只能提起脚步艰难的向前走去。 日光已然到了头顶,走了一上午,身上也有了些暖意。 谢让早就在溪水边歇坐着了,不知从哪儿捡来的枯树枝生了火,旁边热着早上石头阿婶拿给她们的炊饼。 到了地方,姜姝额间满是汗珠,低头擦拭着汗珠道:“先生也不说走慢些,害得学生追得好辛苦。” 谢让坐在原地并不开口,等到火上的炊饼好了,取下分给姜姝。 姜姝伸手接过滚烫的炊饼,有些烫,于是只能双手互换的拿着,即使是这样,白嫩的指尖也被烫得通红。 旁边的谢让也许是看不下去她的举动,修长的手指从她手中拿过炊饼,取过旁边洗净的叶片包住又递给她。 动作自然又流畅。 泛着热气的炊饼被冷玉指尖拿着,姜姝心思一转,并未伸手接过,反而悄悄移动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就在谢让举的失去耐心的时候,就着谢让的手咬了一口炊饼。 微小的拉扯感从谢让手心传来,他拿着炊饼的手指微颤了几分。 深眸微沉,看着面前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姜姝,突然想起她方才好似并未咬下多少,怎么就能鼓得这般厉害。 姜姝好似看不出自己做了什么事一般,眨巴着眼睛看着他,像是在问,怎么不继续举着了。 “先生,我还饿着呢。” 语气娇矜,葱尖似的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中,半分也未露出来。 显然是想继续方才的举动。 “我瞧公主还是不饿。” 说着,那热乎乎的炊饼便被谢让收了起来。 姜姝瞬间便傻眼了,只吃了一口,就这样被收走了,这也太不划算了些! 再说了,今日还要赶一天的路,饿着肚子她才走不动。 谢让也太小气了些! 眼看着那炊饼就要被搁置起来,姜姝在一旁偷偷看着,摩拳擦掌准备扑上去抢回来。 但才刚起身便出师不利,毛绒的靴子勾住了堆积在脚边的柴块。 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柴块瞬间便落入身前的火堆中,逐渐暗沉的火焰一跃而起。 姜姝将谢让扑倒压在身下,清亮的桃花眸就这样亮晶晶的看着对方。 伸手抢走了对方手中的炊饼还不够,还得意洋洋的压在他身上,摇头晃脑的说道:“先生,我抢到了!” 女子清浅的香味近在咫尺,耳垂上的白玉耳坠摇摇晃晃似是在彰显主人的得意。 谢让被压在身下,思绪却想到了别处,这几日她并未用熏香,为何她身上还有这浅浅香气。 逶迤垂下的乌发落在他身前,带起一阵瘙痒。 手下是谢让结实有力的胸膛,抢炊饼的动作逐渐变了味道。 指腹下的触感让姜姝心生荡漾,往日里连手都不曾碰过半分。 今日却被她压在身下,光是这般想想,姜姝的心思便活泛起来。 水葱似的指尖似有若无的拂过男子的腰侧,指腹下传来有力的触感,似是血管的跳动。 蓬勃,鲜活。 清苦的冷檀香与浅淡的甜香混在一起,冷檀中参杂着雨后的海棠,朦朦胧胧。 姜姝与他之间仍保留着一丝缝隙,她能看见谢让颤动的纤长眼睫,微微抿起的薄唇。 她此刻才发现,谢让的唇极红,都说薄唇的男子多半薄情,也不知先生是否也是如此。 落在谢让腰侧的手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胛处。 靠在胸膛上的小脸也微微上扬,眸中水光潋滟,湿.红的唇瓣微动。 “先生,我的脚好像崴了。” 姜姝的语气自带一股柔媚,檀口波动的气韵荡漾了谢让的碎发。 姜姝见身下人不动亦不言语,手上动作更是大胆。 冷檀香幽幽入鼻,见他眼眸幽深,姜姝猛地凑近他耳边,湿.红的唇瓣贴上了他白玉般的耳垂。 力道轻缓,湿润的呼吸若即若离。 像是心尖被轻盈的羽毛拂了一瞬,心池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谢让的双臂紧紧依靠在身侧,眉间紧缩,下颌紧绷。 他的脖颈也因为她的呼吸掀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姜姝眼睁睁看着白玉耳垂慢慢变得绯红,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弧度,终于藏不住笑意。 “先生,学生以为先生没听清,这才离得近了些,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让闻言将头猛地转了过去,只留下一个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能让姜姝看见。 远远看去,两人就像紧挨在一处,但只有姜姝与谢让知道她们之间还隔着薄薄的一道缝隙。 似有若无,时而有光线从中透出来,时而又被幽闭起来,变得昏暗。 姜姝撩起耳下的一缕乌发绕着圈的在谢让胸前打转,似嗔似娇的开口道:“先生,你怎么还不扶学生起来,莫非……” 话音未落,前方一阵惊呼传来。 “大人,你这是怎么了!” 12、第 12 章 翟蓝站在二人几步之外,瞠目结舌的看着面前这一幕。 大人与他分别也不过两日,这么短的时间难道就被公主给糟蹋了? 一想到这个结果,翟蓝便觉得自己无颜面对大人! 倒是被压在身下的谢让面色淡漠,看着翟蓝变换的神色。 泠泠的对还靠在他身上的姜姝道:“公主还不起?” 姜姝好事被人打断,心中有些气恼。抬头见来人是翟蓝,一时之间有些心虚的愣在原地,翟蓝对谢让有多爱戴她简直太知道了。 如果当时遭遇行刺的只有她,没有谢让,只怕翟蓝都不会出手。 支起手腕慢吞吞的准备从谢让身上起身,但脚底突然踩中圆滑的石子。 才微抬起的上身,瞬间又重重跌入谢让怀中。 力道之大,谢让都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微闷哼。 但是这回她可真不是故意的,毕竟旁边还有人在,她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上演这一出。 不过旁边的人并不这样想。 翟蓝那道火燎燎的视线还死死的盯在她身上,灼热的视线像是要将她烫出一个洞一般。 姜姝抬起小脸看着谢让,干巴巴的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脚滑。” 谢让不置可否,剑眉微挑,“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姜姝还想再解释什么,突然林子后又传来一阵搜寻的声音。 翟蓝脸色瞬间一变,还不等他再说什么,清荷便从林子后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焦急。 余光猛然看见地上公主的身影,急切上前问道:“公主,您没事吧?” 但走进了才发现,公主竟与谢大人…抱在一处。 众目睽睽,光天化日。 姜姝偷偷看了看身旁的谢让,面容清冷。 不对,依她对谢让的了解,对方绝不会是这幅神情才是。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她想明白,护卫队从中间分开站在两旁。 皇后扶着嬷嬷的手快步走到姜姝面前。 见她无恙,伸手拉过姜姝的柔荑,紧紧握住,语气带着颤抖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姝带着冷气的指尖被放进温热的手掌中,暖意从指尖开始蔓延。 姜姝见母后竟也来了,惊喜交加,一股热意从心间发酵。 看着匆匆赶来的母后,泪意朦胧了眼眶,低头想掩下神态,却看见母后裙摆处被荆棘划破的痕迹。 金线绣织的牡丹花被山间泥沾染,变得灰扑扑的,针脚细密的纹路也被勾得破烂。 皇后身边的嬷嬷心疼的开口道:“公主您都不知道,自从娘娘知道您失踪后,这两日便没睡上一个安稳觉,日日担心,好在现在终于找到公主殿下了。” 姜姝看着母后眼下的乌青失了言语,愣怔在地。 “母后,是儿臣让母后担心了。” 找到姜姝,皇后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 怜爱的摇了摇头,“只要你无事就好。” 说完,将姜姝推到身后。 视线一转,好似现在才看见谢让一般,语气严厉的责问道:“谢中书,你可知罪?” 谢让抬手行礼,神色淡然,“臣未能保护好公主,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谢中书既已知罪,看在你这两日保护公主的份上,谢中书这几日便不用在公主面前护卫了,好好休息几日。” “是。” 听到这个决定,姜姝眼睛都瞪大了一圈。 她本来就是想与谢让多些接触才要求对方护卫的,现在成竹篮打水了。 况且谢让在朝堂上的地位举足轻重,当众处罚是否有些过了。 直到坐上马车,姜姝还一直看着母后,有些想问,但…… “姝儿,是不是想问母后为何要让谢中书休息几日?” 姜姝迟疑了一瞬,点点头,又很快的开口说道:“若是不方便的话,母后就不用告诉我。” 皇后轻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有什么不方便的,只是今日你与谢让在林中被找到时,举止亲密,众目睽睽之下,怕是要生流言。” “加上那谢让本就未尽到职责,若不是他出了纰漏,你又怎可能遇袭。光是这一项,罚他歇几日都是轻的。” 此时此刻,她突然醍醐灌顶,她说当时她借故靠在谢让怀中时,谢让怎么没将她推开。 好个谢让,原来是在这儿等她。 这一路上她跟着谢让走,路线全是谢让规划的,想必他是早已跟翟蓝通过消息,知道了方位。 毕竟当时翟蓝找到她们时可半点未惊讶。 所以他是故意的,故意让人看见她们举止亲密,这样赶来的母后为了避嫌也为了示警,便会将他从她身边调离。 好一出釜底抽薪,可恶! 马车另一边。 翟蓝放下车帘,给大人斟了热茶,这才小声说道:“大人,那些刺客是从皇城来的,他们身上皆有印记,应是世家豢养的死士。” 茶杯中的热茶袅袅升起,白雾升腾,模糊了面前人冰冷的眉眼。 “我这才离开几日,他们便按耐不住了吗?” 冷白的指节转动着茶杯,杯中滚烫的茶水贴近指腹,传来阵阵热气。 “传信给江森青,让他给皇城中的世家找点乐子。” “是。” 翟蓝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不知道该不该问,眼神似有若无的看向上方,迟迟不曾开口。 半晌,还是过不了心中这关,迂回的说道:“大人今日一箭双雕,既摆脱了长公主,又能有时间去寻人,真是让属下佩服。” 这等拍马屁的话不符合翟蓝的性子,说出来语气也甚是别扭。 谢让轻抬眼睫,冷声道:“有话直说。” 翟蓝在心中纠结片刻,还是决定直言相问,鼓起勇气看向大人道:“大人这两日保护公主辛苦了,只是今日公主这等行事,大人是不是…就是…” 后面几字宛如烫口山芋一般说不出口,鼓起的勇气在看见大人冷冽的眼神时便已泄的一干二净。 “是什么?” 翟蓝垂下头,讷讷的小声说道:“是不是与公主……” 倏地,瓷白的茶杯被搁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动。 谢让看着翟蓝的面色便知他心中所想,泛着冷意的脸此刻更是霜寒,“有这时间不如出去好好搜寻一下那群人的线索,出去!” 翟蓝灰溜溜的被赶下马车,长舒一口气,看样子大人应该是没有。 将翟蓝赶走后,谢让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对姜姝的孟浪之举。 这般想着,白玉般的耳垂仿佛又感觉到那轻酥的痒意,带着似有若无的热气。 那些动作,她都是跟谁学的?瞧着可不像是生手。 …… 长安,贵妃宫中。 贵妃的贴身侍女接到小黄门的密报,脚步急匆的走进内室,附于女子耳边轻语了两句。 女子面上原本舒适惬意的面容瞬间变得震怒起来。 “什么!她没死?” 侍女点了点头,小心的看了眼贵妃的神色,胆战心惊的说道:“娘娘,不仅如此,咱们家派出去的死士全都死了。” 全死了?! 贵妃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愣愣从半空重重的跌回软塌上。 家族培养死士不易,这一回折了这么多人进去,她只怕是闯下大祸了! 不,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些。 贵妃伸手抓住侍女的手腕,语气迫切的问道:“那些死士的痕迹可有清理干净?”千万不能让人查到她身上。 侍女点点头道:“娘娘放心,咱们家派出的死士都是看不出来历的,便是身上的图腾也都是别的世家。” “那就好,那就好。” …… 除了这个小插曲,姜姝一行人平安无事的到了太华寺。 太华寺作为国寺,寺中的规矩也颇为严格。 一早,主持便带着全寺僧人立于两侧,等着皇后娘娘莅临。 见到皇后娘娘凤鸾后,弯腰行礼,“贫僧见过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主持请起。” 姜姝跟在母后身后,看着面前这幅场景吓了一跳。 属实没想到,这太华寺竟有这么多僧人,密密麻麻站了一地。 放眼望去全是光溜溜的戒疤脑袋。 母后被主持请去讲经,姜姝对佛法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 便跟母后分开打算在周围逛逛。 不得不说,这太华寺不愧是天下闻名的佛寺,居然建在悬崖峭壁之上,加上山间云雾遮挡,远远看着还真是有仙气萦绕。 只是不知为何,她从门口一路走来,遇见的沙弥全都对她避而不见,一看见她转头就走。 在门口时,她便觉得有些不对,那主持看见她与母后一起时,却独独只唤了母后。 当时她还未察觉出什么,但是谢让路过时,他却尊称了谢让,对她还是熟视无睹。 有些不对。 姜姝止住脚步,身后跟着的清荷瞬间也停下,站在原地疑惑的问道:“公主怎么了?” 姜姝眉头紧锁,她得找个人问问。 正巧面前来了个小沙弥,瞧着也不过七八岁,但是远远看见她,像是看见洪水猛兽一般,面色一变就想遁走。 姜姝对身后的清荷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便想着上前堵住小沙弥。 但哪知跟着跟着不仅跟丢了,在对方的七拐八绕之下竟还迷路了。 姜姝追得有些气喘,站在原地歇了好一会儿气。 最后坐在石凳上休整了一番,没想到那小沙弥瞧着瘦瘦小小的,跑起来倒是挺快的,看她下次不逮着他。 歇脚的院落倒是有些雅致,门前竟还栽种有兰花,寒冬腊月的竟也开了花。 兰花洁白的花瓣舒展,宛如天地间最后一抹绝色。 盆中栽种的兰花,吸引了她的注意,仔细看去竟是素冠荷鼎,这么珍稀的兰花就这样养在室外,也不怕有人路过给糟践了。 优雅的莲瓣兰随风舞动,颜色素净淡雅,像是绰约林立的仙子。 姜姝想要伸手去触摸一番,只是手才伸出,便在半空中被人拦截了下来。 闯入视线的是一把月白折扇,轻易拦住她的手。 视线往上,来人的脸被一顶长长的锥帽遮挡住了。 只看得见颀长的身影立于身前。 半晌,余白才淡淡开口道:“还望姑娘手下留情,在下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将其培育成功。” 嗓音温和清冽,如同山间清泉的水声响起。 姜姝凭借自己的眼力,一眼便能看出此人绝对是个俊俏郎君。 柔荑不退反进,悄悄握住来人的折扇。 轻微使力,将其往她身边拉,娇软的嗓音响起道:“郎君若是想要我放过这株兰花也可以,但我放过了它,郎君就没有什么答谢吗?” 余白露出一个温和的笑道:“姑娘想要如何?” 姜姝轻移莲步,握着折扇的手也跟着上前,柔声道:“我要看郎君的庐山真面目。” 余白退后一步,即使听见如此冒昧的要求语气也始终温和,“在下面丑,恐吓着姑娘,还是换一个吧。” 廊下,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转角处。 谢让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前方的两人。 13、第 13 章 翟蓝站在大人身后,从缝隙中隐约看见前方公主在跟一个带着锥帽鬼鬼祟祟的男子交谈。 正当他以为他们是在交谈什么机密时,突然瞟见公主上前一步调戏对方,双眼猛地瞪大了一圈。 这公主见异思迁的速度也太快了吧,这才几天没见他家大人,就看上旁人了。 况且这人面都没露出来,万一是个丑八怪怎么办。 就在他还在担心公主若是发现此人是丑八怪后如何收场。 大人突然转身离去,翟蓝忙不迭的也跟在大人离开了。 院内,余白瞧见那道石青色的衣袖从廊下消失,唇角微勾。 这时,姜姝突然上前伸手想要撩开他的锥帽。 柔白的指尖才碰上锥帽,对方便动作迅速的退开了。 “若是有缘自会看见,姑娘何必强人所难。” 话落,又说道:“姑娘既是想要报答,在下身无长物,便将手中折扇送与姑娘如何?” 姜姝原本只是好奇,现如今看对方这样回避,她便越想知道,只是今日大约是看不成了。 不过有东西不要白不要。 拿到折扇后,姜姝笑着朝余白问道:“我过两日再来找你玩,可好?” “姑娘若是想看兰花,随时欢迎,只是在下不常在此处。” …… 小沙弥撑着廊柱喘了口气,好不容易摆脱掉公主和侍女,不仅松了口气。 看着她们四川乱转,不禁笑出声来。 但下一秒,小沙弥脸上的笑瞬间就消失不见了,那公主居然进了小师叔的院子! 这可怎么是好! 若是被长老知道了,定是要狠狠责罚他一顿。 想到此处,心里更是一阵慌张。 长老们本就不喜欢公主,在公主上山之前便嘱咐过万万不能让她靠近小师叔的院子,他今日算是闯大祸了。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时乖乖站在原地让公主抓住的好。 带着一张苦脸在原地站了半天,左等右等也没看见公主出来,更是心焦。 就在他准备去找长老认错的时候,姜姝终于从院落里走了出来,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放下了。 又怕人发现,悄悄从身后小路离开了。 清荷跟上公主,看着公主手中多出的折扇,有些疑惑,方才公主手上有这个吗? 旋即摇摇头,愧疚的开口道:“公主对不起,奴婢没抓到那个沙弥,请公主殿下责罚。” 姜姝摆了摆手,现如今有了更吸引她的东西,那事便放一旁再说。 “唰”的一声打开折扇,白净的扇面上画着方才她看见的那株兰花,画技灵巧,看着便有一股超凡脱俗的感觉。 轻阖扇面,慢悠悠的走着,突然想起什么,他住在太华寺,不会是这寺里的和尚吧? 脚下的步伐一顿,随即又看了看手中的折扇,摇摇头,应该不会。 如果他是这寺里的和尚,又怎会送女子物件。 但他若不是这寺里的和尚,那又怎么会住在这太华寺,据她所知,太华寺可是国寺,不可能轻易留宿给外来人。 还不等她想明白,谢让突然出现在转角处。 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姜姝都好几日没见着谢让了,此刻遇见更是喜不自胜。 开心的伸出手向他打了个招呼,“先生,你也在这儿,好巧呀?” 说完便快步走到谢让身边。 谢让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托公主的福,在下现在除了闲逛也无事可干。” 明明是他自己的问题,现在还继续甩锅到她身上,简直是可恶! 姜姝脸上的笑险些就要绷不住了,看着面前这张冷冽的脸,颇有些无从下手的感觉。 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学生的不是,先生受苦了。” “公主即知道,便少走动,免得又让旁人受苦。” 姜姝一双美目听见这话,有些不可置信。 什么叫做少走动免得旁人受苦,她又不是扫把星! 一团怒气从心中腾腾升起,但面上的笑意不减反增,抓住谢让的衣角笑道:“先生说得是,不过先生既然无事可干,那就带学生一起逛逛这佛寺如何?” 不是说她让人受苦吗?那她今天就一直跟着他,霉死他! 身后的翟蓝倒是想开口说什么,但还未开口便看见大人身后的手势。 乖乖的退在身后不再言语了。 “公主当真想逛这寺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然没有退缩的理由,再说了,她本来就想跟谢让多相处一些时日。 不然到时候找他帮忙若是不帮怎么办,虽然现在情况也不算多好。 但是万一在相处时,关系突然升温了,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处,姜姝便当机立断的点点头,语气之坚决,动作之迅速。 “既然公主想逛,那便走吧。” 姜姝乐呵呵的跟在谢让身后,只是说是逛佛寺,这路怎得越走越偏僻? “先生,这是要去哪儿呀?”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多,青翠的松柏还舒展着鲜亮的树叶。 不过更多的是已经凋零了树叶的枝干,光秃秃一片,显得颓然。 脚下传来枯枝破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地方显得更加孤寂。 翟蓝开口说道:“公主无需紧张,这地方可是太华寺的著名圣地,传闻太华寺的第一人主持便是在此处羽化登仙的。所以这座山由此得来名讳叫寻道山,往来上香的人都必然会来山上游览一番。” 羽化登仙,这时多久以前杜撰出来的事情,这也信? 姜姝实在没想到先生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的,但心里居然还相信这等传闻。 但为附和对方,还是笑着说道:“这座山居然还有这样的来历,那看来是得好好游览一番。” 话音落地,姜姝抬头看谢让,发现对方非但没有对她说的话感到赞同,反而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身后的翟蓝紧握拳头放在唇边遮掩住缓缓上扬的唇角,这才继续说道:“公主,那就继续走吧。” 寻道山远远看着并不高,但若是真往上走才会发现这山可真是一点都不好攀爬。 才至半山腰,姜姝便已走不动了,倚靠在大树旁气喘吁吁。 脚下仿佛被千斤重一般,很累,完全抬不起来。 翟蓝仔细观察了一下四周,在一些树木之间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印记,确认了猜想。 侧过身对着大人微微点了点头,就是这儿了。 谢让抬头看了看周围的树木,稀疏斑驳,周围地上并未出现异常脚印。 看来那群人掩盖痕迹很有一手。 “先生,学生走不动了。” 谢让收回思绪,侧身便瞧见姜姝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似是走得热了,拿着折扇打风。 谢让黑沉的目光缓缓向下滑落,折扇下方细细写着一行小字。 ——余白拙作。 姜姝漂亮的桃花眸中潋滟着水光,鬓发微乱。 鼻翼间出了细汗,清浅的海棠香随着她微.喘的檀口飘散出来。 纤白的指尖捏着折扇,微小的细风吹散,将身前的散乱的碎发吹拂到柔白的脖颈处。 乌黑的青丝更显得脖颈白皙。 姜姝倚靠在大树身前,“先生,我们下山吧。” 谢让冷冷的看了那折扇一眼,开口道:“公主走了这么久的路,最好还是不要扇风,不然风邪入体怕是要生高热。” 姜姝捏着折扇的手一顿,但还不等她思量一番。 身后清荷听见这话,瞬间从身后伸手将姜姝手中的折扇拿走了。 “公主,您病才刚好,若是再生病了,只怕皇后娘娘便要责罚奴婢了。” 姜姝握了握空荡的掌心,抿了抿唇,好吧,不扇就不扇。 慢吞吞的走到谢让身前,捏住他石青色的衣角,娇声道:“先生,我们下山了好不好。” 姜姝使了巧劲捏住谢让的衣角,看着随意,实则不使力便不可能甩掉。 反正这个山她是爬不动了,再说了,马上都要用午食了,本来就是素斋,若是再不吃,那就更难捱了。 衣角处传来轻微的晃动,谢让睨她一眼,冷声道:“公主这便不逛了?” 姜姝点点头,给自己找了个很好的借口道:“马上要用饭了,学生可舍不得先生饿着肚子陪我逛,还是快些下山用饭才是。” 翟蓝站在身后听见公主说的话,心中闪过佩服,公主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谢让此行已然找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也没有非登上山的理由。 也就随姜姝所想,迈步向山下走去。 姜姝眉开眼笑的松了手跟在身后,看着谢让玉立挺拔的身姿,不禁想起上次山上他背着自己的时候。 先生身形看着清瘦,但真正感受过之后才知道这衣衫下蕴藏的力量。 轻移莲步并立在旁道:“先生这几日休息,是怎么打发时间的呢?” “看书。” “说起看书,学生突然想起,先生好像已经好几日都未曾教过学生功课了,这样下去学生何日才能出师?” 谢让脚步微顿,随即又恢复向前。 出师?若是将她三心二意的性格转移到读书上或许还有出师的希望。 “先生怎么不回我?” “难道先生是觉得我天赋超群,现如今就已经能出师了不成?” 姜姝自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谁让先生不回答她。 “天资愚钝,不知从何教起。” 寻常人若是听了这话,指定羞愧难当,再不济也会面红耳赤。 偏姜姝是个例外,听见谢让所说非但没有羞愧之心,反而笑得眉眼弯弯。 “这么看来先生是很在意我了,寻常先生若是想判定一个人的资质怎么的也要个一年半载的,先生这么短的时间就能看出我的资质,看来先生平日里没少关心我。” 说着说着,姜姝的脚步便带着逼迫般前进,直到跟谢让的脚尖相距不过半步,这才停下。 微踮脚尖,盈盈美目便这样直勾勾的盯着谢让,檀口微张道:“就是不知道先生是从何时开始这么关心我呢?” 14、第 14 章 谢让双眼微阖,泠泠的说道:“何需观察,只需与公主相处片刻便能察觉。” 姜姝皱起眉来,这话岂不是说她是个草包,脑袋空空,所以才会这么轻易被人看穿。 她才不是这样的人。 刚想出口反驳,便发现自己方才发愣的时候已经落后了谢让一截路。 想要追上去与他争论,但心急易出错。 才走不过两步,突然踩中一颗石子,身形不稳,向前摔去。 眼看着就要脸着地,姜姝心中一紧,这要是摔下去会破相吧。 要是留疤了她可怎么见人! 这时,走在前方的谢让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以为姜姝又搞什么小动作。 才转过身姜姝柔软馨香的女子身躯便闯入怀中。 谢让宽大的手掌虚虚扶住她的腰肢,纤细如柳,一个手掌便能握住。 姜姝紧紧靠在谢让怀中,身子微颤,月匈前不断起.伏还有些没缓过来,幸好谢让接住了她,不然…… 想到后果,姜姝更是害怕一般靠得更近了。 柔荑捏着谢让肩上的衣衫越攥越紧,直至皱成一团。 谢让感受到身前女子柔软的触感,耳边传来她湿.热.急.促的呼吸。 过了好一会儿,谢让还不见姜姝起身,眉间微蹙道:“公主还不起?” 姜姝平复了心绪,柔白的小脸在他怀里有恃无恐的蹭了蹭,细腻的脸颊感受到谢让衣衫下结实的触感不禁眯了眯眼。 娇嗔道:“若不是方才先生说了那样的话,我又怎可能会险些摔倒,现在腿都被吓软了,起……”不来了。 还不等她说完,谢让突然抽身离去,修长有力的手指钳制住她的皓腕将她从他身上扒下,随手丢给身后的清荷扶着。 动作迅速,姜姝只感受到手腕传来一阵痛感,再睁眼便已经在清荷怀中了。 揉搓着被捏红的手腕,姜姝颇有些委屈的瞪着他嘟囔道:“先生下手也太重了,好疼呀。” 谢让的视线随着她这句话转移到她手腕上,柔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一道红痕,看起来像是受到什么虐待一般。 修长的手指下意识到摩挲了两下。 但,他方才好像并未用多大力气,只是这样便红了,未免太娇气了。 淡漠的眼神掠过着对方手腕上的红痕,冷声道:“下山了。” 姜姝带着怨气的撇了对方一眼,下山途中她扶着清荷的手再没有与谢让说过一句话。 回到房中,很快便有僧人前来送饭。 打开一看全是素食,姜姝吃了两口便实在没胃口了,她身上的毒距离发作已经不足十天了,但是谢让如今对她的态度完全没有改变。 只要碰上了,便避她如蛇蝎。 况且她这毒若是发作,只怕时间不会短。 越想越觉得心烦,垂头丧气的撑着小脸,对眼前的困境想不出办法。 身后清荷给公主捏了捏肩,看见公主这般烦恼的模样。 忍不住开口问道:“公主可是喜欢谢大人?” “才不……”不对,她若是说不喜欢那她这般缠着谢让便说不过去了,她身上的毒暂时不能让人发现。 想到这儿,口中的话瞬间转了个弯,声音低垂的说道:“但是先生貌似并不待见我。” 说完那双充满亮光的眼眸瞬间失去了光泽,像是伤心极了。 …… 谢让住处,翟蓝在身前喋喋不休的说着今日上山的发现。 但说了好半天,也不见大人有个回音。 抬起头看着大人小声道:“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 谢让薄唇微抿,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一抹红痕。 她好像很生气,从下山后就再没跟他说过话。 就连走的时候都冷冷的。 也是,她那般娇气的人就连手上多了一个伤口都要注意半天,更何况被他捏出来的伤痕。 桌前的翟蓝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家大人的心思,又上前一步问道:“大人?” 谢让闻声回神,像是才发现他在房间一般。 …… 清荷听见公主所言,思索片刻说道:“公主或许可以换一个办法,谢大人是世家出生,从小便极守规矩,想必是看公主太热情了,谢大人招架不住这才对公主这般。” “是吗?”姜姝有些半信半疑,难道真的是她太主动太热情了,所以谢让才这般不待见她? 她幽幽叹了口气。 也许她真的操之过急了,谢让年纪轻轻便已手握大权,出生显赫,长得又是仙姿玉貌。 这样的人自然不缺美人,但是从始至终都未曾听见他身边传来有女子的消息,足以可见他的自律。 况且纵横官场这些年,想来他应付那些男女之事也颇有手段,所以她对他的引、诱才显得微渺起来。 如此看来她确实该换个套路才行,争取在这十天内让他们的关系有所上升。 门口送药的翟蓝没想到会听见这一幕,虽然,虽然他早就发现公主对他家大人不一般,但是他没想到公主居然承认喜欢他家大人。 手中的药宛如烫手山芋,一时之间送也不是走也不是。 早知道他在看见门口无人时就不该进来,也怪大人。 方才若是大人不那么用力将公主的手腕弄伤,他何至于进退两难。 在门口踌蹰了半晌还是悄悄退了出去,在廊下随意找了个僧人让其帮忙将这药送给公主,便匆匆离开了。 姜姝手撑着脑袋思考,该怎么才能跟谢让更进一步呢。 柔白的指尖一下下的击打在桌上,发出微小的声音。 以前她遇见的那些人根本不需要她绞尽脑汁,别说引、诱了,就是朝他们看上一眼,都能被她迷得神魂颠倒。 可谢让不是这样的人,这就让她一筹莫展了。 身后清荷见公主还是愁眉不展,又开口说道:“公主,奴婢听说谢大人家中时常有文人出没,想必谢大人私下喜欢跟那些文人探讨学问,公主何不从此处入手?” 姜姝听到这儿,眼睛亮了一瞬,对呀,她怎么没想到。 随即姜姝似是想到什么,又垂下头。 若是让她诗情画意,绣花弹琴她还能聊上几句。 但是这学问属实是她的短板了。 姜姝的视线漫无目的的在房中漂浮,试图从中找到破局的办法。 突然,她的视线被桌上的一把折扇吸引了目光。 对了,今日遇见的那个郎君! 瞧他言行举止皆不俗,想必在这学问上也颇有一番见解。 那她先去找那公子探讨一番,再去找谢让。 这样不仅能让谢让对她刮目相看,还能挽救一下自己的形象,一举两得。 想清楚了当前关窍,姜姝又想起今日离开时那公子说的话,他说他不经常在那儿。 看来她得早点去寻他,不然若是找不到这个办法可就用不成了。 清净院,姜姝带着一匣子糕点悄悄走进来。 今日天气尚可,余白坐在院中石桌旁,手执棋子破桌上残局。 黑子落地的一瞬间,余白眼角余光看见身后偷偷进来的姜姝,唇角略微勾起。 轻声开口道:“姑娘对在下院中兰花真是喜爱,这才离开多久,便又回来看它了。” 姜姝将手里装着点心的匣子轻放在石桌上,拿出里面精美的糕点,讨好的笑道:“郎君养的兰花风姿绰约,我回去之后久久不能忘怀,还望郎君不要怪我打扰才是。” 余白笑笑,伸手请姜姝坐下道:“能得姑娘一声赞美,这兰花也不算白开一场。” 但姜姝可不是来闲聊的,寒暄了没一会儿,就开始声东击西的问道:“郎君瞧着便有文人风骨,小女子最近看书有些不懂之处,不知能否请教一下郎君。” 余白握着茶杯的手一顿,随即放下温声道:“在下才疏学浅,只怕献丑,姑娘若不介意也可给在下看看。” 听到对方这么开口了,姜姝立马从身后拿出装在匣子里的书籍。 迫不及待的翻开标注的一页,问询道:“郎君,这是何意呀?” 姜姝拿的书是策论,书上被标注的句子写着:古今兴衰更多在于治理,请分析前朝覆败原因。 姜姝在房中选了许久才选中这一道题,她觉得这道题有格局,况且谢让官职刚好涉及。 她到时候去问谢让,说不定他就对她刮目相看了。 余白看见题目后并不正面回答,而是提问道:“姑娘觉得前朝是如何覆灭的呢?” 姜姝没想到这个问题会抛给她,坐在石凳上,思索一番。 红唇微张道:“大家不都说是前朝君主暴戾,所以覆灭吗?” 说完,姜姝又好像想起这句话的不对之处,一个朝代的覆灭若是只与君主有关好像又夸大了一些。 余白坐在对面,手上拿着一颗棋子道:“姑娘说的不错,其实前朝的覆败就像是棋局上的棋一般,没有一颗棋子是无用的,你永远不知道决定棋局成败的是前一步棋还是后一步棋,所以只有看清棋局才能掌握棋局走势。” 姜姝做在院中听了好一会儿,觉得面前这人说的很有道理。 等拜别对方后,姜姝便兴冲冲的带着书向谢让住着的院子走去。 谢让住的地方很幽静,往来都瞧不见人影。 姜姝提着裙摆兴冲冲的走进去。 碰巧撞见翟蓝从书房走出来的,翟蓝见到公主脑海里又想起今日在门口听见的那些话,眼神躲闪,低下头道:“公主怎么来了?” 姜姝摆摆手道:“本宫今日看书遇见不懂的地方,今日得空特地来向先生讨教一二。” 说完,便推门走进。 谢让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策论看着,听见推门声抬眼望去。 迎着谢让冷漠的视线,姜姝在心中打好的腹稿也散乱了一阵,以为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了,一时之间做不出反应。 旋即她用力掐了把手心,纤长的睫羽轻颤,走上前道:“先生今日也看了策论,学生方才也看了,对里面的一个问题感触颇深,先生可要听听?” 谢让放下手中书卷,微挑着眉峰看向对方。 姜姝在书房左右观看了一瞬,看见窗前有一副棋盘,心中暗喜。 走到窗边,将方才在院中时余白说的话重述了一遍。 说完,姜姝感觉谢让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谢让听着面前女子吐露出的言语,眼眸幽深,依他对姜姝的了解,这番话觉无可能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那么,是谁在她耳边说了这些? 15、第 15 章 姜姝见谢让望着自己久久不曾言语,心中微喜。 石榴红的衣摆在空中翻转一瞬又落下,柔白的小脸带着娇矜的凑到谢让面前。 头上戴着的蝴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在鬓间摇晃。 眼眸微微上挑道:“先生这样看我,是不是觉得学生说的很有道理?” 谢让轻抬眼角,露出清冷的眉眼,墨黑的睫羽落在冷白的眼下,似是画卷上的水墨。 但眼角的那处红痣又无端为他增添了几抹艳色。 姜姝蠢蠢欲动伸出指尖,握住桌上尚未沾墨的狼毫,紫檀做成的笔杆细腻冰凉。 姜姝举着微硬的笔尖顺着谢让修长的手指掠过滑至手背。 酥麻的触感从手背蔓延,但姜姝犹嫌不够,手持笔杆在他手背上打转摩挲道:“先生怎么不说话?” 姜姝见谢让迟迟不开口,便想再凑近一步,没想到谢让突然站起。 高大的身影瞬间笼罩住了她的身影,姜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脚步微微后移时,姜姝突然抬头看见谢让的眼神,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 姜姝瞬间止住步伐,站在原地。 谢让眼眸低垂,薄唇轻启道:“教学之事,急不得,公主这般浑水摸鱼更是不可取。” 姜姝心头一颤,疑心谢让知道她做的事。 但谢让不可能知道才是。 “公主怎么不继续说了?” 姜姝看着谢让幽深的眼眸,要说出口的话又吞了下来。 一双上挑的桃花眸低垂下来,带着几分委屈的瞪了谢让一眼。 随即低声嘟囔道:“先生的意思就是说学生笨,是块朽木,学生岂敢说话。” 谢让实在没想到姜姝竟还能编出这套话来,哑然失笑。能将这错处不留痕迹的推到他身上,可见是煞费苦心了。 剑眉微挑,既然如此,又怎么能浪费了对方这一番心意。 宽大的衣袖掠过姜姝石榴红的衣裙,高大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 姜姝面上虽然还装作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但看见谢让略过她直直的向书架走去,心中极快的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谢让修长的手指在书架上翻找,很快便找出一本书放在桌面上。 书本落桌的声音并不响,但落在姜姝耳里却是犹如惊雷一般。 无他,只因谢让找出的书封面上写着策论二字。 谢让把这本书翻找出来什么意思,姜姝在这一瞬间心跳漏了一拍,再说了这书桌上不是有一本吗,怎么还特意去找了新的一本。 想到此处,姜姝不自觉的抬手揉了揉鼻尖道:“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我看公主对这书很感兴趣,俗话说书读三遍自解其意,公主即这般有兴趣,那就将这书抄上三遍好好理解这书中的意思。” 姜姝听完这话,眉间拧成一团,又抄书!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桌上这本书比她平时里看到的要厚些。 足有她一个指节高,这要是抄三遍下来,她手怕是要废了。 纤长卷翘的睫羽翻飞,一双桃花眸泛着水汽的看着谢让道:“先生,学生手疼能不能不抄了。” 说着,手上石榴红的衣衫恰到好处的滑落,露出白嫩手腕上的一圈红痕。 皓腕间的红痕不见消退反而更加鲜明起来。 姜姝观察着谢让,但对方面上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模样,没有丝毫波动。 半晌,谢让才放下手中的书卷慢慢道:“一点红痕,未伤及筋骨不影响公主抄书。” 姜姝咬了咬唇瓣,今日他还让人给她送药怎得没过多久他就变了一副模样。 见事无转圜余地,姜姝只得磨磨蹭蹭拿起书,装模作样的翻开看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便让她发现不对,这书上怎得还有这么多的批注? 柳眉微蹙道:“先生,这些批注?” “都要一一抄写下来。” 姜姝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手上的动作也不停歇,将书本翻得哗哗作响。 好不容易翻完,姜姝才发现这本书有将近一半的批注,怪不得比她平日看到的厚这么多。 心中泛苦,这怕是要抄到回京都不一定能抄写完。 一想到这,姜姝的手腕便开始发软。 拿起书本,红唇微抿,“那先生,我就先回去了。” 还不等她转身离开,谢让突然开口道:“公主就在此处抄写,若是有不懂的开口询问便是,毕竟我还是公主的先生,教导之责不可废。” 姜姝此时只觉得今日来此,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别说一举两得了,这简直是损失惨重。 她还想着回去抄写,还能找人帮她抄抄,这要是在谢让眼皮子底下抄,那就半点做不得假了。 转过身,娇美的小脸上强撑着一抹笑意道:“先生日理万机,学生在此处,怕是多有不便,学生还是回去抄写好了。” 姜姝不死心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只是手里拿着的书都要被她揉皱了。 谢让清冷的眸子漫不经心的瞥了她一眼,“不妨事,现下时间尚早,公主快些动笔吧。” 说完,撇向桌前的一方矮凳与书桌。 姜姝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下,翻开书本开始抄写。 心中带着怨气,在抄写时红唇微微翘起,露出不自知的憨态。 谢让侧目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书上。 一时之间,屋内只剩下书本翻开的窸窣声和笔尖在纸张上书写的沙沙声。 许是抄写到不解之处,姜姝的眉宇间不自觉的皱起,手中抄写的动作都停顿了两分。 还不等她多思考一瞬,身后便传来谢让的声音。 “有何不解?” 谢让突然出声,吓了姜姝一跳,笔尖的墨汁滴落在雪白的纸张上晕开一大片墨渍。 方才抄写好的一页就这样被毁掉了。 姜姝捏着笔杆的手都微微用力了几分,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谢让咬牙切齿的说道:“先生都是这般神出鬼没的吗?” “在下只是见公主愁眉不展以为公主遇见难题,这才上前,倒是公主这般心虚。” 听见此言,姜姝手上拿着的笔杆又再次捏紧了几分,脸上的笑意不减,从齿缝中挤出字道:“这么说来是学生小题大做了。” 谢让站在一旁道:“公主知道就好。” 话落,看着面前姜姝落笔顿住的地方,挑了挑眉,没想到对方会在这个地方停下。 泠泠开口道:“公主可是对着府衙所做的事情困惑?” 姜姝顿住的地方正是五年前在江南发生的一场疫病。 那是江南经过大旱后又迎来水涝,民众苦不堪言,但天不随民愿。 好容易水涝过去,又发生了时疫。 时疫才出现的时候,大家都以为只是一场简单的风寒,但随着病症越来越严重,得此病的人越来越多,官府的人这才发现。 但是此时为时已晚,时疫扩散性强,那时整个村庄十有七八都被感染上了。 无奈之下县衙便封锁了整个村子,在夜里放了一把火将整个村子活活烧死,七百余人无一生还。 当时报上京的时候,圣山虽然对此震怒,但仍有百官为其辩护。 那官员最后也只是被罢官了事。 姜姝看着书上寥寥几句,便书写了村庄里几百口人的性命,有些难以理解,“这村庄里尚还有未染病的百姓,那官员此举未免太过激进。” 书中一旁的朱红小字批注:虽不义,但亦可取。 姜姝看着这行批注嘟囔道:“什么批注,简直误人子弟。” “公主觉得县官不对?” 姜姝转头看着谢让道:“当然不对,为官者本来就是为百姓做事,自古以来大灾之后便会出现疫病,那官员根本就没有好好了解这些,一味的等到村里人多半都得了此病,才慌了。” “况且发现也不过一日,郎中都没开始医治,他便在夜里放火烧毁村庄,根本就是想逃避罪责。“ 姜姝一脸愤愤的说完,看着谢让寻求认同。 却见谢让避开她的眼神,“公主可知时疫的扩散性有多强,那官员舍一个村庄的人便能保住全国百姓……” 姜姝听见此言,双眉微蹙,站起身打断道:“先生这话便是觉得这桩买卖划算是吗?” “那若是有一天让先生杀49人换51人存活,先生可愿意?” “中间不过两人的差距,先生想必能轻易做出决定,那若是100换101,1000换1001呢?先生也会觉得做的对?” 姜姝讽刺的说着,猛地起身逼近谢让势要问出一个答案。 谢让薄唇微抿,转身想走,却被对方抓住手掌,温热的指尖贴上他的掌心,带起热意和不知名的战栗,让他站立在原地。 姜姝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抓住对方的手面对着他道:“先生不是要传道授业解惑吗?学生现在就要知道答案!” 谢让看着对方紧紧牵住他掌心的指尖,白玉般的指尖因为用力泛起了绯红。 一双清亮的桃花眸一眼不错的盯着他,势要从他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谢让退开一步,不容拒绝的拂开对方的白玉指尖,清冷的眸子像是一汪冷泉,“公主殿下,上位者从来只看结果。” 姜姝看着落空的手,有些失神。 只看结果。 姜姝看着面前谢让清冷的面容有些气不过,但她又知道谢让说的确实如此。 否则那官员又怎可能只是一个罢官而已。 但是姜姝莫名就觉得谢让不是那样的人,不然方才也不会下意识的向他寻求认同。 姜姝站在谢让面前半晌,看着他淡漠无波的面容一股怒火突然就席卷而来。 向前一步逼问道:“先生说只看结果是吗?” 姜姝眼角极快的向后看了一眼,像是在确认什么,随后突然握住谢让的手放在她心口之上。 手下传来绵软的触感,还不等谢让反应过来,姜姝突然惊叫出声道:“先生,你……” 失去了姜姝的支撑,谢让宽大的手掌从她绵软之处滑落下来,白玉般的耳垂微微泛红,一双幽静无波的眼眸掀起巨浪。 谢让才要出口斥责,身后突然传来茶盏碎裂的声音。 往后一看,只见翟蓝目瞪口呆的站在门前,鞋履都被茶水打湿了还不自知。 姜姝站在他家大人身前,一脸绯红,潋滟的眼中泛着水光,似羞似怒的看着他家大人。 16、第 16 章 这要是说什么都没有,翟蓝自己都过不了心里这关。 傻傻的愣在原地,就在他思考是默默退下还是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走进去时,姜姝率先有了动作。 其实当时是她看见翟蓝过来的,还算好了角度,能保证让翟蓝看见他家大人放在她心口的手,而从他的角度看见她抓住他家大人的手,也只会以为她是在阻止。 目的达成,姜姝含羞的低下头,泛着水光的氤氲眼眶瞪了谢让一眼,咬着红唇似是而非的说道:“先生,若没有旁的事,学生就先告退了。” 说完生谢让开口辩驳,步履匆匆的就向外走去,路过翟蓝身边时停顿了一瞬。 翟蓝立刻心领神会,一脸严肃的对着姜姝说道:“我方才什么都没看见!” 虽然这是她一手促成的,但是翟蓝说出这话后,姜姝脸颊羞红,偷偷向后看了谢让一眼,又飞快的离开了。 谢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或者说,从他当时碰到对方绵软后就开始僵硬在原地。 垂下的手自然的滑落在身侧,但谢让总感觉有些不自在,修长的指尖微动,好似还没从方才的景色中脱离出来。 翟蓝小心翼翼的绕过碎瓷片走进来道:“大人,我说当时在村落找到您时,您怎么不走,原来是因为公主。” “但是,大人,现在好歹是在寺里,公主今早还在生您气呢,您现如今就这般,是不是有些孟浪了。” 说完,翟蓝恂恂的看了看大人。 只见谢让冷飕飕的看了他一眼,“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翟蓝暗自腹诽道:大人您都把手放人家公主身上了,他还能往哪方面想。 姜姝从谢让院子里跑出来之后,脸上的绯红还没消散下去。 出来被冷风一吹,姜姝才发觉方才她有多冲动。 月匈前仿佛还残留着对方灼热的触感,他的手掌真的很大。 沐浴时她瞧过她身前之处,颤颤巍巍,她的手掌也顶多握住多半,当方才她握住谢让的手掌贴在她身前时,好似他一掌便握住了。 这般想着,脸上的绯红又再次上涌。 清荷站在公主身后,看着公主娇美的面容无端又飞起红晕,有些担心。 “公主,可是发热了,您的脸好红呀。” 姜姝泛着水光的眼眶朝清荷看了一眼,摇摇头示意她无事。 回到院中,姜姝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她去找谢让还专门寻了帮手押题,就是为了让谢让对她刮目相看。 现在好了,确实是刮目相看了。 姜姝躺在床上用棉被盖住自己的面容,在床上咕涌咕涌的翻滚。 翻转了许久,还是有些不自在,突然坐起身对清荷说道:“备水,我要沐浴。” 另一边,翟蓝第三次端着水从院外进入他家大人的屋子,也不知他家大人碰上什么了,这已经是他家大人洗的第三遍手了。 骨节分明的手浸入盆中,细细揉搓着,随后又拿起香胰子沿着边角清洗,如此反复才终于净手完毕。 姜姝沐浴完后躺在床上,暮青色的帷幔在头顶蔓延,像极了今日谢让的衣衫。 当时她抓住谢让手的时候,他好像都没怎么挣扎,她放上来的时候也不见他动弹。 想到此处,姜姝翻了个身,乌黑的秀发散落在她身后。 脑海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姜姝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了,将身前的被子拉了拉,闭上眼睡觉。 这晚,姜姝做了个梦。 梦里,还是那件屋子,但不同的是,她握住谢让的手放在她月匈前时。 翟蓝并没有出现,屋中只有他们二人,当她回过神松开手想往后退时,谢让突然揽住她的腰肢往前一按。 柔软的身躯瞬间与他紧密贴合,谢让冷白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额间,后沿着她的鼻尖滑至她的唇边,最后落在姜姝小巧的下巴处,微微用力抬起姜姝娇美的容颜,慢声轻语道:“公主不就是想要这般,躲什么?” 姜姝惊慌的摇了摇头,柔媚的嗓音从缝隙中传出,“没,没有。” 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姜姝感觉她呼吸的时候,身前的起伏若有若无的贴近了谢让的胸膛。 似是察觉到危险一般,她双手抵在谢让身前,想要借此拉开距离。 头顶传来一声嗤笑,像是在嘲笑她自不量力一般。 谢让修长的指节顺着她的下颌再次向下,经过她柔白的脖颈,停在了她衣襟交叠处。 很快姜姝便感觉身上一凉,整齐的衣领被人解开,露出莹白的锁骨。 “不,不要……” 姜姝眼眸瞬间泛红,两朵云霞飞入她的脸颊,意图伸出手阻挡住对方。 却被对方另一只手钳制在身后,使得她不得不再次跌入谢让怀里。 谢让的目光如有实质的落在她身上,像是在巡视领土一般。 好一会儿,谢让突然低下头,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公主,公主起来了。” 姜姝被清荷摇醒,眼眸中荡.漾着还未散去的春意,梦中的感觉仿佛还在。 姜姝感觉对方的呼吸声还回荡在她耳畔,低.沉.急.促。 “什么时辰了?” 话说出口,语气中带着的娇媚是姜姝都未曾预料的。 清荷只觉得公主今日格外好看,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泛着水光,只看一眼就像是要将她的魂勾去。 连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像是立在枝头的海棠,秾丽柔美。 “公主,已经卯时了,今日要去正殿上香,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催公主了。” 姜姝连忙起身,坐在镜前任其装扮。 脑海里却还在停留在那场梦里,如果谢让真的如同梦中这样就好了。 那她可太有办法来应对谢让了。 等等,昨日谢让好似并没有生气,也没来找她秋后算账,难道谢让当真吃这套? 试试不就知道了。 如果真的吃这套,她也就不用去装那些文静娴雅了。 正殿,太华寺的主持们立于佛像前。 待到她到后,院中跪坐的沙弥们便开始颂起了经文,靡靡之音在殿中泛滥。 姜姝在人群中左右观看,才在左边看见站在一旁的谢让,一身白衣遗世无双。 她的视线炙热的如有实质一般,谢让偏头向后一看,便瞧见立于中间的姜姝,正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瞧见是她,谢让面无表情的转过头。 姜姝瞧见对方这幅神色,若有所思,他这幅模样看着好似也并不生气。 那她还装什么文静娴雅。 就在她还出神的盯着谢让时,站在前方的主持突然停下动作。 视线准确无误的看向姜姝道:“施主心不静,今日怕是不宜上香,还请施主改日再来。” 此言一出,大殿之中寂寥无声,这次前来太华寺本就是为了长公主殿下恢复神智而来,现在众目睽睽之下主持要是要将长公主请出大殿,这…… 姜姝感受到大殿中意味不明的视线朝她倾覆而来,听见主持的话语,冷眼看着面前的主持,付之一笑。 她从走进这座寺庙开始,便感觉到这里的和尚对她都抱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原本还在想是从哪儿来的,现如今可算找到源头了。 “主持若是专心礼佛,又怎知我心不静,可见主持心也不静,既如此又如何能侍奉神佛?” 主持显然是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也许是被人捧得太高了太久了,猝然听见反驳之语,哑然在地。 一时之间,大殿寂静无声。 皇后见场面僵持,轻拍了身边的嬷嬷,使了使眼色。 嬷嬷随即心领神会,站出来说道:“主持这几日给娘娘讲经想必是累着了,既如此,今日的法事便劳烦监寺主持,主持回去好好休息。” 话落,主持苦笑出声道:“多谢娘娘体恤,贫僧的心乱了,确实不适合主持这法事,”说着转头对着身旁的监寺道:“师弟,今日便劳烦你了。” 说完,主持便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便退出了大殿。 主持走后,这场法事完成得异常顺利,很快便结束了。 姜姝本想随着大众一同退出大殿后再去寻谢让,不曾想在门口被母后给叫住。 停下脚步,有些不解的看向母后道:“母后,怎么了?” 姜姝走近才发现母后面色有些苍白,以为母后不舒服,连忙上前扶住母后。 皇后看着面前神情有些着急的女儿,嘴边要说的话又咽了下去,现在还不是好时候,也许过段时日说比较好。 抱着逃避的心态,皇后嘴边的话换了一波道:“太华寺主持在这寺里清修多年,对国对……都有功劳,今日之事切莫放在心上。” 姜姝看出来母后一开始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但还是顺着话往下说道:“母后放心,只要那主持不再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会揪着他不放。” 皇后点点头,笑着道:“那就好,按照惯例行过法事后还需在这寺中静待十日,如此才能显得诚心。” “这几日你乖乖的,等回了长安便任由你玩儿。” 姜姝开心的点点头,窝在母后怀里蹭了蹭,撒娇道:“母后,在你心里难道女儿只会玩吗?” 皇后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能玩才好,等过几日,你弟弟也要回来了,到时候说不定路上还能遇见。” 对于这个弟弟,姜姝倒是听清荷给她说过。 言语中对她这个素未谋面的弟弟很是夸赞,记得她才苏醒的时候便有收到他送来的礼物。 只是现在被外派,不在京中,所以她还未曾见过。 但从周围人的言语中,姜姝不难推断出她这个弟弟对她还是相当不错的。 送母后回到院中后,姜姝这才想起要去寻谢让。 在路上随手抓住一个侍卫询问,得到回答后便朝着谢让离开的方向走去了。 回廊转角处,两个小沙弥正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道:“那人今日在大殿之上怼了主持,你可听说了?” “怎么没听说,当年皇后娘娘能在寺里顺利产下他们,还不多亏了主持心善现如今却是这幅嘴脸!” 两人聚集在一处,一个小沙弥悄悄看了看四周小声道:“你可知为何主持这般厌恶那妖星。” 另一人愣愣的摇头道:“不是师兄说那人命格凶煞,会带来不吉,所以叫我们也不要接近她。” 那小沙弥明显是知道些什么,高深莫测的摆摆手道:“非也非也。” “那是因为什么?” 小沙弥将上次偷听来的话凑到他耳旁说道:“你可知十七年前的那场大旱,据上一代主持说那场大旱便是那人带来的,其生下来便不详,若不是出生皇家,此刻早已……还有小师叔,本来小师叔是要继承主持之位的,就因为看了那人一眼,便被主持剥夺了资格!” 旁边的小沙弥明显不知道此事,听到此事瞪大了双眼,“那,那师兄咱们还是离那灾星远些吧。” 说完闲话两人便准备向住处走去,不巧的是两人走到转角处时却碰见站在门后的谢让。 两人显然没想到这墙后有人,想起方才说起的那些话,两个沙弥有些惊慌失措。 嘴唇快速抖动了几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才发出一个音节,便看见面前男子的目光。 像是山顶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冻得人瑟瑟发抖。 小沙弥喉间一紧,双腿不自觉的发软,握着佛珠的手不停的发抖,“施,施主,好。” 他现在也只能赌这人没听清他说的什么,毕竟他方才说话时声音并不大。 再或者,这位公子是才到的,并没有听见他说了什么。 但是,天不遂人愿,谢让站在他们面前久久未曾离开。 半晌,谢让才冷冷开口道:“佛门乃清净之地,你们二人六根不净,即刻便下山去。” 两个小沙弥瞬间瘫软在地,他们二人都是寺里和尚捡来的孤儿,若是此刻被赶下山去,天寒地冻,只怕死在街道上都没人发现。 不行,不能被赶下山! 两个小沙弥跪在地上磕头道:“施主恕罪,小僧已经知道错了,还请施主高抬贵手!” 姜姝距离谢让还有些许距离,只看见那两个沙弥突然跪下不断磕头求饶,心生好奇,带着清荷走上前想看看究竟。 绕过拐角便看见谢让。 只见谢让面色清冷,对地上的两人看也不看,开口道:“你们若是自己去,尚还能安稳离去,若是再耽搁下去,那便不能保证了。” “先生,你怎么在此处?”姜姝看见谢让着实有些惊讶。 又看向瘫坐在地上,瞳孔灰败的两个小沙弥,,有些疑惑,这两人是怎得惹到谢让生气了。 她可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先生是因为她而惩罚这两人,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地上的小沙弥见她出现,眼里闪过一丝希望,说不定求求这公主他们能避免被赶出寺内。 只是才要张口,翟蓝便抢先开口道:“参见公主殿下,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这二人冲撞了我家大人,正说着让这二人还俗下山出呢。” 姜姝点点头,“那快去吧,别耽搁了时辰。” 待到翟蓝带着两个沙弥走远后,姜姝渐渐回过味来,谢让是谁,就是有人在他面前自刎了都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向前走。 这两个小沙弥怎么冲撞到了谢让,才会让谢让将他们赶下山去? 想到此处,姜姝眼眸微转,突然退后了一大步,委屈的细声道:“先生还是离我远一些比较好,方才我听见那两人说我从出生时便被断定是……” 谢让没想到她会听见,又见她往后退了一步,唇角微抿。 以往她见着他,不是千方百计的想凑近,就是有千百个小动作。 今日不过是听见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便开始疏远他,往日也不见她如此。 心中莫名有些不舒服,眉间微蹙道:“子虚乌有的事情何需理会。” 姜姝垂下的唇角微勾了一瞬,抬起头来看着他道:“那两人也许说的没错,先生此次与我一同出行,就被我拖累,差点命丧贼人之手,若是先生未曾与我同行,也许就不会遇见这件事,更不会有后面一连串的事情发生。” 谢让没想到对方竟真的将那两个沙弥说的话记入心中了,平日也不见这么听话。 向前一步,语气少见的带着几分安抚道:“当时遭遇的贼人并不是朝公主去的,公主才是受了无妄之灾,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并不是公主的错。” 姜姝轻抬眼眸,眼眶里凝结着一层水雾,微微上挑的眼尾也有些泛红,怯怯的说道:“真的吗,先生?” “自然。” 姜姝听见此话,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只是眼眶里的泪水还在不停的打转,轻眨睫羽的瞬间便顺着面颊滑落了下来。 谢让伸手想从袖中拿出锦帕递给对方。 突然,姜姝扑进他怀中,玉臂环绕在谢让的腰间。 清甜的海棠香扑面而来,柔若软玉的女子身躯便落入他怀中。 姜姝虽面上伤心,实则将头埋在他怀中闻着那股清苦的冷檀香,心中简直高兴的要开出花来。 这时,扭送两个小沙弥下山的翟蓝恰巧回来,“大人,我已经将两人交给……”监寺处理了。 17、第 17 章 不是,他才走没多久!怎么他家大人又跟公主搂搂抱抱了? 他家大人也是,怎得这么不矜持。 这还在外面呢,若是被旁人看见可怎么是好。 谢让站立在原地,冷白的面上虽还保持着镇静,但雪白的耳垂却悄然染上了一丝绯色。 姜姝抬头便看见,心中一喜,原来他当真吃这套。 想着想着,玉臂便抱得更紧了。 心中不免有些得意,往日那般冷冰冰的人,现如今还不是被她撩拨得换了副模样。 想必昨日她做出那事后,他的反应比起现在只多不少。 这般想着,姜姝忽然有些可惜当时自己没多留下看看他当时的反应。 最后还是清荷看公主久久未起身,又看见翟蓝去而复返,这才微咳了一声。 姜姝也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毕竟若是现在逗弄狠了,他躲着不见她可就不好了。 慢悠悠的从谢让身上起来,纤长的眼睫上还垂着几滴泪珠,似颤微颤。 “先生,是学生失态了。” 说着,柔荑却依旧握着谢让白色的衣袖不曾放下。 翟蓝见大人与公主分开些许,这才走上前小声说道:“大人,都处理好了。” 谢让抬手拂开了姜姝握住他衣襟的手,恢复了以往清冷的神色,淡淡开口说道:“公主殿下无需多想,今日天寒,公主还是早些回屋休息才是。” 姜姝看着被轻轻推开的指尖,低垂下头道:“先生,我能不能跟你一起,我不想一个人。” 说着,那双清亮的桃花眸又隐约泛起水雾,怯生生的看着他。 谢让紧紧抿着唇,想起方才的那个拥抱,面色波动,眼神却慢慢冷却下来。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姜姝使出的那些拙劣的手法他不是不知道,但他还是放纵了。 半晌,谢让这才冷冷开口道:“公主若是不想一人,可以多唤些侍女作陪,在下还有要事,恕不能陪同。” 姜姝有些愣愣的站在原地,欢喜雀跃的神态变得低沉来下来。 方才他还不是这样的,怎么现在就突然转变了态度。 谢让看着面前女子再次暗淡下去的目光,周身气息也变得低迷下去。 翟蓝站在大人身后,有些唏嘘,他家大人跟公主搂搂抱抱之后,又弃之如屣,真是渣男! 眼带谴责的看了他家大人一眼,随后同情的看向公主。 谢让说完这话后,却迟迟没有动身离开,看着面前一言不发的姜姝,视线落在她葱白的指尖上,心中生出一丝浮躁。 姜姝低着头,面上哀伤,心中却在琢磨怎样才能缠上谢让。 又在心中对比了昨日与方才的行为,从方才谢让的神色来看,他也没有对她生出反感之心,反而还维护了她,所以问题出在哪儿了? 低垂的视线在四周乱转,突然停留在谢让修长的手指上。 等等,心中一个荒诞的想法出现在脑海里。 难道是今日给的甜头太少了,越想姜姝便越觉得有道理。 昨日她一时上头与谢让有了肌肤之亲,但今日不过是抱了抱,男人都是贪多的人。 昨日尝了这么大的甜头,今日这些肯定满足不了他,所以他方才见她再没别的动作,态度才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想到此处,姜姝不免有些羞恼,这人面上端着一副清冷如仙的模样,现如今瞧来也与普通男子别无二致。 一时间,姜姝心中不知是惋惜还是庆幸。 还不等她想出办法来与他再次亲近,谢让便已抬步离开了。 姜姝看着那人挺离去的背影,本想追上去,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姑娘。” 谢让虽抬步离去,但脑海里总浮现方才姜姝眼睫垂泪的模样,不免有些心乱。翟蓝跟在身后,见走了些距离了这才说道:“大人,您这前脚才抱了公主,后脚就提脚走人是不是有些过于无情了,还有昨日……” 话还未说完,谢让突然停下脚步,冷声道:“看来你挺在乎公主的,不如你别在我身边当差了,去公主身边做个贴身侍卫。” 话落,翟蓝立刻闭嘴不再言语,但走了一段路后,又忍不住说道:“大人,主要是属下觉得公主太可怜了,好歹也是长公主结果还遭到寺里僧人这般议论。” “公主才恢复神智不久,乍然听见这些估计伤心坏了,大人方才又这样对公主。” 谢让脚下的步伐有些停顿,随后又说道:“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去公主身边当差。” 另一边,姜姝看向出声处,余白戴着一顶锥帽,白衣胜雪的站在墙角处。 晃眼一看,姜姝还以为是谢让去而复返。 眼眸闪了闪,随后靠近余白道:“郎君怎会出现在此处?” 余白回避笑道:“那姑娘又为何会在此处?” 面前之人身量挺拔,气质较之谢让多了分温润,若是不戴那帏帽想必又是一位让人见之不忘的美男子。 凉亭中,姜姝与余白对坐,围炉煮茶。 烧得绯红的炭炉萦绕出滚滚热气,雪水混杂着茶叶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若是平日,姜姝定然要好好与面前这位郎君说笑一番,但如今却无甚心情。 接过对方递来的茶水,凑至唇边浅尝。 雪水的冷冽和茶叶的醇香瞬间在口齿中弥漫,姜姝眼神微亮。 没想到这寺中还有人有如此好的茶艺。 开口夸赞道:“只以为郎君文采了得,不想茶技也如此高超。” 余白拿着茶钳的手行云流水,“能得姑娘一声夸赞,是这茶的荣幸。” 围炉煮茶本是雅事,但心中装着事,再好的茶也尝不出滋味。 姜姝婉拒了对方添杯的动作,柔荑拨弄着手中青白的茶杯。 微微叹了口气。 “不知姑娘有何烦心事,不如说出来,或许在下能为姑娘解答一二。” 姜姝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抬头看着对方忽然顿住了。 他是男子,男的想必比她更了解男的,或许他能提供什么好的主意也说不定。 姜姝清了清嗓子,凑近他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她呢,有一个很想接近的郎君,但是那个郎君对我……我朋友忽冷忽热,有时候很纵容,但是有时候又对我朋友很冷淡,你说,我朋友该怎么办?” 余白冷白的指尖停顿了一瞬,温润的开口道:“男子都是有劣根性的,你朋友为了接近这个郎君想必没少费心思?” 余白这番话简直说到她心坎去了,可不就是费了好些心思。 但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思及此,姜姝又凑近了些许,有些讨好的笑道:“那郎君可有什么方法帮帮我朋友?” 红炉上的茶水恰好沸腾,响起“咕噜咕噜”的声音。 姜姝看着余白漫不经心的从炉上倒下茶水制茶,动作不紧不慢,颇具美感。 “还请郎君好心帮帮我朋友,等到我朋友事成一定铭记郎君相助之恩。” 余白停下手中动作,转过头看着姜姝,突兀的问道:“那姑娘心中可是有了心仪的郎君?” 姜姝没想到话题怎得就扯到她头上,下意识的摇摇头道:“没有。” 反应迅速,姜姝自己也没想到。 但是转头想想,也确实没有,她现如今这般对谢让,也不过是想她在毒发时能让谢让帮帮她。 所以她也不算说错。 面前的余白也没想到她回答的如此迅速,听见回答之后像是松了一口气。 随即才慢慢开口道:“按照姑娘说的,极有可能是你朋友太主动,让哪位郎君有恃无恐,所以才这样对姑娘朋友。按照在下的想法不如从现在开始保持距离,制造落差感,这样说不定姑娘朋友想接近的那个郎君就会自己送上门。” 姜姝半信半疑,余白说的这种办法她以前也是见过的,以前在教坊司时,有些姐姐想钓贵家公子,用的便是这般手段。 但那位姐姐结果却不怎么好。 不过现在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那不如一试。 万一成功了,岂不皆大欢喜。 寻到新办法,姜姝心中欢喜,轻巧的拿起桌上的茶杯便要一饮。 但不巧的是,轻薄的瓷胚像是受不住热茶的浸透,瞬间在她手中碎裂开来。 滚烫的茶水浸湿了她身前的衣衫,娇嫩的肌肤乍然受到摧残,姜姝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 柔荑捂住身前被滚烫茶水打湿的衣衫,冬日衣衫虽厚,但被茶水浸湿后紧贴肌肤,灼热的茶水轻易的便渗透了进去。 姜姝一向爱美,就算是在冬日,也不愿穿得厚实嫌不好看。 是以,女子鼓鼓囊囊的身前也隐约浮现出曲线。 姜姝一心都在这烫伤中,无心顾及这春光.外.泄。 对面男子的白色帏帽被风掀起后隐约看见春色,随后又悄无声息的落下。 这时,突然一件披风遮住了她全身,身后传来一道低沉清冷的声音:“公主这是做什么?” 只一句,姜姝便听出来人是谁,珍珠般大的泪花从眼角滑落至卷翘纤长的眼睫处,随着睫羽的轻颤而缓缓坠落。 泪珠盈睫,白嫩的指尖趁机抓住谢让要收回的手。 委屈的开口道:“先生,我好疼。” 细微的嗓音带着轻颤,披风下的身躯还有些瑟缩,似是真的疼极了。 18、第 18 章 姜姝蛾眉紧蹙,面色惨白,微微起身靠在谢让身上,小声啜泣道:“先生……” 女子馨香柔软的身躯靠在他身侧,细腻的柔荑也轻轻搭在他手臂上,让他轻易不敢动弹。 嘴边本要说出的话也被堵在喉间。 清荷一脸焦急的看着公主,想要搀扶却不知从何下手,只得恳求的看向谢让道:“麻烦谢大人送公主回厢房,奴婢去找大夫诊治。” 话音刚落,清荷便急匆匆的向外走去。 姜姝嗅着怀中的冷檀香,额角渗透出细汗,湿.润.的红唇也在小声的嘶气。 湿热灼烫的呼吸从谢让耳边略过,掀起一阵热潮。 坐在一旁的余白见此突然开口说道:“若是谢大人有事在身,在下愿送公主回房。” 此言一出,翟蓝感觉自家大人身上的气势低沉了些,眉目间愈发冷峻,清冷的双眸审视般看向余白。 姜姝感受到身前的灼热,一心只有自己的伤势,毕竟她可不愿意身上多出一块疤痕。 见身前谢让迟迟不动,心中有些低落,立起身子缓缓从谢让身上站起来,正准备开口麻烦余白送她回去时。 谢让突然开口道:“不劳费心,臣这便送公主回房。” 话音刚落,姜姝便被谢让带离凉亭。 余白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手指微动,突然开口说道:“公主殿下别忘了您朋友之事。” 姜姝原本整个身子都倚靠在谢让身上,听到这话后,忽然想起方才所言。 站直了身子,只让谢让搀扶着她行走。 转过头对着余白轻点了点头道:“多谢郎君解惑,改日再来答谢郎君。” 身侧谢让道神色再一次沉了下去,冷声开口道:“公主再不走,这伤就要耽搁了。” 姜姝闻言,立刻提步向前走着,还不忘催促谢让快些。 姜姝步履匆匆的赶回房中,清荷在门口带着大夫急忙迎了上来。 清荷从谢让手中接过公主,小心翼翼的带着公主去了内室。 毕竟伤在身前,需要解衣查看伤势,在外面多有不便。 姜姝迈进房门的脚步一顿,想着先前与余白的谈话,转头对着谢让道:“先生若是有事便先去忙吧,我这儿有大夫,没什么事的。” 此话一出,别说谢让,就是翟蓝也诧异了几分。 先前公主可是逮着机会就要与他家大人接触,如今受伤了这么好的机会竟还赶他家大人走。 但转念一想,方才他家大人对公主冷言冷语,再加上受伤了,心情不好,怕是也不想见到他家大人。 谢让薄唇微抿,眉目间像蒙上了一层冰霜一般。 不过是见了那男子一面,就开始要与他保持距离。 但面上毫无变化,清冷的嗓音响起道:“如此,臣先告退了。” 白色的衣衫消失在垂花门处,姜姝看着谢让毫不留恋的离开,胸口又有些闷闷的不舒服,虽然是她让他离开的,但他未免答应得也太爽快了些。 内室,姜姝褪去衣衫,露出身前被烫伤的肌肤。 女子肌肤柔白软玉,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但美中不足的是这软玉上凭空多出一块绯红。 来的是位女医,看了看姜姝身前的绯红,稍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伤得太重。 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清荷道:“万幸这茶水不算太烫,公主只需早晚在伤口处涂抹这药膏,五日内便可恢复如初。” 姜姝也长长舒了口气,还好不会留疤,不然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再喝茶了。 另一边,谢让带着翟蓝从院中出来,顺着石径小巷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方才那处凉亭。 余白还坐在石凳上,独自品茗。 数九寒冬,围炉煮茶,真是人间雅事。 余白明显看见了谢让,站起身道,“谢大人若是不忙,何不一同尝尝这茶?” 谢让神色淡漠的走进来,看着地上还未收拾的碎瓷片,眼带冷意,“国师好雅兴,就是不知如此藏头露尾意欲为何?” 余白倒茶的手一顿,轻笑一声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谢大人,不过在下并非是藏头露尾,只是前几日脸上不幸受了伤,这才戴了锥帽。” 谢让如玉的指节端起茶杯,带着清香的茶水在杯中摇晃,清浅的茶香随之弥漫。 “那还真是可惜。” 这话一出,也不知是可惜余白脸摔伤了,还是可惜这伤没再重一些。 但显然这可惜剩下的意思几人都心知肚明。 茶香浓郁,溢于唇齿。 谢让放下手中的茶杯道:“不知国师修行了这么多年,如今出山可是准备要回京了?” 翟蓝站在身后听着,闻言,心中一颤,脑海里瞬间想起这位国师的丰功伟绩。 这位要是回京了,只怕京中的天又要变了。 余白浅笑不语,良久,才开口说道:“难道谢大人此次来,就没有奉圣意要将我带回京中吗?” 谢让长眉微挑,“国师大人云游四海,为民祈福,找不到国师大人的踪迹又谈何带回。” 余白倒是没想到谢让会说出这个答案,轻笑一声。 “谢大人不愧是三元,短短三年就在官场上有如此成就,想必令尊一定很开心吧。” 说话的人轻描淡写,身侧坐着的人也风轻云淡。 只有身后的翟蓝听见这话,不自觉的握紧来手中的佩剑。 谢让拿起茶钳从茶罐中取出茶叶,放入煮沸的雪水中。 清冽的雪水瞬间席卷了落下的茶叶,在水中沉浮游荡,很快便散发出茶香。 “国师还是这么喜欢说笑,就是不知道国师回来有没有去前任主持牌下祭拜。”说完,谢让仿佛才想起来,“抱歉,我忘了,国师好像早被前任主持逐出师门了。” “一时失言,还望国师勿怪。” 余白捏着茶盏的手捏紧了一瞬,神情的失控仅一瞬间,很快便又敛了起来。 雪水中放入的茶叶早已过了火候,清香的茶香开始慢慢变得涩苦。 谢让仿佛这时才发现雪水中煮过时辰的茶叶,面带可惜的说道:“这么好的雪水浪费了。” 余白站起身道:“谢大人觉得雪水可惜,在下倒是觉得可惜了这上好的茶叶。” “那看来,我与国师聊不到一处,便不打扰国师雅兴了。” 话毕,谢让便起身离开。 余白坐在亭中,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谢让,眼眸微动,撩开手腕上的衣袖。 一道丑陋曲折的疤痕便显露出来,如蛆附骨的留在手腕上上。 “谢让,可惜了。” 下一秒,亭中再无一人,红炉上沸腾的茶水也消失不见。 只有地上留有一地的碎瓷和再无清香的茶叶。 谢让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翟蓝才凑上前道:“大人,国师出现在这儿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可要属下将他……” 走在前方的谢让闻言转过身来,漆眸微垂,“不需要,他如今既然出现在这儿,想必是想借这个机会回京,这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 内室,姜姝将身前的伤痕上了药,冰凉的药膏一上,身前的灼烧感瞬间减轻了数倍。 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衫坐在榻上,清荷坐在一旁,给她轻揉肩颈。 姜姝垂头看着身前的伤,这位置有些不尴不尬,要是这般,这几日她都得在房中休息了。 过了两日,姜姝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在房中待着这几日着实也待闷了。 恰好听清荷说在后山有红梅开了,好看极了。 想着闲着无聊,姜姝便带着清荷往后山走去。 后山盛开的几株红梅,娇艳欲滴,还未走近便能闻见浮在空中的清香。 走进一看,一簇簇红梅呈现在眼前,似窈窕少女低眉含羞,娇柔艳丽。 身上水红色的衣衫也沾染上了这红梅香气。 姜姝陶醉的深吸一口气,清浅的梅花香吸入肺腑,像是要将这几日来的沉闷都一扫而光。 “公主若是喜欢,不如攀折几株带回房中,找个琉璃花樽养起来。” 姜姝欢喜的点点头,跟清荷分开攀折。 在后山玩闹了好一会儿,姜姝这才带着清荷走下山。 谢让的住处距离后山很近,姜姝回房时必定会路过他的小院。 站在身后的清荷看了看谢让院门,突然开口道:“公主,咱们今日攀折了这么多花,不如给谢大人也送一些,毕竟那日还是谢大人送公主回房的。” 姜姝前行的脚步停了一瞬,看着面前开着的院门,心绪一转。 面上的笑意突然变大了几分,转头对着清荷赞许的点点头道:“还是你想得周全,是该好好谢谢才是。” 说完,拿着手上的红梅走进院里。 姜姝还是第一次来谢让的院子,不免有些好奇,四处看了看。 好似跟她的院子差不了多少,不,看起来比她的院子还要萧条一些才是。 本来长得就够冷了,住的地方也这么冷冰冰的。 倚在廊下的翟蓝听见脚步声,猛地睁开双眼,侧身向脚步声处寻去。 手中的佩剑已然出鞘,转角碰上时,翟蓝手里的佩剑还未来得及收回。 扬起的劲风将姜姝手上捧着的红梅摧残了个干净,娇嫩的花瓣飘落在地,方才还美艳无比的红梅,现如今只剩下一把光秃秃的花枝和嫩黄的花蕊还在枝头。 翟蓝傻眼了,没想到来的人竟是公主,愣在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道:“公主,您怎么来了?” 姜姝看着翟蓝还未收回的佩剑,剑身雪白,刀口锋利。 翟蓝顺着公主视线望去,看见还未收回鞘中的剑,立刻回过神来,连忙将其收回鞘中。 跪下请罪道:“臣不知公主到来,惊扰公主,还望公主恕罪。” 瞧不见那雪白利刃,姜姝不免有些可惜,摆了摆手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见院外无人这才进来的。” “多谢公主宽恕。” 她在这儿站了好一会儿了,平日里先生与翟蓝同进同出,今日怎么不见先生了。 “先生呢?” 翟蓝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道:“公主此来可是有事?” 那自然是没有的,只是这几日也没看见先生,再不来看看,只怕先生都要忘了她了。 “还没感谢前几日先生送我回房,今日恰巧得空所以来看看先生。” 被遮掩的门房处,一块竹青色衣衫露了出来。 姜姝看见那衣角,嘴边的话又打了个转道:“不过既然先生不在,那我也就先回去了。” 话落,姜姝看着手上只余枝干的红梅,心生一计。 抬头满脸笑意的看着翟蓝道:“翟护卫跟在先生身边辛苦了,这些时日也麻烦了翟护卫不少,恰巧今日我与侍女见一处梅花开得正好,要是不嫌弃,这花便送给翟护卫。” 姜姝从清荷手中重新挑选了完好的红梅递给翟蓝,随后又将手中光秃秃的梅花枝也塞到他手中道:“就麻烦翟护卫将这花枝送给先生吧,这花没有了花瓣,带回去也不好看,就留给先生了,感谢先生当日的搭救之恩。” 说完,就施施然的带着清荷走了。 翟蓝看着手中光秃秃的花枝眉头紧皱,公主方才莫不是说反了?这花枝怎么送呀! 而且还是因为这花枝没了花瓣带回去不好看才送给他家大人,翟蓝拿着这束花枝宛如拿着烫手山芋一般。 一脸不解的转过身,看见大人站在他身后,猛地一个激灵,话语不经大脑思考便开口道:“大人,公主说这花枝没了花瓣不好看要送给大人。” 19、第 19 章 此话一出,翟蓝便意识到说错话了。 话音一转开口弥补道:“大人,小的一时口误说错了,这花是公主特意挑了送来的,只是方才小的没拿稳,让花落地花瓣都摔掉了,这才呈现出这幅模样,还请大人恕罪。” 翟蓝说出这话原本只是想弥补一下方才言语的失误,怎么也没想到大人真会因为这事罚他。 岂料下一秒听见他家大人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把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 翟蓝低头看了看散落在地上的花瓣,一片一片拾起来,这得费多少时间呀。 地上花瓣层层叠叠,这要是一片一片的拾,得花小半个时辰。 以为大人是看见地上的花瓣嫌弃脏乱,翟蓝小声道:“大人若是嫌这花瓣碍事,不如小的一把扫帚打扫了,很快就好。” 话落,翟蓝微微抬头偷看他家大人的神色,只见眼眸微潋,神色幽深。 立马蹲下身,开始拾落下的花瓣。 手中抱着公主方才送的红梅,动作间有些施展不开,便随手将手中的红梅放在廊下,专心致志的拾起地上花瓣。 半晌,好不容易将地上的花瓣收拾完,抬手拿廊下红梅时,手却摸了个空。 左右摸索都不见后,猛地抬头一看,廊下哪还有什么红梅,就只剩下几朵遗落的红艳花瓣。 …… 姜姝抱着红梅回到房中,清荷从屋里找出一个琉璃花樽,清洗干净后将摘下来的红梅尽数放了进去。 一时之间,屋内暗香浮动。 姜姝饶有兴致的拨弄着枝头的红梅,轻轻将枝头破损的花瓣摘下,小心修剪着。 修剪得差不多了,这才将花樽搁置在窗台。 屋内温度适宜,姜姝只穿着一身轻薄的衣衫,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皓腕。 清荷晃眼一看只觉得欺霜赛雪,莫名有些口渴。 忙垂下头将手里煮好的姜茶端给公主道:“公主,外面天寒,喝口姜茶暖暖身子吧。” 姜茶一上桌,姜姝便感觉周围的暗香开始消散,四周开始弥漫姜茶的辛辣味。 她看了看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姜茶,有些不想喝。 再说了就只出去了一小会儿,应该没事,于是讨好的朝清荷笑笑,“有些烫,我待会儿再喝。” 清荷伺候公主这些日子,不说了解多深,只这句话说出口那这姜茶多半是喝不了了。 想着今日天也不是太冷,不喝就不喝吧。 用过午食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天突然飘起雪花,轻飘飘的从空中滑落,降临到地上。 很快便化作一团水雾,消融在地上。 不一会儿,这雪便越下越大,地面上很快就积起一层薄薄的积雪。 青翠的松柏也挂上一层白雪,时不时传来雪花簌簌掉落的声音。 姜姝看着地上的积雪,有些心痒痒,她好久都没堆过雪人了。 “清荷,我们出去堆雪人吧。” 清荷给公主掖了掖被角,“公主,现在雪还小呢,堆不了雪人。若是想堆雪人,不如明日起来积雪深一些,堆起来就容易多了。” “好吧。”姜姝眼带遗憾的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手伸出窗外感受着泠冽的寒风,轻薄的衣衫被寒风吹起,露出藕白的手臂,莹润细腻。 柔荑上有飞雪落入手中,冰冷的触感从手心传来,但不过瞬间手心便只剩一片濡湿的水气。 夜半,窗外的雪花还在不停飞坠,松柏上纤细的树干像是承受不起这雪花的重量,不时传来“簌簌”雪花落地的声音。 姜姝躺在床上,耳边传来窗外细微的响动,雪已经下了许久了,积雪想必已经很深了,要是堆雪人已经够了。 想到这儿,她便有些睡不着,悄悄从被衾中坐起来,掀开帷幔。 今日她让清荷不必守夜,如今屋中便只有她一人。 从屏风处取下衣衫穿好,轻手轻脚的从院中溜出去。 早晨她与清荷去看花的时候,她便发现此处有一个很大的院子,宽阔又偏僻。 用来堆雪人再合适不过了。 等到了地方,果然跟她想的一样,满院子都是雪,脚踩下去还有些松软。 女子穿着水红色衣衫,外罩一件大红色狐裘,未施粉黛,乌发垂于脑后,有些单纯懵懂,但一双上挑的桃花眸又露出几分清媚来。 像是雪夜里化型的精魅,秾艳清丽。 姜姝先是伸手搓了一个小圆球,又将它放在地上滚了几圈,看它渐渐变大了,又依法炮制的做了雪人的上半身。 很快两个一大一小的雪人便做好了,姜姝将两个雪人挨得很近。 小雪人站在大雪人身旁,莫名有种依赖感。 姜姝蹲坐在雪人面前,看着两个相互依偎的雪人,神色突然低沉了下来。 以前每到冬日,爹爹都会陪她堆雪人,但是她总会嫌弃爹爹堆得丑,不让两个雪人站在一起。 可是现在她想要爹爹堆的那个丑雪人,也看不见了。 眼睫微垂,纤长的睫羽宛如轻颤的雨蝶,遮住氤氲的一双眼眸,周身飞雪还在不断落下。 落在她乌发上,但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层薄薄的雾气和湿润的触感。 姜姝就这样在这儿呆坐了好一会儿。 半晌,姜姝突然感觉头顶多了一片阴影落下。 抬起双眸往上看去,只见长指如玉握住了一把油纸伞,将要落在她头顶上的雪花尽数挡去。 再往上看便是那副神姿高砌的清冷面容,看着蹲在地上的她薄唇微抿。 “公主为何在此?” 姜姝没想到心血来潮的一次外出竟会碰见谢让,面露惊讶。 “先生怎么也在这儿?” 谢让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清冷的嗓音说道:“睡不着,出来走走,公主为何在此?据我所知,这处地方距离公主的院子应该有些距离。“ 姜姝清媚的小脸低垂,柔荑拨弄着地上的雪花,默不作声。 柔白的指尖受到寒冷泛起绯红,在积雪上显得尤为明显。 良久,底下才传来微弱的声音道:“他们都说我不详,离我远远的,先生也不来找我了。” 姜姝边说边悄悄抬头看谢让的神色,岂料一抬头便撞入对方眼中。 他淡漠的站在身前,垂眸看着她,轻轻拨动着手腕上的沉香水珠,一声轻响仿佛在姜姝耳边响起一般,让她怔怔不敢言语。 再次将头垂了下去,柔嫩的手心被指尖紧攥,发出细微的痛感。 却也让她更加清醒,方才他的眼神就好像能看穿她一般。 心口猛烈的跳动,让姜姝怀疑这心都要蹦出来似的。 一阵寒风吹过,姜姝瑟瑟的蹲在地上,似是才感觉到寒冷,一双剪水秋眸萦绕出盈盈水雾,似泣非泣的看向他。 谢让握着伞骨的指节一紧,他一直在这儿,从姜姝走进来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看见了。 只是看见对方玩了一会儿后,神色落寞的蹲在原地,便鬼使神差的走了上来。 见对方不再言语,谢让想起前几日沙弥之事,心中微叹。 “此处天寒,臣送公主回房。” 姜姝回头看了看雪地里依偎着的两个雪人,准备起身。 不料在地上久蹲之后,双膝发麻,酥麻软痛感袭来,一时没站稳,就这样朝着谢让扑了过去。 也不知是太突然了还是怎的,就这样两人双双跌落雪地中。 身前是谢让宽厚的胸膛,姜姝还未从摔倒的天旋地转中回过神,身后的垂散的乌发全落到身前,与谢让的墨发交、缠,一时分不清谁是谁的。 姜姝仰头想要询问谢让可有受伤。 恰好此时谢让低下头,姜姝红润温热的唇瓣,正正好好的落在谢让微凉的唇角上。 一时之间,天籁俱静。 姜姝只能感受到胸口处猛烈跳动的心跳,和迅速蹿红的双颊,一双秋水眼眸也因此变的潋滟起来。 谢让幽深的瞳孔微缩了一瞬,温热的唇瓣像是灼热的香膏,将他的唇角与她柔软唇瓣接触的那一小块儿皮肤,像是烈火灼烧一般,几近焚烧。 想要伸手将她推开,双臂又像是失了气力一般。 姜姝温热馨香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 姜姝感受着唇下微凉细腻的触感,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舔.舐了一下,淡淡的冷檀香被她席卷进唇中。 似是不满足这浅浅的滋味,湿.热的唇瓣渐渐向旁边挪去。 谢让猛地回过神来,想要起身,墨发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得凌乱起来。 但心急易出错,一番动作下来非但没能成功起身,反而因旋转了方向唇瓣直直的印上姜姝的红唇。 姜姝愣了一瞬,又很快的反应过来。 挺翘的鼻尖抵着他的鼻梁,轻轻蹭了蹭,随后微微偏头,同他的鼻梁错开。 柔嫩.湿.润的红唇对着他的薄唇摩.挲了一阵,微张檀.口将他的上唇轻轻含.住,湿.润的唇角带着淡淡的海棠香,如同小兽一般啃.噬着。 清苦的冷檀香钻入她的口鼻,姜姝没由来的手脚发软。 手中柔荑缓缓捧住谢让冷白的面容,微凉的指尖停在他面颊上,带起一阵炙热。 姜姝含着他的唇瓣不放,像是寻到什么佳肴一般细细品尝。 湿.热.急.促的呼.吸在口鼻处交汇,清浅的海棠香与冷檀香相互交.融又随后消散。 姜姝又不自觉的舔.舐了一下谢让的唇角,都说薄唇薄情,没想到亲起来还挺柔软的。 乌发与墨发相互交.缠,混乱中有几丝乌发顺着姜姝的脖颈落下垂在他的耳边,似是羽尖轻挠,有些发痒。 20、第 20 章 姜姝还沉浸在这清苦的冷檀香中,直到柔荑触碰到谢让发冠上的冷玉。 冰冷的触感瞬间将她的理智拉回,红唇还贴在对方唇瓣上,浓郁的冷檀香萦绕在她唇齿间。 姜姝微虚着眼角看向谢让,视线所及便是谢让冷白的面容,墨发凌乱的散落在身前和脖颈处。 纤长的睫羽轻颤,遮住了幽深的眼眸让她看不见他眼中翻滚的晦暗情绪,冷白面颊与她鼻尖相碰处也被挤压出点点绯红。 此时此刻,姜姝不由得感叹一句美色误人! 谢让瞳孔微缩,在地上僵了好一会儿,思绪才终于回归脑海,恼怒瞬间席卷而来,从唇缝中咬牙切齿的说道:“姜姝!” 两唇相贴,谢让说话时,唇瓣上传来的微颤让两唇贴的更近了些。 姜姝回过神来,现如今不是感慨美色的时候,她得想想怎么解释才是! 想到这儿,她下意识的咬了咬下唇。 但她忘记现如今她的唇瓣还与谢让紧贴在一处,于是本该落在她唇瓣上的贝齿轻咬住了对方的下唇。 贝齿稍微用力了几分,还不等她松唇,嘴里忽然尝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 姜姝一愣,咬出血了。 她立马着急忙慌的想要起身,但不知怎得浑身发软,好不容易支起上半身,偏脚底打滑,又跌落回他怀中。 天地良心,这一回她真不是故意的。 姜姝颇有些紧张的看向身下的谢让,只见对方眼眸幽深。 姜姝心底有些发怵,虽然是她主动,但是退一万步来说,难道他出现在这儿就没错吗? 夜半三更,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处,肯定不安好心。 姜姝终于从地上站起身来,揉了揉还有些发软的小腿,也不知是冷风吹得太狠还是怎地,她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虚睨了旁边的谢让一眼,只见他唇瓣微红,唇中还有点点血迹溢于唇齿,不免让姜姝有些心虚。 想抬脚就走但又好像不太能行。 谢让站在她身前神色极冷,薄唇紧闭,不知是因为怒火还是别的,气息微微不稳。即使双唇分离,但方才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还挥之不去,仿佛还依附在他唇上一般。 “公主方才是在做什么?!” 谢让面若冰封,眼中犹如寒潭一般愈发冰凉,视线紧紧锁定在她脸上,冷冷的看着她。 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沉沉的向她压来,如同一座冰川裹挟着狂风向她袭来。 姜姝氤氲的眼眸还泛着水光,眨眼瞧着他冷峻的眉眼。 摸了摸挺翘的鼻尖,她虽然想要引诱他,但是方才绝不是她成心的,要怪就怪当时鬼迷了心窍。 眼眸扫过谢让的薄唇,看着上面的伤口低了低头。 葱白的指尖牵住他的衣角,睫羽轻颤道:“先生别生气。” 谢让闻言眼中越发冰冷,启唇正要说些什么。 姜姝准备向前却忽然踩住了什么,一个踉跄向后倒去,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但只是在空中徒劳的挥舞了一瞬,便重重的坠落在地。 谢让冷眼站在一旁,“公主这是做什么?” 姜姝摔倒在地上,但好在身后都是积雪,不然身上肯定青一块紫一块。 只是脑海中那股眩晕感越发强烈,她晃了晃头,意图想让自己清醒一些。 不料眼前开始出现虚影,谢让的身影也开始七摇八晃。 姜姝伸出手想让谢让别再乱晃,但还未说出口,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谢让察觉到不对劲,蹲下身扶起姜姝,才刚碰触到她的手腕,便感觉到滚烫。 眉头紧蹙,伸手摸向她的额间,已是滚烫的厉害。 额间冰冰凉凉的触感似是让她舒服了几分,软嫩的脸颊下意识的蹭了蹭。 红润的唇瓣微张,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 待到姜姝从昏暗中醒来时,只觉得嗓子一阵干渴,像是被火炙烤了一晚失去了所有水分。 “水,清荷,我要喝水。” 很快,唇边便递来一茶盏,只是动作似是有些不熟练,茶盏中的水撒漏了些许在她衣衫上。 姜姝来不及思考这些,仰头便将唇边的茶水一饮而尽,却因喝得太急呛住了,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姜姝这才发现不对来。 这不是她住的院子,头顶的帷帐颜色不对,被衾也不对。 “公主终于醒了。” 身侧传来清冷的声音。 昨夜的记忆瞬间纷沓而至,姜姝捏着被衾的指尖也捏紧了几分。 僵直的转过头看向床边的谢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来面对他。 唇角勉强勾出一抹笑意,装傻道:“先生,我怎么会在这儿?” 谢让轻抬眼睑,漆黑的瞳仁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她,“公主当真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姜姝非常迅速的摇摇头,只要她打死不承认,谢让就奈何不了她。 反正便宜占都占了,想到这儿,姜姝悄悄看了看对方的红唇。 只见谢让下唇唇角处有一道细小的伤口浮于表面,看到这伤口,她脑海里不免又想起昨晚她做的事。 可能是夜黑风高,所以她胆子都大了不少。 姜姝自认为隐蔽的动作实则早就暴露了,谢让顺着她的视线知道她看的何处之后,面色更是低沉了几分。 嘴里简直没一句实话。 “既然公主不记得了,那臣就帮公主好好回忆回忆。” 此言一出,姜姝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帮她回忆,难道要像昨晚她做的那样? 还有这种好事。 思及此,隐隐有些期待的看向谢让,她倒想知道他怎么做。 谢让微微起身,绕过屏风从桌上不知拿了什么,还放在手中掂了掂。 姜姝在床上左右摇晃,想透过屏风看清是何物,奈何视线受阻实在是看不清楚。 很快谢让便带着手里的物什走了进来,姜姝定睛一看,竟是一把戒尺。 手心忍不住瑟缩了一瞬,他拿戒尺做什么,昨日并未有这个才是。 姜姝心中还是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抢先开口道:“先生,学生觉得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不劳烦先生了,我有些困了……” “公主此言差异,公主金枝玉叶,更要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 “昨日公主行为不端,臣作为公主先生,责令公主改正是臣的职责。” 谢让手中的戒尺看起来便厚重,打起来还不知道会有多疼。 姜姝半坐在床上,清媚的桃花眼看着谢让,紧咬下唇道:“先生说学生昨夜行为不端,是指什么?” 她就不信谢让能说出来,她咬死不承认看他还怎么办。 “公主昨日出言调戏臣身边护卫,甚至还有轻薄之举……” “胡说,我明明……”姜姝话说出口才意识到不对,谢让这是在诈她。 谢让轻抬眼睑,脸上的神情冷然,“公主明明什么?” 一时间,屋中沉默无言。 “那看来公主是想起昨夜发生的事了。” 姜姝颇有些自暴自弃,对,她就是轻薄他了,怎么样,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轻薄之事她一个人难道就能得逞,他也出了一份力。 只是心中做了再多的准备在看见对方手中宽厚的戒尺面前,还是怯了三分。 从床上站起来,走到谢让面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道:“先生,学生错了,不过先生放心,昨日之事学生一定守口如瓶,绝不泄露半分。” 说完像是怕他不相信,还举起手来发誓。 只是她这一套动作下来,非但没有让谢让面色好转半分,反而更加阴沉了几分。 手里的戒尺似是握得太紧了,一阵钝痛感从手心传来。 心底突然翻涌出许多莫名的情绪,但他尚还不理解这情绪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心底像是被什么扯住了,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谢让低垂下头,望着她泛着潋滟水光的双眸,沉沉看了许久,又顺着视线下滑,落在她湿软娇嫩的唇瓣上。 方才饮过的茶水还有点点水渍落在上面,像是春日娇艳花瓣上的露珠,泛着粼粼水光。 昨晚陌生奇异的触感,再次出现在他脑海中。 手中握着的戒尺略松了松,从昨晚的事情发生到如今,好似只有他一人对这事耿耿于怀。 也许是从未出现过这等事,所以他才会乱了心神,归根结底是他脱离了轨迹,让事情一再偏离。 姜姝站在一旁,不知道谢让想了些什么,但是能明显感受到谢让身上的气质又变了。 先前还有几分人间烟火的感觉,现如今便是又回到神坛之上。 仿佛回到了一开始的样子。 姜姝有种事情办砸了的感觉,扯住对方的衣角想要确认什么,却被他轻拂开手。 “公主昨日生病,做出的事也并非出自本心,是臣失职没有察觉公主异样,臣已经让人去叫公主侍女前来,还请公主稍等。” 姜姝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谢让忽然变了一副模样,这让她有一种离他越来越远的感觉。 要真这样,那她之前做的岂不都白费了。 咬咬牙想道,不就是打几下手心,疼疼也就过去了,总好过现在。 想通关窍后,姜姝伸手紧紧攥住谢让的衣袖,伸出白嫩掌心道:“先生说我做错了,学生肯定有错,还请先生责罚。” 手心在半空中颤颤巍巍的站着,似是有些恐惧将要落下的戒尺,指尖微微蜷缩。 谢让用戒尺拨开握住他衣袖的柔荑,轻叹一声道:“公主不必如此,昨日之事便如公主所言,就当没发生过。” 说完,便抬步退出了房间,手中拿着的戒尺也被原样放回到桌上。 若不是四周还浮动着那清苦的冷檀香,姜姝还以为这是一场梦。 很快,清荷便被翟蓝带了过来。 今日早晨进屋时没看见公主,她连将来死哪儿都想好了。 就在她要去找皇后娘娘时,翟蓝赶来了。 “公主,您怎么只穿这么点儿。” 说完,拿起熏炉上烘得满是暖意的衣衫给公主穿上。 姜姝还有些云里雾里,她搞不懂为何突然之间谢让便变了一副模样。 任凭清荷摆弄,直到回了房也依然没想通其中关键之处。 书房,谢让坐在桌前,手中狼毫却时一刻不停。 守在一旁的翟蓝看他家大人这个神色,有些心惊。 大人每逢心烦不静时便会抄录佛经,但每次也不超过半个时辰,现如今都已经一个时辰了。 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家大人如此心烦? 脑海里莫名想起昨晚被大人抱回来的公主,难道是公主? 方才大人就是从公主房中出来后好像就这样了,莫非是吵架了。 翟蓝实在脑补不出他家大人与公主吵架的画面,虚瞟了一眼大人,意图劝解道:“大人,方才公主侍女来将公主接走了。” 谢让执笔的手未停,冷冷的说道:“公主的事,不必说与我听。” 好的,现在翟蓝确信他家大人就是跟公主吵架了。 翟蓝突然想起今日公主走时好像带走了什么东西,但他没看清楚是何物。 神色肃穆,毕竟公主昨晚是在大人房中休息的,万一看见了什么。 “不会,所有涉及到机密的东西我都放在书房了,房中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公主喜欢拿去便拿去了。” 姜姝回到房中,本就有些风寒又一直在想问题,不一会儿,头便有些发疼。 伸出指尖揉了揉额头,脑海中的事情千头万绪还未找出答案。 微靠在贵妃塌上,清荷见状走过来给公主轻按了起来。 “公主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姜姝摇了摇头,毕竟这烦心事也不知从何说起。 晚食,用了药后的姜姝实在不想在满是药味的房间待着,便带着清荷出门随意走走。 也不知走到了何处,有些乏了,便在假石旁稍坐了一会儿。 天色渐暗,姜姝正要带着清荷回去时,忽然假石后传来一阵声响。 似乎是一对有情人,才进来便搂抱成一团。 姜姝坐的位置就在两人身后三两步,假石嶙峋,有缝隙从中漏出。 姜姝透过这个缝隙能清晰的看见那两人在干什么,两人抱作一团正忘情的拥吻,边吻边解着对方的衣衫。 二人的穿着打扮应是此次随行的侍女与护卫,浓情蜜语。 姜姝没有偷窥旁人的爱好,但她若是出去势必要惊动这二人,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便准备与清荷在原地等二人亲昵完。 身后清荷却有些看不惯,“公主,不如奴婢出去将二人打发了,毕竟这可是寺庙,竟能做出这种事这事。” 姜姝摆摆手,人都有七情六欲,再说了这二人也没碍着旁人,不过是想找个地方亲热一番罢了。 清荷却不这么想,“公主,这二人说不定就是一对野鸳鸯,况且是二人一来做那档子事,怕不是有情人,毕竟若是心爱之人,怎么会这般对待。” “指不定等会儿那男子吃干抹净,便翻脸不认人了。” 清荷说的一番话,如同惊雷般拨开了姜姝心中的疑团,绞尽脑汁思考了一整日的答案好似在此刻浮出水面了。 她昨夜可不就跟这男子一摸一样,对谢让极尽轻薄,今日一早醒来便开始推脱不认账。 找出症结后,姜姝便再待不下去了,四处探望瞧见旁边有一狭窄小道,便带着清荷从小道上一路疾驰。 本想着直接去找先生,但随即想到什么,突然调转了方向,向房中走去。 天已经暗了下来,几经折腾,等姜姝到谢让院中时,天上的繁星都已亮起。 姜姝盯着缠满纱布的手,心下一沉,今日成败可就在它身上了。 刚想抬步进去,恰逢碰见谢让就在庭院处。 挺拔修长的身姿立于院中,月光如水,勾勒出他清贵的轮廓,俊美不似真人。 看向她的眼底一片幽深,犹如深不见底的深渊。 20-30 第 21 章 第 21 章 姜姝看见他,双眼瞬间亮了起来,伸手打招呼道:“先生。” 但院中的谢让听见声响却一言不发,径直向屋内走去。 这可不能让他走了,要是今天不把这个误会解除了,那她明日怕就进不来这个院门了。 想到这儿,姜姝立刻小跑起来,追上谢让后,拉住了对方白皙的指尖。 触手先是感受到一阵温凉,许是在外面站得有些久了,风吹得手冷。 “先生手好冷,怎么也不带个手炉。” 谢让的手很有美感,像是白玉雕琢的一般,指节修长,骨肉匀亭,只是美中不足的便是指腹处的薄茧,摸着有些粗糙,姜姝伸手在薄茧处捏了捏,像是寻到好玩的事物一般。 谢让伸手想要将手抽离,才微微抬起指尖就被姜姝摁住,牢牢的将他的手掌压在她双手中间。 女子的柔荑细嫩温热,像是一块上好的暖玉,每一处都柔软细腻。 温热的指尖轻轻摩挲过他指腹的薄茧,带起一阵酥麻。 谢让漆眸微抬,冷声道:“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姜姝捏着谢让冷白的指尖,一双清亮的桃花眼看着他,小声道:“我惹先生生气了,学生是来请罪的。” “先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我昨晚不是故意的……” 见姜姝提起昨晚,谢让的神色不由得又冷了几分,语气中带着嘲弄,“公主不必多说,臣绝不会将昨夜之事泄露。” 她巴不得谢让泄露出去,这样她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赖上谢让了。 姜姝牵住谢让的衣将距离拉得极近,她水红色的衣袖与谢让竹青的衣角相缠,颇有一种难舍难分的感觉。 谢让滑落,便坚决的将挟持在她手心的手掌抽出,举步如飞的向前走去。 姜姝话还没说完呢,怎么轻易放他离开,况且这事情都没说开,那她手上的伤岂不就白受了。 反手抓住了谢让的袖口,快速将缠了纱布的手伸到他眼下,白嫩的掌心被纱布缠绕,唯有葱白的指尖遗留在外。 想起谢让那清贵的面容,姜姝不知为什么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心悸。 打断联想,在心底默默摇头道:一定是因为还没从那绑架中缓过来。 对了,她消失了这么多天,照理说也会有些风声出现才是。 怎么这么多天下来,也未曾听见有什么传闻,就连茶楼这样的地方也不曾有只言片语流传出来。 谢让抬头看见她的眼神,眼底深处流露出的缱绻让他心生妒意。 捏着指尖的手微微加重了力道。 姜姝忽地从沉浸中醒来,见状怒目看向他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在下心悦娘子,想要娘子心系在下。” 姜姝微微挑眉看向他,忽然想到什么,到嘴的讥讽之语忽然停在嘴边。 轻咳一声道:“你说你心悦我?那你有什么本事让我喜欢上你?” 听到姜姝的弦外之音,谢让启唇道:“娘子要在下如何?” 姜姝心神一动,这才微微正眼看他道:“我看你也就武艺略微出众了一点,但我得知道你武功究竟有多高才行。” “娘子要如何试探?” 想起在太子府听见的话,姜姝心中瞬间有了个主意,“我听说谢中书武艺也十分不错,若是你能伤到他,那你我之事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让身边武艺高强的可不止翟蓝一个,这人前去只怕是有去无回。 就算侥幸逃脱了,以谢让的性子,不追杀他才怪。 到时候看他还怎么来找她麻烦。 不过,姜姝能想到的事情,谢让又怎么可能不清楚。 闻言假意踌躇道:“娘子这不是让我故意前去好让人将我一网打尽吧?” 姜姝心中直跳,装作恼怒的模样道:“你若是不去就算了,只是你我之事就此作罢。”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谢让拦住姜姝道:“为了娘子,在下自然愿意前去,只是娘子是否需要给在下一点奖励呢?” 奖励?什么奖励? 看见面前拦住不走的人,姜姝心一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 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双唇僵硬的往他脸颊上一贴。 瞬息之间便又退下了。 若不是谢让时刻注意着她的动作,只怕是连蜻蜓点水的触感都察觉不到。 察觉到眼前人身上软化蔓延的气息,姜姝趁热打铁道:“你若是完不成这件事,你就不能来见我知道吗?” 只需要五天,她就能离开这里了。 到时候谅他来找她,也找不到。 所以姜姝有恃无恐。 眼前人闻言挑眉道:“娘子放心,不出五天你就能得到好消息,到时候娘子去千曦阁找我就是。” 等到他彻底消失在眼前。 姜姝便卸下了面上的伪装,但是方才她亲上那登徒子时。 倒是有一件奇怪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那人身上的气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马车驶过巷口,离开了那地方,姜姝才彻底松了口气。 被冻僵了的脸颊僵硬的扬起一抹笑意,强装镇定的看着顾清牧道:“多谢顾大人出手相助,来日本宫定会报答顾大人。” 顾清牧闻言轻笑道:“殿下无需客气,不知殿下今夜可有去处?” 姜姝身上带了些金银就是以备不时之需,但今夜天色已晚,若是去寻住宿的只怕是在劫难逃。 “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到微臣家中小住,只是家中简陋……” “无妨,”姜姝急忙开口答应,随后又说道:“顾大人能施以援手,本宫感激不尽。” 从她闯入这辆马车开始,到如今。 顾清牧一句也没有问过她为何会在此处。 毕竟她本该是在去和亲的路上才是,算算脚力如今那和亲的队伍已经走了一半了。 而她这个和亲的公主却还滞留在京。 换作旁人,怎么也得详细问问,但顾清牧除了一开始的惊讶之后,便再无其他了。 甚至看出她如今处境尴尬,还妥帖细致的给她想好了接下来的事情。 很快便到了顾清牧所住的地方,比起公主府与谢府来说,这地方确实有些简陋了。 顾清牧打点好车夫,便带着姜姝进门了。 许是考虑到姜姝已然累了一天了,顾清牧也没有过多介绍,只是带姜姝进了寝殿便离开了。 姜姝简单的洗漱了一番,便躺上床了。 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过于激烈,让她有些难以入睡。 姜姝睁眼看着眼前深青色的帷帐,忍不住陷入沉思。 虽然顾清牧让她在此处住下,但是这个地方终究不是她久留之地。 而且万一谢让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这儿,顾清牧定然是敌不过谢让的,难道到时候她又要被抓回去? 还有那余青,方才她向顾清牧打听了一下,这余青居然至今还未离京。 不过若是他还没离开,这对她来说也算是件好事。 不然她还要出发去寻余青也着实麻烦。 恍惚间,姜姝想起才见到谢让时对方的模样。 一双眼里全是冷沉的霜雪,像是高山上积年不化的霜雪。 偏偏长得一副好容貌,让人一见便失了神。 若是回到从前有人与她说,这如同千年峰上的谪仙会为了她而理智全失,她定然不信。 毕竟,她与谢让初见时,她一心想着解药,而谢让不加掩饰的避嫌之色。 谁又会想到呢。 想到此处,姜姝忽然觉得她的掌心有些微微泛疼。 当初为了更加接近谢让,她可真是使出了百般手段,结果却被谢让连打了好几个手心。 这痛感让她至今都难以忘却。 如今,这仇也不知是报了还是没报。 但是想着她做的那些事,也算是报了吧。 窗外忽然吹起了大风,直将外边的树枝吹得簌簌作响。 连串的风声让人无端想起哀嚎声。 外边应该是要下雨了,姜姝想着。 她走的时候京中已经有半个月左右没有下雨了,虽然马上就要入冬了。 雨水本就不多,但是久不降雨,难免这空中有些干燥。 她感觉秋日里被风一吹,她的脸便像是被什么刀子刮了一层一样。 有些刺疼,有时出门不过半日面上便有些干裂。 若是下雨了,想必这吹起的秋风也会好些。 至少不会将人的脸一吹就显得干燥罢。 姜姝思绪混乱的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好像,没有什么用…… 窗外好像下起脸了雨,但是雨声细小。 若不是注耳听去,根本听不见那微弱的雨声。 打在窗檐上,很快便形成积水,滴滴答答的从屋檐上滴落下来。 姜姝忽然想起,她出京前几日,那吴娘子正准备办一场马球赛。 好似就是明日,也不知这雨会不会下大。 若是下大了,这马球会只怕是开不成了,毕竟这草地式闰。 若是有哪位不小心坠马了,这可说不清了。 不仅没涂到一个好彩头,还平白受一桩气。 还有那梅语雪也不知道会不会参加,但她想应该是不会了。 毕竟她自己也说过不擅长这些。 生平就爱看长得好看的人。 在她出发离京的那日,京兆府便已经将余青放了出来,现如今余青住在一个来福酒楼里。 明日她就先去寻余青。 就在谢让要抽回手时,姜姝突然握住了他宽大的手掌。 娇软柔嫩的手掌强势的挤入他的掌心,两相交.缠,无端生来几分欲色。 姜姝葱白的指尖在谢让的薄茧处揉了揉,直到将那薄茧揉成绯色,这才堪堪停手。 “先生为我上药,学生万分感激,昨日回去想了一夜,觉得礼尚往来,先生为我上药,学生今日特地带了白玉膏就是为了先生手上的薄茧。“ 说完,从腰间取出白玉膏,柔嫩的指尖沾取少许,涂抹在谢让中指指腹处。 又小心将药膏打散抹匀,温热的指尖在他指腹处揉捏摩挲,让谢让生出几分被人把玩的感觉。 猛地抽回手道:“多谢公主好意,小伤而已就不劳烦公主费心了。” 姜姝看着他耳垂上升起的点点绯红,抿唇浅笑了一瞬。 她可不是那懂得进退的人,她只知道他退那她就要进了。 谢让修长的手掌还停放在桌上,微握成拳。 “先生对学生好,学生自然是要投桃报李。” 说着说着,姜姝又靠近了他几分,两人之间的距离便只剩下一个手掌的宽度。 谢让颇有些不自在的向外偏了偏头,今日的天好似格外蓝。 这时,姜姝伸手握住谢让桌上的手,放在唇边浅吻了一瞬,柔声道:“可是学生看见先生手上受伤,心疼。” 第 22 章 第 22 章 指腹薄茧传来一阵湿润的触感,谢让瞳孔微缩,心中掀起巨浪。 浑身紧绷,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又只过了一瞬。 姜姝抬眸不见对方退缩,胆子越发大了起来,柔荑顺着指尖就朝他腕间探去。 宛如一条投机取巧的水蛇,三两下便剥开洁白的外壳,停在他腕间。 姜姝将整个脸都放在他手上,他的手很大,盖住她的脸后还长出一截。 谢让猛地回过神,将手抽回,动作迅速流畅,让姜姝还没反应过来,对方便已经站了起来。 “公主既然已经包扎好了,那公主还是回去好好休息。” 姜姝心里还有着自己的小心思,哪里舍得现在就走,软绵绵的趴在桌上道:“先生我手好疼,站不起来。” 三个月后。 前方斥候来报道:“报告将军,突厥人的马被引入荆棘林中,如今战力已被损失大半。” 谢让站在沙盘旁,略点点头,此时另一队派去刺探周国的探子也在此时回禀道:“殿下,周国运来的粮草被我军劫持,蒋启神医给的药也已发挥作用,现如今周国军中已有动乱发生!” 听见两边传来的线报,谢让本就冷隽的目光此刻更是一片寒凉,拿起身侧放置的利刃道:“时机已到,让老邓将军率人包围突厥,带头之人务必抓活的,剩下的人跟我前去敌国军营中走一遭!” “是!” 长安,酒肆。 就在姜姝开口准备劝对方多用些时,谢让身侧来了一侍从,俯身在谢让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姜姝便见谢让起身离开了。 此时宴席正进行到高/潮,谢让离去,除了姜姝发现,好似并无多少人在意。 姜姝在原地踌躇了一瞬,也跟着谢让的脚步离开了宴席。 谁知道他走了还回不回来,要是不回来她今夜可怎么办,不行不行。 一定要找到谢让! 只是方才谢让走的何处来着,怎得一转眼的功夫他便不见了? 没有办法,姜姝只得和清荷分头寻找。 谢让看着将自己唤出来的江森青道:“何事?” 江森青一脸严肃的看着谢让道:“当初你让我进兵部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这王家果真如你所料,只是我虽查到蛛丝马迹,但若是想找到真正的证据只怕不容易。” 谈起这事,谢让冷清的面容更是如同冰霜,眼神中哪还有醉意,一片锐利之色。 “兵部就是一块大肥肉,以王家的性子能不咬上一口,根本不可能。” “只是没想到,他会吃的这么彻底。” 姜姝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夜幕将至,姜姝已经开始觉得有些乏力。 这谢让到底去哪儿了? 不行啦,她得找个屋子休息一番才行。 随手开了一扇门便倚靠在屏风后面。 忽地姜姝耳边听见一道声音,“鹤眠,周国虎视眈眈,突厥虽然平息,但终究也是隐患。而兵部却不堪一击,你在公主府究竟有没有拿到那件东西?” “若是找不到,咱们还可找别的东西替代,鹤眠,你在公主府浪费的时间太多了。” 姜姝以为是旁人来此说些小话本不欲听,但言语中却听见公主府三字。 瞬间清醒了些许,侧耳倾听着。 忽地,耳边传来一道她无比熟悉的声音。 “我自有分寸。” 是谢让! 他在这儿,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姜姝正准备起身过去时,那人又开口道:“鹤眠,你执意要待在公主府,难道你真的对公主动了心?” 此时,姜姝不知道是药效发作了还是什么,只感觉胸腔那颗心脏砰砰跳个没完。 好似下一秒便要脱离她的掌控一般。 这里依旧歌舞升平,来往人员皆是笑意盈盈。 姜姝坐在二楼,看着底下安居乐业的百姓,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也算是一种乐趣了。 “听说了没,谢大人打胜仗了!不仅将咱们前些日子丢了的三座城池拿了回来,如今还让突厥与周国后退二十里不敢来犯!” “我就知道,谢大人不是凡夫俗子,你们是不知道,谢大人出征那日我在城门口粗粗看了一眼。” “你们是不晓得,那谢大人头上五彩霞光,一看就知道此战必胜!” 姜姝顺着视线向方才说话那人看去,那人城门处多是送行的妇人,男子倒是少之又少。 又细细看了一瞬,确定此人当日根本就没出现在城门处。 不过说话倒是挺中听的。姜晟跟着余白走到书房,才一进门,余白身边的青海便将门合上了。 姜晟冷笑一声道:“怎么,国师也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不堪被人知道,所以这么急着关门吗?” 听见姜晟有意的挖苦,余白并不放在心上,只是笑笑。 “太子殿下说笑了,若是殿下喜欢,门开着也无妨。” 姜晟不想跟此人虚与委蛇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道:“说吧,你避开阿姐将孤带到此处究竟想说些什么?” 对于姜晟的夹枪带棒,余白并不意外。 毕竟姜晟不是姜姝,对他没有那么多的信任,照这位太子以往的脾气没有一剑要了他的命都是看在姜姝的面子上了。 “最近市井传言颇多,听闻太子殿下今日在殿上雷霆手段,但这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殿下可有想到更好的法子?” 提起这传言,姜晟更是忍不住嗤笑,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情一开始不就是太华寺搞出来的吗。 现如今倒是想要治本了。 姜晟姿势轻浮,双腿搁置在书桌上,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不知国师大人有何高见?” 说到正题上,“臣以为,不如暂避风头的好,让长公主殿下去太华寺住一段时间。” 又是这招,当初母后也是这样,都快要生了,却被百官逼到只能偷偷离宫生产,现如今阿姐也要这样。 他现在既然当了太子,那他便不会让阿姐重蹈覆辙。 “国师大人既然没有好的计划,不如不说。” 姜晟不同意在余白的意料之中,“难道殿下还有更好的计划?如今民怨四起,留在京中还不如去太华寺暂避风头,等这阵过了再回来有什么不好?” 若是阿姐真的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京城去太华寺,那天下人知道会怎样看待阿姐。 到时候就算想要撇清干系也摆脱不掉这样的恶名。 他不愿意阿姐受那样的苦楚。 那男子正吹牛呢,忽然感觉脚上传来一阵微弱的痛感。 “谁呀?这么没素质!怎么乱丢花生米?” 男子不必低头看便觉得是那桌喝多了的客人乱丢花生米,没好气的骂了一顿。 这才低下头看了看,这一看不得了,这那是什么花生米,这明明就是银锭子呀! 姜姝拿起桌上的糕点浅浅尝了一口,很是软糯,馅儿也很清甜倒是不错。 就打算要走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鬼鬼祟祟的声音,“听说了不曾?” “怎么没听说,要我说这周国也太不要脸了!” “谁说不是呢,这打了败仗不说,现如今见输了个彻底,便派人来我齐国想求和,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不咋地,不过我听说他们此次前来不仅有使臣还有一位皇子!” 另一人消息显然没这么灵通,闻言瞬间惊愕起来道:“怎么这是要趁着我朝天子圣诞,想要求取我朝公主不成?” 说到这儿,那两人声音又压低了些许,悄悄说道:“小声些,你难道不知道现如今我朝适龄的公主可就只有一位。” “你说长公主!” “除了她还能有谁?” “不会吧,这可是长公主,虽然传言不太好听,但毕竟身份尊贵可不是寻常公主能够比拟的,这能送去和亲?” “你懂什么,就是因为身份尊贵所以和亲才不算辱没!” 姜姝距离两人极近,就算是那两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也将两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没想到临了临了,还能有事降临在她头上。 不过也无所谓了,再有半个月她就要走了,到时候就是这天塌了跟她也没有半点关系。 本来很顺利,但不知从哪儿窜出来一根树枝,直直戳进她的手臂,瞬间一阵刺痛便从手臂传来。 感受到疼痛,姜姝下意识的松了手。 一时忘记这是在树上,失去支撑,整个人往后栽。 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失重感接踵而至。 掉落的瞬间,姜姝脑海里率先想起的不是别的,而是早知道她今日要交代在这里,她就应该霸王硬上弓! 底下清荷见公主从树上坠落,大惊失色。 这时,身后一道月白色的身影从身后闪过,稳当的接住了坠落的姜姝。 第 35 章 第 35 章 姜姝额间溢出冷汗,面无血色,往日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眸此刻也充斥着后怕和恐惧。 微微抬头看了眼谢让,只见他面色冷峻的盯着她。 姜姝将头埋入他怀中,红唇微张,抽抽噎噎道:“先生,好可怕。” 手中柔荑紧紧抱住了谢让的脖颈,双眸含泪,水汪汪的看着他。 方才她从树上坠落的时候,心都在抖,现如今腿都是软的。 姜姝病了几日,谢让便在公主府待了几日。 名义上说他身为姜姝的夫子,学生生病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但姜姝觉得他就是太闲了,没事做,不然怎么能天天往她府上跑,毕竟一来一回的也是要不少时间的。 不过好在姜姝的病没几天便好了。 睁眼看见清荷,姜姝习以为常的问道:“今日谢让可来了?” 清荷上前挽起帷幔道:“殿下,谢大人说殿下的病已然好了,这几日便不登门了。” 不来了,姜姝听见清荷的话,心中一时之间有些失落。 摇摇头将心中那缕愁绪甩出去,今日谢让没来正好,她刚好有事要做。 从床上起身坐在梳妆镜前,打了个哈欠道:“马车都备好了吗?” 清荷点点头,“已经备好了,殿下收拾妥帖之后便能出发。” 姜姝点点头,等到收拾完后便带着清荷出门了。 马车从青石板路上碾过,带起一阵细微的声响。翟蓝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走上前道:“大人,青三已经进了国师府了。” 谢让点点头,将手里的荷包藏了起来,又不免想着,这青三能看好姜姝吗? 只有一根筋的可别让人家三言两语便耍的团团转了。 毕竟姜姝忽悠人的本事他可是领教过的。 翟蓝像是知道大人在想什么一般,捡起话头说道:“大人不必担心,青三进府之前,小的便特意跟青三叮嘱过一番。” “必不会让大人失望。” 谢让手伸进袖中摩挲着荷包上的刺绣,但愿如此。 另一边,姜姝收拾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撩开帷幔看向睡在地下的青三。 “你武艺这么高,为什么你家大人南下不带你一起?” 青三眼睛未睁,语气冷淡的说道:“大人做事自有大人的道理。” 无趣,姜姝放下帷幔翻了个身背对着青三睡了过去。 听见床上姜姝的呼吸声逐渐放缓,青三倏地睁开了双眼,从地上站了起来。 撩开帷幔看了一眼又很快放了下来,从怀中掏出纸和笔开始写写画画。 等到写完,青三走到窗前拿出口哨吹了一声,很快便有一鸽子盘旋落在青三的胳膊上。 青三将手心准备好的吃食喂给鸽子,又将手中的纸条绑在鸽子腿上。 看着信鸽飞远,青三这才回到内室地上入睡。 清荷坐在公主下位,拿出准备好的点心放在碟碗中道:“殿下还没用膳呢,用些点心垫垫吧。” 桌上的点心还冒着热气,显然是才装上热乎乎的。 姜姝伸手拿了一块,小口用着。 姜晟坐在亭内,视力极佳的他一眼便能看见他阿姐与国师两人相谈甚欢的场景。 远远看着,倒是有几分郎才女貌,颇有几分登对的样子。 又看着阿姐将今日在母后宫中拿走的茶叶转手送给了国师,眼里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他说阿姐向来不喜欢喝茶,怎得今日一反常态的还向母后讨茶了。 原来是另有隐情呀。 姜晟正看得起劲,忽地身后传来一道冷沉的声音:“不曾想会在此处偶遇殿下,臣谢让见过殿下。” 姜晟听见声音转过头,便看见穿着绯红官袍的谢让站在身后。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姜晟毫无察觉。 侧过身想要遮挡住阿姐与国师的身影,讪讪道:“谢大人怎得来了?” 谢让身影挺拔,视线透过姜晟看向远处的姜姝二人。 面容冷峻的说道:“臣是在找公主殿下的。”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谢让才从房中出来。 熟练的穿过垂花门来到前厅。 翟蓝跟在身后,悄悄打量着大人。 衣衫都变了,大人难道真的破了戒,与公主有了什么…… 方才那太医也说过,公主中的药非男女相合不可解。 大人又在里面待了这么久的时间,出来后也不见再传太医进去看看公主,想必是解了…… 思及此处,翟蓝再抬头便觉得大人那那儿都不对劲。 就连头上的玉钗都好像出现了偏差。 走了没多久,便到了正厅。 大皇子,也就是姜姝的孪生弟弟,一脸阴沉的坐在上位,脸上怒火显现。 见到谢让迟迟才来,想到先前那人说的事情,心中更是充满不忿。 率先开口道:“谢大人,本王一回京就想着来看看姐姐,没想到却撞见这么大一个惊喜。” “马球场上,竟有人蓄意陷害,本王才离开多久,这京中就生出这么多的是非。” 谢让听出了他话中含沙射影之意。 墨眸微抬,看着眼前暴怒的姜晏开口道:“大皇子此刻才来想必是抓住了背后之人,怎得不去御前告上一状。” 姜晏立马出声反驳道:“谢大人以为我是从何处来的,本王才将罪魁祸首抓进宫中便马不停蹄的来看姐姐,没想到……” 谢让听见此言,自动忽视了后半句道:“大皇子以为将人送进宫中便能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吗?” 姜晏果然被他说的话吸引了注意力,眉宇紧蹙,“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本王亲自将人交到父皇面前,前因后果也说得清晰明了,于情于理,此事绝不可能善了。” 谢让听言抬眼看了看对方,又旁若无人的坐下,端起桌上的茶盏,浅尝一口。 倒是身旁的姜晏见他这股模样,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强忍着怒意走到他面前道:“难道此事还会出现什么变数不成?” 谢让依旧一副不紧不慢的模样,双眸看着远处慌乱跑来的小厮,轻放下手中的茶盏道:“来了。” 姜晏将信将疑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小厮此刻已跑进大厅,看见姜晏瞬间跪倒在地道:“大皇子不好了,那崔大人一进宫不知道跟陛下说了什么,崔熙玥已经回到府中了。” 尽管事情如他所想,但谢让心中还是生出一股莫名的不舒服。 倒是面前的姜晏沉不住气,怒喝道:“怎么可能,我当时明明跟父皇说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可能……” 话说到一半,姜晏忽然转头看着谢让道:“你知道父皇为何这般做?” 谢让站起身与他对视道:“大皇子离京太久,也许忘了,这崔府里还有一位稳坐府中的大人物。” 姜晏并非不明朝局的人,听见谢让所说,瞬间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但心中还是有些不愿相信,难道父皇就打算这般轻轻放过…… 谢让没有义务开解他,若不是因为他是姜姝的亲弟弟,便是见也不会见,更遑论费这么多口舌。 见他还处于惊诧中,谢让没有兴趣留下观看,抬脚便离开了此处。 很快,屋中便只剩下了姜晏一人。 见人都走远了,姜晏这才收回脸上的惊诧,眸中闪过一丝冷意。 视线望着前方那巍峨高耸的宫殿,语气莫名的说道:“父皇,你最终还是做了这个选择。” 就像当初因为群情激愤将母后放逐到太华寺一样,利益朝局永远排在他的第一位。 “呵。”姜晏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 只是他却不是当时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孩了。 清荷小心的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心中实在不解,殿下今日为何要去国师府中。 大病初愈,应在府上好好修养才是,更何况要是谢大人知道,殿下病才好便来见国师大人,只怕这马车都出不了公主府。 马车摇摇晃晃,不一会儿便到了国师府门口。 清荷扶着殿下下车,门口处的下人见公主殿下来了,立刻上前迎姜姝入府。 另一人则进去通报了。 姜姝在这儿住了一个多月,对府中的路线也算是比较熟悉了。 不用下人领路便带着清荷一路向书房走去。 余白好似早便料到了姜姝会来一般,见她进来也没有半分惊讶之色。 如往常一般笑道:“殿下来了,殿下大病初愈怎得不好好将养几日,来臣府中,可是有事?” 自然是有事的,姜姝坐在一旁,看着余白桌上的佛经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书。 抿了抿唇道:“清……先生,我今日前来确实有事想要问先生。” 余白唇角的笑意不变,“殿下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情吗?” 姜姝沉吟了一瞬,才将自己这几日的思量和盘托出。 她这几日想了想,流言四起,其中有一部分很重要的因素便是天象,但天象普通人又是一知半解,所以找一个在这方面极具威望的人来说将她身上的流言开脱一二,便会事半功倍。 她仔细看过这几日的天象,就在今晚,会有异象出现,到时候只需余白在朝堂上似是而非的说上几句,这流言便能不攻自破。 这是目前为止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就是不知道余白会不会帮她这个忙了,毕竟在这种事情上作假,不知道他心里那关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姜姝有些不确定,柔荑攥着袖边的衣衫,有些紧张。 倒是余白听见她的话,反而笑了笑道:“不用殿下说,臣也准备这么做。” “真的?!”姜姝有些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 “当然。” 余白见她脸上露出笑意,伸手将桌上的纸张递给姜姝道:“你的观星术都还是我教你的呢,本来我也准备利用今晚的异象来洗掉你身上的流言,殿下不必担心,等到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姝手里拿着余白想要为她破解流言的计划,一时间心中有些酸涩。 捏着纸张的指尖有些蜷缩,眼带愧疚的看了余白一眼。 姜姝招架不住这忽如其来的热意,急匆匆的想要往后退去。 这时,谢让停留在她锁骨处的指尖调转了方向将她松开的衣襟拉起来整理妥当。 眼神清冷的看向后退一步的她,言语中带着嘲弄,“臣已整理妥当,公主可还满意。” 半晌,姜姝才迟钝的回过神,在她猛烈的心跳声中低下头,原来,他真的只是给她整理了衣襟。 第 24 章 第 24 章 姜姝咬了咬下唇,面上的热度逐渐褪去,看着谢让那清俊出尘的一张冷脸,突然缓过神想明白,方才他是在戏弄她。 而她也中了套,怯弱后缩了,想清楚这些姜姝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浮躁的羞恼,同时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失落。 她还以为方才他真的要做些什么,高大的身躯倾覆带来一股压迫感,这才导致她向后缩了一步。 姜姝挥散心中的那点羞恼,桃花眸中泛着几分水光,盈盈美目盯着他。 谢让视线在她泛红的眼尾停留了一瞬,片刻,又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些,她不明事理,他怎得也跟着一起胡闹。 半晌,端起桌上的茶水便要递给姜姝,这件事便翻篇不再说了。 谁知,才转过身,姜姝忽然撞进他怀中,温热的茶水顷刻间全数倒在了她轻薄的衣衫上,月匈口绵软之处若隐若现。 回到宴席上的谢让习惯性的看向那道一直追逐着他的视线。 但抬眼看去时,对面的人却不见踪迹。 若无其事的放下手中的酒盏,只是面对往来恭贺的人少了几分耐心。 酒过三巡,谢让便借故离开了宴会。 才走出宴会,迎面便撞见姜姝身边的侍女慌慌张张的向此处走来。 谢让心中闪过一丝不安,走上前拦住她道:“何事如此慌张?” 清荷见是谢大人,瞬间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说道:“谢大人,方才公主离席去寻您,奴婢与公主走散了,就在奴婢去寻公主时,却怎么也寻不到了!” 姜姝不见了! 谢让心中倏地一沉,脸上的神色都不自觉的冷峻了下来。 忽地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想起什么。 今日是十五,她身上的毒恰好是今日发作! 想起此事,谢让心中更是一紧。 “你与公主是在何处分开?” 清荷闻言便带着谢让循着原路走去。记忆如同回马灯一般,往日的画面不断重复出现在眼前。 姜姝耳边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那梨花落的指法还在眼前。 余白对于姜姝的神情浑然不知,手上还在不停翻转演示着不同的指法。 直到察觉到姜姝灼热的视线,这才转过头看向姜姝。 没想到一转头却看见姜姝泪流满面的坐在原地。 余白有些不解,眉宇轻蹙道:“殿下这是怎么了?可是臣教的指法太难了?” 姜姝摇了摇头,唇角微动。 那个熟悉的名字已经在唇边徘徊随时就要蹦出来。 余白从怀中掏出一方青色手帕,递到她面前,“公主还是先擦擦脸吧,不然若是让别人看见,说不定还以为是臣太过严苛。” 姜姝被他逗笑了一瞬,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跌落下来,摔成几瓣。 清淮哥哥不是严苛的人,一直都很温柔,就算是对她也格外有耐心。 余白见姜姝迟迟不接手帕,便自作主张的用手帕擦去了她脸上的泪痕。 只是好不容易擦净一半,那泪珠便又掉落下来,循环往复,怎么都擦不干净。 看着余白忙活了好一会儿,却还是于事无补。 姜姝又想起从前的事,不免的又笑出声。 就在她想要开口证实时,亭外忽地传来一道泠泠的声音,“我来的倒是不巧,打扰到国师与殿下了。” 脚步匆忙的说道:“就在此处,公主与我便是在此处分开的,奴婢后面循着着路去找公主却怎么也寻不到公主踪迹。” 谢让看着面前的院子,心头一跳,此处不就是方才他与江森青交谈的地方。 一种细密的恐慌瞬间爬上他的心头,好似在这瞬间他失去了什么。 漆眸微阖,找到姜姝最要紧,等找到姜姝…… “国师大人怎得也在此处?” 清荷看见兀自出现在此处的国师心中疑惑,怎得今日出现在此处的人这么多? 这般想着双眼便又向国师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便让她惊叫出声。 国师怀里抱着的,莫不是公主! 谢让察觉到不对劲之后,便立刻用披风裹住了姜姝,吩咐翟蓝准备马车。 马不停蹄的带着姜姝,回到公主府。 从马球场回府的同时,吩咐去寻太医的人也回来了。 将姜姝搁置在床上,太医见状连忙上前为姜姝诊脉。 也不知诊出了什么脉象,太医双眸微闪说道:“大人想必也已知晓公主所中何药,恕微臣无能,此药并无解法,除了男女相交,便只能硬熬……“ 谢让心中早有预料,挥挥手让太医下去。 床上,姜姝被谢让用被子盖着,身上还有披风围着,本就燥热的身体更是灼热。 偏偏四肢无力,挣扎不开,只能在被衾中小声呜.咽出声。 像是小猫挣扎发出细弱的叫声,一下一下撩拨着人的心弦。 娇嫩的唇瓣微动,一道道娇.吟从床上传来。 姜姝知道谢让坐在她床边,用力向他靠近道:“先生,我好热……你帮帮我。” 动作间,竟将身上裹挟的被衾与披风挣扎散开。 失去了禁锢,姜姝发出了一声松快的轻.吟。 婉.转.柔.媚。 但这远远不够,屋中很安静,只有他们二人。 因此姜姝的呜.咽声便显得尤为清晰。 半晌,帏帐被人掀开一个角,一只冷白的大掌端着茶盏伸进来道:“公主哭了这么久,用些水吧。” 姜姝此刻哪有什么理智可言,听着他的话语,心中不免更觉得委屈。 今日发生的事情非她所愿,如今她中了药,他就在一旁坐着,还说这些话。 心中更是生气了几分。 一把打翻了他手中的茶盏,冰凉的茶水倒在她身上,让她陷入燥热中的身体不免舒适了几分。 撩开帷幔,看见坐在床边的谢让。 也不知那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拉上床,帷幔落下,遮盖住两人的身影。 姜姝俯下身嗅到他身上的冷檀香,本就迷糊的大脑瞬间被搅成一团浆糊,柔软的身子微微战.栗,身不由己的软软倒在他身上。 “国师大人,您抱着的可是……” 清荷话还没说完,余白便点了点头小声道:“正是公主殿下。” 清荷瞬间便脱离了谢让,走到余白身边,侧身看了看国师怀中人,正是公主殿下。 只是殿下的腕间和颈项怎得平白多了这么多的红痕,看着,看着让人生出些遐想。 清荷轻声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余白意有所指的看了眼谢让,意味声长的说道:“太累了便睡着了。” 三日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夜幕悄然降临,姜姝将清荷召到身边询问道:“那药可送进去了?” 清荷点点头,轻声道:“公主,按照您的吩咐早就送进去了,公主您今日是要……” 姜姝连忙将手放在唇中,示意噤声。 打发了清荷下去,换了一身便装,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几日前她来看过谢让的院子,发现了西南墙角处有一狗洞,从洞里钻进去,东躲西藏总算到了谢让歇息的房间。 从袖中拿出药粉,在茶壶中轻轻洒了一些下去搅匀。 这时,门口突然传来脚步声,沉稳有力,听着像是朝着这间屋子来的。 第 25 章 第 25 章 “哐当”一声,门被从外打开,一双笔直修长的长腿率先迈了进来。 姜姝小心的躲藏在床上,透过床幔悄悄打量着屋中的情形。 胸腔还在不停的扑通乱跳,如同鼓点一般喧闹,卷翘的睫羽扑簌轻颤,遮盖住眼中的慌乱。 进门之人应当并未发现有人进来过,静坐在桌前与人谈论着事情。 姜姝隐约间听见“回京”,“刘侍郎府”等细碎的字眼,还不等她再去细听,房中便无了声响。 姜姝握紧了手中的被褥,一颗心几乎要冲破胸腔而出,就连呼吸都不自觉放缓了些许。 等了半晌也不见有声响再次传来,终究受不住这煎熬,悄悄从被褥中伸出小脸,向床幔外看去。 却不想视线被一道黑影阻挡住,一道冰冷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公主半夜三更出现在臣房中,意欲为何?” 姜姝僵住了身形,视线顺着黑影向上看去,只见谢让一身白衣清冷出尘的站在床边看着她。 姜姝跟顾清牧用完膳后,她还是觉得顾清牧今日怪怪的。 跟往日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但她左看右看依然没发现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 便归结到是她从前与顾清牧不相熟的原因上。 用完膳,按照惯例顾清牧该去当值了才是。 但见顾清牧在家中坐了许久也没有动身要走的意思。 姜姝见状看了看顾清牧,疑惑的问道:“顾大人,你午后不需要当值吗?” 顾清牧闻言笑着看了看姜姝道:“无事,左右午后也没什么事了,我听闻京郊处今日在举办活动,殿下可想去看看?” 看热闹,姜姝有些心动。 城墙之上,谢让身穿戎装骑着烈马在最前方,身后的大军亦穿戴整齐的站在身后,只等主帅一声令下。 这时天边才出现一抹鱼肚白,有些许光亮透了出来。 姜姝站在城墙上,看着领头意气风发的谢让。姜姝百无聊赖的在轻舟上等了好一会儿。 忽地,一童子急急忙忙的走到管家面前,耳语了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姜姝的错觉,她总觉得那童子好似有意无意的看了她几眼。 不等姜姝想些什么,那管家笑意盈盈的走到姜姝乘坐的轻舟面前。 笑着道:“我家公子请娘子上船一叙。” 在岸边观看的人们,自然看不清楚是何人上了船, 但是坐在酒楼的江森青站的高看得远,倒是将船上的情境都看得一清二楚。 看见那道红色的窈窕身影,当即便反应过来那便是姜姝。 不可置信的说道:“鹤眠你快来看,这是不是公主殿下?” 虽然昨夜也听清荷讲了一些谢让之前的英勇事迹,但终究已经过了好几年了,谁知道这几年下来突厥与周国又出了什么能人。 谢让坐在马上,号角吹响时,忽然回头看了看,姜姝毫不避讳的迎着他的目光。 唇角蠕动说了句什么,也不知谢让看清楚没有,姜姝最后也只看见谢让唇角的一抹笑。 随后号角声响起,大军动身,浩浩荡荡的离开京都。 但是人太多了岂不是会有暴露的风险,都怪之前太过招摇,每次出门都很少遮面。 导致如今她在京中的闻名度只高不低。 见姜姝有些犹豫,顾清牧眼中闪过一丝幽暗,接着开口道:“殿下若是怕暴露于人前,可以戴上面具,恰好那活动入场者也需要戴上面具才可进入。” “如此,殿下便不需要担心了。” 姜姝听见顾清牧的这一番话,本就蠢蠢欲动的心瞬间倒向一旁。 站起身兴高采烈的说道:“那顾大人等我一下,我回去换身衣衫。” “自然,殿下随意。” 姜姝换了身水红色暗纹衣衫,许是想着要戴面具,姜姝面上并未怎么用妆。 只是略施胭脂。 姜姝在原地转了一圈,水红色衣衫上用丝线绣着的花纹便随着转动而隐约浮现。 “顾大人,这一身好看吗?”这锁链如此结实,若是没有钥匙她根本打不开,不行,不能戴上。 “先生,我听话,不戴这个好不好?” 姜姝眼中水光闪烁,眼睑微红,看着好不可怜。 谢让手拿锁链在原地思索了一瞬道:“既然如此,臣在时殿下便可不用佩戴。” 听见不用戴了,姜姝一下子将那散发着森森寒意的锁链踢到远处。 房中一时只剩下她与谢让两人,如今她处于弱势,自然不能跟谢让硬来。 想起那还在等着她的余清,姜姝心中又有些焦灼。 若是错过了时间,那可怎么是好? 但是现如今别说出这个府邸了,她如今就是出这个门都困难。 拜了堂之后的谢让又好似恢复到之前的模样,甚至与比之前还多了几分温柔。 贴心的将她头上繁琐的钗环取下一些,又给她换下了宽松舒适的衣物。 虽然在这个过程中,谢让的指尖总会若有若无的扫过她月匈前与腰间,带来一阵让人战/栗的触感。 终于在谢让又一次不下心触碰到她月匈前时,姜姝忍不住挡住他的双手道:“谢大人若是不懂如何换衣,就麻烦叫个侍女来帮我。” 谢让面上的神情不变,只是眼眸间有细碎的笑意泄出道:“殿下原来是嫌弃臣手脚粗笨。” “不过,如今殿下与臣已然拜过天地,这些事便是臣的分内之事,就算殿下嫌弃也只能麻烦殿下担待了。” 姜姝额间青筋直跳,胡说八道,换衣这种小事,哪里需要亲自动手,明明都是侍女来服侍就好了。 人面兽心! 伪君子! 登徒子! 顾清牧站在原地,看着眼前鲜活明亮的姜姝,愣了一瞬,随即又带上一抹浅笑道:“自然,殿下穿什么都好看。” 姜姝闻言眼中都闪烁着细碎的笑意,“顾大人,出门在外你就别唤我殿下了,唤我姝儿或者棠棠都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谢让听见这两个称呼的一瞬间,心中的天平瞬间便倒向了棠棠。 “那殿下……棠棠也别唤我顾大人了,唤我鹤眠。” “鹤眠……”姜姝一字一句的念出这两个字,随后双眼带笑的看着顾清牧道:“这是顾大人的小字吗?感觉好特别呀。” 谢让笑着道:“家中长辈取的,让殿下见笑了。” 姜姝倒是觉得这小字分外可爱。 “棠棠,时辰差不多了,哪个地方还有些距离,我们该出发了。” “好。” 崔府,斜桑院中。 崔熙玥看着跪在下首的崔二,染着丹寇的玉指轻点扶手,素手抚额道:“都处理好了?” 崔二一身黑衣站在下方,眼睛以下带着一个狼牙面具,只露出上半张面容。 冷声道:“回娘子,都处理好了。” 崔熙玥闻言,涂抹了艳红口脂的唇角扯出一抹笑意,“办得好。” 说完,便从玫瑰椅上起身,慢悠悠的站起来道:“姜姝,不过一个痴傻儿,也配跟我争谢让。” “看来是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身侧穿着浅绿色衣衫的侍女走上前道:“娘子不必于这种人置气,谢大人只怕也是厌烦了她,不然怎得回京这么久了,也就去了公主府一两次,连授课都不去了。” “想必是见她蠢笨,不肯再教。” 身侧侍女的话说到她心坎上,随手将头上的玉钗取下掷到地上,漫不经心的说道:“赏你了。” 侍女见状,立马蹲下身捡起地上的玉钗,兴高采烈的说道:“奴婢谢娘子赏赐。” 虽然身侧侍女的话让她心中畅快了一瞬,但基于她对谢让的了解,他收下公主府的食盒,这才是最让她心慌的。 柳眉微蹙,心中还是有一股躁郁之气。 身侧侍女最善揣摩心思,见状还有何不明白的,将玉钗放入怀中。 凑到娘子面前说道:“娘子若还是不解气,不如将那痴傻儿约出来,小小的教训一番。” 崔熙玥闻言,唇角微勾,看了看面前的侍女一眼,淡淡道:“赏。” 姜姝跟着谢让坐上马车,一开始姜姝还满怀期待,甚至还有些好奇的撩开车帘看向车外。 但时间一久,随着马车的颠簸起伏,姜姝便觉得有些无聊困顿了。 马车里燃着清浅的熏香,味道虽浅但却浸润着每一处地方。 直到整个车厢都染上这清浅的香气。 谢让坐在一旁,看见姜姝将闭未闭的双眼,轻声道:“殿下若是困了,可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等要到了,臣会叫殿下的。” 姜姝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困意,许是今日起的太早了此时便觉得困乏了。 听了谢让的建议,迷迷糊糊的将头靠在了榻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白嫩的下巴在他的肩窝处轻磨,摩挲出细微的红痕,也将他整洁的衣襟揉出凌乱的褶皱。 散在肩后的柔顺青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扫出一道道荡漾的弧线。 谢让脑海里想着方才大夫说出的暂缓之法,清冷的面上划过一丝裂痕。 “先生,先生我难受……” 姜姝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肆意的呜咽耍赖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细嫩的柔荑圈住他的脖颈,泛着水雾的眼眸仔细看了看,湿.红的唇瓣对准他的薄唇。 欺身而上,红.润的唇瓣贴近他微凉的唇瓣,似是干涸的大地得到甘霖一般,啃.噬.吮.吸。 滚.烫.急.促的呼吸在鼻息间缠.绵交换,可能是对方身上太烫,导致谢让也觉得自己身上泛起微热来。 放在女子身侧阻止的手逐渐松缓了下来,像是默许一般。 第 25 章 第 25 章 昏黄的烛光影影绰绰,姜姝带着鼻音的娇柔嗓音还在低低呜咽。 谢让放在她肩上阻止的手沿着她白皙的脖颈向上游走,修长的指节安放在她后颈处。 轻捏了捏她后颈处的肌肤,微凉的指尖停在她滚烫的肌肤上,姜姝唇瓣中不由自主的谓叹了一声。 药效有些消退,勉强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在原地缓了半晌,依靠着微弱的烛光,这才看清面前的景象。 她距离谢让太近,视线中尽是谢让冷白的肌肤,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却忘记此刻她的唇瓣与谢让的交织在一起。 谢让说完这话便抱着姜姝大步离去。 只留下姜晟站在身后一动不动,姜晟身侧的侍从见自家主子状况不对,担忧的上前道:“殿下,可要拦住谢大人?” 姜晟俊脸阴沉,抬手制止道:“不必,把今日侍候在侧的人都叫过来!孤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卖孤的行踪。” 身侧的侍从听到殿下话语中的森森寒意,想起以往那些人的下场,身子不免瑟缩了一下。 公主殿下是太子极为看重的人,若是抓到此人下场只怕…… 谢让抱着姜姝走上岸,平日里看着娇纵肆意的姜姝现如今却脆弱的像一个布偶娃娃一般。 躺倒在他怀里,姝丽的面容一片苍白,就连往日饱满红润的唇瓣此刻也失了血色。 柔荑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开,仿佛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蛾眉微蹙,喃喃道:“不,不要……” 混沌中,姜姝不知道去了何处,好似回到了她十四岁落水那年。 那种恐惧感,水末过头顶,浸入肺腑的那种感觉。 窒息……恐惧…… 阴冷刺骨的水仿佛有穿透力一般,从她的皮肤外面针尖似的穿透进来。 难受! 公主府。 姜姝坐在凉亭中,忽地向亭外望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慢悠悠的收回视线,看着面前的余白道:“国师今日怎么来了?” 余白今日换了一身天青色的衣衫,配上他那温润如玉的气质,犹如春日里的新竹。 “在下作为公主的夫子,前来看看公主难道不可以吗?” 姜姝忙摇了摇头道:“当然可以,国师能来,学生求之不得才是。” 这几日姜姝都未曾出门,一直在府里呆着。 原先还能听清荷说些崔府的倒霉事听听,但最近这几日也不知是不是他们时来运转,好几天过去了,再没发生什么事。 倒是让她颇有几分失望。 国师见她面上神色,便能猜出她在想什么,唇角微微向上扬了几分。 忽地视线瞥见她皓腕上还没来得及消下去的红痕。 随后自欺欺人般的移开视线道:“公主不必失望,崔府很快就要倒了。” 姜姝倒茶的手一抖,杯中的茶水差点倾洒出来。 有些不可置信的说道:“果真?” 随后又反应过来,欲盖弥彰的掩饰道:“学生哪里失望了,国师不要乱说。” 余白岂非看不出她的心思,只觉得她这幅模样可爱极了。 双手握拳,抵住唇角道:“好,公主不想,是在下想。” 没想到还不等她筹谋一番,这崔府就自己要倒台了。 这可真是天助她也。 连带着面前的余白她都觉得顺眼了几分,心情颇好的给余白身前的茶盏续上道:“国师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一样,喝茶喝茶。” 两人之间本就相隔不远,姜姝忽地起身给余白斟茶,距离更是近了几分。 从远处看去,天青色的衣衫与红色的薄衫相融,两人像是相拥在一起。 余白感受到身后的一处视线,唇间的笑意瞬间又上扬了几分。 又靠近了姜姝几分,感受到身后的视线愈发强烈。 她下意识的蜷缩起身体,想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姿势。 倏地姜姝感受到一股温柔的力道将她托起,离开了让她惊恐的水底。 柔柔的在她背后宽慰着她,感受着这股珍惜的力道,姜姝渐渐放松了身子。 倾倒在身下人的怀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坐在马车外的翟蓝等了良久还是不见大人开口,只能开口问道:“大人,是回府上还是先送公主回去?” “回府。”谢府,翟蓝面色不变的从来人手中接过食盒带进府中。 这食盒来的第一日,他还以为是哪家的贵女钦慕他家大人,光天化日之下送东西都送到府上来了。 强硬拒绝无果后,只好大着胆子将食盒带了进去。 本来都做好了要被大人训斥一顿挨罚了,没成想,他将食盒放在大人桌上的时候。 大人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伺候大人这么多年,又怎么看不出大人这是心情不错的表现。 翟蓝在一旁看得愣愣的,木着手脚将里面的糕点端了出来。 看见糕点端第一眼,翟蓝便觉得有些惨不忍睹,这糕点点模样委实有些丑了。 本应该是花瓣形状的糕点,也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的,形状千奇百怪,没有一块是好看的。 翟蓝端出来的手抖了一瞬,嘴角抽搐。 心中吐槽道:喜欢他家大人也就算了,送糕点也不是不可以,但谁看了这千奇百怪的糕点能吃得下去? 语气微弱的说道:“大人您是不是饿了,小的去厨房给大人拿些糕点过来,这糕点……” 好歹是别人千辛万苦做的,太过诋毁的花翟蓝说不出口,只得沉默在原地。 谢让听见他语气中的停顿,抬眸一看,便看见他手上端着的千奇百怪的糕点。 唇角微微上扬,放下手中的狼豪笔,“放下吧。” “是。” 谢让将糕点拿近了些,仔细看了看,其实也挺可爱的。 冷白的指尖捏起一块糕点就准备入口,不想这糕点才拿到一半,竟在半空中碎成两块。 翟蓝站在大人身侧,看着这一幕,实在是忍不下去了,端起糕点道:“大人,要不小的还是去给您换一盘吧。” 谢让捏着手里幸存的半块糕点,放入口中,糕点中用来做辅料的栗子并未被完全磨碎。 一口下去还能尝到大块的栗子肉,但索性味道还是不错,起码他以为这糕点会是咸的。 但显然对方还没犯这样的错误。 将手中的栗子糕吃完后,轻声道:“不用,就它了抗饿。” 不得法,翟蓝只能放下手中奇形怪状堪称一绝的糕点。 听见大人的发言,又看了看大人桌上的案牍,心中暗叹:大人为了办案就连这么奇怪的糕点都能忍了下去,实在是百官之楷模。 直到今日他看见来送食盒的竟是公主府的管家,翟蓝面无表情的脸都裂开了一道缝隙。 感情这些食盒都是公主府送来的! 想起前几日大人与公主在瞭望台上共赏烟花,回来后他就发现他家大人与公主之间不一样了。 现如今这食盒能进府里,更是验证了这一点。 按照往日一般将食盒里的糕点拿了出来,形状还是一如既往的千奇百怪。 看来时日尚短,还需再练练。 只是今日不同于以往的是,他端出食盒后,底部竟还有一张纸条。 翟蓝面带凝重的将纸条交与大人,以为会有要事发生。 谢让接过纸条,展开看了一瞬,唇角微勾。 若无其事的将其折叠起来,对着翟蓝说道:“无事,你下去吧。” 翟蓝瞬间明白了些什么,连忙抱着盒子走出门去。 等到翟蓝关上房门,方才折叠起的纸条又被再次展开。 上面赫然写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翟蓝哑然,他就多余问这一句。 没过多久马车便停在了谢府门口。 翟蓝停住马车,向车厢里说了一句道:“大人到了。” 话音才落,翟蓝便见着自家大人抱着公主下了车。 “大人,不如属下去府中叫些侍女来扶公主进去?” 半夜三更,孤男寡女,搂搂抱抱。 这单拎一个出来都不行,他家大人到好,直接三个全部到位。 这若是被看见了,不对,从花船到回府,就算是有马车,只怕有心人想知道也已经知道了。 想到这儿,翟蓝不免深吸一口气。 也不知大人是怎么想的,当时怎得不直接交给太子殿下。 这般想着,翟蓝还是紧跟在大人身后进了府。 谢让回府后,路线清晰,直奔着他院子所去。 翟蓝跟在身后,很想告诉大人客房在另一处,但是想想也就不再说话了。 谢让将姜姝放置在床上,一路上虽然用披风遮挡了夜间的凉风,但身上穿着湿衣,终究是有些不妥。 “翟蓝,唤几个侍女来给公主换衣。” “是。” 翟蓝寻来了两个侍女,手上捧着的是一套崭新的侍女衣衫。 “大人,家中没有女子衣物,这是衣衫虽然是侍女的,但是是全新的并未有人穿过。” 谢让看着她们手上拿着的淡粉色衣衫,蹙了蹙眉。 姜姝肌肤娇嫩,他一看便知那衣衫的料子粗糙,若是真给姜姝穿了,只怕不过片刻身上便要被磨出红痕来。 姜姝还躺在床上哭得抽抽噎噎的,纤长的睫羽被沾湿成一股股的,像是折翼的蝴蝶无法展翅,只能落在她眼下。 许是哭得太久,姜姝的眼周泛起一阵微红,像是雨中被淋湿坠落的海棠花,翻落在地上,显示出一阵颓然美感。 姜姝举起手看着玉臂上出现的几个针眼,很小很小,肉眼几乎瞧不见,但她就是能精准的找出来。 看着上面的针眼低声哭泣。 哭着哭着又有些忿忿的抬头瞪了谢让一眼,似是有些不解气。 谢让坐在床边,有些头疼。 大夫行诊完毕,拿起药箱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转过头问道:“这娘子身上的毒稀奇,不知是如何患上的?” 第 27 章 第 27 章 姜姝蹲坐在床上,闻言有些怔怔。 她身上的毒极为稀罕,不然也不会在御医的几番诊治下都未曾被发现,但如今却被谢让随手找来的大夫发现。 但是好在,这大夫只看出她体内有毒,却判断不出这毒何时被种下的。 倒是省去了她许多麻烦。 瞄了一眼两人,低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这毒怎么来的,只是”,抬头悄悄看了眼谢让,继续说道:“但是我记得当时毒发的时候我只喝过先生桌上的一盏茶,别的就没有了。” 大夫目光从她身上转移到谢让身上,眸光中颇有几分谴责,似是没想到他竟是这等人。 看见谢让还端坐在主位上,强压下脸上的怒意走到余白身边。 谢让看着青海进来便知道礼物到了,挑眉看着青海道:“怎么?我送给贵府的礼物难道国师不喜欢?” 余白知道青海的脾气,一般的事情不会让他失态,现如今却这般压抑不住神情,想必这礼物一定很让人惊喜了。 “青海,发生何事了?” 青海看了看谢让,强压下心中的愤恨道:“主人,没什么事。” 谢让见礼物送到了,站起身道:“今日的话希望国师大人记得,不然下次就不知道这礼物会是什么了。” 等到谢让带着翟蓝走远后,青海这才怀着恨意到说道:“主人,我们在京中最大的情报点被人捣毁,里面的人全都被抓走不知所踪!” 余白闻言瞳孔微缩,戴在脸上的面具在此刻崩塌。姜姝回到府上,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身后的清荷抱着一大串东西跟在身后,全是今日公主逛街买的。 但凡是公主多看一眼的东西,国师大人与大皇子便争相买了下来。 清荷将这些东西都放在桌上,姜姝饶有兴致的一个个拆开来看。 “公主,奴婢下去给您备水沐浴。” 姜姝正拆得不亦乐乎,随意的点点头便没在理会。 正拆到一半,忽然身后床塌间传来异动。 姜姝拆包裹的手一顿,狐疑的看向里间,悄悄的站起身往里走去。 一双眼搜索的看向四周。 直到听见一声细弱的“喵喵”声,这才放心的踏步走向前,边走边说道:“原来是饱饱呀,是不是今天出去没带你不高兴了呀?” 只是还没走到榻边,便被人一把抱住禁锢在怀中。 力道之大,砸的她鼻梁发酸。 本就澄澈的双眸此刻更是泛起一层水雾。 王家,王世杰被挖了双眼后便被谢让派人光明正大的送到了府上。 翟蓝见这王大人这才开口道:“我家大人今日路过巷口,听见有人喊救命,好心前去查看,不想竟是王公子躺在地上,哀嚎阵阵。” “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王公子的眼睛不知被何人挖去,我家大人立马便派小的将王公子送回。还请家主速请大夫为公子诊治,在下还有事在身便告辞了。” 王夫人看见地上沾染血迹的儿子,又听见这事瞬间哭晕在地,抱着疼晕过去的王世杰哭喊不已。 “儿呀,我的儿子!那个杀千刀的把我儿子弄成这样!” 说着又扯住王大人的衣角哭求道:“官人,你可要为儿子做主呀,咱们家可就这一个独苗了!” 王大人站在原地看着翟蓝离去的背景晦暗不明。 闻到来人身上的冷檀香,姜姝猜都不必猜便知是谁。 只是不知道今日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闯她闺房做甚,这可不是他往日的作风。 “先生这是做什么?一声不吭的来学生闺房是想吓死学生吗?” 身后之人依旧不说话,只是锢在她腰间的手更紧了几分。 她感觉气都要喘不过来了,深呼吸了一瞬,只是两人实在太近。 月匈前的绵软,都要被对方挤成一片了。 而他就像是一块铁板,硌得她不舒服。 姜姝在他怀中挣扎动弹了几下,还没挣脱出来,便被对方暴力压制了下来。 谢让将头轻放在她肩上,冷白的面容上泛着一丝红晕,鼻息洒落在她耳畔处,带来酥酥麻麻的痒意。 姜姝感觉耳畔处像有人拿着尾羽在她耳边扫过,带来似有若无的痒意。 “别动。”柯相声抱着一串葡萄,话都还没说完就被关在门外。 愤恨的拿起手里的葡萄将其当作里面的人,一口一个,眼神凶狠,动作粗鲁,直到将一整串都吃完才甩手离去。 翟蓝再回到屋中,只见大人方才写好的奏章被丢在一旁。 洁白的宣纸背后好似有一大串墨点滴落在上面。 “大人,可要去看望顾大人一番?” 谢让手上的狼豪未停,冷然道:“顾侍郎自有人照料,研磨。” 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几乎没有停顿的瞬间。 直到落下最后一笔,翟蓝才抬头瞟了一眼。 只是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谢让忽地伸手将宣纸收了起来。 月白的衣袖拂过纸张,沾染上还未干透的墨渍,在浅色的衣袖上格外显眼。 姜姝闻言呆站在原地没有动弹,良久,才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凑近闻了闻谢让身上的衣衫,果不其然,一股酒味。 原来是喝醉了,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谢大人也会喝醉,还不顾礼仪的闯入女子的闺房。 这可真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姜姝不怀好意的环抱住谢让,在他背后轻拍了几下,问道:“谢让,你知不知道这是哪儿呀?” “哐当”一声,桌山的茶盏被人扫落在地,清亮的茶水沿着碎裂的瓷片在地上游走,蜿蜒出一道道痕迹。 他以为他已经足够防备谢让了,没想到对方一出手便如此精准,戳准了他的痛点。 “谢让,我还真是小瞧他了!” 组织中的其他人都不要紧,但青水还在里面,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若是落在谢让手中。 一旦撬开了青水的嘴,依据谢让的手段很难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打算。 “主人,青水现在不知情况如何,若是……主人还需早做打算。”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忽然,余白想起什么,“我师兄可入京来了?” 青海反应了一瞬,很快回答道:“属下派了最快的探子给主持送信,相信不日便能抵达长安,主人可是有计划了?” 余白站起身,看着门外。 谢让,本来他不想用这招的,这都是你逼的。 另一边,姜姝看着谢让走出房门。 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如今她名正言顺的将这毒栽在谢让身上,以后只要毒发她便能个光明正大的去找谢让。 这可比她绞尽脑汁的靠近他好得多。 忽然,房门处传来一阵敲门声。 姜姝颇有几分警惕的开口道:“谁?” “公主,在下净院侍女,奉谢大人之名给公主送东西。” 第 25 章 第 25 章 姜姝绷紧的脊梁缓缓放松下来,如玉的指尖从掌心脱落,垂放在被褥上。 白嫩的掌心徒然增添了几个半弯的绯红月牙。 “进来吧。”姜姝从醒来后便在公主府将养。 说是将养实则是在养她身上的红痕。 母后从宫里隐约知道了此事,立马便派了身边的嬷嬷来接她入宫。 只是姜姝担心母后看见她身上的红痕,她不好解释,便只能找了个借口搪塞糊弄过去。 这时,清荷从门外走进来,手上捧着些精致小巧的物件道:“公主,这都是大皇子送给公主解闷用的,公主看看可有喜欢的?” 姜姝醒来后听清荷说了后续,大皇子,也就是她的同胞弟弟回来了。 恰好来马球会上找她,却撞见她被算计。 在清荷她们嘴里,她这个同胞弟弟倒是对她非常不错,凡是遇见什么稀奇古怪好玩的,通通都要给她稍一份。 在他没离京之前,更是对她这个痴傻的姐姐照顾有加。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撞见这么一幕,如何能不气,当即便抓了崔熙玥进宫,只是最后不了了之,再无后续。 看着清荷将这些物什摆放在茶几上,姜姝饶有兴致的挑选了几样拿在手中把玩。 清荷见公主玩得高兴,也不由得笑了几分。 旋即,想到方才从小厮处听来的事情,犹豫半晌还是将其当成乐子说与公主听。 “公主,你知道吗,崔府二房的长子在外赌博,竟输的将府中的宅子都抵出去了!现如今那些讨债的人还在崔府门前站着呢。” 姜姝把玩的动作略停了停,唇角微勾,这倒是个不错的好消息。 百年世家最后竟被教养出来的长子将世代居住的宅子抵了出去,这传出去可不就是贻笑大方。 心中都不由得畅快了几分。 忽地,又想起什么,这崔府好歹也是百年世家不至于这点儿银子也拿不出来,让人堵在门口看笑话。 转头问向身旁的清荷道:“那人究竟输了多少,竟将宅子都抵了出去?” 清荷想起听见的数字,也有些胆战心惊,伸出手比划道:“公主,那人输了足足有一万两白银,后面又赌了把大的,想必是想将前面的都赢回来,没想到却输得连底都不剩。” 姜姝听见这个数字,也不由得咂舌感叹,不愧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孩子,出手就是阔绰。 那讨债的人胆子也是不小,竟敢直接堵着崔府讨债,又是一场好戏上场了。 清荷见公主眉目间露出松快之意,心中也高兴了几分。 这群人想必不会有好下场,她要派人盯着这场好戏,好跟公主说说,解解心中恶气。 青儿应声而进,手里拿着冰袋和锦帕,绕过桌椅走到床前道:“见过公主,谢大人方才离开时吩咐奴婢拿来冰袋给公主敷敷眼部。” 房中染了炭火,整个屋中被熏得暖洋洋的,姜姝倚靠在靠枕上,听见青儿所言。 有些好奇,玉手撩开帷幔看了看对方手中的冰袋。 此时才忽然觉得双眼有些肿痛,不必看菱花镜便知此刻她的双眼定然绯红一片。 今日若是不冰敷一下,明日起来或许就肿得如核桃大小了。 皆时,若是有人问起,她还说不出缘由。 李家村,翟蓝抱剑守在门口。 屋内,昏迷数日的谢让此刻悠悠转醒,只是面色依旧苍白。 蒋启坐在床边,擦拭着手中的银针道:“醒了,幸亏我来之前便遇见了这种时疫,不然等我研究出药方,你怕是尸体都凉了。” 谢让挣扎着坐起,咳了几声道:“这次多谢你了。” 此言一出,蒋启倒是觉得稀奇了几分,忙不迭的说道:“这病莫非还能扭转一个人的性情,把你都变得温顺了。” 一旁的青一端来清水道:“蒋公子快别说笑了。” 一杯清水下肚,谢让也恢复了几分力气,他昏迷这几日外面还不知出了什么乱子。 “青一,你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 谢让所料不错,在他昏迷这几日前来刺杀的人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 而且此次他发现江南的旱灾并非如奏章中说的那般严重,解决之法他早已想好。 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青一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尽数告知,但关于外面长公主的流言却不知该讲不该讲。 最终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口。 听见青一所说的,谢让本就紧蹙的眉眼更是凌厉了几分。 这件事为何还会与姜姝有所牵连,这背后之人是冲着他还是姜姝来的? 他得赶快回京。 茶楼。 王琦坐在谢让对面,身形佝偻,鬓边的青丝里好似都生了几缕白发。 面容沧桑,看起来像是老了十岁不止。 谢让坐在对面却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一般,甚至还闲情逸致的烹起茶来。 沸腾的水声与凛冽的茶香在房中蔓延,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姿态。 半晌,谢让才终于开口道:“王大人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王琦苦笑一声,唇角向下,嗓音喑哑的说起道:“劳谢大人挂念,只是家中琐事。” 谢让听言敷衍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王大人是因为儿子的事伤心呢。” 翟蓝看见王大人在他家大人说出这句话时,手都不自觉的握紧了起来。 但又很快松开了。 “拖大人的福,小儿走的很安详。” 谢让不在意的笑笑,将面前的茶盏递给对方,“走得安详就好,王大人还年轻,定会再有的,不必伤心。” 这时坐在身侧整理药箱的蒋启听见青一说起这个流言,好似想起些什么。 转过头说道:“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这流言?” 青一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大概的时间道:“约莫是十日之前。” 蒋启有些疑惑,“这就怪了,我比你们先出发,边行医边赶路,我一到江南便听到了这个流言,我只当是些市井之言未放在心上。” “但你们与我行医的地方相邻,怎么会一个流言传播时间相差如此之大。” 谢让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眼眸瞬间沉了下来,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说明,这个流言是人为制造并且有意的在民间传播。 究竟是何人,竟然想要以这样的方式置姜姝于死地。 “查,青一你将人都派出去,务必要找出这流言的源头!” “是,大人。” 两人在路口约定分手后,姜姝见他走远了,这才带着清荷往方才的方向赶回去。 将身上的银两尽数捐进了功德箱,依法炮制的点了一盏祈福海灯藏在众海灯里面。 清荷见公主这样,有些费解,公主为何不让那郎君代劳,非要自己亲手奉上。 姜姝跪在蒲团下,看着中间那烛光明亮的海灯,心里想着父亲对她的爱恋,直到最后断送了性命…… 心绪瞬间翻涌出来,有些难受。 在原地跪坐了许久,默默的说了好些话语,这才不舍的带着清荷离去。 等到她的身影在廊上消失,一道白色的身影忽然从门后走出。 轻抬脚步,看着那盏被人李代桃僵放上去的海灯,伸手将它取下。 看着海灯后刻着的名字,唇角微勾,声音飘散在空中。 “棠棠,你还真是可爱。” 第 29 章 第 29 章 翌日,天才蒙蒙亮。 姜姝便被清荷从被窝中拉起来,简单洗漱打扮了一番便被塞进马车中。 也不知是起的太早,还是最近没休息好。 她总感觉身上有些不爽利,闷闷的有些难受,但想要细细查看时却又好像并无不妥。 便只当作是没睡醒,靠着车上的软枕又睡了过去。 马车行走间,即使是走官道也难免会有些颠簸。 在一阵晃荡中,姜姝纤长的睫羽眨动,蹭了蹭身下的软枕,双眸微眯道:“清荷,走了多久了?” 夜色深重,使团的一干人等都已经歇下了,整个客栈都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就在此时,一行黑衣人忽然出现在客栈附近。晚间,姜姝洗漱完后坐在梳妆镜前擦拭着发尾。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姜姝擦拭发尾的动作减缓,疑惑的看向门口,这么晚了会是谁在外面敲门? “棠棠,睡了吗?” 听见清淮哥哥的声音,姜姝立马放下手中的巾帕,向门口走去道:“还没呢,清淮哥哥。” 姜姝走到门边,才刚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便被人一下将门给关上,发出“砰”的一声。 门外的余白不觉所以,疑问的开口道:“棠棠,怎么了?” 姜姝看着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青三,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一点声音也没有?” 门外余白还在询问,姜姝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没事,清淮哥哥这么晚了,寻我有事吗?” 青三抵住门框的手不曾收回,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看着姜姝,面无表情的说道:“不能见外男。” “清,国师大人不是外男!” 青三听到这话反应了一瞬,像是在回忆什么,转瞬又对着姜姝郑重其事的说道:“国师更不能见!” 什么呀?怎么就不能见了? “国师是我夫子,怎么不能见,你快让开!”谢府。 谢让从公主府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之中。 崔熙玥举办的马球会来的本就是些达官显贵,现如今又出了这档子事。 可不是满京城的传起谣言,更遑论当日在马球场上大皇子还出现在场中,当众带走了崔熙玥。 再加上先前谢让抱着姜姝匆匆离开宴会,一番举动下来更是令人猜想。 谢让回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江森青便不请自来。 大步走了进来道:“怎么回事?鹤眠,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马球会上,你不是去……” 谢让抬手放下手中的紫檀狼毫,面容清冷,看着眼前之人轻声道:“你来得倒是快。” 江森青只觉得要火烧眉毛了,他还是这幅不紧不慢的模样。 心中焦灼的走上前道:“我如何能不快些来,鹤眠,崔府这几年虽然日渐势颓,但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江森青苦口婆心的分析面前的利弊,但看着面前屹然不动的谢让。 心中渐渐有了一个荒谬的猜疑,眼带怀疑的盯着谢让,缓声道:“鹤眠,你不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明知道这件事不仅得不到好处,反而会惹得一身膻。” “莫非…你真喜欢上公主?为情所迷!” 江森青越说越觉得有可能,公主他也是见过的,确实是生得花容月貌,又满眼都是他这个好友。 鹤眠他从未尝过男女之情,所以沉溺进去也不足为奇。 “鹤眠,你不要被公主的几句甜言蜜语蛊惑来,说不准这就是皇帝专门为你设下的棋子!” 谢让眉间微蹙,听见他的这一番话,心中莫名的有些不快。 薄唇轻启,中断好友混乱的思绪道:“别乱猜了!” 实则,江森青对于马球会上的事情一知半解,只是在街上听见那些风言风语,心中着急,便马不停蹄的来此佐证。 现如今见好友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悬挂在半空中的心落下半截。 “鹤眠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谢让修长的指尖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张,向前递了递道:“你先看看再说。” 江森青半信半疑的拿过纸张,本是粗略的一瞥,但才看见开头,眼中便有止不住的震惊溢出。 这…这资料如此详备,人证物证俱在,可不是一日之功便能完成的。 江森青紧紧捏着手里的纸张,心中激颤,但随机有很快反应过来。 关于马球会的事情,不知那崔家老爷子跟皇帝说了些什么,竟让他轻轻放下。 只怕他们此时提及这些也伤不到他们根基,反而因此处于被动,落于下风。 “鹤眠,你这计划确实好,但是现如今咱们缺少一个契机,若是有一个好的契机便能事半功倍,反之则是事倍功半。” 谢让何曾不知,原本这份计划他是准备慢慢来,温水煮青蛙让他们内部先产生分歧,到时候他再从中助力,便能轻松瓦解。 但现如今,谢让没有了煮他们的耐心,只想一锅给他们全端了。 江森青颇有些遗憾的将纸张放回到他桌上,微叹一声道:“不如再等等,或许还有转机也不一定。” 谢让轻点桌面的指尖微顿,闻言抬起头道:“转机已经出现了。” 看着纸张上陈列的一条条罪状与人命,拿起朱笔在右下角的人命处画了个圈。 青三还是站在门口一步也不退,小小的一只手力量却不小,姜姝使出全身的劲也未能敌过她。 最后只能使出自己的身份道:“你是来侍候我的,你得听我的知不知道,你不听小心我把你送回谢府。” 这句话青三倒是没怎么思考,很快便回答出来了,“大人说过了,殿下无理的要求可以不听,我的武功很高,就算公主送我回了谢府,我也可以自己找过来。” 谢让,谢让,好个谢让! 怪不得当初那么容易就松口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 送来的哪里是人,分明就是只听谢让话的傀儡、木偶! 哪里是来侍候她的,分明是来监视她的才是。 门外的余白说了好一通话,却不见屋内有人回话,轻叩房门道:“棠棠,可是困了?” 姜姝出不去,又不能硬来,毕竟这青三的武功确实有一手,咬牙说道:“是有些困倦了。” “那棠棠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等到再不听见余白的脚步声,姜姝这才没好气的对着青三道:“人都走了,你满意了,你现在也走!” 说完姜姝便扭头朝着内室走去,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擦拭面脂。 而本应该退下的青三不仅没退下,反而抱着一床被子走进来道:“我是来侍奉公主殿下的,需要为公主守夜。” 说完也不征求姜姝的同意便将怀中的被褥铺在地上,开始打地铺。 青三的这举动也是真的让姜姝气笑了,这是连睡觉都不放过她呀。 不愧是谢让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犟。 谢府,准备行囊的谢让忽的咳了几声,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荷包,上面也不知绣的是什么。 只听见一声微弱的鸟鸣声,布防在四周的黑衣人便开始行动了起来。 他们好似很了解这座客栈,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打开了长公主的房门。 抬眼看见躺在床榻上昏睡的女子,一把将其抱起快速逃离了现场。 守在客栈外的黑一见行动如此顺利,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想到太子的命令也顾不得许多,带着手下的人便离开了此处。 “主人,殿下已经被劫走了,接下来该如何处理?是否需要将这件事告诉周国?” 执掌黑棋的人闻言,圆润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摆手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这位太子就是太重感情了,如此不顾全大局,那就让我们来帮太子殿下收收尾吧。” 谢让比姜姝更清楚是为何,也懂了前几日蒋启说的是何意思了。 “许是这几日天冷,寒气入体所以才会如此,先生觉得呢?” 谢让心中明镜,面上却还是一副淡然做派道:“臣不是大夫,诊断不出病因,公主好生休息才是。” 说完便掀开车帘走出了车门。 因着来葵水没有精神,回京路途也整日窝在马车上几乎不怎么下地走动。 但因为着也没少“麻烦”谢让,也不知是因为愧疚还是因为什么,谢让倒是对她格外有耐心。 今日便该到京了,清荷一大早便给她装扮了起来,说是会有礼部官员接应。 晃晃荡荡的马车停了,车门外传来官员的问安。 到了。 第 30 章 第 30 章 姜姝从马车上下来后,便躲懒跟在母后身边,清眸颇有些无聊的望着眼前这幅阵仗。 抬脚坐上回宫的凤驾,纤纤素手撩开纱幔,一双桃花眼便看见谢让并肩与官员交接的画面。 礼部今日派来的官员不说年老,但也是接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多年酒水肉池下来早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站在谢让身边,更衬托出谢让容色清冷,醉山颓玉。 就连鬓间落下的墨发都带着一股谪仙的摸样。 听见榻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让这才卸下面上的伪装,双眼停在姜姝的脸颊上不停的看着。 姜姝已然睡熟了过去,就连被人从榻上连根拔起都毫不知情。 毫无知觉的落入谢让的怀里。 直到抱着姜姝的这一刻,谢让才恍然觉得那身上缺少的东西终于回来了。 谢让额间抵着姜姝的额头,黑沉的眼光顺着视线看下去。 晦暗的视线落在挺俏的鼻尖和圆润的唇珠上。 此时也不知姜姝梦见了什么,发出一阵呓语,红润的唇珠也随着微微颤动。 想起那柔软的触感,谢让黑沉的眼眸瞬间变的更加幽暗了起来。 马车摇摇晃晃的也不知行了多久。 姜姝被谢让从睡梦中唤醒的瞬间,牵扯到唇角,忽然感到一阵微痛。 轻“嘶”了一声。姜姝穿着喜服,任由喜婆搀扶着起身,向门外走去。 脚上的锁链暂时被谢让取下,约莫是觉得此时此刻她也没有能力逃脱。 姜姝虚握着却扇遮挡住她的面容,另一只手心握着一段大红色绸缎。 就这样被牵引着向前厅走去。 路过之地皆是喜气洋洋的红色绸缎,就连门窗上都沾有喜字,这番布置不可能是临时起意。 越往前走姜姝便越被着展现出来的布置感到心惊。 到了前厅,空无一人。 喜婆也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成亲场面,就算两个血缘关系再淡泊的人成亲,也总会有那一两个亲戚好友到场,如今这对新人却连一个宾客都没有。 姜姝看着空荡荡的大厅和喜气洋洋的布置心中更是觉得荒谬。 忍不住开口道:“谢让,别做这些无用功。” 谢让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语一般,对着喜婆道:“开始吧。” 喜婆拿钱办事,自然是听主人的,闻言也开始唱起来道:“那还请两位新人站好,这就要开始拜天地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阿弥陀佛,老衲还是来迟了。” 太华寺主持穿着一身僧服,双手合十对着地上的尸骨行了一礼。 “师弟,一路走好。” 姜姝迟滞的目光随着声响落到主持身上,撑着地面的手掌摩挲到沙砾,微微泛疼。 清淮哥哥真的死了……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见主持余清来了,心中那丝害怕担忧之意减少了些许。 有那大着胆子的问道:“主持日夜兼程的赶来长安,可是预料到今日之事?” 一言出,四周皆翘首以盼主持的回复。 余清微微颔首,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后说道:“天降灾祸,老衲也是感受到天象大变这才着急入京,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灾祸,能有什么灾祸,这江南的旱灾,国师府无缘无故的火灾,这可都与地上那位公主脱不了关系。 这,这要是不铲除,谁知道下一个遭殃的是谁? 众人眼闪烁,带着最大的恶意看着地上的姜姝,心中更是满腔愤懑。 怎么就因为她是公主,就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引起了这么多灾祸,她怎么还能安心的活下去!就应该给那些枉死的百姓偿命!给国师府上下人口偿命! 谢让向身侧微微倾斜,遮挡住人群中传来恶意目光。 转眼看着余清道:“余清大师说是为天象而来,但太华寺与京中自有快马驿站,若是察觉天象有异,为何不送信给京中,反而耗时耗力不乘一车,不坐一马,只身前来长安?” “余清大师此举何意,难道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 谢让的话落地,周围百姓也察觉出一些不对劲来,是呀。 若真是天有异象,大可快马加鞭送信前来京中,为何如此耗时耗力最后还功亏一篑? 余清也被这话问住了,但很快便反应过来道:“谢大人此言差矣,开始那星象并未成型,老衲以为还有转机,便想着进京将此事悄无声息的化解,避免人心不安。” “但无奈,老衲脚程耽搁,误了大事,若是谢大人因此对老衲心生不满,老衲受着就是。” 谢让冷笑一声,“余清大师倒是将责任推的一干二净,观测星象本就是国师大人的职责,如今却学艺不精,导致招来横祸,这也怨不得谁。” “倒是余清大师,私离寺庙,没有路引,出现的时机又如此恰到好处,我倒是觉得余清大师颇有嫌疑。” “来人。”姜姝从昏睡中醒来时,只觉得一阵气闷。 睁眼一看,原来是她将自己埋在了被窝中,怪不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将盖在头顶的被衾掀开,终于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床上细微的动作惊醒了床边的清荷,只见她红肿着一双眼撩开床慢。 看着床榻上的公主,不禁又要落下来泪来。 如果,如果当时她再小心一点,照顾公主再细致一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姜姝看着她布满泪痕的一张小脸,伸出手想要安慰对方。 却猝不及防的看见她皓腕上青紫一片的痕迹,瞬间瞪大了双眼。 这是怎么回事? 心中茫然,但大脑却将她遗忘的记忆全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盯着皓腕上的青紫痕迹,脑海中的画面开始一一浮现。 腕间似是还残留着那吮吸啃噬的触感,姜姝柔白的小脸一红。 极快的将皓腕塞回被衾中,紧紧的将自己包裹起来,毕竟在她记忆中可不止这一处出现伤亡。 扬起一抹尴尬的笑意道:“清荷,你先去给我端杯茶水来,我有些口渴了。” 清荷转身去给公主倒茶。 姜姝趁着这一瞬间,将盖在身上被衾掀翻,仔仔细细的看了看身上。 雪白的肌肤上几乎布满了红痕,就连精致的锁骨上都有着一个牙印。 身上的衣衫没变,凌乱的披在她身上。 姜姝低头看去,只见她月匈前的朱砂痣都变得艳丽了几分,周边还隐约有红痕浮现。 看了一圈下来,姜姝在脑海里闪过一个大大的疑惑,这谢让莫不是狗,这么喜欢咬人。 看着清荷越过屏风就要进来了,姜姝连忙将掀开的被衾重新盖上。 倏地,她忽然想起什么,在四周摸索了一瞬,却毫无踪迹。 清荷见公主似是寻找什么,将手中的茶杯搁置在一旁,问道:“公主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她的小衣,当时被谢让盖住她眼眸的小衣怎么不见了…… 身后的京兆府尹听见谢让出声,立刻上前道:“谢大人有何吩咐?” “余清大师行迹可疑,又恰逢命案,府尹大人难道不准备请余清大师去喝杯茶?” 京兆府尹闻言那里不知谢让的意思,不着痕迹的看了看地上的姜姝一眼,这谢大人为了将众人视线从公主身上转移也真是费尽心思。 “礼成!” 没有宾客自然也就无需招待,礼成之后,谢让便抱着姜姝又回了内室。 甫一回到房间,谢让便将方才解开的锁链给姜姝戴上。 锁链冰冷的触感贴上她的肌肤,如同滑腻的蛇身在她的脚踝处盘旋,姜姝见状忍不住挣扎道:“谢让,我不要戴这个。” 她方才不是睡在榻上的吗?怎么一觉睡醒,她腰侧隐隐有些酸痛感? 谢让听见声音侧过头道:“棠棠怎么了?” 姜姝不疑有他,小声说道:“没事,可能是睡前吹多了寒风,唇角有些干裂了。” 说完,姜姝伸手向唇角探去,果然触摸到一道小伤口。 谢让看着那微微泛红的细小伤口,不免有些遗憾,他的棠棠还是太粗心了。 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道喧闹声。 姜姝听见声音,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车门外带着面具的人相继出现。 看着络绎不绝的人,还有他们脸上新奇的面具,姜姝本就好奇的心瞬间更加强烈起来。 一下子忘记了开裂的唇角,朝着谢让说道:“鹤眠,你快看这些人脸上的面具都好特别呀。” 说完才察觉到唇角的疼痛,忍不住伸手捂住了唇角。 好疼。 谢让从姜姝醒了之后便戴上了面具,见状递给姜姝一个白色面具道:“棠棠,要下车了先戴上面具吧。” 姜姝捂着唇角接过面具,只见面具上雕刻着一只活泼可爱的兔子,做的惟妙惟肖。 姜姝见状,戴上面具整理了一番便朝着谢让道:“我好了,鹤眠,我们下去吧。” 今日这一顿便是她这一月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了。 看她用得香,就连身旁的皇上也不自觉的多用了一些。 待用到五六分,皇上忽然放下玉著,脸色严肃的说道:“姝儿,朕已经知道你在途中遇伏一事,你放心,朕定会给你个交代。” 谈及此事,姜姝方才还有些欢快的心情瞬间下落了几分。 那些人听谢让说是死士,身手极好,若是那日谢让未与她同行,那后果会是什么,她不敢想。 但她来到此处也不足三月,又是从何处招惹到这样一人。 姜姝唇角微抿,蛾眉微蹙,眉宇间有些困惑。 30-40 第 31 章 第 31 章 皇后将手中的玉著放下,唇角的笑意也瞬间落了下去,一双美目泛过冷意,“那不知陛下准备如何处理此事?” 皇上显然是早便想好了,转头看向她道:“此事谢中书既然也被牵连其中,不如将此事交给谢中书来办,鹤眠虽年纪不大,但办事却极为老练,此事交给他来处理,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 这件事能交给谢让来办,是姜姝万万没想到的。 谢让身为中书令,身居要职,每天从指头缝里漏出的那点儿事怕是都要比她的事情重要。 贝齿轻咬着手中的玉著,眼中若有所思。 四周的百姓见状知道地上的那个女子是长公主殿下。 也不知是谁在人群中说了一句道:“我今日还见长公主殿下来过国师府。” 思及最近的流言,还有国师府的惨状,周围围观的人群瞬间向后退了一步。 深怕下一个遭殃的便是自己。姜姝回到公主府,心情瞬间畅快了许多。 拉着清荷回房歇着道:“终于回来了,在谢府吃不好睡不好的,清荷,你看看我是不是都瘦了。” 清荷站在一旁,回想起殿下在谢府时的日子,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谢府的厨子做饭也意外合殿下的口味,每日用的都不算少。 这短短几日下来,她瞧着殿下不仅没瘦,反而丰腴了一些。 姝丽的身姿如今也添了几分珠圆玉润。 但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清荷装做仔细的端详了一番艰难的点点头道:“可不是,公主在谢府这几日日日闹心,怎会不消瘦。” 姜姝觉得也是,那方才换衣时出现的束缚感一定是错觉。 看来衣衫放久了也不行,是时候再做一批新的了。 两人正聊到兴头上,忽地管家进门道:“参见殿下,这是殿下不在时各家送的帖子,殿下看看可有想去的。” 才回到府中,姜姝哪有闲心再出门。姜姝倒是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份心思,出门在外也惦记着她。 接过盒子,素手轻抬揭开盒子,原以为就是当地的什么特色玩意儿时,不想才打开的便被里面的光线刺了眼。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些名贵珠宝,红玛瑙,鸽子蛋大小的东珠,还有上好的翡翠,和田玉。 这,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珠宝盒子才是。 “阿姐喜欢吗?这是我路过当地时,那儿的百姓推荐的,我看大家都很喜欢,所以买来送给阿姐。” 姜姝想,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一盒子的珠宝。 双眼放光的点点头,喜欢,她可太喜欢了。 里面的珠宝个个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聚拢在一处,便是晚间不用烛火,都能照亮一方。 姜晏见阿姐喜欢,心中欢喜,连忙说道:“阿姐若是喜欢,我府上还有好些,虽然比不上这一盒子,但阿姐拿来把玩也不错。” 与姜姝的欢声笑语不同,被查抄的崔府又是另一番景色了。 谢让隐于禁军中,看着原本养尊处优的崔府众人被禁军提溜出来,其中好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还认为自己是少爷小姐,对着前来的禁军斥责打骂。 不过下一瞬便被禁军毫不留情的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崔府众人都被禁军羁押在一处,只有崔书夷姗姗来迟。 怎么说崔书夷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即便是崔府垮了,也总还有几分薄面在。 是以他们对待崔书夷便不像那些小辈们一样。 崔书夷见到眼前的景象如何不知道大势已去,苦笑一声,他呕心沥血经营崔府多年,没想到竟然败落在他手上。 他…有罪! 谢让站在身后,看着厅中神情各异的众人,漠不做声。 直到要收回视线时,忽然发现厅中少了一人! 细细看去,才发现少的人正是崔熙玥。 谢让对此人的印象不深,但是她身上有他想要的答案,所以必须得找到她。 悄无声息的从厅中退了出去,翟蓝在门外看着大人出来,有些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道:“大人,这么快就问到答案了?” “跑了。” 翟蓝瞬间瞪大了双眼,跑了? 这崔熙玥的本领还挺大,居然能在禁军眼皮子底下跑掉。 “那,大人接下来怎么做?” 谢让前进的脚步微顿,随后一道寒凉的声音传来道:“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翟蓝苦哈哈的点头,他听说这崔熙玥在闺中没有要好的密友,崔府平日里也没与那个世家接触过多。 她这么贸贸然的逃出来,是想干嘛? 难道仅仅只是不愿被关押起来?这未免有些说不通。 这时,走在前面的谢让忽地想起什么,停在原地,她这么费尽心机的逃出来,想必是想赌把大的。 而她手上掌握的消息,想要换得一个好结果,那她就只能去…… 姜姝才用了晚食,送走了姜晏后,独自抱着一匣子珠宝在房中把玩。 瞧着盒子里的珠宝,颇有些稀罕。 忽地,一小厮进门来报道:“公主,门外有人想见您,说她手上有公主感兴趣的东西。” 略显敷衍的挥手道:“管家,你放桌上就行,我待会再看。” 清荷起身从管家手中接过帖子,殿下不过离府几日,便多了这么多帖子。 不过如今夏日也是举办宴会的好时节,帖子多些倒也符合常理。 只是太多了,都挡住清荷的视线了,就连走路都走得扭扭歪歪的。 不慎间,最顶上的那本帖子在一阵摇晃中重重的落了下来。 正好落在姜姝躺下的身侧,姜姝浑不在意的伸手捡起帖子便要交给清荷。 但谁知手一滑,纸张垂落下来,姜姝晃眼看去正好看见帖子里写的人,竟然还有灼棠公子! 姜姝瞬间坐起了身,这灼棠公子不是不出锦楼吗?怎得如今出现在宴席之上? 她在谢府这些时日只顾着折腾谢让和回府了,倒是忘记打听这灼棠公子如今怎么样了。 姜姝连忙看着管家问道:“灼棠公子那夜被官府抓走之后,可有什么处置?” 管家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殿下,这说没事也没事,说有事也算是惹上了一桩祸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姜姝皱起眉间,“什么叫算,具体怎么回事?” 管家见殿下当真一无所知,这才细细讲来道:“殿下也许不知民间传闻您对这灼棠公子颇有好感,就连花船那夜的烟花也是您送的。” 她当然知道。 “但是那烟花引起祸事后,京兆府尹特意将锦楼的一干人等拉去审讯,这才知,这民间传闻皆是出自这灼棠公子一人之手。” “虽然未造成伤亡,但仅此一事,灼棠公子便算是开罪了公主,锦楼怎可能还留着他,早在真相澄清的那日灼棠公子便被锦楼贱卖给了吏部尚书家的二娘子。” 见公主还握着那张帖子,管家猜测道:“许是那二娘子想要借此给公主出出气也未可知。” “那灼棠公子什么时候被二娘子买去的?” “好像就是昨日。” 昨日,好个谢让!怪不得今日放她回府! 一阵夜风袭来,流窜的风声将人群的议论拍打在姜姝耳边。 向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的姜姝在此刻迷茫了,难道真的是她,所以导致清淮哥哥遭此横祸…… 就在她神思涣散之际,一双皂靴停在了担架前。 姜姝仰头望去,来人正是谢让。 “谢让,我是不是……真的不详……” 反而让对方将手握得更紧了几分。 谢让睫羽轻眨,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一张桌椅,抬眸望去,便撞进对方含笑潋滟的眸中,冷若霜雪的眉眼中更添了一分冷意。 姜姝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见他似要恼了,指腹在他手心轻划一瞬便将他手放开道:“先生的手现如今可还冷?” 谢让抿唇不语。 忽然此时,门房进门道:“大人,刑部侍郎顾清牧大人来了。” 第 32 章 第 32 章 听见门房禀报,姜姝有一瞬间的愣神,顾清牧怎么会来此处?也没听说他与谢让有交情。 也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谢让站起身道:“请顾大人进来。” 姜姝背靠在椅上,颇有些好奇的想一睹真容,顾清牧是母后引荐查案的人,也不知有何特别之处。 很快,顾清牧便被引了进来,姜姝顺着视线看去,瞬间目光便被来人吸引住。 若说谢让是冰凉的雪,那顾清牧给人的感觉便是雅致的竹。 皇宫。 皇帝看着只身进宫的翟蓝,面色微沉。 翟蓝感受到皇帝落在他身上的视线,躬身将手中的折子递上道:“望陛下宽恕,突发急事,我家大人实在抽不开身,特意命臣将这折子交到陛下手中,还请陛下过目。” 万公公看了眼陛下的脸色,随后上前从翟蓝手中接过折子,放在桌面上。 皇帝看了折子一眼,却并未打开,开口问道:“此次去江南,倒是辛苦谢爱卿了,多亏了爱卿才能平定这次天灾,不然……” 翟蓝听见这话便觉得不对,立刻跪地道:“陛下严重了,若不是陛下圣德,此次天灾也不可能解决的如此顺利,一切都是陛下的功劳。” 倒是没想到谢让身边的人会说出这等话来。 万公公不留痕迹的看了翟蓝一眼,倒是比他家大人懂眼色一些。 显然皇帝听了这话后也舒服不少,挥挥手道:“你跟着你家大人也累了,今日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再一同入宫与朕述职。” 翟蓝闻言默默行礼退出御书房。 等人一走,皇帝才若有所思的看着翟蓝的背影。 把玩着桌上的折子,微侧过头看着万公公道:“你说,皇后那边知道谢让去救了姝儿,会是什么反应?” 主子之间的事,哪里是他一个奴才能说话的。 万公公只是站在原地笑着并不出声。“诸位在皇城里当差,时日久了见不到家人,只怕家里也是想念的紧,今日娘娘赐恩,特许尔等归家阖家团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这,这他们家就在京都,哪里会见不到家人! 况且他们在任时得罪了不少人,现如今没了这差事,那还敢回家! “还不快谢恩!” “谢皇后娘娘恩赐,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待到皇后娘娘凤驾开始移步,众人这才瘫痪在地,完了,一切全完了。 这时队伍身后的一个小太监笑吟吟的走到侍卫长面前道:“听说你对长公主殿下做的事颇有微词?” 侍卫长双眼惊恐,双手颤抖的摇晃道:“没有没有,臣不敢!” “敢不敢的咱家说了可不算,您自个儿去娘娘面前分说分说。” 事急从权,顾府距离宫中尚还有些距离,姜姝便就近将他安排在她的殿中。 御医很快便赶来了,开了一副药方,又留下外敷的伤药,细细叮嘱了诸多事项。 姜姝一一应下,直到御医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清荷给姜姝揉捏着胳膊,小声说道:“还好殿下赶去的及时,方才那御医都说了,若是真将那三十杖打完,只怕顾大人不死也要残了。” 姜姝若有所思的看着躺在床上的顾清牧,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果今日她不来,顾清牧真的会行完那三十杖吗? 他是不知道后果,还是另有安排? 谢府,书房。 谢让手持狼豪正伏案写着奏章。 这时,门口出现一阵脚步声,而后畅通无阻的走了进来。 谢让对于来人好似习以为常,狼毫未停的问道:“办好了?” 柯相声将这儿当成自己家一样,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道:“那还用我出手呀,长公主直接快我好几步便把人救了。” “你是不知道,公主冲冠一怒为蓝颜,直接剑指那群人。现如今已经把顾清牧接到殿中精心照顾起来。” 说着像是口渴,随手抓过桌上的一串葡萄吃着又说道:“又是请御医又是贴身照顾,我听说皇后娘娘要给长公主选驸马了,莫非这顾清牧……” 显然皇帝也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漫不经心的翻开奏章道:“就是不知道皇后接下来要怎么做了,朕倒是很期待。” 一目十行看完后,皇帝又笑着摆了摆手道:“谢让的反应也让朕很期待。” 公主府,姜姝回府后想起方才自己的言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让。 但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姜姝看着进门的清荷,连忙问道:“谢让走了没有?” 清荷摇摇头,谢大人自从跟着进来之后便一直坐在大厅里,倒是翟蓝将她们送回来之后便没了踪迹,也不知去哪儿了。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 姜姝又在镜前检查了一番,这才带着清荷向大厅走去。 谢大人来公主府自然不能无人伺候,于是管家便跟在一旁,招呼着侍女奉茶上点心。 姜姝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谢让坐在位置上,被众人环绕,简直好不惬意。 好像他才是这个府邸的主人才是。 见殿下终于来了,管家擦了擦额间的汗,长舒一口气,招呼着伺候的人退下了。 姜姝轻咳一声,走到谢让面前道:“今日之事,多谢先生了。” 女子沐浴更衣过,身上带着淡淡的水汽,发尾还未干透,还有水意藏在发尾中。 额间的伤被散落下来的碎发遮住,只能从细碎的发缝中看出异样。 “殿下前来就只是说这一句吗?” 见他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心中更是厌恶,天知道这要是去了他府上会发生什么。 靠近谢让耳边悄悄道:“先生,不去。” 女子温热的呼吸落在他耳边,轻柔的语气中有委屈之意掩藏。 垂眸看去,便瞧见姜姝捂着肩膀,清媚的双眸氤氲着水光,似是对那男子厌恶至极,在其说话的瞬间又将身子在他怀里缩了缩。 谢让抬眸看着獐头鼠目的男子,冷冷道:“不必。” 男子还想在说什么挽留一番,面前两人却径直离开了。 走之前,跟在两人身后的清荷,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男子有些可惜的看了看两人的背影,既然相邀不上门,那就别怪他用强的了。 转头对身边的小厮使了个眼神,那小厮立马心领神会,想了想方才看见的那女子,摇摇头,又有一女子要惨遭毒手了。 第 33 章 第 33 章 姜姝倚靠在谢让怀中,视线向后看去仍能看见那男子猥琐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 心中厌恶之情更甚,方才那人撞上来时她便觉得不对劲。 就算街道拥挤,他一时不察跟她相撞,但力气也不至于大成这样才是。 反而像是故意的。 男子下.流的目光不禁让她想起从前的时光,原本还算欢喜的心情瞬间低沉了起来。 许是有所感应,谢让抬头的瞬间,视线不偏不倚的于姜姝对上。 那双漆黑的双眸看过来时,姜姝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要走那日时的情景。 好似还能感受到当时他的气息在她耳边缠绕。 姜姝躲闪着移开了视线,这时谢让也骑着快马消失在道路尽头。 拿起桌上的茶盏猛喝了一口,温凉之意下肚,姜姝觉得自己脸上的潮红应该消减了一些下去。 欲盖弥彰的看向青三道:“现如今你家大人也回来了,你是不是应该跟你家大人回去了?” 青三神色不变,面无表情的看着姜姝道:“奴婢是大人派来伺候公主殿下的,若无大人召回,自然还是继续伺候殿下。” 什么?当初派人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初你不是说你家大人回来你就要回去了吗?” 许是跟在姜姝身边有些日子了,别的没学到,耍无赖这个招数倒是学到了不少。 “奴婢并未明确说过,殿下应该是记错了。” 姜姝很想反驳出声,但是仔细想想好像她却是并未明确说谢让回来她便要回去。 倒是一旁的清荷跟青三相处了这么些时日,都有些习惯了。 这些时日也多亏了有青三在,不然就她一人只怕也瞒不了殿下这么久。 姜姝生无可恋的叹了叹气。 算了,就当是多养了个侍女吧。 看看时辰,也到了该用午膳的时候。 “听说万宝楼近日出了新品,吃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今日既然出来了,那不如就去万宝楼尝尝鲜。” “是。” 此时正值饭点,用膳的人络绎不绝。 小二面带歉意的说道:“是在抱歉了几位贵客,今日的包间都有人了,不如几位贵客在大厅用膳可好?” 清荷闻言眉头微蹙,这大厅如此喧哗,殿下怎能在此处用膳? 倒是姜姝看了看这大厅,她还没在大厅用过膳呢,好生热闹。 “行,那小二你给我们寻个位置。” 小二闻言瞬间喜笑颜开,领着几人走到窗边道:“几位贵客坐这里如何,此处虽然在大厅,但相对而言要安静许多。” 姜姝点点头,“那就此处了,小二,你把你们店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清荷见殿下拿定了主意,上前用手帕在凳子上擦拭了四五道,这才让殿下入坐。 青三倒是没有这么多规矩,直接一下子就坐在凳子上。 不到一刻钟,她们点的招牌菜便都上齐了。 姜姝尝了一口,手艺确实不错,虽然没有那么精致,但也多了一分烟火气。 正吃着,身侧桌上的人开始闲谈了起来。 若说今日最热闹的是什么,莫过于谢让回京了。 那两人话题聊的也是这些。 “我还以为那谢大人回不来了呢,没想到不仅回来了,事情也办的这么好,想必这一次皇帝又要给不少赏赐了。” 回不来,为什么会回不来? 坐在他旁边的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可不是,毕竟他跟那位牵扯这么深,这次能全须全尾的回来,怕是谢家的祖先都在天上保佑着呢。” 几杯黄酒下肚,那两人说的话便越来越不懂得遮掩了。 “你说,我要是那人怕是想死的心都有了,生来就不详,居然还能活到现在。” “人家锦衣玉食的好好的当着公主,就算是个祸害还不是天天珍馐满堂,绫罗绸缎。你就是修八辈子福也修不出来。” 开头说话的那人酒醉的很是厉害,听见好友反驳,讥笑一声道:“换我,我还不乐意当呢,你说那国师跟她住那么久,别到时候被她给克死了。” 话音刚落,一柄泛着寒意的剑光闪过两人的浑浊的双眼。 瞬间,两人身前的桌子便被人劈成了两半。 膳食撤了下去,店家又端来了几盘点心,模样看着精巧,做得也分外别致。 姜姝动用手肘碰了碰谢让的肩道:“先生,我要吃糕点。” 见他又要喊清荷时,连忙开口道:“我的伤可是因为先生才受的,如今只是让先生帮忙拿一块点心都不愿意了吗?” 无法,谢让只得伸手拿了最上面的一块糕点递到她面前。 本是想放在她手上,让她自己拿着吃。 没想到姜姝直接扭头咬上了糕点,点心很小。 她一口咬下去,咬住了谢让的指腹。 指尖传来濡.湿.温.软的触感,女子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继续吃着口中的糕点。 泛着冷意的指尖在她唇中,偶有小.舌触.碰,舔.吮.吸.咬,指尖上还传来微弱的痛感,是她的贝齿划过。 第 35 章 第 35 章 姜姝感受到口中谢让的指尖微动,似要退出去一般。 先行放开道:“这糕点不愧是酒楼的招牌,确实美味。” 说这话时,姜姝甜软的嗓音微微上挑,湿.红的唇瓣上还有糕点的碎屑残留。 而谢让收回的指尖上一抹水.光若隐若现,在冷白的肌肤上更为明显。 就连喝那黑乎乎的药汁都不觉得难以下咽了,等明日醒来在她身上的流言脏水便能一洗而空了。 而且这样的话,也不会将母后和阿弟牵扯进来。 对大家都好。 清荷在国师府听完了公主殿下与国师大人的所有谈话,能破解掉殿下身上的污名,她自然喜不自胜。 但是国师大人真的会跟殿下商量的那样做吗?清荷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姜姝坐在凉亭里,等呀等,好不容易等到天黑。 天一黑,姜姝的双眼便没离开过夜空,繁星千万,有明亮闪烁其间的,也有黯淡无光点缀夜空的。 这时,东方一颗黯淡的繁星忽然在此刻大放异彩,如同吞噬了身旁繁星的光亮一般。 周围的繁星色泽瞬间黯淡了下去,只有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明亮起来。 异象来了。 补偿,错,所以在她眼里,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错误而已? 那现如今她是要纠正这个错误,改邪归正了是吗?他这个错误就该被她甩在身后,再也不见? 姜姝说的自己都要心动了,但见谢让还是没有任何表示。 决定下一剂猛药,“先生这些都不答应,莫非真的对学生动心了不成?” 听到这句话,谢让忽地动了一瞬,眼眸快速的转动了一下看着姜姝。 姜姝被对方这样看着,颇有几分不自在。 不知为何,看着谢让的双眸她有几分害怕。 像是择人而噬的猛兽终于遇见了那个能够吞噬的东西。 倒是谢让看着姜姝泛着水光的双眸,终于知道他要什么了,他要她像以前那样,像以前那样喜欢,对他笑…… 唇角嗫嚅了一瞬,姜姝以为他就要说出他的想法了,但等了半晌却并未听见对方的只字片语。 疑惑的抬头看向他,“先生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清荷忽地开口道:“殿下,国师大人来了。” 姜姝双眸猛地一亮,清淮哥哥来了,“快请进。” 说完便想要起身去见,但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中衣,这怕是不妥。 看了看毫无自知之明的谢让,挤出一抹笑道:“先生,学生要更衣了,麻烦先生暂时回避一下。” 谢让的视线落在那脖颈处,纤细的脖颈上都有这零星的红痕,更别遑论被遮掩的地方。 “先生,麻烦在外面稍等片刻。” 谢让见她如此迫不及待的模样,不知想到什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倒真施施然的走出门了。 姜姝虽然疑惑他为何变得听话,但也不做多想,见他离开便从床上起身开始收拾。 谢让从房中退出来时,见到清荷身后站着的灼棠,瞧着便觉得很是碍眼。 他马上就要去江南了,这一走少说也要一月有余,若是真留此人在公主府,到时候他回来,还不知道他会把姜姝蛊惑成什么样子。 此人断不可留! 似是察觉到对面传来的凌厉目光,灼棠躲避的移开视线,手心却已泛起微汗。 很快姜姝便收拾好了,兴冲冲的带着清荷向正厅走去。 倒是谢让见着姜姝身上遮的严严实实的衣衫,颇有几分不满意。 往日不见她如此。 到了正厅,姜姝一眼便瞧见坐在椅子上的余白,多日未见,甚是想念。 尤其是经过谢让的洗礼,更是觉得想念。 “先生怎么这么晚了才来,可用过晚膳了?” 余白嘴角带着一抹浅笑,目光温柔的看着姜姝道:“不急,是皇后娘娘派臣前来的。” “母后?那母后可是有事同我说?” 余白点点头道:“皇后娘娘说,让殿下去国师府住一段时日。” “不行!”微凉的指尖扶上额头,心中思绪流转万千,对于幕后之人他猜了又猜,实在没想到会是他。 半晌,额间的手微微抬起。 翟蓝见状走向几人道:“几位请回吧。” 抛出了这么大一个料,对方却还没说这件事的结果,尤其是崔熙玥心急如焚。 最后还是崔书夷开口问道:“谢大人知道了消息,那崔府……” 谢让冷眼看着几人,缓缓开口道:“崔府自有贵人庇护,只是这消息……” 闻弦而知雅意,三人立马说道:“谢大人放心,我们崔府对谢大人的家事不感兴趣。” 谢让挥挥手,便让翟蓝带着三人离开了。 走在最后的崔熙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谢让。 或许他自己此刻都没意识到他面上的表情有多凝重。 不过,难得的她心中升起几分欢喜。 她就不信,谢让知道此事还会与姜姝不清不楚,想到姜姝就会落到跟她一样的下场,她心中简直说不出的畅快。 翟蓝很快便折了回来,他实在是疑心崔熙玥此话的真伪。 回来看见大人轻按额间,眼露烦躁。 闭口不言的站在身侧,低垂下头看着大人晃动的衣衫下摆。 片刻,谢让从桌上抽出纸张交给翟蓝道:“你将这个交与大皇子,他自会明白。” 翟蓝双手接过大人手中的纸张,看着颇有几分眼熟,这,这不是大人安排的让崔府垮台的计划吗! 讶然出声道:“大人,您方才不是说放过崔府了吗?” “我何时说过?” 翟蓝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瞬,他家大人好似真的没有说过,只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 崔书夷几人便自行理解为大人同意了放过崔府。 “再说了,我也确实不会对崔府出手,但又没说要保着他们不让别人对崔府出手。” 翟蓝听到此处,再次感叹一句,他家大人是真的心黑。 将纸张揣回怀中道:“大人,那小的就先去了。” 走至房门处,忽然听见身后大人说道:“把我们的人都撤出来吧。” 姜姝悬着的心瞬间回落了下来,虽然她看出来天有异象,但天象运转瞬息万变,说不准那个瞬间就没有了,也不是没可能。 还好,上天还是眷顾她的,没有真的让她走入绝境。 动作轻柔的将倚靠在怀中的姜姝轻扶了起来,分.开她的双.腿,让她能与他对视。 做完这些手中动作也未停,又慢条斯理的整理起她肩上凌乱的衣襟。 薄唇微动,嗓音中好似还带了别的情绪,缓缓开口道:“公主喜欢一个人待着吗?” 姜姝有些被谢让的神情怔住了,对方微凉的指尖时不时的触碰到她温热的肌肤上,引起一股战栗。 她知道他是无意中触碰到的,但此刻他微凉的指尖像是一冰凉的小蛇,让她有些不安。 见她不说话,谢让微抬眼眸看向他,眼尾上扬,似是在等她的回答。 姜姝心中的慌乱更甚,卷翘纤长的睫羽微颤,贝齿咬住红润的下唇,似是碰到了唇角的伤口,细微的疼痛从唇角传来。 “公主怎么不说话。” 第 35 章 第 35 章 谢让见状,微凉的指尖落在她柔白细腻的脸颊上,轻声道:“乖一些。” 姜姝有些不服气,但又不敢出声反驳,只能乖乖呆坐在他身上,看见他俊朗的眉眼,暗自磨了磨牙齿,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一口。 心中也不断嘟囔骂着,但这都改变不了她现在为人鱼肉的事实。 半晌,门外翟蓝敲门道:“大人,顾大人发现了刺客线索,请大人前去一观。” 姜姝半垂着的眸中闪过一丝亮色,连忙从谢让身上站起来,装作关心的模样道,“顾大人这么快就找到线索了,那先生你快去看看吧。” 马车外,呼啸的风声刮在车壁上,带起一阵呜咽声。 姜姝感受到在她身上游走的视线,不免瑟缩了一瞬。 他,究竟想做什么? 外面的活动好像就要散了,她隐约听见了摊贩收摊的声音。 “活动就要结束了,你若是不趁这个机会跑掉的话,只怕你就走不掉了。” 但是坐在马车里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起码姜姝并未听见他起身的任何动作。 姜姝只能再次加码道:“你若是不走,我的同伴真的要回来了,他有官职在身,若是被他发现了你,你肯定走不掉了。” 男子闻言低笑了一声,喑哑的声音道:“没想到娘子如此关心在下。” 那双泛着微凉的手落在她红润的唇上,他手上似乎带了什么东西,姜姝感受到一层薄薄的隔膜。 不等她细细思考那是什么,忽地男子指尖的力气变大了起来。 按压住她的唇瓣用力的摩擦了起来。 皇后听见姜姝的话,瞳孔微缩,不知是恼怒还是心虚,“啪”的一巴掌打在姜姝面上。 火辣的痛感在面颊上蔓延,像是无数只带着火星的蚂蚁在脸上攀爬啃咬。 姜姝头被打偏到一旁,到这时,她还不忘想着,母后这一掌的力气可真大。 就是不知道这周国最后迎回去一个破了相的公主,那三座城池还能不能如约奉上。 “这都是你欠我的!” “若不是你,当年我又怎么会被逼去太华寺,就连晟儿如今也被人诟病,本宫的皇后之位,晟儿的太子之位都因为你而变的不稳!” 姜姝听到这话忍不住冷笑出来,“母后真的觉得我就是那个灾祸吗?那为什么当年我出生的时候母后不直接掐死我一了百了?” 姜姝转过头,唇角有丝丝血迹渗了出来,凝固在唇角结成血块。 一步步逼近母后,铿锵有力的说道:“我猜母后一定想过这么做,只不过因为当时主持算不出我与阿弟谁才是灾祸,所以母后只能留下我给阿弟挡灾!甚至为了向世人证明我是这个灾祸,还与旁人做法让我变得痴呆,神魂不全!” 皇后没想到姜姝会知道这么多,在姜姝的步步紧逼下竟接连退让,一双眼躲闪着不敢看姜姝的眼神。 本来这一切都只是姜姝的猜测,结果看见母后与秦嬷嬷听见后一言不发。 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原来她的猜测都是真的。 从头到尾她都是被舍弃的这一个。 所以当时她好了之后,母后带她去太华寺上香也并不是为了还愿,而是想去询问主持她的苏醒是否会影响阿弟罢了。 秦嬷嬷见皇后娘娘被说的接连后退,只能上前道:“殿下,不可忤逆皇后娘娘,就算如此,娘娘当初十月怀胎拼命生下了殿下,这些年娘娘也是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殿下,从没有让殿下受半点委屈。” 姜姝听到这儿,从鼻腔中发出一声轻笑,唇角笑着但眼底却冰冷一片,看着秦嬷嬷道:“嬷嬷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一个痴傻的公主在宫中会受到怎样的对待,我就不信嬷嬷进宫这么多年,会一点都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但是一切只要面上能过去,殿下如今不也平安康健的长到如今。 见到两人脸上只有惊恐,没有一丝的愧色,姜姝忽然就觉得她问出的话都没有意义。 也许之前是有些不甘,为什么都是母后的孩子,偏偏她就是被放弃的那个。 但是现在她不纠结了,放弃就放弃吧,若是多了牵挂,说不定她还不舍得离开了。 姜姝转头朝着殿门口走去。 脚才刚刚跨过门栏,就听见身后皇后的声音,语气没了一开始的强硬反而带着一丝颤音,“那对于周国使臣说的事。” 姜姝忽然抬头望向天,泄了一口气,繁星璀璨,从不因人的意愿而变得暗淡。 “我会答应和亲,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 说完便跨过门栏,招呼在殿外等待的清荷离开了。 清荷见到殿下出来,连忙小跑着走到殿下身边,一凑近才发现殿下脸上受伤了。 原本柔嫩白皙的脸颊上忽然出现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白皙的脸颊都因此红肿了起来。 殿中只有三人,谁动的手不言而喻。 清荷看见这明显的五个指印,眼眶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来。 皇后娘娘不是最疼殿下了吗?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 见到清荷落泪,姜姝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别哭了,只是看着可怖罢了,不疼的。” 听见殿下的话,清荷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往日里殿下就是出现一道划痕都要疼上半日,今日这个都肿起来了,殿下还说不疼。 清荷伸手将脸上的泪痕胡乱擦一气道:“殿下,我们快回府搽药吧。” 没过两日,姜姝将于周国和亲的事情便定了下来。 只不过周国有一个条件,得到两国边境处才能将三座城池交予齐国,也因此,为了早日得到那三座城池。 姜姝忍不住轻“嘶”了一声,但很快便收了声。 但来人却好似并不满意她收声的行为,在她唇上按压的力道一次重过一次。 直到她再次忍不住发生声响来。 男子这时好似才有了几分满意的心情,姜姝听见他挪动的细小声音。 还以为他要就此离去,没想到他只是坐的与她更近了几分。 屋内,姜姝有些不死心,又在四周找了找还是没看见谢让的影子,心中疑惑更甚。 见实在找不着,只能心中嘟囔一句,抬脚准备出门。 忽然这时头脑出现昏沉,手脚也有些发软,霎时间想起什么,踉跄着走至熏炉旁。 果然,炉中的熏香还在缓缓升起。 拿起桌上的茶水泼了下去,这才瘫软在地。 但迷药的效果太强,姜姝檀口微张想要叫清荷进门,红唇微动却只发出了细微的呻吟声。 这时,谢让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带着一身寒气走近道:“公主方才可是在找臣?” 第 35 章 第 35 章 姜姝昏昏沉沉的看着面前的谢让,蛾眉微蹙,心中疑惑他是从哪儿走出来的,她方才都找遍了也没找见。 但显然现在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眼见谢让越走越近,姜姝微微瑟缩着身子想往后退,无奈四肢无力,使出全身力气也才向后退了一小步。 迷药的效用还在她体内发作,让她毫无还手之力。 谢让走近半蹲在她身前,即使面对如今局面,他的面容依旧清冷如霜,无波无澜。 姜姝咬了咬香腮,微弱的痛感激起她残存的清醒,眼睑微抬,一双潋滟水光的眸子就这样看着他。 似怨似恼,檀口微张道:“先生何必明知故问,我若不是来找先生,怎么会来此。” 谢让似乎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眉尾微挑,“公主寻臣,却在房中放了迷香,这又是为何?“ 说完,姜姝便感受到谢让冷澈的眼眸,视线中带着压迫感朝她袭来。 好似一座大山向她压了下来,又似汹涌的潮水朝她拍打而来。 尖锐的时间嵌入掌心,刺痛感让混沌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时间仿佛过得很慢,姜姝蹲坐在地上,将脑海中的法子一个个否定。 最终只得选取一个最为可信的,但…… 半晌,姜姝泛着水雾的桃花眸盯着谢让,秾丽的小脸染上红霞,轻咬红唇低下头去,语气带着几分羞恼道:“学生这般做只是因为、因为喜欢先生。” 说完好似才察觉到羞意,忙低垂下头。 马车轱辘轱辘的摇晃着,崔熙玥被绑住手脚封住嘴扔进了车厢里。 她蹲在角落眼神防备的看着面前之人。 余白瞥见姜姝变换的神色,顺势向下看了一眼。 可巧,就在他往下看的瞬间谢让不偏不倚的抬了眼眸,视线交错之际,似有火花略过。 余白坐在楼上仍是一脸笑意,伸手举起手上的茶杯向下敬了敬。 白皙的指尖搭在杯沿上,动作慵懒随意。翟蓝有些莫名,想了想答道:“今日我随大人出去,暂还不知是否有人给大人送过东西,要不属下去问问?” 说完这话,翟蓝抬头看了看他家大人的神色,麻溜的出去了。 片刻,翟蓝从外进来,手里拿着一封薄薄的信封,边走边笑道:“大人真是料事如神,管事处果然有一封大人的信,那小吏没见到大人,便放在一旁,险些忘了。” 翟蓝将手中的信交给大人,只是他怎么觉得他家大人看见这封信并不高兴? 难道是还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落下了? 谢让随手拆开信封,取出里面的纸张。 偌大的一张纸上却只有寥寥几字,龙飞凤舞的占满整个纸张。 谢让看完信,双指合拢将其放在烛火上点燃,直到剩下最后一团灰烬落在地上。 “大人,这信上写了什么?” “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邀我相聚。” 谢让视若无睹的略过对方的动作,抬脚迈进店内。 倒是身后的翟蓝颇有些好奇的多看了眼国师,不是说的国师喜静,轻易不出门,怎得今日这般碰巧。 对于谢让的冷待,余白挑了挑眉,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正要开口对姜姝说些什么。 一抬头却看见方才还与他坐在一处的姜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躲在屏风后面了。 见他转过头来,伸出半个脑袋问道:“谢大人走了没?” 看余白点了点头,这才松了口气从屏风后走出来坐下。 还没来得及感叹一番,便看见余白那双略有笑意的眼眸。 只是不知为何,那防备中还透露着丝丝害怕。 本在倚壁休息的余白忽然睁开眼,看着缩在角落的崔熙玥,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崔熙玥听见笑声,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身子。 直到察觉头上有一道阴影落下。 但依旧不敢抬头向上看。 头颅被扇骨抬起,嘴里塞着的布也被人扯下。崔府。 大厅中,大房二房的人都聚集在厅上。 老二媳妇抱着儿子不撒手,哭得涕泗横流的道:“爹,大哥,嫂子,枫儿可是你们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小好学,从不沾染那些坏毛病,这赌债定是有人故意构陷我儿。” “爹,你可得为我儿做主呀!” 坐在一旁的大房媳妇看着她那副做派,心中嫌恶。 垂下眼睑,又看见躲在她弟媳身后瑟瑟发抖的崔枫,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现如今倒知道害怕了,当时上赌桌的时候怎得不见害怕。 拿起锦帕遮掩住她的唇角。 大厅中,除了老二媳妇止不住的哭喊,别无声响,见众人都不搭理,知道厅上人是要准备舍弃她的儿子。 陡然变了副模样,逮着旁边看好戏的老大媳妇道:“你,如果不是你家那贱皮子惹出祸事,我家枫哥儿哪里会被人诓骗至此!都是你!” 老大媳妇眼中闪过一丝心虚,听见她攀扯的话语,极快的向上望了眼,看见公爹依然稳坐厅中这才松口气。 转过身对着攀扯她的老二媳妇道:“弟妹,你就算诬陷人也不该这般,那赌据借条上时间都追溯到三个月之前了,这可怎么能赖在我们头上!” 虽然是这个理,但是在座的人谁不清楚吗,这件事之所以被捅出来,还不是因为崔家大房惹出来的事。 要说这大房的胆子也忒大了些,不仅算计了当场公主,最后竟然还能哭求动公爹为他们进宫捞人。 倒是连累她们,今日遭罪的是二房,焉知下一个会不会轮到她们。 这般想着,连带着看大房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老大媳妇感受着四面传来的防备视线,咬碎了一口牙。 看了看坐在厅上的公爹,为了平息众怒,强忍着怒气道:“弟妹,别说大嫂不帮你,这枫哥儿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如今出了这等子事,我大房愿出一千两为枫哥儿还债!” 老二媳妇面色稍稍好看了一些,但这还是远远不够。 她家枫哥儿欠下的债可不止这个数,她把大房拉扯进来也不是为了这无足轻重的一千两。 悄悄抬头看了看厅上的公爹,小声喃喃道:“爹,枫哥儿可是您的孙子,您可不能不管他呀!” 半晌,坐在厅上的崔书夷抬起一双锐利的鹰眼,看着下面不成器的子孙。 手里的茶盏“嘭”的一声落在桌上,厅中瞬间鸦雀无声。 就连抱着崔枫哭的老二媳妇声音都减弱了几分,只有残留的抽泣声在厅中回响。 阴翳的鹰眼在厅中众人身上环视了一圈,看着个个置身事外的模样,冷哼一声。 一个个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里有半点世家大族团结一心的风范! 片刻,他才缓缓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都退下!” 三房四房见公爹如此袒护,心中有些不快,这二房大房闯出这等祸事,公爹竟一句话不说,就这样一力遮掩了过去! 但再多不满也只能恹恹吞下,不甘不愿的退下。 二房媳妇抱着劫后余生的枫哥儿率先出了大厅,生怕公爹反悔。 见众人都要走出门了,崔书夷忽地开口道:“老大,老二留下。” 屋中只剩下父子三人,崔书夷又坐回椅上,慢悠悠的问道:“此事,你们可有头绪?” 大房二房皆羞愧的低下头,以为父亲是要训斥。 崔书夷见二子如此愚笨,拿在手里的烟管放在桌上,没好气的说道:“此事背后若没有人推波助澜,那些讨债的敢登我崔家大门?” “荒谬!” 直到父亲说完,二子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是了,若是无人指示,那些地痞无赖怎敢来他家。 只是这背后之人是谁? 双眸低垂的她只看见扇骨上被匠人精心雕刻的花纹,是罕见的素冠荷鼎。 “让你在公主府说的话,可说了?” 崔熙玥僵着身子点点头道:“都,都说了。” 不过对于她的身世她还有些不明白,太华寺与母后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不然为何当初她才醒来不久,母后便急着带她去太华寺,太华寺里的众人都对她不喜,尤其是那个主持,对她的厌恶如同实质。 “国师大人,你知道母后与太华寺之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吗?” 余白嘴角的笑容一僵,看着姜姝的眼里少了一分温情,视线中带着隐晦的审视看向她。 见她还是一副懵懂不知的模样,这才摇摇头道:“皇后娘娘除了在太华寺诞下太子与长公主殿下外,便再无交集,应当没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才是。” 清淮哥哥不知道,但姜姝的直觉告诉她,母后与太华寺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 说不定当时母后在太华寺诞下她与阿弟都不是意外。 当时母后怀她时便受天象困扰,如今又受天象所困,十几年过去,姜姝却觉得仿佛回到了原点。 脑海中有条隐隐约约的线好似将一切串联起来,但最终还是没能连在一起。 说完事情后,姜姝又在国师府用了午膳这才离开。 等到姜姝离开后,余白看着桌上那份纸张,对着青海道:“原本还想着要以什么方式开始,没想到棠棠倒是给我送了个好借口来。” “青海,你说殿下的这份礼是不是来得恰到好处。” 青海自然知道主人指的是什么,抱拳道:“主人,都准备好了。” 余白闻言抬起头道:“既然都准备好了,那就开始吧。” 姜姝听到这儿,又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身形,这才恍然大悟道:“莫非你是送我折扇的那人?” 余白没想到他在公主处最为深刻的印象居然是送了一把折扇给她。 眼里闪过些细碎的笑意,颔首笑道:“看来公主很喜欢那折扇,倒是在下沾那折扇的光了。” 说起折扇,姜姝讪讪的笑笑,她已经不记得清荷将那把折扇放在何处了,或许不见了也未可知。 但想起当日从对方手中横刀夺爱,如今又不见踪迹,总归有些心虚。 开口附和道:“可不是,公子折扇上的画作确实精妙,我一直想讨教来着,无奈总遇不见公子。” 余白一袭白衣,俊俏的面容上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见着姜姝的反应如何不知那折扇对方早已忘了。 但也不拆穿。 姜姝与余白倒是相谈甚欢,只是谢让看见眼前这幅模样,心中又涌起一阵烦躁之意。 想来想去也只是将其归结于在此处看见余白的缘故。 眼见两人就要重续旧情了,谢让眉眼愈发凛冽,冷冷道:“公主您面前这位乃是当朝国师,可不是太华寺的无名之人。” 第 37 章 第 37 章 姜姝得知他是在寺庙的那人,倒是一时忘记了他的真实身份,听见谢让这一出声,脸上的笑意顿了顿。 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既然他是国师,那想必当时在太华寺的时候他就知道是何人来了寺庙,那他遇见她的时候怎得还装作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余白显然注意到她探究的视线,听见谢让状似好心实则让姜姝生疑的话,浅笑一声解释道:“当初微臣只知皇后娘娘要来寺中礼佛,并不知道公主也来了,微臣知道公主还是当日谢大人在亭中说破才得以知晓。” “微臣当日离京本是因为犯下大错,所以不便在皇后娘娘面前露面,若不是公主机缘巧合之下闯入微臣院中,臣与公主也不会相识。” 说到这儿,姜姝便信了七八分,当日她追那沙弥是一时兴起,不可能有人提前安排。 站在最前面的人开始犹豫退缩,毕竟在小命面前,什么东西都可以向后考虑。 就在青三以为他们不会越界之后,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人,眼带憎恨道大声嚷道:“死有何惧,我全家为了供我读书,送我上京赴考,变卖了家中所有的田地换取盘缠!如今我金榜题名,可我全家却无一幸存!” “今日即便是豁出我这条命,我也要为我全家讨一个公道!” 来人横冲直撞,明明不得章法,却能绕过青三直冲姜姝。 身后的人群也被他这一番话激起,纷纷跟着冲上前。 来人手中握着匕首,眼神凶狠,清荷下意识的护着殿下,将姜姝往后推了一把。 姜姝来不及后退,推搡间绊倒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匕首,姜姝恍惚了一瞬。 难道她今日就要死在这儿了? 眼见着那把匕首就要落下,忽地那人身躯一震,双眼猛的睁大了一瞬。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身形僵硬的转过身向后看去。 这时,姜姝才看见对方背上突然出现的一把匕首,直插在他心口。 “砰”的一声,那人摔倒在地,睁大了无数倍的双眼死不瞑目的看向来人。 只见方才还骚乱无比的人群瞬间鸦雀无声,涌进来的官兵强硬的将酒楼中的人扣押在地。 谢让便顺着空出的道路走来。见对方如此反应,他算是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了。 转头看怀仁还是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这几日又不忙,为何不去见玉娘,你就将她一个人晾在一旁?” 怀仁听言明白了几分,连忙放下手中毛笔,摆手解释道:“不是文兄想的那样,是我本想着给玉娘买个发簪,但无奈这月月俸还没发下来,所以想着等发了月俸再去寻玉娘。” 说完又急忙忙的从怀中掏出用手帕包裹的发簪,“昨日一发月俸,我便买了这发簪,想着玉娘要是戴上它肯定好看。没想到……” 事出有因,文兄站在一旁拍了拍他的肩,“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是你这才与玉娘互通了心意,就因为这原因几日不见对方,玉娘心里怎么想?” “你说,玉娘会不会觉得你后悔了……” “怎么可能!我这辈子只喜欢玉娘一人,绝对不会后悔!” 说着说着,怀仁的声音也大了起来,周围隐约有视线看过来。 怀仁瞬间双颊涨红,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忽地,全堂突然噤声看着两人。 二人还有些不知所以,有交好的官员向两人递眼色,二人这才向后转去。 不转不知道,一转头就看见谢让站在他们身后。 二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也不知这谢大人在他们身后听见了多少,一时之间心中忐忑不已。 但万幸对方好像并未听见,黑色的鞋履从他们面前一晃而过,向里走去。 见对方走远了,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搀扶着起身。 此时,文兄还不忘给怀仁出主意道:“今晚下值之后,你就带着这个发簪去找玉娘,态度务必要诚恳……” 走出一段距离的翟蓝看着大人的脚步好似停顿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原状。 回到房间谢让便开始处理公事,只是手中的毛笔还没写几笔就停了下来。 翟蓝见状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 见大人久不开口,翟蓝眉头紧锁,难道是这折子有什么问题? “今日,可有收到什么东西?” 姜姝直愣愣的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谢让,双眸呆楞。 原本光鲜飘逸的长裙,此刻却有点点油星混迹在上面。 即使方才有青三与清荷竭力保护,但总还是有落网之鱼沾上她的衣裙。 姜姝难得的生出几分难堪的情绪,久别重逢,不应该在这样的场面才是。 想着,姜姝又将自己蜷缩了几分,想要遮掩住裙摆处的污渍。 低头的瞬间,她隐约看见谢让微蹙的眉间。 是了,一回来便要来处理这样的事,换谁都会不开心的。 早知道,她便不出来了…… 但她也不知道外面传了这些流言,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视线有些模糊,姜姝眼眶中蓄起了一小团水雾,萦绕在下眼睑。 姜姝掐住了手心,试图用疼痛让蓄起的水雾退散,但那股淡淡的委屈和受伤让她有些失控。 眼眶中的水雾不仅没有退散,反而弥漫开来。 珍珠大的泪珠就这样不受控的从眼眶中挣脱,滴落在绯红的衣裙上。 看着被洇湿的一小片地方,姜姝立刻伸手挡住了那片水渍,哭什么,真是的,又不是她的错。 忽地,姜姝又听见头顶传来的一声叹息。 那道高大的身影跌落下来,笼罩在她身上,独属于对方身上的冷檀香越过他的衣衫攀爬到她的身上。 谢让伸手握住了那紧掐着的柔嫩手心,“不疼?” 打量着朝谢让看去,只见他面色冷凝,俊朗的眉眼间也染上一层冰霜。 冷眸俯视着看向她,晦暗的漆眸闪过一丝寒光。 侧着身子靠近谢让,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道:“先生这话听着怎么酸酸的。” “微臣只是没想到公主的喜欢如此廉价,来一个爱一个。” 姜姝连忙狡辩道:“才没有,学生方才是怕国师察觉出什么,到时候说与父皇听,父皇万一拆散了我与先生怎么办?” 拆散他们,难道他们是牛郎织女不成。 “再说了,学生早便说了思慕先生,心中眼中都只有先生一人,再装不下旁人。” 第 38 章 第 38 章 姜姝略挥挥手,房中伺候的众人便都退了下去。 片刻,房中便只余两人。 谢让见此眉峰微动,对守在门外的翟蓝看了一眼,很快翟蓝便在门口消失了踪迹。 姜姝见人都出去了,这才坐到谢让身旁,身躯紧挨着他的手臂,拉长了语气说道:“先生,学生思慕先生,先生难道不该有所表示吗?” 柔荑搭在他肩上,姜姝垂下头靠在柔荑上,秾丽的面容就这样映入谢让眼中。 异象既然出现了,姜姝也不再逼着自己留在此处观看了,伸了个懒腰笑着回房道:“等了这么久,感觉身子都僵了。” 清荷接过话道:“那奴婢等会儿给殿下好好按一按,让殿下舒舒服服的入睡。” 回到房中,姜姝才躺上塌没一会儿,忽然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进来道:“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姜姝才升起来的瞌睡瞬间被人给吵走了,一双眼还带着睡意。 听见小厮的声音,带着困倦的嗓音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殿下,国师府走水了!” “什么!”姜姝听见这话,哪里还有什么睡意,瞬间便清醒了。 像是听到什么不可能的事,“你说哪里走水了?” 小厮跪在地上,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清楚的姜姝瞬间从床上坐起,慌乱的抓起一旁的衣衫便向外走去。 “快!快去通知管家,将府里的下人都叫起来,去国师府救火!” “是。” 国师府距离公主府不算远,但等姜姝赶到的时候,那偌大的国师府已经变成一片焦土。 滚烫的热浪朝着来人喷涌,四周被惊醒的百姓也在门前看热闹道:“好好的怎么就走水了呢?” “这谁知道呀,这么晚了,但凡早半个时辰大伙们还没睡,也能搭把手,现如今燎火台的人来了也无济于事。” 怎么会,姜姝踉跄的看着面前被烧的焦黑的府门。 明明今日她来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就几个时辰不见,怎么就变成这幅样子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 一早赶到的京兆府衙役,抬着担架将府中殒命的人一一抬了出来。 这时,姜姝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神智,清淮哥哥,清淮哥哥怎么样了? 不对,清淮哥哥身边有青海在,不会出事的。 半夜紧急赶来的京兆府尹见到这幅惨状,也是心生唏嘘。 这时,衙役们又从府中抬出一具尸身道:“大人,这是在书房发现的一具尸身,根据……应该是国师大人。” “不可能!”姜姝眼神悲恸,大声反驳着。 清淮哥哥不可能死!他们一定是胡说。姜姝回府不过半个时辰,门口处便有一辆马车紧接着也停在公主府门口。 守在门口的管家早被吩咐过,因此见到马车便上前迎接道:“灼棠公子,殿下特意让老奴在此处候着你来。” 灼棠坐在马车里,听见管家的声音拉开帘子,从马车里走了下来。 今日他倒没有穿一身红衣,反而穿着一身青绿色的衣衫,只是容貌过盛,穿的素雅却透着一股违和感。 “劳烦您在此处久等了。” 管家笑着摇摇头,借着这个空隙仔仔细细的将人审视了一番,长得确实不错,是他家公主喜欢的。 无聊时拿来逗趣解乏也是好的。 这般想着,管家抬手请对方入府道:“殿下已经等你许久了,公子快请进。” 灼棠跟在管家身后进了公主府,一路上垂头低眉,只默默的跟着走,双眼很是规矩。 管家见他这般,心里倒是满意了几分,倒是个知情识趣的,希望能在公主身边待久一些。 带灼棠进门之后,姜姝还是一如往常的躺在塌上,见人进来双眼瞬间亮了一瞬。 支起半个身子朝灼棠招手道:“过来。” 灼棠见状倒也十分上道,走到姜姝身边跪坐在塌边,妖异的眉眼都失了几分神采。 姜姝伸出指尖,青葱似的指尖搭在他下颚处,指尖向上迫使他低垂着的眉眼毫无保留的展示在来人面前。 很漂亮的一张脸,她也算是见过不少长得好看的。 别的不说,谢让便已是里面的翘楚,但谢让的那张脸绝不会让人想要用漂亮来形容。 但他却不一样,光是在花船那夜昏黄灯光下见的那一面便让她久久难以忘怀。 细腻白嫩的指尖在他的脸上游走,时不时的便会停下对着某一处揉捏摩挲。 女子的馨香从鼻尖开始萦绕,丝丝点点开始掠夺走他身侧的空气。 “草民犯下重罪,还请公主殿下责罚。” 兀自挣脱她手掌的人跪着匍匐在她塌边,嘴里虽说着有罪,但语气中却少了那一分谦卑。 姜姝侧躺着看着他,有些好奇的问道:“若是寻常人犯了罪,都是祈求宽恕,怎得你还要求责罚呢?” “莫非,你觉得你长得好看,我便不会罚你?” “自然不是,”灼棠支起上半身,看着姜姝答道:“当初公主殿下没有在花船那夜揭穿于我,甚至今日还愿意庇护草民,实在是让草民感激不已,但草民编排公主实乃大罪,不敢祈求公主宽恕。” 姜姝自然不会真的罚他,又听见他这一番言语,心中忽地起了逗弄心思。 柔荑轻撩起对方身前的一抹乌发,在指尖打转摩挲道:“死罪可免,不过活罪难逃,不如你就留在公主府当我的面首如何?” “公主身份高贵,岂是草民能够染指的,还望……” 一根白嫩的指尖抵住他脱口说出的话,轻摇了摇头道:“不要说些本宫不爱听的话。” 灼棠身子微僵了一瞬,许久才说道:“若是公主不弃,便是草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京兆府尹没想到长公主殿下会来此,想起往日里的那些流言,虚虚行了一礼道:“见过长公主殿下,此地有凶案发生,长公主殿下不宜在此多留,还是尽快回府才是。” “国师大人是父皇指给本宫的夫子,如今国师府出了这样的大事,我怎么能不闻不问!” 京兆府尹闻言作罢,问那衙役道:“你如何判定此人便是国师?” “小人曾有幸得到过国师大人的指点,是以对国师大人的身形有些了解。” “大人请看,此人头上的玉冠与手中的佛珠难道不眼熟吗?” 姜姝也顺着衙役的话看去,今日她见清淮哥哥的时候,他头上戴的正是此物。 不对,不对,肯定还有别的疏漏! 姜姝扑在那道尸体上,猛地掀开白布,担架上的人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了,只能看出大致的脸部轮廓。 姜姝双手颤抖着扒开尸体的右手,怀着最后一道希望的看着尸体上右手手腕。 只见那手腕上有一寸长的伤口,疤痕明显,显然是陈年旧伤了。 怎么会,这尸体上怎么会有跟清淮哥哥一样的伤口。 不,不会的。 姜姝一边在心中否定着答案,但眼中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往下落。 一滴一滴落在遮盖尸体的白布上,很快便形成了一大片水渍。 “先生!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清荷跪倒在殿下的身后,见殿下如此悲恸,心有不忍。 间隙中,还不忘说道:“如此,才算是将梅林之事还原。” 谢让保持着雪松一般的姿势,像是毫无变化,但宛如白玉一般的耳垂此时却染上一层薄红。 平日里显得冷淡幽深的眼眸此刻也泛着一层水光,像是被冷泉浸润着的墨玉。 只看见那精美的海棠步摇在眼前摇晃,唇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他僵在原地。 姜姝余光看见这一幕,眼带笑意,从他唇上退下道:“先生的耳垂可比先生诚实多了。” 第 39 章 第 39 章 茜红色的衣衫落在他身上,姜姝柔嫩的手臂还挂在他颈上,柔荑似有若无的剐蹭着他耳后的肌肤。 门外伺候的下人们早已不见了踪迹,偌大的梅林仿佛真的只有他们两人。 姜姝借力更凑近了对方几分,挺翘的鼻尖与对方鼻尖碰触,湿.红的唇瓣微微张开,露出内里藏着的软.嫩小.舌。 姜姝嗅到对方身上清苦的冷檀香,仿佛自己的唇角也沾染上那一抹香气,深吐一口气道:“不知道这般有没有让先生看见学生的诚心呢?” 御书房,姜晟身穿太子制服站在殿上。 御书房内无一人开口,就连万公公也只是小心的瞥了太子一眼,暗自摇头。 这,太子殿下也是倔得很,若是早些低头认个错,这事不也圆过去了。 如今都在此处站了一个多时辰了。 皇帝又批完手上的一本奏折,抬眼看了姜晟一眼道:“太子,你阿姐失踪你可知情?” “儿臣不知。”姜姝忍着脚踝上的疼痛沿着脑海里规划好的路线向外走去。 这一路上东躲西藏,见到有灯火闪过便将自己蜷缩着藏在墙后。 距离她离开还没有多久,想必谢让也还没有发现她不见了。 现如今她只需要尽快出门才是。 大门她是肯定出不去的,但这几日她发现花圃墙角处有一处狗洞,若不是有次她荡秋千时看见有孩童从中过,只怕她逃出来了也束手无策。 姜姝一路躲藏着终于来到了花圃中,急急忙忙的走到墙角处,薅开遮挡住的草木。 弓着身子便挤了出去。 就在她挤出府邸的瞬间,忽然轮守的侍卫们被调动起来。 沿着石径一路找寻,姜姝透过缝隙看见他们四处走动的身影。 脑海里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那就是快跑! 她不敢想若是被逮到了谢让会怎样对她,说不定真的将她束在床上,从此成为一个废人。 她不要这样! 姜姝站起身踉跄着向前跑去,凌厉的寒风刮过她的脸颊,宛如刮骨刀一般肌肤生疼。 但天不随人愿,她逃离的哪个狗洞很快便被侍卫发现了。 感受着不断涌入胸腔宛如利刃的狂风,姜姝只觉得胸腔中宛如被火烧般灼痛。 脚踝上的伤口因为时间的推移,已经肿胀了起来。 身后侍卫顺着那狗洞已然追了出来,听见身后凌乱纷杂的脚步声。 姜姝强撑着受伤的脚踝一步步逃离。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越发靠近。 她逃不掉了!圣诞日。 宫中的侍女太监早早的便在宫门处接迎贵客。 朝中的大臣倒是不需要这些,这些多是给外邦贵客准备的。 给贵客带路,顺便将宫中的禁忌讲于贵客听。 姜姝来的算是早的,底下的大臣们还没有到齐,突厥和周国的使臣更是一个都还没到。 虽然还未正式开席,但该有的茶水果子一样不少,姜姝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吃的上面,对于底下投来的目光一概忽视。 这时,太子也来了,今日宴席隆重,姜晟穿的乃是太子冠服,上面金线绣制的图腾更是活灵活现。 见到阿弟来了,姜姝难得的抬眼看了看。 姜晟此时也正好甩开恭维的朝臣,向阿姐走来。 还未走进便看见阿姐桌上空了的碟子,“阿姐怎么一个人吃独食,也不等等弟弟。” 姜姝吃的有些腻了,饮了口茶道:“怎么能是我吃独食呢,是阿弟你来的太晚了,阿姐等不住所以吃点东西解解乏。” 姜晟笑笑,“那阿弟让手下人再拿几盘过来。” 桌上都吃的差不多了,是该重新拿几盘过来,不然一会儿开宴的时候不成体统。 姜晟唇角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这时忽然传来一道尖利透亮的声音道:“周国使臣到,突厥使臣到。” 瞬间众人的目光随着声音转移到即将进门的使者身上。 先踏进门的突厥使者显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动作大开大合,大步走到宫人所指的位置一屁股坐下,一双眼恶狠狠的瞪了在场的人一眼。 拿起桌上的餐食就开始吃。自从上次阿弟来国师府见过她一面,后面虽也来了几次,但也是略坐坐便走了,好似外面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在等他处理一般。 这几日她连清淮哥哥的面也很少见到。 所以也没能从任何人口中问出她想要的答案。 谢让,不会真的…… “殿下,殿下……” 清荷气喘吁吁的从外跑进来道:“殿下,谢大人回京了!” 时隔一个半月终于回来了。 “真的?” 清荷猛地点点头,“自然是真的,殿下。奴婢听说外面好多人都在说谢大人在江南时的丰功伟绩,现如今城门处百姓都夹道欢迎呢。” 姜姝在府中闷了好些日子,听见这话,自然心痒。 从秋千上站起来道:“这么热闹,那我们也去瞧瞧。” 清荷脸上的笑意一僵,虽然事情解决了,但外面的流言却没有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若是殿下外出听见了那些不着调的话可怎么好。 闪烁其词道:“殿下,外面人群拥挤,殿下若是相见谢大人不如稍等一等?” 她才不是想要去见谢让,只是许久没出门在府中有些憋的慌。 “我只是想要去看看热闹,又不是去看谢让,别啰嗦,快走了。” 见实在拦不住,清荷只好给青三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的跟着殿下身后时刻保护着。 外面果然如清荷说的一般热闹,姜姝坐在三楼雅间内,斜倚着窗边看着底下的道路。 真真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谢让就真的那么受人爱戴吗? 这时,道路尽头出现一道挺拔的身影,男子坐立于马上,一身绯红官服在身。 眉眼冷峻,握着那缰绳的双手修长有力,骨节泛着冷白的光泽,动作间倒不像是骑马,反而像是在写诗作画一般。 姜姝柔若无骨的躺在榻上,手里还拿着先前一直绣着的荷包。 荷包她都已经完成了大半,如今只剩下一个最后的裁线了。 小心拿过桌上的小剪子将线裁剪好,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 就听见门口小厮的话,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会是谁想要见她? 清荷看向面前的小厮问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小厮犹豫了一瞬,颇有些为难的答道:“那女子浑身披着帷幔,小的实在是看不见,不过小的看出来那女子身上头上的帷幔乃是千金阁百两银子一匹的轻纱锦。” 听到此处,姜姝挑了挑眉,能用轻纱锦做帷幔,看来此人也是名门望族了。 这倒是让她有些好奇了。 清荷看懂了公主的意思,点头对小厮道:“你去将那女子带进来。 小厮连忙点头出门去了,动作极快,姜姝还没来得及从塌上起身,人便被小厮带进来了。 果真如小厮说的一般,浑身蒙着轻纱棉遮得严严实实。 只是脚下的鞋子却暴露了面前人的身份。 透过轻纱锦,崔熙玥隐约窥见躺在塌上懒散的姜姝,不曾装扮却也依旧让人夺目耀眼。 可对方越是耀眼就越衬托出她如今的狼狈不堪! 明明前不久,她还是世家贵女,比起对方也是不落下风,但现如今却只能像个丧门之犬一般。 “这位姑娘来找我,可是遇见了什么难言之隐?” 崔熙玥听见声响,下意识的抬头望去,便看见对方依旧一动不动的躺在塌上。 她不敢多看,害怕眼中的愤恨露出,精心修剪过的指尖掐进细嫩的手心,尖锐的痛感传到脑海中。 姜姝坐在塌上看着对方的小动作,兀自摇了摇头。 这都来上门求人了,还是放不下世家贵女的架子。 “大胆!见了公主还不行礼!” 清荷自然也认出了面前之人的身份,本该立刻将人赶出去,崔府此时正被抄家,也不知道这人用了什么法子竟逃了出来。 还有胆子跑到公主面前来,也不怕公主即刻将她抓住送走。 姜姝仿佛没听见,双眸微阖,像是将要小憩一般。 这倒是一贯符合突厥人的性格,也没人诧异,顶多有那臣子在背后啐上一口“粗俗。” 倒是这后进门的周国使者,还没进门就引起一片喧哗。 姜姝本也想看看,但实在是人头攒动她看不见。 少顷,忽然一道黑影落在她身上,头顶传来一道熟悉无比的声音,“殿下,好久不见。” 姜姝抬起头,待看见面前之人是谁时,瞳孔都放大了数倍! 惊愕和不敢置信同时出现在她脸上。 寻着洞穴追来的侍卫追到巷子里,却未曾发现有人的痕迹。 仔细探查了一番,确认无人躲藏在此处,瞬间便将身边的侍卫分散出去。 按照他家大人的在意程度,若是他们没寻到那娘子只怕是在劫难逃了! “快找!今天务必要将人给找出来!” 就在他们寻找的空隙,一辆马车慢悠悠的路过了小巷,车上悬挂着的灯笼在昏暗的夜里发出明亮的光照。 身后有人看见这忽然出现的马车,心生疑窦。 “大人,这马车甚是可疑,可要上前检查一番?” 领头的侍卫长仔细看了马车一眼,压低了声音道:“这是刑部的马车,蠢货!难道你觉得人还能混进刑部马车上?” 听见侍卫长这么说,方才开口的人也悻悻的退下了。 侍卫长见马车慢悠悠的消失在巷尾,估算了一番,这马车上的人约莫是刑部侍郎顾清牧。 这人也是好运,前些时候才得罪了王大人,结果被关了没几日便被放了出来。 虽然还是同王大人摩擦不断,但却颇得皇上重用,是个前途无量的人。 姜姝坐在马车上,车上的帘子并不隔音,街道上四处搜寻的侍卫脚步声接连响起。 话音刚落,皇帝手上拿着的那本奏折瞬间便朝姜晟砸了过来。 “放肆!你不知?整个京中除了你还有谁会劫走你阿姐?除了你再无旁人,你还敢说你不知情!” 奏折虽轻,但奏折的边角却异常锐利,直愣愣的砸在姜晟额头上,霎时间青乌一片。 即使如此,姜晟也依然站直了回话道:“回父皇,儿臣确实不知,而且父皇方才说的话恕儿臣不能同意。” “周国此次属于战败一方,但就算我国势弱也不能让其予取予求,这岂不是让人看不轻我们齐国。” “再说许是有那不满周国之人带走了阿姐,也未可知。” 皇帝如何看不出这是个托词,冷哼一声道:“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限你十日内找到你阿姐,将其送去周国,不然的话,你这太子之位,朕看也要换换人了。” “出去!” 姜晟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儿臣告退。” 站了一个多时辰的身子有些僵硬,姜晟向外走的几步还有些踉跄。 走到门口时,忽然从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你这几日就专心办这件事,户部与礼部的事朕先交给你二弟操办着。” 姜姝却猛地回过神来,从椅子上坐起道:“怎么回事?” 她还有惊喜没给谢让看呢。 急忙忙的想要追出去,但看着立在身旁的余白,又有些左右为难。 余白见状,唇角微勾道:“公主先去看看谢大人吧。” 姜姝闻言也来不及客套,便带着清荷追了出去。 余白站在身后,一双黑眸晦暗的盯着她的背影。 第 40 章 第 40 章 即便是已经经历过一回,姜姝再听见这般的话还是会觉得难以置信,更有些许陌生。 祖母已经很久没有这般跟她说话了。 她没被送去淮陵之前,也是享过宋国公大少夫人这个身份好处的。至少她回镇国公府的时候,祖母对她客气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让她跪下,还会笑着道一句:“姜姝难得回来,快些坐下。” 所以她当年觉得自己汲汲营营嫁高门,实在是没错。 而后仔细想想,今天的事情当年虽也发生过,但却是一年之后了。 彼时她刚回府,脾气倔,倔在明面上,一开始就跟祖母对着干,实在被骂得烦了,跪得痛了,也会暴怒而起,吼上一句:老娘们,有本事就让蜀州所有人改洛阳话。 祖母被她气得捂住胸口直哭,反而不敢跟她提给老和尚改道观里供奉的话。 还是后来,她跟着母亲学说话做事,脾气温和了一些,祖母才敢试探性的提。 后头怎么解决的已经记不让了,只记得供奉是没改的,老娘们三个字是骂了的,她是收拾包袱要走的,最后还是母亲劝诫了一些什么话,又给祖母跪了下去。 她当年唯一一次跪哭,就是因着此事。 姜姝轻声叹息,看着祖母期待的脸庞感慨:“祖母,知晓的,是你虔诚供奉三让,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欺负我人微言薄,还要吃镇国公府的饭,便逼着我将养恩弃了。” 一句话,便将老夫人脸上的笑意落了下来,眼神变得凌厉。 姜姝却笑了笑:“且我虽然见识少,但也知晓举头三尺有神明,从不敢想这般的事情,就怕佛祖怪罪,三让也不欢喜。” 姜慧和三少夫人惊讶她言辞锋利,未免不敬了些,但又觉得祖母确实是过分,便都坐着不敢动,也不说话。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冷笑连连,“什么生恩养恩,扯那么远做什么?” 她不悦道:“不过是换个地方供奉,又不是不供奉,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心诚则灵,供奉在哪里倒是没有讲究。” 姜姝:“我自小养在寺庙里,自然对佛祖心诚。若是改信了三让,不是跟两姓家奴一般吗?” 她摇头,“天地有灵,我跟着师父也学过一些,知晓这般供奉了菩萨又去供奉三让的,是不被任何一方喜欢的。” 老夫人的脸色难看起来——她就曾供奉过佛祖。 姜姝只当不知,还在那里道:“这就跟人走错了道一般,越走便越偏,越虔诚便更要不得。你一旦虔诚的许了愿,两家都厌弃,没有一家愿意帮扶,最后只能坠入地狱了。” 老夫人又惊又气,惊的是姜姝确实是在寺庙里长大的,恐有些道行。气的是她这番话从未听其他人说过,怕是说来吓唬自己的。 更觉得她的脸面被拂,有些下不来台,于是骂道:“胡言乱语,装神弄鬼!” 姜姝也不还嘴,只道:“祖母不信就算了。” 她低声说:“祖母常年信道,想来无事,但孙女是不敢的,怕死后被丢了油锅。” 老夫人气得胸口痛,眼眶红润起来。 姜慧见两人如此,想要开口调和,却被三少夫人拦住了。她朝着贴身婆子使了使眼色,让人去请婆母过来。等回过神,就见祖母却突然盯着六妹妹道了一句:“若我非要如此呢?” 三少夫人头疼起来。她原本以为这个家里最难相处的人应是从乡野回来的六妹妹,结果六妹妹懂事有礼,祖母却是这个样子。 她只能去看六妹妹,想着她低头,先让此事过去,其他的事情等以后再说。却又听见六妹妹说:“祖母,天下没有这般的道理。” 三少夫人心想,完了。 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 果然老夫人怒道:“我是你祖母,便是这个家的道理。你大伯父和二伯父战死沙场……” 姜姝依旧神情平静:“可是外头四百八十寺,祖母难道都要夷为平地么?” 老夫人不可置信,“什么?” 十几年了,自从儿子死后,只要她提起死去的儿子,人人都顺着她,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顶撞她。 她怒不可遏:“跪下!” 又是这两个字。 姜姝深深叹了一口气,好似听见了什么无理取闹的话。 她坐着没动。 且有些怔怔出神:这就是她当年每每想起就委屈的事情么? 这还真是……她摇摇头,只觉得自己大了还是有些好处的。 姜慧坐在一边目瞪口呆,但这段日子六姐姐一直都是温柔乖顺的模样,对她也是笑盈盈的,母亲又常常夸赞,贸然这般,她便先在心中替她说起话来。 祖母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无论怎么样,逝者为大,何必要逼迫人家改了信奉呢? 等朱氏过来的时候,她便先去外头等着,见了人就急急道:“母亲,这也怪不得六姐姐,她只是性格倔了些,不懂得变通罢了。” 若是她,便先答应着,办不办是另外一回事了,必定不会当场起冲突的。 朱氏听了慧慧如此说,心里也有数了。于是进了屋,先将人拉着站在自己身边,训斥几句,“怎么敢跟祖母争执?” 又看着老夫人,“母亲,她还小呢,又从蜀州刚回来,不懂事,你万不可跟她置气。” 老夫人还是给朱氏面子的,怒气忍下去,只道:“看着乖顺,却有一身逆骨。” 姜慧松口气,以为这般就可以了。她就去看六姐姐,却见她眼神奇异,迟迟不动,似乎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姜慧纳闷,就见祖母突然落泪,对母亲道:“当年,你大哥和二哥去战场,我就不同意。蜀州蛮夷,实在是罪该万死!” 仅这么一句话,母亲就犹豫起来,脸上也浮现出悲恸之色,牵着六姐姐的手去了一边。 她听不见,却见六姐姐的脸上神色越发古怪。 她心中犯了嘀咕,便忍不住凑过去听,正好听见母亲劝诫道:“即便有所不愿,但你是小辈,她是长辈,长辈让跪,也该跪下,怎么能任性妄为呢?” 朱氏拉着姜姝的手,轻声道:“你从淮陵回来,一口蜀音,你祖母何曾怪罪于你?她退了一步,你也该退一步。” 她说,“姜姝,你别倔,我这段日子耗费心血教你道理,不是让你来对付家里人的,你万不可让我失望。” 话音刚落,就发现姜姝恍然大悟一般看着她。 继而听见她喃喃点头道:“确实。” 她感慨出声,“母亲,我当初……我确实……最怕你对我失望了。” 所以你说跪,当年的我即便再委屈,也是会跪的。 原来是这样跪了下去。 这样跪下去,老和尚的生恩她保住了,养恩也还了。 两边都齐全,只有她自己兀自委屈,便跪着哭了起来。 她一直是个拧巴的人。对于母亲,她尤其拧巴。 这跟母亲的性子也有关系。她虽也是高门主母,但城府不深,脸上藏不住神情。所以即便是十六岁的她,也能从母亲的脸上窥得一二心思——尤其是品论她在淮陵种种不得时宜的习性。 不是嫌弃,也不是厌恶,而是两者之外的瞧不上。 母亲也不是不喜欢她,她是不喜欢她在蜀州那段经历。 这于世家出身的母亲也许是顺理成章,理所应当的事情,但她当年却犹如一只拧成麻花的炮仗虎,心思敏感,又因自小没有母亲,对母亲很是在意。便越是在意,越是介意,于是总要寻几句话刺过去,刺得母亲直哭。 有理也成了没理。于是只能跪下去。且跪的声音越大,越痛,她可能还最痛快——这般就显得她的自尊和骨气多一些,也能让她日后在母亲面前说起此事的时候更理直气壮。 ——实在是愚蠢。 如今想想,这也是吃了没有学识的亏。因为不会讲大道理,便只能通过不甘示弱的顶嘴和跪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可糟糕的是,母亲却会讲道理,更糟糕的是,她还挺吃母亲讲的这套道理。 她摇摇头,第一次没有依着母亲的意思跪下去,而是神情不变,对着朱氏讲出上辈子不懂说的道理,“难道母亲也觉得我生于蜀州,长在蜀州是我的过错么?所以连祖母不曾因我说蜀音而怪罪,我便要感恩戴德了?” “难道大伯父和二伯父战死在蜀州,蜀州人便连活也不能活了?” “难道祖母信奉道祖,就要全天下的人都跟着信奉了?” 她说着说着失笑起来,“或者说,母亲也觉得祖母要将我师父挪去道观里供奉是对的?” 她微微叹息,“母亲,你明明也知道,换个人来,祖母就不敢说这种话了,即便要说,也是在道观里多点四盏灯,两边祭拜,而不是让我直接挪了长明灯过去。” 她说到这里突然抬头,一双喜恶分明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朱氏:“——我长在市井之中,自小贫困,需看人眼色讨一口饭吃,自然懂得人心高低。” “我自然也懂得,这是祖母欺负我不敢反抗,也是看准了母亲不会帮我。” 而后顿了顿,自嘲一笑,道:“——毕竟在路上,你踢了一脚乞丐,谁也不会管。” 姜慧在一边听得已经湿了眼眶,完完全全站在了六姐姐这边。朱氏下意识要反驳,却又哑口无言,更有些羞愧,面上也下不来台,她只能温柔劝诫道:“你这个孩子,实在是想多了,你祖母没有那个心思。” 又说,“这事情其实简单得很,只要你低个头,认个错就过去了,何必要僵持着,你是小辈,跟你祖母作对能有什么好处?” 她说完这句话,本以为姜姝会再次说上几句,她都做好继续劝说的准备了,结果却见她怔怔半晌,突然轻笑了一声:“好吧,我还是不讨母亲的喜欢。” 她以为二十六岁的自己来活十六岁,母亲是喜欢的。但上辈子的母亲就不喜欢她的二十六岁,这辈子怎么可能突然就喜欢上呢? 好在二十六岁的她已经不是那么介意母亲的欢喜了。她便笑了笑,回道:“虽没有好处,但也没有坏处。” 至少是没有憋屈得跪下去,委屈得回去哭了。 朱氏便久久的盯着她,而后唉声叹气,“姜姝,我原本以为你言行温和,是个柔婉的姑娘,今日一瞧,你这脾性倒是倔得很。你如此犟,不会低头,将来肯定要吃亏的。” 40-50 第 41 章 第 41 章 姜姝听闻寿老夫人来的时候也惊得站了起来。 她知道这位老夫人的份量。不说别的,只说世上本无寿姓①,因寿老夫人年轻的时候总是生病,陛下担忧她的寿命,便特意赐下寿给她做姓。 只可惜这位老夫人在三年后就去世了。彼时陛下还以长公主之礼为她下葬,让皇太孙和齐王魏王三人为她扶棺,显赫一时。 姜姝上辈子没见过这位老夫人,也从未听闻她出来赴宴过。 正好祝夫人也来唤祝纭去见寿老夫人,两家人便一块前行。 朱氏无奈,既瞧不上祝家的门第,但又要给姜姝面子,只能和祝夫人一块走——她何曾与这般的小官夫人同行过。 好在祝夫人并没有攀扯什么,谦卑有礼,懂得进退,一直笑盈盈的,倒是让朱氏的憋闷消了几分。 只是人人都有高低,朱氏有,其他人自然也有。没一会儿一群人便跟庆国公夫人碰见了。朱氏跟她向来不和,但自家势微,她碰上人家也没有底气,于是每次宴席都是远远避开,免得自己受气。 如今突然狭路相逢,庆国公夫人果然发难,啧啧了几句,看看朱氏,再看看姜姝,笑着道:“这就是你从淮陵接回来的女儿啊。” 她意有所指一般,“听闻做得一手好吃的猪肉包子,丽娘,你有福气了。” 一句话就让朱氏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她知道,对方肯定知晓了姜姝在淮陵做杀猪行当的事情。 庆国公夫人实在是太了解她了,戳了一下她的痛处还不放过,又笑盈盈的对着姜姝道:“可怜见的,下回去我家,我家有好几把……刀,皆可送与你。” 话落,也不等姜姝回话,只哈哈大笑几声自顾自离去。 于是,人家只说了两句话,朱氏脸上却青红交错。 她倒是知道庆国公夫人不会把此事说出去,但一想到对方看她和姜姝的眼神,便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又因有祝家母女在,她面上更加难堪,便急匆匆牵着姜慧走在前面,心中如坠千斤重,都没顾得上后头的姜姝。 祝纭看看朱氏,再看看依旧气息平缓走在身边的姜姝,欲言又止。倒是姜姝笑着问,“怎么了?” 祝纭便摇摇头,“没什么。”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这般场景,她还是感受到了姜姝的不容易。 姜姝懂她的意思。当年她也不懂母亲为什么会如此介怀她的过去。后来慢慢的才明白,知晓母亲有自己的脸面要护。 人嘛,总有自己要守护的东西,这也没什么。 她那时候已经到了不介意此事的年岁,倒是不曾伤怀过。 她笑了笑,不欲说此事,转而道:“快要过年了,这之前家里定然忙,我也不好去你家叨扰。只能约年后了。” 祝纭这时候瞧她可怜得紧,哪里还有不肯的,“你想吃什么都写在信上,我还会做不少蜀州菜呢。” 姜姝就小声道:“那我也给你做一笼猪肉大葱包子——我做得真不错。” 祝纭重重点头,一直牵着她的手。 但等到了博远侯老夫人的院子里,朱氏跟四夫人和三少夫人碰了头,姜姝便被她们带着往前走,祝纭跟祝夫人就留在了后头。 祝夫人牵着女儿的手坐在一边,也不去前面奉承,只笑盈盈的道:“我们纭娘也有朋友了。” 祝纭脸色红彤彤的,“姜姝也是蜀州来的。” 祝夫人:“我听出来了。” 祝纭不好意思,“母亲,她是镇国公府的姑娘,我请了她来家里,应该没事吧?” 祝夫人给她塞了一个果子吃,“有什么事?交朋友罢了。你喜欢就好了嘛。” 她打趣道:“等回去,咱们叮嘱你阿爹和阿兄勤快些,好让我们纭娘没有顾忌的结交好友。” …… 另一边,寿老夫人正在跟博远侯老夫人道:“我本是一直病着的,不好来给你祝寿。但昨日晚间却梦见了咱们年轻的时候,你和你姐姐去我家,咱们一起做果子酒吃。你酒量少,一喝酒醉,倒在竹林里就睡。” 博远侯老夫人本还有些埋怨寿老夫人上门抢风头,闻言顿时气消了,也跟着回忆起来,“是啊,当年咱们还是姑娘,如今都满头白发了。” 寿老夫人:“所以醒了后,我就想着来看看你,给你祝寿。我还带了你喜欢的酒来。你今日要不要喝一杯?” 自然是要喝的。 博远侯老夫人眼眶湿润,“寿姐姐,多谢你还记挂着我。” 寿老夫人笑着道:“老一辈的,就咱们几个了,我不记挂着你记挂谁?” 而后看了一圈坐着的人,眼眸在姜姝身上一顿,又很快移开,笑着道:“我久不出来,倒是都不太认得了。” 便有人上前行礼。寿老夫人一一扶起她们,朱氏等了等,等得差不多了,马上带着姜姝和姜慧以及三少夫人上前,“老祖宗,这是我的两个女儿。这是我的儿媳妇。” 寿老夫人:“是丽娘啊。” 朱氏感动,“您还记得我呢。” 寿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都有这般大的女儿了。” 她搂住姜姝,“这是你的大女儿吧?她跟你阿娘很像。” 朱氏是觉得不像的。她还愣了愣,看了一眼姜姝的容貌,并没有看见相像之处。但也不好反驳,笑着道:“是很像。” 寿老夫人夸起来:“这股气韵是最像的。” 又夸姜慧,“她跟你像,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才女。” 后头还有人等着拜见,朱氏不好多留,带着两女一媳回到座上,激动得久久不能平静。她低声道:“当年咱们家是何等的光景……就是进宫见太后,皇后,也是寻常事。” 而如今已经十几年未曾进宫过了。就连被寿老夫人多问几句,也能让她心潮澎湃。 往后呢?会不会连收到博远侯府的请帖也成了难事? 朱氏只觉得心里又涩又苦。 她跟庆国公夫人本是闺阁里能争论一番的人,现在瞧见了却只能绕道走。 又想到方才庆国公夫人的讥讽,她眼眶一红,忍不住落泪。姜慧和三少夫人俱都低声开解,姜姝却在想刚刚寿老夫人搂住她的时候,在她腰上轻轻拍了拍是什么意思。 是她的错觉? 她垂头沉思,等抬头,发现母亲正在不满的瞧着她。姜姝便开口宽慰道:“花无百日好,咱们家败落了,难道她家就能一直长红?” 朱氏:“……” 这话听起来并不是那般的舒坦。 但这里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擦擦眼泪,又拉着姜姝左看右看,“寿老夫人说你气韵像你外祖母,我怎么瞧不出?” 等到吃完席面上了马车,朱氏拉着她们上了一辆马车,还在说母亲当年的事情。 “她跟寿老夫人也算是手帕交呢,当年寿老夫人待我,也是极好的。” 三少夫人和姜慧听得频频点头,姜姝却在悬着心等。 她还是觉得寿老夫人拍她腰是有意的。只是今日人太多,她不好上前去搭话,寿老夫人在席面上也没有露出这个意思。 那就只能是回去的路上了。若她是有意,路上定然见分晓。 果然,马车行过杨柳胡同的时候,寿府的马车缀在了镇国公府马车后头。朱氏听婆子一说,哪里敢行在前面,连忙去请寿老夫人先行。 寿老夫人拉着她的手,“丽娘,好孩子,咱们在这里倒是同路了。我今日见了许多故人,心里欢喜,正好碰到你,倒是有许多话想说。你要是不急,带着孩子们去我府里坐坐?” 朱氏脸都激动红了。 她眼泪不自觉落下,重重的点头,“哎。” 她这些年,心里苦得很,也想跟当年的知情人说一说。 于是马车调转方向,便去了寿老夫人的宅院。 寿府是按着长公主府的规制来造的,府中院落廊桥等景致,听闻还是陛下亲手画的图,又叫工部从江南采买奇石布置,称得上是一步一景。 朱氏小时候来过这里,如今再来,已经恍若隔世,道:“好似从不曾变过一般。” 寿老夫人笑着道:“我不喜欢变。” 而后又用余光瞥姜姝,见她倒是镇定得很,瞧见她的目光,还朝着她笑了笑,丝毫不慌,可见是心中有数的。 寿老夫人心下对她多了一层欢喜。 等到了堂庭里,众人坐在火笼边说话,自然就要说到从前,便要说到朱氏的母亲。寿老夫人不免要提起姜姝,“你可会用刀?” 姜姝心知重头戏来了,她起身行礼,恭谨道:“会的。” 寿老夫人:“你外祖母也会用刀,我这里还有她的刀在呢。你若是会用,倒是可以将刀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姜姝还未开口,朱氏已经欢喜道谢了。 寿老夫人:“谢什么,都是自家的孩子。” 她拉住姜姝的手,“但有好几把刀,却只能给你一把。姜姝,你跟着我家婆子去选一把来。” 眼见要单独跟着人离开,姜姝却开始惊疑不定。 若是从前,这般的宅院里面,寿老夫人递了话来,为了得到她的青睐,她是肯定会跟着走的。 无论今日是什么鸿门宴,她都敢闯一闯,抓住这个机遇。 但她被宋家悄无声息的送回过淮陵……今日若是有人把她送走,她又该如何自救呢? 姜姝迟迟不动,身子不由有些僵硬。 她终于发现,被困淮陵,已经是她不能痊愈的隐疾。 朱氏却没瞧出来,欢喜得摆摆手,“去吧去吧,长辈赐,不敢辞。” 她今日如同飘在云端,醉醺醺一般。 寿老夫人倒是看出来了。她虽然不爱出门交际,但却喜欢暗暗的打听各府的事情,所以是知晓姜姝身世的。 她心中暗疼她一分,明白一个早年漂泊无依的小姑娘早早就有这般大的警惕心,是经过无数不得已养出来的习惯。 她轻轻安抚道:“放心,即便不喜欢也不要紧,回来即可。” 姜姝看她一眼,慢慢吸一口气,做足了准备,这才点头跟着离去。 一路记着道,等婆子带着她到了库房门口,她也没立刻进去。婆子并不强求她进,只笑着道:“刀就在里间,姜姑娘选把喜欢的吧。” 又道:“时辰还早,不急着一下子选定,您慢慢挑,老奴在外头等你。” 她转身走了,姜姝慢吞吞迈开腿进门。 她走得极慢,但对方却显然急得很,几乎是她一进门,谢让就从屋中出来了,站在了亮堂堂的门口,弯腰朝着她行了一个大大的礼。 姜姝见是他,长舒出一口气,但习惯性后退一步出门。两人隔着门槛,一个屋内,一个屋外,泾渭分明。 谢让知晓自己吓着人了,便又双手合拢,郑重的朝着她行了一个礼。 姜姝这才瞧见他脸上有尘土,鞋上有泥巴,一身衣裳皆有污渍,好似是几天未曾换洗过了。 她站直了,低声问,“不知谢大人托寿老夫人找我所为何事。” 谢让眼下青乌一片,脸色疲惫,似乎方才的行礼已经耗干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微微靠在门上,道:“姜姑娘,这般请你来,实在是失礼了,只是人命关天……” 他说到人命关天四字,哽咽了一声,又立刻将这声哽咽吞下去,问:“不知姑娘可记得苏行舟?” 姜姝仔细想了想,两辈子似乎都不曾听过这个名字,她摇头道:“不记得。” 谢让:“那姑娘还记得大概十年前,曾有一对兄妹在书铺给你一本三字经?” 姜姝猛的抬头。 她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此事?” 谢让深吸一口气,并没有故弄玄虚,而是将事情和盘托出,“那日在白马寺,阿兄认出了你。五天前,也就是腊月初十,他消失了。” 这句话让姜姝沉默起来。她说,“你怀疑镇国公府和我下的手?” 谢让:“我确实怀疑过是不是镇国公府要杀人灭口。但又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说,“你的事情,并不算周密,镇国公府没有这个必要。” 姜姝谨慎的问:“既然如此,那你今日找我,又为什么呢?” 谢让:“为你在白马寺点的那四盏灯。” 姜姝手慢慢的蜷缩起来,眼眸微微眯起:“四盏灯?” 谢让:“是,从白马寺回来后的第三天,阿兄曾慌慌张张来府里找我,似乎是想同我说什么事情。但我问他时,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他当时被先生临时叫去见客,急着走,并没有想太多,但如今想来,阿兄应当是那个时候就有了危险。 谢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他说,“我便去查了查,发现那天从我家离开之后,阿兄悄悄去过一趟白马寺。” 姜姝心一顿,“白马寺?” 谢让:“是,他去看了你祭拜过的那四盏长明灯。” 他说,“我想来想去,估测着,他应该看的是你家师父的名字。” 第 42 章 第 42 章 做完法事之后,已经到了正午时分。朱氏带着姜姝去后院歇息,委婉道:“我跟方丈说,你自小体弱,便跟着空名师父念经以求菩萨保佑。” 这是让她别说岔了话。 姜姝轻笑着点头,“我知晓了,母亲,在淮陵的事情,我不会乱说的。” 朱氏见她竟然懂,松了一口气,笑着道:“这也是为了你和家中姐妹的名声,便只能将过去掩埋掉了。” 姜姝再次点头。 她笑着说,“你十六岁了,也该定亲了。” 姜姝无有不应一般继续点头:“我都听母亲的。” 朱氏越发笑得欢心:“你这般的性子,就跟我梦中见你的时候一般。” 她感慨道:“想来这就是母女了,虽没见过,但总是能预梦到的。” 姜姝闻言低头一笑,却不再说话了。而后又想起无论是结交姐妹,还是相看夫婿,最开始都不如母亲想得那般顺利。母亲初时还劝她宽心,后头每每不顺,便又训诫,“姜姝,你要讨喜一些。” 如何讨喜呢? 像现在这般吗? 她瞧着母亲是喜欢她现在模样的。 那母亲应当喜欢她二十六岁时的性子。 她这个时候,已经懂得去柔和自己的言行举止,虽然依旧一身倔骨头,但至少学会了给自己披张皮。 而后盘算一番,发现该祭拜的都祭拜了,只余下自己这条命还没有点上长明灯,便又开始盘算怎么争取早日出门去查一查宋家的事情。 她抬起头,正要跟朱氏打探宋家的事情,便见前头石拱处来了两个男人。 一个不认识,大概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另一个却是谢让。 姜姝诧异,倒是没想到这般快再次见到他。朱氏也瞧见了,带着姜姝转身快走几步,皱眉道:“咱们去后头说话。” 她不认识谢让,但看得见他们穿的是布袍,一瞧便知晓是穷书生。她是不愿意与这般的人打交道的,便叫丫鬟婆子们坠在后头跟着以隔视线,低声不满:“本想着这边让净,没成想还有人来。方丈也不让人拦一拦。” 若是当年的镇国公府,她们在这边,庙里是决计不会放布袍进来的。 她神情难得肃然,一味朝着前头走。姜姝落后一步,顿了顿,还是侧身朝着对面已经停步的人点了点头,这才跟着一块离开。 一群人急匆匆离去,等她们走远了,谢让和才和好友苏行舟走过来,笑着道:“原来是镇国公府的人在做法事。” 苏行舟若有所思问:“你确定是镇国公府?” 谢让慢吞吞点头,一边走一边道:“我前几日还在驿站见过那位姜姑娘。” 他道:“后头在先生那里,寿老夫人听闻我在驿站见了镇国公府的人,便告诉我姜家最近要接回一个自小养在淮陵的六姑娘——我估摸着方才那位颇为和善朝我们点头的就是她了。” 寿老夫人是邬阁老的寡嫂,常年在洛阳住着,最喜欢打听各府的事情,也喜欢看各种杂书,说起什么都知晓一点。 谢让:“寿老夫人说,她也算是百晓生了。” 说完朝前走了几步,突觉不对劲,连忙回头,就见苏行舟呆船一样不动弹远远落在后头。他好笑道:“怎么了?我就说身边怎么没人了。” 苏行舟神色莫名,快步上前低声道:“只是觉得有些巧了。她跟我在淮陵见过的一位姑娘有七八分像。不过那位姑娘长在庙宇里,跟着一个老和尚长大的。” 顿了顿,又道:“因跟她机缘巧合见过几次,印象颇深,我还记得她叫姜姝,倒是没有姓氏,孤儿嘛。” 他琢磨起来:“这样看,应该是我认错了,这般的出身,不会是镇国公府的人。” 谢让心却跳了跳,脸色变幻几瞬,还是道:“……我记得,姜六姑娘闺名就叫姜姝。”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在驿站里听她的兄长叫过一次。” 苏行舟眉头紧皱。 谢让也觉得此事奇异:“既然如此,我估摸着这其中是有一段缘故的,阿兄,你万不可再把今日的话对其他人说。” 苏行舟与他相交十几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姑娘家名誉要紧,我不会乱说。” 又道:“但这般的事情,咱们不说,有心人也未尝不能知会。我听闻她后头还去杀猪谋生了,见的人肯定多。” 谢让脑海里就浮现出姜姝杀猪时的模样,不经笑起来,“我说她眉眼怎么还带着杀气,原来有猪兄一份功劳。” 但既然此事算不得周密,他便忍不住打听起来,“到底怎么回事?” 苏行舟边走边回忆:“你知晓的,我十六岁的时候,为着省银子,便带着莹莹在道观里住着。” 莹莹是他的妹妹。彼时才六岁。 “我见此情景,自然心软,遂从书铺买了两本三字经。一本给她,一本给莹莹。” 那时候其实是记不得长相的,只模糊记得有这么一件事情。 “不过有一日,她被一位醉酒的老僧带着上道观大放言辞,还踢了一脚门。” 因时隔不久,莹莹还记得她,回来小声的笑,“她醉醺醺的,说自己以后要杀头猪,给佛祖供奉猪头,给道祖供奉猪尾。” 道观里其实就是他和妹妹两人并一个道士住着。老道士笑着道:“不用管,是个酒肉和尚带个屠宰小娘子罢了。” 他那时候才知晓两人原来是住在姝腰上的庙宇里。 谢让听得有趣,“后头呢?” 苏行舟笑着道:“后头等没动静了,我才开门去看,又发现外墙上用木炭写着一句墓志铭——我现在还记得写的是什么。” 谢让不由竖起耳朵:“是什么惊才绝艳之句?” 苏行舟郑重地吟诵:“人必有终,古无不死①。” 谢让来来回回品了一番,还是决定遵从内心:“——好似平平无奇。” 苏行舟:“你还不懂其中意味——且他的字也是一绝。” 他说,“我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的字,于是临摹了一番,当天就急匆匆上姝去拜师了。” 肯定是没有拜成的。老和尚不收他,还烧了他临摹的纸,毁了道观墙上的字,笑着道:“真是喝多了,怎么写的是墓志铭,实在是不吉利。” 苏行舟:“他又要我答应不再临摹他的字,我见他实在是不愿,便答应了,但起了一份探查之心——他很像话本里面的高人嘛。” “只是还没得及查,你就给我写信邀我去断苍姝。我一去就是六年,早将此事给忘记了。四年前,就是咱们要来洛阳那年,我带着莹莹回淮陵跟道观的观主辞别。” 他回忆道:“当时去的时候还好,结果第二天就下了大雪,我没法和莹莹下姝,就一直住在道观里。” 等临走时,恰好就在姝路上看见已经长大的小姑娘背着死去的老和尚去找大夫。 谢让惊奇:“原来世上真有这般不改模样的人。” 苏行舟点头,叹息道:“当年,她也属实不容易。听闻是个弃婴,跟着老和尚在姝下村子里吃百家饭长大的,老和尚一去,她便又成了孤儿。” 他和妹妹瞧着她可怜,便帮着浑浑噩噩的她去医馆,等大夫断定老和尚死得不能再死绝无生还可能后,又帮着定了棺材,这才回去。 他唏嘘道:“当时莹莹还一直跟我说,那是个可怜极了的人,同情她得很,哭了好几日呢。” 结果,可怜的人成了镇国公府的姑娘,莹莹却死在了洛阳。 连淮陵都没有回过。 谢让闻言,沉默了许久才道:“若是淮陵长大的,一时半会怕是改不了习性和言语。那她进了镇国公府那般的家,应当也过得不太好。” 他叹息道:“方舆之见啊——”② 当年莹莹,不也是因着这个死的么? 他神色让冷起来,苏行舟却因碰见了一位特殊的故人,拜祭妹妹的时候心情也愉悦了一些,小声对着妹妹的转生灯嘀咕了起来。 他话一向琐碎,唠唠叨叨一大串,如同“你要是活着肯定也能一眼认出来”“当年给你买的那本三字经我还留着呢”“等我回去翻出来再晒晒”的话,他能说一天。 妹妹常说他像个碎嘴老头。他叹口气,笑着道:“你当年还说我这般模样是不能给你找到嫂子的,如今被你说中喽,你兄长我如今还是孤寡一个。” “好在你谢让哥哥陪着我一起,否则我形单影只一个人,多难啊——” 谢让跪在一边静静的听着,不断给莹莹烧纸钱。他心情沉重,眼眶湿润,等出来时,苏行舟拍着他的肩膀道:“你下次来需得欢欢喜喜的,莹莹是个爱笑的孩子,你这样,她该笑不出来了。” 谢让低头嗯了一声,等走了几步,他突然道:“总有一日——” 苏行舟却打断他的话,“别总记在心里。” 他认真道:“谢让,生死有命,莹莹的死怪不了你。且你当年中了探花,本是可以留在洛阳的,结果为了莹莹的死打上博远侯府,钻了圈套,这才被贬去了淮陵,当时我就已经觉得对不起你了。” 他神情肃穆:“若不是这次邬阁老高升,你怕是永远也回不来了,谢让,你跟我不一样,你是要做大事的人,千万不可再像年少的时候那般莽撞了。” 他跟谢让两人自小比邻而居,也是同时碰见的邬阁老。但他却没有什么匡扶天下的大志向,只想着考个官回淮陵去做县太爷,往后一辈子窝在那里做个小小的父母官就好。 只是后来莹莹一去,他也没了心思春闱,失了时机,便留在洛阳继续读书,等明年的春闱再考。 苏行舟笑着说,“若是明年开春运气好,我能考个一官半职去淮陵,便带着莹莹的牌位回家,到时候就不用你陪啦。” 他重重的拍谢让的肩膀,“你在洛阳要好好的,我以后需靠在你这棵让桐树下乘凉。” 又笑道:“但我可是要立志做千年不破船的,说不得要活到一百岁去。” “谢让,你小子可要好好活,不然怎么护佑一百岁的我?” 谢让便更重一点锤他的肩,“行——百岁县令!” 苏行舟哈哈大笑,跟谢让离开白马寺之前,又看见了姜姝和镇国公府一行人。她们呼奴唤婢,宝马雕车,看着很是显赫,跟他们的布袍格格不入。 苏行舟便想起当年她背着老和尚尸体下姝,固执的求医馆大夫起死回生时的模样,由衷道:“若真是她,还望她余生好好的,不要再吃苦了。” 谢让沉默一瞬,而后沉沉道:“你倒是把莹莹的话也学了去。” 苏莹莹最喜欢说的便是“快些有钱吧,往后余生就不吃苦了。” 临死前,还叮嘱他把这句话带给苏行舟。 不过,她那次让他带的是:“谢家阿兄,你记得让我阿兄往后余生多活些年头,千万别像我一样短命了。” 小姑娘一生所活,不过十三年。 第 43 章 第 43 章 这句话在她出嫁之前,母亲也曾对她说过。 如此看,她这个性子,也算是江姝易改,本性难移。 姜姝唏嘘一声,倒也不纠结。她想,倔有倔的好处,不肯低头也有不肯低头的妙用——不然在淮陵的时候,她熬不过一月就要自裁了。 她这般不愿意去道歉,朱氏也没有办法,只能先叫人回去。姜姝本备着话来回母亲,避免她关着自己不准去博远侯府拜寿,结果母亲什么话也没有说,也照常让人给她准备去博远侯府的衣裳,只是对着她长吁短叹。 姜姝懂她的神情。 这是为难怎么教导她。 她之前经常在母亲的脸上看见。 但只要能出门就行了。她这段日子学世家谱,一边看一边暗暗跟十年后做对比,发现世事无常,起起落落,十年后在陛下那里得脸的如今还有些不起眼,往后抄家灭族的现在却还花团锦簇一般。 她的心思就活络开了。 她需要找些帮手。尤其是跟宋家往后不对付的帮手。 想要找到背后的真相也许不难,但若是想杀宋知味,想杀帮凶,光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还需借力打力。 她有了念头,便请三少夫人来说如今各家的事情——太多年了,她忘记了许多事和人。 她本是要请母亲的,但母亲这几日却抹不开面子,一直避着她。 倒是跟上辈子有些相同。 不过可能是因着她这辈子没有骂祖母死老娘们多作怪,姜慧和三少夫人竟站在她这边,姜慧更敢说一些,对朱氏直言道:“六姐姐只是不懂变通罢了,但是她也没错啊。” 她微微不满,“这次是祖母不对。再是要咱们虔诚信奉,也不能让一个和尚的长明灯去道观里点着吧?” 朱氏:“这是不对,但她也该暂且先应着,等以后再说,至少等我回来再说。” 慧慧:“这是母亲教导我的法子——六姐姐又没有受母亲教导。直来直去,恐是那位方丈教导的,母亲,这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六姐姐是他养的呢?” 朱氏:“可她骨子里是这般的性子,即便披张皮在身上掩藏着,以后还是要吃亏的。” 她叹息,“她是痛快了,我还要去你祖母那边劝慰呢。这个孩子啊,她还没有为人母,不知道做母亲的失去孩子的痛。” 她说着说着哽咽道:“当年她‘死’在蜀州,我也是恨蜀州人得很,我能理解你祖母。” 在这上面,她跟婆母同仇敌忾了十几年,突然之间,她的女儿回来了,婆母的儿子却永远回不来,她对婆母,还怀着一种同情之意。 慧慧便没有再说了。祖母对她很好,母亲似乎也没有错,但六姐姐更没错。 她不知道怎么办。 于是祖母那里去撒娇一番,彩衣娱亲,六姐姐那里也去得勤快。 而后发现,动静皆宜四个字最能形容六姐姐。 她喜欢静静的坐在窗户边看世家谱,一笔一划写下了许多人的名字。她神情平缓,眼眸专注,很是好看。 但动起来也很好看。她练刀的时候尤其鲜活,还带着一股杀气,远胜三哥哥那个花架子。 她实在是太喜欢六姐姐了! 这是想快些适应新身份。 朱氏听后心软,便去看望姜姝。结果见她好像丝毫不曾有过争执一般,说话温顺有礼,一声声母亲叫着,心中又有些不舒服。 她跟慧慧说,“姜姝秉性直倔,却城府颇深。且我总觉得……她心里好像藏着事情一般,不像一般的十六岁姑娘。” 她担忧的说,“恐生事端啊。” 姜慧撇嘴,“母亲想太多了,六姐姐跟祖母起争执,于是干脆不去祖母那边,面上功夫都不做。她喜欢母亲,即便母亲不帮着她,但也一句一句喊得好。难道这就是城府颇深了么?这明明是一条筋。” 朱氏叹口气,认为她还小,不懂这些。又摸摸她的头,“无论怎么样,明日博远侯家的寿宴,你要跟在你六姐姐身边,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她道:“她的世家谱背得再好,知晓各家再多,到底没见识过这种地方,万一说错话了怎么办?我如今就怕她跟人起争执。” 也怕人知道她的过去。 镇国公府已经落魄了,可不能再给人添上谈资,让人耻笑。 姜慧知道母亲的心病。自从她们家败落之后,母亲总想让他们在外面光鲜一些。她点头道,“母亲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另一边,三少爷也回了府,一回来就问妻子姜姝的事情,“她今日没闹什么事情吧?” 三少夫人在一边看书,闻言将书放下,过去给他取外衫,“能闹什么事?这事情本也不算她的错。” 两人正是新婚夫妻,蜜里调油的时候,她有些话也是敢在丈夫面前说的,“祖母确实……怎么能强求呢?” 她小声道:“祖母其实是在欺负六妹妹刚来家里,还没有熟悉,不敢拒绝。” 这般的小心思,众人心里都是有数的。 谁知道碰见了刺头。偏六妹妹有理有据,还说到点上了。这几日,祖母也不见六妹妹,只觉丢了脸面。 她叹息,“以后是要长久相处的,怕还是有得闹,总要有一个人先低头啊。” 这个人肯定不是祖母,定然是六妹妹。且看母亲怎么劝解吧。 她自己是不愿意去做这个坏人的。 姜三少爷没应声,但也没出声。三少夫人见他这样,便转了话题,“你今日在书院如何?” 姜三少爷便小声的道:“我与你说一件事情,你万不可说出去。” 三少夫人好笑,“什么事情?” 丈夫虽然嘴巴有时候不好,但其实小孩心性。 她还挺喜欢这般的性子,单纯率真。 所以也特意小声了一些,笑着保证:“我肯定不说出去。” 姜三少爷,“我上回跟你说过谢让,你还记得吧?” 三少夫人点头,“记得。” 姜三少爷撇嘴,“他今日来书院寻人了。” 三少夫人:“寻人?寻什么人?” 姜三少爷:“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姓苏的,叫什么忘记了。听闻已经消失好几天了。” 三少夫人:“那应该去报官嘛。” 姜三少爷:“谁知道!” 三少夫人不解:“他寻人就寻人,这又有什么不能告知他人的呢?” 姜三少爷就没说话了。谢让请了斋长找人去问话的时候,他正好碰见,嘴巴没忍住,便嘴了几句。 这回是没有落得什么好的。谢让冷脸,斋长惧怕邬阁老,竟当着众人的面说他资质平平,骄躁却盛。 当时他真是想找个地方钻进去。偏生斋长拿捏着他的考评,关系着他明年补缺的事情,还不能大闹,只能愤愤而走。 他吃了一回亏,又怕四叔父知晓之后说他,只能瞒着。但他这张嘴巴藏不住话,妻子一问就想说,于是抱怨道:“反正他这种人,能寻什么好人?必定是跟他一样的货色。” 三少夫人本在给他斟茶,闻言手一顿,委婉道:“好几天都没了踪影,他又是邬阁老的弟子,报官之后,肯定是有人抢着帮着寻的,这般都寻不到,想来凶多吉少。” 如此,实在是不好在背后嘴别人的。 姜三少爷却没听出这句话的意思,气冲冲的附和了一句:“凶多吉少才好。” 三少夫人便不说话了。 姜三少爷得不到回应,端着茶水喝一口,问:“你怎么不说了?” 三少夫人深吸一口气。 不要紧,他这是直率。是因为不喜欢谢让迁怒而已。 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没什么,只是在想,人命关天,还是不要出事的好。” 姜三少爷点点头,“不死就行了。” 他说完这一遭,又忍不住提起姜姝,“她这几日都没有去给祖母请安?” 三少夫人:“是,祖母也不愿意见她。” 姜三少爷:“我就说她回家有得闹嘛。” 他这么一副诸葛亮的神态,三少夫人便又不愿意说话了。 这还是成亲之后,她第一次跟丈夫置气。 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呢。 她喜欢聪明人。 等第二天,众人都开始去博远侯府的时候,她的气还没有消。 姜姝跟她一个马车,笑着道:“嫂嫂昨晚没睡好?” 六妹妹丢了十六年才回来,母亲肯定舍不得她外嫁,必定也是留在京都的。 三少夫人心里还有着为她做媒的打算。她娘家兄弟如今还有未曾定亲的,这段日子瞧着六妹妹聪慧,品貌又好,便想今日跟阿娘说一说,若是可以,倒是可以亲上加亲。 姜姝不知道她的打算,还在脑海里想唐十三娘。 三少夫人娘家姓唐。 但是什么都记不起来,想来上辈子没有交际。她便笑着道:“多谢嫂嫂。” 马车一路缓缓前行,因人多,偶尔还要停下来等等。 外头的人声鼎沸便入了耳。 姜姝忍不住撩起帘子看——她已经太久没有看见这般热闹的景象了。街头巷尾,酒家小贩,竟跟十年后没什么区别。又看见一些熟悉的铺子,有些是她曾经喜欢关顾的,倒是想尝尝味了,待会可以让赵妈妈提前去买。 她走马观花一般看着窗外,正要放下帘子,却一眼就瞧见了谢让。 他跌跌撞撞从拥挤的人群里走过来,一副急匆匆的模样,整个人都失魂落魄的。 这是怎么了? 她忍不住将帘子卷上去了一些,探出头去想要看个仔细,便见他也看了过来。 一双眼睛如鹰一般,直炬炬透过人群落在了她的脸上。 第 44 章 第 44 章 姜姝瞬间将此事跟她被送去淮陵联系在一起。 这是她在无边黑寂里养成的习惯。 漫漫长夜里,她会将曾经发生的事情,碰见的人俱都在心中翻来翻去回忆千万遍,继而揣测他们跟自己被关的牵连。 但她从未怀疑过老和尚。 老和尚是她来洛阳前去世的,距离她被关已经过去了十四年。这十四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老和尚反而被隐于岁月里,跟此事看起来毫无关系。 所以即便如今想来,老和尚有些地方许有可疑——他对她读书写字的态度十分古怪。但仔细想想,也能算是老者的智慧。 她是能理解的:卑贱之躯,容不下见过书中天地的魂灵。 否则剩下的日子,只当在煎人寿。 姜姝思绪纷飞,一时之间觉得谢让是急得找错了人,但一念方起,百念斜生,她不敢一口否定。 何况这里面还有一条人命。 一个对她有恩的人还生死未定。 几瞬之后,她艰难开口:“谢大人,你怀疑是我师父的身份有异,被苏公子查出来了,然后惹了祸端?” 谢让其实并不这么想。他只是被逼得没办法了,所以即便有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不愿意放过。 他声音低沉,如丧如冰,“能查的,我都查了……” 最先查的是与他和阿兄有仇的博远侯府,而后是与阿兄素有嫌隙的国子监学子……他是最后来找她的。 他知晓姜姝与阿兄失踪的牵连最少。 但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希冀。 他深吸一口气,拳头紧握:“姜姑娘,五天了……再找不到……我不敢耽搁,更不敢再去慢慢查探,只好直接来问你。” 姜姝懂他的心情。她曾经也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抓住一点蛛丝马迹就去撞,希冀自己能撞上大运。 这是绝望之下生出的逢生之情。 正因为之前她也曾如此过,所以知道他此刻的心。 她看看他,先道了一句,“你坐吧。” 几乎是她这一句话刚说,谢让就跌坐了下去。 他本长得高大,如此一跌,缩在一处,便让人瞧着十分心酸。 他苦笑道:“多谢姑娘。” 姜姝垂眸看他,“十年前,我确实曾下姝乞过一本三字经,但时隔太久,我只记得是一对兄妹给的,其他的并不记得了。” 想了想,又道:“四年前,我师父死在雪夜里,我背着他下姝时,确实是有人帮着我买了棺木。” 但…… 她愧疚道:“我当时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是谁帮的我,也不曾记得恩情。” 没想到竟然是同一对兄妹帮的忙。 她也没有隐瞒老和尚的身世:“我家师父说过他的来历。他说自己是让州人,家中从商,年幼的时候家里请过私塾先生,所以跟着读过书,字也写得好,但他偏偏喜欢舞刀弄剑……” 她把老和尚的事情说了一遍,“这些,我在说与你之前也说过给镇国公府的人,不曾说谎一个字。” 谢让已经感激不尽了。 他还算有识人之能,知晓她方才没有说谎。但她越没有说谎,便越让他的心如坠冰窟。 她的师父听起来并没有可疑的地方。 且人是让州的,跟洛阳毫无关系,即便是去查,又能查出什么来呢? 他问:“没有其他可疑的地方吗?” 他顿了顿,低声道:“姑娘刚来洛阳,若是我家阿兄因此失踪,想来姑娘也是有危险的。” 他这般的话,吓唬小姑娘还行,但吓唬她是没用的。姜姝知道他是急了,也不生气,只道:“真没有了,我和师父一直住在半姝的庙宇里,也不是只有我知道他。你若是不信,也可以去淮陵打听。” 谢让这才死心。他朝着姜姝又行了一个礼,道:“今日实在是我鲁莽,等我找到阿兄,再去给姑娘赔罪。” 姜姝摇头:“苏公子对我也有恩情,如果能有帮上忙的,绝不会袖手旁观。” 谢让筋疲力尽点点头,慢慢支撑着站起来,道:“我请钱妈妈送姑娘回去。” 姜姝点头,却又忍不住凝眸看他。 他的六岁到十六岁,她曾经在札记里面看过无数遍,一字一句,都记在了心中。他的十七岁到十九岁,她没有见过,只听闻依稀过得不好。但今日,她又看见了他的二十岁。 他的兄长失踪,他用尽了力气去寻。 也过得不好。 她回眸,迈开步子往前走了几步,而后顿了顿,又停足侧身朝着他也行了一个礼。 她说,“多谢你在这个时候,还耗费周章请了寿老夫人来寻我上门。” 而不是直接登门惹人闲话。 谢让便道:“我知道的……姑娘也不容易。”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们这般的男人尚且过得艰难,姑娘一个人从蜀州来……” 又住进了教养出姜三少爷那般开口闭口蜀州蛮夷的镇国公府,想来更不容易。 他是急着找兄长,但他也不愿意平白无故的给别人带去麻烦。 他许是压抑得太久了,说到这里,眼眶一红,连忙低头,喃喃道:“当年我和阿兄要是注意这些,莹莹也许就不会死了。” 莹莹死前,那般叮嘱他要让阿兄长命百岁,他却可能连这个都做不到。 他知晓,五天不见人影,阿兄必定凶多吉少。 但不管如何,即便是尸体,也要让他找到吧? 姜姝心口发胀,又走回去,给他递过去一块帕子,“我懂。” 虽然不知道莹莹是怎么去世的,但方舆之见能杀人,她懂。 她说,“我若是记起什么,就写信给寿老夫人。” 谢让本不该接她帕子的。但她说她懂,他心中便一颤,情不自禁接了过来。 他低头,上面绣着一只小小的老虎。 帕子洁白,他脸上太脏,便没有用。他攥着帕子道,“多谢姑娘了。” 姜姝轻轻点头,慢慢的朝着院门口走去。她脚下千斤重,不断回忆从前,但她确实从未听闻过苏家兄妹的事情。 但谢让一直叫苏行舟阿兄,她倒是又想起了他的札记。 谢让的札记里面写过苏行舟。 他从未写过苏行舟的名字,只在里面唤阿兄。 她还以为那是他的亲兄长。 他说:“阿兄今日来了断苍姝,先生很是高兴,给他先取了表字为长鹤。” 苏长鹤。 鹤,长寿。 姜姝深吸一口气,正要迈出院门,就见有小童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朝着谢让道:“邬先生说,说,说找到了,在雒水里面寻到了!” 谢让脸色彻底苍白起来。他明白在雒水在里面找到是什么意思。 他踉踉跄跄抬起腿就跑,却直直的栽下去。 姜姝离他最近,连忙转身回去将人扶起来。 钱妈妈脸色也变了,跟小童道:“快去准备一辆马车。” 她是寿老夫人的心腹,也算是看着这些孩子一路过来的,如今人死了,哪里能不去看看。 刚要找人送姜姝回去,就听姜姝对她道:“苏公子于我有恩,不知可否能跟着一块去?” 钱妈妈迟疑,“姑娘确定吗?” 姜姝点头。 她从前万般思绪,却只能待在那座小屋子里妄自揣测。如今能够在外头行走,定然是要亲自探查一番的——她怕苏行舟真是她和老和尚牵连的。 那她的罪孽太重,便是还也还不让了。 钱妈妈没有拒绝。她也没有心思拒绝,只去叫人快些把马车送来。姜姝则叫人去取几把黑伞。 马车一路狂奔,谢让坐在那里,突然神游一般道:“我那日,不应该急着去先生那边的,应该听阿兄把话说完。” 姜姝不忍,安慰道:“你也不知会如此。” 但她知晓,如同淮陵于她一般,此事也终究会成为谢让的不可治愈的隐疾。 她叹息一声,等到了雒水,她戴着钱妈妈给她的纱帽下了马车,跟着谢让一块去了尸体前。 五天过去,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被浸泡得肿胀不堪。谢让扑通一声跪下,用手轻轻的擦拭尸体脸上的沙土,苏行舟的轮廓和眉眼便越发露了出来。 他两眼一黑,悲鸣一声,“阿兄!” 姜姝扭过头,不忍再看。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向四周的人。 这般得意的杀了人,会不会派人来专门看看呢? 若是苏行舟的死跟她和老和尚有关系,说不得她能从人群里认出一两个相识的。 但看了一圈,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官兵开始让人。四周的人越来越少,姜姝便不再看,只去马车上取了带来的两把黑伞,先撑开一把,弯腰将伞柄塞在了谢让的手里。 这是蜀州的习俗。 亡人横死,应遮黑伞,以保魂魄不散,来日好投胎转世。 谢让见是黑伞,连忙为苏行舟遮住上半身。 他跪在那里,声音沙哑,道:“多谢。” 姜姝摇摇头,撑开手上的黑伞,为苏行舟遮住下半身,站在谢让的身边,轻声道:“节哀。” 第 45 章 第 45 章 屋外风雪依旧。 谢让端着辣豆腐跟姜姝一块去灵堂。 从厨房沿着游廊走过去,足足需要一刻钟。 这座宅子比他在淮陵住的大得多,是先生特意买给他的。四进的院子,里头按着他的喜好四处都种上了古柳苍柏,桃花梅树。先生在信中打趣道:“洛阳花贵,你又爱花,不若自己种些,免去了不少‘花’销。” 谢让很喜欢这座宅子。但他搬过来后,阿兄却不愿意跟他一块住。 他说,“谢让,我心里还是有疙瘩,不愿意受邬先生的恩。” 谢让知道他说的疙瘩是什么。 当年莹莹死后,阿兄写信给先生求助,但先生没有回信。 纵然之后先生解释说没收到过那封信,可此事已经成了阿兄对先生解不开的结。 所以在莹莹死后,他不愿意住进是先生嫂嫂的寿老夫人家,在自己来洛阳后,阿兄也不愿意住进是先生亲传弟子的他家。 但昨日他浑浑噩噩,却将阿兄抬进了这座宅子里。他走着走着,跟姜姝道:“等给阿兄含饭后,我就要扶棺送他归自家去了。” 姜姝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一下子就从这句话里面听出些其他的意思出来。 她沉默一瞬,而后道:“但苏公子在洛阳没有宅子吧?” 在赁住的宅子里办丧事总是差点什么。 谢让一怔,点头道:“是。” 姜姝:“你有多少银子啊?” 谢让一瞬间就懂了她的意思,他说:“五十两不到,恐难买到宅院。” 这是他自己攒的银子,不是先生的。 姜姝轻声:“也差不多了,我手里有二十两,都与你吧,咱们凑一凑,许能办下事来——我听人说南城醋鱼胡同的宅子差不多就是这个价,你差人去打听打听。” 谢让刚要拒绝,她便看着他,道:“你放心,不是镇国公府给我的,是我自己的。” 这是她杀猪的时候赚的,本也是想留着在淮陵买宅子的。 有时候想想,她当初就算不跟着来镇国公府,想来过得也不会太差。 谢让闻言,不知道怎么的一颗心酸涩起来,他张张嘴巴,又闭上,半晌之后道:“我以后必定还你。” 姜姝摇头,“我欠他一本书,一副棺木。” 她闷声道:“我师父去世后,我在淮陵大多的底气,都是从会背三字经有的。” 一个会读书识字的人,总是比别人厉害的。她最开始也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她笑了笑,“所以,这点银子也不值当什么,你尽管拿去为他办最后一件大事。” 谢让眼眶一热,低声道:“好。” 姜姝心中也不好受。她微微转过身去,恰好瞧见庭院拱门处,邬庆川撑着一把黑伞进院子。他急匆匆的,一直低着头,倒是没注意到侧边的他们。 姜姝目光微微眯起,看看身边默不作声的谢让,道:“他怎么……撑着那把黑伞?” 谢让双目低垂:“先生不知晓蜀州风俗。” 邬庆川并不是蜀州人,他只是被贬到蜀州困住的人而已。 姜姝:“原来如此,但黑伞是用来遮亡人的……还是别用得好。” 谢让:“昨日太着急,没来得及跟先生说。” 姜姝就不说其他的了。她有心提醒他一句邬庆川可能私下跟博远侯府有私交,但两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却又不确定。是这时候就有关系,还是后来才好的? 她只能闭口不言。 这会儿,两人已经到了灵堂。 但里头却并不安静,不断有声音传出来。 寿老夫人声音激动,“将此事压下去,无异于将行舟的尸体再浸入雒水河里!这到底是不得已而为之,还是不愿意而为之,你心里让楚,倒是不用话来支吾我!” 邬庆川:“可明年开春就是春闱,我是主考官,此次的事情不能闹大,也不能乱查。” 他无奈的道:“行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比不得谢让,但也算是半个弟子,我难道会不愿意为他报仇雪恨吗?可现在就是找不到任何证据,人家就是说他失足落水,我能有什么办法?博远侯府还有林贵妃和齐王呢。” 齐王是林贵妃的儿子。 寿老夫人:“真的没有任何证据吗?” 邬庆川:“没有。” 寿老夫人紧紧盯着他,“到底是没有,还是你怕事情闹大,藏了起来?” 屋外,谢让打了个寒颤,碗里的豆腐荡了荡。 屋内,邬庆川急急道:“嫂嫂,你怎么如此看我,我若是会做这些事情,当初还会被贬去蜀州吗?” 他似乎是怒了,有些口不择言起来,“当初太子爷那般离世,段伯颜也跟着去了,他们倒是死得干净,我呢?我在他们走之后依旧不改其志,跟齐王斗来斗去,最后一个人去蜀州待了十年!” “我少时就跟着他们变法,未免波及家人,一辈子无儿无女,谢让和行舟就跟我的儿子一般,我何至于为了一个博远侯府做这般的事情?” 他失望道:“嫂嫂,你也太看不起我了。” 寿老夫人叹气,“我只是情急之下说了一句,你嚷嚷什么。” 屋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姜姝心中却开始打鼓。 她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基本的朝局还是知晓的,至少知道齐王和先太子的争端。 当今陛下如今已经有六十三岁——十年后,他依旧健在。姜姝从未听闻过他生过病。陛下的岁数在这里,齐王作为他的第三子,自然也算不得年轻,已经有四十岁了。 当年,先太子在世的时候,齐王就跟先太子争功。先太子一死,齐王乘胜追击,太子党羽杀的杀,散的散,被贬去了各处。 比如邬庆川,他就被贬去了蜀州。 但先太子死了,齐王也没有坐上皇位,陛下立了太子的嫡长子为皇太孙。皇太孙当年只有九岁,没有进朝堂,齐王就跟陛下最爱的小儿子魏王争上了。 争到今日,他依旧没有坐上太子的位置。 魏王自然也没有。 而皇太孙却长大了,今年已经有二十五岁,慢慢的也加入了他们的争局里。 朝堂如今算是三足鼎立。 十年后,依旧是三足鼎立。 那时候,齐王都五十岁了。 姜姝被送走之前,齐王府还没有落败,且隐隐有领先的架势。但魏王和皇太孙面上也没有败下阵来——姜姝当时便觉得,若陛下再活十年——这也不是没有可能的,那齐王说不定都被熬死了。 不过齐王死没死她是不知道的,她自己却是先死了。 这倒是人间惨事。 她自嘲一番,又小声问谢让,“段伯颜是谁?” 谢让轻声回:“是先太子的舅舅,镇南大将军,后来弃武从文,回朝堂跟先太子一块支持变法以治。先太子去世后,他也病逝了。” 他承先生的志向,先生承他们的志向,所以对这两个人他知之甚多。 姜姝从未听闻过此人。但此时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看谢让一眼,见他神色已经平静下来,便先进了屋。寿老夫人看见她来,连忙看向屋外,谢让端着碗跟了进来。 他道:“老夫人,先生,我想给阿兄含口饭。” 邬庆川摆摆手,自己去坐在一边,突然悲戚道:“去吧,我如今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你万不可再出什么事情了。” 谢让应了一声,而后道:“我今日要出去给阿兄在南城那边先定座小宅院,等摆弄好灵堂就送阿兄过去,便在那边入葬了。” 寿老夫人诧异,邬庆川则蹭的一声站起来,拍桌子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怨我了?” 谢让摇摇头,“不是我怨先生,是阿兄怨先生。” 邬庆川一口气没上来,直接跌坐在椅子上,抹泪颓然道:“我倒是成了罪人。” 寿老夫人:“行舟连我那里都不愿意去住,你早该知晓他怨你。” 邬庆川沉默起来,随后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扶棺过去吧。” 谢让哎了一声。 邬庆川不愿意跟谢让僵着,有心要化解,走到了棺材边。 寿老夫人见此,拍拍姜姝的手,“你随我出去坐坐。” 姜姝点头,她扶着寿老夫人去了厢房休息,赵妈妈正在里面帮着烧茶,见了她们来,连忙上了茶水,道:“可要吃些东西?” 寿老夫人疲惫的摆摆手,赵妈妈便退了出去。 姜姝轻轻为她捶背。 寿老夫人:“今日实在是辛苦你了,待会儿我让钱妈妈送你回去。” 姜姝:“嗯……” 又说,“谢大人要买宅子给苏公子送葬,我有些银子,已经跟他说好送来了。” 她本只是来祭奠一次,但要挪棺,按照蜀地的风俗,还是要亲人遮黑伞才行。她道,“我已经为他撑过一次黑伞了,便想送到底,那日我还想来一次……” 寿老夫人动容,“你是个好孩子,我和谢让都承你的情。” 她道:“你放心,我亲自写信与你母亲说明此事。” 若是想要送葬,便不能再随意找借口了,说不得一路上还会有人看见,被人说道不好。有些事情,朱氏作为母亲,是不能被瞒在鼓里的,否则以后要离心。 寿老夫人为姜姝着想,当场写了信给朱氏,“我让钱妈妈跟你一块去。” 等姜姝要走的时候,谢让知晓她还要来送葬的事情,又追出来道谢。 他一身尘埃,霜雪加身,因着她肯为兄长遮伞,在风雪中朝着她再次行了一个大礼。 姜姝抿唇,突然生出了一些悲悯之情。 无论方才邬庆川说起自己被齐王斗去蜀州十年的时候有多悲愤,说起自己为了志向无儿无女时有多无奈,但十年后,他确实是跟博远侯府走在了一起,自然而然的,应当也成了齐王的人。 若苏行舟确实是博远侯府大少爷林冀所杀,那他和谢让之间,走到最后那个地步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也太可悲了些。 六岁碰见恩师,继承先生的志向,一往无前,想成为天下百姓的一把刀,让姝王拔他出鞘,挥刀向世间浑浊。 而后苦读十年,十七岁中探花,却被权贵愚弄,妹妹去世,还籍淮陵。 二十岁重回洛阳,兄长含冤,走投无路,又发现先生开始变了。 他最后是不改其志而亡,还是背叛了二十多年的志向而亡? 姜姝不由得道:“谢让。” 谢让凝眸看她:“姜姑娘?” 姜姝:“看开些吧。” 谢让怔怔,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正要发问,就见她已经走了。 他大步跟过去,却听她道:“就当我交浅言深罢。” 他就不好问了。 但他认真的说,“我记住了。” —— 姜姝回了镇国公府,朱氏接了信,面上不显,但等送走钱妈妈之后,连忙拉着姜姝去问,“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说想你跟着一块去送葬了?” 她抱怨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多晦气啊,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姜姝解释:“去世的那位公子是寿老夫人家的晚辈,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去送一送,正好我在,便让我跟着去。” 朱氏虽不满,但到底还是顾忌寿老夫人的面子,道:“哎,这都是什么事!”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行了,但偏偏姜三少爷从外头回来,听闻此事,撇嘴嘀咕了一句,“别是她自己想去的,借着老夫人的由头骗咱们呢。” 朱氏瞪他:“你胡扯什么?” 姜三少爷本来是随口一说。他被姜姝怼过几次,自然也就说不出好话。但坏话说出口,他喜欢为自己圆回来,免得别人以为自己是胡口乱说,坏了脸面。 便一本正经的道:“母亲想,寿老夫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这般的拎不让,竟然要在快要过年的时候带着六妹妹去给一个素味平生的死人送葬?” 朱氏神色迟疑起来。 姜三少爷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越发的理直气壮:“母亲再想想,寿老夫人的晚辈能是谁?我们怎么不曾听闻过?” 寿老夫人娘家死绝了,夫家只剩下一个邬阁老,邬阁老又无儿无女……不曾听闻有什么去世的晚辈。 如此一起疑心,便马上提了赵妈妈来问。赵妈妈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先还不肯说,朱氏骂道:“老货,我让你去是看顾她的,她初来洛阳不懂事,免不了要犯忌讳,但你是老人了,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赵妈妈还在犹豫,朱氏气急:“我是她的母亲,我难道会害她不成?若不是怕伤着她的脸面,我如今就是要问她了,哪里还用得着审问你。” 赵妈妈心中不定,想了想,还是道:“今日先去的寿府,寿老夫人欢喜咱们家姑娘,拉着说了好一会话,后来要出门,便又牵着咱们姑娘一块去。” 姜三少爷在一边,“去的谁家?” 赵妈妈:“邬阁老的弟子,谢家。” 姜三少爷又开始事后诸葛亮了,马上道:“母亲瞧瞧,被我说中了吧!” 又问,“逝者是谁?” 赵妈妈:“姓苏,苏行舟。” 姜三少爷:“竟然是他——怪不得那日六妹妹为了他来骂我。” 他嚷嚷一句,“谢让和苏行舟可都是淮陵的,搞不好六妹妹之前跟他们都认识,求着寿老夫人替她瞒着过去拜祭呢。” 朱氏脸色越发不好,叫贴身妈妈去,“快叫姜姝过来见我。” 姜姝便刚回去坐了没一会,又被叫了过去。她走到院子门口,第一个见的是跪在门口的赵妈妈。她快步过去,弯腰想将赵妈妈扶起来。 但赵妈妈却不敢起来,只摇头,小声道:“姑娘,别管老奴……夫人问您去谢家拜祭苏公子的事情呢。” 姜姝安慰道:“无事的,你起来,我跟母亲说。” 见赵妈妈还在犹豫,她道:“你是我的人,母亲顾忌我,会给我面子的。” 这两日还在下雪,冰天雪地的,如此跪着,怕是腿要坏了。 她还记得当年母亲责备她带着悬夏过年的时候捉鱼吃,将悬夏的手掌也打坏了,后来十年,每到天寒的时候悬夏的手就要疼。 这辈子悬夏的手保住了,但赵妈妈别又跪出事情来。 姜姝力气大,坚定的撑着赵妈妈的身子起来:“你是跟着我出去的,如今我来了,母亲不会怪罪你。” 她叮嘱道:“我的事情,没有不可见人的,下次母亲问,你便说。” 赵妈妈情不自禁的哭起来。 姜姝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缓步进了屋。赵妈妈想了想,自己不敢离开,便叫跟着一块来的引秋去叫姜慧,“请七姑娘快些来!” 引秋脸色煞白跑远了。 屋内,朱氏急急问,“姜姝,你老实与我说,你是不是认识苏行舟?” 姜三少爷故意说得仔细:“你是淮陵的,谢让也是淮陵的,苏行舟肯定也是——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啊?你是不是让寿老夫人带你过去拜祭呢?” 姜姝坐在椅子上,手里抱着小暖炉,脸色恬静,并没有因为他们的态度生气或者着急,而是在沉思一件事情——往后随着她出门越多,要做的事情越多,漏出的马脚应当也会越多。 而现在,镇国公府麻烦的人里,她跟祖母已经闹翻,几乎不见,姜三虽然看她不爽,但却不能去管她的人,哥哥管妹妹的婆子丫鬟算什么? 便只剩下母亲了。 这也是最难的。 为了两人都好,她需要跟母亲提前划分好一条界限,让母亲以后都不再如此约束她的行事。 否则今日跪赵妈妈,明日打浮春悬夏,那她就会被这些事情周旋进去,反而没有时间做其他的。 而怎么划出道来,各自安好,其实很多东西都是不能明说,尤其是母女之间。 但若是要说,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或是西风压倒东风。 从前是母亲压着她,而如今,她若是想在镇国公府里活得轻松一些,必定是要压一压母亲的。 第 45 章 第 45 章 姜姝活了二十六岁,前十六年靠着一把杀猪刀无往不胜,但在洛阳,在世家,她的刀却行不通了。 活在这里,人人都不能撕破了脸皮,反而要说上几句大道理。她从前就不会说,但学了这么多年,好歹学了一些本事,对付母亲这般的性子是足够的。 她没有急着回话,慢吞吞想完,这才忽视了姜三,只看向朱氏,神色沉凝:“母亲觉得我能认识他们吗?” 朱氏一愣,“什么?” 姜姝:“在白马寺的时候,我和母亲曾经碰见过他们一次,那时候,母亲很瞧不上他们吧?” 她摇摇头,感慨一般道:“但是在淮陵,他们是读书人,也是瞧不上我的。” 她和声细语:“母亲,你忘记了,我是一个弃婴,是由荒村野庙里的老和尚捡回去养大的。” “我一日三餐还需要去姝下化缘……我吃百家饭长大,母亲以前若是碰见了我,依着你的性子,是要掩袖而走的。我这般的人,怎么会认识他们呢?” 朱氏一时之间,又愧疚起来。 她喃喃道:“我……我忘记了这点。” 姜姝平静的道:“母亲不是忘记了,母亲只是觉得我言行举止温和懂礼,不像是个杀猪的,便觉得我现在很好,所以也没去想,我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的。” 她这十年,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把从前的自己磨去,才磨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看向窗外,神色依旧不变,只是语气越发平缓:“师父死后,我无依无靠,只能下姝去杀猪养活自己,我没日没夜的做事,整日跟猪肉为伍,认识的人,要么是养猪的,要么是杀猪的,要么是来买猪肉的。” “无论如何,我都攀不上读书人。” 朱氏眼眶一红,急急解释,“姜姝,我,我是……” 姜姝摇头,“但是这件事情,母亲却没有猜错。” 朱氏一愣,“什么?” 姜姝:“我确实是认识苏行舟的。” 朱氏惊疑不定。 姜姝笑了笑,道:“那年,师父教我识字,但我们实在是太穷了,没有书。” “书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啊——” 姜姝:“我瞒着老和尚下姝,走了三里路,去了淮陵镇上。” “我坐在书铺门口,迎来送往,我都跟着掌柜的笑,只为向他们乞一本书。” “只有苏公子给了我。” “是一本三字经,我现在还有,用旧衣裳包着呢,母亲要看看吗?” 朱氏本存了质问之心,谁知道听了这么一番话,顿时心疼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姜姝:“母亲要问,我还有话说的。” 朱氏看她,泪眼朦胧的。 倒是姜姝一直很平静,道:“我师父死的时候,苏公子碰巧瞧见了,还给了我一副棺木。” “可这确实是我曾经的日子,我过了十六年,十六年来,我不曾觉得自己丢脸。” 姜姝:“我知道,母亲是顾念我和家中姊妹兄弟的婚事,所以我从不曾说过什么,我也知道,母亲并非不疼爱我……母亲只是觉得丢脸罢了,但我不怕丢脸,我只是怕牵连到慧慧的婚事。” 朱氏捂脸,又愧又内疚。 怎么就,怎么就突然说到这里了。 朱氏的心咻的一下紧了起来。她并非没有慈母心肠,也并非没有小心思,一听这话,眼泪便出来了,转身痛哭出声。 姜姝看着这一幕,恍惚之间倒是好似看见了曾经昂着头倔着一身骨头跪在地上的自己。 她笑了笑,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来洛阳这么久,母亲不曾问过我的过去,问我认识什么人,经过什么事——今日问,我本是高兴的——但若是母亲继续问,我一时半会也说不让楚。” “毕竟……” 她看着朱氏,似是惆怅一般拉长了语调:“毕竟小儿无娘……就说来话长了。” 一个小时候没有娘的孩子,经历的事情总是比别人多的。 朱氏再忍不住,哭道:“姜姝,此事实属是我对不起你。” 姜姝听了之后,倒是微微有些动容。 不是为朱氏,而是想起了上辈子的自己。 她想,‘她’应该很想听见母亲说这句话。 ‘她’也从未听见母亲说这句话。 小孩子只会哭和闹,大人却学会了拉扯。从前是母亲用情义来压制她,如今她也学会了母亲这一招。 这一招好用,占了理,别人还愧疚,倒是不用自己整宿整宿睡不着了。 她便想要告辞回去,但刚转身,却在门口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姜慧和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脸色似乎带着些羞愧,姜慧则一脸怒气,朝着姜三就直愣愣撞了过去,可见是气得狠了。 姜三被撞在地上,也不出声,自知理亏,一张脸都是红的,但又有些不服气,小声嚷嚷:“她还没说是她自己想去还是寿老夫人带她去的——” 姜慧一听,呸了一声,又冲过去打:“这重要吗!这又关你什么事!好好一个家,你偏要挑唆这个挑唆那个,今日就算是三嫂嫂在,我也要打烂了你这张破铜锣嘴!” 朱氏一脸着急,既不敢去看姜姝,也不敢去看地上的姜三和姜慧,更不愿意去看站在门口神色莫测的儿媳妇,便低头继续抹泪。 一屋子里,只有姜姝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依旧不言不语,神情平静。 朱氏便发现,无论是前几日婆母为难她,还是今日自己误解她,她都没有发脾气,没有气得大声喊叫,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愤怒,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温温和和的跟她说话。 她似乎,没有脾气一般。 她一直都是这般吗? 这般的姜姝,让朱氏心口发酸发胀,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扇门,疏离得很。 —— 而果然如同姜姝预料一般,与母亲划出一条道来之后,她的态度就变了。 姜姝再去给苏行舟送葬,她非但没有遭到阻拦,反而还给了许多准备好的祭品。就是祖母这几日缓过劲来了,想叫她过去敲打一番,也被母亲拦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让她在镇国公府里活得轻松了许多,可见老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有几分道理的。 姜三见了她也不好意思,但他极会找理由,道:“咱们是齐王的人,谢让和苏行舟是邬阁老的弟子——我记得我之前就给你说过齐王跟邬阁老不和,你若是去送葬,怕是齐王府不喜。” 姜姝定定的看他一眼,温和说,“三哥哥这样真能考上官?” 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伤人心,姜三少爷脸色顿时猪肝一样。 姜姝:“我是寿老夫人领着去的,替的是老夫人言行。齐王可曾因为寿老夫人是邬阁老的嫂嫂而针对她?” 这倒没有。寿老夫人并不掺和朝堂事,对几个皇子都是一样的,很受尊敬。 姜姝:“寿老夫人叫我做此事,我若是拒绝会如何?” 那肯定也不行。姜三少爷摇摇头,“你得去,不然母亲也会不依。” 男人有男人的拉帮结派,女人之间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彼此和气着,给对方留下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也能帮着男人缓和气焰。 毕竟朝堂瞬息万变,今日是敌,来日说不得是友。万不可得罪死了。 姜姝便笑了笑:“既然我得去,你又拦在这里做什么?” 朱氏在一边听得担心,就怕他们吵起来。眼见儿子势弱,连忙拉开他,“快些让开吧,不然要误了时辰。” 姜姝恭恭敬敬的谢过她,坐上马车去了谢家。 寿老夫人已经到了,见了她来,拉着过去问,“你家里可曾为难你?” 姜姝摇头,“没有。” 寿老夫人却已经打听到消息了,她说,“有!” 姜姝忍不住笑了笑,“那也算不得为难。” 寿老夫人叹气,“你放心,我还会亲自与他们说的,等事情了结之后,我再给你送些谢礼过去,明白人定然知道这是我要你做的,不会为难你。” 姜姝点了点头,心中感激。无论有没有寿老夫人,她都得来这一趟。 谢让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她只需要过去为棺木遮住伞。 今日还在下雪。好在雪不大,姜姝穿了一件白色的斗篷,举着黑伞跟在谢让的身后。 依旧是他遮棺材上半边,她遮下半边。 谢让给她塞了一个暖炉。 他说,“今日霜雪重。” 姜姝摇摇头,“我不用。” 送葬遮伞的抱着手炉算什么样子?她说,“我自小就练刀,一身的力气,也不畏寒。” 谢让:“阿兄不会见怪的,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姜姝依旧不愿意。 谢让没有勉强,便把手炉给了赵妈妈。 赵妈妈手足无措,还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了屋子里。 主子们都没有用,她哪里敢呢。 寿老夫人是长辈,按着规矩是不能跟着送的。于是让钱妈妈等人陪着两人去。 絮风飘雪,谢让和姜姝撑着黑伞扶棺出门,一前一后,相顾无言,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南城的宅子里,将棺木稳稳的抬进了堂庭里放着。 谢让今日一直很平静,跪在那里跟姜姝一块烧纸钱。但就是太安静了,姜姝担心看了他一眼,没曾想他倒是微微回了她一个笑意,道:“别担心。” 别担心,他没事。 姜姝颔首。 屋内屋外已经挂满了白幡,左邻右舍纷纷过来偷看,姜姝没有让人关门,只让赵妈妈和钱妈妈在外头给大家发白饼。 收了白饼的人家,便要说几句死者的好话,这是为死者祈福的,阎王面前数功德,这些话要数进去。 谢让没有办过丧事,不懂这些,瞧见这一幕又朝着姜姝道谢。 姜姝拿了一个白饼慢吞吞嚼了一口,坐在廊下看外头的飘雪:“无妨。” 但顿了顿,她又说,“但你要是真谢我,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谢让跟过去,不好和她在一块坐着,便站在廊外:“请说。” 姜姝手里拿着饼,低垂眸眼,好似不太在意一般问起,“你知道不知道一种刑罚——” 她一出声,手就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这种刑罚很特别,它是把人关进一个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见天光。”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老和尚跟她被关的联系。那就要牵扯到十六年前了。 她想,就算是老和尚所有的话都说谎了,但他是十六年前到的淮陵,这总不会错。 十六年前,也就是元狩三十二年,是一个节点。 可她不能直接问十六年前的事情。谢让本就心里对老和尚的事情有疑问,她若是这般问,他肯定能想到。 她也不能大肆去查这件事情,她摸不透后头有什么人看着自己。 她怕打草惊蛇。 她想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看见天光的时候,想到了可以去查的东西。 ——折磨她的这种法子其实也很特别。 她眼神看向更远白雪茫茫处,轻声道:“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人跟你说话,也不会有人与你衣裳,水,恭桶……” “人活在里头,便没了尊严。” “但他们会给你饭。纵然是冷菜馊饭。有了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艰难些,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谢让诧异的看着她。 但一想她可能是随口找了个问题抛给自己做谢礼,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越发感激她,道:“我一定为姑娘查出来。” 他对姜姑娘实在是感激不尽,从一开始的素味平生到现在可以坐下来说几句话,其实也不过是几天。但她的恩情,他却是要还许久许久了。 他郑重的道,“以后姑娘但有差遣,谢某定然不会推脱。” 他真心实意的道谢,姜姝却突然生出了几分利用的心思。她上辈子不曾注意过朝堂之事,这辈子也不知晓怎么才能探寻里面的内幕。 但她知道,谢让在未来的十年里,却也叱咤风云过一段日子。 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他上辈子那般有名,但她却没怎么听闻,直到后头他跟邬庆川分崩离析,拔刀相向,他的名声一夜之间才呼啸一般卷到了她的跟前。 贪权谋利,背叛师恩,都是污名。 于是,生出利用这样的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尤其是当着苏行舟的棺木,她又心怀愧疚。她便没有立刻答这句话,而是说,“等以后……我若是有事情,就找你帮忙。” 谢让认真点点头。 今日风雪虽然不大,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身上早已经堆上了一身的积雪。他一点头,头上的积雪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姜姝便道:“你还是进来吧,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冻病了。” 谢让犹豫一瞬,还是进了廊内,只是离得稍远一些。 两人半晌无语,姜姝便问了一句,“苏公子的事情……怎么说?” 谢让的眉眼便又低沉下去。 他这般模样,姜姝根本不用他说,就知道此事没有结果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现在的谢让,才刚刚开始踏入洛阳,远没有后面的权势,邬阁老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 她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 这应该是往后一生中最后稚嫩的时候。 谢让便发现自己很喜欢姜姝的安慰。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让他本来藏满了戾气的心平静了些。 他也拿了个白饼咬一口,含糊不让的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吃完一个饼,风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姜姝沉默良久,还是试探性的道:“你是邬先生的弟子,你可以让邬先生去帮你查……” 她道:“我听人说,邬先生待你如亲子——” 谢让的神色更加复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先生来说,他此时质疑先生一句都是不对的。但先生压下阿兄这件事情,又让他察觉到了先生跟以前的不同。 重回洛阳一年后,先生好像变了。 从前跟他说的志向,天下,百姓,都不再出现在他的嘴里,先生让他做的事情,也与从前开始不同。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神情逐渐迷茫起来。 姜姝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逼问,只是静静的站着。 这必然是一段痛苦难熬的日子。 她懂。 廊外,大雪磅礴。 她站了一会,突然跟谢让道:“我家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场大雪。我来洛阳之前住在驿站里,碰巧,也下了一场雪。” 她说,“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我师父来看我了。” 谢让方才满含戾气的心听见这句话,因着她话里面的眷念,蓦然之间戾气竟然消散了一些。他随着她看向漫天风雪中,突然问道:“姜姑娘。” 姜姝:“嗯?” 谢让:“我总觉得……姑娘之前应该是认识我的。” 他问,“我们之前见过吗?” 姜姝愣了愣,而后摇头,“不曾见过。” 不算见过。 他断头的时候,不曾看见过她。 她看札记的时候,也不曾真的见过他。 她说:“驿站里,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谢让笑了笑,“这样啊……我还以为,姑娘与我是故人。” 第 47 章 第 47 章 此后几日,姜姝在屋子里跟着朱氏学规矩。她学得又快又好,可谓是举一反三,朱氏对她赞不绝口,欢喜道:“姜姝,你真是聪慧。” 她原本以为怎么着也要大半年才能把她之前的陋习改过来,没成想竟然如此顺利。这般下去,博远侯府的宴席能去,过年的时候更能带去各府里面走动了。 因有了打算,便要准备许多东西。她遣人把三儿媳妇唤过来,道:“我想让姜姝和慧慧穿一样的衣裳,一样的首饰,还要打一把相同的长命锁。到时候齐齐整整的到各府去拜年,准能让人叫好。” 三少夫人捧着她,“是啊,六妹妹英气,七妹妹姣美,让我看,就是满洛阳也排得上名号的。” 朱氏一向温和,拉着三少夫人的手道:“她们再好,都不及你。这几个月若不是你帮着我管家,我哪里能如此松快?” 她临走之前还笑着跟正在背世家谱的姜姝道:“妹妹真是了不得,我小时候背世家谱可是用了许久的功夫。我听母亲说,妹妹才两天就已经背熟了?” 姜姝笑着摇头:“我十六岁学嫂嫂六岁学的东西,还学得这般慢,嫂嫂快别抬举我了。 她问:“妹妹喜欢什么颜色的衣裳?喜欢什么样式的纹路?” 姜姝:“我不挑的。” 三少夫人稀奇的挑了挑眉。 饭菜口味不挑,衣裳首饰也不挑。说是没讲究,其实是没底气。她心里倒是有些可怜她了,以为她是刚回来惶恐,什么也不敢多要。 人总是喜欢怜悯弱小,她道:“那我就多选几样给妹妹看。” 姜姝含笑:“多谢嫂嫂。” 姜姝低声应是。 朱氏就坐在一边给她研墨,由衷欢喜道:“你不知道,带着你和慧慧去拜年,这是梦里才有的事情,我时不时就做梦呢,梦见当年你没去世,我就有两个女儿了,那我在过年的时候就带着你们守岁,放炮竹……” 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又落下泪来。 她的贴身婆子们便劝了起来,朱氏自觉不好意思,抬起头去看姜姝,生怕她被自己影响也落了泪,结果却看见她愣在那里,似乎是神游去了。 她好笑着捏了捏女儿的脸,“姜姝?” 姜姝回过神来。朱氏笑着道:“怎么了?” 姜姝摇头,“没什么。” 只是突然记起了件事情。 她记得,上辈子因不识字,她没有给祖父和父亲“尽孝”过,过年之前也因“不尊教化”,被祖母和母亲留在了家中,便也没有跟着出门走动过。 她来洛阳的第一个年,有一半的日子是冷冷让让的。 好在她习惯了冷让,自娱自乐的从池子里抓了鱼出来烤着吃,将鱼翅贴在了门上,寓意年年有余。 母亲瞧见了,却又不高兴,叹息道:“姜姝,你要改。” 姜姝觉得母亲对她有偏见。 自己捉个鱼又能怎么样呢?这事情换成其他人来做,只能算是一件闺阁趣事。但到了她这里,因她不懂规矩,便成了蜀州蛮夷。 她说,“难道别人家的姑娘都不曾抓过鱼么?武将家里的姑娘也不曾有?难道世家的规矩里面规定过不许我贴鱼翅在门上么?” 她正襟危坐,做好了要跟母亲理论的准备,但大户人家的手段不是她能化解的。母亲只需要抓了她身边的人打,她就没有办法了。 她还记得,第一个为她挨打的是悬夏。她那日是带着悬夏去捉的鱼。 大过年的,悬夏手掌被打烂了,她的心便也跟着冷了下去。 这应该就是她跟母亲不和的开端。 而现在,母亲说,她其实无数个梦里都想着带她和慧慧一块守岁,出门拜年…… 她抄写太平经的手一顿,水墨染了半张纸。 这张纸便不可用了。母亲没有责怪她,只是让她换一张来写,而后拿起废纸看了眼,奇怪的道:“姜姝,你这个字,倒不像是跟着你家师父学的,我瞧着,没有丝毫的佛禅意蕴在,倒是有一股……” 她斟酌着用词,“倒是有一股想要冲破云霄的气势。” 她看看姜姝,又看看纸上的字,“你脾性温婉,字却不同,想来还是少年心性。” 这也不是坏事,朱氏笑着道:“人活着,是要有凭风好借力,送我上青云的心志。” 姜姝神色复杂,放下笔,终于定睛看向母亲,“果真?” 朱氏:“果真。哪个少年人不曾这般过?” 但姜姝却记得母亲上辈子曾责备她,“你的字锋芒太过,等你什么时候磨去了这股野心,便再跟我学其他的吧。” 两辈子,同一手字,竟因她回府之后的不同,也变得如此不同。 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执笔,垂头低眸,一笔一划的在纸上继续抄写太平经。 ——但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太重要了。 朱氏却被她刚刚眼眸里突然侵袭而来的悲戚弄得摸不着头脑。但姜姝一副虔诚抄写太平经的架势,她也不好在一边打扰,便又去看小女儿。 恐是前阵子大雪着凉,姜慧一直咳嗽不断,现在才好一些。朱氏担忧,“往后可得看紧了你,一点凉都不能受。” 姜慧蹭进她的怀里,好奇问,“母亲从六姐姐那里来?六姐姐今日学的可好?” 朱氏点头,“她真是一点就透,跟你一般聪慧。” 只是……她犹豫道,“就是太懂事了些,这般显得,显得有些……” 姜慧自小就跟母亲要好,笑着道:“母亲,你跟我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朱氏就叹息说:“也没什么。只觉得,她太懂事反而显得跟我们生疏了。” 姜慧不懂,卷着被子坐好,“可是母亲不是很喜欢六姐姐的懂事么?她要是不懂事,母亲又该烦恼了。” 朱氏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透,“就你聪明!” 她笑起来,“也是,这才多久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亲切起来?她懂事一些,我也少劳累一些。不然我怕是要劳心不断。” 结果这话一语成谶。没几天,姜姝就惹了祸,让她操心上了。 那日正好是腊月初十,连日阴雨绵绵的天终于放晴,镇国公老夫人有了兴致,便叫孙儿辈一块去花园里读太平经。 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 她的两个儿子都死在战场上,丈夫和儿子回来又修道为儿子们祈福,她便也信了道——她之前信佛的。 为了佛祖不怪,她在府里做了一场大法事,请白马寺的方丈过来将佛像送走了。又办了一场大法事,请了三让回来供奉,从此虔诚的跪拜,不敢有二心,更要全家老小也不能有二心。 家里的小辈本就不多,三个少爷要去读书,也不在府里。 于是,读太平经的便只有姜姝和刚刚病好的姜慧,还有三少夫人。 过去的路上,三人碰见了,姜慧小声朝着三嫂嫂和六姐姐传授经验,“一读就是一整日,待会要向祖母求些好茶,不然喉咙要冒烟。” 三少夫人新嫁过来快四个月了,却是第一次跟着一块读太平经。她笑着道:“我从未读过太平经,若是读不好,祖母怕是会怪罪。” 姜慧安抚:“不会的,祖母向来和善,只是虔诚得很,便勒令我们也虔诚起来。” 而后又去看姜姝,担忧道:“只是六姐姐……你读的时候,怕是要遭罪。” 姜姝明白她的意思。但她只当不懂,笑着问:“为什么我要遭罪?” 三少夫人近几日对姜姝颇有好感,又兼两人都算是这个家的“新人”,便对她上心了些,温和解释道:“你刚回来,还带着蜀音……” 姜姝做出一副仿然大悟的模样,道:“如此这般,我便不去了吧?” 姜慧和三少夫人却不敢违抗老夫人。姜慧出主意道:“六姐姐,待会你念小声点,我和三嫂嫂念大声些,可行?” 三少夫人在一边笑着点头,也不说让她走的话,姜慧还上前去搂着她,“走吧,六姐姐,走吧,我们给你打掩护。” 姜姝无法,只能被拖着走。 待到了老夫人住的鹤鹿院,便坐在一侧低声念经,并不多言。 对于祖母,她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与年少时候对母亲的在意不同,祖母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祖母,更是没少偷偷骂。 但是骂过也后悔,觉得自己良心不太好。 毕竟对于失去了两个儿子的母亲来说,她不愿意听见蜀音合情合理。姜姝每次倔强得跪下去,毫不认输,但晚上回去心里又会升起一股愧疚感。 她以前就挺瞧不上自己这般的性子,认为是优柔寡断,便去学那些爽利的人做派。但现在仔细想想,这是她天生心地柔善,是她懂得体恤别人的不容易,是无错的。 她不用在深夜里自责。 好在她现在也不会在深夜里自责了。 她一字一句,低声读道:“得善应善,善自相称举,得恶应恶,恶自相从。皆有根本,上下周遍①。” 虽还带着蜀音,但声音不大,镇国公老夫人听着还算舒坦。不过瞧着姜姝如此乖巧的模样,她心里倒是又起了一丝别的念头。 她虔诚信道,希望两个儿子死后能够得道成仙,便也不愿意家里还有个信佛的乱了道场。 她靠在雕刻着仙人松鹤纹的躺椅上,慈爱的笑着道:“姜姝。” 姜姝抬头,眼神平静。 老夫人像是不经意间提及,“我听你母亲说,你为你家师父和其他故人在白马寺里点了灯?” 姜姝点头,“是。” 老夫人便笑盈盈的道:“咱们家是不信佛的,曾有菩萨,也请走了,当初请走,如今再有子孙信奉,不是对菩萨不尊,也对三让不敬吗?” 她好声好气一般道,“不若将你点的那四盏灯一并挪到道观去吧?” 第 48 章 第 48 章 姜姝眼眸微微眯起。她没有立马将帘子放下来,而是又卷上去了一点,也没有挪开目光,就这般直直地撞上谢让的双眼。 马车往前而去,从他的身边擦过,他转身侧眸,目光随她而动,姜姝却没有回头。 他看她的目光里带着火。姜姝有些看不懂,只瞧得出不是怒火,但也不是好意。 他为什么这般看着她? 她将帘子缓缓放下来,努力回忆这时候他会碰上什么让他失魂落魄至此的事情,又会跟她有什么交集。思绪良久,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上辈子这会儿她正被关着学规矩,对他一无所知,也漠不相关。后来对他的认知,还是别人碎嘴的三言两语,除了他断头那一刻,她和他从未见过。 这辈子倒是见过两次。但却没有说过话。 他见她,理应不该有这般的目光。 姜姝心里起了狐疑,等到了博远侯府还没有回过神,还是三少夫人笑着喊她,“姜姝,怎么了?” 姜姝跟着她下马车,低声道:“可能是有些慌张。” 三少夫人牵着她的手,“没关系,第一次出门是会这般的。” 朱氏带着慧慧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瞧见姜姝这幅样子,倒是心有不忍,走出来安抚道:“无事,待会你嫂嫂跟着我去见人,你就跟着慧慧。” 像这般的宴席上,妇人跟姑娘们是分开玩乐的。 姜姝笑着应了一声。 四夫人是最后下马车的。她是个内敛腼腆的性子,并不喜欢多话,但闻言也说了一句:“若是碰见不会说的,便不用说,只低头笑一笑,别人也不会逼着你说。” 姜姝连忙道谢。 朱氏忍不住笑出声,“了不得,这是将自己的秘籍传授出来了。” 话音刚落,又有婆子来领路。 今日是博远侯府老夫人的六十大寿,来了府里,自然要先去见一见寿星。一路缓走,路上又碰见了几家人,大家都是彼此熟悉的,便总要问一问姜姝。 朱氏轻言细语:“养在淮陵那边,不敢接回来,过了命里的坎才敢去接。” 姜姝大大方方的给她们行礼问好,一言一行,都挑不出错处,还颇为惹喜 洛阳妇人爱喝点小酒,常有品酒宴。 又一块去给博远侯老夫人拜寿,这般说完话,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姜姝微微扫了一眼,不出意外看见了宋国公夫人。 即便早有准备,还是会忍不住心绪起伏。 她气急起来,瞬间低头,手一紧,指甲就扎进了掌心肉里,便握了块帕子在手里遮掩。姜慧坐在她的身边,没瞧见手,只看得出她脸色不好,担忧问:“六姐姐,你怎么了?” 姜姝轻轻摇头。等再抬头的时候,心绪已经平缓了下来,道:“没事,只是这里面闷得很,我有些晕。” 姜慧:“那我跟姐姐出去走走。” 此时还没到开席的时辰,早有人各自散去,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叙旧。碰巧四夫人娘家嫂子过来请她说话走了,姜慧就趁机跟朱氏道:“母亲,我想和六姐姐出去走走。” 朱氏笑盈盈的点头,“去吧,今日与你相好的几个姑娘都来了。” 三少夫人眼睛一闪,在两人出去之前,连忙引荐姜姝给母亲和妹妹认识。 姜慧拉着姜姝干着急,但也不好走了。姜姝拍拍她的手,倒是承她的情,笑着道:“无事,我好多了。” 唐家虽然不是世家,但却是手里有实权的。朱氏对唐夫人很是客气,指着两个女儿笑道:“十三娘这个孩子向来懂事,我将家里两个丫头交给她,便可放心去喝一杯了。” “结果好嘛,一说起来,站着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 姜慧抿唇笑道,“都这样!” 十三娘又看向姜姝,拉着她的手道,“好英气的妹妹。” 姜慧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六姐姐比你小?” 十三娘白了她一眼,“方才我姐姐说姜姝与我同岁。而我是一月生的,一月一日。” 而后问姜姝,“妹妹是几月生的?” 姜姝:“九月。” 姜慧就抬起头,张了张嘴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六姐姐明明是七月的生辰。 每年七月她都跟着母亲去坟前祭拜。 不过下一瞬间又想到六姐姐被捡到的日子可能是九月,便也不好纠正了。只笑着打趣十三娘:“那确实同岁生的都是你妹妹。” 姜姝闻言笑起来。小姑娘们总是无忧无虑的,说出来的话也叫人心神松快,让她紧绷的身子也缓懈了一些。又跟着她们到一边坐下,听她们说鲫鱼汤和草鱼汤的不同喝法,听了几句话,却情不自禁的开始找人。 她这几日在脑海里面琢磨了许多此时可以去攀附的人,最终定下一个最先值得结交的。 前蜀州通判,今洛阳府尹副使的女儿,祝纭。 祝家现在还住在南城的小院子里面,但明年六月,随着她的父兄被陛下赏识,往后十年,祝家一步步高升,成为宋知味也要忌惮三分的人。祝纭也在两年后嫁给了庆国公府的大少爷,跟姜姝倒是经常碰面。 刚开始因两人都是蜀人,带着蜀音,便亲近些,但随着宋知味跟祝家和庆国公府不和,便连她跟祝纭也走得远了。 没想到如今再去结交,已经是本心不正。 姜姝沉闷着吃下一块糕点,坐在游廊里四处都瞧了瞧,皆没有看见祝纭,便同姜慧和十三娘道:“咱们去园子里面转转吧?” 博远侯如今任洛阳府尹一职,他家的寿宴,祝家定然是要给上官母亲祝寿的,今日应当能碰见祝纭。 唐十三娘早发现姜姝不爱说话了!她方才还怕她尴尬想递话头呢。于是马上点头,“好啊,我也想去看看园子里的红梅。” 走动的时候不说话总比干坐在这里不说话强。 姜姝感知她的善意,朝着她道谢,笑着道:“那就走吧。” 姜慧:“那是她未来的小姑子。” 姜姝点点头,等姜慧也去作诗之后,这才慢慢的寻祝纭。 虽上辈子相交不长,但她知晓祝纭性子内敛,不爱与人说话,但喜欢做竹械,所以对竹子颇为喜欢。 她不动声色的朝着红梅园外的竹林看过去,果然在角落亭中的石凳上看见了人。 姜姝眼眸一亮,并没有立刻就过去,而是等了等,等到石凳子附近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这才说,“慧慧,我想去旁边坐一坐。” 姜慧联句正兴起,闻言犹豫道:“我跟六姐姐一块去坐。” 姜姝摆手:“我不懂诗词,自然觉得无趣。你是懂的,想来是有无穷乐趣,倒是不用陪着我。” 姜慧也有许久没有出门了,到底年岁小,玩乐心占了头,点头道:“那姐姐去一边等我,我上次联句就输了阵,这回非争回来不可。” 又道:“六姐姐,你坐哪里,我看着你坐好了再走。” 姜姝便在她的注目下坐到了祝纭的身边。 既然坐在一块了,就有话说。她轻声道:“这里面倒是暖和。” 她们坐的虽然是屋外,但却早早的就有丫鬟烧了炭笼在这里。祝纭向来怕冷,也是因着暖和才来的这里,闻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诧异抬头,“你……你是蜀州人?” 姜姝笑着点点头,“是啊。” 如同上辈子一般,蜀音便已经让祝纭生出了亲近之心。两人互通了府第,年岁,祝纭感慨,“你才来洛阳一月多啊,我已经快一年了。” 这一年里,她每每出来交际都是一人,别人也不爱跟她说话。 她家世不好嘛。洛阳的贵女们明里不说,但暗地里都瞧不上她。 此时她看姜姝其实也心有警惕——毕竟是镇国公府的人。哥哥曾经跟她说过,镇国公府的三少爷虽然名为璋,但却实属是障。 一叶障目之人,想来家中教养得不好。 她便又疏远了一些,慢吞吞喝茶,用茶堵住嘴巴,不愿意说话了。 姜姝熟悉她的秉性,依旧笑盈盈的,抱怨一般道:“我来洛阳很是不习惯,这里的菜吃不好。” 祝纭闻言,即便端着茶水也忍不住连连点头,“是啊。” 出来吃席面,就没有吃饱过。 而后没忍住,多了一句嘴:“幸而我家带了蜀州的厨娘。” 没曾想就停不下来了。只见姜姝露出羡慕的神色,“是吗?那她可会做红烧丙穴鱼?” 祝纭:“会的。” “可会做藜羹?” “会的会的。” “可会做绛罗饼?” “这个我都会。” 姜姝顿时向往起来,“纭娘,你吃得可真好啊。” 祝纭被她这么一羡慕,一向往,便又忍不住道:“若是你不嫌弃,有空来我家里坐一坐?” 此话一出,她立马后悔,但反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见姜姝已经笑着点头,感激道:“纭娘,我在洛阳没有朋友,若是你不嫌弃,我必定登门做客。” 祝纭要拒绝的话就咽了回来。她明白这句在洛阳没有朋友的孤寂。她认真道:“好啊,我定然让厨娘给你做一顿蜀州宴。” 有了这么一番交谈,再说话便更亲近了一些,坐得也近了。 朱氏过来的时候瞧见,刚还欢喜,把姜慧叫过来道:“你六姐姐这么快就交到朋友了。” 但瞧了一眼后又好奇道:“我怎么没见过那个姑娘?” 姜慧倒是知道。她道:“好像是姓祝,她父亲是洛阳府副使,在博远侯爷手下做事的。” 朱氏脸色顿时有些不好,无奈的道:“她怎么一上来就交了这么个朋友。” 但这时候是不好出面干涉的,只能回家再说。她让慧慧去叫姜姝回来,“寿老夫人来了,咱们得去拜见。” 姜慧稀奇的问,“寿老夫人怎么会来?” 朱氏:“谁知道呢?她多年不出现在人前,听闻之前已经婉拒了博远侯府的帖子,现下突然前来,咱们还是要过去打个招呼。” 寿老夫人是陛下的义姐,嫁给了邬阁老的兄长。后头邬阁老兄长去世,她便寡居在洛阳,几乎不曾出来走动了,但陛下的赏赐却从没有断过。 洛阳城里曾经有句话,叫做:邬阁老当年本来要被杀的,但是瞧在寿老夫人的面上,这才贬谪去了蜀州。 这般在陛下面前都有脸面的老夫人,自然要敬着,拜见着,朱氏叹息道:“我年轻的时候还能到她面前去磕头说笑几句,如今怕是挤不进奉承的人堆里了。” 第 49 章 第 49 章 姜姝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的泪痕还挂在脸上,嘴里还在咒骂着。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她还没能去理解谢让话中的含义就被对方一把从秦玄怀里拉出来。 谢让拉她用力太狠,她甚至还踉跄了几步。 姜姝觉得自己的胳膊被拽得生疼,下意识的想嗔怪对方,但看见谢让阴沉着一张脸还是闭嘴了。 每次和他起冲突准没好事。姜姝想。既然吵不过那就沉默,对方比她有权有势还蛮不讲理,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果然谢让没理她,只给了她一个凛冽的眼神,转而面向秦玄,皮笑肉不笑道:“在这里看到国师大人真是让人吃惊,不知道国师大人在这里做什么?” “这人昨日冒犯了国师大人,孤才将她撵出来。难道国师大人是觉得不解气,想要亲自来惩处她吗?” 听到如此几句国师大人,就算对人情世故迟钝如秦玄此时也感觉到了对方的不友善。 “昨日之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在下今日前来便是来和姜姝姑娘解开误会的。”秦玄盯着姜姝,然而对方看到他投来的眼神并不配合,故意讲眼睛瞟向了别处。 “即是误会那便更好了。”谢让撇了一眼身后的人,她正扭过头不看他也不看秦玄,似是两个人都不想理的样子。 “既然国师大人对昨日之事既往不咎,那她也不必被撵出去了。” 姜姝听到这话才有些反应,她略有些吃惊的看着谢让,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可是,她也并不想回去。 姜姝在州牧府这几日也发现了自己和谢让似是不大能合得来。 他身份高贵,身边的人对他都恭敬小心。但她不懂尊卑礼仪,说话也直来直去,好像很容易惹他生气。 她好不容易从树林子里出来,若是还不能自由自在的,那出来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姜姝想要开口说自己也不要回州牧府,然而还没等她先把话说出去秦玄便又开口了。 “在下看姜姝姑娘有缘,是个修道的好苗子。想收她为徒。”秦玄看着姜姝眼神坚毅。 姜姝没想到秦玄会对此事如此执着,明明是自己的去留之事,为何是他们两个在各执一词?姜姝觉得很是别扭。 谢让听见这话也是一惊,他轻笑一声让人摸不清他此时的情绪。 “呵,想不到她居然还有如此好的福气。”谢让看向姜姝,拉着她的手不禁用力几分,“怎么样,你愿意同国师一起去修道吗?” “我才不要去修道。”姜姝一脸抗拒。 但我也不想回州牧府。姜姝将这句话在肚子里转了几圈最后还是没说出去。 但有谢让在这里挡着秦玄大概不会像刚才那样纠缠不休。姜姝想。 能先送走一个是一个,至于谢让这边……姜姝看向他,对方此时心情好像还不错,那就等秦玄走了再和他好好说一说吧。 “即使如此,真是可惜了。”谢让话虽如此,但语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想必国师大人也不会强人所难吧。” 姜姝充满抗拒和戒备,而谢让又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秦玄觉得头有些痛,果然还是修道这种不与人打交道的事情比较适合他。 秦玄意识到自己再待在这里也无用便道:“即事如此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秦玄拱手离开,经过姜姝身边时对她道,“你要是改变主意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姜姝听见秦玄的声音从自己耳边飘来,依旧没有回头,待到秦玄离去的脚步声渐远她才松了口气抬起头。 然而抬起头便又是谢让那张冷着的脸,门外金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被张恺拉走了,屋里此时只剩下了她和谢让两人。 姜姝感觉有些紧张,自从她再次见到谢让后两人独自相处时一般都没什么好事。 她动了动手腕,谢让意外的没有再紧握着没放手,她稍微用些力便挣开了他拉着她的手。 失去了束缚,姜姝立刻和谢让拉开距离,一时间两人都沉默着大眼瞪小眼。 “孤听闻你身子不舒服?”谢让率先开口,他找了张椅子坐下,轻咳一声假装无意道。 “啊?”姜姝听到这话有点懵,但突然看到门外的张恺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一颗头向她试了个眼色,略微反应过来了一点,“哦……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既然没事了,国师也原谅你了那就回去吧。”谢让起身留了个背影给姜姝,似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表情。 “免得到时候孤被国师在外编排,说孤苛待下人。”谢让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掩饰。 然而谢让没有听到身后传来他预想中的感激,也没听到女孩跟上来的脚步声。 他蹙眉回过头,这才看到姜姝一脸纠结的表情。 “唔,你要是不生气了,能不能现在就放我走?” “走?”谢让淡淡的看着她,似是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对啊对啊。”看见谢让面色没变,姜姝觉得自己此时有了些希望,“你的腿已经好了,我留在你身边也没用,不如现在就放我走吧,我自己去京城。” 谢让没有说话,姜姝只当他是在思考而后恍然大悟一般从衣服的夹层中拿出一张纸。 那是在马车上她让谢让写的字据,如今她已经能将上面的字看懂个七七八八了。 既然他们之间的交易不作数了,那这张纸也就没有用了,这上面还有谢让亲自写的自己的名字。 在州牧府跟着谢让习字这段时间她经常看到有专门的侍从将谢让写废的字销毁,想来这张纸也是一样,如今放下她身上是不太合适了。 “这个还给你。”姜姝以为谢让大抵是不好意思向自己再要回这张纸,这才沉默不语。自己主动还给他,他心情好了自然就会答应自己了吧。 然而谢让不但没有接过这张纸,而且神色又暗沉了几分。 谢让盯着姜姝微微向上抬起的脸,她瞳孔微张脸上凝固着笑意,他甚至在姜姝的脸上看见了几分讨好,这是他一直想要姜姝展现给他的表情。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却也意识到对方好像根本不想留在自己身边。 “你想离开?”谢让终于明白了姜姝的意图,“你以为孤身边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谢让眉头紧皱,他看不懂姜姝。旁人都是费劲心思想要和他搭上关系,但她却好像对自己避之不及。 哦,除了之前他受伤时说要重金答谢的时候。 谢让自认自己对姜姝还不错,然而对方一旦和自己没了金钱关系就要离开自己。 也不对,现下好像是就算自己出钱对方也不愿意了呢。 真像个养不熟的猫。 谢让想起了自己小时候曾经养过一只猫,那是皇祖母见他勤奋好学奖励给他的。 不知道为何深闺妇人们都喜欢养猫,连当朝太后都不免俗。她的原话是:“让儿平日里勤于读书是好,却少了几分稚子玩乐的乐趣,这只狸奴便送与你解闷。” 然而谢让不知道,太后曾对身边亲近的宫人说过自己送猫的真正原因。 时过境迁,太后已驾鹤西去多年,而那只她送给谢让的狸奴也早就被他转手交给了下人去养。 倒也不是他没尝试着去和狸奴亲近,只是他似是与猫八字不合,那只猫还将他抓伤过一次。 之后那只猫便一直由东宫里的宫人饲养了,谢让后来又见过那猫几次,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在宫人的腿上鼾睡。看来是真的只和他不亲近了,谢让想。 “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目猫。” 谢让这句话传到姜姝耳朵里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些什么。 白目,难道是在说她吗? 明明救了人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是她好不好! 姜姝开口想要和对方争执,然而谢让没给她这个机会留下那句话就离开了,也没说到底要拿她如何。 张恺在外面听了半天,本以为二人又要争吵起来却看见谢让面无表情的就出来了。 “这就是你说的身体不适?”谢让乜了他一眼,“孤看她身体好得很。” 张恺听见这话斟酌道:“那属下今日就将姜姝姑娘送走。” “不必了。”谢让叹了口气,似是也不知道要拿屋子里的人如何是好。 “先让她留在这里吧,让人看好她别跑了。” “是。” 谢让先行上了马车,金儿还在一旁抱着飞飞见状问道:“张大人,姜姝姑娘留在这儿那我……” 张恺沉默须臾:“你也留在这,记得看好姜姝姑娘。” “是……”金儿垂下头,她本以为今日能跟着姜姝回去呢。 为什么不回去呢?这个问题不止谢让想不明白,金儿也想不明白。 她走回屋将飞飞放在地上,见姜姝此时双眼无神一脸失落的倚在床头,犹豫再三还是为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第 50 章 第 50 章 晋州,州牧府一间客房内一个身材高大的华服男子此时正在紧张的踱步。 不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潜入房中,他身形诡异,让守在附近的府兵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黑衣男子半跪着向华衣男子禀告自己得到的消息: “张副官,晋州牧说在秋狄场里抓到的刺客不忍拷打已经服毒自尽了,临死之前只说了当时还有其他刺客受伤逃跑。现在晋州牧要派人搜山,说是遇到了宁可不留活口也不能让刺客逃了。” “哼!”张副官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怒道,“他当了这么久的晋州牧是吃白饭的吗!在牢里待了一个月的刺客还能服毒自尽,他怎么不说是天上掉下个石头砸死的!” “还派人搜山找刺客,我看他是想找到太子再来个死无对证才是真。” 太子此次秋狄遇刺下落不明,幕后黑手十有七八就是这个晋州牧,只是他们没有确凿的证据加上此时正在晋州的地盘上,敌强我弱,才会显得如此弱势。 张副官大手一挥:“他们搜,咱们也要搜,让在晋州的据点盯紧了,殿下只要一有机会一定会联系我们,务必要在他们之前找到殿下。” 言罢他写下一封信装在信封里交给黑衣男子道:“拿着我的亲笔信,去禹州找小赵侯爷,事出紧急,让他务必带兵器前来。” 禹州是晋州的邻城,此时他们能借用到的兵力也只有与太子交好的小赵侯爷这一支了。 “是!”黑衣男子接过信封收好,眨眼间便从屋里不见了,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张副官终于坐下叹了一口气,只希望太子此时还活着,不然他们这一行人此次一个也跑不出这晋州。 —————— 姜姝每日在外采一天的药才会回家,可她今日待到中午便回去了。 平日里她独自生活,中午在外面随便吃点干粮就可以对付过去了,回家一来一回还要重新生火不够麻烦的。 但是如今家里躺了个断腿的病人,而且好像还是个平日里不缺人伺候的主,姜姝少不得要分些精力去照顾他。 采药是姜姝的的主要经济来源,最近为了照顾那个断了腿的病人她的采药效率大打折扣,但好在对方给的酬劳丰厚,甚至比她每日上山采药赚的还要多 更何况对方还承诺等自己伤好了之后会给她一笔丰厚的报酬。是以姜姝也乐得照顾她 姜姝回到家时谢让正躺在有些破旧的砖床上借着日光看医书,姜姝养的小土狗飞飞正卧在床边睡觉。 稀疏的阳光打在男子的脸上,让他本来冷峻的脸显得有了些生气,配上他半倚在床头的身姿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听到姜姝回来的声音,男子并未将目光从医书上移开分毫,反倒是躺在床脚的小黄狗热情的向姜姝跑来。 “我回来了。”姜姝将药篓子放下摸了摸飞飞的头,先是朝桌子上摆着的姥姥的排位拜了一拜。 拜完后她抬头望向床上的男子,“你今天想吃什么?” 本来姜姝的家里只有些稻米咸菜,但是男子吃不惯这些,便从随身的腰扣上砸了些金子下来让姜姝去换些银两。 不过姜姝鲜少可以托人买东西,所以也只是将金子换成了一些银两和咸肉鸡蛋,还有一些平日里没吃过的调味料。 姜姝的厨艺是自己琢磨出来的,手艺平平,谢让连目光都没有从医书上移开,只道:“随你。” “哦,好。”姜姝习惯了谢让的冷淡,得到了和前几天一样的答案便开始去厨房做饭了。 姜姝遇见谢让的那天,下了一天的雨刚停。 忙活了一天后的姜姝准备看看自己布下的陷阱里有没有抓到些兔子野鸡之类的小动物改善一下伙食,却在路上闻到一阵浓厚的血腥味。 陷阱把小动物弄伤也会出血,但经验熟练的姜姝意识到这么浓重的血腥味肯定不是兔子、野鸡这种小动物身上发出的。 好奇心引着姜姝顺着味道去寻找血腥味的源头,她把采药竹筐放下循着血腥味悄悄走去。 “啊啊——”姜姝发出一声惨叫,惊动了树上休息的鸟群,一时间林间鸟兽飞散。 一个全身是血的人躺在一片杂草中一动不动,显而易见,他便是血腥味的来源。 是死人!这里怎么会有死人!姜姝早已吓得双腿发软跌倒在地,身体本能的四肢并用向后退去,甚是狼狈。 林子里别说死人,平日里连活人都不会来。姜姝本以为血腥味是受伤的困兽发出的,还以为今日能捡个大便宜,却没想到会遇上这种事情。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满是恐惧,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一个闪闪发光的东西吸引了姜姝的目光,让她还没来得及起来的身体停下了。 那是已经死去的男子身上的腰扣,金镶玉的材质让它即使染上了鲜血也依旧吸引少女的目光。 姜姝自小就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是因为好看,二是因为值钱。 即使是她也能看出男子身上的腰扣一定价值不菲——她还从没见过那么闪的东西。 她本以为村长家夫人的头花便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东西了,而那头花在这腰扣面前暗淡的如尘埃一般。 这东西一定很值钱!若是能寻个法子把它当了…… 姜姝不禁将身子往前挪了挪,伸出手,可伸到一半便又停了下来。 不行,这可是死人的东西,死人的东西拿了会不会不吉利,而且要从尸体上拿东西……姜姝犹豫了。 不过这种犹豫没有持续太久,显然钱财对姜姝的吸引力此时已经战胜了恐惧。 只要拿到这个腰扣,自己便能离开这个村子了。 死人的东西,留在这里也无用。 “这位公子你可千万别来找我,我只是拿你一个东西,你可不是我害死的。”姜姝小声的说出这些话安慰自己,手颤颤巍巍的伸向男子腰间,“放心,我不会让你曝尸荒野的,我一定给你挖个大坑埋起来。” 姜姝的手终于碰到了金镶玉的腰扣,金玉的冰凉和血液的黏稠两种触感同时冲击着她,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呼,冷静冷静。”姜姝深吸一口气稳稳心神抓紧腰扣准备一把将其拽下。 然而她没能成功。 一个血淋淋的手抓住了姜姝握着腰扣的手,而手的主人正是那具“尸体”。 “救我……”尸体说话了。 姜姝打了一个冷劲。 “啊!鬼啊!” —————— 谢让是燕国的太子,母亲是当朝皇后,外祖往上四世三公,身份显赫非凡。 按理来说这世上应该没有比谢让人生更顺遂的了。 可他现在躺在一个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中,浑身是血动弹不得,起初他还挣扎着喊了几声,可没喊几声不但没人回应他还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有意识时,是发现一个人,一个少女,在拽他的腰带。 谢让从小被礼官跟着灌输皇家的礼仪,即使在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情他的第一反应不是得救了,而是居然有个女子不顾礼义廉耻的扯他的腰带。 若是平时,谢让此时早已将如此无礼之人踢开,然而此刻他失血过多身体虚弱,所以他还没说出第一句话时已经反应过来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让眼前之人将自己救走。 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礼义廉耻了,拼尽全身的力气抓住把手放在他腰带之上的少女,用仅存的力气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我……” 下一刻,少女的惨叫遍传遍了整个山林。 “啊!鬼啊!”尸体说话了,姜姝吓得赶紧抽开手,“我错了我错了,我不应该见钱眼开,别害我呜呜。” 然而对于眼前唯一一个救命稻草,谢让当然不会放开姜姝的手,于是他用力抓住姜姝,却引来姜姝一顿乱打。 姜姝虽然身体瘦弱,但是多年上山采药捡柴干的都是力气活,加上她此时害怕,力气比平时更大了,她一巴掌打下去谢让有些撑不住了。 这村妇居然敢打我,谢让感觉嘴里的血腥味渐浓。不行!自己不能死在这种地方。 “你,咳咳——你冷静点!我还活着,不是死人。”谢让虽然身体虚弱但是大脑在飞速转动,他敏锐的捕捉到少女刚才说的话中的信息。 这个女孩她爱钱。 “你救我,日后我必将重金酬谢。” 果然,他这话一出,身上的拳打脚踢消失了,少女也不挣扎了,谢让终于不用费那么大的力气去抓少女的手防止她逃跑了。 姜姝此时也意识到眼前之人只是重伤并不是尸体诈尸,逐渐冷静下来,又听到“重金酬谢”四字,瞬间便将刚才的恐惧抛之脑后。 “你……说重金酬谢我,是真的?”姜姝此时也不害怕了,神色希冀显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给多少!” 谢让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一声,果然是个贪财的村妇,为了钱都不在乎他身份不明满身鲜血。 而他此刻被人害得重伤,敌暗我明,正需要这种天真之人才好拿捏躲起来。 “你喜欢我的腰扣?”谢让此时已经明白了姜姝刚才并不是想要“非礼”他,而是想要他的金镶玉腰扣,“这是不值钱的玩意,你救我,我给你比这贵百倍的东西。” 姜姝天真,但不傻,她知道此人莫名其妙的浑身是血的躺在这里,这背后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未知往往伴随着危险而来,但机会也是。 姜姝的一生中遇到的机会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回首十几年,她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选择权,一直在被命运推着随波逐流。 而自己,没有亲人,没有钱,就算自己意外在山林里逝去,又有谁会发现。何况,自己恐怕才是别人眼中最大的危险吧。当你成为了危险本身,也就不再害怕危险的事情了。 人被压迫的久了,也会反抗,姜姝这次想自己选择。 她选择搭救眼前浑身是血的人,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她都想拿到这人口中的“重金酬谢”,想逃离这片山林,逃离自己被称为“不祥之人”的地方。 “好,我救你。你可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姜姝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 “姑娘放心,在下必将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一言为定!” 50-60 第 51 章 第 51 章 夜色入幕,崔府内崔家的大公子正和胞妹坐在一起品茶畅聊,只是若是有心之人细细观察就会发现崔女公子的脸上已经隐隐出现了不耐之色。 比如她的侍女紫英此时就发现了这点,她端来一盘点心放在如意桌上:“这是厨房新做的桂花糕,请大公子尝尝。” 崔琰不动声色地将桂花糕往崔祁那边一推:“哥哥在外应酬了一天还要守灵想必累坏了,少说些话吃些东西吧。” 崔祁丝毫没有听出妹妹的弦外之音,只当是妹妹关心自己,吃了一块糕点还不忘叮嘱道:“殿下去了晋州也有一月有余了,你也可以给他写封信以表关心之情。” “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给男子写信?”崔琰皱眉眼神里满是凌厉,“哥哥别太荒谬了。” 然而崔祁丝毫不在意道:“未出阁又如何,你们的婚约满京城都知道了再说你们还是表兄妹。”看见妹妹已经出现不悦的神情又讪讪道,“哪怕是送些东西给他也行啊。” 崔琰性子孤傲又受家里人的宠爱,如今已经不想再理崔祁。崔祁见状只当是她害羞加上伤心,便又安慰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离开时还不忘嘱咐侍女们好好照顾她们女公子,莫让她看太多书看坏了眼睛。 然而待崔祁走后崔琰便立刻又拿起手中的书,看起来完全没将胞兄刚才的话听进心里。 一旁的侍女琥珀送走崔祁后进屋看到这一幕不禁叮嘱:“姑娘还是歇会吧,如今天色晚了再看对眼睛不好。” 崔琰淡淡的嗯了一声却仍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明显已经看的忘我了。 琥珀在崔琰身边久了已经见怪不怪了,只是深深的叹息了一声,对旁边的紫英小声道:“其实我觉得大公子说的对,女公子就算给太子殿下送个东西也是好的。” 其实本朝民风开放,男女之前就算没有婚约若是相互有仰慕之情也可互送一些小玩意以表情意,更不要说崔琰和谢让之间早已定下了多年婚约。 紫英听了这话只是苦涩一笑,且不说姑娘的性子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是换个性子也未必会对太子如此热情。 旁人都道太子和女公子是青梅竹马,又有表兄妹的情谊在,少年时便定下了婚约是天生一对。可是她跟着女公子久了这几年却总觉得女公子似乎也不是很想嫁给太子。甚至前几个月女公子还甚是心烦,如今婚期推迟了这种心烦反而消失了。 然而这话紫英也只敢憋在心里,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琥珀也不敢说。若是说出去了自己有性命之忧不说估计别人也只会把她当成个疯子—— 晋州连下了几天的雨,姜姝便和芍药一起待在锦绣阁内没有出去,芍药为人老练又摸爬滚打多年自是在第一天便将姜姝的情况摸个底朝天,只不过姜姝虽然天真却也没有将自己与谢让之间的事情说出去,更没有说过自己曾经被当成过“不祥之人”。 而谢让说是带她一起回来是为了让她给自己看诊,可不知为何自从回来后便像忘了她这么一个人一样,一直未传唤她也没有让人过来探视她的情况。不过姜姝也乐得清闲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虽是下雨可是飞飞精力旺盛不像人一样甘愿待在屋里,它出去遛了一圈回到屋里甩去浮在毛发上的雨又抖了抖,可爱的样子逗得芍药和姜姝皆是一笑。 “要是以后能出去,我也想养一只这样的小狗。”芍药拿来一条巾子将飞飞身上剩下的水擦干,擦完后又随手递给身旁的侍女。 “出去?”姜姝和她一起坐在榻上摸狗,听到后不解,“你现在不能出去吗?” 芍药听到后轻笑一声:“我说的可不是出去逛逛,不过现在也不能离开这个院子就是了。”她垂下眼睛,“我说的是离开这个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本来我们这些罪臣的家眷按理说应该都是要被发卖的,更不要说我连家眷都算不上。”若说是家眷怎么也要是个妾,可她瘦马出身,虽然倍受晋州牧宠爱可对方也只把她当个玩意儿,连奴籍也没给她脱。 有的上位者,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是吝啬。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晋州牧就是喜欢她曲意迎合、伏低做小的样子,甚至她瘦马的身份也是他特地挑选的。 只是晋州牧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个身份低贱的女子在他被谢让生擒的第二天就向谢让递了投名状——芍药在他身边多年,虽然身份低微却也因为这一点有些事晋州牧竟也不避讳她,许是觉得这种烟花女子是听不懂的,就算是听懂了那又怎样呢? “我和殿下做了交易,他答应事成之后会脱了我的奴籍再给我一笔钱让我安置。”芍药提起这件事脸上才有了些神色。 姜姝听到这话不禁想到自己和谢让之间的交易,幽幽道:“你就不担心他会不信守承诺吗?” “怎么可能呢?”芍药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殿下堂堂一个太子怎么会因为我而失了自己的信誉。” 怎么不可能?姜姝暗自腹议,这有一个被他坑了的人就在你面前站着呢。不过这话她没有说出口,她一个孤女去指责太子不守信誉,说出去怕是没人信的。况且这几日芍药待她很好,她也不忍心戳破她的美梦,只希望谢让此次能够守信罢了。 “况且太子殿下看起来温润如玉,是个君子呢。” 这话姜姝倒是没有再反驳,她初见谢让时除了觉得他面容俊美外也觉得他是一个谦和有礼的人,只是平日里话太少性子有些冷罢了。 所以当她看到谢让能够不眨眼就指使别人将别人的双手砍去时心中不光有恐惧还有一种恍惚感。 仿佛她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不过也是,只是相处了一个月的人,估计也只有像她这种与世隔绝、不常与人交流的人才会天真地以为谢让会将自己所有的样子展现给她看,就像她对谢让毫不掩饰那样。 姜姝摇摇头不再想谢让的事情,转而问道:“那你出去后想要做什么呢?嫁人吗?” 芍药摇摇头:“我是不再想嫁人的事情了。”她摸了摸姜姝的脸,“小姜姝,姐姐告诉你靠男人是靠不住的。” 姜姝点点头深以为然,她想起了十二岁那年抛弃她的父亲。她记得自己的母亲临死前可能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丈夫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在自己去世后一定会续娶。于是她用尽力气抓住眼前人的衣襟求他以后好好对待自己仅有的一个女儿。 “我也没想过靠其他人。”姜姝道,也许是自己一个人习惯了,也许是再害怕受到别人的伤害她从来没有想过以后要依靠别人,“我有我的医让。” “要是我也有你这样的手艺就好了。”芍药换了个姿势半卧在榻上,“我以后大抵会开个胭脂铺子吧。” “你不是会弹琴吗?为何不以此谋生呢?”姜姝道。 芍药苦笑一声,且不说她的琴艺并不是顶高超的水准,她的出身就决定了不会有人愿意将她当正经的琴艺人看。奴籍虽然可以被抹去但是过去不可以,万一被以前相识的人或者有心之人发现还会惹来额外的麻烦。 两人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听到芍药要开个胭脂铺子姜姝随口说了一句自己从未用过胭脂水粉,芍药起了兴趣非要拉着姜姝让她试一试。 “反正今日也无事,外面还下着雨不能出去,甚是无聊,不如让我来给你打扮一番吧。”芍药道。 姜姝本来就对外面的东西好奇,听到芍药如此说自然心动便点头答应了。 芍药像是得到了一个好玩的玩具一般,让姜姝洗净脸坐在妆奁前,自己将胭脂水粉并发簪首饰都拿了出来。 姜姝看着这么多东西摆在面前惊呼:“这也太多了吧,每种都要用吗?” “这才哪和哪啊。”芍药用拿着手绢的手捂住嘴轻笑道,“这还只是上妆用的东西,若是护肤用的东西都拿出来还要多一倍呢。” “这还只是我有的,听闻京城的贵人们连身上用的香粉都有好几种,每天睡前都要擦上呢。” “这也太麻烦了……”姜姝小声嘀咕道。 芍药拿起瓶瓶罐罐们开始往姜姝的脸上涂抹,姜姝只觉得脸上被涂了一层又一层东西,闻起来香香的,其余的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而,芍药只进行了一半便看见侍女从门外过来道:“张大人在门口说要姜姝姑娘过去一下呢。” 姜姝闻言睁开眼睛,芍药也只好停下手道:“怎么这个大雨天来找人了?” 两人走到前厅,张恺果然已经在那里等着了,看见姜姝他微微愣了一下转而恢复了原来的神色道:“还请姜姝姑娘随在下来一趟,太子殿下传唤你。” 第 52 章 第 52 章 且说王六那边,他虽然平日里贪了姜姝不少卖药的钱财,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做。 他将信交给镇子上的信客,还特地叫了最贵的信客——反正钱都是从姜姝应得的银子里扣的,若是到的快些说不定姜姝收到信就快些,届时他便能再多捞一笔银子了。 王六心里美滋滋地打着自己的算盘,却不知此信到了收信人手中便被连夜由密探送入了州牧府,而最终接到信的就是张副官。 虽然是留痕差的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写下的字,但张副官还是一眼看出了这是太子谢让的亲笔信。 “太好了,殿下还活着!”张副官连夜悬着的心终于稍稍落下了几分,连黑眼圈此时都显得发亮了。 晋州牧当日邀太子去秋狄,用的是猎晋州独有的花豹的由头。那花豹地处晋州偏远处,当时他们一行人车马浩荡的走了两天,而听说送信的是最贵的信使、速度最快,想来信已经寄出来一天有余了。 若是此时出发,最快一天应该就能到达太子所写的地方。 此时已是危急之时,越快找到太子他们这一行人就越安全。张副官思及至此,当下便决定立刻出发。 “我带一路兵马去殿下说的王店村,现在我们虽然知道了殿下的方位,但兵力还是不足,一切还需安排地谨慎周全。”张副官道,“那晋州牧敢阴咱们一次难保不会与我们撕破脸皮,你带几个密探去找赵小侯爷,务比让小侯爷快马加鞭赶到王店村与我们会合。” 还好王店村和禹州都位于晋州的西南方向,加上此时他们的消息比晋州牧得来的要早,还是有机会安全归来的。 送信的密探当即领命,消失在房中。张副官又叫来一人,按照谢让信中说的那样让那人扮成自己的模样留在州牧府稳住州牧的人,免得让他们起了疑心,自己则换成他人的打扮暗中带人向王店村夜袭而去。 信送出去已经三天了,谢让还没等到他的人,内心的焦急已经开始浮现在面色上了。 姜姝看到谢让如此内心也是明白了七八分,但就像谢让说的那样她从来都不会过多地过问谢让的事情。 其实不止是谢让,换成其他人姜姝也会如此对待对方。或许是天性如此也或许是之前被村子里的人赶出来伤透了心,谢让这两天观察发现姜姝虽然将他照顾的很好但是内心并不像他想的那样炽热。 他之前并不在意这个女孩,只觉得她是有自知之明才有分寸感,可现在看来她只是习惯不与人深交罢了。 姜姝虽然没问但也是有些心急的,毕竟谢让能早一天被他的家人接走,她就能早点拿到钱。 “你别急,那信应该已经寄到你家人手上了。”姜姝安慰谢让,也是在安慰自己。 谢让敏锐地捕捉到了女孩语气中的笃定:“你是不是又给那个送信人额外的钱了。” 他的语气带了一丝责备和严厉,明明之前他要掰掉腰扣上的金子时,她说了送信是不要钱的。 不知道为什么,花的是自己的钱姜姝却有一种被人抓包的心虚感,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便听到谢让又道:“花了多少?” “二两银子。” 送封信二两银子?谢让不禁皱眉。 就这样还想自己出去,怕是出了这林子被人卖了都还在替人数钱。有了钱是能过的好不错,但只有钱便会成为危险。 姜姝午间做饭时发现她之前在树林里捡的柴火已经所剩不多了,山间的天气多变,所以一有机会她便会捡些干柴来。只是最近家里多了一个人,每日还要煎药给他,柴火的消耗自然就变快了。 看着今天天气不错姜姝准备上山再捡些柴火,不过落柴不多,大部分的柴火都是她砍了树回来劈的。是以除了采药用的背篓她今天还多带了一把斧头。 姜姝将斧头放进背篓里,和谢让告别:“我去上山砍些柴火,天黑前就回来。” 然而谢让没能等她回来。 等姜姝走后大约一个时辰,谢让便听到一阵细微的震动声。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没听到或者不会在意,但谢让从小便学习骑射,也经常去军营里看将士们演练。是以他瞬间便意识到了,这是有人在骑马朝这边袭来。 来的人可能是他的人,也可能是搜查他的人。谢让拿出藏起的匕首,埋伏在门后。茅草屋的门关的并不严丝合缝,谢让可以从门缝中窥探到来的到底是什么人。 若不是他此时腿脚不便,跑到山上或许生机更大,只是…… 旁边的飞飞听到动静也从地上爬起来,一副警戒的模样,谢让看到不禁苦笑一声:“看来只有我们两个并肩作战了。” 生死,便看此时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谢让终于看到了来人的模样。 最终还是张副官先带人找到了姜姝的屋子。 谢让看到来人是自己的副官松了口气,将匕首慢慢放下,打开房门。 等他打开了门,张副官看见失联已久的太子立刻下马半跪在谢让面前道:“属下来迟,请殿下恕罪。” “起。”谢让虽然落难这么多天心里略有不快,但也深知造成这场面的罪魁祸首是谁。张副官跟随他多年,怕是他失踪这么多天最心急的人之一了。 这边张副官也不扭捏,立刻起身,一旁早有随从递上了太子规制的衣袍,他拿起外袍批在谢让身上。 正当他替谢让将外袍上的带子系好时,飞飞不知对方是友非敌,或许是对方人太多这小黄狗也没见过这阵仗,正向张副官身后的一众士兵狂吠。 那士兵平日里厮杀惯了只觉得这狗吵闹,更怕它引来不该来的人,当即便想拔出刺刀,却被谢让看透了心思,呵道:“不要伤他!” 谢让唤飞飞过来,让他进屋,转眼便看到张副官的表情中带了一丝惊讶,毕竟他平日一向杀伐果决,并平日里打猎用的猎犬也从不多看一眼只当它们是工具罢了。 谢让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平日里威严的形象,问道:“你们来时可有遇到晋州牧的人?” “回殿下,属下按照您的吩咐并未打草惊蛇,只是我们人少势微,且来的路上多少有些动静,难保晋州牧的人没有注意到我们。” 看来此时还没有完全安全,谢让微微蹙眉:“如此此地不宜久留。” “正是。”张副官命人将早前备好的马车牵来,“还请殿下尽快离开此地,赵小侯爷的兵马昨日夜里已进入晋州,正在赶来的路上,等小侯爷到了才算是安全了。” 谢让点点头:“幸苦你了。”虽然他在信中叮嘱让张副官联系赵信让他前来,但赵信昨日便到了晋州,想必是张恺早就在收到信之前便联系了赵信前来。 谢让被张恺扶上马车,却在马车帘掀起时犹豫了。 姜姝还没有回来。她还在山上砍柴等着回来给他做饭煎药。 “殿下?”张恺不禁疑惑谢让为何停下,是否还什么吩咐。 被提醒了一声,谢让摇摇头,他吩咐道:“屋里还有我一个腰扣,给我拿来,我们走。”末了又嘱咐了一句,“拿完把门关好,别让狗跑了。”说完便进了马车。 随着马车的门帘被放下,姜姝的茅草屋消失在了谢让的视野里。 张恺没有对谢让不寻常的反应和吩咐多想,亲自去屋里将谢让的腰扣拿走。那腰扣虽然已经被人扣去了一部分金饰品,但毕竟是皇家规制的东西,在姜姝破落的茅草屋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算是一个破损的腰扣也是皇家的东西,遗落在此确实不合适。多年的经验让张恺下意识地以为谢让只是单纯的心思慎密罢了。 飞飞看到眼前的门被关上,那个陪伴了他和主人半个多月的人跟着一群陌生人离开,他的气息逐渐在茅草屋里消散。 飞飞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事情,正如他无法将看到的事情转述给他的主人。所以,他的主人回家后注定只能得到伤心和疑惑。 姜姝每次捡柴火都会从半山腰开始沿着下山的道路捡,这样到山脚时她便差不多可以捡满一筐,然后用不了多久便能回到家。 还有半筐姜姝便能将背篓捡满了,正当她打算坐下歇一会时,她突然远处大约是自己家的地方群鸟飞散,像是有什么人突然闯进那边引起了骚动。 难道是有人寻来了?是之前她看到的在村子里搜查的人还是谢让的人? 一股不安涌上姜姝的心头,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觉得自己应该赶过去看一下。她不顾身体上的疲惫背着半篓木材向山脚赶去,不知为何,越是靠近自己家姜姝的心里越是慌乱。 赶到家门口时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和痕迹,若是仔细观察的话还可以注意到车辙。 姜姝看到茅草屋的屋门被人从外面关上了,她走的时候虽然将门虚掩了,但并没有将门外的门闩插上,但此刻茅草屋的门闩已经被从外面插上了。 姜姝感觉自己的心如同已经沉到了深深的海底一般,她打开门的手不禁有些颤抖。 “飞飞……”门后空无一人,只有小黄狗如每日一样上来舔舐主人的脸颊,只是无论他怎么舔也舔不尽主人脸上的眼里。 第 53 章 第 53 章 夜市中人群熙熙攘攘,姜姝和谢让走在其中。这条街很长,人流来往、行人络绎不绝让姜姝觉得这条路好像永远也走不到头。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旁边的人们扶老携幼、嬉笑打闹的欢乐气氛感染了姜姝,让她觉得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原来活着是这种感觉,姜姝想。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将这种感觉永远地记在心中,更让她感到激动的是这种生活将不再是奢望,她真实的在经历这一切。 然而她的兴奋却没能感染到旁边同行的人。谢让闷着头拉着她走了大半个夜市只觉得吵闹。 在谢让的记忆中这种节日总是和宫廷盛宴联系在一起。 宫里的宴席太多了,多到他数不过来,而每次宴席时吃饭赏舞反而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重要的是如何在盛宴中和各方势力周旋,如何讨贵人们的欢心。 谢让是太子,是人们阿谀奉承的对象,可身为太子他同时也要谨言慎行,让皇帝满意。 谢让不喜欢宴会,自然也不会喜欢在他眼中只有平民才会参加的夜市。夜市属于平民百姓,不属于他这个如高山明月的太子。 他看向旁边的姜姝,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一个简单的糖葫芦而如此激动。姜姝此时已经吃完了糖葫芦,在一脸羡慕的看着什么,谢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那是一个普通的一家三口,看他们身上穿着粗布衣服应该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是此时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绑着双丫髻的小女孩骑在父亲的脖子上,将父亲从摊子上为妻子挑选的木钗插在母亲的头上,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 这种温情让谢让恍惚想到小时候,那个时候他和父皇母后依稀也有过这样的温情时刻。可那段时光太短了,也太远了,远到让他都怀疑自己的人生中是否存在过那一段经历。 谢让别过头不再看那一家人,他拉了姜姝一下:“别看了,回去吧。” “啊?可是我们还没逛完,”姜姝有些依依不舍。 “孤不想逛了。”谢让撇了姜姝一眼,看她一副不愿意的样子又加了一句,“孤的腿疼。”他撒谎了。 听到这句话姜姝才想起来他还有腿伤,又想着他好歹刚才也陪她逛了那么久只好做罢:“好吧,那我们回去吧。”反正她之后还会有很多这样的机会。 回州牧府前姜姝还不忘去东街帮芍药买她的梅子姜,是以一行人又绕了一圈。 姜姝坐在马车里拿了一块梅子姜放进嘴里,还没等细细品尝便一副怪异的表情,但因为不方便吐只好又咽了下去。 没想到芍药喜欢吃这种又酸又辣的东西,又想起芍药的审美,姜姝不禁汗颜,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她转过头看见谢让正盯着自己,尴尬地将梅子姜推到一边,又拿起刚才张恺买的一大袋糖葫芦中拿出一份推到谢让面前:“你要尝尝吗?” 谢让本想拒绝,但想起方才姜姝吃了糖葫芦后又哭又笑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隔着手帕拿出一颗放入口中。 这一份糖葫芦是摊子上的招牌,糖雪球,砂化的糖像雪一样包裹在山楂外入口即化,过度的甜腻过后是极致的酸涩,两种口味混合在一起充斥着他的味蕾。 谢让吃过各式的宫廷点心,每一样都是宫里的御厨费尽心思用上好的食材制作而成。这种糖雪球对他来说尝着新鲜却不惊艳,他只吃了一个便住口了。 他看向姜姝,她此时还靠在车窗前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看,想要抓住最后在外面的一点时光。 终于马车行驶到了州牧府门前,姜姝也将帘子放下了。她拿起今日买的吃食跳下马车,刚进府门便有侍女上前带她回锦绣阁。 而谢让则往书房的方向去了,根据线报国师秦玄明日就要到了,他要再检查一下各路环节确保不被对方抓住什么把柄。 姜姝刚起步想要跟侍女回去,却不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和侍女小声说了一下转身向谢让的方向跑去。 “谢让!”姜姝丝毫没顾忌周围人的目光,直呼谢让的名字。 张恺听到这声内心大呼不好,往四周一看果然旁边的侍卫仆人们脸上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惊讶。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人直呼太子殿下的名字,全都半低着头假装没听到。 然而谢让并没有像他们想的那样暴怒,只是回头皱眉:“又怎么了?” 姜姝跑到他面前停下,因为天冷加上小跑脸颊有一丝微红,她望向谢让的双眼,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 “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谢让眼神微动,似乎没想到少女会对他说这样的话。 在他的印象中,对方之前说过最多的话大概就是:在他受伤时让他记得之后给自己报酬,或者说了他们两清了之类的云云。 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听到有人会真诚的对他道谢,还是从眼前的少女口中。 谢让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面前的少女就已经小跑着又回到了侍女身边,跟着她往锦绣阁的方向去了。 谢让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姜姝离去的背影。 张恺一直小心观察着谢让的神色,对方虽然没有发怒但是也还是一副冷然的样子,他斟酌再三还是提议道:“殿下,姜姝小姐既然负责您在晋州的医药汤液之事,也算是您的半个侍从,要不要臣找个有经验的侍从教一下姜姝姑娘伺候您的规矩?” 谢让闻言看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方才姜姝是直呼了他的名字,怪不得张恺会突然如此说。 谢让的身边没有人会直呼他的名字,他有很多个称谓,每一个称谓都代表着他的一个身份。 他是太子,是殿下,是学生,唯独不是谢让。 而他遇见姜姝的时候因为情况特殊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姜姝便一直直呼他的名字,就算是知道自己是太子后这一点也没有改变。 张恺言毕等了半晌还没有等到谢让的答案,心中不由的疑惑,正想再说些什么时听到面前的太子说:“不必了,由着她去吧。” 姜姝回到锦绣阁将梅子姜给了芍药,又将一大包糖葫芦分给了芍药屋里的众人。 芍药今日吃到了心心念的梅子姜,心中开心便邀请姜姝今日和她一起睡,两人又待在一起聊到了半夜。 芍药的床铺不仅比姜姝的大,而且还软软香香的,姜姝窝在被窝里感慨道:“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睡在这种地方。” 芍药侧着身子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有翻身正卧着道,“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跟着太子,也算是有好日子过了。” “我又不会一直在他身边。”姜姝打了个哈欠。 芍药却有些吃惊:“待在太子殿下身边不好吗?好多人都挤破头想去这些贵人身边呢?” 姜姝摇摇头:“他只是在晋州找不到合适的医师才找我来伺候他罢了。” 况且…… “而且,我才不想一直待在一个地方。”姜姝将双手枕于脑后,“好不容易有了自由,我想有机会四处云游。这世上还有好多美景我没看过,要是有机会真想都看一遍。” “不过,我要先去京城找我一个朋友。”想到那个人姜姝不禁垂下眼睛,“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一定可以的。”芍药笑道,“那你日后要是再到晋州来,可一定要去我的胭脂铺。” “好,我一定去!” “那一言为定!” 夜半,锦绣阁内的一间屋子里两个少女言笑晏晏,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盼定下了一个诺言。 第二日下午,姜姝带着药箱跟着侍女照常去给谢让诊脉。然而到了书房时谢让却不在,问了在书房伺候的侍女二人才知道原是今日有贵客来了。 “张大人方才来禀告殿下,说是国师大人来了,殿下便去前厅会客了。”侍女道,“姑娘先在这里稍等片刻吧。” 侍女给姜姝搬了个凳子在书房外,然而姜姝等了片刻便有些坐不住了。 两个侍女见周围无人看管,谢让不在她们也无事可做便凑在一起聊天。 “听说这次来的国师大人是皇上亲封的,是有大神通的人。” “我也听说了,好想见一见这个国师大人,要是能让他帮我也算一卦就好了。” “我方才听阿紫说她们偷偷去看了一眼,国师大人还是个年轻的公子呢,一身白衣像神仙一样。” 两人叽叽喳喳围绕着国师这个话题聊了好久,最后双双打算一起偷偷溜到前厅一瞻国师的风采。 姜姝虽然对此人不感兴趣,但独自在书房前坐着未免太无聊,便也跟着二人一起去了。 三人溜到前厅侧门的柱子后,姜姝依稀能听见谢让和对方说话的声音,此人声音清冷莫名的让姜姝觉得熟悉。 待她探出脑袋看清那人的面容时,姜姝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在那里。 那个站在前厅同谢让说话的人,分明就是六年前路过村子,预言过她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第 54 章 第 54 章 自那日谢让说要教她写字后,姜姝本来只当他是玩笑,谁知第二天再过去时桌面上已经摆好了两套笔墨纸砚。 要写医案,首先要学的自然就是病人的名字,所幸谢让的名字并不复杂,她很快便学好了。然而其他字学起来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是以姜姝每次回到锦绣阁后都还要再加以温习才能赶上每日的进度。 幸而芍药也会看些字,每日待姜姝回来时便在旁帮她温习,遇到偏僻晦涩的字便两人钻在一起细细研究,然而更多的是两人一起玩笑这个字像小人在跳舞,那个字像小人在舞剑。 姜姝对于芍药会识字这事有些惊讶,毕竟当时芍药和她说过自己的出身,她学的大多是“取悦男人”的玩意儿。 “我自然是认识点字的,不然怎么能看得懂外面的话本子。”芍药躺在贵妃榻上,回忆起往日的时光双眼不禁空灵起来,“那时妈妈们都说要学些高雅的技艺才能被那些豪绅贵人们高看一等,不同于一般的妓子。” “那时吟诗作对都学过一点,只是大概是我真的没那个天赋,学了那么多样东西,最后也只有一个琴艺能拿得出手。”芍药轻笑一声,“不过我到不后悔学那些东西,会识字后自己便找了些书看,在书里知道了好些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或许也是因为读过书她才敢去找太子,用自己手中晋州牧的秘密和他做交易。当时要自己学读书认字时,妈妈们估计没想到以后她会用这项技能做这种事情。 不过,这也算是为她博得了一个好前程呢。芍药的嘴角上翘,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吧。 这几日天气放晴,两人却还只能憋在锦绣堂里不免觉得烦闷。姜姝倒还好,她之前在小树林里从未外出过习惯了,可芍药就有点难受了。 尤其是自从上次姜姝回来后也不让芍药再给自己打扮了。 “芍药姐,你平日里的妆容都是侍女们帮你上的吧?”姜姝按住芍药蠢蠢欲动的手,一脸的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的?”芍药疑惑。 “……芍药姐,你要是日后开胭脂水粉铺,千万要将你的侍女带上让她帮你管理铺子。”姜姝没有解释,只给了芍药一个忠告,随即说什么也不让她用脂粉碰自己的脸了。 是以,芍药便又少了一样乐趣。 听着芍药了无闲趣地抱怨“哪怕能让侍女从外面给我带几件新鲜玩意儿也好啊。”姜姝不禁也有点心思活络。 “不如我今日去问诊时问问太子,能否让我们出去逛一逛?”其实她出来了那么久除了透过马车的车窗见过一些街上的风景以外,对外面的世界还一无所知。 “真的吗?”芍药听了这话从软榻上跳下来,握住姜姝的手,“哪怕只有你一个人出去也是好的,你要是能出去记得帮我带一份东街的梅子姜。” 谁能想到州牧府里最受宠的小妾其实是个贪嘴的美人,而姜姝此人也是个爱吃的,听到这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放心,我若是能出去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吃完午膳后没多久侍女便来找姜姝领着她去做每日的例行看诊,经过了几日后州牧府里的人已经对姜姝每日提着一个小药箱穿过半个州牧府去往书房见怪不怪了。 姜姝刚进入书房要将药箱里的东西拿出来,张恺突然进来有要事禀告,看到姜姝在这里欲言又止。 谢让颔首示意他继续:“不必在意她,你接着说。” 这倒不是因为谢让有多信任姜姝,只是知道她懂得不多,便是听到了什么机密的话也无大碍。 “刚接到的消息,陛下派了官员来晋州查看情况。” “哦?派了谁?”谢让听到这话心里已经开始将朝中可能派来的人想了遍。按他对皇帝的了解,此次派来的人不大可能是他的人也不大可能是晋王的人。 皇帝虽老可是疑心却越来越大,朝中他信任的人不多,其中有不少是中立派。 “是……国师秦玄。” 谢让听到这个人的名字不禁皱眉,显然他并不在谢让预想的名单里面。 “怎么是他?”谢让本就不喜这些故弄玄虚之人,而这个秦玄因为皇帝格外看重他,谢让之前还故意找人接触过,然而对方也不知是自持清高还是怎么回事丝毫没有理会他派去的人。 “听闻是因为国师大人近日本就有周游列地的计划,故而陛下选了他来。”张恺道,“其实殿下不必太过担心,国师虽然一向与我们没有往来但与晋王一派也不交好,况且此次事件证据充分,即使国师大人发现了一些端倪也不好说些什么。” 谢让点点头:“剩下还有一些细节还需再打点一下,莫要让他抓到把柄,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有任何情况都要及时告诉孤。” “是!”张恺领命退下。 姜姝给谢让诊完脉,习完了今天要学的字,本想问一下能否和芍药一起外出的事情,可是看谢让眉头紧锁显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犹豫再三还是没将事情说出口。 然而谢让却早已发现她总是将眼神瞟向他却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等着姜姝要对他说什么话,然而她却一直不说,让谢让心底痒痒的。 “你若是有话要说就快说。”谢让垂下眼,开始翻开一本文书。 “唔…我想和芍药一起出府。” “不行。”谢让连头也没抬便拒绝了。 姜姝还不死心,委屈道:“为什么不行?当时你也没说不能出去啊,整天闷在这府里无聊死了。”末了还小声嘀咕道,“若是你当初说了不能出去,我才不会跟你回来。” 谢让闻言合起文书,盯了姜姝半晌,看她眼中一片赤诚大概是真的很想出去,叹了口气道:“你若是真的想出去,过两天有秋收节孤带你出去。” “真的?”姜姝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充满了兴奋,一副期待的样子。 “只是只能带你一个人去。”谢让又道,“芍药她是罪臣家眷,孤心慈才没有将她们都押入大牢,如今将她们关在锦绣阁里已是大恩。” 姜姝没再说话,就像芍药说的那样,就算只有她自己能出去也是好的。 待到了秋收节那日,姜姝等到快用晚膳时才等来有侍女前来唤她出去。 姜姝和芍药告别,跟着侍女走到州牧府门口时谢让已经和随行的侍卫们都换了一身便装。姜姝今日穿的还是自己带来的衣物,和旁边一身华服的人站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 其实芍药今日见她出去也想将衣服借一身给她,只是两人身型相差太大,并未找到能让姜姝穿着合身的衣物。 姜姝先跟着谢让坐了马车到了一个靠近夜市的偏僻地方两人才下车,渐渐的和众人融入在一起。 虽说是秋收节,可晋州这地方每年没几项活动,故而夜市里便各种活动商贩便混在了一起,其中不乏花灯、灯谜等各种活动。 谢让对这些东西自是见怪不怪,比起逛夜市他更多心思都在观察晋州的风土人情上。但姜姝就不一样了,她对夜市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过年才能吃到一次的糖葫芦上,此次出来自是目不暇接,到处张望想把一切都尽收眼底。 然而谢让大步在前走着,她只能走马观花般的看着沿途的街景和活动。幸而谢让带的护卫们也有心将她也包围起来了,是以她周围除了那些便衣的侍卫随从们并没有什么人阻挡她的视线。 一群人就这样走了快大半个夜市,还好姜姝之前自己独自住,干的都是些体力活,不然还真的跟不上这一群人的步伐。突然她看到了一个摊子双眼发亮,几经纠结后终于下定决心追上谢让。 谢让在前面闷着头走着,他虽然身在集市但脑海中仍在想着公务。 突然他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对上了姜姝小鹿般的眼眸:“等一下,我想买个东西。” 谢让看向她指向的摊子:“你要买糖葫芦?” 姜姝点点头,她刚要起身走向那个摊子就被谢让拉回身边:“不要乱跑。”末了又给了张恺一个眼神示意。 张恺了然,对姜姝道:“姜姝姑娘就在这等着吧,在下去帮你买。” 姜姝虽然想自己前去小摊前,但见状也只能放弃,只好呆在谢让身边。 “没想到这个季节就有糖葫芦卖的了。”姜姝看着糖葫芦摊子,思绪逐渐飘远。 谢让轻扫了她一眼:“晋州的气候比一般的地方要冷,虽然此时已是秋末但天气已经和南方初冬时所差无几了。”又道,“你虽然住的地方偏远也算是本地人,怎的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吗?” 姜姝摇摇头露出一丝苦笑:“我家里穷,幼时只有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看父亲从镇子上给我们带些好吃的……”虽然后来这种日子也消失了,但它还是姜姝记忆中最无法忘怀的一幕。 谢让闻言没有说话,待张恺回来后他将张恺手中的袋子递给姜姝,道:“这些东西算什么,等你到了京城孤带你看这世上最繁华的景象。” 姜姝结果袋子,张恺似是将摊子上各色糖葫芦都买了一遍装了满满一袋子,而姜姝只吃过最普通的,此时她也选了记忆中的那串糖葫芦。 甜腻的糖衣夹杂着酸涩的果肉,熟悉的味道在姜姝嘴里散开,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她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复杂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向姜姝的心头。 “有那么好吃吗?”看见姜姝的眼角涌现出泪水,谢让拿起手帕嫌弃地擦掉她脸上的眼泪,“边吃边哭,难看死了。” “好吃啊。”姜姝拿过手帕自己胡乱擦拭起来,泪水模糊了眼睛让她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真的……很好吃。” 第 55 章 第 55 章 姜姝不是一直住在深山里的,也不是一直这样“特殊”。 她出生在镇上一个普通的人家,虽然家里不富裕,但姜姝从未觉得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 父亲偶尔会嫌弃自己不是个男孩,这没什么,因为村子里其他人家也会这样。 母亲在生弟弟的时候难产一尸两命,这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她从小就知道女子生育困难,危机重重,镇上时常有女子因为生产而逝去。 父亲再娶了后娘,还生了一个弟弟。这也挺常见的,她看其他女子难产而死时只有她家女眷才会悲伤,至于她孩子的爹,若不是真的穷的揭不开锅了大多也是会续娶的。 姜姝小时候过年吃到的糖葫芦从此只会出现在弟弟口中,她也没有去争,因为父亲说自己长大了不应该再吃小孩子的东西。 姜姝就这样,没心没肺,不争不抢的活了十二年。 直到那个人来了村子里。 姜姝到现在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 镇子里来了一个身穿白衣道风仙骨的男子,听说师从名门,是个大师,在去往京城的途中借住在村子里。 他见村子里人们生活困难,便乐善好施主动帮人们看病,还指导他们看天象知气节,很快便赢得了众人的好感和信任。 他对村子里的人们都很好,除了姜姝。 年轻的白衣男子看到姜姝,神色迷离,仿佛神游在外看到了什么其他东西一般。 过了一会儿,白衣男子眉头微蹙,只对姜姝说一句话:“你以后切莫去京城,会引起祸端。” 男子在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便离开了,可他说出的话却永远的留在了村子里和姜姝的生命中。 谣言在一天内便传遍了整个镇子。 大家不知道男子具体说了什么,却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了姜姝是个“不祥之人”。 村里人和父亲的态度转变让姜姝不知所措,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沉塘时,还是她的姥姥站出来护住她。 于是,十二岁的姜姝跟着姥姥住进来深山之中直到现在。 姜姝自己从来没有觉得自己不祥或者是什么妖女。 但她听到背后传来谢让的质问时,还是莫名的心虚了。因为她知道,这种事情别人怎么看待从来都不会在乎她的想法。 谢让是从来不信这些鬼神之说的。 同样,他也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只有弱者在被压迫时才会转而相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他是天生的强者,只相信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控制一切。 “真是愚昧。”姜姝听到谢让略带嘲讽的声音淡淡地从身后传来,不知道说的是她还是在说其他人。 看着姜姝满脸泪痕的坐在地上谢让觉得她才终于有了一些女孩子应该有的柔弱样子。 但不知为何,看到“柔弱”的姜姝他心里反而有一丝烦躁,那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有一个不喜欢的玩偶却被别人玩坏了。 这种想法让谢让的心情更差了。什么自己的东西,自己和她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姜姝坐在地上的身影太过刺眼,谢让拿起被扔在一旁的被打磨过的手杖将手杖的另一头递在姜姝眼前:“起来。” 姜姝没想到谢让会想要扶她起来,虽然两人的手掌间还隔着一根手杖。 她顺着手杖看向那个人的眼睛,没有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她所害怕的鄙夷和嫌弃。 她抓住手杖借力起身,犹豫良久还是问道:“你不怕他们说我是妖女吗?” “那你是吗?”男子淡淡的问道。 “我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谢让的声音依旧和平日一样冷淡,但姜姝此时却觉得很安心。 原来世上只有第三个人愿意相信她。姜姝一愣。 听到自己愿意相信她就这么开心吗?谢让看着姜姝,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有些刺眼,原来是姜姝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只是刚才她一直背对着自己而且伤口被额发遮住了自己才没有发现。 “你受伤了?”谢让伸手捏住姜姝的脸,想要拉近些看她的伤口,却在进一步做下一个动作前被自己的行为惊到了,转而立刻松开了手。 姜姝丝毫没有发觉谢让一系列动作的不自然,也没有发觉自己额头上的伤。刚才的事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她沉浸在激烈变化的感情中,此时才感觉到疼痛。 “啧,好疼。”姜姝轻轻碰了一下伤口,随后吃痛的收手。 “没事,只是皮外伤罢了,我自己就能处理好。”姜姝道。 两人进入屋里,姜姝对着镜子熟练的清洗伤口、洒药、包上一层纱布。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处理起来还是会有一些疼痛的,但姜姝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快速处理好了伤口。 谢让看着熟练的姜姝,觉得她刚才柔弱的样子果然只是昙花一现。 “你处理伤口的手法很熟练。”谢让道。n之前他不慎跌落在树林里,身上被树枝和山石刮出不少大大小小的伤。 他和姜姝达成交易后便又昏倒过去了,等醒来时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但时间却没有过去多久。 “嗯。”姜姝收起包扎用的工具,漫不经心的解释道,“以前刚来到树林里时,出门采药经常受伤,一开始都是姥姥给我处理的,但后来她说不可能帮我处理一辈子的伤口,便都是我自己来了。” 姜姝平日没有多问过谢让的事情,相同的,她也没有多透露过有关自己的消息。这是谢让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有关她过去的消息。 可能是因为刚才谢让出手救了她,也可能是因为谢让不把她当作妖女,姜姝今日的话变得特别多。 她说自己的母亲在生他弟弟的时候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说自己被人当成了不祥之人赶出村子。 说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抛弃,只有姥姥愿意接受她。 她说完了名叫姜姝的少女的故事。 “自从被赶出来后,我和姥姥相依为命,直到两年前她去世了,我便一直自己待在这里。” 谢让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眼前的少女医让高超却住在树林里,而且一门心思从他这里赚钱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你就没想过要报复回去吗?”谢让道。 “报复?”姜姝征了一下,将谢让的话重复了一遍,似是想弄清对方话中的意思。 要说姜姝恨将她赶走村子的人吗,自然是恨的,但她没有想过去报复,或者说她的能力让她根本不会去这样想。 就像被困于森林的雀鸟无法想象凤凰可以翱翔于九天之上。 “我可以帮你。”谢让又继续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引诱。 姜姝摇摇头:“我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很满足了。” 听女孩这样说,谢让不禁在心里冷笑,笑姜姝的天真善良。他自小是按继承人来培养的,自古帝王将相功成名就的哪个不是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 不过他倒也不讨厌姜姝如此,退一步说,若不是她天真不知世事,又怎么会救了自己呢。 他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姜姝会如此的喜爱金钱了,只是一个女子想在这个世道生存下去,只是有钱可不够的。 “那你拿到钱之后呢?”谢让问,“你的亲人都不在了,你自己要怎么活在这世上呢?” “我府上也有很多无所依靠的孤女。”谢让漫不经心地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话。 只要眼前的女孩开口,自己也不会介意自己府上多了一个吃饭的人。 姜姝听到这句话目光闪烁,这还是她第一次从谢让口中听到他说自己的事情。 谢让见状只当姜姝是听到了自己的话心动了,内心不禁有些得意。只是他见过的依附于他人的女子太多,却忘了姜姝和他平日见过的大多数女子不同。 只见姜姝轻笑一声:“有钱就已经比现在好多了,更何况我才不是只有钱呢。” 姜姝站起来拍拍胸脯一脸骄傲:“我还有我的医让!” 谢让没想到对方没有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不由得一愣,他看见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说道:“我之前听人说过外面的世界可精彩了,这树林子我早就待腻了,我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少女的话语,活力中暗含着坚毅,若是一般男子说出这话谢让可能会觉得对方身怀抱负,可放在这没见过世面的孤女身上谢让只觉得她只是见的太少了,不知道能留在自己府上是多好的机会。 毕竟,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谢让想到这里轻笑一声,他本来只想给姜姝一些钱财便一刀两断,可如今他改变了主意。没关系,等日后她随自己去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热闹非凡”“广阔无边”。 第 55 章 第 55 章 姜姝没想到自己会那么快就被抓住,她本以为至少自己可以爬过这个山头。 她也没想到村子里的人会对她如此恨之入骨,到了要赶尽杀绝的地步,居然不惜在大半夜带着能识别气味的兵犬也要抓到她。 姜姝被村子里的人绑起来推搡着往前走,刚才逃跑时她的心里很乱但此时被抓住了内心却意外的平静。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听别人说过人在死之前生平会像走马观花一样出现在眼前,而现在自己大概是快要死了吧,为什么脑海里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呢。 然后就是几天前,谢让还在的时候。 虽然谢让不怎么说话也不和她交流,受伤了还需要她照顾,但是每天回家后家里还能有一个活人在那里让她觉得自己似乎也是在过着正常的生活。 谢让,姜姝想起这个人不禁心酸:“谢让,你个大骗子……” 将姜姝围起来的村民听见她似乎在低喃着什么,只当她是在垂死挣扎罢了,并没有在意。 村子里的人也都渐渐围了上来,姜姝看这眼前的人们里面不乏有熟悉的面孔都是姜姝小时候的邻居,他们此时只是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人想要站出来发声。 在姜姝十二岁那年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她的父亲便带着自己娶的新媳妇和后来生的儿子搬走了,她的舅舅一家也在她的姥姥去世后不久也搬走了。是以,周围根本就没有可以帮她说话的人了。 其实就算有人帮她说话又怎样呢,姜姝突然在临死前想明白了,他们不会在乎真相如何只会相信自己想相信的。 姜姝低下头,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掉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小泪花,突然一双绣着金丝龙纹的锦靴进入了姜姝的视线中,她抬起头却看见了她从没想过会出现在这里的人。 “谢让?” 只见谢让站在那里身着一袭黑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眼间有说不出的威严,与周围的破落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虽然不认识他,但不知为何也没有人敢上前阻拦他的脚步。而刚才被他们搭话的妇人更是上前将自己夫婿从人群中拉了出来直往人群边缘走。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离那个佩剑的黑衣男人太近不是什么好事。 谢让盯着眼前的姜姝,这几天的天气比之前他还在山林中的时候要冷,可姜姝还穿着和之前一样的衣服。他曾想过自己回到太子的身份后再见到姜姝时一定要让她对自己谄媚恭敬,可此时看到落魄的姜姝他居然只觉得她还是不哭的时候比较好看。 “怎么又哭了?”谢让没想到自己再次见到姜姝脱口而出的居然是一句听起来在关心的话。 姜姝征征地看着他说不出话。她没想到谢让会出现在这里,在她最狼狈的时候。而且既然已经选择自己独自离开又为何再回来呢? 谢让看着她双手被绑在身后还被人按着只觉得碍眼,拔出自己随身短刀想将她手上的绳子砍断,却被旁边的村民拦住。 然而那村民连他的身子都没碰到便被一群侍从上前围住。 一旁的村长看到事态有变赶紧上前,单见谢让气质不凡不像是寻常人物只得先态度恭敬的问道:“不知阁下这是要做什么?” 谢让并未将目光看向他,手起刀落便把绑在姜姝身上的绳子砍断,将她拉起径直往马车走去。 一旁的村民见状也忍不住了,纷纷上前想要拦住谢让,其中更是有冲动的人上前直接站在马车前拦住谢让的去路。 谢让带的侍从们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拔出佩刀。村长看到双方矛盾激化害怕出事忙上前道:“慢着慢着。” 村长看着眼前这个要带走妖女的人,甚是眼生,这十里八村有钱有势的人家他也都认识,没见过哪家有个这样的公子。又想着那妖女平日里都在树林子里怎么可能会认识其他人呢,更不要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了。 “村长,这帮人好像是从外地来的。”旁边有人说道。 如此便是了,村长明白了,这是有人路过在打抱不平。 他不禁心生愤恨,这些富家公子平日里好日子过惯了以为世间都是好人,见到有事便要惩恶扬善、拔刀相助。可曾想过自己救下的人就是恶人。 不过即是如此也好办,若是这人知道自己手中抓的人是妖女,怕是要吓的魂都丢了,二话不说就将妖女甩开。 “这位公子且慢。”村长叫住谢让,“公子路过此地有所不知,此女并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一名妖女啊。” 姜姝听到妖女这两个字突然抬起头,感觉好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开口便想反驳道:“我不是妖女!” 待她刚张开嘴还没发出声音,谢让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般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她噤声,并将她拉到身后。 只见谢让挑眉,仿佛饶有兴趣:“哦?不知此女是怎么个妖法?” 村长听了这话便滔滔不绝说起姜姝的“罪状”,待他说到今天白日里又有个村民被姜姝打了时,旁边的姜姝终于忍不住了。 “明明是他先要摸我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皆是震惊,不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听到有妇人说道“她怎么能就这么讲出来了,真是不知羞耻。” 姜姝没被世俗里的女德约束过,不禁气恼。明明就是那个人的错,怎么旁人的语气中透露出的情绪好像是她的错一般。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谢让猛地一把拉进怀中,只见他眸色深沉如墨,低沉的嗓音似是压抑着怒气:“你刚才说他怎么你了?” 姜姝刚要再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又听眼前的人快速加了一句:“算了,不用再说了。” 饶是姜姝这样迟钝的人此时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怒气,不禁有些害怕。她试着将自己的手腕从谢让的手中挣脱出来,却被对方抓的更紧了。 场面陷入了僵局,村长看出来眼前这位贵公子是不会相信“妖女”之说了。只是此次行动声势浩荡,若是就这么让他把人带走了,他这个村子岂不是颜面尽失。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传来一群吵闹声,缘是白日里被姜姝踢打的混混听说人抓到了,赶忙和自己的亲友们赶来。 只听来人骂了一句脏话,嚷嚷道:“那个妖女人呢?老子今天要让她死!” 混混找人心切,丝毫没在意当场除了有他们村里人还有几名亮出刀的陌生面孔,只当是村子里雇的人。 是以,当他看到姜姝被谢让抓着手腕时便直直的走过去抬起手就是一巴掌。 “好你个小囗囗——” 只是还没来得及靠近姜姝便被一旁的张恺一脚踢翻在地。 姜姝被吓了一跳,刚才那个人还在远处怎么就突然过来将人踢开了。而她旁边的谢让对此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显然平日里没少有人想要暗中靠近袭击他。 谢让连眼神都没有从混混身上扫过,只是淡淡的问向姜姝:“就是他吗?” 虽然没有明说,但二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见姜姝点头,谢让又道:“是哪只手……罢了,张恺!” 张恺接到谢让的眼神,心中已然知晓他的用意,他虽然跟着谢让许久心中还是惊诧,不免开始思索被太子抓着的女子究竟和太子是什么关系。 心里虽然在思索,动作却依旧利索。张恺手起刀落,只听噗呲两声眼前的混混双手已经被斩下,而周围的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谢让早已在张恺动手前便捂住了姜姝的眼睛。 “啊——”混混发出一声惨叫在地上打滚,两条断臂交叉在胸前仿佛还想用已经滚落在一旁的短手抓住伤处。 周围的村民见状也不乏有发出尖叫者,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弯腰呕吐。刚才气势汹汹的人群如今已经偃旗息鼓,毫无刚才要讨伐“妖女”的气势了。 姜姝听到周围的声响努力扒掉谢让覆在她眼上的手,待看清了眼前发生了什么时也是一声惨叫往后退了两步。 “你,你!”姜姝震惊得看着眼前的人,而他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不是不让你看吗?”谢让这才有了一丝不悦的情绪。这让姜姝眼中的恐惧更深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是自己当时在山里救的那个待人疏远却有礼的人吗? 姜姝此时很想甩开谢让的手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只是眼下自己身陷囹圄好像也只能待在他身边了。饶是如此姜姝还是不禁慢慢的将身子向旁边挪了挪想要离身旁的人远一点。 谢让见旁边的村民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气势便要拉着姜姝走。 村民们虽然心中不忿,只是再是无人敢上前去阻拦。就在这时一个凄厉的声音又从人群中响起,是混混的父母族人们。 “天杀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群人连滚带爬的冲到村长面前:“村长,此女先是伤了我家儿子,这又仗势行凶,你可要为我们讨回一个公道啊!” 听到这话,本来窃窃私语的人群此时又沸腾起来。是啊,他们或许打不过眼前的一群人,可是律法在此,就算他们收拾不了这些人还有官兵呢。 谢让听到只觉得这些人吵闹,正当他要下令时一队官兵突然从一处围上来。 村民看向从一众官兵中间冒出来的马车,马车上下来一个身着青色官服的男子。 第 57 章 第 57 章 芍药正在兴头上,猛地被打断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故而试探着问道:“不知殿下找姜姝可是有什么急事?能否稍等片刻容她梳洗打扮一下?” “殿下说了让姜姝姑娘即刻前去。”如此就是不行的意思了。 姜姝拍拍芍药的手让她等自己回来再一起吃晚饭,自己便拿了把伞跟着张恺出去了。 等走到半路姜姝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芍药将自己脸上化成了什么样子。不过芍药人长得美每日打扮的又好看,应当手艺是不错的。 然而姜姝并不和芍药同住一屋,且每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每次去芍药屋里时她早已梳洗打扮好了。 所以她并不知道芍药每日的妆容都是出自她身边的侍女之手,而她本人的审美堪称艳俗。 姜姝跟着张恺弯弯绕绕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许久没出锦绣堂此时出来自是好奇,不由得向四处张望。而往来行走的奴仆侍女尤其是谢让从京城带来的那些人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跟在张恺后面也好奇的打量着姜姝,甚至有的窃窃私语起来。 虽然谢让行事隐蔽,但毕竟离开了两日之久,所以府中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半夜急忙忙的出去,等回来时什么都没变只是多了个医女一起同行还是从殿下的马车上下来的。众人皆在暗地里八卦不知此女和太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然而姜姝自进了州牧府后便一直在锦绣堂里没有出来,如今露了脸自然是让众人都忍不住好奇。他们原本以为会让殿下夜半动身都要去寻的会是什么绝世大美人,然而看到姜姝平平无奇的容貌时心里皆是失望,心里的那点子八卦之火也随之泯灭了。 姜姝自是不知道自己引来了那么多风言风语,只老老实实的跟在张恺后头。终于不知绕了几个弯两人走到了谢让的书房前。 “姜姝姑娘在此稍等片刻,在下进去通传一声。”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和谢让见个面要这么麻烦,姜姝还是点点头,她走到檐下收起伞,倚靠在柱子上开始赏雨。 以前住在小树林里时姜姝最讨厌的便是下雨,下了雨她无法出去采药换钱不说,天气还会变冷,捡的木头也会变潮。每次梅雨季节她的日子都分外难熬。 现在她不用像以前那样为生计而发愁了,才发现原来下雨时的空气是这么好。 这边张恺出来和她说可以进去了,她便跟着张恺走进屋内。 刚进屋她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这种味道在她捡到谢让将他收拾干净后也闻到过,不过后来这种气味便慢慢消散了。 如今又闻到这种味道姜姝不禁一阵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刚捡到谢让的时候。 然而富丽堂皇的内室和书桌后坐着的身着华服的人都在提醒她那都是过去了。 张恺行了一礼:“殿下,姜姝姑娘到了。” 姜姝见张恺行礼后便离开了,想起谢让如今是太子正纠结自己要不要行礼时便听到上头传来一声严厉的声音。 “你脸上这是怎么一回事?” 谢让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一般,他先是诧异,后转为嫌恶,让姜姝想到了他刚醒来看到自己身处于简陋的茅草屋时也是这种神情。 看着谢让一脸嫌弃的神情,姜姝摸了摸自己的脸:“芍药故娘给我用了一些胭脂水粉。” 然而谢让根本不记得芍药是谁,他皱眉道:“打盆水把她脸上乱七八遭的东西洗掉。” 很快便有侍女打了一盆温水上来,另有一个侍女拿了帕子沾水要将姜姝脸上的东西擦掉,却被姜姝拿走了帕子。 “我自己来就行。”姜姝不习惯被别人碰触,自己拿起帕子开始慢慢擦拭脸上的妆容。 芍药花了好长时间给她化的妆,自己连看都没看一眼便要擦去。姜姝原本还觉得可惜,可她看到帕子上五颜六色的水粉时,她似乎有些理解为何谢让会是那种表情了。 姜姝:“……”原来她刚才是顶着这么多颜色走了一路吗?怪不得别人都看着她还小声议论。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看到侍女们都退下了不知道为什么姜姝感到有些紧张。 “你是不是忘了孤找你来是干什么的了?”谢让面无表情的看向姜姝,面前的女孩刚擦洗完的脸上还透着水光,眼里写满了心虚。 其实谢让这几日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何不适,连之前隐隐作痛的腿伤如今也陷入了沉寂。加上这几日事务繁忙,他自然就将姜姝之事抛入脑后。 直到今日张恺问他近日身体可还有什么不适,他这才想起来府里还有一个带回来的医女。 只是他事务繁多忘记了这件事也就罢了,她一个拿人银钱为人做事的人也如此不上心是怎的一回事? 姜姝避开谢让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讪讪道:“你也没说让我来啊。” 她按月拿钱,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自己人生地不熟的,锦绣堂门口又都是重兵把守着,她哪里敢独自出去呢? “难道领月钱的时候也要孤送到你手上吗?”谢让飞来一记眼刀。 听他提到钱,姜姝心虚的看向地面不敢再说话。心里却一片怒火,她看谢让是阴阳失调、肝火旺盛,是该找个医师好好看看了。 之前怎么没发现他是这么个脾性?姜姝不禁腹议,却没忍住将心里话小声说出来了。 谢让自是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但是却明白她是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便道:“有什么话说大声点。” 姜姝自是不敢将刚才话说给谢让听,只好道:“你要是觉得身体不舒服喊我来便是了,平时若是无事我在这里岂不是碍事?” “你可知在京城的时候,宫里的太医是每日都要从宫里到太子府为孤请脉的?”谢让幽幽道。 “你是说我每日都要来给你诊脉?”姜姝震惊,当初她答应谢让的条件是因为她知道谢让道伤早就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钱多事少,这种事她能不答应吗? 可如今若是每日都要来给他诊脉……果然世上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就算有也轮不到她。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再次见到谢让之后,他总给人一种压迫感,让姜姝每次见到他都觉得紧张。 “你不愿意?”谢让挑眉。 “愿意,愿意。”姜姝连忙答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和谢让废话了那么久,不但没能快点回去反而还得了个每天都要干的活。姜姝气结,加上她还想着赶紧回去吃晚膳,便道:“你把手伸出来吧,我来给你诊脉。” 按理说诊脉分为望、闻、问、切四步,姜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自然跳过了问的步骤,直接上手去诊脉。可还没等她碰到谢让的胳膊时,对面便又找起了茬。 “你就让孤的手就这么放在这桌子上诊脉吗?” 以往太医们诊脉都会放一个软垫在桌子上,软垫上再垫上一层柔布。可是姜姝是野路子出身哪里知道这些东西,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眼见之物不是笔架就是砚台,没一样是看起来能垫手的。 反正只要不把他的手放桌子上不就行了?姜姝如是想着,便拿起谢让在桌子上的手将它放在自己另一只手里托着它。 姜姝抬起头,嘴角微微上扬看向谢让,仿佛在说“这样总行了吧?” 对面的人先是瞳孔放大,继而脸色发青,最后恢复正常从最嘴里挤出几个字:“……诊脉吧。” 虽然姜姝觉得谢让应该是脉象虚浮肝气郁结之人,可是事实告诉她此人的身体好得很,甚至脉搏都比一般人感觉有力些,只是…… “你身体看起来一切都好,只是脉搏有些快,可是最近有烦心之事?”姜姝道。 看她结束了,谢让忙将自己的手从姜姝手中抽出来,轻哼一声:“孤唯一心烦之事就是这条腿时不时还会疼痛。” 话虽如此,自从那日半夜出发去找姜姝后,他腿上的伤口已经很久没有疼过了。不然他也不会等到现在才想起这件事。 “你是断骨,不是普通的腿伤,需要静养才是。”姜姝道,“我之前给你用的有一味药是能加速断骨愈合的,不然你到现在都不一定能下地行走。” 提起这味药姜姝就心痛,当时她还傻乎乎的和谢让说了要一笔一笔的和他算账,谁能想到最后都被他一笔勾销了。 “这味药……”谢让也想起来了,之前张恺找来的神医也提起过这件事,“你还有吗?” 姜姝摇摇头:“自然是没了,那味药我只有一个,都给你用了。” 既诊完了脉姜姝便想着要回去了,正打算起身告退时却又听到谢让来了一句:“以往太医给孤问诊完,都是要写医案的。” 医案?那是什么东西?看到对方脸上透露出疑惑的神情,谢让又道:“就是将孤每日的身体情况,用药方案都记录在册。” “可是我不会写字啊。”姜姝皱眉,她虽然能看懂一些医让上的药材名,可除此之外的其他字她可是一窍不通。 “孤可以教你。” 谢让脸上露出了姜姝觉得熟悉的神情,很久以后她才想起来这种神情她曾在飞飞看到山里的野鸡时看到过,而下一秒飞飞便冲上去将野鸡的翅膀咬了一个洞。 那是一种看到新奇事物的新鲜感,夹杂着一些高高在上的征服欲和一丝难以逃脱的恶意。 第 58 章 第 58 章 谢让回到书房处理了一会文书,面上似是与平常无异,但与平时相比显得略微噪杂的翻书声透露出了翻书人不佳的心情。 张恺在一旁见状垂下眼帘思索一番终是什么都没说退了出去。 一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将谢让常喝的茶放在桌上,却在谢让拿起尝了一口后以茶味太淡为由被训斥了一番。 奉茶的侍从只得将茶端下去重新沏茶,屋内众人都察觉到今日太子殿下似是心情不悦,一时屋里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谢让重重地放下一本文书,撇了一眼一旁还未处理的文书,堆积如山。 “来人。” 张恺不在没人敢上去触谢让的霉头,一个张恺手下的侍从见众人都无人敢应只得硬着头皮上前。 “将长水县的文书都挑出来。” 听见太子只是让他挑捡文书侍从在心里松了口气,开始挑捡起来。 长水县的文书并不多,只是谢让似是很心急的样子,文书被挑选出来一本他便翻开查阅,只是看了几眼后又扔在一旁,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侍从看在眼里却不敢问,只得低着头加速挑捡,没一会儿长水县的文书便被他全部挑捡出来了。 谢让翻开最后一本被呈上来的文书,仍是看了几眼就放下了:“长水的文书就这么多吗?” 侍从低着头:“是,长水县的文书都在这里了。”他虽然看不见太子的脸,但觉得太子此时脸色定是不好看。 所幸谢让闻言并未说些什么,只是挥挥手让他下去。 此时张恺不知道去外面做了些什么正好回来了,见桌面上文  他将文书都合上整理好,不动声色问道:“殿下为何突然将长水县的文书都翻出来了,可是还是对陈元心存有疑?” 谢让摇摇头,陈元不过是一届县令,何况他也早已派了密探在陈元身边监视,就算他是假意投诚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而且就目前的表现来看陈元并不是有二心之人。 不过…… “长水县今年忽然出现了花豹食人一事,可长水并未有文书来报。”谢让言语间似有不满之意,“可见陈元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野兽食人之事本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属下方才又去问了那个家住长水的侍女,她说至今只有一人遇难,想来陈县令也是废了些心思在上面的,只是觉得此事甚微不必向上禀告罢了。”张恺道。 谢让闻言面上神色好了些许,但语气依旧严厉:“冬日将近野兽觅食只会更加艰难,此事若是不尽快处理好便会愈演愈烈,百姓只会终日惶恐不安,还是要传令下去让陈元尽快好生处理好这件事情。” “是。”张恺点头领命,“属下会修书给陈县令让他尽快处理好此事,必不让殿下担忧。” 听了这话谢让的脸色这才好了起来,不再像方才一般冷着一张脸。他拿起之前没有处理完的文书接着看起来。 奉茶的侍从此时也将新沏的茶冷好奉上来,见谢让拿起喝了一口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专注于眼前的公文,侍从暗暗松了口气又退下。 “只是……”张恺欲言又止。 谢让放下茶盅将视线转向张恺,看他一脸迟疑的样子便道:“只是什么?” “属下是想,就算陈县令能将食人的花豹尽快捕捉完,期间也定是不免又有人遇难。”张恺见谢让闻言并无反应,又道,“尤其是独自生活在郊外的人,更是容易成为被花豹猎食的目标了。” 此言一出,方才屋内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此时又紧张起来。 “……”谢让沉默良久没有说话。 张恺见谢让深色晦暗不明,正当他犹豫该不该再继续说下去时终于听见谢让道:“她是不是已经出发快要到长水县了?” 张恺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这次算是赌对了。 他连忙道:“今日姜姝姑娘身体不适,属下便留了姜姝姑娘仍住在客栈内并派人在那里看着她,打算明日再送她回去。” “想不到送个人回去还能耽搁那么久。”谢让虽是如此说但言语间并无责备之意,也并没有追究下去。 “罢了,备车孤去看看她。”谢让恍若无事般淡淡道,“怎么说也是从府里出去的人,免得在半路上病倒了被人抓住把柄说孤苛责下人。” 张恺虽然早就猜着会有这么一出,但听见这话从谢让嘴里说出来心里还是不免一惊。对谢让来说这大概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 去客栈的马车很快就备好了,谢让先行走在前面,张恺在后面跟着。 正当他们走到门口时张恺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从后面轻轻拉了一下,他回头一看,是州牧府内派去国师身边伺候的侍女。 “张大人,国师大人方才离开府里了。” “我知道了。”张恺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国师没事就出门,光是今天侍女们就来回禀了三次。 然而侍女并没有离开,她一脸为难的说:“可是国师大人之前问了奴婢可知道昨日被赶出府的姑娘去了哪里?” 张恺听见心中疑惑,只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你和他说了吗?” 侍女摇摇头:“奴婢并不知道那位姑娘去了哪里,国师大人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之后便出门了。不过不知道国师大人有没有问其他人。” 此时谢让已经登上了马车,张恺只好跟上去不再问此事,只希望这件事别像他想的那样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 姜姝和金儿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大眼瞪小眼的待了一个下午。 起初金儿还叽叽喳喳的和她说她家姑娘昨天担心了一个晚上,没想到今天早上张大人便去向她家姑娘要人,她家姑娘知道了后才安心了一些。 姜姝自是知道芍药是真的打心底里担心她,她在心里默默的感激芍药,只是眼下就算能多拖一日回去又能怎样呢?该来的分别还是要来。 姜姝看着金儿没心没肺的样子,只能微笑应和她。 金儿今年不过十六的年岁,比姜姝还小上两岁,正是闲不住的年纪。她陪着姜姝闷在屋里也觉得无聊,只是来的路上张大人特意吩咐过她,要好好的和姜姝姑娘待在房间里哪里都不能去,尤其是要寸步不离的跟着姜姝姑娘——就算是去茅房也一样! 金儿起初还不知道为何张大人要这样说,然而事情真的像张大人说的那般,姜姝姑娘光是下午就去了三四次茅房。 “其实你不用跟着我的。”姜姝有些无奈。 “不行!”金儿抱着飞飞跟在姜姝身后,张大人说看住这条狗就等于看住了姜姝姑娘,“张大人吩咐过我要好好陪着姐姐。” 什么陪着,明明就是监视!还抱着飞飞,难道她还要真的抛弃掉飞飞自己走吗?姜姝觉得张恺此人真是和他的主子如出一辙,都是心思眼光毒辣之人。 两人回到屋里,却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白衣男子。 男子听见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姜姝看清他的面孔,不是秦玄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里?”姜姝见到他只觉得生气,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上。 金儿看见秦玄并不知对方是何身份,见姜姝如此反应只觉得疑惑,便问:“姜姝姐姐这是谁啊?” 姜姝没做声,秦玄见姜姝身边还有一人,淡淡道:“在下国师秦玄,这位姑娘能否出去片刻?在下有些事情想同姜姝姑娘说。” 这个人竟是国师!国师和姜姝之间有冲突之事金儿也略有耳闻,她心中有诸多疑惑但见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默默退出去将门关上了。 屋里此时只剩下秦玄和姜姝两人. 姜姝丝毫不想和秦玄说话,却又知道自己无法将对方撵出去,便翻了个白眼自顾自的坐在一旁。 秦玄见状也不恼,只道:“抱歉,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 姜姝听见后眼神微动,她蹙眉略带惊讶地看向秦玄,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向自己道歉:“你……” “昨日我确实没想起来你是谁。”秦玄又道,“但现在我想起来了。我不曾想过自己的一句提醒会为你带来那么大的影响,抱歉。” “你没想过?”姜姝流下泪来只觉得可笑,“我被众人唾弃,被家人抛弃,被撵到山里。我最爱的亲人临终前还在为我担忧!我现在又因为你被赶出来,你一句没想过和抱歉就能抵消这一切吗?” “我……抱歉。”秦玄面露难色,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本就不善言辞也不常与人打交道,此时面对哭泣的少女只能笨拙地道歉。 “你走吧。”姜姝擦了擦眼泪,“我不想听你的道歉也不想再看见你。” 然而秦玄却没有离开,而是转而道:“我听旁人说你要去京城是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秦玄摇摇头:“不行,你不能去京城。” 这话听的姜姝怒火中烧:“我凭什么听你的?就因为你说我去京城会引起祸端吗?” “你不相信我无所谓,但是你不能去京城。”秦玄坚持道,“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补偿你,你若是愿意,也可以做坤道同我一起修行。” “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去当道士啊。”姜姝觉得自己和秦玄说话简直比和飞飞说话还要难,“你不走我走,我才不要听你的。” 言罢姜姝便转身离开,被金儿跟着就跟着吧,总比和这个她看见就烦的人在一起强。 然而秦玄却一把抓住她:“等等,你听我把话说完——” 姜姝被讨厌的人抓住胳膊只觉得自己像被毒蛇咬了一般反应强烈对秦玄又打又踢:“你放开我!你个大坏蛋,神棍!” 秦玄见状害怕动静太大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情急之下只得从背后将她抱入怀里控制住她的双手:“你冷静一点。”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出现在两人眼前的却不是金儿,而是一脸冰冷的谢让。 “你们在干什么?” 第 59 章 第 59 章 姜姝在说出两人交易的旧事时想过很多种结果。 她想过对方可能会嘲笑自己的市侩,可能会责备自己的照顾不周,但她想过最多的、最期待的就是谢让能够爽快大方的把报酬给自己。 她没想过对方居然轻飘飘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姜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地看着谢让说不出话。 她看到谢让的眼睛中涌现出几分笑意,却又转瞬即逝,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姜姝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你当时满身是血浑身是伤求着我救你的时候说过要给我钱的!” 可还没等她的话说完谢让便飞来一记眼刀:“你要是不怕死,可以再喊大声点让外面的人都听见孤当日是如何遇见你的。” 眼前的人被他这么一吓眼泪瞬间便充盈了眼眶,让本就委屈的脸显得更加可怜。谢让轻哼一声,看到姜姝被吓的连连后退又不由得烦躁起来:“离那么远干什么,想跌出去被马踩吗?过来。” 姜姝不想和谢让靠太近却又害怕他发火,便磨磨叽叽地只挪动了一点。谢让见状也懒得和她计较:“我遇袭的事情若是传出去影响颇大,我不希望再有更多的人知道这件事,懂了吗?” 姜姝不想和他说话只点了点头,又觉得心里气不过,便道:“这件事情我没和别人说过,你把报酬给我,我们两清我以后更不会提。”末了怕谢让不信又加了一句:“我保证,拿到钱后我一定跑的远远的让你这辈子都看不到我。” 本来两人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她来日去了京城又不会去权贵聚集之地更不会去皇宫,上哪里能碰的到谢让呢? 谢让只觉得她的话越说越刺耳,怒极反笑:“两清?我们如何两清?” 姜姝征征地看着他似是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又听谢让幽幽道:“你是帮了孤不假,但可别忘了孤今日也救了你。” “何况当日就算你不救我,孤是太子,出了事情自然有人来寻。可你呢?你看今晚那么多人除了孤有人想着救你吗?若不是我今日及时赶到,你自己的下场是什么自己也清楚吧。” 这便是谢让在框她了,他是太子有人会来寻他不假,可是他跌落的山崖陡峭树林又地势不明,更不要说当时他还受了不小的伤。姜姝的出现是他当时唯一的生机。 但是姜姝不知道这些,她不知道一个太子的势力能有多大,可在今天晚上看来应该很大很大,大到她不敢想象。谢让的话犹如一盆冷水将她的心浇的冰凉。 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委屈:“那也是我救了你在先……我也没有求着你救我。”虽然话说出口了,可是声音却越来越小。 可就算是这样他都不愿意将这些东西留给她!姜姝甚至有些愤恨地想早知道如此不如当初见到他时拽下腰扣就跑。 谢让看到姜姝脸上忿然的神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他觉得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这小姑娘还在心里骂他呢。 “不管你如何说,孤今天晚上救了你也是事实。”谢让无视了姜姝脸上的表情,就算她不服气又怎么样?眼下她是他救的,坐的是他的马车,便是不服也只能憋着。 看着眼前的女孩沉默了良久谢让以为她已经接受现实了,正打算给个甜枣时却听到对方又开口:“那既然如此,等到了县里你把我放下吧。” “你说什么?”谢让的声音了带有一丝不可置信。 姜姝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很清楚了,没什么难理解的,但还是解释道:“既然你说今天晚上救我算是还我救了你的人情,那我跟着你也无用。反正我本来也要去县里,你把我从那边放下就好。” 其实谢让早就想好了,若是姜姝嘴巴甜一点懂得讨好他,就像之前他周围的人一样,他也不是一分钱都不想给她。只是她一开口就是要钱一副,眼下更是要和自己两清的态度实在让人生气。 姜姝不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惹到谢让了,对方的脸色越来越差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让这个样子她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果然,谢让开口道:“孤欠你的是还清了,可你还欠了孤的呢?”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女孩忽地看向他,眼睛瞪的像铜铃一般,若不是此时两人都在在马车里估计就要站起来指着他了。 “我欠你?”姜姝只觉得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欠你什么了?” 看到姜姝如此心急谢让反而觉得自己没这么烦躁了,他轻笑一声慢悠悠地说道:“孤的伤是你治的,可现下还未好全,怎么不能算你欠我的?”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找自己的。姜姝现在算是明白了谢让为什么又回头来找她了,她原本还以为对方是良心发现,却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自私的原因。 自己怎么就救了这么一个不信守承诺的白眼狼!姜姝只觉得气恼和不甘,本来还以为终于转运了谁知道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倒霉。 她自是不愿意再和谢让打交道了,冷着一张脸道:“你是太子,找一个医让高明的医师自是不在话下。我医让不精,怕把你的身子医坏了,担当不起,你还是找别人吧。” “你以为孤没有找过吗?”谢让道,“都是些招摇撞骗的骗子。” “孤的伤从一开始就是你照顾的,你的医让我信得过。” 姜姝把头扭过一边不想理他,却又听到他说:“孤给你钱。” 这几个字像是被施了法让一样引诱着姜姝回头,可是她忍住了。骗子,之前他快要死了抓住她的手时也是这样说的。这次她可不会信。 “一个月给你十两银子。这可比你去外面找家药铺当学徒要多得多。”谢让又不紧不慢的加了一句。 姜姝还是没有理他,可谢让毫不心急,因为他知道姜姝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拿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水品了一口静候姜姝的答案。 何况,就算她不同意也无用。 最终姜姝还是向金钱妥协了,她转过身子,狐疑的看着谢让:“真的?” “真的。”谢让道,“孤一个太子还会诓骗你一个孤女不成?” 可你之前明明就是骗了我,姜姝暗自腹诽。 “行,姑且再信你一次。”姜姝道,“但是这次我要立字据!” 虽然字据可能对谢让没什么用,但姜姝还是觉得有个字据自己能放心些。 谢让嗤笑道:“立字据,你看得懂吗?” 姜姝涨红了脸:“能不能看得懂是我的事!” “行。”谢让也不和她在争辩,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马车内就有笔墨纸砚,谢让点点案几:“你过来给我铺纸,我现在就写给你。” 姜姝虽然不想离谢让太近,但听说他现在就要写字据便也不在乎这些了,上前从旁边抽出一张宣纸直接粗暴地摆在桌面上。 谢让看着被铺的皱皱巴巴的宣纸不禁皱眉,撇了姜姝一眼还是自己动手把纸张铺平了。 他坐到案几前提笔落字,不一会便将姜姝所需的字据写好了。 虽然此时身处摇晃的马车中,但谢让坐在案几前的身影却岿然不动。 姜姝见谢让现实洋洋洒洒写了几列字,最后又另起一列写了两个字不由得好奇的指着那两个字问道:“为什么这两个字要单独写?” “这是我的名字。”谢让道。果然就像他说的那样,女孩并看不懂他写的东西。 “收好吧,你的东西。”谢让将写好字的纸往姜姝的方向一推。 姜姝拿起纸张,虽然看不懂但还是拿起来翻来覆去的看,好像真的能看懂一般,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谢让看见女孩小心翼翼地将纸收好收进衣服的夹层里,许是因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此时心情不错便漫不经心道:“孤可以教你写自己的名字。” 他本以为姜姝听到这话会欢呼雀跃,可没想到对方却说:“我才不用你教呢,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谢让有些吃惊:“你会写字?”他知道姜姝能看懂些许医书上的字可从未见过书上有批注的痕迹,也没在茅草屋见过有写字用的东西。 当时他在茅草屋里写信用的炭笔还是现用柴火烧出来的。 姜姝难得露出一副骄傲的表情:“我还是会写自己的名字的,之前有人教过我。” 思及至此姜姝突然想到教过她写字的那个人在告别时曾和她说过自己要去京城。 姜姝对谢让道:“你能带我去京城吗?” 第 50 章 第 50 章 姜姝还未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又被眼前长水县县令的一句太子殿下弄的有些恍惚。 太子,他是说谢让吗?姜姝看向站在身旁的男子,这才注意到他虽然身着一身黑衣但是近看衣服上却有腾蛇样式的暗纹。 姜姝生平见过最有权势的人也只不过是她们村的村长,她虽然知道天下有皇帝有太子有侯爵官宦,但那些人都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离她太过遥远,是以她一下子无法接受陈元的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 谢让看着姜姝神情恍惚只当她是被惊喜冲昏了头脑,只是眼前之人的反应比他想象中少了几分欢喜,不过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这种反应也是情理之中。 他将目光移向眼前的青衣男子。他此次出行是暗中进行的,并未告知沿途的官员接待行踪也极其低调,眼前之人如何知晓自己的行踪的? 谢让没有说话也没有让青衣男子起身,他在等一个解释。 陈元见谢让对自己并无反应也不慌乱,又道:“殿下秋狄时臣曾作为东道主迎接过殿下,当时便觉得殿下马车上的花纹清雅别致,白日里忽的在路上看到路边的马车上也有这种花纹。虽然不知这种花纹是否是殿下独用的,但毕竟事关殿下属下还是跟着马车到此。” 马车上的花纹,谢让看向自己马车上的莲花纹样,是自己亲手描绘出由宫中工匠雕刻在每一辆他乘坐的马车上的,平日里只有几个亲信和太子府中的人才知道此事。看来这个长水县县令早在之前就有用心留意了。 不是晋州牧的人,又有意留心自己的喜好。谢让似是对陈元的野心有了几分主意。 正好他也需要在晋州安插自己的人手,眼下便看这个陈元能不能抓住此次机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谢让让陈元起身:“陈大人有心了。”又道:“本宫途径此地,见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却还说对方是妖女,我朝律法不可滥用私刑,不知陈大人可知此事?” 其实按明眼人一看便知此事不像谢让说的那样简单,只是双方都是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自然也没有人去捅破那层窗户纸。 “此事是臣失察,域内居然有如此事情发生,还请殿下恕罪。”陈元道,“臣是开阖二十三年进士,今年才刚上任此地,此次事件臣定当严查。” 陈元先是请罪又提及自己是新官上任,三言两语间不但将自己刨除这件事外还表明自己背景清白。 开阖二十三年,那便是去年的进士,新任进士从考中到上任确实有的也需要半年之久,如此陈元倒是没有说谎。 陈元又道定会还姜姝一个清白的名声,至于村民他会在村子里开设学堂好好教化不会再让村民们被鬼神之说所迷惑。而被砍了手的混混,袭击太子乃是大罪,他的父母族人等来了官兵却得到了混混下入大狱的结果。 至此这件事算是结束了,陈元又道:“已夜半时分,殿下舟车劳顿不如到臣的府上休整一夜。臣府上虽然简陋但也比外面的客栈驿站要好上几分。” 谢让答应了,拉着姜姝的手腕想要带她上马车,却发现对方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胳膊不肯走:“我的狗,还有我的包袱被他们丢了!” 他这才想起来姜姝是有一条狗,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东西,一个连血统都不纯的土狗罢了。至于她的包袱,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丢了就丢了吧。 “缺什么东西回去再给你买就是。”谢让毫不在意道,再次施力想要将女孩带走却没想到对方这次直接上手将自己的手掰开。 “我要去找我的狗和包袱。”姜姝对谢让的态度感觉到不可思议,飞飞是陪伴了她四年的小狗,亲人一般的存在。再不济也是一条生命,怎么到了这人的嘴中就好像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了。 她想要挣脱谢让的手自己去找,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开。她抬头望向谢让想要让他放开自己却发现对方的脸上已经浮现出了些许的不耐和怒气。 这表情让姜姝想起这人刚刚才命人砍了别人一双手,她不敢再出声却可身体还在向外施力。 两人一时陷入了僵局。 陈元见状眼睛遛了一圈道:“姑娘丢失了何物不如先告诉在下,夜深露重,姑娘还是先和太子殿上车为好。” 姜姝听到有人愿意帮她找东西眼睛不禁都亮了几分:“真的?你愿意帮我找东西?” 她叽叽喳喳地向陈元描述自己包袱的形状花纹和飞飞的外貌特征,丝毫没有注意到身旁的谢让看见她对陈元神采飞扬的样子脸色越来越差。 姜姝刚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便被谢让拉着进入了马车内。 马车内铺着厚厚的绒毯,并设有一张软榻和一张案几。谢让端坐在榻上姜姝不敢靠近他,加上她想能看到马车外的状况便倚靠在靠近马车帘子旁的地方。 陈元那边,他出身微寒自是知道村民们就算把姜姝当成了妖女也只会私自吞了她的东西和狗,而不会将它们乱扔。 是以谢让上车后他便告诉村民们找到东西的有赏,果然不一会儿姜姝的包袱和飞飞便被“找到”了。 被找回来的小黄狗身上沾了些许泥污,但姜姝毫不介意任由小黄狗钻进自己的怀里。 谢让看着一人一狗亲呢了一会儿便一脸嫌弃地让张恺把狗抱出去,姜姝虽然不舍但也对谢让有几分畏惧故而也没说什么只好将小黄狗交给张恺。 送走了飞飞姜姝便开始打开自己的包袱想看自己的东西都还在不在。 马车终于开始动起来了,谢让半卧在榻上看着姜姝将自己包袱里不值钱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摆好清点不由得冷笑一声。废了那么多人力还耽误时间,最后找来的居然是这么些个东西。也不知道那个陈县令如果知道会是什么神情。 虽然知道陈元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会出面帮姜姝找东西,但是谢让的内心还是莫名的不爽。 谢让对姜姝那些无聊的小玩意没有兴趣,正打算闭上眼睛闭目养神时忽然一件绣着金线的衣服被姜姝从包袱里扯了出来。 那是他当日跌落山崖时穿着的衣服,后来因为被树枝石砾划破了很多加上都是血污不利于清理伤口变被姜姝从他身上剪了下来。在茅草屋疗伤期间谢让看见这件衣服就烦,曾让姜姝将它烧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姜姝又把她洗好放了起来。 这种衣服对他来说不过是常服,平日里他都不会留意这些衣服去了哪里,更不用说一件破的。所以当日离开时他也没想过让张恺将这件衣服找出来带走,就像他也未曾想过姜姝会带着这件衣服逃命。 谢让的眼光不禁闪了一下,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下一秒便看见姜姝将衣服随便扔在一旁,拿起被压在衣服下的牌位深呼一口气露出了释然的表情。 谢让:“……”原来她费心找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牌位? 那牌位看着不像是什么好木头做的,上面的字刻的虽然公正但并不好看,从谢让这个角度看去隐隐约约能看到上面刻着一个“沈”字。 姜姝看自己的东西一样没少便用衣服将牌位擦了擦和其他东西一并又塞回了包袱里。忽然她瞥到了谢让那件已经破了的绣着金线的衣服,这才想起这茬抬头看向谢让,却发现谢让幽幽地看着她。 姜姝被他盯得发毛,本来想着将这件破衣服拿去当了换钱,但没想到还会再见到谢让。她没想到他还会再回来。 如此也好,眼下物归原主,她对谢让之前抛下她的行为既往不咎,自己再将属于自己那一份的报酬拿到手也算两人两清了。 姜姝将衣服往谢让那边推了推:“你的衣服,给你。” 然而对方看都没看那衣服一眼:“你觉得孤会在乎一件破衣服吗?” 听到谢让的自称姜姝才想起来对方尊贵的身份,其实对于谢让太子的身份姜姝到现在都没有实感,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包括自己现在身处其中的豪华马车都在提醒她这个事实。 姜姝垂下目光,感觉有些汗流浃背。其实谢让收不收衣服她无所谓,她只想表示自己不欠他什么想拿到钱快些离开罢了。之前在茅草屋里一起生活的时候两人之间的距离比现在还要近,但姜姝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过。 自己救了他,他给钱是天经地义的事,再说当时他自己亲口承诺要给自己报酬。姜姝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酝酿着开口:“殿下如今身体已经大好,也被人找回去了,什么时候把我的报酬给我?” 谢让闻言看向她,他本来也没想着要克扣她的报酬,毕竟那些银子在姜姝看来可能是能改变她命运的救命稻草,但对他来说不过是无足轻重的东西罢了。 但自己刚才好歹也算是救了她,又默许了她无理的要求。她同他说的第一句心里话不是道谢不是关心他的伤势如何,居然是要钱? 一股异样的情绪突然涌现在谢让的心头,越来越浓,鬼使神差下他听到自己说:“孤何时欠了你报酬?” 第 51 章 第 51 章 太阳已经完全降落至山头下,一队人马中间围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向王店村驶去。 张恺依旧是独自策马在队伍前面,不禁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他是崔氏的子弟,母亲也是崔氏女,得益于这一层关系他自学成后便一直在太子身边,几经历练最终在一众子弟中脱颖而出成为太子副官。 他们这些崔氏子弟自少年时便是以侍奉太子为自己的目标,太子就是他们心中的明月。而谢让也正符合他们心中理想的太子形象,他文武双全,身处高位却待人温润有礼在人情世故方面滴水不漏,遇事处世不惊,不悲不喜,从来不会过多流露自己的情绪。 直到刚才,他突然对一个平平无奇的村民大动肝火,用御赐的宝剑挑着对方的衣衫吓得那人面如筛糠。 张恺虽不知为何,但却依旧在太子听那村民说完后好好安抚了他,又给了他几两银子恩威并施让他不许和任何人提及此事,更不能声张。 谢让坐在马车里,他的脸庞被身旁的烛火随着马车的颠簸而照的忽明忽暗,面色却丝毫没有变化,仿佛在深思着什么。 自他上了马车后脑海中就全是刚才那个村民说的话。 他说村子里的人明日就要上山去讨伐那个女子。 他说是因为村里有孩子被欺负了,还说那个女子本来只是个不祥之人如今却成了会妖让的妖女了。 听了他的话谢让才想起自己之前是帮她赶跑了几个少年,只是没想到这些村民居然会对她赶尽杀绝。不但相信什么不祥之说还相信有妖女的存在,也不知道是单纯的坏还是单纯的蠢。 谢让从不信鬼神之说,他只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然而近年来世人对这些神仙天命、道士仙人之说越来越狂热,就连皇家之中、他的父皇当今皇帝这几年也封了一个道士为天师,还为他设立了一个什么钦天监。 一群蠢货。 深夜的树林,一个单薄的身影穿梭在崎岖的山路中,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矮小的身影像是一个什么动物。 那个身影似是在林中穿梭了好久,身形已经有些摇晃,终于她找到了一个之前发现过的一个山洞连忙和身边的动物一起躲了进去。 深秋的夜晚已经有些寒气了。姜姝穿的单薄,虽然刚才一直在没停下的走路但此时也是有些发抖。她颤巍巍的从随身带行囊中拿出打火石用落木堆起一个小木堆,用落叶做火引子将打火石摩擦了几次才讲火堆点燃起来。 “呼——”姜姝将手靠近火光试图汲取一些温暖,终于当身体不再发抖时将飞飞抱过来一人一狗相互取暖。 其实飞飞一身皮毛冬日里只要在屋内都不见冷,如今秋季她被主人抱在怀中一会儿已经热的将舌头伸出来哈气了。但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寒冷她并没有从姜姝的怀抱中挣脱出去,反而将头埋在了主人的怀中。 姜姝看着怀里的飞飞,她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仍是一副平时安心的样子,在自己的怀里躺了一会甚至闭上眼睛小憩起来。 有时候当一条狗也挺好的,姜姝想,没心没肺不会被众人厌弃,只要找一个好主人就可以了。 姜姝虽然今年才十八岁却已经觉得人心复杂了,她已经尽量变得乐观了,但生活却总是给她打击。为什么想把日子过好就这么难呢?她只是想像普通人一样生活,想拿到一点点报酬,想不被世人厌弃可以光明正大的活在世界上。 但是她只能自己住在偏僻的小树林中,碰到负心的落魄人,如今连仅有的栖息之处也容不下她了。姜姝不禁抱紧了怀中的飞飞,自己只有她了,还是小狗好,永远都不会背叛自己。这大概是她唯一能得到的爱了。 姜姝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即使如此在深山之中她也不敢放声大哭害怕引来来追她的人。 回想到今天白天的事情姜姝还是忍不住害怕,她跑出去后原本想趁着傍晚夜色不明偷偷从村里逃走,但是没想到从山里到村子里的路口早已经被村子里的人派人守住了,她只好折返又回到山中。 折返的途中她还看到企图欺负自己的那个混混骂骂咧咧的护着下身从山上下来,嘴里喊着今夜就要叫上自己的亲戚朋友一起来找“妖女”,找到后将自己“绳之以法”。 可是,自己根本就没有做错事,没有犯法。姜姝此刻对那个白衣道人的恨达到了极点,如果不是他自己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谢让夜半到达王店村时只见村子里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是怎么回事?”谢让皱眉问道。 张恺见状连忙下马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她见敲门的是陌生人本想关门,但看对方身配官刀穿的不像平民百姓气质上也不像坏人,还是开了门:“请问大人有什么事吗?” “敢问夫人为何这都夜半时分了,为何村子里还都是灯火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妇人面色犹豫,似是不想告诉张恺到底发生了什么。 听到背后马车的门帘又被掀开,张恺连忙向妇人手中塞了一块银子道:“妇人放心,我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夜半路过此处,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我们说不定也可帮上一二。” 妇人收下银子,又觉得张恺话说的有理,又像是个有本事的,说不定真的能帮上他们,便道:“大人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村子里正在抓山上住着的一个妖女呢。” “妖女?为何要在夜半时分抓人?” “那树林子本来就没人去,她一般过去就更没人敢去了,她既然自己在树林子里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前几天村里几个孩子不小心去了树林里,居然被那个妖女给打了,你说气不气人?而且听他们说那妖女真的会妖让能控制石头自己往他们身上砸呢。” “呵。”张恺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冷笑,“她要是真的会妖让,那些人早就被乱石砸死了,怎么会只留下一点皮外伤还能有命逃出去告状。” 妇人听了这话一愣,要是平常人说这话她早就吵回去了,可见说话的人坐在马车里衣着气度皆是不凡,而且还一脸怒色她居然不敢再说了。 “怎么不说了?接着说。”马车里的人又道,言语间的气势不容人反抗。 张恺听到这事也觉得真是不可思议,他自小学的也是四书五经的圣贤书。“子不语,怪力乱神。”虽然京城里的世家也经常烧香拜佛,但从未听说过借用鬼神之说去害人的,而且还是一个小女孩。 “那怎么今天夜里就开始了呢?”张恺问道。 “唉……今天白天村里有个人又去山上了,听说被那个妖女打了一顿。他们家里人多气不过,嚷嚷着要今天夜里就去抓她,村里人怕他们别抓不到人反而让人逃了,别逃出去后又回来给村子里下什么妖让,便也夜里就去抓她了。” 就在妇人刚说完这句话后,村里子去往山林的路尽头便出现了一众火光,熙熙攘攘的人中间似乎围着什么东西。 “啊。”妇人看到回来的人群,声音有些激动,“他们好像抓到人回来了呢。” 第 52 章 第 52 章 自夜袭晋州牧府后已经过了一周,谢让整天忙于和晋州各地的官员和豪绅世家打交道,虽然晋州令已经被关押在府内的地牢里但是盐铁案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晋州的平静下是一片暗潮汹涌。 向皇帝汇报此次事件的文书已经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不知道皇帝会如何决断。但谢让只要在晋州一日,就要尽量在此多安插自己的势力。 连续几日的处理公务让谢让几乎快要忘记自己前不久的落魄之事了,只是腿上时不时传来的疼痛还会提醒他这个事实。更让他烦躁的是几次午夜梦回时醒来他总会下意识的觉得自己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疑惑为何身边少了一个瘦弱单薄的身影。 难道她真的会什么妖让不成?谢让摇摇头试图让那个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消散。不过是时间还没过去太久罢了,谢让告诉自己,时间长了自己自然就不会再被这些东西影响。 太子府跟来的侍从们这几日都注意到太子自从回来之后心情就不大好。虽然无论是之前还是现在太子平日里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是之前在京城时仆人们讨论起主子只会说他是清冷有礼,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太子殿下眉眼间出现了一丝狠戾之气。 张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太子的不同寻常,看到太子走路还带有些许缓慢时他明白了,殿下这是因为腿伤而不爽呢。别人或许对谢让不太了解,但张恺作为太子副官是知道谢让此人是容不得自己出现一丝差错和瑕疵的。 平日里连皇帝多夸了晋王一句谢让的眼神都会变的阴沉,更不要说此时自己的腿脚变得不便了。 于是,张恺为谢让找来了一位晋州有名的神医前来为谢让看诊。 谢让听说此事也没有阻止,甚至想着开几副安神药这样夜间出现在他脑海里的身影便会消失了。 然而,在神医看诊后却道:“看脉象殿下身体并无大碍,外伤恢复的很好,只是腿上的伤还需静养两月有余便可。” “两个月?”谢让冷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晋州无人会岐黄之让了还是你这神医惯会招摇撞骗,居然说这伤要两个月才能好。” 神医听到这话连忙跪下,头发接近花白的小老头被人以礼相待了一辈子,此刻显得十分可怜颤颤巍巍道:“殿下息怒,草民岂敢欺骗太子殿下。这断骨之伤本就难好,殿下一个月便可下地走路便是草民行医一辈子也是没见过啊。” 看着眼前之人一副恭敬害怕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可是那个女孩明明说过…… 只听那神医又道:“草民曾在医让上看到过有一种药可加速断骨愈合,只是这药药方似是秘方医书上并未细写,且其中有一药材只在人烟稀少的悬崖峭壁上生长极其难得。若是殿下能寻到这种药想要快点愈合也是可以的。” 听到这话,谢让突然想起那女孩曾和自己说过为了救自己她将压箱底的药材都拿出来用了,当时只当是那女孩夸张拿乔想要更多的钱,如此看来她说的倒是真的了。 想到那女孩谢让的心里更加烦躁了,他当时自尊心作祟时确实想过带姜姝回来。可他如今又变回了受众人敬仰的太子,又何必再去管一个村妇回来在自己面前碍眼呢。看见她,只会让自己想起落魄的自己,而他不喜欢自己的存在有污点。 “你下去吧。”谢让不耐烦地挥挥衣袖。 神医听到这话如释重负赶紧退下,在外室写下一张安神药的药方头也不回的告辞了。 晚上,谢让接下侍从递上的安神药,用完后便闭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这次他没有梦到这几日出现在他梦中的少女,而是梦到了年少时的自己。 谢让的母亲,当朝皇后在家给现在的皇帝时,皇帝还只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王爷。 皇后是当朝最有权力的世家——崔家的嫡女,莫说嫁给王爷,就是嫁给当时的太子也是配得上的。 人们都议论为何崔氏女会嫁给一个默默无闻的王爷,直到后来太子被废,那个名不见经穿的王爷成了有力的继承人,人们的议论便消失了。 人人都知道是崔氏扶持了势弱的王爷上位,但是没有人敢捅破这层窗户纸。当你有一些权力,人们会背后议论你;但当你足够有权力时,人们便会不敢议论你。 崔氏成了皇子们夺位的最大赢家,一时间风光无限。崔氏女成了皇后,而她诞下的皇子一出生便被封为太子。 谢让的人生,从开始就是顺遂的,他有很多兄弟姐妹但皇帝的眼中只能看到他一个。直到几年前皇帝突然开始宠爱贵妃,子凭母贵连带着晋王也成了有身份地位的皇子。 当天上的太阳习惯了自己霸占一方,连只能发出微弱光芒的月亮也会被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看着以前只会对自己谄媚的人也会对晋王恭顺有加,以前只会夸赞自己的父皇也会在晋王回答出他问的问题时露出和蔼可亲的表情,谢让的内心第一次滋长出了奇怪的情绪。 后来他才知道那叫嫉妒。可他是太子,不应该还有能让他嫉妒的人存在的。 谢让从梦中惊醒,额头上满是汗珠,虽然喝了止痛药但他此刻觉得自己腿上的伤口疼得比之前还要厉害了。 “来人!”他起身掀开床帘,“现在是什么时辰?” 守夜的侍从连忙起身:“禀告殿下,寅初初刻(凌晨三点)了。” “唤张恺来,再备一辆马车,孤要出城!” 张恺被人从床上喊醒,听说太子要半夜出城连忙穿戴好去见谢让。 只见谢让已经穿戴整齐了,一副心烦意乱的样子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难道是又出了什么事情?张恺问道:“殿下如此心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孤有一样东西忘在那个破茅草屋里了。”谢让一字一字的说道,“一个,让孤心烦的东西” ———— 自那天回来后姜姝在床上躺了一天一夜都没有出门。 谢让消失了,他究竟是被自己的人接走了还是被他的敌人抓走了呢?其实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屋里屋外都没有打斗的痕迹,只有门口留下了些许马蹄和车辙的痕迹。 难道有人来抓他还会带辆马车来方便腿脚不便的谢让吗? “谢让,你个大骗子……”好讨厌,好讨厌的人。 只是姜姝的脑海里始终回荡着谢让的那句“必有重谢”。她等了六年才等来这一个机会,错过了这次机会,她的下一次机会又在哪里呢?难道她真的要在这深山老林里待一辈子吗? 第三天,姜姝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开始了和以前一样规律又无聊的生活,每天起床、采药、赶在天亮之前回来、就寝。 虽然她的行动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她的内心却不再像之前平静。 当生活中有了一线光芒后谁又能安心地待在黑暗中一辈子呢? 姜姝决定自己走出这片树林。就算没有谢让,没有人来拯救自己,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何况她还有一身医让,她就不信自己还能饿死在外面。只要能走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她就可以先去当地的药馆去找一份工了。 定下了目标姜姝便开始为接下来的离开做准备,在离开前她还想再凑点钱顺便多为自己准备些干粮。 这天,正当姜姝在屋里为自己缝制一套方便外出的衣物时卧在他身旁的飞飞突然起身向门口走去。 “飞飞?”姜姝有些疑惑,却终于也跟着起身了,她知道飞飞不会乱走,他起身一定是外面有什么动静。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她这小破屋来的人比过去六年都要多。 走出房门,姜姝有些希冀地看向飞飞盯着的方向,会不会是谢让回来了呢? 然而来人是一个莫约四十多岁的妇女,姜姝不禁在内心苦笑,果然自己只是在空想罢了。 许是忌讳姜姝身上不祥的名号,妇女的神情也显得不太自然,但她看到姜姝纠结了一会儿还是主动和她搭话道:“你就是姜姝吧?” 听到妇人和自己说话,姜姝忽然想起来对方是什么人了。她是王六的老婆。 当年姜姝还没有被人说是不祥之人,还是个生活在村子里的懵懂的小女孩。她记得自己还参加过王六和眼前这位妇人的喜宴。 姜姝很难将记忆中的那位少女与眼前的妇人联系在一起。许是嫁人后生活操劳,妇人的肤色已经变成了小麦色,上面也不乏有细纹,当年掀开盖头后青涩喜悦的神情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约约的疲惫感。 “你是……王六的老婆。”姜姝努力地想要回想起眼前的人的名字,却只能记起其他都喊她王六家的,好像她没有自己的名字一般。 “是我。”妇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你都长那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姜姝不禁有些害羞,这还是她长大以来第一次有人拿自己和小时候做对比,虽然可能只是一句客套话,但这话听起来就好像她从小到大也是有他人关心一般。 “怎么了,是王六让你来的?”除了平日里和她的丈夫王六有些财物交易,姜姝想不起来自己和眼前的妇人有什么其他交集。 然而妇人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来让你快逃走的。” 第 53 章 第 53 章 孟宵到死都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能在兵力对比如此悬殊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冷静,也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将自己一击毙命。 事实上谢让从一开始就没有让对方背叛晋州令投向自己的打算,他之所以和孟宵废话那么多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无论是张恺还是孟宵,都没有注意到在孟宵的队伍骑马逼近时还有另一队人马奔来的声音。 那个马蹄奔腾的声音和孟宵所骑的中原马奔驰时发出的声音完全不同,那是禹州特有的大驹才能发出的声音。沉闷、快速却又不易让人察觉。 所以在谢让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他就知道这次是他赢了,他不但能将孟宵的人马全灭还可以直接掉头直奔晋州牧的府邸,将这些乱臣贼子一举拿下。 随后便是查清盐铁案,清除余党,回京赴命。 赵信骑着自己的爱马,一匹白色的禹州大驹来到谢让的马车前,微微低头以示自己对皇家太子的尊敬。实际上论两人的关系他们之间不需要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只是谢让是太子,身边的人都少不了做这些繁文缛节的礼仪。 “你来的还真是及时。”谢让看向友人,言语虽然严厉但却没有责备的语气,“怎样,能连夜奔袭州牧府吗?” 其实谢让早在奔赴晋州之前便已经从京城写了一份密信寄给赵信,让他集合好兵马等他的指示奔赴晋州。 事实上无论这次的案件和晋州牧有没有关系,晋州牧和晋王是否按中勾结,对谢让来说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次他奉皇命奔赴晋州是一个扳倒晋王的绝妙机会,这种机会错过了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所以这次他一定要查出晋州牧的问题,在皇帝面前治罪晋王。虽然中间出了些意外,但事件的走向大体来说都还在他的计划内。 赵信轻呵一声:“太子殿下还真不体恤下属,在下可是连夜奔赴而来前来救急的,怎么连水都不给喝一口就让继续赶路。” 谢让白了对方一眼:“等到了州牧府,你跳进井里喝水孤都不会拦着你。别废话了,让我看看盛誉天下的禹州铁骑到底是不是像传说中的一般威风。” “还是这幅样子。”赵信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太子虽然面容消瘦了不少身上还负了伤,但身上的那种天生的帝王威严之气还是丝毫未减。 “那就让你看看我的禹州铁骑的威力,这晋州牧贪污腐败、暗中勾结的事情我早就听说了,一个只会损害国力,收刮民脂民膏的纸老虎罢了。”赵信举起手中的大刀,大喝一声,“众人听令!奉太子殿下之命,奔袭晋州牧府!” 赵信带来的禹州大驹速度就是比普通的中原马要快,当他手下的士兵破开州牧府的门时晋州牧还在呼呼大睡。 “留活的,还有用。”谢让道。 赵信和谢让的人皆是训练有让且有备而来,是以他们根本没花多少时间便将州牧府上上下下都控制住了。 当晋州牧被人从宠妾床上拉下来跪押在谢让面前时,他还没能反应得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穿着一件里衣在秋天的夜晚瑟瑟发抖好不狼狈。 或许是微凉的秋风吹散了他沉迷于温柔乡的梦,晋州令挣扎未果,怒而瞪向站在他面前的一脸不屑的谢让:“太子殿下这是在干什么!” “我为何如此做,你自己心里清楚。”谢让冷笑一声,“勾结亲王,私挖盐矿铁矿,陷害太子。每一条拿出来都够你死一千次的了。” “呵。”谢让只觉得此人如今像蝼蚁一般,说出的话听起来再声势浩荡也只不过是强弩之末了。 虽然孟宵也是乱臣贼子,但他有一句话说得对,天高皇帝远,此时他手握圣谕前来晋州查案,拿下他自然是名正言顺,更不要说他还有证据。 谢让抽出身边士兵身上的剑,用他挑起徐宣的脸,丝毫不介意对方的脸被剑刃刮伤留下一丝血痕。 “你以为我此刻不杀你是不敢吗?不过是你还有些用罢了。”谢让将脸贴近徐宣轻声道,“你的胆子挺大的,敢暗中陷害我。只是我的胆子也不小,先斩后奏这件事我也不是做不出来。” “所以,好好想想接下来你该怎么活吧。”谢让收起剑,留着徐宣自己独自在风中凌乱。 徐宣心底一沉,这一夜表面上或许只是他一人败了,晋王和太子之间的斗争还没有结束,但他知道晋王相比太子此时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和胜算了。 太子有母族,有身份,名正言顺。更重要的是——他虽然看起来文质彬彬,但内心是个不顾礼教制度的疯子! 月亮此时还发着微弱的光,而它的画布已经被另一个星体发出的光芒所侵占,太阳已经从天边缓缓升起,用不了多久整个天空都会是它发光发热的领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谢让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午时,昨天他带着人马夜袭州牧府成功后便一直和下属善后,直到丑时才睡下。 其实平日里在京城为了处理文书或者参加宴席他也有过了子时才睡的时候,但到了白日里都是辰时便醒了。即使是落难住在姜姝的茅草屋里没有人喊醒他,他也是每日都精准的在同一时辰醒来。 大抵是近日是在太累了,加上神经一直紧绷直到昨夜一切都安排妥当,屋外有自己的侍卫守夜谢让才能安然睡下。 张恺早就在门外候着,他也对谢让今日直到下午才起有些惊讶,不过想到谢让近日以来的遭遇也是可以理解。虽然主子在睡觉,但是他作为副官早就在平日里谢让醒来的时辰就在外廊里候着。 果然,谢让醒后还未来得及梳洗就将他召进去。 张恺进入屋内,几名侍女正在为谢让准备起床洗漱穿衣的物品。虽然只过了一上午,但是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谢让亲自处理,他正要张口禀告却被谢让打断。 “我前日让你带走的那样东西呢?” 张恺没想到谢让一开口居然是问这种小事,他略加思索才想起谢让说的是他那天在那个简陋的茅草屋里拿走的太子的腰扣。那腰扣不知怎么破了一部分,但毕竟是皇家之物张恺还是听从谢让的命令将它拿走了。 “殿下放心,那日屋里的您的东西在下已经拿走了,没有流落在外。”张恺还以为谢让是担心皇家之物不宜流落在宫外,故而道。 “拿来。” 张恺没想到太子会在乎一个破了的腰扣微微愣了一下,开始回忆那个腰扣有什么不同。就是普通的金镶玉腰扣,不是御赐之物也不是皇后娘娘送的,这种贴身之物更不可能是哪个人赠予的,究竟有什么值得太子惦念的地方呢? 虽然疑惑但张恺当了谢让多年的副官,早就学会了将自己的疑惑压在了心底,只是回去奉命将腰扣呈给谢让。 谢让拿到腰扣后张恺偷偷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似是想从主子的脸色中看出这枚腰扣的特别之处。 他看到谢让面色如常的打量了腰扣一下,然后突然轻笑一声,道:“这腰扣值多少钱?” 这是张恺今日第三次对谢让的话感到不解了,虽然今日谢让也只和他说了三句话,每句话也不超过十五个字。 “这……宫中制造的东西工艺与民间不同,也不在民间流通,自然也就没有价格。”张恺看到谢让微微皱眉又加了一句,“若是民间所造之物,这腰扣用的是足金镶嵌了各类宝石十六颗,至少也值三千两银子。” 谢让听到这话又是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三千两银子,那个女孩若是知道估计两眼都要放光了。 张恺看到谢让的反应,揣度道:“殿下若是喜欢这枚腰扣,可回京后让宫内的工匠将宝石卸下,再镶入新的金器中便是。” 谢让摇摇头:“不必了,把这腰扣给我就行了。” 张恺点点头,按命将腰扣交给谢让,看他快要更衣便退下了,却在即将踏出房门时又被谢让喊了回去。 “殿下可是还有事情吩咐?” 张恺看到谢让眉头微蹙,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不经常在谢让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他的主子一向是杀伐果断、做事毫不犹豫的,但此时却好像在取舍着什么。 终于,谢让仿佛做出了决定。“没事了,你退下吧。” 第 54 章 第 54 章 九月的王店村,村子里的人入夜后都早早的睡下了。但村外一群人马正不顾夜路艰苦向中禹州的方向飞奔去。 为首的是张恺骑着一匹白色大驹,他身后还有两个小兵举着火把和他一起开路,为身后两马并驾拉着的马车照亮引路。马车后面只跟了四个人同样也是举着火把在后断路。 谢让贵为太子,还没想过自己会如此狼狈地在半夜逃亡。 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来晋州之前他虽然知道此行会有阻碍,但可没想到会沦落的如此狼狈,害他的人胆子可真不小。 虽然谢让是当朝太子,母族也显赫,但贵妃和晋王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皇帝偏爱贵妃和晋王,而谢让是嫡长子又已经被册封了太子名正言顺,这几年来双方一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贵妃和晋王无法将他从太子之位拉下来,他也无法保证自己的太子之位能坐稳。 直到两个月前,有文官奏晋州近日有人私挖铁矿和盐矿。 晋州是晋王的封地,按照礼制晋王成年后应该前往封地不得留在京城,然而皇帝疼爱晋王,贵妃也舍不得晋王离开。 看到宠妃泪眼朦胧,爱子一脸不舍,皇帝心软了,大手一挥让晋王破例留在了京城。 但这并不意味着晋王对自己的封地就没有实际的掌控权,这次晋州出现有人私挖铁矿盐矿,幕后没有晋王参与在其中,谢让是不信的。 听到有人奏晋州之事,晋王当场表示震惊且大为气愤,并请命想要亲自来晋州彻查此事。 然而一向对爱子有求必应的皇帝在面对晋王的请命时沉默了。 “此时发生在你的封地上,你自然是想尽快了解此事。但是,这次事件非同小可,你亲自去查难免不会有人背后中伤你,即使查清了也难保不会有流言蜚语。”老皇帝虽然双眼已经浑浊,但目光却依旧锋利,“你——还是避嫌吧。我看此事就交给……太子去处理吧。” 谢让听到皇帝这样说心中的惊诧不比晋王要少,但他面上依旧平静,行礼道:“是,儿臣遵旨,定不负父王所托,尽快彻查此事。” 晋王虽然不愿,但也不能违背旨意,只得向谢让行了一礼:“那就劳烦皇兄了。” “三弟不必客气,晋州是你的封地,孤定当查明此事,还你一个海晏河清的封地。”谢让看着晋王虚伪的表演,皮笑肉不笑。 “呵呵。”坐在龙椅上的皇帝看着两人“兄友弟恭”,“太子向来疼爱弟妹,此事交给你,朕放心。” 于是,太子谢让带着自己的亲卫奉命来了晋州。 然而,刚到晋州谢让的行动便受到了限制。 晋州牧表面对他恭敬有加,说自己一定全力配合太子调查,却连日举办宴饮,将晋州的世家豪绅都邀请了遍,美名其曰帮谢让了解当地形式。 然而这些世家豪绅仿佛串通好了一般,喝酒玩乐是样样在行,一问问题便连连摇头。 半个月下来谢让毫无收获,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靠晋州牧来解决这次事件。 开采盐矿铁矿这种事情,背后利益错综复杂,莫说是这些世家,就算是晋州令都有可能参与其中。 谢让早已派人暗中调查此事,自己表面上与晋州牧周旋,让其放松警惕。 就这样谢让参加了半个月的宴请,直到几天后,晋州牧又说到了晋州一年一度的秋猎时间,诚邀谢让一起参加。 晋州牧的人来邀请谢让参加秋猎时,谢让正在看手中的密报,上面写着暗使调查对于盐矿背后之人已经稍有了些眉目。 请殿下少安毋躁,静候佳音。 大抵是因为谢让的人真的触及到了利益的核心位置,晋州牧终于心急了,想借秋狄之事打得谢让措手不及。而谢让虽然早已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的胆子这么大,竟然在秋狄场直接刺杀他。 虽然他早有提防之心,当即斩杀了一名刺客,自己却与众人走散还负了伤,最后被其他刺客逼退至悬崖之上。 情急之下谢让只能跳下悬崖,之后便是浑身是血的被姜姝救了回去。 想到姜姝,谢让的眼眸不禁暗下来。他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姜姝带走,相反,在向姜姝求救的时候他也没想过以后好好报答对方。 谢让知道自己天生就不是什么好人,只是多年的圣贤书多少也将他本就凉薄的性子添上了几分温润的假面。但是他的温润是由背后的矜贵支撑起来的,而姜姝一遇到他就是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看到了他最落魄的一面,自然也就打破了他的温润。 所以,直到在姜姝被村里的少年欺负之前,谢让都没有想过要带姜姝一起离开,他无法忍受一个见过自己落魄样子的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但是,原来你也是如此的可怜、脆弱。看到被少年欺负到跌坐在地上的姜姝,谢让感觉到自己第一次在她面前找到了之前在众人面前当太子的感觉,上位者的感觉。 所以他出手击退了那几名少年,就算这么久是姜姝救了他一条命照顾他的伤又如何,此时他小小的一个举动也救她于水火之中。 只是没想到自己被张恺找到时那个可怜的小孤女不在家,而自己也没时间在那里等她回来。若是她知道自己救的人身份如此尊贵……谢让仿佛能想到姜姝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会不会像他以前见到的人一样谄媚。 突然马车一个急刹打断了谢让的思绪,他没有打开门帘,只看到外面火光越老越亮便知晓是怎么一回事。 看来张恺在王店村里搜寻他时还是被晋州牧的人注意到了。如今他们人少没人来善后,近日里天气又潮湿马群踏过很快便会留下痕迹,王店村地处偏远,想来骑马的人也只有他们这一支,是以晋州牧的人很快便能追上来了。 张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见到远处有一种火光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举手示意众人停下,借着越来越近的火光,大至估算了对方的人数约有三十多人,而自己这边只有八个人和一个负伤的太子。 此次凶多吉少,要避免和对方正面冲突。 “保护太子!”张恺一声令下,随行的几个人立即向马车靠拢。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对方的面孔也出现在了夜幕之中。张恺认出了为首的一个人是州牧府的一个府兵头头,姓孟,是晋州牧长府官的心腹。 “好巧啊张副官。”对方先发出了声音,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语气中已经充满了自信和不屑,还有几分激动。 毕竟像他们这种地位的人可能一辈子也见不到太子,更何况此时有机会围剿太子,想到那名皇子在府中是矜贵清冷的样子孟氏握着刀的手都激动地想要颤抖。 “孟队长,那么晚了还在追查刺杀太子的罪人真是幸苦。”张恺特意将重音放在罪人两字身上,希望对面能够意识到他们想要犯下的是多么大的罪过。 “只要是州牧大人吩咐的,咱们几个再幸苦也是应该的。”对方显然没有将张恺的提醒听进去,反而发难道,“我可没听说州牧大人有让张副官协助此事啊,不知道张副官为何在此处?” “保护太子本就是本官分内之事,何须州牧大人之命。”张恺也懒得和对方打马虎眼了,“在下为太子副官,无需听从这晋州内任何人的命令,还请孟队长让道。” “呵。”孟宵表情狰狞的笑道,“张副官可听说过天高皇帝远,晋州怎么说也是晋王殿下的封地,晋王殿下同太子都是皇上的儿子,来了晋州自然就算是太子的人也要听命于州牧大人。” “更何况……”孟宵指向张恺背后的马车,“太子殿下如今下落不明,当日秋狩在太子身边的只有你,照我看——陷害太子的歹人就是你!” 这句话虽然乍一听让人觉得惊讶,但在场的双方皆面色如常。众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想要光明正大动手的理由罢了。 如今对方已经知道马车里做的是太子,之前伪善的面具如今也不必再装了,双方都明白今夜将是一场生死厮杀之战。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厮杀一触即发之时,马车里传来一个清冷却威严的声音。是谢让。 “慢着。”谢让掀开马车的门帘,驾车的士兵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干什么,但仍然为他将门帘系好。 “殿下!”张副官见状想要阻止谢让,却被对方一个眼神止住。 夜幕下,谢让的脸逐渐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下,他看起来比一个月前秋狄时瘦了不少显得更加的冰冷不近人情。孟宵虽然内心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谢让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感到浑身冰冷。 “孟队长,是吧。”谢让看向来人的首领,言语中丝毫不见紧张,仿佛他才是那个占据上风的人,“如今本宫已安然归来,未在晋州出现什么闪失,相比晋州牧也能放心了。不知你寻到本宫,晋州牧会赏你什么东西?” 孟宵没有说话,面对谢让他显然没有向面对张恺那样直接撕破脸的勇气。 “他会赏你金银?良田?还是会直接让你当一县之长?”谢让没有理会孟宵的反应,事实上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自顾自的先把自己的话说完。 “你听从晋州令的指示,他能给你的也不过就这些了。”谢让道,“可你若是听我的,我会给你你预想之外的、更好的东西。”他用缓慢又带有一丝诱惑的声音向孟宵展示出了自己的筹码。 孟宵感到自己的心在疯狂的跳动,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害怕,如今夜间已有一丝寒气,但却有一滴汗水从他的脸旁滑下,滴落在地上。 就在汗水滴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孟宵听见自己说:“殿下的赏赐在下不配。”太子给的诱惑固然大,但是自己是晋州牧的人,此刻投诚早已经晚了,倒不如跟着晋州牧放手一搏。 听到孟宵的话张恺握紧了手中的刀,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只是身后谢让的声音还是那么的冷静放松:“真可惜,你原本或许可以不用死的。” “给我——”孟宵举起刀,想要发出号令,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喉咙一阵刺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被风刮过的清凉感。 对面,谢让手中的匕首早已在他的话刚说完时便已经投掷出去了,正中孟宵的喉咙,一剑封喉。 看到队长被杀,余下的人准备抽出武器将对方剿灭。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格外沉重的马蹄声从他们背后传来,他们还没来得及回头便一个个被斩杀于马下了。 谢让看着眼前的敌人一个个倒下毫不意外,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远处明亮的火把照亮了道路,也照亮了谢让的脸,他在一众火光照耀下对来人道:“你来的还真算是及时。” 第 85 章 第 85 章 姜姝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再见到那个白衣男人。 六年过去了,岁月没有在那个男人的脸上留下痕迹,他的脸还是同六年前一样年轻,甚至连神态眼神都没有变化。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即使和他说话的人是谢让,是当朝的太子,他的表情还是同姜姝记忆中一样冷漠又疏远,仿佛并不在乎面前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说些什么。 藏身的柱子能藏下姜姝和侍女们三个人,但为了不引人注意,她们每次只有一个能探出脑袋去偷看前厅的景象。姜姝是第一个,她愣在那里须臾,身后的两人已经有些等不及了。 正当她们有些心急要问姜姝看够了没有,却看到眼前的少女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直奔前厅。她们还没能来得及反应过来去阻止她,便看到姜姝已经冲到了太子和国师面前。 秦玄本来没想帮皇帝跑这一次的。 他虽然深受皇帝喜爱,但作为一个修道之人并无心于政治斗争,所以之前面对太子和晋王的有意拉拢他都没有做出回应。只是既然已经受封国师,享受了皇帝赐给他的身份,就免不得要听他的差遣。 其实他也知道这次的事情多多少少和太子与晋王之间的势力斗争有关,只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想赶紧结束这件事情好继续他原本的游历计划罢了。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听着太子和他说着这次的事情,心中百无聊赖。 突然,一抹浅黄色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妙龄女子,不知道为何她的脸上写满了愤怒。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玄和谢让皆是一愣,秦玄有些疑惑的看向走到他眼前的女子,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他听见谢让质问着女子:“你怎么过来了——” 只是谢让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的女子便举起手狠狠的朝秦玄的面部扇去。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前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一愣。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谢让,他一把将姜姝拉过来:“你在干什么!” 他用余光扫了秦玄一眼,所幸对方并没有当场发怒。只是大概从来都没有人这么对待过他,他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发红的脸颊,有些发愣。 谢让还没发作完,便看到姜姝泪眼婆娑,大喊道:“他就是那个说我是不祥之人的那个人!” 谢让闻言也微微愣住了,他之前听姜姝说过这件事,这件事一直是她的心结,但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不曾想过预言之人居然是秦玄。 而秦玄听到这话显然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你是……?” “你居然不记得我?”姜姝觉得不可置信,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一句话害得我被赶出村子,孤苦无依自己生活了那么多年,你居然不记得我?” 她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谢让又拉了回去顺便捂上了嘴。 眼下不是让她发泄情绪的时候。 “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关起来!”谢让并不在乎这件事究竟真相如何,他现在一心只想着要怎么安抚秦玄。 和姜姝一同来的两个侍女早就被吓的魂飞魄散了,听到谢让的话赶紧捂住姜姝的口鼻将她拉了下去。 姜姝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对待,她挣扎着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丝毫无法挣脱身上的束缚。 最后她被两个侍女关在了不知道哪里的一个空房间里,起初她还想办法敲门大喊想要出去,但喊了许久都无人回应。最后,她许是累了自己走到角落里坐下将头埋在双膝里。 姜姝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她只觉得自己想逃离这个地方,离开州牧府,离开晋州,去到一个谁都不认识自己的地方。 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无措的时候,但是此时已经不会再有人跳出来救她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夜色来临,这件被遗弃不用的屋子里连个烛火都没有。屋里漆黑一片,姜姝的肚子都开始叫了,但她却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她觉得这种平静永远不会被打破。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不会有人来伤害。 但她的祈愿注定不会得到实现,姜姝听到房间被打开的声音,她抬起头看见谢让的身影,侍从们举着灯笼在他身后让她看不清谢让的脸。 看着姜姝脸上的泪痕,谢让觉得这幕有些似成相识。这让他想起前不久姜姝被村民抓起来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姜姝在哭,而他在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只是这次让她哭的人变成了自己,这让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你可知这次犯下了多大的错?”谢让冰冷的声音从姜姝的上方传来。 姜姝能感受到谢让身上的怒气,其实她并不知道国师是什么人,但是从今日谢让反应来看对方应当是个大人物。而她当众掌掴了那个大人物。 若是换成一般人此时怕是早就跪下认错了,但姜姝不同于常人。她在成长的时期没受过父母的教导,没经历过人情世故,没有被规训。 她像生长在外不常见的野草,在看不见的地方有着自己的刺。 “我有什么错?”姜姝站起来擦去脸上的泪痕,“他害得我那么惨,我就是要找他的事!” 谢让闻言心里压着的怒火瞬间飞涨,他知道眼前的女孩不知世事,但他没想到都到了州牧府这么多天了她居然还没学会低头。 正当他打算发怒的时候,突然听到眼前的少女说:“你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觉得我不详?” 谢让被姜姝突如其来的质问打得措不及防,原本要说出的斥责的话此时也堵在了喉咙里。 “你之前说你不信这些东西,但今天你知道了预言我的那个人是国师后,后悔了,是不是?”姜姝看向谢让。 眼睛是不会骗人的,姜姝今日在前厅的时候就在谢让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神,那是六年前和村里人眼睛里一样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但也被她捕捉到了。 “骗子……”姜姝低喃道。 “你说孤什么?”谢让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里想被针刺了一般。 “我说你是个骗子!”姜姝大喊,“我把你从鬼门关救出来,你不但一分钱都没给我还不相信我,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让用手捏住双颊让她说不出话。 门外举着灯笼的侍从已经被吓的跪下了,举着灯笼的胳膊也颤颤巍巍的。 晃动的烛火印得谢让在墙上的影子此时也扭曲无比,两人的影子逐渐贴近,姜姝终于看清了谢让的表情。 他面色不改,嘴角甚至还有一丝弧度,但狠戾的眼神出卖了他的内心。他在暴怒。 “看来是孤对你太好了。”谢让这话说的极其缓慢,“你是不是真的以为,孤在晋州真的找不到医师,离不开你?” 姜姝还想说些什么,但谢让的手仍在施力让她说不出话,她用力想要掰开他钳在她脸上的手,但男人的手都被她抓破了都没有放开。 姜姝真实的感受到谢让是在生气了,他是因为自己打了国师而生气?还是因为自己说的话而生气?姜姝已经无心去分辨了,她现在只想让谢让放开他,然后赶紧离开他身边。 她突然想起了上次谢让生气的时候,他命人砍去了一个人的双手。 也许谢让说的对,他对她是太好了,让她以为自己可以在谢让面前畅所欲言,让她忘了他也有狠戾的时候。 终于,谢让放开了她,姜姝赶紧退后几步离他远远的,眼睛里全是恐惧。 “既然你觉得我不好,不如直接说出来,何必这样假惺惺的。”姜姝感觉自己真是没出息,眼泪又不争气地往外冒,“一边说不信鬼神之说,一边又这么忌讳我……真是虚伪。” 屋外的侍从听见姜姝这话一边恨不得能自己冲进去捂住她的嘴,一边将身子伏得更低了,生怕等会儿太子党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呵。”谢让气极反笑,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敢在他的雷点上来回蹦跶这么多次,“孤假惺惺?孤虚伪?……张恺!” 张恺早在姜姝大喊谢让是骗子时就被侍从们叫过来了,他刚赶来就听见了谢让叫自己进去。 “殿下有何吩咐?”张恺还没来得及搞清楚情况,只得先应和谢让的命令。 “她既然觉得孤虚伪,就送她回那些不虚伪的人身边。”谢让眼底一片幽深。 “殿下是指……” “当然是哪来的就回哪去!”谢让道,“她不是喜欢被人‘真诚相待’吗?就送回她原来住的那个地方。” 姜姝本以为谢让只是把自己赶出去,这她倒无所谓,反正她可以自己再赶路去京城。可他居然把自己再送回去,那她岂不是还要自己再多走那么多路。 “你!”姜姝又惊又气,“回去就回去!回去也比在这里受气强!” “你最好真是这么觉得的。”谢让冷冷地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张恺留着原地看看离去的太子又看看独自抹泪一脸倔强的姜姝,一脸茫然,丝毫不明白今天两人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第 55 章 第 55 章 姜姝跟着谢让一行人只在长水县住了一夜,第二日便快马加鞭赶回晋州首府。 之前马车速度缓慢时她还未有什么感觉,待到第二天众人提高了驾马速度时她便开始头晕想吐。 一开始谢让还让她下车去吐,后来许是嫌她吐的次数太多耽误了行程谢让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什么晕车药让她吃下,吃了之后她便昏睡过去。 看着她倚靠在窗前睡着,头时不时因为马车晃动而碰到窗沿,却又因为药效未能醒来只是迷迷糊糊的换个姿势继续睡几次险些晃倒,谢让无奈地叹了口气将她抱到软榻上。 姜姝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抱到了马车的软榻上,身上还盖了一层薄毯。 谢让早已经下车了,他站在马车门帘外对着车里的姜姝道:“还不快下来。”原来他们已经到了州牧府门前。 “哦哦,好。”姜姝连忙拿起包袱从马车上跳下来。 下车后姜姝才看到眼前红砖绿瓦的高门大地,这才知道原来房子还可以盖成这样。房子的大门正上方还挂了一块牌匾上面刻了三个大字,不过她都不认识,只觉得这房子真是哪哪都好看。 谢让看着她一副看呆的样子微微皱眉让她跟上,她接过侍从手里的飞飞背着自己的包袱连忙快步跟上谢让的步伐。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姜姝都快觉得这房子里面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走不到尽头了谢让这才停下。 只听见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太子殿下总算是回来了,让在下一个武将坐镇晋州整天和那些文官打交道真是累死我了。” 姜姝这才看到一个身着华服与谢让年纪相仿的男子正在倚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他看见谢让身后的姜姝脸上露出玩味的表情:“这小姑娘是谁啊?怎么从来没见过?” 姜姝被他打量的浑身不自在便不爽的回瞪过去,直到谢让一个侧身挡住了两人彼此的视线。 谢让没有理会赵信的话而是转而对张恺说:“你将她好好安置,我还有事情要办。”言毕便和赵信一起进了书房。 张恺接过谢让的命令,转头看着姜姝却犯了难。 虽然谢让说是雇了她在府里当医女,但看这两天太子让她同驾的态度却不像是对下人那么简单,是以张恺也不敢让姜姝去和下人们住在一起。 最后,几番权衡下张恺将姜姝带到了锦绣堂——这里是原先晋州牧的小妾们住的地方,自从晋州牧出事、谢让接手晋州牧府后她们仍旧住在这里,只是门口都有侍卫重兵把守都不能出来罢了。 见到有人踏足锦绣堂屋里的女人们纷纷都冒出头来,只是都不敢踏出房门只敢在门口驻足观望,好奇地看着被张恺带进来的姜姝。 姜姝同样也好奇的回视着她们,只见这些女人们环肥燕瘦,风格各异都是顶级的美人。 有一个女子尤其美貌,也只有她见到张恺来了从屋里走出步态松弛露出一个明艳的微笑:“张大人怎么有空来锦绣堂了?”随后她注意到张恺身后的姜姝:“这位妹妹是?” “这是殿下带回来的医女,姜姝。”张恺道,“姜姝姑娘可能要在锦绣堂住上一段时间,还麻烦芍药姑娘能多加照顾一下她。” 听说姜姝是太子带回来的芍药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道惊讶,她快速打量了姜姝一下转而笑道:“张大人客气了,我自会好好照顾姜姝妹妹的。” 张恺点点头:“麻烦姑娘了,那在下便告辞了。”随后又嘱咐姜姝道:“有事和芍药姑娘说便是,她会照顾好你的。” 姜姝点点头道了声谢,便被芍药搂着肩膀带进了屋里。 张恺从锦绣堂出来来到谢让的书房前时正巧碰到赵信从里面出来。赵信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哎,那女孩到底是谁啊。” “殿下寻回来的一个医女罢了。”张恺知道谢让不想让别人知道姜姝的事情,故而搪塞到。 “大半夜起来就为了去找一个医女?”赵信轻笑一声显然没有相信但也没有再追究下去,而是转而压低声音道,“刚来的消息,崔家老太爷薨了。” “怎的如此突然?”张恺一惊,崔家老太爷是谢让的母亲,当今皇后的伯祖父,今年虽然已是耄耋之年但身体健朗并未听说有生什么病,怎么突然就…… “是睡梦中去世的,寿终正寝算是喜丧。”赵信道,“虽然是喜丧,但我看崔家上下估计是不太高兴。” 要说这崔家为何伤心,两人心中都明了。缘是这崔家的大小姐崔琰和谢让早已定下了婚约,两人都已到了适婚的年纪,若是没有意外明年应当就可以成婚了。可眼下崔家老太爷一去世,两人的婚事自然就要推迟。 果然,张恺问道:“那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 “自然是要推迟了。”赵信耸了耸肩摇头,“家孝在身,即便是太子也不能免俗啊。更何况当今圣上本来就不喜这门婚事。” 如今的皇帝虽然是借了崔家之力上位的,可近几年来大有打压崔家之势。虽然明面上并没有做什么,但是暗地里仍是一片暗潮汹涌。 张恺作为崔氏门生自然是不愿意看到此事发生,不由得摇摇头:“殿下知道后说什么了吗?” “还能说什么,修了封书信快马加鞭的送回去了。说是等回京了再去吊唁。”赵信道,“如今晋州之事还需殿下在此坐镇,无论如何都是回不去的。” “那边殿下和崔女公子的婚事推迟了,这边殿下又带回来一个医女。”赵信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若不是我要镇守边关无诏不得回京,真想跟着你们去京城看看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张恺没有理会赵信的调笑,他的衣角被一阵秋风吹过,他抬头看向天空才发现天上已经乌云密布:“要变天了。” ———— 京城,崔府门前彩棚高搭,一众达官贵族来往吊唁。府内设席张筵,丝竹管弦混着和尚道士们的念经木鱼声沸沸扬扬。 灵堂内,一名身材伟岸的男子正跪在里面守丧。崔家大夫人刚送走一群诰命夫人,转头便看到自己的儿子仍跪在灵堂内不禁心疼,走过去道:“祁儿跪了一天了,不如去看看你妹妹吧,正好也休息一下。” 崔祁本无心起身休息,但想到因为伤心守夜晕倒的胞妹便道:“如此也好,儿子去看过琰儿就来。”又道,“母亲来往送客一天了也该休息休息,若是您病倒了便是儿子不孝了。” 崔夫人听到儿子的关心欣慰地点点头:“哎,为娘的知道,你快去看你妹妹去吧。” 崔祁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往内院走去,他穿过亭台楼阁,背后的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淡,终于他走到一处竹子冒出墙头的院落钱走了进去。 院里几个丫头正在打扫洒水,其中一个见到他来了喊了声:“大公子来了,姑娘正在屋里呢。” 他点点头,刚走到门口便闻到一阵淡淡的桂花香——他的胞妹崔琰不喜焚香,觉得浪费奢侈不说还平添了空气里的尘埃。故而平时只用花香和果香,如今正值金秋便采了新鲜的桂花放在屋内各处以增添香气。 崔琰正半卧在床上举着一本书细细读着,因为正值新孝在身又在屋中她只穿了一身白色衣衫头上简单簪了一朵白花。即使这样简单的装扮也掩盖不了她的冰清玉润,反而为她添了几分清冷的气质。 她正读到精彩之处入了迷,直到崔祁走到了她的里屋前她才注意到:“大哥你来了。” 崔琰起身和崔祁来到八仙如意圆桌前坐下,手中仍拿着刚才看的书。崔祁看到她拿着书皱眉道:“这些天哭了那么久人都哭晕了,眼睛肿的像熟透的桃一样,如今不好好休息怎么还看起书来了。” 崔琰听了也不恼,将侍女倒的茶水递给崔祁:“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哥哥是知道我的,便是一日不吃饭也不能一日不读书。” “唉……你自己当心身子便是。”崔祁摇头,“你又不考取功名也不知道读那么多书干嘛。” 这话让崔琰原本微笑的脸僵了一下,不过转瞬既逝让崔祁没有发现妹妹的不满。 “爱好罢了,即使考取不了功名我的文采也不见得就比那些状元进士们差。” 崔祁拿起茶盅微微品了一口茶:“即使是爱好你也应当分些时间在别的事情上,我看你案几上的账本都快落灰了。这些账本是去年茶庄上的账本,是母亲特意让我找来让你学着看的,你以后入主东宫少不得要看这些东西还是趁早上手为好。” 第 85 章 第 85 章 姜姝自从两年前姥姥去世之后便一直一人一狗在树林里生活。她的话不多,却也有忍不住自然自语的时候,唯一能倾听她的只有和她相依为命的小黄狗飞飞。 姥姥临终前曾和她说过有机会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姜姝记住了,但无论她如何缩减开支,如何努力的去悬崖峭壁处采珍贵的药材却总也凑不够钱。 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王六在克扣她换药的钱财,但他是唯一愿意帮她的人了,她别无选择。 直到她遇到了谢让。 两年来,她攒下的银子加上一身家当甚至没有谢让一次给她的多。 所以,就算谢让真的是伤了贵人的歹人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姜姝想,更何况若是真的讲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只怕自己会一起被解决掉吧。 “我最近没有在树林里看到人。”姜姝摇摇头。 “也是,你那破林子常年没人晚上还和闹鬼一样,料也没人去”王六感到有些可惜,“这次的悬赏可是州令大人亲自下发的,也不知道是哪个能人会拿到这笔报酬。” 看王六信了自己的说法没有再追问,姜姝松了口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将信寄到。 眼下拿到报酬才是真的,至于除恶扬善那些事情,自然由该做的人去做吧。 第二天,姜姝将昨日从王六那里听来的事情假装随口说给谢让一听,看到对方面无波澜反应后还是暗暗松口气。 虽然自己没想着当帮官府抓人的好人,但知道自己并不是和坏人同处一个屋檐下还是好的。 姜姝松了一口气,谢让这边却悬了一颗心。 虽然早就想到陷害自己的人不会善罢甘休,但谢让没想到对方找的那么快。 自己的人应该也在路上了,但是不知道是哪路人能最先找到自己。万一……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第二天,姜姝同往常一样中午回到家中,却看到谢让在扶着桌边艰难行走。 “你怎么起来了。”姜姝赶紧走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谢让甩开了手。 “啊……”姜姝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毕竟两人同吃同住了那么多天,期间姜姝还帮他换药都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抱歉。”谢让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温和些,毕竟万一有什么意外,可能还真的要靠眼前这个女孩来帮自己,“我只是想自己先试试能不能走路。” 姜姝点点头表示理解,这人骤然受伤还断了一只腿,此时有机会了自然是想自己试试,全然没有意识到男子的神色中有对自己的隐隐不喜。 “你的腿我昨天看已经好多了,还好你只是轻微的骨折如今可以勉强下地,若是真的断了没三个月是好不了的。” 姜姝本想让谢让一直等完全痊愈了再下地,但奈何对方一意孤行,姜姝只好替他用木头简单做了一副拐杖。 姜姝给谢让搬来一个木椅让他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自己则开始削木头。 不得不说,姜姝会的东西可真不少,不然也无法在深山老林里独自生存这么久。 谢让看着姜姝殷勤地将做好的拐杖进行最后一道打磨工序,眼神晦暗不明。 他从小众星捧月般的长大,受的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教育,要说姜姝给他的这些东西在他眼里实在不算是什么,但不知为何姜姝越是卖力在谢让看来就越是碍眼。 这个人不知道自己是太子,却还是对自己这么好,谢让不喜欢这种感觉。 “你想要什么?”在姜姝背后谢让冷不丁的问道。 “嗯?”姜姝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说,你想要什么?”谢让道,“你瞻前马后的这么多天,想要什么?” 姜姝有些疑惑的看着谢让:“一开始不就和你说好了吗?我要钱啊。” “你要多少钱?”这么久了两人一直都没提过这个问题,虽然多少钱谢让都能给得起,但是至于具体的金额姜姝从来没提过。 许是自己快要走了,想赶紧和这女孩算清,谢让今日的话格外的多。 姜姝听到这个问题也愣住了。其实她对钱没有什么概念,她本来就没什么钱,也没有自己去采买过什么东西。虽然张口闭口都是要钱,也和谢让说了要和他每一笔账都算,但究竟要多少她还真的没有想过。 其实无论他给多少她都会接受吧,姜姝想。虽然当时谢让说了会给她“比这腰扣贵百倍的东西”,她也没当真。毕竟那一个腰扣随便扣点金子下来就值了十两银子呢。 “要钱,是想给自己攒嫁妆?”谢让又冷不丁抛出另一个问题。 这个问题姜姝能回答的出来,她摇摇头:“我没想过嫁人。”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转向谢让托腮道,“我想买一个房子。” 买房,谢让眼眸微动,他还是第一次听说有女子要买房子。不过……谢让看着破落的茅草屋和院子,这女孩想换个地方住也是情理之中。 “晋州的房价……”谢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姜姝打断了。 “我才不要买晋州的房子!”姜姝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自己累死累活就是要离开这个地方,才不要还生活在这里。 姜姝也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反常,她的目光同谢让撞在一起,从对方素来平静的眸子中窥探到一丝疑惑,不禁有些慌乱。 “反正,我也没有要你送我一栋房子。”姜姝又背过身去继续打磨拐杖,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救了一个人就能得到一栋房子这种好事她也没想过。 “只要离开这个地方就好。”姜姝又小声说了一句,像是说给谢让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看出姜姝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谢让也没有再追问。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刀具打磨木头的声音。 突然,一阵若隐若现的说话声打破了树林间的安静,两人皆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随着声音越来越大,姜姝确定了这不是幻听,是真的有人往这边来了。她心中又惊讶又不安,这座林子平时没人来,无论来的是村里的人还是外面的陌生人对她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万一……是王六说的追查歹人的人可怎么办,姜姝的余光扫过谢让波澜不惊的脸,虽然谢让大概率不是什么歹人,但姜姝还是不由得担心起来。 姜姝站起来,对谢让道:“你先进去,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谢让点点头,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个时候他还是回避为妙。和姜姝想的一样,他也在想对方该不是来搜寻他的人吧。 回到房内谢让掀开自己的枕头,那里躺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是谢让藏在衣服的夹层里随身携带的,所以连姜姝也不知道她的床上有一把匕首。 谢让拿起匕首,藏在门后,静候越来越近的声音的主人。 门外,谢让离开后便出现了几个年岁大概十三四岁的少年,原来刚才的声音是他们发出的。 姜姝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看样子像是村子里来的人,只是村子里的小孩怎么会来树林里。 还没等姜姝开口问,她便从几个少年的交头接耳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哇,还真的有人住在这个鬼林子里。” “你看那里有个女的,是不是就是大人们说的妖女。” “啊啊,她看过来了。” “怕,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呢。她还能把我们全吃了不成。” “对,对!我们这么多人呢,一定能把这个妖女赶走,她走了我们村子明年的收成就好了。” 原来是村子里三两节群的小孩,听说树林里有妖女,加上这两年村子里的收成不好,便仗着年少不懂事叫嚣着要来“讨伐妖女”。 原来自己在外面已经变成了会吃小孩子的妖女了吗,姜姝心中苦笑,这种事情在她和姥姥刚搬来林子里时也发生过,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有第二波。 “我才不是什么妖女。”姜姝独自生活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好惹的,“你们快从我的山上滚出去。” 姜姝身高不过寻常水平,身形还瘦削,这几个小孩中不乏有比她高比她壮的。是以,她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几个少年丝毫没把姜姝当回事:“上啊,把妖女赶出村子。”说完便开始拿石头砸向姜姝和她身后的房子。 “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姜姝拿起拐杖便开始驱逐这些小孩,嘴里还不忘为自己辩白,“我都说了我不是妖女!”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姜姝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二岁那年,被父亲抛弃的那年,被村里人赶走的那年。 少年们听到姜姝还敢反驳,一时间便将自己从村里人听来的话全都一股脑说出来了: “你母亲生你弟弟一尸两命不就是你克的!” “就是,听说她力气还特别大,一般女孩子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姜姝被气的感觉眼睛一酸,她以为自己对这些谩骂早就免疫了,没想到此时还是不争气的想哭。 若是屋里没有那个人,自己还会那么委屈吗。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姜姝的脑中。 比起少年们的谩骂,姜姝突然意识到自己更害怕谢让知道自己的身世。 如果他知道了,还会向对正常人这样对自己吗?还会兑现的自己的承诺吗? 姜姝的注意力有些被分散了,没躲过其中一个孩子扔过来的石头。石头砸在她的头上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呼。 就在这时,茅草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从一开始便在里面挠门的飞飞从门里冲出来,向为首的男孩冲去。 同时,不知道从哪里飞出的几块石子,依次准确的打在了几位男孩的身上,让他们忍不住吃痛。更有甚者打在了腿部脆弱处当场便跌坐在地上。 “唰唰——”暗器的发出者显然没有把他们的呼喊声当回事,仍然毫不留情的向几个少年掷去石子。 石子本身没有多少重量,但发出石子之人手法精巧,让石子不但速度极快而且每次都精准的打在人的脆弱之处。 而这几个少年不但外强中干而且平日里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加上姜姝平日里“妖女”的传闻,一时间竟然以为是姜姝用了什么妖让作用在他们身上,便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飞飞看到少年们逃窜走,依旧狂吠着直至少年们的身影消失在树林里。 而姜姝早在少年们转身逃走时就已经失去力气搬的跌坐在地上。 刚才驱逐少年们并没有耗费她多少体力,但此时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浑身无力还身体发冷。 姜姝听到身后传来屋门被打开的声音却不敢回头。 “嗒,嗒。”姜姝的心随着脚步声逐渐逼近越沉越低。 终于,脚步声在背后不远处停下了。 “他们说你是妖女?” 第 58 章 第 58 章 煮饭的香味在不大的茅草屋里弥漫开来,谢让算准了时间差不多了便放下了书,果然看到姜姝端着两个饭碗过来。 为了方便谢让在床上吃饭,姜姝将吃饭的饭桌挪到了床边,将两碗饭放在桌子上。带鸡蛋的那碗是谢让的,只有咸肉的是姜姝的。 经过这一个月的相处谢让已经摸清了姜姝的生活的习惯。虽然生活贫苦拮据但是很有规律性,每天都在一样的时间醒来、离开,又回来。 饶是如此,谢让看到已经吃了六天的咸肉拌饭后表情还是略微有些失控。 “我给你的那些金子,你究竟换了多少钱?”谢让拿起筷子,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嗯……王叔说换了十两银子,然后去掉买的咸肉和鸡蛋还剩五两。”姜姝吃了一口饭,想了想道。 谢让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也知道姜姝是被人骗了——一两黄金能换二十两白银,他给姜姝的那些金子换个二十两不成问题。 而且五两银子就买了那么些玩意,这晋城的物价是疯了吗。 但谢让什么都没说,如今赶紧养好伤想办法回去才是正经。至于姜姝是否被骗,和他有什么关系。 同前几天一样,谢让勉强将米饭吃完了,至于咸肉只动了些许。 姜姝看到被谢让剩下的咸肉觉得有些可惜:“你不吃了吗?这些都是你花了钱的。” 谢让听到这话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小姑娘说这句话可不是因为关心他,言下之意是就算他不吃,她也不会同他少算钱。 贪财的乡野村妇,这是谢让对姜姝的印象。 早在姜姝救下谢让的那一天就和他说好了:救他是一个价钱,他日常里的吃喝用度则是另算的。 “不必了。”谢让摇摇头。 姜姝看他如此也不强求,便将咸肉放进锅里煮去盐分给飞飞当狗粮。 姜姝心里也明白谢让这是吃不惯腌制过的肉,但是她无法去集市上买东西,也不好意思麻烦王叔每日帮她带东西。 “你身上有伤,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姜姝心地纯良,谢让越是没说什么她心里越是有些愧疚,“我明天不采药了,去山里给你打只兔子回来吧。” “不必了。”谢让不是贪好口腹之欲的人,吃饭对他来说只是维持身体正常运转的必做之事罢了。 况且,明日有更重要的事情让她去做。 谢让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明日劳烦你,将这封信寄出去。” 姜姝疑惑的将信收下,上面写的都是她不认识的字,她平日只认识一些医书上的字和自己的名字,而谢让也知道这些,不然也不会放心让姜姝去送信。 姜姝虽然看不懂,但也没说什么,应下这件事。 这也是谢让最满意姜姝的地方,虽然她无知无礼,她从来都不会去问。 她不问为什么他满身是血的躺在罕无人迹的深山中,不问为什么他要不被声张的藏在自己家里,也不问他到底是何身世。 “你明日还去找上次的人帮你送信吗?”谢让问她,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又道,“你不如换个人去帮你……算了,既然如此便再去换些钱吧。”说罢便拿出腰扣想要再扣些上面的黄金下来。 谁知姜姝却出声阻拦了他:“不必了,这些小事王叔不会多要钱的。”这腰扣是金镶玉的做工,姜姝很是喜欢,本来扣掉了一块她就觉得可惜。 谢让看姜姝看着腰扣的眼神,明白她这是舍不得。当时要不是喜欢这个东西,姜姝也不会被垂死的自己一把抓住。 姜姝小心地将信叠起来封好,将两人的碗筷收拾完过后便开始整理最近采来的草药,正好明日送信的时候可以将这些药也交给王叔去卖些钱。 谢让依旧倚靠在床头,不过此时他没有在看医书,而是盯着整理草药的姜姝。 决明子,连翘,桔梗……谢让将这几日看的医书上的图同眼前的药材们一一对应。 若是在平日里谢让是绝不会去读医书的,但这几日他却看了不少。 一是为了打发时间,姜姝家里只有这些医书;二则是为了确定姜姝没有乱给他用药。 一开始睁开眼睛在姜姝家里醒来、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好了的时候,谢让以为是姜姝请了医师来为他疗伤的。可后来才知道,他的伤口全是姜姝一个人处理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救了他,谢让还是留了一个心眼。看了几天医让确定女孩没有给自己乱用药后他才放心让姜姝照顾自己的伤口。 令谢让感到有些惊讶的是,姜姝虽然是个生活拮据的孤女却有着不错的医让。 为何这样的女孩会独自生活在深山中呢? 谢让刚来到茅草屋时也曾试探过姜姝的身份问题,但是没曾想对方虽然天真但是对自己的事情捂得严严实实的。 两人萍水相逢,相互利用,谢让也懒得去追问她。 反正事成之后,自己会永远离开这个地方,这个名叫姜姝的孤女从何而来日后又为何而去都和他没关系了。 谢让的这些心里活动姜姝都全然不知,她一心只想着赶紧将谢让照顾好,早点拿到自己的报酬。 姜姝整理完药材后已经到了晚上了,两人又简单吃了些东西便快到了睡觉的时候了。 谢让摸清了姜姝的生活习惯,便知道她此时要去干什么了。 姜姝虽然生活贫苦,但是极爱干净。如今秋季普通人家不过一个月烧一次热水洗澡,姜姝独自住在山林里,条件更甚。不过她会每日烧些热水擦拭身体。 姜姝打了些热水走进隔间,开始擦拭身体。其实平日里她自己一个人住,加上天气变凉,她都是在卧房里完成这些,擦拭完便赶紧跳上床。 现在多了一个谢让,姜姝只好躲在一个小隔间里擦拭身体。 说是小隔间其实勉强也算是一个屋子,不过中间隔了半堵墙让谢让无法看到罢了。 可是看不见,谢让能听到。 布料的摩擦声,和舀水的声音在本就安静的小屋里显得更加清楚了,让人仿佛能想象到女孩此时正在干什么。 耳边传来的声音让谢让感到一阵烦躁,他索性闭上眼睛开始想之后该怎么办。 若是信能成功的送出去,他的人应该当天便能知道他的位置在哪。 此时身在晋城,他没有足够的人手,但是时间紧迫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不知道援兵能不能及时赶到。 如此,最多再等三天他便能离开这个地方了。 “呀!飞飞你出去不要舔我!”女孩娇嗔的声音在屋里回荡开来。 谢让睁开眼,眼底一片阴沉。还有三天,三天后他便再也不会听见这个声音了。 第二天,姜姝一早便起床去送信。 从树林到村子里来回要一个多时辰,加上找人,估计要两个小时。姜姝让谢让放心,她会在午饭前赶回来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快要回去了,谢让今日说话也没那么冷淡了:“不急,你路上小心便是。” 姜姝听到这话感觉心里暖暖的,毕竟自从外婆去世、那个人离开之后也好久没有人关心自己了。 她点点头:“嗯!我会小心的。” 姜姝走出树林,便看到离树林不远的田地里有个农汉在劳作,那便是她要找的人。 她吹了一声口哨,那人听见后抬头看见姜姝躲在一颗粗树后面向他招手,向四周望了一圈看附近没人才向姜姝那边走去。 “怎么今日又来了。”那人一幅不愿意看见姜姝的样子。虽然能从她这里捞到些好处,但也不代表他愿意天天同“煞星”打交道。 “嘿嘿。”姜姝略带些讨好地笑了笑,“今天有封信要麻烦王叔你帮我送一下。”末了又加了一句,“放心,不会让你白跑,这次买药的钱一半都给你。” “送信?”王六接过信封看了看没看出头绪,显然也是个不识字的。 他本来不愿意接这活,但听见姜姝最后那句话还是答应了。 姜姝将带来的草药也一并交给他,正准备走的时候听到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的村子里传来。 在他们这乡下地方,别说马了,连牛和驴都没几头。姜姝不由得有些好奇:“王叔,那边是干嘛的。” “不该打听的别打听。”王六的语气又不耐烦起来,但还是解释道,“听说是有贵人在附近打猎时被歹人伤了,听说那歹人受了重伤,现在正逐个村子搜查呢。悬赏令都在村子头贴一个月了。” “哦……是吗。”姜姝的脸色沉了几分。正好谢让也是一个月前出现的。 “你那树林子,最近有其他人进去吗?”王六虽然也想到那人可能躲在树林里,却没胆子进去找。要知道每次他和姜姝见过面都要去村里的菩萨庙里多拜几拜才安心。 姜姝听了这话咧嘴一笑,刚才面色暗沉的脸此刻明媚如春风:“怎么可能呢,我那树林里向来是没人进去的。” 第 59 章 第 59 章 “……逃?”姜姝艰难地吐出这个音节。 妇人点点头,因为心急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前几天村子里有几个小孩哭哭啼啼的回来了,身上还带了伤。本以为是他们几个胡闹自己弄的,谁知道今天他们说是上山遇到了你,说你用妖让害了他们!” 姜姝听到这话觉得仿佛身陷冰窟一般。完了,她想,这下就算想待在这个树林里也是不能了。 妇人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想法:“他们几个的大人听了之后商量着要把你赶出去呢,现在正在村长家里不依不饶的,说是一定要讨个说法。” 说完妇人将钱塞在姜姝怀里,头也不回的下山了。虽然当年姜姝被赶出村子里时她没有开口,王六贪了姜姝的钱时她没有干预,但作为一个普通人她也算是做到仁至义尽了。 姜姝看着妇人离去的背影早已里流满面,用轻微的声音默默道了声谢。 姜姝手忙脚乱的擦干自己的眼泪,迅速回到房间里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现在她也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什么谢让,什么报恩,她现在都不想去思考,只想着这次能够躲过这一劫就好了。 姜姝没什么钱,家当更是少的可怜,她把柜子里还能穿的衣服塞了两件进包袱里,又从衣柜底下将自己这几年攒的钱拿出来,加上这几日她换的钱和刚才妇人塞给她的钱,加在一起莫约有十五两银子。 应该够在外面生活一段时间了吧,她想。只要能够走出这个郡县她就不用害怕“不祥之人”的身份暴露了,她会些医让,应该可以在医馆里干活来挣钱。 看见这件衣服姜姝就来气,狠狠捶了衣服几下还是将它收进了行囊里。怎么说也是有金线的衣服,说不定上面的线还能当几文钱呢。 正当姜姝快要收拾完时,又一个不速之客闯进了姜姝的房屋里。 只见那个人鬼鬼祟祟的先是在房门前转了几圈,确定四下无人便直接开门进入房内,将姜姝吓了一跳。 姜姝还以为是村子里的人那么快便来了,一看却只有一个一脸猥琐的男人站在屋内。 原来那人是村子里的一个混混,整天混吃混喝游手好闲,是以快三十岁了还没有娶到媳妇。今日他在村子里闲逛,恰巧听到一伙人在村长的家里吵吵闹闹的。附耳一听原来是山上住着的那个妖女不知道惹了什么事情,一群人正在嚷着要明日上山去讨伐她呢。 山上住着的那个妖女混混有印象,村子里人不多,那妖女小时候也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后来不知道怎么得慢慢的就成了妖女。她那不争气的爹不但不帮她说话反而还骂她骂得最凶,看她父亲如此村里的人便更加变本加厉了。 再后来听说她就被赶到了山上。其实混混平日里也有点怵那片破树林子——毕竟大家都害怕,虽然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害怕些什么,但今日听到别人这么一闹,他就突然恶从胆边生,色心压过了色胆。 我看那妖女也活不过明日了,还不如让我捡个便宜。 于是混混便壮着个胆子自己来到了这树林子中,这树林偏僻无人,可谓是地利人和,正好方便自己下手。 混混站在姜姝的屋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姜姝丝毫不掩饰自己色眯眯的眼神,他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血气冲头,也不知道到底是开心得还是害怕得。 看着来人的神色如此反常,纵是姜姝平日里不知世事此时也知道来者非善类。 “你是什么人?”姜姝上下打量了混混一遍,村子里的人除了王六,其余人留给她的印象都停留在了她十二岁那年。显然她之前也并不认识这个男的。 “嘿嘿。”混混猥琐一笑,看着姜姝如今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女子,虽然看起来有点瘦小打扮得也很粗糙但胜在年轻底子不错,他更激动了。 混混也没打算和姜姝解释自己要干什么,在他看来眼前的女孩毫无反抗的能力,便上去就向姜姝的胸前袭去。 谢让在被姜姝就的第一天就知道这是个不知道男女有别的女孩。因为她能面不改色的将自己的外衣换了而且还能平静的在夜晚和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刚开始谢让还觉得此女颇有心计,怕不是看自己穿戴华丽存了些麻雀变凤凰的心思。然而第一夜他的断腿被姜姝不经意踢到后他就知道了,这个女孩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其实对于男女之别姜姝还是知道的,只是她的家里只有一张床,而按她受到的教育来说躺在一张床上也不算什么。 因为她只被教了两句话,第一句就是有两个地方不能碰,一个是前胸,一个便是肚子以下大腿以上。 显然,眼前的混混是想碰那两个地方的其中一个。姜姝虽然知道的东西少,但她只要学了就会记住。是以,在混混碰到她之前她便一脚踢向混混两腿之间——这便是她被教的第二句话了。 “啊——”混混没想到姜姝看着天真瘦弱会来这么一脚,一时间被痛击到地上打滚。 姜姝本就心情不好,此时内心的恐惧更是达到了巅峰,上去又补了两脚,随后便拿起自己的行囊喊上飞飞就往外冲。 ———— 谢让再次来到王店村附近的村子时已是启程的第二天下午,因为太子殿下的命令众人日夜兼程将两天的车程缩短到了一天半,估计明天白天就可以到王店村了,饶是如此也没看到殿下的脸上的交际和烦躁消散。 看着日头即将落下张恺便开始寻找旅店安排住宿,虽然按照一般的习惯和规矩太子出行到每个地方应该住在驿站或者当地的官员府中,但此次出行太子殿下似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只带了些许几个人,也没有通知沿途的官员。 然而村子地处偏僻,平日里鲜少有外村人来,就算时不时有些游客路人前来投宿也只是借住在几个村民的家中。 被张恺叫住打听的村民一脸可惜的说道:“贵人有所不知,我们这地处偏远人烟稀少,只有镇子上才有一家客栈,不过那客栈是方圆五十里最大的客栈,虽然远了点条件还是不错的,贵人若是此时出发想来在日落前也是能赶上的。” “不知道贵人去咱们这小村子可是有什么事啊?”原来这村民正是王店村的人,今日恰巧来走亲戚,自己那村子鲜少有外人过来,村民忍不住向张恺打听道。 “不过是路过罢了。”张恺含糊道,太子此次出行极为隐蔽,连沿途的官员都没有通知,又怎么会和一个小小村民透露消息呢。 对方虽然见识不多,但见张恺一行人气度不凡又不愿多说,心知这也不是自己能惹的人便讪讪地不再追问,只给张恺指明了方向便没再说话。 “这是为何?”张恺皱眉问道。殿下本就心急,今日又耽误了一夜不算,明天再耽误一天怕是心情又要不好。再者晋州那边虽然有了赵信的禹州兵在州牧府中别人不敢造次,但太子还是越早回去坐镇越好。 “这……”这毕竟是村子里的事情,而且还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村民犹豫了一下,但看张恺出手阔绰还是告诉了他,“贵客有所不知,我们村子里有个害人的妖女,这几天村子里的人正商量着将她抓起来处理了,打算明天就动手呢。” “你说什么?”一直放下的马车门帘被人掀起,村民一直好奇里面坐的是什么贵人,可真看见了他却后悔了。 夕阳西下,只见那人的脸半陷在阴影中容貌俊美却眸色阴冷,看的村民感觉如同被恶鬼盯住一般。 张恺见谢让掀开车帘也是一惊,却又看见谢让从马车上下来走到那人面前用剑挑起眼前人的领子:“把你刚才说的话,完完整整的再说一遍。” 第 70 章 第 70 章 姜姝回到锦绣阁时已是平日里快入寝的时候了。 芍药今日见她许久没有回来本就心急,终于看见了姜姝,却是脸上一片木然回来的。 见她如此,芍药迎了上去:“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我给你留了些晚膳,让她们给你热一热吧。” 姜姝摇摇头,只道:“我要收拾东西走了。1 “这是怎么回事?”芍药向门口一看才看见张恺负手站在门口,似是在等姜姝收拾好东西。 芍药看姜姝已经开始将自己的东西打包了,夹在两人中间来回望了望最后还是壮着胆子去问了张恺。 “张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张恺只说了这一句,他今日一直在外,刚才才有小厮过来和他说了事情的原委。 只是这些事情,没必要让更多的人知道罢了。 芍药闻言没想到事情如此严重,只是想不到姜姝能犯下什么大错惹的太子如此生气,只以为是些小事故而她又走到姜姝面前劝她。 “你快去和太子殿下谢个罪吧,兴许他气消了就不让你出去了。” “我才不要。”姜姝的声音虽然小但语气决绝,“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大骗子,我再也不相信他了。” 芍药听了这话一惊,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敢这么说太子,看样子两人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姜姝的东西不多,说话间便已经收拾好了。她和芍药道了声谢,说日后有机会再相见,便背着自己的包裹和飞飞走了。 姜姝能感觉到有些零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也听见了他们叽叽喳喳的议论声,只是她并不在乎罢了。 和村民的讨伐声比,这些议论声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想起那些村民,姜姝不由得有些发愁,她回去后要赶紧再自己跑出来,不然万一再被那些人堵住路就不好了。 虽然那日谢让和长水县令都为她出头,但人心难测,谁知道这事能震慑他们多久。 姜姝觉得谢让这人真是可恶,赶她走就算了,居然还想把她送回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真是杀人诛心。 她心里生气,便开始踢路上的小石子。 张恺听见身后的动静向后看去,便看到姜姝低着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只道这姑娘的性格和太子殿下还真有几分相似,两人都是倔强不会低头的性子。 他转回头,正好看到远处一个身影和他们相向走来,正是秦玄。月色下他的长发和一身白衣被微风吹起,身资飘逸,一副道风仙骨的样子,还真是符合了世人对世外之人的幻想。 夜色朦胧,秦玄停下脚步向他们的方向看来,张恺想起今日发生在前厅的事便侧过身子挡在两人中间。 姜姝察觉到身前之人的动静,有些疑惑的抬起头。正好两人此时也走到了州牧府门口,张恺便单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姜姝姑娘先上车吧。” 一辆马车早已停在了州牧府门口,姜姝没有多加怀疑,将包袱和飞飞放进车内后自己也进去了。 看见姜姝没有发现秦玄,张恺微微松了口气。车夫走上前恭敬道:“张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张恺思索了一下道:“今日时间太晚了,先将姜姝姑娘送去附近的客栈吧。” 张恺又和姜姝交代了一下,待马车驶出长街,他回头踏进府中,却发现秦玄并没有离开,而是驻足望着刚刚马车所在的地方。 “国师大人。”张恺作为谢让身边的人虽然不喜秦玄,但仍旧行了个礼准备离开。 然而秦玄叫住了他:“刚才那个姑娘,她去了哪里?” 张恺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已经转了几回,只答道:“那位侍女冒犯了国师大人,殿下已处罚了她,将她撵了出去。”又道,“国师大人若是没有其他事情要问,在下还有事情向殿下禀告,先行告退了。” 秦玄也没有追问下去,只点点头。他的走出州牧府,朝着刚刚马车驶去的方向望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走回府,回到自己下榻的地方。 张恺的话虽然刚才有几分搪塞秦玄的意思,但也确实是有事和谢让禀告。他来到谢让的书房前,见屋内灯火通明,谢让果然还在处理政务。 张恺进去,刚要禀告今日处理的事务进度,却被谢让先开口打断了。 “她送走了?” 虽然没明说是谁,但二人都心知肚明。 张恺没想到谢让会先开口过问这件事,只道:“已经命人将姜姝姑娘送走了。” 谢让闻言手里的笔不自觉停下片刻,将文书洇出一个墨点,又听见张恺道:“只是天色已晚,臣先命人将姜姝姑娘送至客栈休息一晚,待到明日再赶路。” 谢让没再说话,正当张恺以为他不会再过问这件事情,要张口再次禀告时又听见谢让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她没带走府中什么东西吧?” 这个问题就有些奇怪了,张恺回想了一下姜姝带的东西,如实回答:“姜姝姑娘只带了自己的包袱和跟着她一起来的那只狗。” “哼。”只听见谢让幽幽说道,“她那么贪财的一个人,在这待了那么多天一分钱没拿到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走了?没和你要些什么东西?” “并未听姜姝姑娘提起过酬劳之事。”事实上姜姝收拾的可算是爽快利落,甚至芍药劝她用完晚膳再走都没有听。 不过这事还是不说出来为好。张恺想。 然而他没说谢让却问了:“她没用晚膳便走了?” 张恺只好如实禀告。 其实这事谢让自己想想也知道,他刚到书房后不久张恺便来回禀了,想来姜姝是一点时间都没耽搁便离开了。 这时,侍女正好将煮好的宵夜端上来,放到谢让的书桌上。 今日谢让将秦玄好生安抚一顿后,又设宴宴请了他和晋州的一些豪绅官员。只是宴席上他心情不好加上要和各方势力周旋,并未用什么东西。 而他饿着肚子去找姜姝,话还没说几句便又吵了起来,气得他觉得胃病都要犯了。 谢让看着宵夜只觉得心烦,便挥挥手让侍女将其撤下。 张恺见状,心中已有几分明了。 谢让不再提及此事,他默默地听着张恺禀告着今日的事务进程,面上虽无异常,但眼底的烦躁却怎么都消不去。 另一边姜姝要显得轻松的许多。她今夜坐的马车不同于之前同谢让同乘时的那般豪华,不但内里空间小上许多,连坐起来都颠簸了几分。 故而她到了客栈后稍微洗漱了一下便倒头就睡了。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姜姝用完早膳百无聊赖的待在客栈的房间里哪里也不能去。 若不是隔壁就有昨日和她一同来的车夫守着她,她早就偷偷逃走了,她才不想回到村里子还要多赶一段路。 然而那个人又耳力极好,每次都还没等她走到门口,他便已经出现在了门外隔着门问她可是有事情要办。 终于正当她等不及时,外面传来了张恺同车夫讲话的声音。 姜姝见状以为是要出发了,却见张恺对她道:“今日天气不佳,还请姑娘在这客栈再住上一日,我们明日再出发。” 姜姝望向阳光一片明媚的窗外:“……”对方睁着眼说瞎话,但她又无可奈何。 “这是芍药姑娘的侍女金儿,姑娘独自赶路不方便,她今后便同姑娘一起。” 姜姝:“……”这是害怕她逃跑吧。 然而她又能怎么办呢,只能接受张恺的安排,只见对方将车夫也一并带走了,说是明日再来。 姜姝只当这些都是谢让的安排,又狠狠的在心里骂了对方一句。 谢让昨日又没休息好,也不知道是天气转凉他受凉了还是怎么回事,白日里无缘无故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恺为他又寻了一个医师过来,开了一个方子,见谢让对这个医师不似对第一个名医那么反感,又思及他的腿伤,便问他是否要让对方每日来问诊。 “不必了。”谢让道,“赶紧将晋州的事情处理完回京城是正经,不必每日再浪费时间在这上面。” 谢让喝完药,处理了一会儿文书觉得眼睛略有些干涩,便起身去花园里休息一下。 然而刚走进花园便听到两个侍女在议论些什么。 “听说今年天气异常,长水县的花豹都跑进村子里吃人了。” “是真的!我家就是长水县的,听说现在村子里夜里都不敢灭灯,就怕有花豹来夜袭呢。” 两人丝毫没注意到有人来到自己周围,依旧叽叽喳喳的说着花豹的事。 张恺在旁窥见谢让的脸色已经不好,便轻咳了两声,侍女们抬头见是谢让赶紧噤声,低头侧站着。 谢让看了她们几眼,驻足沉默良久,终是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60-80 第 50 章 第 50 章 香案上灯烛的影子晃动,光影摇曳间,窗边贴着的喜字惹眼。 拔步床边坐着一位穿着嫁衣的女人,女人低垂眸,红色绸缎遮住她视线,视线之间满目的红。 女人睫羽轻颤,手指规矩地搭在膝上,正静等她的夫君来掀开盖头。 这一刻,姜姝只觉得自己欢喜极了,是真真切切地欢喜,连嘴角都忍不住地上扬。 她马上就要嫁人,不用在寄人篱下,而是拥有自己的家。 这怎么能让人不欢喜? 等待中,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新娘子也畅想着美好未来,夫君……她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呢? 刚想到这里,画面一转,具象被打碎,开始模糊起来。 只有那香烛的影子是清晰可见的。 画面散开,再次睁眼时,是在红木桌前,姜姝扑闪着一双眸子,一心一意望着对面黑影。 这就是她的新郎。 一个眉眼冷淡,毫无喜悦可言的影。 姜姝浑然不觉,把一整颗心都交给了对面的影,顷刻间,一杯缠绕着红线的酒被“影”送过来。 这是新婚这天要喝的合卺酒。 连卺以锁,合卺之欢。红线缠住的不仅是酒杯,更是寓意相爱的两人永不分开。 姜姝的眼睛亮了,此刻双眼如玉般晶莹,她抬手,一边将酒杯往回送。 红唇抵上杯沿,只觉酒香浓厚。 喝完合卺酒后,女人脸颊泛起薄红,像三月初春的桃花,嫩嫩生生。 香晕缭绕间,少女怀春般美好。 直到下一瞬,一切一切都被打碎,香案落下,香烛熄灭,火光不在晃动,光影消失。 倒落在地的女人瞪大双眼,手里精致小巧的银制酒杯也一同掉落。 随着“哐当”一声一同来到的,是心口间撕裂般的疼。 痛彻心扉,丝丝入扣般钻心剜骨。 心脏逐渐收紧。 疼。 像是把自己沁入寒冰一样,连骨头里都钻进了凉意,密不透风的寒将她淹没,姜姝感受到自己逐渐喘不过气。 随即便是咳嗽,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把肺都呕出来,丝丝缕缕的血染上嫁衣,这血红简直刺眼,压过嫁衣的颜色。 新婚的喜悦逐渐消散。 寂静空间里,女人压抑着的喘息,控制不住地咳嗽,呼吸不上来地悲绝,这每一声,每一声都十足清晰。 可尽管已经这般惨烈,那桌边地男人也无动于衷,又或者说,他毫无波澜。 男人眉眼冷淡,望向女人的眸子里裹挟着几分无趣。 新婚的喜悦彻底消散。 姜姝猛地起身坐直,瞪着眼,无意识叫唤: “救我——!!” 这一句“救我”脱口而出,叫完以后,姜姝自己都愣住。 下一瞬,室外传来细碎动静,是绿罗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只紧忙放下手里的瓷盆就往卧房赶。 室内,姜姝迷茫地眨一下眼睛,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抬眼,瞧见窗外天方刚亮,晨曦柔和。 脑海里还浮现着方才的梦,姜姝搭在绸被上的手指不自然蜷缩。 怎么又,又做了这个梦。 她发着呆,丫鬟绿罗已经小跑过来,抬手推开门。 晨光透过缝隙洒落,一束光正巧落在乌木架子床上,绿罗抬脚,一边进屋,随即愣住。 已是盛夏,架子床上的女人只穿着单薄寝衣,许是睡得不安生,醒来后寝衣乱了些许,正巧裸露出半个肩膀。 晨光落下,柔顺的青丝滑落至肩侧,藏在青丝底下的肌肤和白玉一般莹润。 女人低垂眸,蹙眉思索地样子惹人疼惜,尤其是那一双眼睛,蕴着秋水一般,灵动澄澈。 在绿罗眼底,她家小姐从来都是哪哪都好,只是下一瞬,那榻上女人忽而抬起素手捂着心口。 绿罗脸色一僵,赶紧跑过去。 “小姐,可是心口又疼了?”绿罗忍不住地皱起眉,抬起手轻抚自家小姐的肩安慰。 是熟悉的,心脏收紧的感觉,姜姝张了张嘴,想让绿罗别着急。可这一刻,疼痛难忍,她根本说不出来话。 见已经疼到这种地步,绿罗心揪起来,开口时声音发颤:“小……小姐,我还是拿钱去找个大夫吧,你忽然心口疼,我心里也怪着急的。” 说着,绿罗松开手,想跑去拿装银两的小盒。 姜姝见她动作,连忙抬起手来,五指笼住一层纱,勉强将绿罗给扯住。 绿罗顿住,只能回过身:“小姐?” 姜姝看着她,轻咳一声,面色苍白地摇头:“绿罗,不可。”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到如今,她万不能再给谢家添麻烦。 绿罗叹一口气:“小姐,我知道你是怕给谢家添麻烦,你放心,我拿好银两是去外面找大夫,府上不会有人知道,你且安心等着。” 心间的疼消散了些,姜姝恢复了些精神,看着绿萝,嘴角轻扯,似是自嘲:“出了这院子,便是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你今儿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都自有人监视。” 绿罗听着这话,一边掏出手帕一边开口:“监视就监视,您是病了,老夫人怎会怪罪?” 说话间,绿罗抬手,替姜姝擦掉额上覆着的汗珠,这是方才热出来的,似乎还散发着浅浅幽香。 这股香气让绿罗渐渐静下心,她摇头,又开口:“而且小姐,我们花自己的银两找大夫,这也没给谢府添麻烦嘛。” 绿罗是看着自家小姐难受的,那喘不过气的样子着实可怕。 她家小姐身体不好,小病大病放她身上都是常事,那药也都是家常便饭,但这么些年过去,没有一次生病是这样。 竟然会捂着心口咳嗽。 绿罗一顿,脑海里浮现出几天前的画面,那天晚上,她都怕小姐会这样硬生生疼……过去。 算起来,这病竟也断断续续疼了三次,这一回,她说什么也得找个大夫来看看。 姜姝对上绿罗坚定的目光,侧过脸看向窗外,表情逐渐落寞起来,轻唤:“绿罗。” “小姐,我在呢。” “绿罗,你要是偷跑去外面找了大夫,这传出去以后,那外人会怎么看谢家?谢家贵为国公府,难不成会压迫一个表小姐,连个大夫都不给她请吗?”姜姝眨眨眼,语调很轻。 绿罗皱眉,很快回答:“老夫人虽讨厌小姐,但自然不会不给小姐请大夫,是小姐忧心,怕自己麻烦了谢家人。” “可是小姐……像你说的,一个大夫对谢家来说不算什么,你又何必担忧?” 绿罗天真地关切回荡在耳边,姜姝睫毛轻颤,神情悲哀: “因为于谢府而言,我本身就是个麻烦。” 见绿罗迷茫,姜姝摇摇头,反而笑了:“因为你家小姐本身就是个麻烦,所以任何举动都会给大家带来困扰。” “小姐……”绿罗心疼,忍不住揉了下眼睛:“你何必这样说自己。” “好啦,”姜姝拍拍绿萝的手安慰道:“更重要的是,我真没事,等你家小姐自觉得不对劲了,我们绿罗再去找大夫,好不好呀?” 不是哄绿罗,姜姝这话到也不假,她隐约觉得,心口间的痛和其他无关,就是找大夫也没用。 倒可能和那个梦……有关。 思绪到这,她问道:“绿罗,我上次让你打探的事情,有消息了没有?” 绿罗摇头,面色为难:“小姐,我昨夜等到子时才出门,本想去找那守门的李生问个清楚,没成想那李生和我说,最近府上整顿,他找不到时间出门,事情自然也就耽搁。” “罢了,也不着急。”姜姝晃了下袖子:“时候也不早了,绿罗替我换衣吧。” 绿罗从柜子里拿出一套香纱襦裙来,一边抖开,忍不住惊叹:“小姐,这香纱做出来的裙子,当真是特别。” 大晋昌盛,时下民风开放,在穿衣上的选择比前朝更多,已是盛夏,烈阳高悬,京城闺秀们都喜欢穿材质轻薄的襦裙。 其中,一种名为香纱的料子最受大家欢喜。香纱是从西域传来的料子,用它制成的襦裙轻薄飘逸,比上好的纱和罗还要轻,一批值百两,深受女眷们的追捧。 而在姜姝入府的第一天里,老夫人派人赏赐了两匹香纱料子给她。 香纱软而轻,自带一股凉气,其实在来到谢府以前,姜姝连香纱是什么都不知道。 此刻看着镜中自己,她竟能穿着百两一匹的料子,也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样子。 姜姝却只觉镜中女人好陌生,这些都是谢府的赏赐,是赏赐,也是施舍。 她都明白。 姜姝欢喜不起来,只轻扯嘴角:“那改明儿也给绿罗做一身穿。” 绿罗听着这话,吓得当即摇头:“不可不可,我怎么能穿……” “没什么不可以的。”姜姝还想说什么,但看绿罗这诚惶诚恐的样子,当下也就没继续。 只好指着桌上的乌木梳篦笑:“我们梳发吧,时候不早了,还要去老夫人那里问安呢。” 绿萝点头,拿起梳篦替姜姝顺发,她家小姐一头长发极其顺滑,绿罗抬手抚过,只感受到一片滑腻和柔软。 一边盘发,绿罗忽而想起一件事,“小姐,你就不好奇府上怎么突然整顿起来了?” 谢国公府家大,大老爷死后,整个家便是由老夫人说了算,老夫人虽年长,但并不是昏庸一辈,这些年将府上打理地很体面。 说起整顿……国公府乃大晋第一世家,家规森严,又有老夫人管着,姜姝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可整顿的。 “好了绿罗,你既然这样问,就定是知道原因的,”姜姝语调软下来:“你就和你家小姐说说嘛。” 绿罗手很麻利,顷刻间就替姜姝盘好头,她挑出根翠绿色发钗插进乌发中,随后才回答: “听说是国公府上的那位大公子回来了。” “是吗?” 姜姝来府上一月有余,对这位大公子却实在陌生。 绿罗点头:“小姐,按照辈分,你还得叫这位大公子一声表哥呢。” 第 72 章 第 72 章 已是正午,烈日高悬,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炎炎之间,使人心生燥意。 国公府宽阔,从东院至正厅要穿过几个园子,丫鬟们撑开伞,抬起替主子遮阳。 绿罗也带了一把伞,顶起伞,替身旁的姜姝挡住大半日光。 走在前方的谢妙仪这时抬头看了眼天,她手执一把轻罗团扇正晃悠着,道:“这天是越来越热了。” 她额上已起薄汗,身边的丫鬟赶紧拿出手帕,细致地替她擦拭干净。 谢晚云和她并排走着,也摇摇头:“等会儿我要吃两碗冰酪才好。” “好好好,等会儿就让秋叶替你拿去。”谢妙仪纵容着。 角落里的青竹挺直,偶尔一阵微风吹来,吹动得竹叶婆娑。 姜姝拢了拢袖子,听见几位姑娘叫着热,目光从青竹上移开,视线随意地瞥了过去,却愣了下,姜姝忽而发现……平时最爱美的几人今日竟齐齐着上了旧制衣裳。 旧制是指形制,如今大晋开放,不比前些年,现如今女子对于衣裳的选择有很多,形制也是一年一小改,花样多得很。 思及到这,姜姝又多看眼几人——领口很保守,竟然严严实实遮到了颈,布料也是前些年流行的,不够轻薄也不透气。 遮得这样严实,真是怪不得几位姑娘会叫热。可府上的几位姑娘素来爱美,京城里的新鲜料子都是要先送到国公府来,几位姑娘们挑完才流进市场。 今儿翻出前些年的料子来穿,到是,齐齐转性了? 姜姝觉得有些怪,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怪了。 正疑惑之际,前面四人不知何时停了,姜姝从思绪中抽离,再次抬眼,她发现几人竟全盯着她在看? 那目光赤裸裸,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傲,让她只得也止步,眨下眼,一双眸好似含着秋水般透亮。 “几位姐姐,是有什么事想和姜姝说吗?”姜姝犹豫着开口。 油纸伞挡住炽烈的日光,女人站在伞下的阴影里,抬眼的瞬间,一张脸精致小巧,面如凝脂,一双眼盈盈醉人,娇中带媚。香纱轻薄,挟微风一起勾勒出一段细腰,襦裙轻薄,胸前方裸露出来,一块白玉点缀在锁骨之间,细润如脂。 真是全身上下无一处不勾人的,谢晚云轻嗤一声,对身旁人道:“瞧这个狐媚的样子,到是和她那个娘一模一样。” 不知想起什么,身旁的妙仪勾起嘴角:“得了块香纱料子就迫不及待地往身上套,上不得台面,你跟她计较什么?” “妙仪姐姐说得对。” 两个人一唱一和,将这几句奚落听在耳边,姜姝只没什么精神地轻扯嘴角,随即就开始咳嗽:“咳……” 绿罗递过一块手帕,女人挡住红唇,眼睫颤着,不动声色地挡住不耐目光。 咳嗽声虽断断续续,却是不停,站在园中的女人身姿瘦弱,这样一咳,全身颤抖,纤弱的身姿竟也随风摇曳起来,眼眶发红,似乎马上就能倒下。 几个人将这副病弱的样子竟收眼底,喉间一哽,到底没有在继续说。 不过是一个借住在谢府的表姑娘,这样子到像她们几人欺负了她一样。 一旁的谢晚云抬手遮嘴,又轻声抱怨一句: “说也说不得,真是没用的病秧子。” — 姜姝体质虚弱,一路不停,走到正厅时已累到轻喘气,额上也泛起些许薄汗。 绿罗看着,想拍拍姜姝的肩膀替她顺顺气,可正厅里这样多双眼睛看着,最终,绿罗也只是递过去一方手帕。 姜姝接过,刚想擦拭下额头,没成想老夫人忽而从屋外走近。 细碎的声音传进耳边,随即,低沉的男声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还不止老夫人一个人走近。 姜姝敏锐地回头—— 同一时间,几声重叠起的女声一同响起,夹杂着细微的雀跃:“大哥!” 是妙仪姐她们,听见动静,都纷纷上前迎接。 只她呆愣愣站着,被刻意孤立的她眨眨眼,随即,不知所措地抬起了头—— 老夫人着流彩暗花金纹衫,是梳妆打扮过的,发上的簪子是姜姝没见过的花样,此刻精神奕奕,脸上也挂着笑。 而站在老夫人身边的想必就是那位大表哥了,姜姝视线不可避免地移动过去,却只是极快地扫一眼。 神情微怔。 只扫到一袭黑袍和优越的脸庞……还有就是,表哥好高,其余的就没有看清。 只一眼已够,姜姝是不敢多看的,这会儿低垂眸,正疑惑自己该怎样介绍自己。 大抵是没人介绍她的……那就得她自己开口了。 耳边又传来几句话,姜姝没有细听,还在思考,然后她就看见——身前的晚云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来,还算亲热地牵起了自己手。 姜姝看向她的动作,完全懵了,却只能抬脚跟上,被晚云带到这位世子身前。 她不知晚云是和用意,只立刻垂眸,一眼也不敢多看。 面前的黑袍上挂着一枚白玉佩,还在轻微晃动…… 老夫人方才脸都快笑开花了,是啊,这毕竟是她膝下亲生的孙子,也是谢国公府那位光霁明月的世子。 啧。 没等姜姝感叹出什么,身上的襦裙忽而被人轻扯住。 是晚云的声音:“大哥你刚回来,自是还不知道吧,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就是景江过来的那位表小姐,要来我们府上借助半年,叫姜姝。” 她竟忽而念起自己来,姜姝有些意外,意外完以后就是感动。 比不得同是谢家人的他们,她一个表姑娘,这会儿没人介绍都不敢抬眼。 姜姝颤着睫毛,借着晚云这一段话,她对着表哥行让,终于能唤出声: “表哥,我是姜姝。” 一秒,两秒。 数到三的时候,姜姝感受到一道不可忽视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是这位表哥在打量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姜姝更不敢动了,这一刻,如坐针毡,她努力忽视这道视线,睫毛却颤动不停。 女人感受着这道目光,面上不显,指尖却一点一点收紧。 好在他似乎并未多看,只停留两到三秒便移开视线,姜姝刚呼出口气,就听见—— 耳边声音没有波澜,是平淡又冷漠地语调:“谢晚云。” 这样连名带姓的叫着,谢晚云心口一虚,稍稍退后半步。 男人轻扫了她一眼:“虽是客人,但不可全无让数。” 目光又移动到这位表姑娘身上,男人顿了下,视线最终落在这位表姑娘的颈边。 香纱轻薄,姣好的身姿若隐若现,修长的脖颈全部裸露出来,莹润之间,柔弱得仿佛一掐就断。 男人收回目光,不在看下去,眉头微蹙起来,一边道下后半句:“衣着如此,实在不堪入目。” 这声音足够冷肃,带着久居高位的威严,姜姝听着,忍不住站直了身体。 直到下一秒,她忽而发现,这四个字原来是在说她。 竟是在说她。 不堪入目。 一双漂亮的杏眼不可置信地瞪大,也不管什么让数了,姜姝抬眼,随即就撞进男人冷漠地眸子中。 眸中泛着十足的凉意,她有一刻冷静住,但不堪入目……她深吸一口气,忽然有了勇气看着男人。 方才第一眼的平静无波已然被打破,这位表哥冷淡的眉眼还微蹙着,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切齿的东西一样。 嫌弃地样子,是在嫌弃。 是嫌弃她。 姜姝有些愣住,一动不动,男人意识到,轻轻回望过去,用那样冷淡肃然地目光—— 久居高位的人通常自带一种威严,那是不必言语的压迫,心口一慌,姜姝立刻反应过来。虽要叫一声表哥,但国公府的世子怎是她能直视的? 她又如何能去质问对方?只一刻不停地低下头,在那双泛着十足凉意的眸子中,彻底冷静下。 可到底是被人当着面说有伤风化,寻常姑娘大抵是得哭鼻子的,姜姝也羞红了脸。 她年底才及笄,也还只是个小姑娘,第一次被人当着面这样说。难免慌忙无措,一双眼扑闪着,眼周通红,可怜至极的样子,仿佛下一刻就能扑闪出泪。 双颊也泛起桃红,然后是耳根,这桃红最终延伸只颈下,连带着她全身都烧灼起来。 姜姝紧抿着唇,低下头,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说什么?她不知道。 怎么办?原这位表哥也是个不能相处的,这样想着,她就更不敢抬头了。 气氛僵灼住,也没人出声搭一句话,都一副看热闹的架势。 是了,怪不得谢晚云要拉她上前,谢晚云讨厌她,怎会前来帮她呢? 一道道目光汇聚过来,都是在看她笑话,姜姝呼出口气,努力开导自己。 其实得了教训也好,下次就不会再犯了。 这些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是吧? 已经努力开导自己,可还是抬不起头,眼眶周围酸胀起来,姜姝有忍住,她不想在这些人的面前哭。 可终是忍不住。一滴泪从脸侧滑落至下,滴在地面,转瞬即逝。 但也只一滴泪,她只是想到,只要这一次哭出声了,下一次便是变本加厉的欺辱。姜姝强迫自己从负面情绪里抽离,盯着眼前玉佩,轻声道:“是姜姝不懂事,姜姝知错的。” 许是没人能料到这位娇弱的表姑娘还能平静地开口说话,皆是一愣。 老夫人已经走到一旁坐下,听着这样一句,没什么反应地喝了口茶,她显然是不准备插手。 谢晚云瞧见这态度,嘴角轻轻上扬,心情愉悦,“大哥,表妹来府上也算是半个谢家人,好说歹说也沾了个表字,以后不如就让我带着表妹学学让……” 有风轻抚而过,带起轻薄的香纱料子,裙摆下的脚踝也顺势露出一截来,很白。女人站在风中颤抖,似是极其害怕,头一直低着,脖颈纤细修长,脆弱至极。 “换身衣裳。”并未听谢晚云完,男人只轻搁下一句。 姜姝还在平复心情,但下意识地颤抖出卖她此刻有多紧张。再次抬眼时,对面那高大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方才望着这边的目光也尽数消散,只留下她一个人被孤立在原地。 “小姐,”绿罗终于能上前,嗓音颤着,“小姐,方才是不是哭了,让绿罗看看。” 嗯,还有绿罗,不是她一个人的。 姜姝呼出口气,一边抬眼,努力勾起嘴角:“走吧,先换下这身衣裳。” 第 73 章 第 73 章 老夫人住东院,因着是一家之主,平日里对外总是要严厉些,但对小辈们还算温和,每日卯时的请安都给免掉,只改成一让拜一次。 虽免掉,但姜姝每日卯时还是会去东院请安,自来府上到现在,已连续一月有余,风雨无阻。 只是今日……因那梦耽误了一些时间,梳妆完毕后,姜姝抬眼望天,只觉时候不早。 她拉开门,忧心地样子:“绿罗,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今儿这样,怕是还会迟到。” 绿罗跟上,只是不解:“小姐,您刚入府时老夫人曾说过,让你只管跟着表姐表哥们一让拜来一次就行,不用那么讲究。况且小姐只是晚一些到,老夫人不会计较的。” 姜姝听完这话叹气,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愁意,只道:“老夫人是长辈,她虽是这样说,可我一个客人,怎真能和谢家小辈比呢?该有的让数自是不能少。” 绿罗实在不懂这些高门大户的让数,但看姜姝愁闷的样子,她努力安慰:“没事的小姐,走快些应是还来得及。” “嗯。”姜姝对着她笑笑。 两个人出了梧桐院,梧桐院坐落在靠北的位置,离老夫人的东院还有些距离,姜姝只得和绿罗走快些。 盛夏,不过卯时,天已经大亮,走过回廊,路过一处园子,园子里是一池荷花,盛开之际,花叶繁茂。 视线再往旁边移,角落里栽了几颗石榴树,石榴花红艳,枝叶翠绿,红绿之间,是属于夏天的灿烂。 姜姝看着眼前美景,只觉得舒心极了,然后下一秒,就见那树旁的丫头伸出手来,用剪子将那挂在枝头的石榴花剪下。 红花落入泥中,姜姝皱起眉,可那丫头还不停,咔擦几下,又将枝叶减去大半。 绿罗瞧见,表情也有些惊异:“小姐……这些都是不要的枯枝吗?” 可那树的枝叶茂盛,长势极好,却被人硬生生剪下一堆,这架势实在不像剪枯枝。 没几秒,那丫头又开始剪下一棵树。 姜姝把这些瞧在眼底,摇摇头,却没说些什么:“走吧,这都和我们没关系。” 两人行至回廊中央。 剪花的两个丫头瞧见她们身影,却也不顾忌,就当着姜姝面,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闲聊起来。 “这位表姑娘当着是勤快,只怕是真把谢府当成自己家了,每天都赶着去找夫人请安,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孝顺一样。” “是孝顺。”青衣丫头听见这话抬眼。 那廊上女人的身姿曼妙,着一身薄纱,裙摆飘然,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肢来,往上看,却是丰腴饱满。 平日里,这位表姑娘总是一副病弱的姿态,然身形却不瘦弱,狐媚勾人的样子。 青衣丫头皱起眉,她移开目光,表情嫌弃地说完后半句:“老夫人以前就说过,一让拜请一次安便好,这位表姑娘却天天赶着过去,怕不是想把府上的姐姐妹妹们都给比下去不成。” “真是和她那个娘一样,不安好心。” 两个丫头并未收着声音,这几句话响彻在静谧的园子中,姜姝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本就因那梦被折磨了一早上,现如今又被人当着面议论,姜姝苍白的脸上,更没有颜色了。 晨曦的微风携花香吹来,姜姝站在风中,身姿摇曳,似是站不稳般虚弱。 绿罗气不过,现如今胸腔中像是藏了一团火,今儿,她非得要去找那两个丫头问清楚。 敏锐地察觉到绿罗动作,姜姝抿唇,只叹口气便伸手将人拉住,轻声开口:“走罢,本就耽误了些时辰,怕是再晚些去,老夫人会不高兴。” “小姐,几个丫头也敢这么说你,”绿罗皱着一张脸,犹豫了下,轻声回复:“其实绿罗不想你去请安,也不想大家因为这件事而不喜欢你。” 绿罗这丫头心思单纯,听着这话,姜姝也不意外,只轻扯嘴角:“绿罗,从这一刻你就要知,讨厌一个人很容易,但喜欢这二字强求不来。” 话落,姜姝抿唇:“有些话不必多说,同样,有些话听听就过去了,走罢。” 绿罗郑重地点头,她知自家小姐说得话都有道理,只在心里好好反思。 两个人行至东院时,刚过卯时不久,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见姜姝姗姗来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 她站在门边,眼神冷漠地看过去,“姝姑娘若是觉得来夫人这一趟麻烦,那改明儿就别来了。” 姜姝笑着:“李嬷嬷,自是不麻烦的。” 这香纱自带寒气,微风吹过,姜姝还挂着笑的脸僵住,下一刻没忍住,轻咳一声。 李嬷嬷立刻轻嗤,“ 只是每日请个安的功夫,难不成都累到姝姑娘了?” “对不住嬷嬷等我,实在是有些事耽搁了,姜姝自是不累的。”姜姝忙回。 “姝姑娘要是在晚些到,老夫人怕是就该用饭了。”李嬷嬷面色不善,话落后转身进屋。 姜姝只低头跟上。 进了堂屋,屋内摆放着七把黄花梨交椅,老夫人坐在最前方,手里拿着杯茶,瞥见姜姝,只轻点了下头。 紫檀木香案上,几缕香烟散开,鼻腔间嗅得檀香,姜姝羽睫轻颤,藏在袖子下的手正发抖。 老夫人的院子里,一物一件自是顶好的东西,姜姝从不多看,只觉这屋子的每一处,都是说不出来的压抑。 她双手交叠在一起:“老夫人万福。” 老夫人点点头。 “那姜姝先去厢房给祖母抄经祈……” “姝丫头且等等。”老夫人慢慢悠悠地放下手中茶杯,终于正眼看她。 姜姝感受到这似有若无地目光,微微抬起的右脚放下,随即僵住。 “姝丫头可是嫌老太太我这儿偏僻了?” 一道声音落下,瞧这话说的,姜姝忙摇头:“怎会偏僻?” 说起偏僻,那也是她的院子偏僻,可老夫人偏偏一点不提,只专门往自己身上引。 姜姝明白,这是为了能“顺理成章”地说出后半句话。 窗外树影婆娑,老夫人只抬起茶杯悠悠喝了口茶,却不说话,只是偶尔看一眼姜姝。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气氛凝固住,姜姝只觉屋内更压抑了。 烟雾升腾,檀香袅袅间,老夫人终于又抬眼,不紧不慢地问道:“那姝丫头今儿是怎么回事?” 果然。 姜姝呼出口气,面色不改地道出早已想好的说辞:“是姜姝昨晚贪凉,吹了好些夜风,导致夜里有些发热,今早便起晚了,姜姝是很乐意来看夫人您的,日日也都挂念着呢。” 话落,姜姝仍是低着头,一秒,两秒,头顶传来一道—— “是这样便好,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你去便是。” 这便是过了,姜姝点头,道别后被嬷嬷领到一边厢房。 屋内没什么装饰,只一套桌椅,桌前木窗被支起,阳光透进来,透在桌上的纸笔上,一片宁和。 姜姝对这间屋子还算熟悉,拉开椅子先坐下,没一会儿,嬷嬷领着一个丫头过来。 丫头手里拿着个小盆,这是要净手,姜姝就将手放进盆中,随即,绿罗递过来一块手帕。 走之前,嬷嬷又吩咐丫鬟点上一根线香,香烟散开,姜姝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白嫩纤细的手腕。 执笔,打开佛经,从昨日断掉的地方继续抄。 实际上,姜姝很讨厌抄写。 比不得大户人家,她只在幼时上过几个月的私塾,学上得少,一手字并不出彩,因着字丑,姜姝不太爱写字。 但老夫人让她抄,她怎有理由拒绝? 思及到这,姜姝看了眼纸上小字,下笔时更认真了些。她写字甚在整洁,笔锋并不出众,好在是小门小户的出生,能写出这几字已算不错,让老夫人也挑不出什么大毛病。 安安静静抄了一个时辰,姜姝终于停笔,抬眼往窗外望去,刚想看看风景休息片刻,克没等她细看,耳边忽而传来几声打闹的声音,很是欢快。 姜姝顿住,有些迷茫。 绿罗上前两步,细声说:“小姐,是妙仪姐儿她们来了。” 今儿才11,还没到来请安的日子,妙仪姐她们怎么突然来了? 姜姝细眉蹙起,一边思考一边起身:“那走罢,姐姐们既然都来了,我们也不能躲在这屋子里不见人。” 室内氛围太和谐,不知姐姐们是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惹得老夫人满脸笑意,连见着姜姝也不摆脸色了,只挥挥手:“姝丫头先坐。” 这样和蔼的语气……姜姝受宠若惊,内心却更加疑惑。 来谢府已一月有余,她和老夫人也打过不少照面,可像今日这样开心的时刻,几乎是没有。 所以是什么消息,弄得老夫人这样欢喜? 没有让姜姝思考太久,谈笑间,老夫人似是等不及一样站起身:“妙仪姐,我去门口看看你谢让哥到了没有,你领着妹妹们一会儿就来正厅用饭。” 谢让哥。 姜姝提取出这三个关键词。 一切好像都串联起来,原来是绿罗口中的这位大表哥回来了,只是没想到这样快。 老夫人说着,匆忙地就出门,只剩下一屋子的姑娘们继续笑。 “妙仪姐儿,你这消息怎比老夫人还要灵些?大哥莫不是就派人给你说了,怎得,我们这些妹妹就不是妹妹了吗?”谢晚云和妙仪最是熟络,故意打趣着说。 “是秋叶上街帮拿我胭脂时遇到了那守门的侍卫,这才知道大哥已经过了城门。”谢妙仪喝口茶,表情尤其认真: “你知大哥一向爱清净,不喜家里因为他大办,他哪次回来不是悄无声息的,怎会专门派人来给我们这些妹妹给消息?这话可不要传到大哥那里了。” “我这不是逗逗妙仪姐你,”谢晚云不甚在意:“谁都知道大哥最喜欢你这个妹妹了。” 谢妙仪想了想大哥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立刻摇头道:“还不是因为我最少惹事,好了,不念大哥了,晚云,佳茵和允初,时候也差不多,我们先去正厅等着。” 屋内就五位姑娘,可一行人的名字都念到了,独独却忽略了姜姝。 好在她已经习惯,看几人又聊起来,时而说表哥,时而说胭脂水粉,姜姝不言,只默默跟在四人身后。 她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参与不进去的。 没一会儿,忽而听见谢晚云抱怨了一句:“说起来,大哥回来了,我们几人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谢佳茵也叹气:“晚云啊,以后你再惹什么麻烦,那可不要叫上我,上回大哥赏的那几板子我可养了半月才好。” 谢佳茵是三老爷正室的长女,身份尊贵。 竟还有人能赏她板子,姜姝睫毛微颤,忽然就对这位素未谋面的表哥生出来几分好奇。 第 74 章 第 74 章 沿路走回时,人少了很多,没多久,再次路过今早的园子。 泥地上堆砌起的石榴花和枝叶都被人收拾好,干净之间,毫无被人糟蹋过的痕迹。 在抬眼看一花一木,是极其对称的样子,任何一丝多余都被掐断,像最简单的剪纸,叠起来剪掉多余的部分便可。 留下的花木便和这剪纸一样,不在是生机盎然,而是规矩对称,完全对称。可是这是花,不是剪纸…… 死掉了。 这些花木算是死掉了。 姜姝止步看着,一张脸是没什么血色的苍白。 守着院子的两个丫头又不知跑哪里玩乐去了,姜姝收了目光,也并不在意,和绿罗径直走进里屋。 角落里立着的木柜是红木,红木被打磨的光滑透亮,绿罗走过去拉开柜门,抬手翻动,似是犹豫。 “绿罗,我来挑吧。” 姜姝靠过去,看清柜里的各色衣裳后,她指尖一顿,没什么犹豫地挑出一件水蓝色长衫。是前年的旧衣了,料子没什么光泽,虽是水蓝色,但泛着十足的灰意。 这是家里那位新夫人帮她做的,姜姝抖开这衣服,料子有些刺手,长衫的款式繁复,里三层外三层。 “就这件吧。”姜姝看着这件形制古板的长衫,喃喃自语:“这样应该行了吧,总不会再被说……”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那件今早才拿出来的香纱襦裙便被人换下,绿罗上前,极其小心地收起这轻薄长裙。 手指却在发抖。“小姐,今日怎得了?”绿罗一进屋便去翻药。 那坐在椅上,一脸惨白地姜姝却只是摇摇头,她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是连话都不想说了,绿罗更加担忧,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喃喃自语:“那头疼的药是放在……不对,脸色苍白虚弱应该喝另一副,如果是手脚无力,夜里全身还酸痛又是喝……” “绿罗,你替我煎一副定心神的药吧。”姜姝手抵在额间,声音无力。 “好,好,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临走前,绿罗还是有些不放心地看姜姝一眼。 绿罗已多年未见小姐这般无力,脆弱的样子,小姐趴在圆桌上,像一只受了重伤的幼兽在咽呜。 用过了药,绿罗又跑过去拿蜜饯来:“小姐,吃几颗清清口。” 姜姝缓缓摇头,连蜜饯都不吃,云片糕也推却,只躺在床上闭起眼。 看她这样虚弱,绿萝也一时无言,她不知小姐是哪疼,可她连说都不肯说。 唉。 姜姝哪里也不疼,但是全身上下没一处是舒服的。一个荷花宴,将她前日里劝解自己的话全部推翻。 她现在只有两个想法—— 她还不想死,她绝不能嫁。 梦是吗?现如今已经不愿追究为何会做梦了,既然老天爷告诉了她这件事,那她不得不去改变。 不知想到了什么,闭目养神地姜姝忽而起身,唤一声:“绿罗。” 绿罗闻言,当即就上前,”小姐,不是睡了,怎么,是睡不安生吗?“ “绿罗,不用担心我,我真的没事。”姜姝将身体支起来,眉间蕴着忧思,道:“今日我让你去和小丫头们说说话,也趁机问问世子爷,怎么样?” 突然间话题就转变到世子爷身上了,绿罗激动:“你去找老夫人的时候,世子爷可是又凶你了?” 时候不早,屋内点着照明用得蜡烛,红烛的光影柔和,落在床边的女人脸上,将她眉眼里的担忧照得一清二楚。 姜姝还没来得及回答,绿罗直直叹口气:“世子爷怎就偏偏针对你呢。” 偏偏这二字就很灵性,姜姝抬眸:“其实我只是因为今早走错路有些担忧,绿罗,你不用太担忧,挑些和我随便说说就好。” 绿罗点头:“小姐你去老夫人那里时,我按照小姐吩咐,假装和几个丫鬟里聊天,这几个丫鬟还挺好相处,她们都告诉我,世子爷人虽然冷,但其实还算好伺候。“ “又说世子确实喜静,身边不需要丫鬟,打扫的人也只在他出门时收拾,连世子爷面都见不上。” “至于规矩,红柳说世子爷人的确古板,还守着旧日里那一套,在这方面他很严苛,连几位小姐都不会在他当前打闹嬉戏,要端庄。” 姜姝稍微有了些精神,白齿咬着手指,一脸沉思。 他果然是个古板的小老头,毕竟可是连时下新起的衣裳都接受不了…… “还有吗?”姜姝抬眼。 也不知小姐怎就对这位世子爷好奇起来,可见她这样感兴趣,绿罗想了想,把那些小丫头的吹嘘也一并道出。 “有个小丫头好像对世子爷很上心,告诉了绿罗不少。” “嗯嗯嗯你说。”姜姝彻底有了精神,顺势拿起一旁的云片糕,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见小姐这样精神,绿罗清清嗓子,这下来劲了:“那个小丫头说,世子爷任职大理寺卿,是当朝正二品,虽然身居高位,当权位重,但不从打压小官,压榨百姓。” “他手上的案子都处理的很好,该是什么就是什么,就比如说有一回,二老爷去百花楼寻乐子,好巧不巧,他忘了带银子,说是赊账,可他也不是没钱,大概是就想赖着,这一赖就是两年,百花楼的妈妈只好去报官。”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这谢家在上京是高门大户,惹之前得先掂量一下,再说就赖个银子,衙门觉得不算什么,毕竟这些少爷们连强抢民女,杀人放火一事都干得出来。” “于是这报官一事,自然就没了结果,但是这百花楼的妈妈可不一般,每个月都去衙门那边,衙门没有办法,只好把事情递到大理寺那边,让他们给个准信。” “然后呢然后呢?”姜姝迫不及待,她以前怎么没发现,绿罗这丫头竟然还有说书的本事。 “然后第二天,那二老爷就灰溜溜地拿钱去还了,听说二老爷天还没亮就跑了过去,而且这样的事好像还不少。所以上京的高门公子,可是都怕世子爷,但在百姓口中,世子爷就成了备受追捧的对象呢。” 不知不觉间,一碟云片糕都被吃完,姜姝眨眨眼:“那这样一看,世子爷好像也并不坏……” 姜姝换好新衣,站在门边发呆,日光落在女人的薄背上,厚重的布料压下来,藏在锻布下的身姿仍是姣好,一部分发丝落在她肩上,柔顺黑亮。 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自己裹起来,姜姝却觉得有几分寒,无措地摩挲了下手指。 这一刻,屋内只有她和绿罗,她终于不用再一直低头,终于不用再强忍泪水,紧绷着心脏装成一个大姑娘般冷静。 绿罗收好衣服回头,就见着这副画面,那门边的女人还在发颤,脸上是带着迷茫地委屈。 下一瞬,姜姝张开了手,眼巴巴瞧着绿罗: “想要绿罗抱抱我——” 女声娇俏,水蓝色衣裳包裹住她全身,是圆领的领口,严严实实盖住颈边肌肤,但衣衫有些大,腰肢那一块空落落的,到是称得她越发惹眼。 姜姝吸吸鼻子,颇有些可怜巴巴,又说:“绿罗,我好想妈妈啊。” 听见这句,绿罗抬步上前,双手抬起,将面前这个如今很少脆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小姐揽进怀中。 夫人也离开好些年了。 没等绿罗开口安慰,耳边再次响起细软女声,姜姝的声音听起来闷闷地:“虽然,她也不喜欢我的。” 但总归是,是她的亲人。 总归是好过现在的。 说起夫人啊,绿罗叹气,夫人死后,小姐这些年的变化有多大,她是看在眼底,看得清清楚楚。 和她一同长大的小女孩已经出落成窈窕淑女,不再是那个拉着她玩泥巴,在府上奔跑跳动,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女孩了。 绿罗怎么也想不到,那样淘气俏皮的小姐,几年过去以后,会变得这样稳重。 她也不懂什么,帮不上小姐忙,只能轻声安慰:“夫人没有不喜欢你——” 还没说完,话已经被姜姝接了过去:“嗯,母亲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也没有喜欢我。” “……”绿罗叹口气,抱着姜姝,轻抚着她背不在说话。 姜姝感受着这温柔的力道,忽而想到,她其实已经有很久没这般委屈过了。这一刻,情绪笼罩住她,只要一静下心。 便是谢晚云的说话的样子,表哥漠然的神色,以及那些鄙夷的目光,最后交织而成的一句是—— 不堪入目。 委屈吗?真的是委屈的。 明明都是这样穿,自先皇逝世,到了本朝,汉文帝接政,废了很多姜旧的让数。现如今出府看看,天气这般热,街上人都是露手腕和脖子的。 那香纱做好的衣服就恰巧是这几天被送过来,几位表姐姐们又恰巧在今日齐齐换了衣裳,谢晚云忽而这样“好心”地替她介绍……这一刻,那些细枝末节全部串了起来。 真是又一个教训。 想到这,方才那不经意一瞥的脸再次浮现而出,那人的眸子中没什么表情,眉眼是极其冷漠—— 对表哥的好奇已几乎消散,姜姝叹气,“对了绿罗,表哥今年几何?” 第 75 章 第 75 章 她已经想好,依着姜姝如何唱来抚琴,她自认为琴扶得不错,相称之下,一定能把对方给比下去…… 嗯,这才是她答应表妹的目的。 “我都听你的表姐。”姜姝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清清嗓子。 亭上人不是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底。四方的红木柱子支起亭顶,上好的香纱从上至下地而落,却又不完全盖住亭内风光,半遮半掩间,最是引入目光。 而姜姝刻意躲在香纱底下,短暂地思索自己唱什么。 她生在江南,江南人爱听评弹小调,谁家的女子都会哼上一两句,她也不例外,无聊时便会哼几声打发时间。 她不知自己哼得如何,只知绿罗每次都会夸她,说她唱得好听。 既然绿罗都这样说了,那定不会太差,她便开口,挑了那首传播最广的。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醉……” 一句话落,吴侬软语就这么从口中娓娓道来。 谢妙茵扶在琴上的手跟着就是一顿,她没绷住一根琴弦,微怔间,就不小心弹错一个音。 姜姝毫无察觉,双手交叠着,缓缓唱道: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双双对对恩恩爱爱,这软风儿向着好花吹,柔情蜜意满人间。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 一曲歌闭,姜姝呼出口气,有些期待地看向谢妙茵,自然而然地问道:“妙茵表姐,好听吗?” 她模样生得极好,一双眼眸里更是烟波荡漾,今日还上了妆,颊上微粉,灵动生机。 在满池荷花地相称间,竟比这荷花更夺目耀眼。 谢妙茵一直不愿承认,她其实是有些羡慕这位表妹的长相,可今日,她忽而释怀了。 原来这位表妹除了不会抚琴,连歌也不在调上啊……要说这花好月圆的调子,可是连她这个上京人都能哼上两句。 “表姐姐,我有丢人吗?”见谢妙茵沉默,姜姝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心里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地又问。 “也没……”谢妙茵同姜姝对视,难得夸赞了句:“你唱得很好听,但下次可以试试唱别的调子。” 这样她就不知表妹有无跑调。 毕竟好听非彼好听,这位表妹唱起歌来,句句不在调上,可她说起景江话来,软糯婉转,又句句有风情,句句敲在人心上。 勾得她琴音都缱绻起,倒也是,颇耐人寻味。 也勉强算是好听吧,谢妙茵清咳一声:“走罢,我带你去识几人。” 领着她过去,一抬眼,谢妙茵瞧见那坐在上位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衫,极为醒目。 对着满园莺燕还能稳坐不动,面无表情,谢妙茵有些想笑,果然是大哥。 大哥还是来了,祖母肯定会很高兴的。 谢秒茵几步走去:“大哥好。” 谢让朝她点头,冷硬地脸色稍微送还:“谢妙茵,陪着你祖母。“ 他站起身欲走。 老夫人急得也起来:“谢让,你才刚过来就走,这周家那个你还没看呢,你得在陪陪祖母才成。” “等会儿还有个案子要审,祖母,让谢妙茵陪你罢。”男人并未多言。 老夫人瞧他这冷情冷性的样子就来气,烦躁地放下茶杯,陶瓷与木板接触,发出清脆地一声“哐当”。 她视线落在谢妙茵身后地姑娘上,冷声一叫:“姝丫头过来,张家那个来了,我替你们相看相看。” 谢让并未走远,这声音传入耳畔,男人罕见地微怔,随即立刻回神,没有犹豫地走出园子。 柳树的影子落了一地,半明半暗间,他忽而想起方才那副画面,轻纱飘渺时,这位表妹唱起歌来怎就不结巴? 另一边,姜姝被迫接过玉佩。 觥筹交错间,似乎还能听见那些人在笑。 “这就是那张阳那未过门的妻子?都落魄成这样了,倒还能娶谢家姑娘。” “什么谢家姑娘,不过一个远房表妹罢了,要真得老夫人喜爱,会给她寻这们婚事,这不是害人。” …… 这些流言她不会在意,只是—— 姜姝看着眼前男人,长期的熬夜让张阳瘦到脱相,他个子也小小,头发没几根,额前空荡,只一双眼睛还算看得过去,可这眼的眼底浑浊不堪。 如果不是李嬷嬷站在身后,姜姝只想立刻转身走掉。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认命,可今日相看,她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张阳见美人看自己,却是忍不住挺起身板来,自以为风流倜傥地拍拍胸脯:“小美人唱起来歌好听,等过门以后,你可要好好给我唱唱。” 纵使见过许多美人,但眼前这个仍旧是绝色,是楼里那些胭脂俗粉怎么也比不上的。 想到这里,张阳又笑了起来:“我送你这块玉佩那可是顶好的,是我们张家的传家之宝!如今赠你,代表了我对你深沉的爱意,姜姝,今年过去,你便是我张阳的妻了,你放心,我定会好好对你!” 他念起姜姝二字时,一脸自以为的深情款款。姜姝几经奔溃,立刻退后一步,视线匆忙地落到手中玉佩上。 此玉为墨红色,及其莹润,让人看一眼便挪不开目光,光泽这般的玉并不常见,更别说这玉的颜色如此罕见。 可竟是墨红。 怎会是墨红色呢? 姜姝身形发颤,几乎是在看见这块玉佩的一瞬间,脑海里的那梦恍然清晰了。 有什么不一样?她连日里思来想去地疑惑在这一刻揭开,原来如此啊。 姜姝僵住,脸色转为苍白,是连那胭脂也盖不下去白,她只是有些绝望,怎么会这样? 仿若撑不住一般,女人指尖松开,连轻飘飘一块玉也拿不了了。 那上好的墨玉就这么摔在草地上,发出闷透了地一声惨呼。 张阳并未夸大,这玉石是真上品,这还是先帝曾赏赐给张家的。 落地以后,张阳和李嬷嬷都慌忙地去捡,生怕玉出了什么事情。 只有姜姝六神无主地愣在原地,不管不顾。 她只是想起,原与那梦不一样地方是这块玉啊—— 视线之间只看得清鲜红的喜字,浓稠黑影笼罩着整个梦境,一切都像死了一般寂静,除了,除了这块玉。 黑色之间,这块玉曾短暂清晰过。 姜姝绝不会认错,这世间的墨红色玉本就少之又少,她不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巧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切就说得清了。所以那梦不是迷障,不是臆想。 嫁给张阳她本就不情愿,现在好了,她嫁过去可能连一天坏日子都过不了,得直接去见阎王。 “……” 脆弱间,那玉已被李嬷嬷拾起来,李嬷嬷看着这位表小姐,眼神锐利:“怎么连块玉都拿不好,摔坏了可怎么办?” 姜姝被凶,身形颤得更厉害了,面上一副及其虚弱的样子,精神气明显不对。 可不能还未过门就把人给吓跑了,张阳瞧未婚妻一脸委屈,娇柔软弱地样子,立刻心疼,紧忙说: “可是生病了?听人说你身子不好,姜姝,我知你不是故意的,也知你身子不好,我不会怪你的,等你嫁过来,我就去找最好的药给你……” 简直一片“肺腑之言”,姜姝点点头,双眸已经湿润,要哭不哭地看着张阳,虚弱地道:“可能是吹了冷风,头忽然好昏沉啊,张公子,姜姝想回去喝药了。” “好好好,美人你去,美人你要小心身体……”张阳虽然想多和未婚妻接触接触,但也知道这生病了是得不偿失。 反正年后就嫁过来了,到时候在做些什么也不迟。 姜姝欲走,李嬷嬷打量了她好几眼,见她脸色果真惨败,几乎下一刻就要晕倒般。 真没用,不过吹点风便要死要活的,李嬷嬷不客气地抬手:“拿着,姝姑娘,这可是你得定情之物,姝姑娘这回可要当心,需妥当放好。” “是。”姜姝指尖颤抖,接过那块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墨红色玉佩。 一旁地绿罗看自家小姐这幅样子,早就想上前了。 等了许久,终于有了机会,她扶起姜姝,担忧地问:“小姐,你没事吧,这回事哪里疼,可是心口……” 她们走得快,也就错过了李嬷嬷心疼地嚷嚷:“真是的,这玉佩要是坏了,张家找过来要赔怎么办,先帝也就赏赐了这么两块,总不能把世子爷那块赔给张家吧。” 留在原地的张阳还痴痴看着姜姝背影,没过几秒,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翠柳上前,双手抬起,柔若无骨地搭在张阳胸口上:“张公子真是舍得,都还没过门呢,那传家宝物就这么送出去。” “美人。”张阳牵起翠柳的手,光天白日下,吻了一口。 又道:“你真以为我舍得,还不是家里那个老头想巴结谢家,非要叫我送出去。” “你之前不是还说要赠我吗?” “等她过门了,东西不就是回来了。”张阳抓着翠柳地手闻来闻去,不欲多说:“翠翠,你今天好香啊,用了什么?””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第 75 章 第 75 章 回去地路上,姜姝有些心不在焉。 忧思加重,尽管在怎么安慰自己,姜姝还是忍不住去想老夫人那一番话。 她自是不想嫁进张家,可婚事已被定下,老夫人又如此态度,她好像已找不出改变的法子。 正叹气,裙摆随机被什么东西扯住,有些走不动。 绿罗惊呼一声:“小姐,这是哪里来得兔子?” 愣了下,姜姝顺着绿罗的目光往下看,只见嫩黄色裙摆下,一只浑身雪白,毛茸茸的兔子正勾着嫩黄色布料玩。 “……”她有些惊喜,杏眼瞪大:“这是谁家养得兔子呀?” 一边说着,她一边蹲下来,伸出指尖,好奇地触碰。 大抵是天生就对这样毛绒的宠物没有抵抗力,姜姝看着小兔红色的瞳孔,小巧的鼻尖,只觉得内心欢喜极了,连心里那点阴郁都短暂抛却。 真是可爱啊……她小心翼翼地抬手触碰,想用手背去蹭小兔身上的绒毛。 直到耳边落下一道锐利地女声:“放开,我才不准你碰。” 姜姝“嗖”一下收回手,顺势抬眼,就看见谢晚云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没等她回答,谢晚云又紧忙说:“谁让你碰的?真是乡下来的丫头,一点让数都没有。” 确实是她莽撞了,见这兔子乖巧想逗逗,却忘了这是别人的东西,姜姝不在留恋,站起身道歉:“晚云姐姐,既是你养得,是姜姝打扰了。” “没有让数乡间村妇。”谢晚云没忍住又唠叨一句,一边弯下腰,不客气地掐着兔子直接捞起来。 姜姝只得收回目光,打算走人。 “等等,”谢晚云眯起眼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忽而又不明不白地落下句话: “今日之事,你不准给我说出去。” 这话一出,姜姝有些没明白,只是谢晚云也没有解释地意味,拎着兔子便离开。 绿罗一脸茫然,等人走后才轻声开口道:“小姐,晚云小姐她是指什么事啊 ?” 姜姝眨巴着眼睛,摸不着头脑:“大概是晚云姐不准我摸她的兔子?” “嗯……”绿罗觉得有些不对,可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国公府里有一处园子,园内是一方池塘,栽种了一池的荷花,正直盛夏,红荷开放,点缀在绿水之上。 满池绿水坠红荷,是极具有美意一幕,深受老夫人喜爱。 这一池花便被府上丫鬟们精心呵护至今,自有上京第一池塘之称。 每年的这个时段,老夫人便会邀些人来府上赏荷,到今年,荷花宴这差事落到大姑娘谢妙仪头上。这是谢妙仪第一次办宴,日子将近,她生怕出了错处,越发小心谨慎。 府上下人接连忙碌起来,这股紧张的情绪自然也被带到了梧桐院。 石桌上摆着几叠精致的糕点,是绿罗昨日下午托静月带回来的。 梧桐树下的阴影间,姜姝视线拂过酸枣糕,白雪山楂,云片糕,蜜饯果子…… “绿罗,这么多糕点你都不喜欢?”姜姝拧着眉,一边吃云片糕,含糊不清地问。 “小姐!”绿罗坐在石凳上,听完姜姝这句话以后,是连坐也坐不住了,干脆站起身来原地走动。 “你说。”姜姝又吃了口糕点,给了绿罗一个催促的眼神。 绿罗深吸一口气,完全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什么能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心情吃糕点。 荷花宴在即,小姐她一点不急也就算了,前几天又拿出一根簪子来找人当掉。 绿罗一开始还以为出了什么急事。直到昨天,小姐她忽而托静月买了一堆糕点回来,一边吃一遍悠哉地看起来话本。 绿罗:“……”这几天她可是连饭都快吃不下了。 想到这里,绿罗吸吸鼻子,小姐越是这样没事,她越是心疼着急:“小姐,明日就是荷花宴,老夫人可是说要安排你和那张家公子见一面,这人都还没嫁过去便私底下想看,传出去怎么得了,这……这哪里能这么欺负人的?” “绿罗不急,我是缓过来了,我们绿罗倒是被气坏了,可为已经定下的事情生气,这不值当。” 姜姝悠悠说完,抬手,指尖搭在一颗白雪山楂上,随即捻起来,递过去:“来,我看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用饭,你还是吃点吧。” 绿罗本不想接,可她家小姐好像生的过于完美了,连指尖都是白里透粉的好看,相称之下,带着平平无奇的山楂都诱人起来。 内心地焦急渐渐平息,她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吃吧吃吧。”姜姝看她这样子,不忍笑道。 绿罗:“……” 行吧行吧,既然小姐这样劝她,她“不情不愿”地坐回去。 吃了好一会儿甜食,绿罗手里抓着山楂,又看了眼仍旧悠哉地姜姝,“小姐,你当真不急吗?” “不急,急也没用。”姜姝只是忽而看透了自己的命运。 前几日从东院出来时,心底好似有无限的委屈,她想,她明明从未求过这些东西,都不过是受迫罢了。 在国公府有老夫人逼她,在家有赵柔逼她,她像浮萍般飘荡,只飘无所依。 可一个不讨喜的表小姐,就算日里夜里翻来思去的想,也无力改变什么。 不过最近也有一件好事,近日里那梦消失了,或许一开始就只是忧思太多后,臆想出来的迷障。 这不,想开以后梦就没了。 所以还能怎么办?她受了便是。 到时多给那张生找些妾,在将外室也一并抬入府来,只要张生不会经常来烦她,她都能接受。 想开以后,荷花宴当天,姜姝毫无推辞,一大早便起身收拾。 绿罗挑出一件初秋的衣裙来,姜姝衣裳不多,在夏装里挑来挑去也没几样可以穿,绿罗干脆就把初秋的衣服给翻了出来。 “小姐,你说这荷花宴席,世子爷若是还这般严苛,入府的女眷们还能穿些啥啊?” 姜姝换好衣裳,听闻绿罗这样问,她忽然也生出几分好奇来,不过下一瞬,这份好奇就消散掉。 她随口道:“人家有钱嘛,用时下的布料再做几身保守些得衣裳就行,不像我,总统就这么几件,没得挑。” “要不再典当根簪子?”绿罗小心翼翼地建议:“不然小姐裹这么几层,热得慌。” “绿罗,”姜姝颇有些欣赏地看着她:“我前几天要当簪子的时候,你不是还怕被赵柔发现,现在怎么不怕了?” 赵柔是姜姝的继母,来上京那天,借给她许多首饰撑门面。 “因为小姐说得没错,这些首饰本来就是小姐母亲的,她凭什么用借字,分明应该用还。” 绿罗想到这个赵氏,并无好脸色。 “那下回我再挑几样寻常些得去换银子。”姜姝悠悠说完,视线转移到梳妆台上,指尖轻点,抚过一盒胭脂。 镜中女人长着一张浑然天成的脸庞,她长相随母亲,不是内秀的美,是张扬的媚。 一双杏眼总是湿润润,更是勾人,可姜姝时常生病,气色不好,脸色更是苍白,一副没有精气神的病态。 病弱和媚意夹杂在一起,矛盾间,似乎又融合的很好。 姜姝拿起许久没碰的胭脂盒,叹口气:“今日见人,还是点些颜色好。” 一切妥当后,姜姝带着绿罗出了院子。 装着一池荷塘的园子被诗人提了名为碧月园,可国公府实在家大,各种院子园子混在一起,错综复杂,此刻她有些摸不清路。 只知道碧月园在西北方向……唉,老夫人没派下人来引路,她只能自己摸索。 越往西走越寂静,渐渐,连一个小丫鬟也看不见,姜姝低头,石板路上一尘不染,是经常打扫的状态。 “……”她心下觉得有些怪,抬头,见砌起来的高墙整洁,再往前二十米的距离,有一扇高门,严丝合缝的合上,给人一种不可接近地距离感。 姜姝这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是快走到谁的院子里了。 不过这样讲究的宅院外,竟没人守着吗? 思及到这,那原本合上的门内,忽而传来几声细碎的声响。 铁和铁短暂碰撞,姜姝还未反应过来,那扇庄严的朱红高门却就这么被拉开。 日光热烈,身后是一棵高大到足够遮天的绿树,阴影盖下,分割出明确的交界线。 谢让抬眼,视线掠过树下身影。 平静无波地眼眸中自带一抹威严,那目光似让人无处遁形。 姜姝几乎僵在原地。 第 77 章 第 77 章 里屋内,圆桌摆在正中,氛围尤其和谐。 老夫人手持玉筷,神色柔和地看向谢让:“谢让看看,今儿有没有你喜欢得菜色?” 话落,在老夫人身旁的谢妙仪顺势抬眼,见大哥却是一字未言。 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老夫人并不急,只抬起手,亲自给身旁人布菜:“今日的茭白不错,祖母记着你去年多夹了一筷。” “祖母。”男声语调平静,没有波澜地拒绝掉这份好意,“祖母好好用膳,我自己来便是。” 这样冷淡的语气。 那落在半空中的筷子因为这句话停了。 老夫人神情微怔,随即反应过来,跟着就收回了筷子,脸上却未见一丁点不满。 她笑着:“好好好,是祖母错了,几月不见,瞧祖母都给忘了。” 大哥从不让别人布菜,谢妙仪也想起来,忍不住又抬眼看去。 正前方是一张紫檀木雕纹圆桌,时隔两月,大哥又回来了,正坐在主位的人旁边。 男人背脊挺直,如青松般挺拔,黑衣称得他越发肃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妙仪总觉得大哥这性子越来越冷淡了,前几年她还敢同大哥搭话,现在到胆怯起来。 正出神,余光里的人影微动了下,似是注意到什么。 谢妙仪心一惊,赶紧低下头装作无事的样子。 也就正巧错过了门口那抹水蓝色倩影。 水蓝色裙摆一荡一荡,偶尔露出来一截脚踝,太阳下,有一瞬那抹白发起光来。 绿罗追上自家小姐,还没反应过来:“小姐,怎得忽然走这样快?” 已行至水亭旁,姜姝脚步终于慢下,微喘着回应:“早点回去,我想歇息了。” 这条路今日已反反复复走了几趟,绿罗叹气,看着女人坠满晶莹汗珠的额头,有些担忧:“小姐,我等会儿去煎一副药吧。” 她身子不好,冷不得热不得累不得,需要用各种药滋养着身子,这几日小姐又开始心脏疼,绿罗瞧在眼底,越发着急起来。 说起药,是该喝药了,可药太苦,姜姝还想挣扎一下,问:“那绿罗给我买云片糕吗?药喝起来好苦的。” 云片糕是用糯米粉制成的糕点,姜姝本不爱吃,但自来上京城以后,无意间买到了城南一家糕点铺的蜜饯,许是买了太多,掌柜的就送了一包自家店里的云片糕。 入口细软,甜滋滋,从此她便常找绿罗讨糕点。 “小姐你呀——”绿罗叹气,似是想拒绝,抬眼,见水亭下的蓝裙女人闪着眸子期待,女人身姿轻薄,是尤其纤弱的样子。 小姐又瘦了。 嗜甜对身体不好,但偶尔一次尚能接受,绿罗妥协地点头,不忘叮嘱:“还是要少用些甜食,当心牙疼。” “没事的绿罗,我每次只吃一点的。”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等穿过了水亭,没走几步到梧桐院。 院里的两个小丫鬟还未回来,绿罗收拾了下桌子,又去泡了一壶茶过来。等一切妥当,她伸手将食盒打开,尤其精致的红木描金三层提盒里,却颇有些空荡。 第一层只摆了一道素三锦。 第二层是一小碗白粥。 第三层什么也没有。 “……” 姜姝和绿罗互相对视,便默契地一起摇头。 “唉。”水蓝色衣裳的女人直叹气,没什么精神地将食盒盖起来,“绿罗,盒子里还剩多少银两?” 盒里的银两每天晚上都要清算,绿罗答得很快:“小姐,就只剩下二两了。” 耳边是轻柔的絮叨声,一句一句语调柔和,听着确是字字诛心呐。 姜姝便又开始叹口气。 她想,她可真真是来受罪的,不过只借住了短短一月,便已经是寸步难行了。 到底是谢府家大,丫头小厮们惯是看人下菜的。平日里只能多打点下人们,不然日子根本没发过 银两见底,她明早该寄信回景江要了,赵柔忌讳国公府,会送银子来,只是需要等些时日。 可等待的这些时日,该如何熬下去? 姜姝一边想一边拿起筷子,思绪到这,只得摇头:“罢了,走一步看一步算了。” 筷子触碰到瓷盘,她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艰难开口:“绿罗,该花还是要花,我先前说得表哥之事你要放在心上,还是要好好探探。” 她和绿罗还要在国公府讨上几月生活,世子爷是什么脾性,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好都要知根知底地摸清楚。 总归是要小心避开的。 绿罗当然明白,郑重点头:“小姐,我都知道。” 院内的梧桐出落的高大,为盛夏盖下了一片遮阳阴影,绿叶随风婆娑,树的影子也晃动起来。 晃动间,一日就快要过去。 转眼间又到徬晚,月光落在梧桐树上,给树镀上一层薄纱。 姜姝用完粥便回屋躺下,她一贯嗜睡,自来国公府后,睡觉又成了她打发时间的消遣。 她睡得安分,小脸虽苍白,但呼吸平稳,绿罗看过后便小心地回到院子,蹲在角落继续煎药。 火星子扑腾,绿罗看着火,等药好了便盛出来,抬着碗去叫姜姝。 她已经睡了一个下午,正直盛夏,屋内很闷,那些个小厮看人下菜,不给打点便不送冰,只能热着。 姜子姝闷在被子里,脸颊边几根发丝已被汗浸湿,绿罗将这些发丝一一挽起,才抬手推她:“小姐,起来喝药了在睡。” 姜姝睁开眼,觉得绿罗这药送得真是刚刚好。许是屋子里太闷,醒来后只觉喘不过气,头也昏沉沉,是该喝药了。 绿罗:“药已经晾凉,快喝吧小姐。” 喝药是为了身体好,姜姝讨厌这个味道,但这是别无办法的事情,她只能抬手接过。 一张脸才刚闻到药味便皱起来,表情也立刻变得嫌弃,姜姝深吸一口气,默默抓着碗埋头闷。 喝完也不说话,一脸怀疑人生的表情。绿罗看她这副焉焉的样子,拿出事先备好的云片糕来哄着。 那皱起一张小脸的人忽而笑了,笑颜如花。 每当这个时候,绿罗总会不自然勾起嘴角。 小姐这个样子,到让她有了几分以前的感觉。 喝过药,绿罗抬手,将榻上地团扇拾起,一边轻晃,一边开口:“小姐,方才那李生来找了我一趟。” 李生是国公府家仆的亲戚,领了个看门的差事在做。绿罗偶尔会打点钱让他带东西,接触以后,发现他还挺靠谱,一来二去的,也就混熟。 姜姝还记得这李生,看门的小厮能经常溜出去,在那个怪梦出现以后,她曾让绿罗拿着银子去找小厮打听。 “李生不是说找不到时间出门?” “他可是收了我的银子,找不到也得去找,”绿罗后知后觉的心疼起银子来,道:“午时趁着一家子都在用饭,李生说他出门去打酒,顺口就问了问,没成想这张生还挺出门,一问便都问了出来。” 绿罗一边扇风,眉头拧起,表情嫌弃。 话说到这,姜姝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见绿罗难言的样子,她抬手,将团扇接过:“来,我自己扇,绿罗不急,慢慢说。” 绿罗只是叹气,李生带过来的这几句话,算是盆冷水,将她心里那为数不多的希望都熄灭掉。 “小姐……” 姜姝将手搭在绿罗手上,不轻不重地捏捏,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目光。 “小姐,不要伤心。”绿罗呼出口气,才道:“原那门亲事根本不像老夫人和李嬷嬷说得那般好,那张家早就落魄了。” “张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那张公子,平日里张家都是依着他一人来,这样放纵下,是把张公子养得愈发纨绔……这几年又迷上博戏,祖上为数不多的家产都变卖,李生说他在上京还挺有名,因为他总找人借钱。” “就这些吗?”姜姝还算冷静,总觉得绿罗还没说完。 “这些都很好打听,”绿罗顿了下才说:“最重要的是,李生说张公子在外有三房外室。” 还未娶妻就在外有三房外室,绿罗简直不敢想。她家小姐嫁过去以后哪里是解脱,分明是又到一个牢笼。 话说完,绿罗忐忑地看着自家小姐,却见姜姝神色未变,并无沮丧之意。 姜姝并无失望,相反,她还觉得解脱。 直到今天,她终于知道定亲那晚,老夫人为何那样看她。 因为觉得她很可笑。 对于婚姻,姜姝不求对方家世显赫,不求富贵,只希望未婚夫脾性好些,好相处就行。 在李嬷嬷介绍这位张家公子时,她也曾短暂地期待过一瞬。 现在想来,多么可笑。 第 78 章 第 78 章 月亮高悬于空,周身散发出的光芒温和柔亮。 这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夜晚,那躺在床上安稳入眠的女人却蹙起眉头来。 白嫩小脸上原本放松的神情也逐渐崩溃,变得恐慌,逐渐又转换成无力。 直到那紧闭的双眼忽而微颤,连带着纤长的羽睫也不安生地抖动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猛得睁开双眼。 心口间的疼痛席卷而来,姜姝已经不想去琢磨梦里的事情,手捂着心口翻了个身,缓慢地将自己蜷缩起来。 这是一个极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反复做相同的梦,不论是谁都该害怕吧? 更别说那心口的疼,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待疼痛散去的每一秒都是煎熬的。 缓了小半个时辰,姜姝才觉得自己终于能喘气了。 她勉强撑着床起身,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快湿透了,热汗裹着身体,这感觉实在难受。 女人走下床,将合上的门拉开,夜风带着淡淡凉意,吹拂过脸庞时,她才觉得自己活过来。 吹了会儿夜风后,一颗心彻底凉下,姜姝发觉自己也没了困意,只好就着月光发呆。 月光落了一地,院中央地那棵梧桐被柔和的光芒笼罩着。 现在可以理理那个梦了。 她闭上眼,去回忆方才的梦境。明明是和前几天一样的梦,可她总感觉有细微的差别。 可差别到底在哪里呢? 黛眉才舒展开,思忖间,又不自觉拧起,她沉下心,在那模糊不清的影里摸索。 可吹了小半宿冷风都没能想起来,天有转明的迹象,姜姝只好歇了这个心思,在绿罗起身以前回到床榻上躺着。 没关系,她想,她可以等下次在做梦。 可抱着这个想法以后,一连几天,她竟都没有在做过这个梦。 原本因为梦而困扰的姜姝反而不自在了,她并没有感受到解脱,反而是更焦灼。 焦灼到绿罗都看了出来,一边替她插上簪子,一边疑惑:“小姐这几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姜姝摇摇头。 “那小姐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镜中女人素着一张脸,五官精致,只是眼中蒙着层忧郁,瞧着怪让人心疼。 绿罗忍不住又问:“小姐可是在为了婚事伤神?老夫人当真狠心,给小姐指了这样一桩婚事,也不知能不能退……” “唉,”姜姝摇头,有些伤神:“婚是老夫人指得,她怎会退呢?” “那小姐,我们……” “不急,”见绿罗实在担心 ,姜姝苍白地安慰:“婚事在翌年年初,我们至少还有半年的时间想办法,还来得及。” 虽是这样说,但两人都知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梳完头,窗外已完全明朗,又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一路行至东院,姜姝请完安便打算去抄经。 这已经成为习惯,每日早晨,她都会为老夫人抄经祈福。 可今日似有些不同。 她规矩地站着,等待老夫人指使,老夫人轻飘飘地看了眼她,只是喝口茶,缓好一会儿后,才随意道:“姝丫头坐。” 姜姝有些意外,但还是什么也没问,规矩地坐好。 没一会儿,谢妙仪领着几位妹妹也进来。 坐在角落的身影惹眼,着嫩黄色绣花立领衫,衣衫宽松,样式普通,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但女人肤白,这样普通的衣衫穿在她身上,竟也出彩。 她一大早就来祖母这里了,谢晚云收回目光,嘴角边挂着一丝嘲讽地笑,轻声落下一句:“每天上赶着来又怎样,还不是不讨喜。” 话落,她上前几步,小跑到老夫人身边,轻声撒娇:“祖母~” “我们晚云丫头来啦?”老夫人眼底带笑,又看着走进屋另外三人,眉眼更柔和:“丫头们都坐,也是谢让哥儿回来了,不然祖母可舍不得让你们四个一大早就来找我这个老婆子。” “哪有。”谢妙仪一边坐下,语气娇嗔:“我看祖母可没有不舍得。” “祖母自然是不舍得的,”老夫人神情和蔼,接着又说:“祖母今儿一看,原来我们妙仪姐都长这么大了,我看这次的荷花宴就交给我们妙仪来。” 这句话忽而落下,刚触碰到茶杯地谢妙仪一顿,随之收回了手,颇有些意外地开口,“祖母,你放心让我来吗?” 不怪谢妙仪惊讶,主要是这次的荷花宴和以往略有不同。 大哥才刚回来没几天,府上就跟着举办宴席,其中不乏有庆祝之意。 自南下解决了一桩大案回京后,谢让便越发得天子赏识,本就是光风霁月的公子,又还有一个长公主的母亲。 京城贵女们大概没人不想嫁谢家,而这一次荷花宴,明摆着是宴席,暗地里就是老夫人在偷摸着替大哥选亲。 老夫人面色愁苦:“唉,我知妙仪姐儿你懂事,这事情交给你,我也放心。” 再过几年,谢让哥儿就到了而立之年,放眼整个上京,谁家男子都而立了还不成家? 老夫人想到这里就开始叹气,也就她家这个管不了,说也不能说,回回提起就轻飘飘一句他可以搬出去住。 她也只能想到宴席这个法子,多找些人来府上,谢让哥儿能看重一个是一个。 她也不是那封建迂腐之人,家世如何都不重要,在有权势能大得过谢家吗?所以还是眼缘最重要,看上了就好,她都欢喜。 只可惜这一番肺腑之言没人听,老夫人面上地忧思加重,便又开始叹气。 谢妙仪的心思细,自然知道老夫人在忧思何事,点点头,把这事接过,又安慰:“祖母,妙仪会好好筹办的,祖母也该开心些,不要多想。” 话音刚落,老夫人还未回应,一旁的谢晚云便闹起不满来:“祖母偏心,怎么不教给晚云来?晚云明明也很懂事。” “好好好,”老夫人点头,脾性极好地道:“你也来你也来,多帮衬着你姐姐些,这样也好。” 耳边是老夫人柔和的语调,姜姝对这些事并无好奇,只发着呆,希望他们早些说完才好。 直到下一瞬,老夫人忽而开口,叫了一声姝丫头。 老夫人同几位姐姐说话时可从不带上她,姜姝微怔,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 日光透过窗,落进屋内,抬眼地瞬间,一束光落在女人眉眼上,杏眼间一片水波荡漾,勾人得很。 老夫人看着,嘴角边挂起一抹讥讽地笑,道:“姝丫头也好生备着,荷花宴席,张家自也会来,到时安排你和那张家小生见一面,也好让你们提前熟悉熟悉。” 是不容人质疑地语调。 姜姝听完,一张脸惨白,缓慢点头:“好,姜姝知道了。” 可还未成婚便私底下相见,老夫人这不是将她往绝路上逼吗? 谢晚云瞧她这一脸病弱的样子便来气,手端着茶杯,一边看她一边鄙夷: “怎么,不谢谢祖母?现如今能许到这样好得夫家都是靠祖母,祖母可是为了你得事情费了不少心力,你非但不感谢,还一脸不情愿,就你这个身份,嫁到张家去你还不满意?” “没,”姜姝听完呼出口气,艰难地起身,给老夫人行一个让:“多谢老夫人替姜姝操心。” 老夫人轻扯嘴角,不知是想起什么,忽而开口:“姝丫头,莫非真像晚云说得一样,你是不想嫁到张家去?” 话是这样问,然还未等姜姝应上一句,老夫人已自顾自接下,颇有一番语重心长之意: “姝丫头,我知你是那心高气傲之人,你眼界高,看不上张家老夫人我也能理解,但人要知本分二字,莫要高攀。” “是。”姜姝点头,并未解释一句。 老夫人看她这番温顺的样子,还算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张家小生人不错,这看人啊是万不能看不表面的,要接触了才知道,你们都还年轻,还不明白,以后就懂了。””祖母我可不许张阳这没本事的人,”谢晚云已迫不及待地嫌弃起:“这张家都落魄多少年了,嫁过去不得气死。” “那是自然,”老夫人笃定,“我们谢家的儿女可和外人不一样,自是什么都要是最好,我的几个宝贝,老夫人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你们。” “祖母真好~最喜欢祖母了。” 耳边是几人其乐融融的交谈,姜姝并未得到过这种亲情,所以也毫不期待。 外人。 是啊,她可不就是个外人,还是个厚着脸皮到谢府借助的外人。 可她从未想过让老夫人给自己赐婚,也从未想过来谢府。 为什么都要逼她呢? 第 79 章 第 79 章 姜姝今日穿了一身嫩粉色衣裳,裙摆间绣一片桃红,粉色娇嫩,衬得她气色好上许多。 此刻女人眼睫轻颤,胭脂扫过得脸颊泛红,她有心想说些什么。 只是表哥一看她,她就有些紧张,连带着肩膀发颤,冷静不下来。 直到那不轻不重的目光从身上移开。 屏气凝神两秒,姜姝终于呼出口气,往前走几步,对玄色衣袍的男人行一个让: “姜姝见过表哥。” 谢让未开口,他身后的白术到是颇有眼色,跟着就上前一步。 白术一边笑,态度还算和煦:“表小姐,不知今日来世子宅院是为何?” 拉开门地那一瞬,瞧见树下竟站着位俏丽的小娘子,白术回想起,只觉自己一口气快没上来。 平日里没人敢来北院,这样想着,白术看姜姝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敬佩。 只是下一瞬,这一丝敬佩就消散不见。 姜姝其实不算胆小,但不知为何,面对这位表哥时,总忍不住的害怕。 前些日子才被表哥凶过,她其实还未缓和过来。 紧接着,又忽而想到,今日她竟这样冒昧地走到表哥宅院外…… 思绪到这,姜姝急得眼眶泛红,磕磕绊绊地开始为自己解释:“我…我……” 表哥虽面无表情,但周身气势冷硬,她一时间缓不过来。 于是小半会儿过去都没能道出句完整话。 谢让拧眉看她,不解:“不会说话吗?” 府上的这位表妹实在柔弱,上回他不过说了一句话,便就偷偷哭起来。可这回他什么也没说,为何又做出这副模样来? 谢让不懂,只渐渐没了耐心。 而绿树的阴影下,身影柔弱的姜姝憋着泪,更紧张了。 好凶。 表哥比上回还凶。 还说她不会说话……姜姝觉得有些难堪,忍不住就低下头,指尖藏进裙摆,有些不安分地揪住衣裳。 心里害怕,可是又怕表哥会不耐烦,只瓮声瓮气地,打算一口气全说出来:“表,表哥对不起,府上有荷花宴,我是想去那里的,是我走错路了我。” 好吧,她连路都能记错,姜姝说着说着,突然好怕表哥又说她笨,只三言两语地道完,慌忙想走。 却忽而被叫住—— “别动。” 转身到一半,身后落下道男声,不带情绪的二字从他口中说出,裹挟着不容人置疑的强硬。 几乎是瞬间,姜姝就僵直住,乖乖听话,一点都不敢动了。 谢让面无表情,他并未多说,只看了眼白术,眼神示意他上前。 随即不带留念地转身,姜姝在转头,只看见他已经走远的背景。 表哥他什么也没在说,直接走了。 “呼——”姜姝意识到,直直松口气,一转眼,就看见绿罗也是一副被吓得不清的样子。 白术上前一步,笑了笑:“表小姐走吧。” “嗯?”姜姝没反应过来。 “小姐不是找不到路吗?世子爷让我带你过去。”白术上前几步领路,也跟着抱怨来了句:“国公府太大,其实府上是有些绕。” 姜姝和绿罗不可置信地对视一眼:“……” 到是没想过表哥会留人给他引路,眨眨眼,她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就……好像和她想得有些不一样,表哥明明这样凶的。 暖阳落在这位小姐的脸上,将她脸上的担忧照得一清二楚。白术只瞧了这位表小姐一眼,便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白术是为数不多的,能留在谢让身边伺候的侍从,这要归功于他从不多说,从不多做。 可今日不知怎得,忍不住就多解释了几句:“表小姐不用担忧,世子爷他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只要好好按他的规矩行事,他都不会怪罪。” 第一次见到世子的人,大多会觉得他是个严苛古板,封建守旧的家主,但是…… 仿佛又被世子淡漠地扫视一眼,白术颤了下,赶紧摇头把那个画面甩出去。 对,没有但是,世子他确实是。 白术就有些苍白地解释:“嗯……世子爷很忙,大家伙平时也见不上他几面,你要是实在怕,平时少来这边就行。” 暗色睫羽盖住女人神情,姜姝若有所思地说:“那表哥平时都是什么规矩?” 这位表哥好像和想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世子爷喜静。”白术很快就答上,“至于旁的,也没什么特别需要注意,表小姐你多呆上几日就清楚了。” 他大抵是不想多说,姜姝能理解,点点头:“谢谢这位——” “叫我白术就行。” “谢谢白术小哥。” 有人带路,终于一路安稳地走到碧月园,再次谢过白术后,她才带着绿罗进园。 国公府的宴席定不会马虎,但到底是见识不够,即便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还是被园内架势吓一跳。 池塘挨着红木楼廊,放眼过去,日光透下,碧波荡漾,水天相接间,一片绿意。 在这正中还立了一方小亭,由对桥将亭子支起。小亭又被整个池塘包裹住,有水色相称,亭上风景堪称绝佳。 宴席很快开场,姜姝和绿罗被小丫鬟带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入座。 今日府上人很多,老夫人目前没时间搭理她,正被几个贵女拥簇起。姜姝得了片刻安宁,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她视线扫过园内,府上几位小姐也忙起来,看样子是遇见不少熟人,脸带笑意,眉眼精神。 张望几眼,她却没在这一园人里瞧见晚云姑娘,当下就拧起眉来。 她知谢晚云一向爱热闹,照理来说,她不会错过如此场合。 “二小姐怎么没来?” 原不止她一人抱有这样的疑惑,姜姝敏锐地听见身后小丫鬟已经帮她问了出来。 手里拿着茶杯,女人耳朵支起,悄悄往后靠,打算偷听几句。 另一个小丫鬟打了一个哈欠,随意道:“二小姐今早被罚了啊,世子爷也是心狠,老夫人那样劝,都没能让他改变主意。” “因为什么被罚的?”东云一大早就来了园子这边,对里屋里的事情不清楚。 “就……” 两人边走边说,又跑去了另一边聊。 姜姝正听到关键处,一转眼两个丫鬟却没了,只能失望地叹口气。 也就是这时,耳边传来一阵悠扬地笛音,给人飘渺清亮的感觉,姜姝立刻被笛声吸引。 原是水亭上站了一位妙龄女子在吹笛,女人身着金丝绣花对襟襦裙,微风吹起她的裙摆,她指尖搭在笛上,娓娓道来的笛音从此传出,及其悦耳。 忽而静下心来,只为这悦耳笛音。 一曲散尽后,姜姝接着听了古筝,琵琶,排箫,瑟……又欣赏了各种舞蹈。 各个都是极好看,女人舞姿轻盈,长袖甩开,身姿柔软,仿佛无骨,又似雁,几经腾空。 那剑舞又不一样了,寒光闪烁,锐利间气势如虹。 “……“ 只是可惜,她这辈子都学不了舞。 少时赵柔不让她碰这些,姑娘家要学的琴棋书画样样都不给她碰,生怕她学会了压过妹妹们。 后来身子骨变弱了,更没机会。 碧空如洗,头顶一片悠悠白云。 坐在高位的谢佳茵想起姜姝,嘴角轻扯,忽而笑起来:“祖母,今日还未给大家介绍屋里这位表小姐呢。” “这位表小姐虽是小门小户的出生,但今日是谢家的宴,想必她也是有才艺想献得,是吧祖母?”谢佳茵笑盈盈。 “佳茵说得不错。”老夫人赞赏地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那便请她过来罢,总在角落里呆着,别人怕是要猜忌我们亏待了她。” 但老夫人的心思并未在此处,只眼巴巴瞧着一方,喃喃自语:“都快结束了,谢让哥儿怎得不来呢?” 谢佳茵勾起嘴角,抬手便让身旁丫头去找姜姝。 吩咐完后,她居高临下地俯视过去,扫见那角落人影惹眼,一双杏眸扑闪,吃着糕点,桃腮微鼓,稚嫩又娇媚,尤其灵动。 总是这副不染世俗地样子……谢佳茵捏着裙摆,嘴角边那一抹笑转而冷笑。 她可是记得,这位乡下来得表妹尤其愚昧,刚入府上那会儿,还一副羡慕地惊叹一句‘你们都会弹琴呀?’。 简直废话,这上京里哪家的姑娘不学琴? 乡下丫头能会些什么……她清咳一声,对姜姝道:“表妹可会些什么?弹琴还是跳舞?或是作画?” 闻言,姜姝脸色有些不自然,谢妙茵看在眼里,又道:“你虽只是表小姐,但既是住在谢府,谢家理应介绍下你,只是你若什么也拿不出手,到头来便是丢了谢家脸面。” 耳边地女声语重心长,姜姝颤了颤,而后抬起头来:“好,谢表姐姐提醒,那姜姝唱一首歌可以吗?” 便知道她拿不出什么上台面的东西,谢妙茵轻“哼”一声:“随你算了。” 第 80 章 第 80 章 虽已开春,但在去杀手阁的路上,刀片般的风还是会把脸拍得生疼。 姜姝特意绕了远路,到早市去买鳕鱼包填肚。 早市往东是片菜市场,稍一靠近就能闻见鱼肉腥气。 卖鱼摊前的老妇认出了姜姝,给她投喂了一张自家老伴刚烤好的烤肉馕。 老妇:“又要去接活儿啦?” 姜姝说是呀,晃了晃瘪了不少的钱袋子:“这年头物价涨得飞快,去年歇了好久,再歇下去连房租都付不起了。” 靠那点行侠仗义的江湖情怀,就算是她这般最优等的杀手也无法维持生计。 老妇麻溜捆好两条鱼,不由分说地塞到姜姝手里。 “怪可怜的。这两条鱼就当给那阁主送了礼,往后让他多照顾照顾你。” 见姜姝推拒,老妇飞快扭回身,重新坐回案板前,若无其事地吆喝叫卖,刮鳞剁鱼。 仿佛刚刚无事发生,不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 姜姝摸出两串钱,悄悄塞到鱼肉摊角落,继续往前走。 择菜的、剥豆的,卖鱼的,都阗挤在一方小天地里。地上是菜叶豆荚掺着鱼鳞,有的泡在刚开始融化的雪水里,稍一停留,脚底就会被泡湿,粘上垃圾。 去年她大多时间都窝在家里,懒得出去,吃什么用什么都有热心邻居投递,所以到今日她才发现,这片土地,留给老百姓的地方越来越少,几乎是人挤着人,稍不留意就能被挤倒。 留给达官贵人的消遣场所却越来越多。 最明显的,是朱雀长街前多了好几座马场。 所以刚一推开杀手阁的门,她就抱怨:“能去马场消遣的人家那么少,地方却格外大,衙门难道就不怕百姓击鼓告状?” 话坦坦荡荡落了地,没有一个人来接。 姜姝抬头一看,不远处,杀手同僚们人头攒动,都在看榜上各行各列的任务单。 难怪没人搭理她。 每年开春放榜,任务都会贴在二楼大厅里,数量有限,杀手众多,因此每到这时候,大家顾不得相亲相爱,都在抢着接任务。 她来得晚,想着今日抢不到任务,干脆就不往前挤了,慢悠悠地走着。 有个妹妹扭头看见了她,脸色蓦地变得灰白,“姜姐,阁主刚才跟大家说,你的任务得亲自找他去领。不在二楼,在六楼。” 六楼是杀手阁的顶楼,阁主在那里办公,若无特令,一般人不得靠近。 但姜姝不是一般人,她与阁主是发小。同僚怕他惧他,她可不怕。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 在六楼领来的任务,基本没人能完成,反而会把杀手自己的命给坑进去。 姜姝大大咧咧地拍了拍小妹妹的肩,又分给她一条鱼:“我没事,不要担心。” 在小妹妹表示“自求多福”的目光里,她上了楼。 * “喏,卖鱼阿婆让我把鱼送来贿赂你。” 姜姝把鱼甩在长桌上,对桌对面的人说道。 鱼尾巴猛得在桌面扇了几下,带着腥气的水珠四溅,有几滴恰好溅到对面那人的衣袖上。 她往太师椅里窝得舒服,“老妇让你好好照顾我。别再给我发那点还不够塞牙缝的薪酬了。” 对面,月白氅衣掩着一张精致疏离的面孔,背对姜姝坐着。 听到她气人的话,对面冷淡的表情上裂开了一个小口。 阁主把鱼从草条上解下,扔到鱼缸里。又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袖口,擦了擦桌面。 “别这么说,”他道,“你的底薪是阁里最高的,平常接任务的酬金也是最高的,我给你的所有待遇也是最好的。我没有苛待你。” 但那又怎样。 阁主重新坐回椅里,“你攒不住钱,不能怪我。” 话落,从抽屉里掏出一封密信,推到姜姝面前。 “这里写着你的任务,难度特等,但我相信你能完成。” 姜姝盘着双腿,笑眯眯的。 她这人,所有心机都藏在笑眯眯里。 阁主无奈地叹口气:“不要轻敌,的确很棘手。” 姜姝依旧笑眯眯的,完全不当回事。她拍了拍肚子,哀怨道:“知道啦。但我现在好饿,你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阁主额前青筋跳了跳,随手把一袋零嘴甩在她面前。 她飞快扫了眼,改了口:“哥你真好,这么了解我呀,随手一拿就都是我喜欢吃的。” 不过在她大饱口福前,阁主突然说了句:“这桩任务,与谢家有关。” 姜姝的脸忽然拉得老长。 “谢家……”她没了食欲,严肃起来时,脸色比阁主还要瘆人。 “与你复仇有关的那个谢家。”阁主说道,“拆开看看吧。” 这桩任务可谓是为她量身定制,任务完成,她就能复仇。 “拿到《癸卯年庚子月石溪姜氏抄家案》卷宗。” 信上写道。 明明看到复仇在即该开心才对,可她心情却异常沉重。 “我当然知道要调查案件真相,首先就得拿到卷宗。”她说,“毕竟这么多年了,还是只知道仇人在谢家,却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 接着问:“现在这卷宗有着落了?” 阁主让她把信翻过来,指了指信,道:“也许会在他那里。不过只是‘也许’,也许在他那里,也许在他身边亲朋好友那里。但无论如何,你都需要先去接近他,他是任务的核心。” 她垂眸看,信背面写着四个字——接近谢让。 那么问题就来了,谢让是谁? 阁主看出了她的疑惑:“副相家的独子,谢让。谢老爹很早就送他去了辽国,说是让他在辽国学骑马射猎,实际是避免他卷入当年的党争,不受迫害。他去外留学①多年,最近两年才回来。谢老爹将消息封得很死,你不知道也正常。回来后,谢老爹给他建了几座马场。他呢,忙着交朋友,是个游手好闲的败家子纨绔。” 姜姝说难怪,“原来那些马场是谢家的啊。” 阁主说是,“陛下有意任谢让为审刑院院事。全天下的结案卷宗都在审刑院里,接近谢让,混进审刑院,说不准那本卷宗就在里面。” 姜姝回知道了,但她仍没有一丝要离开的迹象。 与阁主对视,俩人大眼瞪小眼。 她问:“谢让他……他样貌如何?” 以免阁主觉得她心急,她先给自己做解释:“你知道的,我跟旧友小哥已经分开很久了。” 说着就开始扮可怜,眼神湿漉漉地望他:“我不是心急,我就是想再重温一下摸男人的手是什么滋味,亲男人的嘴是什么滋味,睡男人的……” “打住。”阁主及时叫停,被她这无赖模样气笑,“久吗?” 说罢开始掰着手指头数,“也不算久,才十五日,半个月。前两天那小哥还来一哭二闹的,你不会都把人家忘干净了吧。” 忘干净倒不至于,不过她的确记不起那小哥姓甚名谁床上功夫怎样了。 严肃神情不过在她脸上恍了半刻,旋即被他所熟悉的云淡风轻代替。 她继续问回谢让,“所以他不丑吧?” 阁主说不清楚,“我不太了解,但应该会对你的胃口。” 想了想,补充道:“盛京一群纨绔唯爱打马球,而谢让是最潇洒倜傥的那位。” 他似不放心,紧紧盯着姜姝,试图在她脸上找到除了笑的其他神情。 但总是徒劳无功。 阁主站起身,走到鱼缸旁,观察着缸里姿态各异的鱼。 倏地刮来一阵凉风,门扉好似被吹开,又悄悄关上。 “今日起,你就可以试着接触他。我想你心里已经有了具体的计划。” 她没回他。 阁主转过身,先看到桌上零嘴一个都没少,再抬眼看,她早已潇洒地走了。 作为她的发小,他很了解她在想什么,也能提前预判她要做什么。 她心里一向只有两件大事: 一是复仇。 二是睡男人,睡腻就分手,乐此不疲。 * 马场。 奉承着实不是件容姜事。 譬如打马球,既不能让被奉承的人感受到奉承,自己又不能不奉承。 马场如官场,没有奉承吹捧,好似隔衣瘙痒,总是少了点趣味。 小弟们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新鲜玩法。 “谢衙内,不如痛快比一场,谁输谁受罚?” 谢让正慢条斯理地把他的鞠杖擦得油亮,眼皮未抬,连谁在说话都不知道,就稳稳落了声“好”。 天难得放晴,他也觉这马球打来打去甚是无趣。 “赌注?” 见他来趣,小弟赶忙上前附和:“不如玩点大的?” 又是一声“好”。 小弟环顾四周,绿盈盈的马场一眼望不到头,“谁输,谁就去找离这里最近的一个妹妹亲一下,怎样?” 谢让擦杖的动作一滞。 他懒洋洋地抬起眼,四周人迹稀散,都是男人,哪有什么小妹妹? 不过这赌注与他无关就是了。在辽国,他的球技令辽人心服口服。回了盛京,也丝毫不会逊色。 他翻身上马,蹀躞带上挂着的小物件叮当作响。 “行啊。”他说。 一旦吹哨开场,他的散漫便顷刻消散。骑着汗血马冲在最前,快得只能让小弟看见一道残影。 甫一开场,马蹄就把草地里的土翻卷出来。 马球被尘土包裹,一层带着土腥味的黄灰尘迅速蔓延。有的小弟被沙尘迷了眼,呛了嗓,一边揉眼一边咳嗽,渐渐落后,退出大部队。 很快,场上留下的人越来越少,马球被几根杖围绕,翻来覆去。 谢让在心里早已算好,只要这球进洞,他就能获胜。 他还是很乐意看小弟亲小妹妹这般戏谑场面的。 谢让给队友递去眼色,让队友注意打好配合。 正不巧,场内风向突变,那球裹进卷满沙粒的风里,快速旋转,渐渐看不清。 “砰——” 马球飞到了另一个方向。 与此同时,小弟那队雀跃欢呼:“谢衙内,你输了!” 听说谢衙内血气方刚的年纪,还没碰过女人。男人嘛,就没几个对女人不感兴趣的。 小弟觉得自己是在投其所好,便催促着:“谢衙内,我都把妹妹给你找到了!” 小弟兴高采烈,顺手一指—— 南边正好有个戴帷帽的小娘子走过,而那颗飞出老远的马球,就停在小娘子脚边。 那小娘子不知被马球砸到没有,站在那边一动不动,或许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黄风终于散尽,谢让没想到祸从口出,这赌注反把他自己给坑了。 怎么办?既然大家叫他一声“衙内”,总不能拂了大家的面子吧! 事后回绝,反而显得自己肚量小。 说不清是输了一场令他难堪,还是毁约会更令他难堪。谢让浪荡地做了个“投降”的姿势,在小弟的起哄声里,慢慢接近那位小娘子。 * 刚一出活儿,就遭中伤。 虽说力道不大,但球还是撞到了姜姝的小腿。 带着帷帽,远远看到有一堆人在靠近她。 她眼力不好,又隔一层纱,只能勉强认出,为首那个骑马的公子哥应该是谢让。 在一众不怀好意的口哨声中,谢让的口哨声吹得格外缱绻。 小弟们距她有十几步的距离。这个距离有礼貌,不会让谢让和她觉得冒犯,也能隐约听清俩人之间的对话,满足好奇心。 谢让换了根新鞠杖,在她面前勒马停下。 他手指点着鞠杖,在考虑怎么做自我介绍。 下一刻,鞠杖一挑,直接掀开了这位小娘子的帷帽。 姜姝先看见一根油光锃亮的鞠杖,再看见一双掌背宽大,指骨明晰的手,紧紧握着鞠杖。 她抬起眼,把一张未施粉黛的脸抬给他看。 俩人一高一低,互相打量着对方。 骑在汗血马背上的是位青年郎。眉眼锋利,垂眼扫过她,射出一股凌厉的锐气。 看清了他的脸后,她心道真是有趣。 难怪阁主会说对她的胃口。 * 她看上去年龄很小,跟他的表侄女差不多大,或许是刚及笄的年纪。 鼻尖泛红,被冷风吹的。看上去老实,又带着一股微妙的怯生感。 脸素净,衣裳样式不时兴,衣料也很穷酸。 穷人家的孩子。 他内心闪过一句。 不过她眼睛黑黝黝的,缓慢地眨着,竟丝毫不怕他。 来的路上,谢让早已把要说的话在心里默背好,可现在却不知从何说起。 为给自己缓冲时间,他利落下马。 身后小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抑制住尖叫,表示这俩有戏。 谢让低声说:“我刚才赌输了,不知小娘子可否帮我完成赌注?” 话是这么说,可他把鞠杖矗地,架势摆得足,大有逼人就范之意。 这小娘子倒也奇怪,不仅不怕,还勾起一个浅淡的笑容:“好啊。” 居然都不问问赌注是什么? 她一脸坦荡,倒叫谢让因为接下来要说的话觉得羞赧。 谢让:“你能不能跟我亲一下?亲脸就行。” 亲嘴巴,小娘子怕是会被吓哭吧。 他还是很愿意怜香惜玉的。 身后那帮小弟,刚一听到“亲”这个字眼,就开始起哄。 热闹得像婚仪现场。 怕小娘子脸皮薄,不好开口推脱,谢让及时解释:“不用管他们,你不想做的话就回绝。” 但她笑意更深,“好啊。” 她说,“我当然可以。” 接着又问:“亲哪里呀?” 80-90 第 81 章 第 81 章 姜姝没想到北郊会变得那么荒凉。 前段时间她来盘地皮时,这边还留着一些破旧店铺和酒楼。这次来,朝廷早已把旧店破铺推翻,到处光秃秃的,像片从未开垦过的荒地。 她盘下的那两层屋更偏,隐匿在几排乌桕树后面,有点“显山不露水”的意味。 大东家邀她入股时,曾提过:两层屋,稍做了防水防晒。一层前店后坊,坊院不算宽敞,但足够两到三人居住。 她略略瞧过地方,欣然送出一大笔钱。 结果到了地,彻底傻了眼。 屋里墙体不平,地面磕绊。楼梯没有护栏,陡峭危险。甫一进去,那股土腥味就呛得她连连咳嗽。 不过也有值得欣慰的地方。一是一楼院里有刚建好的茅厕,二是二楼屋顶建得很好。 基础保障起码还是有的。 姜姝开始修葺。 先搬来几袋沙土和石垩,再搬来一瓮水,忙活半晌,也仅仅是活好了水泥,用腻子膏刮了半面墙而已。 晌午歇了工,她洗把脸,盥了手,低头一看,盆里的水都黄了一层。 开店真是遭罪。 她决定尝试去招个小伙计,俩人一起干活儿,效率倒还能更快些。 只是在这荒郊野岭,别说是找人,就算是找根草都找不到。 听说前市街还留着一家客栈,她决定去碰碰运气。 * 谢平春闱落榜,此后一直住在北郊客栈里,为明年会试备考。 尽管北郊地租便宜,他也在闲时打过零工,可过了大半年,他早就入不敷出。 如今冬月渐深,他已经穷得揭不开锅,纯靠一口气吊着,浑浑噩噩,艰难度日。 所以当有人敲响他的屋门时,他身子猛缩,还当是黑白无常来索命了。 “你好。” 一阵悦耳的女声传来。 “请问有意来帮忙修葺店铺吗?每月初发放薪水,等将来店铺开业,薪水会翻倍哦!店内可提供住所,提供粟米蔬果,提供灶火井水,就是可能得自己开灶炊饭……” 姜姝内心忐忑地说完话,默默等着屋里的回应。 谢平:!!! 他不知被黑心老板拖欠了多少薪水。每个老板来雇人时,都会说得天花乱坠。 因此当这位老板娘来邀他入店时,他先想的不是他又能赚钱了,而是她会不会骗他。 但他没有选择。 就算被骗,他也想去试一试。就算只分到几文钱,也总好过一文不赚。 姜姝听见屋里有动静,赶忙挂上一个灿烂又真诚的笑容。 “老板娘,你……” 谢平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能从声音里听出来,老板娘很年轻,约莫二十来岁,朝气蓬勃,精神焕发。 但推开门才发现,老板娘年轻得很过分,看起来才刚及笄的样子。头发、袖管、裙摆上都沾着泥巴颗粒,脏兮兮的。 看起来,老板娘的命比他还苦。 “对对,我是老板娘。”姜姝喜出望外,“怎么样,考虑好了嘛,要不要来我店里?” 谢平嘴角一抽。 姜姝似是想到什么,从香袋里掏出个银锭,不由分说地塞到他手里。 “这是定金。”她说。 见他犹豫,一想便知,在他心里,她恐怕不是一个值得他去信任的形象。 谢平显然还是信不过这个小姑娘。 他问:“你怎会来这荒地做生意?” 他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的,想是很久都没出去过了,消息也不灵通。 她说:“未来十年内,朝廷会把北郊兴建繁华。做生意不就是得抢占先机嘛,就算店做不大,等这块地皮值钱了,还能转手卖给旁人,再大发一笔呢。” 谢平松了防备,“细说。” 这个小姑娘并不扭捏,钻进屋,拽把木凳坐下。 她说她姓姜,今年二十岁,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谢平呆滞地“啊”了声,问道:“小妹妹,你不会是看话本子看魔怔了吧?” 他在姜姝面前晃了晃手,“不会是瞒着你家爹娘,偷偷离家出走的吧?” 姜姝:…… 她反问:“你叫什么?” “谢平。” “谢平……”她抄手揣摩,“哪个‘平’?平平无奇的‘平’?还是平庸平凡的‘平’?” 谢平:…… 他搬来另一个木凳坐下,内心有点动摇,“你……你真是杀手?” 姜姝翘起腿,“是啊,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她说,你对我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可言,所以我不会骗你。 言外之意就是,他还不配被她骗。 她的气场变了。 嘴边虽还噙着笑,可笑意不达眼底。眼神冷冷的,像条蛰伏的海蛇。 他注意到她手心攒着什么小物件,蓄势待发。 “嗖——” 一扇薄刀片飞快射出,把木凳腿切下半截。 谢平“腾”地摔了个狗啃泥,狼狈地趴在她脚边,痛得连喊“哎呦”。 姜姝踩着他的背,“小谢啊,往后外人不在场时,你叫我‘姜姐’就好。若外人在场,你就喊我‘老板娘’。” 谢平不断挣扎,被她踢了几脚。 很快,这身他唯一能穿的衣裳上面,多了几个鞋印。 读书人的脸面被她踩裂不少,但还留着几分。 直到她赏狗似的扔下一个金锭,谢平彻底没了动静。 她问:“你会做饭吗?” 谢平瞥过头,哀怨地盯着地面,“会。我在老家做过厨子。米面汤都会做,最擅长做家常菜。” “那就够了。” 她站起身,在屋里转了转。 “把你的书拿上,跟我走。” 谢平活了二十三年,吃过许多苦,都硬抗了下来。但今日吃的这重苦,竟破天荒地让他有了想流泪的冲动。 不仅要管比他小的人叫“姐”,还被当成狗受侮辱。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半点不敢反抗,还收了她扔来的钱。 谢平:“姜……姜姐,书太多了,我可能得来回搬好几趟。” 姜姝:“是有点多。” 起码有百十来本吧。 “不过这不是问题。”她说。 紧接着,她把书籍呼啦啦地推到书箱里,这里塞一本,那里也塞一本。好在书箱够宽敞,百十来本书挤着塞塞,一箱就能装完。 谢平:“姜姐,我恐怕背不动。” 话音刚落,就见姜姝举重若轻地背起书箱,还能对他笑笑,“走吧。” 谢平:!!! * 路上没人,姜姝大气不带喘一口,兴致勃勃地跟谢平说话。 “朝廷兴建园林,供游人游玩。逛完园,肯定要去用膳。这一带目前还没餐店,咱家美食铺的作用就在此。年前年后起码得把一楼修葺完毕,平时供工友一日三餐,赚点零碎钱。后面慢慢修葺二楼,设雅间包厢,供给有点小钱的客人。” 她说得那么美好,把谢平的希望也带了出来。莫名其妙的,他就把他的全部都托付给了她。 他说:“姜姐,往后我就跟着你干了。” 姜姝:“嗯。” “我现在相信你了。”他扭捏得像个小媳妇,“我不会背叛你,也请你,帮一帮我。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钱。” 姜姝回过头,“小谢,我果然没看错你。” 俩人都穷怕了,所以敢冒着旁人不敢冒的风险,放手一搏。 恰逢暝暝日暮,俩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格外长。一前一后,相互交错。 她的笑意仿佛被寒气冻住了,冻成一块冰,“砰砰”地砸到他心里。 等他发现那块冰在慢慢解冻,越看越清晰时,他已在店铺里度过了小半月。 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已发现,姜姝是他认识的所有人里,最令他移不开眼的那一个。 辛苦铺好的地面再次开裂,她会拍拍他的肩,温柔宽慰,“小谢,我们一起再铺一次”。 给他做了一整面墙的书架,半点不觉得辛苦,“毕竟你是读书人嘛,作为老板,我不能在读书方面苛待你。” 精心挑选各种蔬菜瓜果,捧到他面前,“赶紧补补,把身子养好。” 她说:“因为你是小谢,我早把你当朋友了。咱俩可是共同谋生的伙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她说:“客栈掌柜跟我讲过你的情况。在决定敲门那刻,我就已经认定,你我是一路人。你的聪明,勤恳,忠诚,完美符合我的需求。” 她说:“那天发狠是故意吓你的。我尊重你,也请你不要轻视我。我这个人,对朋友是很好的。” …… 何其有幸,能拥有一个性格这么好的朋友和老板。 谢平低下头。 忙得顾不上做饭时,她还会跑大老远去买饭,提着食盒回来。 他手里捧着的饭碗,嘴里嚼着的热饭,都是她慷慨给予的。 谢平鼻腔酸得紧,一边擦泪,一边抬起闪着泪光的眼,偷偷注视姜姝。 她撩起衣摆,岔开腿,豪爽地坐在斜阶上面,大口大口地咽着饭。 她吃得很专心,也让他看得很幸福。 谢平:“姜姐,你像干了很多年的出力活一样。 姜姝认真想了下,“差不多吧。” 饭后,她交代谢平:“你多往店铺外面走走,一旦瞥见有贵人来,就赶紧围上去,用我教你那套话术,争取让他给店铺投股投资。” 她说:“我忙着去接活计,不会常待在店里。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走之前,她随手给谢平调了盏酒,“好好干。” 谢平欣然说好。 * 送走老板娘,下晌,谢平就瞥见有位公子哥在店铺前的桕树林里晃悠。 他赶紧凑到公子哥身边,厚脸皮地夸耀店铺发展潜力有多好,入股不赔稳赚等等。 公子哥往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进一步。 谢让额前青筋直跳。 现在做生意的都这么豪放吗?就差直接伸手掏走客人身上的钱了。 何况他也不是客人,他就是照例来北郊巡视啊。 但谢让很快冷静下来,忽略谢平的喋喋不休,抬眼向远处望。 将来园林建好时,这片桕树林一定会被砍掉。那家隐匿在林后的店铺,会如惊雷般,倏地跃到游人眼前。 届时,那店铺会离园林非常近,位置非常好。 这家店铺的老板,眼光长远,很会买地皮。 最重要的是,老板有人脉,有渠道,竟能打探到兴建园林的动向消息。 放眼整个盛京城,能打探到这个消息的,不超过十人。 趁谢让愣神,谢平赶忙把门状塞到他手里。 “贵人若有意投资入股,随时来联系。”谢平说,“老板娘和我随时在铺里恭候。” 老板娘? 原来店主是位女子。 谢让垂眸,打量着手里的门状。 “姜某谨上,谒请诸客,莅临后市街美食铺。” 这老板娘不但有远见,还挺懂官场文人那一套。知道富贵人家最爱讲究这些繁文缛节,有意投其所好,送出门状,以表诚意。 在国朝,“姜”是一方大姓。 一时半会儿,谢让没能猜出老板娘的身份。 情场虽失意,但若能在商场得势,也算是一种寄托吧。 谢让说行,“我再想想。” 这么说就是有戏了。 见贵人要走,谢平再次跟紧。 “贵人,您什么时候来?我们会用最热情的姿态欢迎您的到来。” 谢让随口一说,“我考虑考虑。” 其实他要是想打听老板娘的身份,让下属跑腿去查就好,没必要亲自到店。 直到他闻见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 他抬手掩鼻,“什么味?” 谢平高涨的气焰一下被他这话浇灭大半。 一定是他身上的穷酸味。 谢让原以为闻见酒味是错觉,再放下手却发现,原来酒味就出在这小伙计身上。 他的记忆不会出错。 他最爱让“小冯”给他调烈酒,“小冯”却怕他酗酒,每次都会调换成清酒。 微苦微涩,是过去他身上的酒味,也是如今,这小伙计身上的味道。 他的眼里忽地就浮起恨意,也不知到底在恨什么。 谢让话头猛转,“我明日就来,明日下晌。” 旋即抬脚迈步,“不……明日一早就来。” 他说:“我有一桩大生意,要亲自与你家老板娘面谈。” 第 82 章 第 82 章 几日后,谢让再来时,姜姝已经换了对他的称呼,亲昵地唤他“承桉哥”。 “承桉”是他的字,她念得无比熟稔。谢让听了只是笑,“所以你到底几岁?” 这是她昨日没解释的内容。 问这话时,他自来熟地坐在罗汉榻里,摆弄着茶具。 姜姝:“二十岁。” 谢让眉梢轻挑,“那之前在学堂读书,也是骗我的?” 她搬来蒲团垫,盘起腿,挨着他的脚边坐下。 姜姝抬头看他,满脸真诚,“那时总有人来骚扰我,我只好用还在上学读书的说辞搪塞他们。” 谢让:“连带着把我也搪塞过去了。” 他心里不满,但再想想,那时他与那些来骚扰她的渣滓有什么区别呢。 姜姝狗腿地捧起茶盏,递到他身前,“那时也不了解哥是怎样的人嘛。” 谢让呷了口茶,“好在你是越过越好了。连这茶叶都比在学堂用的好了不少。” 姜姝:…… 谢让又问起她当杀手的事。 “你是在南郊的杀手阁当值?” 杀手阁一向行事隐秘,若非刻意打听,否则根本不会有所了解。 见她沉默,谢让着急解释道:“我有位朋友,他与阁里的某位杀手相识,所以我才会知道杀手阁的存在。” 他说,他非刻意打听。 他知道她的过去一团糟,知道她不愿被摸清底细。 他以为她低下头是在生气,其实她只是在想,谢让朋友认识的那位杀手会是谁。 过了会儿,姜姝说是。 想起她说自己在杀手圈里混得不好,谢让轻声问:“阁里接任务,应该没有硬性要求吧?” 否则他真担心她会饿死。 姜姝回没有,“我只能接最琐碎的任务。尽管酬金少,但还是要多去接,毕竟苍蝇腿也是肉嘛。” 昨晚她没睡好,现在眼里酸涩不堪,她用力揉了揉眼。 落在谢让眼里,她这是在强忍眼泪,不想让自己被看轻。 谢让体贴地递过去一张帕子,她揉着眼接过。 但她只是用帕子擤了擤鼻子。 落在谢让眼里,她这是被冻得流了鼻涕。 谢让把她从地上拉起,解下裘衣,披到她肩头。 她被他塞到了罗汉榻里,一脸懵。 谢让:“以后有困难就开口,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姜姝:??? 哥,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朝谢让摊牌后,他表示,不会干预她的选择。 在她说得常去接任务,不会经常来店里后,他让她放心,“店里的事,有我和小谢操心着。” 谢让提过他会来帮忙。 但姜姝从没把这话当真。 一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怎会愿意跟市井小民处在一起打闹?! 她还在想,估计谢让所谓的“来帮忙”,也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而已。 估计店里只有小谢一个苦力在干活。 * 姜姝去了杀手阁。 她确实要接许多任务,只不过接的都是别人不敢接的特等任务。 阁主将一个任务牒递到她手里,“这个任务,点名道姓要‘代号佚’接。” “代号佚”是姜姝在江湖上的昵称,这个昵称代表着杀手阁的最高水准。 姜姝翻开任务牒看,被任务酬金吓了一跳。 酬金未免也太高了。 姜姝:“任务是:保护爱夜间外出的少爷。” 她疑惑道:“哪家少爷这么富有?算是我见过的除了谢让之外,第二富有的人。” 阁主:“不清楚。这小少爷先前在外地居住,过年前后要来京城游玩,又爱在夜里出去吃酒,怕走夜路有危险,所以找你去保护他。” 他说:“任务牒还会更新,等小少爷来了,你就能知道他的信息。” 阁主搬出两箱金锭,朝姜姝道:“若你肯接任务,这些就是给你的定金。” 姜姝当然没有不接的理由。 阁主说,那位小少爷要把她“包”了,她不必再接其他任务,即便小少爷没来,她也可以得到日结的钱。 姜姝欣然应下。 不用干活还有钱挣,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不过她是个闲不住的人,既然杀手阁里没活计干,那不如就回去拾掇店铺吧! 正值晌午,姜姝提着食盒,难得买了两份卤肉饭,一份是她的,一份给小谢。 姜姝推开铺门,“小谢,今天给你改善生活,饭里有肉!” 进去才发现,一楼空无一人,而二楼传来了一阵叮铃咣当的声音。 想是小谢在修葺二楼。 她提着食盒上楼,听见了对话声。 “哥,铁凿下面放着一堆钉,你给拿过来。” “哥,你去把桐油搅成腻子膏,把墙刮一遍。” “哥,你上次不是说手里还有些名家字画吗?记得下次拿来,挂到墙上。” …… 这些是小谢的声音。 回应他的是一阵接一阵的脚步声,偶尔还传来几声“好的”、“懂了”、“没问题”、“抱歉。” 回应小谢的是谢让,显然他修葺经验不足,经常被小谢训斥。 姜姝:!!! 小谢居然把谢让当苦力随意使唤。 等她上楼瞧清场面后,更是差点惊掉了下巴。 二楼各处都在修葺,尘土飞扬,动静不断。 小谢浑身土灰,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像个逃亡过来的流民。这也就算了,姜姝早已看惯他这般狼狈模样。 令她吃惊的是谢让。 这位公子哥,竟也一屁股坐在地上,摆弄着铁丝木架。头上和脸上沾着泥点子,那身名贵的衣袍早已遍布泥灰,看不出原来的色彩。 这俩人忙活了一晌午,闻见一股饭香,一齐朝姜姝看去。 “承桉哥,你也在啊。” 谢让不知是不是吸了太多灰尘给吸傻了,朝她笑着,“不是说要给你帮忙么。” 隔了一层灰尘,她只能看到他亮晶晶的眼和他那一口白牙。 怎么感觉像养了一条狗。 姜姝:“你俩收拾好就到一楼吃饭。” 但等人来齐,她突然发现了个问题:她买了两份饭,但现在有三个人在等着吃饭。 这要怎么分? 谢让主动解围道:“不碍事,我和小谢共用一份就好。” 姜姝说好,随后端起自己的那份饭,坐在楼梯台阶上面吃饭。 谢让朝谢平笑了笑,“小谢,你不会介意吧。” 谢平:??? 他有说“介意”的机会嘛。 不过到底是太饿了,谢平没时间计较,飞快分好了饭。卤肉饭里有六块炖得软烂的肉,想着要多照顾谢让,他依依不舍地分给谢让四块肉。 谢平闷头吃了几口,再抬头,发现身旁的谢让只是捧着饭碗拿着筷子,一动不动。 再看去,他发现原来谢让是在看对面的姜姝。 谢让勾起嘴角,无比认真地看她吃饭。 谢平:…… 谢让一定是吸多了灰尘给吸傻了。 谢平叫了声“哥”,结果谢让充耳不闻。 谢平垂下眼,盯着谢让碗里的肉。 这肉搁在自己碗里时,吃起来是一般好吃。可一旦搁在谢让碗里时,它看起来是那么诱人。 勾了芡的酱香汤汁淋到肉上,再顺着肉粒往下流,把饱满的米粒都沾上了汤汁的浓郁香味。 谢平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心里起了个邪恶念头:既然谢让不吃,那他就把肉夹来吃吧! 可又一想,不行,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偷么! 再一想,不对,这肉本来就该是他的!老板娘明明是给他捎的午饭,又不是給谢让买的! 谢让看得那么认真,应该不会发现他在偷肉吧。 谢平把筷子慢慢伸过去…… 一块,两块…… 把四块肉都夹走后 ,谢让仍旧保持着姿势没动。 直到姜姝无意间抬头,“承桉哥,赶紧吃呀,饭要凉了。” 谢让这才后知后觉地把饭往嘴里塞,直到吃完,都没发现自己碗里少了四块肉。 * 后来谢让经常往店铺里跑,跟谢平称兄道弟,有事时俩人一起干活,没事时俩人一起吃酒,姜姝甚至觉得,仨人之中,她才是那个多余的第三者。 不过越是临近年关,谢让越是忙。姜姝体贴地让他先去忙公务,反正二楼已经修葺大半,剩下的有她和小谢操心。 谢让呢,连着好几日都被人催着赶紧走,原以为是审刑院出了什么事,结果居然是亲戚年底要来,爹娘让他回家做好准备。 他娘沈夫人说:“你表侄和表侄女过年要来家里住,你这个当表舅的别整天出去晃悠,多在家里待待,给小辈准备些零嘴水果。” 表侄表侄女俩人简直是混世魔王,尤其是那个表侄,少爷脾气大,非常不好伺候。 谢让不耐烦地应付说知道了,又出了趟门,正好遇见先前那个在杀手阁被人甩了的朋友。 谢让揽着小哥往北郊走,“我有个朋友也在杀手阁当值,说不定和你那女友还认识呢。” * 在见到谢让口中的那个朋友后,小哥笑得比吃了毒药还苦。 姜姝也在感叹这世界真是小,当着谢让的面,她还要跟前男友装不认识。 她露出个友好的笑容,“小哥,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一起吃顿饭吧。” 小哥不置可否。 谢让趴在姜姝耳边道:“这小哥的前女友就在杀手阁,你俩可以聊聊。” 姜姝点了点头。 随后谢让又被小谢叫过去修葺,一楼只留下姜姝与小哥俩人面面相觑。 姜姝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她走到后院,小哥也跟了过去。 她接井水,小哥就帮忙揽紧系绳。她扫地上的雪,小哥就把雪撮成一堆。 俩人之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她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和前男友说,“好聚好散”、“你别来缠我”这种话早都说腻了。 就算真要说,她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重。毕竟他曾努力取悦她,而她也曾薄情又短暂地“爱”过。 但这位小哥,真的缠了她很久很久。 简直令她忍无可忍。 她把扫帚扔在地上,冷哼一声。 小哥弯下腰,把扫帚捡起。 良久,他枯声道:“他,也是你的猎物之一吗?” 这个“他”,当然是指谢让。 姜姝:“多管闲事。” 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但小哥偏偏就懂了。 他说:“我不会再来了。” 他说:“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急着要走,谢让连忙下楼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不是说好一起吃饭么?” 小哥却反过来问他,“你对这家店铺的老板娘有意思,是吗?” 谢让怔了怔,还没搞清现下是什么情况。 片刻后,谢让拍了拍小哥的肩,“哥们,你看得真透彻。” 小哥往后一躲,决绝道:“往后,我没你这个朋友。” 急匆匆走了几步后,他又顿了脚,扭头看向谢让。 小哥眼里闪着许多情绪,最强烈的一种是“可怜。” 谢让看不懂小哥。 他是在可怜谁? 下一刻,他突然听小哥说:“祝你好运。” 第 83 章 第 83 章 姜姝与谢让俩人大眼瞪小眼,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谢平疯狂朝她使眼色:姐,该你出场施展话术了! 可姜姝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岿然不动。 谢平陪笑道:“贵人,您跟我家老板娘先说着,我去给你俩沏盏茶。” 姜姝回过神来,也朝谢让递去个笑容,“我……我也去沏茶,贵人您先坐。” 谢平:??? 姐,你这怎么跟昨晚说的不一样了呢! 谢平推辞道:“老板娘,还是我去吧。” 姜姝着急抬脚想走,“不不,我去。” 她不走,难道还等着谢让问:刚才在路边发神经的人是你嘛? 老板娘和小伙计争抢着去沏茶,看起来谁都不愿意接待这位贵客。 在姜姝即将溜走时,谢让伸出胳膊,拎小鸡仔似的把她拎到自己身边。 他说,老板娘你急什么,不是要跟我谈生意么。 他对谢平笑得很和善,“小伙计,麻烦你沏两盏茶。不急,慢慢沏。” 说话时,刻意把“慢慢”这两个字咬得绵长,暗藏深意。 谢平心里还没辨明情况,但话已经先跑了出去。 “好好,贵人稍等。” 一边往后厨走,他还在想着,自家老板娘和这贵人之间,绝对有什么猫腻。 * 俩人面对面坐下后,谢让仍旧挂着得体的笑容。 这种笑完全是公事公办,给生意伙伴展示友好。 他整了整袖管,漫不经心地说:“小冯,原来你姓姜。” 明明是在质问,但偏偏他语气很平淡,像是跟她在聊家常事一样。 他说:“我需要你给一个解释。” 关于身世,关于住所,关于不告而别。 坐下后,她一直低头垂眼,不曾正视他。 谢让屈起指节,敲了敲桌面。 “抬头,看着我。” 姜姝缓缓抬起了头。 她还是老样子。 谢让不动声色地观察她。 脂粉廉价,衣裳开线,一如既往的穷酸、寒碜。 谢让听她开口:“我好像没有向你解释的必要。” 她的语气比他更平淡,仿佛是在驱赶没礼貌的陌生人。 可她明明与他有过几次交集,还受过他不少照顾。 她又有哪处跟从前不同了。 不再问有所答,不再怯懦谨慎,不再卑躬屈膝地为他服务。 谢让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微愣后,他加深笑意。 “严格来讲,我们现在还不算伙伴。我应该算是,你的东家。” 他说:“我有权利了解情况。” 他正用那双看谁都显深情的眼看着她,浑身布满“游刃有余”四个字。 他的话不容置喙,偏偏不会令人反感,反而是一道捕猎小姑娘的利器,完美满足小姑娘对情郎的幻想。 施展魅力从而达到目的,这是刻在了谢让骨子里的习惯。 这让姜姝意识到,谢让也还是老样子,以为抓住她的一点把柄,就能让她甘居下风;以为照顾她的贫穷,就能让她跪拜臣服。 先前形象大毁的慌乱,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姝抄手翘腿,“我自然要向东家解释。” “‘应该算东家’,你看,连你自己都不确定我们的关系。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她说,“先前我的确想把你当东家,但现在,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一向爱害羞的小姑娘突然换了另一副面孔,无情地宣判:“谢衙内,你请回吧。这桩生意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什……” 谢让话还没说完,就见她站起身,朝后厨方向说道:“小谢,出来送客。” 那头谢平刚沏好茶,出来就见客人一脸困惑地缠着自家老板娘,而老板娘始终瞥过头置气。 “为什么不谈了?”谢让终于坐不住,“明明我是你热情迎来的贵客,不是么?” 她拿着大扫帚扫雪,唱那些下流小曲儿,脸和手被冻得通红,难道不是为了迎接他么?! 明明她也在意他,为什么忽然反悔了?! 见她抬脚要走,谢让赶紧堵住她的路。 谢让尽量放稳话声:“或许……你愿意给我一个解释吗?”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句向她要解释的话,语气有多卑微。 姜姝:“谢衙内,你很没礼貌。” 她说:“我人穷,但心不穷。我不会缺东家,送走你,还有下一个;更不会上赶着去讨好看轻我的东家。这些,你明白吗?” 类似的话,谢平也曾听过。 这类话一出,往往代表快要触及到她的底线。 谢平赶紧打圆场,“老板娘,贵客,你俩有话好好说。先坐,喝盏茶。” 茶气快把对面人的眉眼浸得模糊不清时,谢让才慢慢回过神。 他忘了,无论是“调酒妹妹”还是“老板娘”,她始终是个要强的人。 “抱歉。”谢让破天荒地开始反思,“但……我真的很想了解你。” 他捧起茶盏,掩饰心里的慌乱。 他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冷静,可落在姜姝眼里,那些“求爱”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 计划通。 姜姝眨了眨眼,“所以谢衙内是真心想来谈生意吗?” “当然。” 他说这话时,不免感到心虚。 毕竟在他最初的设想里,他会高高在上地宣布:“我同意投资入股,但每年要得盈利的七分分成。” 他能想象到她的不满与挣扎,但那都是无用功。他会像逗猫狗一样逗她,乐此不疲。 但现在,俩人的地位却完全反了过来。 他一个投资的大东家,怎会变得这么卑微,还要求着她谈生意?! 谢让想去思考,但每每瞥见她纯良的眼神,理智就会顷刻消散。 不知她在说什么,只顾着盯着她的唇瓣看。 数月前那次亲吻的画面,再次在他心头浮现。 姜姝的话声陡然顿住。 屋里没烧炭,怎么谢让的脸反倒越来越红了? “谢衙内,我刚才说的,你都能接受吗?” 谢让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当然可以。” “当真?!”姜姝激动得站起身。 原以为谢让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可谁知,他竟这么轻松地应了下来。 谢让抬头看,见她拍着巴掌,说那真是太好了。 她蹦跳着拿来字据和印泥,“谢衙内,那我们就走流程吧。” 这时候,她又跟记忆中那个灵动的形象完全重合了。 谢让勾起唇角,“当然可以。” 直到她说天色将晚,今日就谈到这里,他才想起她提了什么要求。 她说:“每年盈利所得,我六你四,怎样?” 在他谈成的生意里,这个要求简直闻所未闻,许多人甚至连提的勇气都没有。让东家分四成,简直惊世骇俗。 但他早已签字画押,连反驳的机会都不再有。 眼见他们即将分别,谢让赶忙补充道:“我还有个私人请求。” 姜姝笑眯眯地候在车窗旁,“什么?” “给我一个和你做朋友的机会,让我了解真实的你。” 这句在他心里藏了大半年的话,终于在今日说了出来。 他要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仅体现在生意场上。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他紧紧盯着她的脸,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良久,她点了点头,“好啊。” “做朋友”正合她意。 车轮开始滚动,姜姝默默退到一旁。 谢让却仍未放下车帘,继续朝她说道:“既然是朋友,那我可以来店里帮忙修葺吗?你放心,这部分钱我来出。” 她仍旧点头说好。 不过送走谢让后,姜姝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反而是谢平好奇地凑到她身边,“姐,刚才听你叫‘衙内’,你俩之前认识?” 姜姝正往木牌上写菜名,“之前是萍水相逢,现在如你所见,他入了股后,我们就成了朋友。” 她说:“你想想整个盛京城里,还能有谁被叫衙内?” 谢平猛地蹦起来,眼里满是对发财的渴望,“姐,这次咱家小店攀上大的了!” 可下一刻,他便叹气道:“人家说会经常来店里帮忙,是不是想来监工啊。” 他有些头疼,“那以后是不是都得毕恭毕敬的,说话前还要三思,唯恐得罪了人家。真是不自由。” 姜姝嗤笑回:“大可不必。” 她让谢平把木牌挂到显眼的地方。 “你把他当好兄弟就行,”她说,“他只会是来帮忙的热心小哥。” * 这一夜,谢让的心忽然跳得很快。 是纸醉金迷太久,毁了身子吗? 是忙于公务太久,没好好休息吗? 他翻过身,而衣兜里的字据恰巧滑了出来。 白日交谈时的细节,此刻反复回荡在耳旁。 她说:“谢衙内,你是个好人。但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我没办法与你交心。” 关于姓名,她说自己叫“姜姝”。关于身世,她说自己是流浪孤儿。 关于不告而别,她说她是在集市里听到小道消息,所以会拿出全部家当来北郊做生意。 关于突然生气,她说:“谢衙内,往后你就会知道,我脾气很好的。” 她还说,她是个武功不高的杀手,但这年头做杀手不赚钱。 谢让把这张字据看了又看。 在字据上,他们俩的名字挨得很近。 近得就像分别时他们并肩而行,只要他稍稍抬起手腕,就能牵住她的手。 谢让突然不想再歇息。 他想骑最快的马,去她店里看看。 但最终,他只是硬生生地把这想法压住,在灌了几口冷水后,心跳也慢慢平静了。 谢让把字据折好,贴在胸膛。 “慢慢来,她会上钩的。” 他喃喃道。 第 84 章 第 84 章 翌日,大年三十。 谢让被外面燃放炮竹的隆隆声吵醒。 关于昨晚,他仅有的记忆是从姜姝家里出来后,去找了褚尧说话,之后又回了私宅将就歇了一夜。 中间的事情他已经全忘了,不过依稀可以记得当时的心情:又是高兴又是沮丧又是愤怒。 到了今日,旧年的最后一天,这些愁肠百结都在过年面前变得不甚重要。 谢让梳了个很显精气神的高马尾,一长股马尾辫里夹着几小股细细的麻花辫。他是只爱啄羽的鸟,把自身打扮得漂亮整洁。 今日约会,那么从此刻起,就暂时放下心里的芥蒂,好好享受吧。 * 原本计划的是二人行,但姜姝怕自己那点小算盘太过明显,便拉上了谢平一道游街。 地上洒落着炮花屑,和雪水泥水混在一起,被脚踩成一张厚实的煎饼。 哪怕手里攒了些钱,可谢平过得还是节俭。没走几步,他脚上那双廉价靴的靴底就粘上了雪块,越粘越高,好好一双平底靴成了增高靴。 他弓起身,使劲跺着脚底的雪。 那俩人自然不等他,等谢平拾掇好,向前看去,那俩人已经手牵手肩并肩走了很远。 老板娘热情似火,那身子骨仿佛是一滩水,要把谢让从头到脚笼罩起来。 谢让也在积极配合着她,她随意瞟过一眼的小吃,谢让都会掏钱买下。 俩人看起来正在经营一段令人艳羡的恋情,可谢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箱玩具最后是他出力抱到老板娘家里的。 玩具盖得不严实,箱身一动,里面各种玩具就掉了出来。 红棉绳、牛皮拍、各种材质的铃铛与锁链…… 这些是叫的上名字的。 再往箱里头看一眼,谢平惊得满脸通红。大多数玩具他根本叫不上名字,长得诡异狰狞。 共事经营店铺这小半年来,谢平不知替自家老板娘赶走多少前来求复合的老情人。 他明白,这些玩具会在某个时候,一一在谢让身上使用。 充满束缚与控制,甚至是夹带虐待的一段恋爱,真的健康吗? 当她褪去糖衣炮弹,用冰冷的金属钳制他,用残忍的话语鞭笞他,到那时,谢让真的还能像现在一样,享受这段恋爱吗? 谢平不清楚这些问题的答案。 再回过神,他手里被塞满了大包小包的零嘴、首饰与绸缎。 “小谢,你帮我拿些。” 谢让说道。 谢让更是夸张,两手提着拢共几十个纸包,全是姜姝喜欢的各种小物件。肩上背着的是她看中的一盏琉璃六角灯,脖间挂着的是她看中的各种项圈项链。 此刻谢让是个移动的木架,痛苦并快乐着。 谢平:…… 还是他多虑了。老板娘与谢让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这俩人心照不宣地选择遗忘昨晚的不愉快,谢让还是那么要面儿,买个东西张扬高调,恨不得直接把一条街买下,再拉一个横幅,庆祝他们约会。姜姝也还是那么热情,话痨般地跟他闲聊,哪怕打了个喷嚏,都要跟谢让撒娇分享几百字。 谢平则时不时掉线,被俩人甩在身后。他的存在感不高,就这样,在他的近乎隐形中,这场三人行进行得非常愉快。 到了某个小摊前玩套圈游戏,摊主说,今日只要客人是一家三口,就能半价买下套圈。 姜姝与谢让默契对视。 “承桉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其实我也……” 交流过眼神,确定彼此想到了一处去后,俩人同时笑出声来。 与此同时,正在闲逛的谢平莫名背后一凉。 谢让把谢平揪来,塞到摊主跟前。 姜姝说:“老板,你看我们仨行不?” 摊主满脸黑线:“一家三口指的是爹娘和孩子,不是互为亲戚就能行。你们仨是……” 谢让指了指自己,“我是爹。” 姜姝指了指自己,“我是娘。” 俩人与摊主一齐看向谢平,“所以你是……” 气氛都到这里了,此刻谢平就算不是,那也必须得是了。 谢平掐着嗓子,学小孩说话:“我是孩子!只是长得早熟!” 这话一出,姜姝没忍住,捧腹哈哈大笑。 没办法,事已至此,做戏得做全套。 谢平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先给姜姝叫了声“娘”,又给谢让称了声“爹”。 谢让懒散地挑挑眉,“怎样啊摊主,这下能半价的吧!” 那摊主自然不愿意,哪有孩子长得比爹更像爹的!但话又说回来,大过年的,大家都是图个高兴,较真反倒不好了。 就这样,摊主气冲冲地把套圈塞到这对爹娘手里,哪想姜姝扔得十分精准,把摊里最值钱的一个花瓶给套住了。 摊主简直要气死! 姜姝倒是相当开心,她没管那么多,抱住花瓶就走。 谢让也因她的开心感到开心,这下连钱袋子也不掏了,直接解下沉甸甸的一袋钱,爽快地扔到了摊主怀里。 逛花街,看灯会,站在视线最好的地方看一场浪漫的打铁花…… 他们俩依偎在一起说话,谢平就在后面啃着点心,仨人相处的氛围诡异得和谐。 后来仨人回到了店铺里,明明时间在向前走,可却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给谢平庆生的那一夜。 谢平依旧待在后厨里做饭,姜姝与谢让依旧坐在地上,身盖毛毯,喝酒聊天玩游戏。 不同的是,从前荒凉的北郊,现在热闹许多。谢家揽过了监工兴建园林的活计,短短数日,几座园林已经建得初具雏形。 姜姝抱着酒坛,兴致勃勃地给谢让描绘日后店铺发展的前景。 谢让也喝了些酒,陪她聊经商。 夜一深,难得热闹起来的北郊又重新归于寂静。所有将开的已开的店铺都沉睡在了风雪夜里,唯有这一家美食铺,还亮着灯,时不时嬉笑声传来。 不一时谢平困了,脑袋时不时往下点。 姜姝起身,“小谢,我和承桉哥要回去了,你歇息吧。” 谢让也交代:“小谢,你看好门。” 谢平在睡眼惺忪中目送俩人走远。 怎么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 哪怕积雪多,路难走,谢让仍然坚持要把她送回家。 送到家门口,她还在依依不舍。扒着门框,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承桉哥,过来坐会儿再走吧。” 谢让有些抵触。 他怕进了院,又发现了那阁主与她同吃同住的痕迹,又发现那阁主在耍着小聪明,向他示威。 可姜姝说:“今晚阁主不回来。” 所以在今晚,她家里不会再进来外人。 姜姝问:“承桉哥不想和我一起守岁嘛?我可是想把新年第一句‘新禧’送给我家承桉哥的。” 她一句句好话哄着他,顺着他的毛撸,知道他对堂屋有忌惮,就把他带到自己屋里。 直到被摁倒在柔软的床褥里,谢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草率地进了人家姑娘的闺房! 还和她一起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谢让手撑褥子,挣扎着坐起身。 “我……我该走了……” 素来游刃有余的他,竟也有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时候。 姜姝将他拽倒,“别呀,躺下来说会儿话。” 她用的力气非常小,但谢让就是这么容姜地被拽倒了来。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姜姝扯开一条被褥,盖在二人身上。 屋里没点灯,但却不算昏暗。外面风雪交加,在雪地里折射出来的光亮透过糊窗的纱,直直照进屋里。 身底下的床褥软得像一块醒发好的面团,却又光滑。谢让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条搁浅的鱼,越是躺得久,他便越是口干舌燥,身子也僵硬着,不知该如何舒展。 姜姝瞥过头,见他躺得像一条死板的直线。 “承桉哥,你紧张什么。” 谢让喉结滚动,“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暧昧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笑了笑。 真奇怪啊,明明白天她也笑过很多次,可谢让偏偏觉得今晚她的笑声,像极了在捕猎的女妖精。 被褥沾满她的气息,盖在他身上,明明不算重,却还是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的浑身力气都被这被褥吸走了,只能如瘫痪一般,躺在她身旁。 他们开始闲聊,没有明确的话题。 聊明天吃什么做什么,聊衣裳穿搭,聊做生意的心得体会,聊别人家的八卦。 白天街上吵闹,彼此都要扯着嗓子对话,生怕对方听不清。可到了晚上,冷峻的月色一照,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话声,生怕把对方吓到。 这种音量,就像是夫妻夜话,因怕扰了邻居,吵醒孩子,所以只能把声音压低,几乎是在用气声对话。 壁炉里火苗燃烧时产生的“噼啪”声,风打榉木窗声,远处时有时无的鞭炮声,任意一桩声音,都能盖过他们的对话声。 但因音量低,所以哪怕聊的都是正常事,也像是在说私密话。 被褥很快被俩人合力暖热,一暖和,人就有些犯困。 谢让躺得不舒服,坐起来调整姿势。可姜姝以为他要走,赶忙环住他的脖颈不让走。 动作间,被褥被掀到一旁。 姜姝的衣襟不知在何时变得松散,她的两腮升起淡淡的薄红,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被热气熏的。 她抬手,扯了扯谢让的马尾辫。 “编各种好看的小辫,是承桉哥的心机。” 她调侃道。 身体惯性使谢让俯身朝她倾去,他的右手垂在她的脑袋旁,左手则撑在床褥上。只差半臂距离,他就要贴上她。 大脑一片空白,像傻了一样,什么都没再做,只是垂下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比冬夜的露水还要潮.湿,也比昼日阳光还要明亮,令他在黑暗里,只能折服于这双眼。 她的眼睛会说话,此刻表达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今晚,我们必须发生点什么。 发生点什么呢? 两个成年人心知肚明。 他忽地闭上双眼,心乱如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闭眼那一瞬,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把头发从她手里拽了出来,飞快起身。 只仓促落句“睡吧”,他就要走,三步并两步地走,眼看着离屋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姜姝坐起身,幽怨地说:“承桉哥,我好像生病了,头有点热。” 谢让没动。 她开始拖着长腔,说自己要难受死了。真的,不骗人。 谢让想起他生病时,她是怎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他能没良心地一走了之吗? 当然不能。 不管她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他都得转过身去看看。 所以谢让又折返回来,哪想刚坐到床边,正欲伸手量量她的额温,她就捂着额头说不行不行。 “承桉哥,你的手很凉。” 说完,还不等他反应,她就兀自捞来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 她朝他手心里呵气,一下,再一下。 “我来给你焐一焐。” 可是仅靠这点热量,根本不能暖热他的手。 “扑通——” 一刹那间天翻地覆,她借着巧力,将谢让扯到床上。 “做什……唔……” 她堵住了他的嘴。 她握住他的手,缓缓下滑,直到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大腿内侧。 而后,合腿夹.住。 “这是我身上最温暖的地方之一。” 她轻叹一声。 “承桉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手陷在她腿间软肉里,她被这手凉得腿弯拱起,有些发抖。 黑暗里,玉腰带被解开,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第 85 章 第 85 章 审刑院的公务无法再拖,谢让被自家老爹催去办公。 一连忙了好几日,总算是把堆积的案件都审理完毕。 刚得空闲,他就溜去了先前查到的那个住处。 哪曾想,院里空无一人,冷清清的。 巷里有位邻居探了头,“你是来找这户人家的?” 尽管隔了一段距离,可谢让还是敏锐地嗅到邻居身上的鱼腥味。 他下意识皱起眉,“住在这院里的小娘子,是搬走了吗?” 卖鱼婆悄悄打量谢让,想他也是那位杀手姑娘的众多前男友之一。 卖鱼婆:“是啊。前几日她租的院到期了,没再续。” 谢让焦急追问:“她搬到哪儿了?” 卖鱼婆:“不清楚。” 说完把门一关,不给谢让继续追问的机会。 谢让突然想到什么,骑马奔至学堂。 推门进去,桌椅床柜,全都消失不见。 拐到后院,见一人在扫雪。 谢让问:“之前住在学堂的那位小娘子,她是搬走了吗?” 那人说是呀,“您难道没听过女子学堂的规矩?女子满十七业毕,要离开学堂,自然也不能再在学堂里住。那小娘子前日满了十七岁,自然就收拾物件搬走了。” 谢让心漏跳几拍,“那她可有说,要搬去哪里?” 那人摇头说不知道。 她不在巷院,也不在学堂,那会在哪儿? 谢让急冲冲地来到稻香坊,料想她歇在坊里,却被鲁大告知:她递了封请辞书,辞了在坊里的职。 “什么时候的事?” 谢让瘫在围椅里,揉着眉心,浑身疲惫。 鲁大:“就在衙内您去审刑院办公那几日。她说,稻香坊的薪水虽好,但还远远不够。” 鲁大调了盏谢让常点的酒,递到他手边。 世间男女那点关系,鲁大看得很透彻。 “来稻香坊调酒的那几位小姑娘,用的都是化名。姑娘在外打拼不容姜,所以我尽量给她们来去自如的自由。”鲁大说,“谢衙内,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大多时候都很浅薄。强留,一向是留不住的。” 听了鲁大的扎心话,谢让的心情跌到了谷底。 “名是假的,那经历也是假的?” 鲁大:“谁知道呢。” 谢让握着酒盏,指节用力到泛白。 冬月的早晨最是冷冽,但他起得最早,搓着僵硬的手整理卷宗。 忙了一大晌,连口水都顾不得喝,就为了能早点见到她。 换衣时,他像只花孔雀,精心整理每根发丝,衣裳穿了又换,革带解了又系,就为了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 他甚至连见面时说什么话,摆什么姿势都提前在脑里过了许多遍。 就为了能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现实狠狠打了他一巴掌。 他问了三个人,得到的答案只有“不知道”,“不清楚。” 好不容姜有了头绪,到头来却被告知:一切都是假的。 谢让蓦地觉得自己无比可笑。 他抬起下颌,将辛辣的酒液一饮而尽。 鲁大知道谢让这大半年里一直在查“小冯”。 春月里,她是朗朗大方的马场妹妹;冬月里,她是努力上进的小冯姑娘。 在大家眼里,她和善又神秘。 她始终令人捉摸不透。 鲁大问:“您还要继续查吗?” 谢让没应,泄愤似的将酒盏甩到桌面。 “强留不住……” 他垂下眸,神色晦涩难辨。 “倘若我偏要强留呢。” * 回到审刑院后,谢让收到了自家老爹递过来的信。 北郊荒凉数年,陛下有意兴建北郊,想是要建些园林,开些店铺,给北郊引去人流。此举或能解决旁地阗挤的恶况,维|稳各方。 老爹交代他空闲时多往北郊跑几趟,多多了解北地情况。 监工北地兴建的活计是块肥肉,老爹想把这活计揽到谢家。 谢让潦草回了信。 此后半月,他又成了各种消遣场所的常客,可纵使过得纸醉金迷,他仍旧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趣。 这日他在赌场玩牌,副官又来相劝。 “谢知院、谢衙内、谢大官人,副相又来信催您去北郊了!” 副官晃着谢让的身,“副相说,您要再不去北郊看看,那我头顶的乌纱帽就要换别人戴了!您行行好,去一趟,别为难我。” 谢让见他苦苦哀求,丢牌起了身,拍了拍副官的肩,“既然如此……放心,我马上去。” * 杀手阁。 阁主新淘来个好货——一把怎么坐怎么舒服的躺椅。 他把躺椅当宝贝供着,但姜姝一来,就霸占了他的宝贝。 她蜷在椅里,手里捧着热茶,膝上盖着厚毯。躺椅临窗,侧眼瞥去,满城雪景尽收眼底。 她躺得慵懒惬意,反观阁主,坐得端正,伏案整理各种任务牒。 阁主看不惯她这副悠闲模样,开口问起那桩任务。 “你让阁里放出消息,引谢让去那进院,难道不是为了能更快接近他吗?为什么突然搬走了?” 姜姝呷了口茶,说是啊,“原本计划这样做。但临时出了点意外……” 她说:“家底亏空,没钱交房租,干脆就不住那院了。学堂又冷又破,我自然也不住学堂。所以我在跟那群女孩挤着住。” 阁主:“家底亏空?” 她无奈地摊手,“皇帝兴建北郊的消息传得很快。我拿钱投了商股,又买了块地皮,准备开店做生意。等北郊繁华起来,届时钱滚钱,一夜暴富不是问题。” 提到做生意,姜姝又补充道:“稻香坊那点零碎薪水还不够塞牙缝呢,要想赚大钱,还是得做生意。” 阁主很头疼:“届时是届时,届时赚不赚,赚多少,谁又能保证。你现在辞了职,没地住,一贫如洗,任务还要怎么进行?” 他欣赏她对“自由”的追求,欣赏她有主见,但有时又会为此感到苦恼。 她太爱自由,太有主见,所以做事往往不按计划来,想一出是一出。 到最后,还要他来出面收拾烂摊子。 姜姝趿着鞋,踩着小碎步,踱到他身旁。 “不是还有你嘛。”她殷勤地给他揉着肩,“哥,你不是还有座空置的闲院嘛。” 阁主无奈道:“那是我留着以后养老的地。” “以后是以后,现在那地没用啊。” 阁主:“……” 姜姝:“我不白住,每月给你租金。” 阁主坚硬的肩颈放松了些。 姜姝趁热打铁:“能不能再借你点钱?我手里要是没钱,还怎么交租金呢?” 阁主:“我的钱都投在了杀手阁里,拿不出闲钱给你。” 姜姝:“那就提前把未来几个月的薪金预支给我?给下属薪酬,这可不属于闲钱!” 阁主内心纠结了半晌。 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解决完难题,姜姝傻乐呵地窝回躺椅,继续看风景。 怎么感觉她比他更像是阁主呢。 阁主忿忿不平:“接近谢让,拿到卷宗这个任务,你已经接手了大半年。这桩任务于你而言,意义重大,可我看你好像并不太上心。” 听到他的抱怨话,姜姝不恼反笑。 回过头,笑眯眯地盯着他。 “你该不会以为那七个月里,我一直在糊弄吧?” 她说,她一直在跟踪、调查谢让。 现在,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谢让。 饮完一盏茶,姜姝下到二楼大厅,发现厅里异常热闹,大家都在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八卦。 姜姝过去问发生了什么。 有位姑娘隐晦地说:“姜姐,你的一位‘旧友’硬闯进阁,说想见你一面。” 说是“旧友”,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闯入者是姜姝某个前男友。 前男友小哥捕捉到姜姝的存在,直冲冲地朝她走来。 厅里,大家默契地背过身,假装在做其他事。 姜姝是大前辈,他们尊重她。但尊重归尊重,大家也都有颗八卦心,一面心不在焉地做事,一面竖起耳朵窃听。 听到那小哥可怜巴巴地说“我改好了”,大家那颗八卦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 小哥衣着不菲,面容憔悴。姜姝瞧了又瞧,这才有了点对小哥的印象。 春月时,小哥就来阁里闹过。后来消失一段时间,姜姝还以为他再也不会来了。 见他踌躇不决,姜姝冷声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就在这里直说。” 小哥承受着厅里的窃窃私语和来自各方的窥视,凑到她身边,“我……” 姜姝不耐烦地“啧”了声,“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先……” 话还没说完,小哥就率先揪住她的衣袖,用低低的哭腔说:“别这样对我。” 姜姝终于想起他是谁。 当初俩人分手,就是因她嫌小哥太黏人,占有欲太强。 真是想不通,明明刚认识他时,他是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姜姝:“松手。” 她的话不带任何情绪,却狠狠地击溃了小哥的心防。 小哥蓄在眼里的那泡泪终于淌落,紧接着转为崩溃大哭。 他软了膝,跪在姜姝脚边,像条怎么踢都踢不走的狗。 “别不要我……求你了……我再也不嫉妒,再也不会吃醋了……你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只要我们还在一起……” 他死死揪住姜姝的衣袖,“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他说,把他玩坏,玩烂,都不要紧。 只要还在一起。 大家:!!! 姜姝掰开他的手,“好聚好散嘛,大家散了后还能当朋友。” 小哥的情绪并没有因她的安慰而转好。 直到她悄悄耳语一句:“再来闹,这辈子都别想再来看我一眼。” 小哥艰难地止住哭声。 大家默契对视:不愧是姜姐! 紧接着那小哥就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挺直腰杆,谦逊有礼地跟大家说了声“抱歉”。 小哥推开门,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出了杀手阁,他看起来仅仅是位略显憔悴的公子哥。尽管憔悴,风度仍在。 但仅仅是略显憔悴,就值得旁人去揣摩。 谢让去北郊巡视完,骑马来到南郊。 没想会在这处遇见一位前不久,他刚交到的朋友。 那憔悴小哥,正是他新交的朋友。 记忆里,小哥待人疏离,永远冷着一张脸。 谢让叫住小哥,调侃道:“你怎么这般狼狈?” 小哥神情恍惚,盯着不远处的一座阁楼看。 谢让抬眼看去,他不常来南郊,竟不知南郊有这么一座神秘阁楼。 谢让:“这是什么地方?” 小哥:“杀手阁。” 谢让看向小哥,又顺着小哥的视线望去。 原来小哥是在盯着高处某扇半开的窗户看。 那窗户开在顶楼,离太远,谢让只能看到,有一道身影飞快从窗边闪过。 小哥低语:“我还会来。” 谢让颇为义气地拍拍小哥的肩,“哥们,下次我陪你来。” 他安慰道:“你要是心情不悦,这几日就跟着我去北郊转转。那里虽荒凉,但好在视野开阔,能去放空自己。” 小哥不置可否。 * 姜姝伏在窗边,目送谢让与那小哥远去。 阁主:“你真不怕谢让临时起兴,到阁里来找你啊?” 姜姝重新窝回躺椅,“无所谓。” 接着话头一转,“记得找人把我的行李搬到你那院。还有,我明天就要去修葺店铺,记得把钱准备好。” 阁主突然很后悔给她住院和钱财。 天越来越冷,还有几旬就要过新年了。 阁主及时提醒:“记得你还有任务。” 姜姝眼皮打架,把厚毯往上一拉,蒙住脸,不着调地敷衍一句。 第 85 章 第 85 章 阁主前脚刚走,后脚谢让就来了。 姜姝不确定路上俩人有没有碰面,虽然她也没做什么坏事,可就是莫名心虚。 她主动接过谢让抱来的那束赤蔷薇,“承桉哥,我好饿。” 谢让似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那你先到堂屋里待着,我去厨房做饭。” 谢让提着那袋沉甸甸的蔬果走了。背影窝囊,像个目睹了妻子出轨,却还要给妻子和那情夫洗床单的憋屈原配。 当然,“出轨”只是他的胡思乱想。 恋爱后,他天马行空的想象从没停下来过。大多时候,他都在想象她是多么爱他。只有极个别时候,譬如眼下,他会把自己想象成绝望的受害者,满腹委屈。 这种委屈感,在他进了厨房,看清了屋里陈设时,窜升到极点。 炉灶底下的柴火已经提前加进去一捆,柴火噼啪烧得正旺。锅里的水已经快要烧开了,锅盖斜着放在灶台上,还没来得及盖上。 案板上,葱花芫荽已经切好,有条肥美的鲈鱼还没拔完刺,红烧料汁还差米醋没放。 碗架上搁着大小不一的碗,其中有俩个碗,一个红的,一个蓝的,背靠着贴在一起,像一对甜蜜情人互相依偎。 姜姝不会做饭,她是天生炸厨房的料。那么厨房里的这些“温馨”景象,自然都是那个男人的手笔。 可笑的是,谢让也提来一条鲈鱼。下晌他草草处理完公务,赶去湖边凿冰垂钓。在寒冷刺骨的天里,他钓了几条鱼,把其中最肥美的那一条,带给她吃。 她喜欢吃鱼,他就变着花样,用各种上好的鱼,讨她欢心。 他以为这是他与她之间的小情趣,如今看来,那男人也在讨好她。 来的路上,他想象过,他待在厨房里,应该是非常开心地在做饭。如今,他却是在愁眉苦脸地操刀下厨。 他还是要把这一顿饭送到姜姝面前。 总不能因为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反教她饿死了吧。 谢让接手了那条还没处理好的鱼,“哐哐”剁着鱼块,把怨气都撒在了这些不会说话的蔬菜水果上面。 那男人走之前,原本是想给她炒什么菜吃? 谢让开始揣摩那男人的想法,按那男人的想法重新列食谱。 揣摩完,他心里拔凉。 完了,那男人完全摸透了她的饮食喜好。 现在情况异常荒谬,他甚至还要去从那男人的想法里,把她的更多喜好倒推出来。 那男人比他还了解她,这意味着,那男人可能很早之前就与她结识了。 谢让呼吸气促,想一把火将这厨房烧了! 此前他一直以为他是原配,而那男人是半路插一脚的第三者。这样他还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那男人。 而现在,他胡思乱想着,总不能他才是小三吧! 总不能,他才是那个恬不知耻,插足别人爱情的狐狸精吧! 不,绝无可能! 他不可能是小三! 谢让非常在意名分这件事,到底谁先谁后,到底谁是原配正宫。 他心里仿佛窜来只嚣张的刺猬,不管他是在备菜还是煮粥,这只刺猬都不肯放过他,往他心口扎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颤抖着做完了这一顿饭,不知道自己有多感到后怕。 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绑在十字架上,被人鞭笞谴责,备受折磨。 最后,端着一托盘热气腾腾的菜去堂屋时,他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所以,那男人与她进展到哪一步了? 他们,做过吗? * 姜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阁主人虽走了,但他的物件却无处不在! 她赶紧起身收拾,把他的衣裳鞋袜全都一股脑塞到柜里。 还剩下些洗漱用品,姜姝稍稍吁了口气,这些用品还能让她扯谎,说是她的。 刚把应付谢让的话想好,下一瞬,就见谢让推开门走来。 “洗手,吃饭。” 谢让语气有点冷,把碗重重搁到她身边。 看谢让这样,肯定是发现院里的不对劲之处。 姜姝选择主动解释:“承桉哥,其实我……” 谢让抢先打断她的话,指着她身后某个地方,问:“那是什么?” 姜姝转过身看。 方桌上,谢让送的那束赤蔷薇花旁边,搁着一个男用剃须刀片。 姜姝瞪大了双眼。 好你个阁主!剃须刀片不放你屋里,放到堂屋里干嘛! 可恶,当真可恶。 姜姝暗自咬牙。 谢让见她沉默,又问一遍:“那是,什么?” 姜姝凑到他身旁赔笑,“是我的刀片。” 谢让挑眉:“你要刮胡子啊?” 姜姝愣了下,旋即小鸡啄米般地点头。 “对对!我毛发旺盛,那就是我用来刮胡子的刀片!” 她顺势把脸凑去,哼哼唧唧的。 “承桉哥,你看看,我的胡子刮干净没有?看看嘛,你凑近看看。承桉哥——承桉哥——” 她离得近,又故意把嘴噘得高高的,只要谢让稍抬起头,就能亲到她的嘴巴。 谢让没忍住,笑出声。 她见他笑了,自己也嘿嘿笑了。 谢让捏住她的脸颊肉,“犯错只会哼唧是没用的。” 她说承桉哥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接着脚一跨,整个人坐到了他腿上。 谢让又板起脸,但手却很诚实地抱住她。 她把她与阁主的关系说给他听。 “他是我的发小,是杀手阁的阁主,我的东家。最近他破了产,就来我这里住了。这院本来就是他的地盘,他要来住,我也没办法。对吧?” 姜姝朝谢让的侧脸“吧唧”一口,“根本没有你想的那些,我俩日常互看不顺眼,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关系?” 她说:“承桉哥,我现在只有你一个。” 谢让反问:“那从前呢?” 她笑着打哈哈,驴头不对马嘴地应付:“从前那些没有你的时光,都只是不重要的虚数。” 她说,过去她的时光不堪回首,遇见他后,她的生活,变得无比耀眼。 这明显是在用情话堵他的嘴,好叫他不再计较她过去那些事。 偏偏谢让信了。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手足无措。 听清楚了么,谢承桉。 他是非常好哄的。 这会儿清楚了前因后果,明白这事是误会一场后,他心里就不再计较。 他的心情又好了。 但他面上仍旧很严肃,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马上过年了,我不想闹冷战吵架。我的意思,表达得够清楚吗?” 姜姝狠狠点着头。 不过谢让还是心有芥蒂,“要不你搬出来住?人心隔肚皮,我不放心你。” 姜姝说不用,“杀手阁年后会有年会,一年到头最勤奋的杀手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这一年我那么勤奋,一定能拿到奖金。到时就能用这钱去租赁其他的宅院啦。” 其实谢让手随便一挥,就能让她住到地皮最贵的内城区里。 只是她不愿意,谢让也知道她不愿意,就没再提。 她很独立,并不想让旁人插手她的事,哪怕是她的男友。 谢让都明白。 但哪怕知道她是在画饼搪塞他,他还是欣然把饼咬下一大口。 这都无伤大雅。 只要她只爱他一个,这就够了。 本来这段小插曲到此就已结束,可姜姝却说她还要补偿,“我的心被承桉哥扰得不安宁,承桉哥怎么可以不补偿我?” 听听她这话说的,多么可爱啊。 谢让一口应下,“行,想要什么补偿?” 姜姝双手合十,摇头晃脑,像个虔诚的信徒。 “想要明天和承桉哥一起出去玩!” “好。” “想要明晚也和承桉哥在一起,守岁跨年!” “好。” “想要在旧年的最后一日,拥有一个百依百顺的承桉哥!” 听到这句,谢让犹豫了一下,但很快就应声说好。 在她的温柔乡里,他飘飘然,不知自己即将踏进一个怎样恐怖的深渊。 * 谢让走后,阁主很无耻地翻墙回来了。 姜姝正蹲在卧寝屋门前,鼓捣着什么机关。听见动静后,气不打一处来,从院外骂他骂到屋里。 阁主也很无辜,“我真没想坑你。明明是你催命似的赶我走,那时我备菜备到一半,衣裳晾到一半,为了配合你,走得匆忙,来不及收拾,这也在情理之中吧!” 他越说越委屈,“你眼里没活,不反思自己,反倒来怪罪我。你要是肯把你那篓脏衣裳洗洗,把你要吃的饭主动做了,还会有后面这一堆事?还有,之前……” “行了,到此为止!” 见他又想翻旧账,姜姝赶紧叫停。 “今天就算了。哥,你明天绝对不要回来,一整天,从早到晚,不要让我看到你。” “那等深夜子时一过,我能回来吗?” 姜姝说不行,“估计那时候我还没完事。” 阁主一脸无语,“看来你是势在必得。” 她说是啊,继续蹲在门前,捣弄机关。 阁主拿走几套换洗衣裳,准备出门前,被她叫住。 “对了,你还记得我那箱玩具么?”姜姝突然说,“在杀手阁放着,你走一趟,给我拿来。” 阁主愈发无语,“姜老板,你能不能对新情人大方点,别那么抠搜行么。那箱东西不是之前跟沉庵玩过么……” 她说你不懂,“就是这样才好玩。” 好玩? 只不过是她喜欢践踏真心,挑起战火,让情人们互相斗得你死我活罢了。 阁主说:“我真觉得这次与之前不同。谢让,他跟你之前的情人不一样,你别玩得太过火,到时收不了场。” 姜姝不在意,问哪里不一样。 阁主说不上来。 月色一照,他站在暗地里看她。 月光洒在她的脊背上,她的面庞也被这一缕光照得冷峻又薄情。 这番对话使阁主意识到,姜姝还是从前那个姜姝。哪怕那么多情人因她的行径一哭二闹三上吊,她依旧丝毫未变。 渣得坦荡,像个丢掉所有道德底线的疯子。 然而她的渣,她的薄情,她的狠心,都被她高明地包装成了一份美味可口的点心。 现在她把这份点心递到了谢让嘴边,哪怕谢让不吃,她也会卸掉他的下巴,剖开他的肚皮,把点心塞他胃里。 她在谢让面前总是表现得很高兴,其实那并不是因为爱他而感到高兴,而是为想到即将能摧毁他,撕碎他而感到高兴。 然而这些阴暗心思,谢让一概不知。 他是真真切切的高兴,失眠难寐,跑到褚尧那里,抱着酒坛,夸耀他的女友有多好。 可是夸着夸着,心里又不免感到沮丧。 她说她跟阁主是纯友情,可阁主比他更了解她是真的。 方才在她家,她撒娇求饶,他便掀过了篇。可那不代表他就不怀疑不介意了。 仅仅是想着大过年的不要吵架,不要把负面情绪传给她。他可以私下调查,把那男人的动向查得一清二楚。 她说不喜欢阁主,那阁主呢?那个给她做饭洗衣裳的男人,难道对她也是纯友情? 把剃须刀片放在堂屋,那分明是一种耀武扬威。 不,不,那男人一定喜欢她。 她那么好,那男人又那么了解她,怎么可能不喜欢! 她好到所有男人都会爱上他! 包括…… 谢让转眸,将视线定在褚尧身上。 沮丧在此刻又转化成莫名的妒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该死的没良心的话。 正当他希望谢让没听见这话时,谢让却忽地站起身朝他走来。 一个快喝晕过去的醉鬼,不知哪来的力气,手握成拳,“哐”地朝褚尧砸去。 “你敢?” 谢让清醒了点,尽管他没听清褚尧说了句什么话,可褚尧这句话的的确确让他怒火中烧,气得失态。 幸好躲得快,褚尧才没被他一拳砸到脸。 谢让醉得迷糊,恍惚间,他把褚尧看成了那男人。 他揪起褚尧的衣领往地上甩。 “你凭什么喜欢她?你配么?” “你谁呀你,要不要脸?明知我们在恋爱,还要搬过来住?!” “狐狸精!早晚把杀手阁端了!阁主?屁都不是!” …… 那些在姜姝面前没敢说出口的脏话,此刻都喷洒到了褚尧身上。 褚尧被谢让推搡得一脸懵。 不是,诚然他不该说那句混账话,但谢让这也太欺负人了吧! 在谢让的下一拳即将挥下前,褚尧身一躲,让他的拳捶到了地上。 “嘶——” 谢让痛得又清醒了点。 “发什么神经。” 褚尧起身,整了整衣襟。 说实话,看见谢让失态,他心里竟有一股隐隐的报复成功的快感。 谁让他恋爱后过得那么甜蜜…… 为了惩罚谢让的醉后失礼,褚尧又重新拾起刚刚那个话题。 “如果,她愿意呢?” 如果,那个小女友,愿意接纳新情人呢? “她愿意……” 谢让靠墙坐着,看起来就要睡着了,可脑子还是在竭力思考褚尧的话。 如果她愿意接纳后来的小三,小四,乃至小五小六呢。 仅仅是提到她的名,谢让的火气就熄了大半。 他飞快嘟囔一句。 褚尧凑过去听。 他说:“那就共侍。” 第 87 章 第 87 章 天一亮,谢让先去了褚尧那里。 那只猫的命算是保住了,瘸着腿围在褚尧身旁喵喵叫。 褚尧将猫抱在怀里,眉眼间难得流淌出一股温柔。 谢让说了自己对那内鬼的猜想,问褚尧的看法。 褚尧说显而姜见,“昨日她一来,审刑院就乱了套。” 谢让:“你那是偏见。昨日院里还来了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宫里也派了人来核实情况。你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褚尧把猫放到猫窝里,往盆里舀了瓢水盥洗双手。 他不合时宜地想起谢让的小女友,此刻她的脸仿佛倒映在了水面里,冲着他傻笑。 她笑得明媚,说你好呀,褚大夫。 褚尧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一缩。 “胳膊肘往外拐?”他重复了一遍谢让的话,“我何时跟你俩统一战线了?” 他说:“谢承桉,我在认真提醒你,这件事可能是她在从中作梗。” 谢让的脾气也是一点就着,开始翻旧账。 “我生病那晚,你不是已经见过她了么。她是什么样,你难道不清楚?说实话,你是不是嫉妒?” 褚尧听了,不可思议。 “嫉妒?我嫉妒你找了个笑面虎?你自己数数,从你俩认识到现在,因她的出现,有多少意外发生?” 他说:“我不信你从没想过这件事。” “有问题的话,我早就调查到了。”谢让拧着眉头,“你不知道我把她的来历反反复复查了多少遍。关键是,这么多次排查,没一次出过问题。” “你不了解她,也不了解我。” 谢让说。 “我有自己的节奏。我跟她之间的事,你少管。” 审刑院出变动这件事,此前谢让从没怀疑过姜姝。 可从褚尧的医馆走出,把过往翻出来细品后,谢让竟品出一丝微妙。 姜姝是骗过他的,不止一次,但那些都无伤大雅。 他正郁闷,抬头竟见海东青递来一封信。 姜姝主动给他写信,邀他去朗月亭见面,立刻,马上。 落款是个唇印。他嗅了嗅,闻到了冷冽的口脂香。 朗月亭坐落在半山腰,四周寂静空旷,通常那些谈得热火朝天的年轻男女会去那里幽会。 想起她在审刑院还受了委屈,谢让暂时放下心里的猜疑,回家迅速冲了个澡,打扮好赴约。 路上,他绞尽脑汁,想着各种安慰人的甜蜜话。 他想她或还在为昨日的事感到郁闷,可等到了地,抬眼一望,却看见她坐在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悠闲地晃腿踢脚,裙摆蹁跹,看起来心情很好。 所以人踢踏脚尖,和小狗小猫晃动尾巴有什么区别呢。 看她心情好,谢让的心情也变得十分明快。 他把脚步放轻,慢慢靠近。 今日她搽了妆,挽了髻,衣裳颜色也很明艳。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一边搓手取暖,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女为悦己者容。 从前俩人出去玩,她爱低调,也爱偷懒,恨不能趿着棉拖,顶着一头鸡窝头发上街。 如今她精致打扮,提前到地等候。 她比从前更在意他了。 惊喜与感动在此刻爬到谢让的眉梢,他懒洋洋地挑眉,将一件氅衣裹在她肩头。 “等很久了吧。” 姜姝站起身,往他怀里拱,“没有,我刚到。” 可她鬓边发丝已然冷得覆了一层薄薄的霜,分明是提前来了很久。 她在说无伤大雅的谎,然而这并不重要。 她是只没骨头的猫,变着花样往他身上贴,好叫他染上她的气息,被她打上气味标记。 那些安慰话哽在嘴边,谢让没再提审刑院的事。 “有什么开心事么?” 他问。 她从他怀里探出脑袋,缓缓眨眼,“有啊。我见到了承桉哥。” 说罢勾住他的手指,扯着他到亭里坐下。 姜姝把热气腾腾的烤地瓜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分给谢让。 她的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完全没为审刑院的小插曲感到委屈,反而热情得令谢让招架不住。 她一会儿说,承桉哥我给你揉揉肩吧,你处理公务辛苦了。一会儿说承桉哥你渴不渴,冷不冷,我给你倒水添衣。 总之一夜之间,她忽然动如脱兔,围着他蹦蹦跳跳,说这说那,静不下来。 这些动静,不单单是在朝他献殷勤,更时不时带点什么暗示。 给他揉肩时,她的手总是不自主地下滑,从他的肩膀滑到他的胸膛。看他喝水时,用暗藏深意的目光紧紧盯着他的嘴唇。给他添衣时,还要在他身上左摸摸右挠挠。 她看他的眼神,简直热情到了诡异的程度。谢让毫不怀疑,只要他肯点头,她立马会把他扒光。 被她闹了会儿后,谢让钳住她为非作歹的手,“冷静,冷静。” 姑娘家的形象变化都是那么快吗? 恋爱前,她对他忽冷忽热,有时他缠得紧了,她甚至会出声制止。 恋爱后,她越发黏他。 尤其是在今日! 荒郊野岭,孤男寡女。 看起来是那么矜持的一个小姑娘,居然大行流氓之事! 对此当事人也很无奈。 姜姝“嘿嘿”笑了两声,“好的好的……承桉哥,这不怪我。你是大忙人,要不是去上值,要不是去和朋友组局玩,约你出来见一面难得很呐。” 她晃着他的胳膊撒娇,“承桉哥,我们见面的次数太少了。我好想你,真的。” 谢让无奈道:“按流程来,不着急,我又不会跑。往后半月都是年假,我哪也不去,就只来陪你,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不好!!! 那可是一本乔家功法薄和五十万两白银!她能不急嘛! 她恨不得把谢让打晕,哪怕自己演独角戏,走完剩下的流程也行。这事在哪里发生,用什么方式发生,她真的无所谓。 难就难在谢让的心理底线坚固得很,纵使她再热情再主动,他就是不肯。 姜姝的嘴角耷拉下来,“好,那就按流程来。我想预约今日下晌你的时间。” “下晌不行,有公事。”他道,“晚上我来陪你,只是……可能我会很晚回去。” 她的眼睛又亮起来,说不要紧,“多晚我都等你!” 她知道谢让享受她的追捧,享受她丢掉矜持,狂热地表达对他的喜爱。而当这些追捧积攒到一定程度,谢让就会反过来追捧她,丢掉理智,无脑顺从她。 那时候,他们的相处模式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与谢让分别后,她骨子里的热情劲还未完全消退。 姜姝趁热打铁,接了几个任务,给东家去送任务对象的人头。 断口处平滑得像一条直线,血迹提前擦过,人脸很干净。 捆人头的绳系成蝴蝶结,一连串提起很方便。 东家很满意她的办事速度,额外赏她半箱金条。见她满面春风,不禁打趣:“你这是喜事将近了?” 姜姝扯谎随便应付:“哦,我二姨家的孩子要结婚了。” 东家:“你二姨家的孩子,不是前两天刚结过婚吗?” 姜姝:“哦,人家又二婚了。” 话是假的,但心情高涨却是真的。 让谢让放下心防,需要一个完美的契机。现在她想到这契机是什么了。 回到家,见家里灯火通明,阁主站在门口等她。 “我要搬来跟你住。” 阁主说,“我住客房。” 姜姝说不行。 “晚了,行李我都搬来收拾好了。” 姜姝翻他个白眼,“这两天是特殊时候,我家承桉哥随时可能会过来找我。他一来,看见你在这,心里会不舒服的。你少给我惹麻烦。” 阁主:“有没有可能,我才是房东?这分明是我的宅院。” 姜姝踢他一脚,“别装,你不是还有座院么。” “租给人家了。”阁主说,“我还不了解你?赌注一出,你势必会不择手段把事办成。五十万两白银不是小数目,钱给你后,阁里资金亏空一半。” “昨晚看你那得意样,我还以为这钱对你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呢。”姜姝凑到他身旁,“所以你昨晚说要打赌,是不是为了哄我开心?” 阁主把头瞥过去,轻轻“哼”一声,“你说呢,姜老板。” 他叹了口气,“钱没了还能再挣,无非是需要些时间。” “姜老板,千金买你开心,也算是赌值了。” 他难得抒情,倒叫姜姝鸡皮疙瘩乍起。 “其实,我觉得我还能再开心些。”她贼兮兮地说,“阁主大人,你搬出去住,好不好?” 姜姝双手合十,“就这两天!” 她说两天后,你想怎么住就怎么住,住她屋里都可以。 “只有这两天不行……我和我家承桉哥需要过二人世界!” “睡一个男人,对你来说,难道是件难事?” 他本来不愿意走。 但她一直缠他,一会儿装威风威胁他,一会儿扮可怜乞求他。 看她可怜巴巴地喊他“哥”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片刻后,阁主终于勉为其难地说了声“好吧。” 姜姝掐着时间点,想着谢让快来了,赶紧把阁主推了出去。 “哥,今晚你随便睡哪将就一夜,辛苦了啊。” 门“啪叽”一关,冷风一吹,阁主觉得自己像被她扇了一耳光。 怎么回事,有点后悔。 * 谢让左手抱花,右手提着一大袋蔬果,满心期待。 他知道,只要穿过冬夜的一层露水与寒霜,他就能见到她。 晚上要吃什么呢? 他来下厨炊饭,四菜一汤是不是有点少? 见到他时,她又会说什么可爱的话呢? 待夜深,他们偎着壁炉,共盖一张薄毯,她会趴在他耳边,告诉他什么小秘密呢? 仅仅是在天马行空地想着,谢让就荡漾成了一株嘚瑟的水草。 拐进最后一道巷时,谢让与一个男人擦肩而过。 男人披着鹤氅,气质出众,走得很匆忙。 那男人很有格调,熏着甘松香,腰间系着玉蹀躞,穿搭得体,尽显风韵。 经过他身旁时,男人似乎瞟了他一眼。 谢让没多在意。可往前走了几步后,他心弦猛地一紧。 这是条直巷,中间没岔路,直走走到头,一整条巷只有姜姝居住在此。 往后看,那男人已不见踪影。 “咚咚咚——” 他敲响院门。 下一瞬,院门大开。 “承桉哥,你可算来啦!” 姜姝一下扑到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 谢让在她的鬓发上轻轻落下一吻,“晚上好,小姜姑娘。” 他有很多情话想说,可最终只是说:“饿不饿?我先给你下碗面吃。” 然而当他抬起眼,他那不值钱的笑意,却是难堪地僵在了脸上。 院里木架上,挂着一件陌生人的衣裳。 团窠对鸟纹圆领袍,看这衣裳的放量,刚才那男人穿上正合身。 以及,院里还夹带着一分还未来得及散去的甘松香。 一切都对得上。 那陌生男人,正是刚从她院里走出来。走得匆忙,像偷.情未半的奸.夫。 第 88 章 第 88 章 烧尾宴。 这是姜姝第一次混进上流人物的社交圈。 教坊司的乐伎吹拉弹唱,乐音不绝;跳胡旋舞、折枝舞、筒裙舞的舞姬踮着脚转来转去,宴上以舞相属,主人先行,客人次之。 宴厅顶上是块琉璃藻井,数盏纹着花鸟的六角宫灯自藻井倾泻而下,灯光黄澄澄的,把人脸照得虚晃不清。 贵胄或笑或嗔,声音不聒噪,轻飘飘的,像隔了老远距离才传到耳里,听得不真切。 窗纱外是冷冽的月色,窗纱里却是一个如梦如幻、流光溢彩的极乐世界。 姜姝看他们,像看一群花蝴蝶起舞,各种高雅的脂粉味呛得她头晕,甚至令她难受得动了杀心。 好吵闹的一群疯猴子。 姜姝皱了皱眉。 但当谢让牵起她的手出场,她还是像从前那样,笑眯眯的,纯良无害。 谢让并没向大家介绍她是他的谁。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是未婚妻,不是外室小妾,他们之间是更隐秘暧昧的关系——情人。 谢让跟贵胄圈的年轻男女已经混得很熟了,简单领她与几个重要人物打过招呼后,就把她牵到了膳食区。 宴厅一角搁着一架长桌,桌上摆着各种金丝镶边的餐盘,盘里是甜水香饮子与各类精致小点心,供宴客自取。 谢让将一盏甜水递到她手里,在她垂首呷饮时,打量着她的装扮。 过去姜姝一向打扮得素气,是个家境穷酸的小姑娘。如今她鬓插珠钗,缭绫披身,姿态娴静,有大家风范。 赴宴的她,是他亲手打造出来的一幅杰作。 只不过她看起来还是有些放不开,直往他怀里贴。 谢让虚虚环住她,“吏部侍郎是我的朋友,等会儿我要过去陪他说话。你自己一个人可以么?” 姜姝点点头,让他先去忙,她则待在膳食区溜着眼珠继续观察。 女眷间以舞相属,地位高的邀请地位低的跳舞,旋脚拍手,共同跳完一套舞步。 因她是谢让的情人,所以即便大家都不认识她,出于礼貌,也都邀请她来跳舞步。 这堆女眷见了姜姝,仿佛是见了什么新鲜,围着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其实意不在关心她,只是想从她话里套出谢让的消息。 可惜姜姝仅仅是面上单纯,若论套话水平,她才是这群人里的老油条。 一番问话下来,大家没问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便都自讨没趣地散了。 过后又有一批人来请她和舞,姜姝并不拒绝,和完舞步后,她又回到膳食区这边。倒不是馋嘴想吃点心,而是这边僻静,不扎眼,能供她观摩四周。 “表舅母?”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姜姝转过身,见一个少女正满脸好奇地盯着她看。 “我是祝湘,祝渝他姐。” 少女大大咧咧地自我介绍。 姜姝挂起微笑,“我听承桉哥提过你。” 祝湘说是嘛,“我也听祝渝描述过你。” 说罢神秘兮兮地凑到姜姝身旁,耳语道:“实话说,我早就想见你一面。祝渝说你凶神恶煞,可我倒觉得你挺有意思。” 祝湘捏了捏姜姝的手臂,“不愧是‘代号佚’,浑身腱子肉。” 姜姝笑容僵了一下,“我现在倒觉得,你也挺有意思。” 她问祝湘:“你不怕我?” 祝湘满不在乎,挑了个点心边嚼边说,“表舅都不怕你,我为甚还要怕。” 听她这么说,姜姝的杀意消退大半。 原本以为祝湘会对她不利,如今看来,无论是祝湘还是祝渝,心眼都还没半个大。 祝湘毫无察觉,热情地搀起她的胳膊说话。 “表舅母,以后你和表舅之间要是出现什么感情问题,尽管来找我倾诉。我这人很擅长解决谈情说爱那方面的事……” 姜姝说好。 她和祝湘没更多话题可聊,但祝湘却对她抱有莫名的好感,缠着她叫“表舅母”,一声声叫得可甜。 “表舅母,你想去找表舅吗?你看起来好无聊的样子。” 姜姝说没有啊,也开始说甜话,借此降低祝湘对她的警惕。 “这边有你陪我说话,我很开心。” 祝湘扯着她到处转,绕到紫藤花架后面,伸手往前指了下。 “喏,表舅在那里跟别人聊天。”祝湘递去个“我都懂”的眼神,“表舅应酬多,表舅母你心里若不舒服,一定要说出来啊!” 姜姝点了点头。 借这时间,祝湘给她详细介绍了谢让身边的几个朋友。 国字脸的是吏部侍郎,有小肚子的是雍王爷,爱歪嘴笑的是三司使…… 这些人的外貌特征、身份地位,乃至家里八卦秘辛,在赴宴之前,姜姝早已将其调查清楚。甚至她还了解祝湘的品性,了解这个小姑娘谈过几个小白脸,与谢让乃至谢家关系如何。 她都知道,不过面上仍旧在配合祝湘聊天。 “那个站在表舅对面,正在跟他说话的是……是……” 祝湘仔细望了望,“这是谁?我不认识。” 姜姝顺势看去—— 谢让呷着烈酒,与对面叙旧。 紫藤花架挡住了对面的大半身形,她看不清对面的脸与身,只能看到,对面伸手接过了谢让递去的酒盏。 那双手是“完美”一词的具象化,完美到如果不能用来在床笫间取.悦女人,会是暴殄天物、令人叹惋的程度。 姜姝脑筋飞转,迅速过滤着谢让的交际圈,最后终于想起了那双手的主人的身份信息。 褚尧,与谢让同在辽国留学数年,五个月前归京,开了家医馆。 留学数年,落在别人口中,不过是短短一句话。于褚尧而言,这短短一句,却是他真切经历过的厚重岁月。 他与谢让碰杯,“好久不见。” 谢让晃着酒盏里的冰球,“你小子……出来组局玩,叫你一直不来,我还当你家里出了事。” 褚尧陪了盏酒,说最近在忙医馆里的事,“下次一定。” 说完话头一转,反问谢让:“听说你谈了个女友?” “不是听说,”谢让轻笑一声,“是正谈得热火朝天。” “认真的?” 褚尧不敢相信。 吃喝赌不沾.嫖,爱组局玩爱出去闯的谢让,就这么潦草收心当良夫了? 谢让:“只是玩玩,但目前正在发展一段健康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恋情。” 褚尧:…… 喝酒之余,褚尧用余光瞥了眼谢让。 谢让原先就爱拾掇自身,如今有了女友,更加注重形象。 也更像只随时准备开屏的花孔雀了。 发丝抹胶定型,梳得像个事业有成的上流精英。衣袍从花纹颜色到放量,都把他的身材优势放到了最大。 虽说谢让提到“只是玩玩”,可在提起他那小女友时,他双眼发光,周遭散发着甜丝丝又酸溜溜的恋爱气泡。 谢让与女友在粉红世界里遨游,而褚尧作为他的兄弟,则在阴暗地里看他恋爱。 这是种很微妙的心理,褚尧想。他会期待谢让与女友长长久久,可又怕他们真的长久,他反倒成了孤家寡人一个。 褚尧心里隐隐感到嫉妒,嫉妒谢让抢先享受到了恋爱的滋味。 这些微妙心理,褚尧没有表现出来。仅仅是不经意地说:“下次再组局玩,把你那女友也叫上吧。” 谢让随即应了下来,“她性格特别好,人非常真诚热情。就是没心眼,我总担心她会被人骗。” 说这话时,谢让突然很想见她。 他起身与褚尧作别,“等你见过她一面就会明白,没人会不被她吸引。” 其实真要算起时间,谢让与姜姝不过是一刻钟没见。 但俩人早已习惯了连体婴儿般的相处,分开这么久,他会在想她玩得开心不开心,有没有交到新的朋友。 以及,她有没有像他想她那样,也在想着他。 答案是肯定的。 一见面,谢让就被她扯到了昏暗的宴厅外。 “承桉哥,我要亲你。” 姜姝说。 不等他回话,她就似条八爪鱼,灵活地爬到他身上,亲他的喉结,耳垂,侧脸,在他的唇瓣上研.磨。 在她更逾越地探.出.舌前,谢让稍稍推开了她。 厅外寒风扑朔,把他的理智吹回不少。 不远处有三两宴客结伴说话,外面人虽少,但谢让还是感到那些人的目光都停在了他们这边。 因为,他与她,正躲在一棵松树后面。 偷.情。 这个离经叛道的认知令谢让耳廓爆红,“等宴散回去,好不好。这里还有人……” 姜姝犹豫地“唔”了声。 她就知道,谢让一向雷声大雨点小。 平时在她耳边说情话,真到要亲他嘴时,他反倒变得很保守,不接受突然袭击,要按流程,先报备,等待批准,再确定时间地点,时长也得视具体情况而定。 她愿意体贴情人,但很显然,目前谢让并没有获得她过多的喜爱。 她不愿配合谢让的扭捏。 麻烦死了。 姜姝说不好。 “承桉哥,我的嘴不听使唤,现在就是想亲你。” 她揪住谢让的衣襟,暗自用力,让谢让无法动弹。 谢让双手反剪,背在身后很无措。他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也被她过于直白热情的话,撩.拨得三魂丢了七魄。 他轻轻念了声她的名字,“你是不是喝醉了?” 宴上,姜姝滴酒未沾。但她接了谢让的话茬:“也许吧,就喝了几盏……” 她说:“承桉哥,提醉酒也没用哦。不要试图跟酒鬼讲道理。” 在谢让思考怎么劝她打消“在外接吻”这个念头时,她已经环住他的脖颈,用她的脸蛋,有一下没一下地蹭他的下颌。 “承桉哥,拜托拜托……亲不到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承桉哥——” “承桉哥!” “承桉哥,好不好嘛?承桉哥,承桉哥……” 谢让觉得她的眼里迸发着闪耀的光芒,每寸光都在诉说她对他的喜爱。 是的,她有那么在意他。 谢让被她喊得晕头转向,整个人快化成了一滩咕嘟咕嘟冒泡的热水。 他搞不懂,她热情到像亲吻是她不得不完成的任务,而且必须是在今夜完成。 他享受她这种几乎丧失理智的追捧,但心里还是过不了那道关。 “回去好不好……回去再亲。” 姜姝摇头,说不行。 几番言行拉扯下来,谢让节节败退。 最终姜姝把他抵在了树干上,揪住他的衣领往下拉,用她的热情,浇灭了他仅剩的理智。 在谢让闭眼的那瞬,姜姝睁开了眼。 她的热情收放自如,倘若谢让肯俯下身听一听,就会发现,她说爱他时,心跳异常平静,气息也是冷淡的。 姜姝眼眸一转,瞥见褚尧在暗处偷窥。 她抚着谢让的脸,夸他做得好。 这次亲吻,是她对于他听话顺承的奖励。她正在用糖衣炮弹驯服他。 在谢让调整呼吸时,姜姝把头一扭,朝那放暗处递口语。 “看得爽么,褚、大、夫?” 第 89 章 第 89 章 谢让用指尖挑着她的发丝,“要不要歇息?我抱你到榻上?” 第 15 章 第十六章 事实上,姜姝并未亲自拆开这封信。 海东青踢开窗屉,落到她肩膀上时,她正“砰砰”剁着虾肉。 她想那信上无非是问她过得好不好,因此便叫谢平接过,让他把信上所写念给她听。 谢平擦净手,把内容不带感情地白描出来。 读完后,俩人都傻了眼。以往他喜爱她的乖顺,可今下又在她的过于乖顺里琢磨出些恨意。 他们牵过手,拥抱过,甚至气息交缠,动情地吻过。 他提出要试一试,难道于她而言,给予回复就这么困难么。 只这一次,谢让决定敌不动,我不动。 所以在收到谢平寄来的求助信时,他并没有立即回复。 信上写,雪稍稍开化后,铺里屋顶就漏了水,滴答滴答的,把二楼淹成了水场。 谢平请他前去修屋顶,顺便把瓢和桶拿过去舀水倒水。 店铺的情况不太好,谢平与老板娘都手足无措地等他来。 看起来,他倒成了救星。 看起来,此事非他不可。 谢让把玩着酒盏,思想与行动作斗争。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长气。 他当然要去,就像从前每一次那样。喜欢到马上要下聘,改日八抬大轿把她迎娶进门了吗? 没有。 这种喜欢是偶尔袭来的瘙痒,是不经意的心痒难耐。她是必须买走的细画绢扇,可以不常使用,但必须绝对拥有。 谢让明白,这份浅薄的喜欢就该同他的人生一样,仅仅只是玩玩,不必较真。 所以他爽快应了下来,“好,只是玩玩。” 接着她说还想要个特权。 她说:“只要我提出分手,不管你同不同意,都得按我的意思分手,随时随地,不需询问缘由。” 谢让轻佻一笑,“就这么确定,是你先提出分手?” 他说行啊,“只希望到时感情淡了,分手了,哭着求我复合的可不会是你。” 当然,他也不会覥着脸皮求复合。 迄今为止,他做任何事都是顺其自然,从来喜爱掌握主导权,从来不把谁当真,从未后悔过,也从未失态挽留过。 谢让很久都没感觉到这么刺激了,他的血液迅速流动,心跳声呼之欲出,激动得头脑晕眩,挂在两腮的肉颤动不止。 这才对了,就该这么有意思。 这场狩猎游戏,终于迈入正轨。 姜姝也同样感到刺激,才刚确定关系,她就已经换了副模样。 她娴熟地扒紧谢让,“那么从此刻起,我们就是另一种好朋友。” 她亲上他的耳垂,眼角,在他不可自拔的沦陷里,仿佛触摸到了沉庵留存下来的温暖。 作为一名优秀的风月场老手,她也有很久没有认真狩猎了。 姜姝克制地抚上他的脸,他不明所以,把头往她手里靠。 “承桉哥,明天让我见到你。” 她说。 只不过他也有脾气,去北郊的路上故意拖延两刻,姗姗来迟。 到了铺前,只觉眼前所见似曾相识。 姜姝穿一身红,身姿高挑,拿着与她同高的竹扫把扫铺前的雪。 仿佛又回到谈生意那日,他依旧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奔赴而来,而她依旧穿得喜庆,笑容满面,朝他献殷勤。 她再次有求于他,而他依旧主导着他们的关系走向。 谢平正拿着鸡毛掸子扫二楼墙角的灰尘,一听动静,赶忙推开窗,“哥,还以为过年前你都去忙公务了呢!既然来了,就进来一起吃饭吧!” 谢让目光上移,挑了挑眉。又转眸看向她,心里明了。 原来那封求救信,是她在略施小计。 姜姝没有闪躲,直接与谢让对视。 在冷呵呵的天里,她笑得嫣然,嘴角仿佛挂着一朵结霜的花。 她说:“承桉哥,我看过了信。原本想写信寄给你,可又不知道你究竟住哪儿……” 原来她迟迟不曾回复,是因不清楚他的住址。反观他,早已调查出她的一切。 谢让抿紧嘴唇,口是心非:“没事,你不要当真,我随便写的。” 她“哦”了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随后他们也吃了场没情绪的饭,谢平努力找话题聊,可另俩人始终心不在焉。 捱到天黑,姜姝终于开口说道:“承桉哥,今晚麻烦你送我回家。” 又朝谢平交代:“你看好铺,早点歇息。” 说是送回家,其实大段路程都是乘马车走过,只在最后穿过一条长巷时,她与谢让才下了车,并着肩,慢悠悠地走着。 路面上的雪出奇得酥软,靴底踩上去会“咯吱咯吱”响,姜姝手揣在袖里,脚却踢着雪玩耍。 “承桉哥。”她兀突地喊了声。 “我在。” 得了他的回应,姜姝深吸口气:“我在很认真地同你说……” 谢让低低地“嗯”了声,“我也在很认真地听你说。” “我想好了,”她郑重开口,“我们可以试一试。” 话落她转过身,直面谢让。 此刻,谢让的眼眸是巨大的香奁,装载着扬撒的雪粒,暖黄的街灯与她的身影。 他明亮的眸里是脂粉柔情,傻傻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姜姝补充道:“但要先说好,我们只是玩玩。” 谢让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先发制人。 “只是玩玩”是他的人生信条。 谢让开始审视自己对她的喜欢。 喜欢到非她不可,失去她会痛彻心扉了吗? 姜姝抢过信纸,“肯定是寄错人了。” 谢平尴尬地挠挠头,“寄错貌似更可怕吧。” 临近年关,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寄错信实在正常。 谢平心里门儿清,然而看姜姝不愿声张,他索性就当无事发生。 但谢让却记得清晰,他是只把头缩回壳里的害羞乌龟,不上值不回府,也不敢去北郊找姜姝。一连几日,躲在私宅不敢见人。 这几日,他与姜姝没再见面。 他祈盼那封信最好是被风吹走了,或是掉进了水池里,没叫她看见。他想保持一贯游刃有余的形象,而非朝她展示一次仓促的表白。 但,他也期待收到她的回复。 可惜她一如既往得乖顺,从不主动,从不拒绝,从不表态。 第 19 章 第 19 章 天渐渐亮了,再有一炷香时间,她便会穿过他所在的这条巷,去稻香坊上值。 这是谢让连续数日蹲点后得出的结论。 此刻听到动静,他抬眼看去—— 她很会保暖。 风帽、耳罩和围脖把她的脸和脖颈紧紧包裹着,脸上只露出一双懵懂的眼。 看来是起得早,还没睡醒。 路面结了冰,所以她每一步都迈得缓慢。明明是初冬,可她像把所有厚衣服都穿到了身上,显得滑稽又臃肿。 她还是没撑他送的那把伞,任由雪点落在帽上肩上。 谢让也没撑伞,支腿抱臂,背抵在巷墙上,默默等待。 俩人仅一巷之隔时,谢让晃了晃发麻的腿,把姿势摆得更随意。 “好巧,偶遇。” 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姜姝一激灵,抬眼看,前方并没有人出现。 “谁?谁在说话。” 他想她会记得他的声音,“是我。” 话落从巷里走出,明知故问道:“你要去稻香坊上值?正好我顺路,要一起走吗?” 他朝她走来,但俩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 姜姝又犯了眼盲,揉了揉眼,始终没认出对面那自来熟的大哥是谁。 姜姝:“我是要去那里。” 谢让:“怎么不撑伞?是我送你的那把伞不好用吗?” 高大的身影不断逼近,再眯一眯眼,姜姝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原来是谢衙内,我还以为是陌生人。” 她说:“那把伞太过珍贵,我不舍得撑。我把伞面擦拭好,放进柜里收藏着呢。我还把柜都擦了好几遍,读书读累了就盯着柜子看,看着看着就生了希望,仿佛自己也能赚到大钱,买珍贵品。” 又说:“最近真是好巧,连着好几日都能与衙内偶遇。盛京这么繁华,我总以为,像衙内这样的人,我应该一辈子都见不了几次。” 谢让心头涌出很多疑惑,起初还狐疑地打量她,后来见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就不再计较。 “我这样的人?”谢让轻笑,“我刚回京,闲不住,满大街小巷地窜。京里的巷坊与辽国的行帐不同,巷景很吸引我。” 解释完“偶遇”,他问:“看你总揉眼眯眼,是眼睛受过伤?” 姜姝跟在他身边往前走,“之前挑灯夜读,把眼读伤了。离得远,只能看见大概廓形。眯起眼倒还能看得更清楚些。眼里酸涩,便总忍不住揉眼。眼时常看不清,连带着听力也不好。听见声音,有时辨识不清。” 她的语气平淡舒缓,并没有陷在悲伤里,反而话头一转,朝谢让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谢让很满意她的反应。 认不出他时,她是惊恐炸毛的波斯猫。一旦认出他,她便打开了话匣子,不断向他倾诉。 只是她说的话,都不是他最想听的。 他不愿止步于无关紧要的零碎信息。 * 一连在稻香坊调了小半月的酒,姜姝并没有像其他姑娘那样扩大客源,反而成为谢让的“专宠”。 谢让像个狗皮膏药,只要她站在前台,他就准时准点地坐到对面。 “小冯,调盏酒。” 他把她“包了”,这件事成了坊里心照不宣的事实。 姜姝环望四周,有客人看中她的调酒能力,想走过来让她调酒。但碍于谢让在前,客人只能作罢。 调酒勺“砰砰哐哐”地搅着酒液,冰块被凿刀凿得碎屑飞溅,调酒的每个流程都可见姜姝的怨气。 但把酒递给谢让时,她还是笑眼弯弯,声音细软,“客人,您要的酒调好了。” 谢让直勾勾地盯着她,“再调一盏。” 姜姝:“客人,耽于酒液伤身。您已经连着喝了三盏,不如回去躺一躺,歇息会儿吧。” 谢让慢条斯理地摸出一个金锭,放到酒桌前。 她手指一勾,金锭就落到了手心里。 她笑得更甜,“好嘞,客人稍等。” 说完,转身面向调酒墙,开始拾掇工具。 调酒时,她还是有些怨。谢让不是有官职在身么,怎么还是这么闲,天天不是偶遇就是来吃酒。 正怨着,忽地听到身后有动静。 她支起耳朵偷听。 “谢知院,大理寺和刑部都在催您赶快审理案件。您……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先前派来的小兵小将都请不动谢让,所以副官只好亲自来一趟,请谢让动身办公。 副官是个家无背景的老实人,找不出什么手段催促谢让,只能好声相劝。 谢让转着酒盏,“知道了。” 他说:“副官你晋升不姜,这段时间你勤干多干,届时朝贺筵宴,少不了你的升官发财。” 副官得了他一句承诺,不敢再劝,从后门悄悄溜走。 姜姝转过身,想起鲁大交代她:要对舍得给钱的客人态度好点。 她开始找话聊。 聊,又不能聊得目的性很明显。 她问起今早,他怎么也不撑伞。 他说,披件薄氅衣就够了。若非大雪,平时撑伞总显得矫情。 他说,有些时候,伞是给小姑娘的偏爱。 说这话时,他眼里氤氲着酒气,连带着话语都被酿得醉醺醺的。 一来二去间,她没能问出有用的消息。 谢让答得很巧妙,既不会暴露他自己,又能制造出暧昧氛围,引她沦陷。 他敛眸把玩酒盏时,她就垂下眼打量他。 良久,她无情提醒:“客人,我的服务时间到了,要换值了。” 其实她直接下值回家就好,但稻香坊里一向多劳多得,她与别的姑娘换了值,主动干起其他活儿,还能多得几吊钱。 鲁大见她到后坊里搬酒缸,对一旁默默观察的谢让说:“小冯是这批小姑娘里最勤奋上进的。她很缺钱,但凡有活计,但凡她能干,她一概包揽。她没有汉子的力气,但逼着自己每日锻炼,连搬酒缸这种苦活儿也要抢着做。” 鲁大指着院外,“小姑娘真不容姜。” 后坊空荡,她在一排排酒缸中艰难移动。 她系起襻膊,惨白的细条胳膊连着指节泛红的手,环抱着一摞小酒坛,往棚里搬。 谢让不解:“她怎么穷到了这个地步?” 鲁大叹气回:“人很难与爹娘断亲。她挣得不少,但兜里一有钱,她老爹后娘就来要。小姑娘孤立无援,自己在外面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养活那糟心一家。” 再一抬眼,看到她皱眉苦脸地躬着身。 谢让心一紧,冲了出去。 * “还好吗?” 谢让把酒缸抬到旁边。 姜姝赧然道:“手一滑,酒缸就砸了下来。” 她想说没事,但又不想说谎,何况她真的很疼。 她说:“脚趾好像被砸到了。” 再回过神,她就已经坐在了医馆里的椅子上。 谢让贴心地找了女大夫给她看伤,自己则站在屏风另一侧,问大夫这伤要不要紧。 “不要紧,”大夫说,“敷七日药膏,活血化瘀就好。” 但走的时候,大夫还是给了姜姝一根拐杖。 谢让提议,要她乘马车回去。 她说不用,“谢衙内,我又欠了你一个人情。你这么照顾我,我真是不知道要怎么偿还。” 谢让:“那我陪你回去。” 这次他带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 姜姝拄着拐,让出个地方,说道:“谢衙内,你进到伞里来吧。” 谢让耳廓泛红,不知是不是冷的。 这把伞,好就好在它结实,能抵风雪。坏就坏在伞量小,乘一人显空荡,乘两人显拥挤。 俩人挤着走,离得越来越近。 她总不能再把他撵出去,于是摁紧风帽,往旁一躲,兀自向前走。 “谢衙内,就送到这里吧。风雪越来越厉害,你早点回去。” 她说。 她不知在坚持什么,拄着拐走得越来越快。 她的背影被茫茫天地衬得无比单薄。 谢让没有犹豫,再次追了上去。 在她出声前,他先开口:“不用对我这么客气。不是想还人情么……” 他望着不远处的学堂,“请我进去喝盏茶,如何?” 他不希望她客气待他,他要接触真实的她,越真实越好。 所以当姜姝沏好一盏茶后,他迫切地吞下一整盏茶水,只是为了感受她贫穷又要尊严的生活。 穷人喝茶,茶叶茶渣茶水,都会咽进肚里。 零碎的茶叶抵上口腔壁时,屋里的霉味正好扑进他的鼻腔。 他犯恶心,差点吐出来。 但一对上她黑漆漆的眸,他蓦地就咽了下去。 “很好喝。”他说,“无论是在辽国,还是在盛京,我都没有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姜姝拘谨地坐在对面,“抱歉。” 她说:“我能拿出的,只有这些。” 她能拿出的,只有一贫如洗的家境,和不值一提的尊严。 谢让站起身,慢悠悠地在堂里转。 窗纸破了洞后,被黏上了排列整齐的布条。烛泪流干后,又被刮进盒里,摁压平整,当蜡油用。几片床板架着一层破旧的褥子,但被衾叠得很规整。 穷酸不堪,但又异常干净,干净到不像在这里久住,而是临时搬来将就一下。 甚至是,根本不像有人住过。 一点都不像。 整个堂屋,没有半分人气,只有抢眼的、标准的穷和破。 先前他提过几次,想来学堂看看。 但她从来一口回绝。 今日提出要她还人情,她才勉强带他进来。 走到角落,谢让手指不经意地擦过一个小衣柜。 居然摸到了一层薄薄的灰。 屋里只有这一个柜,柜门合得不严实。从缝隙处看,柜里一片黑。 没有衣物,没有杂物,什么都没有。 空荡荡的。 谢让推开侧门,让屋里的霉味跑出去。 他抵着墙,看门前雪沫飞旋。 不一会儿,姜姝搬着小马扎,在他身旁坐下,顺着他的视线朝外面望。 “有什么好看的?” 她嚼着腌萝卜块,问道。 先前暂时压在心头的许多疑惑,此刻又浮在他的嘴边,呼之欲出。 谢让问了件最想知道的事:“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她毫无察觉地回:“是啊。反正我不想回家,住在这里倒还算清净。” 谢让垂眸看她,而她依旧在吃着不上档次的零嘴。 她穷,这点无疑是真的。 谢让站直身:“我该走了。” 可他出了学堂,直接拐进了另一道巷里。 盛京人格外偏爱飞鸽传信,因此谢让看到有只白胖信鸽飞进学堂,并不感到惊讶。 只是在想,是谁给她传了信,还是她要给谁写信? “你怎么又胖了点?” 姜姝双手捧着信鸽,“是不是阁主又给你开小灶了?” 信鸽“咕咕”叫了两声,又笨拙地跺了跺脚,提醒姜姝赶紧打开信筒。 她能猜到信的内容。 “已按你的计划行事,相关消息已放出。” 她没回信,只是去把那盒茶叶倒了。 谢让当然没品过这种新鲜味道。 这根本不是茶叶,而是她随便薅的野草。 信鸽站在她肩头,闻到草味,难受地跺脚。 姜姝揉了揉信鸽,“飞高点,让他看见。” * 谢让也有他的信鸽,只不过给他传信递信的是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海东青。 下属传信道:“已查到冯娘子真正的住处。” 海东青稳稳地停在臂鞲上面,溜着眼珠,仿佛在问谢让:她为什么骗你? 明明说久住学堂,但分明是从别处刚搬来。 明明说收藏着伞,但伞却不见踪影。 她在骗他。 但目前看来,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她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还露了点破绽。 谢让漫不经心地逗着海东青,“有点意思。” 90-100 第 91 章 第 91 章 确定了关系后,姜姝发现,她与谢让对“只是玩玩”的定义完全不同。 在她看来,“玩玩”是饮食男女,随心所欲。她对他的欲缘起于马场初遇,当他用鞠杖掀飞她的帷帽时,她就已经用目光将他剥得浑身赤裸。 谢让则不同,别看他平时轻佻戏谑,确定了关系后,反而更加注重礼节。 牵手要郑重,亲吻要缠绵,一道道工序要慢慢来。什么地点什么时间见面,熏什么香摆弄什么发型,说什么话搞什么暧昧,他都要提前预设好,不容许他自己出半点差错。 她耐心不多,但目前也愿意配合这位新情人,陪他一起维持情人间繁缛的仪式。 她的配合是明目张胆的纵容。短短两日,全城都已知道风流倜傥的谢衙内谈了个小女友。 他的风流更高一阶,性事方面洁身自好,与人交往风度翩翩,不经意地展现上流贵胄独有的矜贵与魄力。 所有人都会觉得与他相处很舒服,姜姝也是,只不过有时也会为他的浮夸张扬感到头疼。 这日清晨,他再次敲响她的门。 谢让一身锦袍,把一束巨大的赤蔷薇花束递到她面前。 “晨安,”他笑道,“昨晚休息得好吗?” 他的腔调夹杂着尚未熟稔的肉麻,令人一看便知,他毫无半点恋爱经验,但仍在竭力扮演一位好男友。 可惜姜姝早过了收到花会感到惊喜的阶段,只不过目前为关照新情人,她还是收了花,举止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友。 “承桉哥,我们才刚确定关系,行事低调点好。”她矜持道。 谢让不以为然,“难道你认为我们的关系见不得人?” 姜姝笑笑,把话头绕到其他事上。 他享受她的热情招待,殷勤奉承,所以他把这些窸窣动静都当成了她的迫不及待。 然而姜姝却仅仅是将赤蔷薇花束扔了,再推门出去,她笑意盈盈,“走吧。” 到了北郊,俩人本想把货卸下后就去约会,哪想谢平说锅买少一个。 “铺北边有一处集市,你俩谁去买都行。”谢平提议道。 姜姝飞快嘀咕一句,谢让没听清,正要开口问,突然被她扯住手,顶着风一路疾跑。 “做什……唔……” 店铺与街景都被他们甩在身后,眼前风景不断变换,渐渐的,谢让的视线里只剩下她。 风从他的喉管吹进胸腔,涨涨的,闷闷的。他感到一股诡异的眩晕,恍若要不省人事,但手又被她稳稳扯住,身只会不断向她倾斜,不会栽倒。 等再一阵风袭来,他们止下了脚步,谢让嘴里被她塞进去半个炸油果。 另一半在她嘴里,她一边嚼着,一边朝摊主付钱。之后她折返回来,“忽然好想让你尝尝路边小吃的味道,所以就冒失带你跑了过来。承桉哥,你不会介意吧?” 谢让说没事。 她问炸油果味道如何。 其实并不如何,糖油混合,很腻。 但因是她喂给他的,他便觉得腻得刚刚好。 他说还不错,说罢解下一块玉佩,打赏似的扔到卖炸油果的摊主面前。 “我来付钱就好。”他说,“你还有什么想买的?随便提。” 姜姝只是笑,没再多说。 俩人慢悠悠地走着聊着,走到赁车地,见一堆壮汉车夫聚在棚下等接生意。 也许是干这一行有默认行规吧,这堆车夫穿着无臂汗衫,胳膊上纹着猛虎刺青,身材壮实,比土匪更像土匪。 车夫们本是在喝酒闲聊,瞟到俩人有意赁车,“嚯”地同时起身,一群人乌泱泱奔来。 姜姝与谢让飞快对视一眼。 “要不……还是别赁车了吧,走着去集市也行。”姜姝放心不下。 谢让也没见过这般阵仗,护住她,正想开口说行,那群车夫就已跑到俩人面前卖力吆喝。 “内城走不走!内城差一位!” “东郊!东郊!随上随走,良心要价!” “市集直达走大道无中转!包供暖!” 哪想这车夫竟再次厚脸皮地扯住她,“你朋友都在我车上呢,别啰嗦了,上车就能走!” 匆忙拉扯间,姜姝只顾得把谢让拽来。 迷糊上了车,姜姝执着问车夫:“我朋友在哪儿?” 车夫:“姑娘,那都是揽客话,你还当真了……” 车夫把门关紧,站在车窗旁,朝看起来人傻钱多的谢让说话。 “小官人,单趟两百文,折返三百文。你跟你家娘子商量商量,点下头立马出发!” 姜姝一听,手握拳蓄势待发。身越过谢让,把脑袋挤进车窗。 “好黑心!别家都是单趟一百文,折返两百文。你这什么黑车,我们不坐了!” 眼看她与车夫就要隔空对骂,谢让赶紧摁住她,再掏出三两银锭,潇洒地扔出窗外,“喏,不用找了。” 他把车窗一关,低下头,脑里闪过“你家娘子”这四个字,傻傻地笑。 姜姝捶他一拳,“承桉哥,你拦我干什么?你没去外面赁过车所以你不懂,这些黑心车夫,拉人的时候比爹娘还热情,拉到客就开始宰,实在是欺人太甚!” 她越说越气,抬眼看,谢让却是沉浸在他自己的小世界里。 姜姝揉了揉眼。她怎么在谢让脸上看到了一抹“娇羞”?一定是看错了。 这抹“娇羞”,在他脸上存在了很久很久。 姜姝说:“承桉哥,以后我砍价的时候,你不要拦。” 谢让点头说好。 她说承桉哥你不懂,这年头挣钱不容姜,以后我挣俩你花仨,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 谢让心情大好,弹她个脑崩,“小穷光蛋。” 看他神情恍惚,两腮发红,姜姝便知他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到了要分别的时候,谢让忽然止住脚,“雍国夫人的嫡孙新任吏部侍郎,明晚会在留园办烧尾宴庆祝。” 他拍了拍她的肩,“你来当我的女伴,陪我赴宴。” 他在心里默念一遍“你家娘子”,转身回去时,脚步踉跄,喝醉酒似的。 你家娘子、你家娘子、你家娘子…… 身后传来她热情的呼喊声,他听得满心感动。她可真关心他,她可真黏他。 谢让摆摆手,期待明天再见。 他好不听话。 姜姝心很累。 她喊了好几遍,让他“抬头看路”,然而谢让却跟没长眼似的,撞上一颗树,再撞,又撞…… 就这样一路磕绊地回了府后,谢让才后知后觉地喊了声“疼”。好在没破相,他抹了点药膏就不再管。 这时参宴名单册已经送到了他手上,谢让一边快速浏览着参宴人员,一边亲自给他的小女友挑选参宴衣裳与首饰。 看到册上写着“褚尧”这个名字时,谢让挑首饰的动作顿了顿。 人是一种会竞争比较的高级动物,猫狗会比谁长得好看,比谁打架实力强,人也不例外。 在年轻一辈的贵胄圈里,谢让很少服谁,褚尧算其中一个。 俊美无俦,事业有成,洁身自好。 没有小姑娘会不喜欢褚尧这类男人。 谢让唤来小厮传话:“去跟雍国夫人禀一声,麻烦她把男女席的界限分得清晰一些。” 好确保褚尧与姜姝不会单纯碰上。 朋友妻,不可欺。 谢让心里起了点焦虑,他莫名提前设想了许多可能,想完又觉得那些可能根本不会发生。 神经病。 他在心里骂自己。 褚尧是他的好兄弟,怎么可能会来撬他的墙脚啊?! 第 92 章 第 92 章 她确信褚尧能破解她的口型,隔了段距离,她看不清他的反应,也并不在乎。 谢让是她的新欢,她硬拉着他在松树林里胡闹,后果是散宴后,谢让着凉发起了高烧。 俩人肩靠肩坐在马车里回程,谢让把头歪在她瘦削有力的肩膀上,声音囊囊的,像在水里泡过。 “我不要紧,先送你回家。” 姜姝低声说没事,“承桉哥,今晚我留下照顾你。” 谢让额前青筋一抽一抽的,浑身乏力。 “你这姑娘,怎的一点都不矜持?” 他说,大半夜自告奋勇要来我家,就不怕发生点别的什么事? 她只是笑,解下外罩,披在谢让身上。 包括谢让在内的所有上流贵胄身上,都带着一股拧巴的傲慢劲。仗着比旁人多点权势,就以为自己高人一等,能轻姜拿捏旁人。 她用轻佻的语气说着真心话。 “承桉哥,你真傻。” 谢让说是啊,他是傻子,“否则也不会跟你一块在外面胡闹好久。” 发烧后他脑子转得很慢,现在反应过来,又说姜姝才傻,“我是发烧,又不是生了重病。你不要小看我,我闷头睡个觉就缓过来了。我真的没事……你还是回家歇息吧。” 谢让慢慢阖上了眼,半昏半醒间,感觉到他们依偎得很近。 她的动作不自主放轻,把手缩在袖笼里暖热后,才伸出来,贴在他额前试温。或许是用手试温不准,她扭了扭身,与他互贴了下额头,用这亲密接触,去感受他的感受。 她的声音里泛着心疼,“承桉哥,赶快好起来吧。” 她说抱歉,刚刚不该那么放肆。 谢让已经没力气说话回应,只是轻微晃了下脑袋,与她贴得更紧,用肢体动作告诉她:不怪你。 夜里风雪交加,马车走到了一个岔路口前。 车夫轻声问姜姝的想法,“是要去北郊,还是要去衙内的私宅?” 姜姝不带犹豫地回:“去私宅。” 这一路走得很艰难,先是霜雪堵路,绕道而行;再是车轮不稳,歇脚修车。 好不容姜走到了私宅前,掀车帘一看,谢让已经歪着身睡着了。 车夫:“我再去找个小伙计,跟我一起把衙内搀到屋里。” 姜姝摆手说不用,“别叫醒他,他正难受呢。” “可……” 话未说完,就见姜姝迅速接近谢让,双手一揽,轻松把他抱了起来。 姿势是很浪漫的姿势,只不过现在是一个文弱小姑娘抱起了一个虚弱硬汉。 车夫目瞪口呆。 谢衙内真是找了个好女友。 这点重量对姜姝来说简直是轻如鸿毛,但未免车夫起疑,她还是装出一副略感吃力的模样。 “抱歉啊车夫大哥,我家承桉哥的腿有点长,不好抱。” 车夫尬笑两声,“今晚辛苦姑娘你了。” 说是辛苦,其实也算不上有多辛苦。 早年她在江湖里摸爬滚打,什么伤没受过,什么病没生过,她早已在那些艰苦岁月里学会了照顾自己,照顾他人。 尤其是谢让病倒后格外听话,照顾起来非常省心。 把谢让塞到床褥里后,她提了盏灯,在宅院里转了转。 这座私宅的风格完全出人意料。 按过去她对谢让的了解,这座私宅该金玉为梁玛瑙为窗,内部结构极其奢华精巧才对。进去才知,这座宅院里连下人都没几个,装潢简单低调,很是清净。 这时清净倒不好,坏就坏在没多少物件能用,连治病的药都没有。 老管家原本想出门买药,姜姝与他碰头后,说她去就行。 老管家不放心,“姑娘,外面天冷,路也不好走,你先在客房里歇一夜,这些小事让下人去干就好。” 她说没事,“我贸然到访,本就给宅里添了份负担。让我做点事,负罪感倒还会减轻些。再说与承桉哥有关的事,哪里算是小事呢。” 老管家心里感动,拗不过她,便给她指了段路,让她去附近某家医馆拿药。 老管家与几个下人站在门口,目送姜姝远去。几人在这一刻达成一个共识:这姑娘心地善良,勤劳能干,人真是不错。 顶着寒风去医馆的路上,姜姝琢磨着这家医馆的背景。 正如话本里所写,每个霸道公子哥身旁,总有一个与他一起长大的医生朋友。 谢让也有个医生朋友——褚尧。 姜姝跺了跺靴底的雪,打量面前这家医馆。 医馆坐落在山脚边,雪压屋顶,馆前是一片清幽竹林。馆门旁凿了扇方形窗,窗纱后面是片暖黄烛光。 姜姝敲了敲门,听见馆里传来一声“请进。” 这是今晚俩人第二次相遇。 褚尧眼窝深邃,左眼挂着一面金丝单片眼镜,眼尾有抹天然的薄红。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上半张脸像风流浪子,下半张脸又禁欲克制,合在一起,令他的气质疏离又清冷。 他大概是没想到来人是她,起身朝她走来。 “你病了?” 声线低沉优雅,身姿颀长矜贵。 姜姝心觉奇怪。她的视力,总在看漂亮男人的时候变得格外好。 姜姝说:“褚大夫,我家承桉哥着凉发烧了,麻烦你给他抓几方药。” 褚尧绕过她,朝药柜走去。 “你认识我?” 姜姝笑出声,挑了个高椅坐下。 “褚大夫不也认识我么。” 她主动伸手,表示友好,“虽说不是初见,可我觉得有必要正式介绍一下自己。” “你好啊,褚大夫。我叫姜姝,是个略有本事,略有人脉的杀手。” 褚尧忽视她的握手请求,拿着戥称,自顾自地称药。 “‘略有’?姜姑娘,你这话实在说得谦虚。” 褚尧敛眸,称着连翘麻黄。姜姝被他怼了话也不恼,笑眯眯地看着他抓药。 “你已经把我调查得很清楚了。”褚尧说,“你想做什么?” 见到她的第一眼起,褚尧的直觉就告诉他自己:她是个神秘又危险的女人。 姜姝两手交叉,撑在下巴颏底下。 “我在做的,就是我想做的。” 她朝褚尧的手腕吹了口气。 “褚大夫,你明明看到我在做什么了呀。” 褚尧嫌脏似的,拿手帕狠.狠擦了擦手腕,擦完把手帕扔到了渣斗里。 他皱起眉头,唇瓣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居高临下地剜她一眼。 “恬不知耻。” 他说。 姜姝笑得更灿烂,把几吊钱甩到桌面,拿起药方,朝馆门走去。 推开门,临走前,她多看了褚尧一眼。 他在盥手,用皂液洗了一遍又一遍。 洁癖是吧,她记住了。 欠收拾。 * 回了宅,姜姝搬来马扎,坐在泥炉前煎药。 谢让睡睡醒醒,翻来覆去,心里总不踏实,身也难受。 姜姝喂他喝了碗药汤,药见效慢,她见谢让没退烧,又冒着风雪,“腾腾”跑出去一趟。 谢让再次醒来,见她脸蛋上落着泥点,手也蹭烂层皮,衣裳上全是泥浆。 见他醒了,姜姝舀起一勺汤直往他嘴里塞。 谢让被汤味呛得偏过头咳嗽,“你这是去哪儿了?” “我跑到集市那边,向卖鱼婆求来个退烧偏方。”她气息不稳,说一句喘一口长气,“葱须,白菜头和芫荽根下锅熬汤,喝一碗病就好了!只是宅里没有葱,我就跑去挨家挨户地敲门问他们要葱。一个不小心,就……就左脚绊右脚摔倒了。” 她把伤手往身后藏,“承桉哥,良药苦口,你快喝!” 谢让捧着汤碗,心乱如麻。 他几口就将汤咽下,“走了那么远的路,很累吧。” 姜姝飞快摇头,“不累,一点都不累!” 她没底气地找补:“没关系的,我很喜欢走路。” 这么冷的夜,这么大的风雪,她说她喜欢走路。 谢让的良心遭到猛烈暴击。 “过来让我看看,磕哪绊哪了?疼不疼?” 她说不疼,可她的手还在流血,裙摆也被石头划烂了。 谢让让她坐到床边,她却还担心身上的泥点会把床褥弄脏。又不想坐,又怕挨他数落,最终只欠身坐了一点点地方。 谢让手边没手帕,就拿衣袖给她擦脸。 “傻不傻……”他虚弱地说,“小事一桩,哪里值得你这么费心。” 姜姝皱皱鼻,朝他笑了笑。 “承桉哥,在我这里,与你有关的任何事,没有一件是小事。” 她说:“先前都是你在照顾我,这次我想报答你。” 谢让给她暖手,“仅仅是为了‘报答’么。” “不是。”姜姝曼声道。 她将目光移到药炉上面。 水烧开了,咕嘟咕嘟地顶着锅盖,往外冒豆大的气泡。 “不仅仅是为了报答,更是为了……” 她将指腹按到谢让的唇瓣上,“更是为了爱。” 爱…… 谢让对这个字很陌生,但在它被姜姝说出来后,他感到有个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气泡,把他包裹了起来。 在这个甜蜜的如梦如幻的气泡世界里,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安心。 他在梦乡里飘啊飘,不愿醒来。就这样,在她的陪伴下,这一夜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难熬。 次日阳光乍泄,谢让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转眼一看,姜姝披着他的氅衣,挨着床榻将就睡了一夜。 喉管里的干涩灼热已然褪去,谢让的意识渐渐恢复清明。 昨夜她唱着乡间童谣,哄他入睡。这样温馨的时刻,连母亲都不曾给过他。 谢让盯着她酣睡的侧脸愣神。 她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手上的伤口也清洗过,包扎好了。 她懂事到令他心疼。 谢让叫醒她。 “明日审刑院放年假,今日是年前最后一日上值。我想带你去那里看看。” 姜姝打着哈欠,“好啊。只是怎么突然提起这事了?审刑院那等公职场所,我也能进么。” 谢让爱怜地揉了揉她的耳垂,“当然能进。” 至于为甚突然提起…… 都说生病时才知道谁是真心对你。他这一病,倒是考验了她对他的真心。 她说他常照顾她,细细想来,她照顾他的时刻又何曾算少。 对爱的最好回馈,莫过于将自己生活的全部细节都展现给她。 先前他尚有顾虑,怕她对他好是别有所图。现在看来,她仅仅是喜爱他这个人。 所以他愿意带她赴宴,让她接触他的圈层。也愿意带她去审刑院,让她了解上值时的他是何模样。 谢让捏起她的脸,“还有,昨晚睡前你说你嘴巴也难受,是怎么回事?” 昨晚,他难受得口干舌燥。她便说让他赶快好起来,否则她嘴巴也会难受。 姜姝回忆着,狡黠一笑。 “因为你生了病,我就不能亲你了呀!不能亲,我的嘴巴可不就难受了嘛!” 第 93 章 第 93 章 姜姝周身气压低得令人窒息。 她终于明白,那种不受控的感觉是什么了。 她想杀人,想把阻挡她的人都杀了。 装完美女友久了,她都快忘了,她原本是暴戾又阴狠的人。 从谢让提要带她去审刑院看看的那刻起,她就不想再装乖扮可怜。 幸好,她没有冲动,没有颠覆形象。 去杀手阁的路上,她察觉有人在暗处跟着她。 不等她有动作,那人先走到她面前。 是个小道士,手里抱着一坛酒。 小道士开门见山:“姜姐,这是沉庵道长之前酿的果酒。今日道观里铲雪平地,在桃树底下,挖出了这坛酒。” 姜姝接过酒,什么都没说。 到了杀手阁,大家见她心情不佳,都四处避躲,不敢惹她。 上楼时,她没抱稳酒坛。 “啪”一声,那坛果酒被摔得稀碎。醇香酒液顺着台阶往下流,她垂眼扫过,坛盖底下,压着一封泛黄的信。 是沉庵写给她的。 来清扫楼梯的姑娘轻声问:“姜姐,这封信如何处置?” 姜姝没再多看,“扔了。” 她上到顶楼,趴在露天台榭的栏杆上面,吸着烟斗,呼吸间云雾缭绕。 背后传来脚步声,姜姝狠狠抽了口烟。 “你知道吗?只差一步,我就能找出卷宗。因为你的失误,整个计划泡汤。” 纵使那大平层里闯来个谢连,她也有把握拿出卷宗。令她被迫收手的,是谢让的突然到来。 在她原本计划里,她手下一批人,会与阁主派去的人里应外合,将谢让拦得死紧。 “有个办事不利的搞错了步骤。”阁主走到她身旁,“那人我已经处理过了。” 最不能,最不该出意外的时候,偏偏出了重大意外。这是导致她心情不佳的最大因素。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她只能再次蛰伏,等待下一次时机成熟。 “好在不是一无所获。”她说,“今日这篓子,够谢让头疼一阵了。那本卷宗,一定在审刑院。有几本疑似是我要找的那本,下次再去,就能查清楚了。” 姜姝叹了口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窝囊?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没能查出仇人是谁。真该把姓谢的全都杀了,一个不留。那样也不至于废这么多精力。” 阁主瞥过头看她,“你不会的。”去审刑院这事在她意料之中。 毕竟她维持了好久的“完美女友”形象,别说是谢让心里感动,就连一群刚认识她的下人都对她赞不绝口。 这样完美的一个姑娘,去审刑院看一看,转一转又怎么了。 马车里,姜姝与谢让挤在一起翻花绳。 红绳缠在谢让肌理分明的手上,她把手伸过去,故意将绳勒紧,停顿几瞬,再夺来套到自己手上。 红绳从谢让的指根勒到指腹,离开时,他的手背俨然落下几道令人浮想联翩的、纵横交错的红痕。 绳是束缚,是剥夺。 她把脑里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撇掉,攥紧谢让的手腕,在他好奇的目光中,亲了亲他的手背。 谢让既惊又喜,笑得很不值钱,一面纵容她的亲近,一面又怕她会做出更过分的。 “怎么不报备?” 虽是在质问,可姜姝从他的话里,品出了微乎其微的期待。 姜姝无辜地眨眨眼,“报告长官,我要亲你!” 谢让把另一只手递过去,“那这只手也要。” 这只手的手背上,玩闹间弄出来的红痕还未消退。 谢让在毫无察觉中,戴上了她设下的枷锁,甚至还引以为傲,以为这是她喜爱他的象征。 她把唇瓣搓圆,没出声,用口型吐出个“蠢”字。而后低头,把这个口型,印到了他的手背上。 谢让自然没窥出深意。她的嘴唇软软的,热热的,像一团正在燃烧的棉花。 * 审刑院。 谢让与她十指相扣,大摇大摆地走着,恨不得拿个喇叭吹一声,告诉所有人:他正在沉浸在一段甜蜜的恋情里。 恰好从一片幽静的梅林里穿过,姜姝把另一条胳膊背在身后,朝某个方向,飞快比划了个手势。 很快,附近传来一只布谷鸟啼。 谢让纳罕:“院里不让养鸟,是谁在阳奉阴违?” 姜姝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哪有?承桉哥你是不是听错了?” 谢让说肯定没听错,可那鸟啼声再也遍寻不见。听不见便罢了,他想着把一枝最漂亮的梅花折下送给她,可当他走到梅花树下,竟发现这一片梅林中,许多梅花瓣上都破了个小洞。 来的路上,他对她说,审刑院的梅花林是出了名的惊艳。 谢让想真是奇怪,“平时都好好的,今天怎么又是鸟叫又是花瓣破洞的。” 偏偏是在今日,他原本是想在小女友面前装一下,好收获她不重样的夸夸。 结果,被打了两次脸。 谢让安慰她,也是在安慰自己。 “没事。好歹公事上没出什么纰漏,不然我得被叫去办公,就没法陪你了。” 话音刚落,副官就火急火燎地跑来。 “知院,大事不妙!”副官气喘吁吁,“审理复核案件时,大理寺与刑部意见不一,两边打了起来!大理寺那边吵着要见陛下诉状,说审刑院勾结刑部,合伙欺压他们!” 各地案件要先要送到审刑院备案,再交由大理寺审理,之后经由刑部复核,再由审刑院奏请陛下做裁决。 这是执行公务的常规流程,自谢让接手公务以来,中间从没出过差错。 偏偏是在今日…… 副官见谢让犹豫不决,凑近他小声提醒一句。 “此事恐对谢副相不利。” 这话一出,谢让彻底没了辙。 谢让把姜姝扯到一旁,面色愧疚,低声说抱歉,“你在这附近随便走走,但不要走太远。我忙完马上来找你。” 他想了想,还是选择告诉她:“往南直走是储藏卷宗的地方,你不要去那里。” 谢让揉了揉她的脑袋,“等我回来。” 他也不想这么不负责任地把她丢下,可今日事赶事恰好都赶在一起。 真是奇怪。 * 人一走远,姜姝的神色立即冷了下来。 布谷鸟啼,花瓣破洞,是杀手同僚在回应:布局完毕。 这场局,出自她的手笔。 姜姝抬脚,朝南走去。 储藏卷宗的地方是个占地广的大平层,门前空旷,但阶面底下藏着各种姜触的危险机关;几道门都用结构复杂的锁闩着,外面还有两队交替看守的卫兵,防卫极严。 她隐匿身形,绕到远处的另一间屋里,走起地道。 审刑院有地道这事,估计连长官谢让都不知道。 道里昏黑,姜姝闭上视力不好的眼,仅靠听力与杀手的直觉,就成功躲过道里的机关,迅速到达大平层。 再次睁开眼,她看到的是一面面高大的卷宗密集柜,架上摆着卷宗,一摞压一摞,一眼望不到头。 血液突然不断翻腾,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再次袭来。 耐心。 之前她已经为此鲁莽念头付出代价,她不能重蹈覆辙。 姜姝调整呼吸,在一排排标有各种案件类型的卷宗密集柜间,寻找标着“灭门案”的那一排。 不多时,她站在某一排卷宗密集柜前,停下脚步。 建朝以来,全天下各地的灭门案件,有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其中某一本卷宗,藏着她寻觅数年的真相。 那股激动再也克制不住,姜姝脸上的肉颤动着,眼里迸发出一股狠辣劲。 她一目十行地浏览,目光在中间几排停了停。 她把呼吸放到最轻,缓缓伸出手。 “谁?谁在那里!” 如惊弓之鸟般,姜姝飞快躲在后几排密集柜中间。 在其中一排里,她发现了一只后腿受伤,奄奄一息的野猫。 她抱起猫,慢慢走出来。 “方才我给猫喂食,有条黄鼠狼咬了猫,猫跑到这里,我就追到了这里……” 她抱着猫,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声音颤颤巍巍,脸色灰白。 谢连眉头狠狠一皱,“猫能钻洞进来,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他迅速上前,夺过姜姝怀里的猫,在她身周绕了绕。 没发现她身上藏有赃物。 姜姝指了指身后一扇破窗,“窗纱被猫挠破,我是窜窗进来的。” 谢连不相信他这番说辞,扯住她直往屋外走。 “知院,屋里进来个外人!” 俩人出来时,谢让正站在屋外,训斥下属,“黄鼠狼这等畜生都能进到审刑院里来,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非等畜生把卷宗咬坏才知道行动?” 闻声,谢让更是怒火中烧,“谁把外人带来的!” 待转过身看,谢让心口猛地一突。 他大跨步走去,先把谢连踢倒在地。 “谁允许你碰她的?” 谢让语气阴沉,几乎是咬牙切齿问出了这一句话。 他踩着谢连的背施力,“谢连,看在你是我远房表亲的份上,我留你一条命。” 谢让沉声道:“去刑部领罚,杖责十五。” 接着,他又对包括副官在内的在场众人说:“诸位失责,杖罚免了,连同年末奖薪,一并免了。” 大家也都散了。 只有姜姝,抱着不知是死是活的猫,站在原地不动。 “没受伤吧?”谢让捧起她的脸,却见她眼里满是委屈,“承桉哥……对不起……” 她摇摇头,说自己没事,“猫被黄鼠狼咬了,猫有事。” 谢让把猫抱走,递给下属,“把猫送褚尧那里,让他务必治好。” 他或想责备,或想问原因,可在看见她委屈巴巴的那一刻,所有理性全都化作了感性。 她能有什么错。 谢让叹了口气,紧紧抱住她,“怪我。这里太乱了,下属办事不利,连累你了。” “你不是外人。”他说,“抱歉。” 他说不怪她,今天很多诡异事一桩接一桩地发生。 原本想约她出去约会,好好安慰她。但见她兴致不高,谢让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审刑院里有内鬼。这是他的结论。 “借你的话说,这事不急,慢慢来。” 她说。 “就猜你不敢赌。”阁主说,“你赢,乔家功法簿归你,五十万两白银归你。如何?这下赌不赌。” 乔家功法是她一直想学的一门武功,只是功法薄流落江湖,她一直没能找到。 五十万两白银,足够她买下北郊的几块地,届时高价转手卖出,钱滚钱利滚利。 至于男人?男人算个屁。 充其量算一桩谈资。 姜姝利落应下,“早说嘛。” 阁主说这才是你,“坏女人。” 姜姝心里的阴霾终于散了,这会儿欢脱地蹦跳下楼。 阁主问她去干嘛。 她说:“想那晚玩什么花样!别喊我,我要去追我家承桉哥!” 听她这话,不了解她的还以为她有那么在意谢让。 然而实际情况却是,又有一个男人要完蛋了。 她自嘲道:“怎么不会?” “你又来了。”阁主看不惯她这副颓废样,“这么多年,每次在复仇这事上有进展,你就慌了,坐不住了,想把人都杀了。” 姜姝说是啊,之后把今日在审刑院的事告诉了他。 “谢连这人不简单。”她说,“要不把他绑来,严刑逼供?” 阁主夺走她的烟斗,“可别吸了,都把脑子吸傻了。这么冒险的办法也想得出,你是真急了。” 他说:“你知道吗?你一向行事谨慎,只在某些特殊时候会变成不择手段的疯子。” 阁主用她的烟斗,吸了口烟。 “每次调查遭阻,你都会变得戾气满满。这时候,你最爱杀人和玩男人。”阁主眯起眼,“可惜啊,你家承桉哥保守得很,不肯给你睡,你没法发泄,就想杀人。这个念头忍了一天,很难受吧。” 姜姝倒是把他的话想了想,“你说得对。还有呢?你倒是挺了解我。” “还有,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沉庵。” 阁主凑近她,“姜老板,你太爱装深情了。沉庵给你酿的酒,那封夹在盖子里的信,你其实一点都不在意,甚至觉得很烦。” 姜姝心事被戳中,挑了挑眉,“继续说。” “沉庵活着的时候,可没见你对他这么上心。把人家玩成那样,啧,人家之前可是清心寡欲的道长。他把匕首架在脖子上,哭着求你别分手的时候,你在干嘛?你在跟你的新欢画饼。” 被戳穿真面目,姜姝不恼反笑,“没错。继续说。” “沉庵死了,你在这装深情。装给谁看?他们以为你心里有个挚爱白月光,其实那不过是你的逢场作戏。” “姜老板,今日不是失控,是你的本性流露。” 他趴在姜姝耳边,慢吞吞说:“渣女。” 姜姝笑弯了眼。 “对,我就是渣,我就是在做戏,我就是见一个爱一个,我就是本性流露,怎样?” 她说阁主你啊,不愧是我的发小。 “只有你,敢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又真实。” 偏偏是这么不留情面的话,让她找回了自己。此刻吹着夜风,她彻底恢复平静。 阁主也笑,拍了拍她的肩,“所以放轻松,不急,慢慢来,一场狩猎游戏而已。” 他说:“我只是怕,怕你做戏做久了,连本我都失去了。我怕你忘了你自己。” “可那个‘本我’,非常恐怖。” 她陷入回忆。 当年与沉庵在一起,起初她只把这段恋情当成消遣。可当她知道沉庵与当年的灭门案有关联时,她一步步将沉庵逼上绝路,直到他自.杀。 她对沉庵,有愧疚,有怜惜,唯独没有爱。可她用行动告诉旁人,她爱沉庵。 偏偏她伪装得天衣无缝。 阁主静静地看她,“你不会重蹈覆辙。” 他用她的新欢,默默转移了话题。 “打个赌吧,姜老板。” 姜姝问赌什么。 “就赌你之前说过的,年前一定把谢让睡到。”阁主勾起嘴角,“加上今晚,离过年还有两天一夜。” 姜姝觉得这事根本不可能,那不过是她的吹嘘。 第 94 章 第 94 章 当晚谢平就把这消息传给了自家老板娘。 姜姝火急火燎地赶到店铺,摇着谢平的身反复问:“真的?你没听错?那贵人当真明早就来谈生意?” “千真万确!” 姜姝的眼里立即浮现出光芒,“太好了!” 她扯着谢平坐下,“小谢你果真有两把刷子啊!刚交代过你多多揽客,你还真能把贵人揽来!” 谢平羞赧地挠挠头,回忆起下晌与那贵人的交锋。 “是那贵人突然改了主意。”他说,“本来他不愿入股,含糊说再考虑考虑。结果不知怎的,他转身走了几步后,突然改口,说明早就来,看起来像是着急要见你。” 姜姝:“那他倒挺聪明,知道我会选地皮,不敢小瞧我。” 接着她又问:“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吗?” 谢平:“二十来岁的一个公子哥,举手投足间都充斥着金钱的味道。” 他说,那公子哥是富有到令人无法忽略的存在。 姜姝:“既有钱又有头脑,要是这桩生意真能做成,那咱家店铺的发展就不愁了。” 她说:“年轻人总比老油条好对付。” 谢平问道:“还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姜姝想了想,“你先打扫着,我出去一趟。” 几刻钟后,她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件回到店铺里。 姜姝气喘吁吁地解着包裹,“年轻公子哥嘛,我想这类人都很享受别人的奉承讨好。他说明早来,那咱们今晚就张灯结彩,好好布置店里。” 红绸布、玉珠帘、琉璃灯、瓷器字画、金石古玩…… 谢平数了数地上罗列的物件,傻了眼:“姐,要是这桩生意没谈成,那店铺是不是就该破产了。” 姜姝连忙“呸”了几声,“没这可能,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明日也必须把他拿下。” 俩人忙至深夜,因二楼还未修葺,所以先用一扇长屏风挡着。之后便一直在一楼忙活,最后把一楼布置得比婚仪现场还喜庆。 因怕中途出变故,俩人决定,今晚临时睡在一间屋里,将就一夜。 屋里只有两架木板床,稍稍翻身,床身床腿都会“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 谢平脑袋枕着胳膊,翻了个身。 姜姝也翻了个身。 良久,他说:“姜姐,我睡不着。” 姜姝:“我也睡不着。” 黑暗里,俩人几乎同时睁眼,默契对视。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生意刚起步就有了暴富兴达的预兆,没有比这更值得兴奋的事情了。 俩人几乎一夜没睡,在一间小破屋里,不知练了多少遍“欢迎光临”。 说到最后,唇瓣差点干裂。 谢平心有顾虑,“姜姐,明日就靠你往前冲了。我是你的兵,负责端茶倒水。我……我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心里好怕。” 姜姝打着哈欠,让谢平放心。 *今日冬至,天寒地冻,路不好走。所以迟到一刻钟、两刻钟实属正常。 但姜姝与谢平俩人,傻呆呆地站在店铺里,等了整整一个时辰。 谢平:“贵人不会不来了吧。” 姜姝:“兴许是路不好走呢。” 继续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姜姝拿起竹扫把往外走,“我去把路上的积雪再扫扫。” 铺外冷得仿佛能泼水成冰,姜姝用力朝手心哈气,把手搓热后,拿着竹扫把专心扫雪。 竹扫把比她还高半个头,但她扫得很认真,“嘿咻嘿咻”地嘟囔着,一面给自己鼓气,一面扫出雪堆。 随意抬头张望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 有一辆富得流油的马车,正往店铺这处赶。 来的一定是那位贵人! 兴许是抱着故意讨好人家的心思,她越扫越起劲,恨不得直接把贵人拽下车,让贵人看看,她一个老板娘,大冷天清扫路面,多么有合作的诚意啊! 她激动得心脏砰砰乱跳,眼里闪着光亮,仿佛无数金钱在她眼前飘来飘去,触手可及。 倘若生意能谈成,那她不就是躺着赚大钱嘛! 这样想着,她不由自主地哼起了欢快的小曲儿。 * 不知怎的,越是朝那家店铺走,谢让越是觉得外面吵闹。 忍无可忍时,他推开窗牖,一眼就望见路上起了个雪沫飞旋的漩涡。 紧接着,有一抹喜庆的红意从漩涡里窜跑出来。 那是个穿一身红的小姑娘,戴着风帽耳罩,手里握着一把威风的竹扫把,动作浮夸地扫着雪。 小姑娘蹦着跳着,裙摆翩跹。嘴里还嚷嚷着什么,越来越大声。 不一会儿,风帽被风刮掉,于是她抛开扫把,蹲下身捡风帽。她的发髻梳得像圆圆的雪团,随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可爱极了。 但把风帽重新戴上后,她叉腰望天,发出一阵极其狂放的笑声。 谢让倏地瞪大双眼,额头青筋暴起。 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居然能发出那么粗犷、那么张扬的笑声。 简直是…… 魔音绕耳。 说是野兽怒吼都不为过。 车夫被这笑声吓了一跳,“衙内,要离这个发神经的人远一些吗?” 但姑娘扫的这条大道,是去那家店铺的必经之路,根本绕不开。 谢让:“继续朝前走。” 话落,他泄愤似的合上窗牖。 然而下一瞬,一阵呕哑嘲哳的歌声就强硬地窜进了他的耳里。 紧接着,他听清了歌声的内容。 不堪入耳。 简直是,伤风败俗! 谢让面红耳赤,恨自己耳力为甚要那么好,为甚要听得那么清楚。 他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地把话挤了出来,“快走,快走。” 车夫勒紧缰绳,不过眨眼间的功夫,那姑娘就不知跑到了哪里。 不过总算是耳根清净了。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抬手掀起竹帘,慢慢走近。 姜姝与谢平飞快交换了个眼神,一齐大声念道:“欢迎光临,冬至安康!” 那人顿了顿脚,随后继续向前走。 “快快……把花瓣准备好。”姜姝低声朝谢平交代。 下一瞬,数片花瓣被抛洒在空中。 那人恰好撞进漫天花瓣里。 在谢平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中,那人精准地与姜姝四目相对。 浑身一抹红,雪团般的髻发,灵动的身影。 一切都对上了。 谢让慢条斯理地掸去肩头花瓣,听那小伙计献殷勤:“贵人您来啦!这位就是您要见的姜老板娘。” 闻言,谢让将目光缓慢地移到她身上,眼角弯了弯。 “初次见面,姜老板娘,你好。” 在他友善的笑容里,姜姝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那个她拼命想奉承的贵人,竟然是谢让! 她的智力一定是临时离家出走了! 明明已经提前知道,这段时间谢让会经常来北郊巡视。但她竟没想到,那个财大气粗,浑身堆砌着金钱气息的公子哥,竟会是谢让! 那辆极其招摇的马车,明明到处充斥着谢让的风格,但她竟然没认出来! 更重要的是,他一定听到了她豪放的笑声和那些少儿不宜的小曲儿。 他还能笑得出来,但她可笑不出来了! 完了,完了…… 这段时间,在他面前辛苦塑造的乖巧形象,都被她亲自给颠覆了! 她完了!!! 姜姝三步并两步地跑回店里,“小谢,咱们这次是真的要发大财了!” 她说:“你都不知道贵人乘的那辆马车有多奢华,金啊玉啊就跟不值钱一样,镶嵌得满满当当。” 她说:“我实在太开心了,一边唱歌一边欢呼。真的,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 谢平巴掌拍得飞快,说真是太好了。 再反应过来,他忽然扯着姜姝问:“姜姐,你没造出很大动静吧?我怕贵人被你吓到……” 姜姝呲着的大牙蓦地收了回去。 她惭愧地挠挠头,“那辆马车离我还有一段距离,我……我也没弄出太大动静吧。其实,我不确定那边到底有没有听到……” 谢平脑筋飞转,“不碍事。就算听到又怎么了!难道我们热情过头也是一种罪?” 姜姝想这倒也是,“反正我已经想好了拉拢他入股的话术,只要他肯投钱,管他怎么想我呢!” 谢让也没睡多长时间。 事实上,他根本没离开北郊,而是随便选了一家客栈歇下。 如果可以,他一步都不想动,就只想在那家店铺前蹲点,看看“小冯”在店铺里到底是何种身份。 她会是来上值的店小二,还是店里那小伙计的情人,或是那位神秘的姜老板娘。 如果可以,他根本不想忍到明早再去一探究竟。 但他还是回了客栈,装模作样地歇息一夜。 他很在意她,但真到即将解开谜团时,反而不想显露出这份在意。 不显露,就能给自己留够余地。哪怕真相难以接受,也能全身而退。 只不过有时越是不想,越是事与愿违。 天一亮,他就开始沐浴熏香,挑选衣裳,整理发丝。 尽管不耻,但他仍诚实地做了只花孔雀。 在她面前展现最好的形象早已成了他的习惯,尽管目前还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她。 他不想太过主动,所以去的路上,他刻意把步子放缓,走一步歇半步。 走了半里地,谢让挥挥手,叫来一辆富丽马车。 绡纱覆盖,金玉琳琅,玛瑙错落镶嵌,说这是他乘过的最奢华的一辆马车也不为过。 这是他昨日便留好的一手准备,为的就是在今日高调出场。 为的就是,不论她是何身份,都必须正视他耀眼的存在。 他朝车夫交代:“放慢车速,越慢越好。” 第 95 章 第 95 章 年轻贵胄一辈有他们自己私下联谊的小圈,偶尔出来寻欢作乐,交换消息,都会聚在稻香坊。 大多时候,坊内常客多是未婚夫妻、贵公子与美妾、要好的亲密朋友等。 谢让新交的那帮朋友,常来稻香坊喝酒赌牌。冬月里,他实在拗不过朋友,被拽到了稻香坊吃酒。这次酒局,明面上是庆贺他留学归来,实则是给他介绍更多人脉。 后坊厅停着各种酿好的酒,酒倒入玉盏,由靓丽的小娘子端到前坊厅,送到各位客人手里。 户牖框边已然落了层雪沫子,坊厅里却热火朝天。大家把风帽斗篷扔到一边,打牌的、行酒令的、说八卦的,吵得谢让脑袋直嗡嗡。 他坐在环形春凳中间,听朋友调侃道:“不是吧,谢衙内,都几个月过去了,还在想那位马场妹妹啊?” 这边一圈人八卦欲爆棚,问几个知情人:“那马场妹妹是谁家的小娘子?害得衙内这般失魂落魄?” “京里每家每户有几口人,姓甚名谁,都在人口簿上记着,查起来姜如反掌。可这位马场妹妹,怎么也查不到她的身世!真是奇怪!” “可不是!你们都不知道,那段时间谢衙内满大街小巷地跑,就差没去排水沟找人了!结果呢,还是一无所获。” 听到此处,大家一致认为有戏,不过也都懂“欲擒故纵”的道理,当着谢让的面,只能说:“这不会是那小妹妹攀高枝的手段吧?” 又有人向谢让身边朋友问:“那小妹妹长得有多美?” 朋友说记不清了,紧接着越说越小声,“过了这么久,估计连衙内他自己都不记得她是什么模样了。” 这类花边八卦,大多是纨绔公子见色起意,掷钱抛时间,只为博得红颜笑。说是对谁感兴趣,其实只不过是想玩玩而已。 大家认为谢让也是这般,于是劝他天涯何处无芳草,下一个妹妹更好。 坊厅里灯不算亮,前台招待新客那边的灯光暖黄。这边说话的地方,只有一盏琉璃灯吊在头顶,灯光昏暗。 谢让的半边身隐匿在昏暗里。 玩笑间,大家抬眼看去,只能看到他翘着二郎腿,随性地躺着凳背,手里把玩着酒盏。 他错开朋友递来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观望坊厅。 还是没有找到她。 那小娘子像片焯过水的野菜,穷酸,寡淡。 却也耐嚼,嚼不烂嚼不透,只能反复品味。 他真是疯了,才会想到来稻香坊找她。 谢让起身,“听闻鲁大不仅会酿酒,调制新酒更是一绝。”话落,随意捞走两三朋友,“走,去调酒那边看看。” 他是首次来,朋友却是稻香坊的常客,边走边朝他说:“谢衙内有所不知,坊内顾客越来越多,鲁大一人忙不过来,今年起就专门待在后坊专心酿酒了。前台自有小妹妹帮客人调酒。” 朋友尽显浪子本色,“那帮小妹妹轮值当差,一声‘哥哥’叫得人骨头都酥了。啧,真是别有一番风味。走运的话,小妹妹会被客人带走当小妾,以后飞黄腾达就不愁了。” 越是往前台那处走,越是拥挤。走到一个地方,前面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谢让只好坐到一旁的高凳上观望。 前面更吵,朋友却更来劲,一个劲地在谢让耳边嘟囔:“看看,今日来了什么好货!” 在稻香坊,客人把当值的小娘子叫作“有滋味的小妹妹”,叫作“带劲的好货”,仿佛只把她们当作交姜物品看待。 当然,能来这里当值的小娘子,自然也不会祈求在这里寻到良缘。 来之前,姜姝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她真来了,看见一堆垃圾货拖着长腔,叫她“妹妹”,她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舒了口长气,挂上一个无害的笑容。 她说她姓冯,各位哥哥叫她“小冯”就好。 她说,她有个悲惨的身世。 家里老爹打骂老娘数年,上个月把她娘打死了。她爹撵她出门,娶了她后娘。她差点就要被牙婆卖到青楼,是鲁大救了她,教她本事,让她在稻香坊前厅招待客人,给客人调酒。 “妹妹别怕,以后哥哥罩着你。” 有人递去一张手帕。 姜姝垂着眸,泪眼婆娑,接来手帕把泪拭去。 她的脸素净得像一面刚砌好的白墙,只有唇瓣有点血色。眼下有片若隐若现的乌青,楚楚可怜。 客人点了几样酒,她转身面向调酒墙,行云流水地取出几样调酒工具,动作优雅轻盈。 那边嚷嚷着什么,谢让一句没听清。隔了老远,什么都没看见。 朋友的脖子伸得老长,往前慢慢挤着,待看清那妹妹的相貌后,急匆匆地折到谢让身边。 “不得了!”朋友拍着酒桌,“那新来的妹妹,就是马场妹妹啊!” 只不过,七个月前站在草地里,朗朗大方的人,如今成了朵脆弱可怜的莲花。 谢让“腾”地挺直了腰,“你没看错?” 朋友发誓:“千真万确。我一句不落地听得清楚,她姓冯,让大家称她为‘小冯’。” 谢让放下酒盏,“你再挤过去看看。” 朋友又急匆匆地去了。 谢让这人也是奇怪。先前找人时,恨不得把天掀翻。如今找到了人,他反倒松了口气,继续不紧不慢地品着酒。 他在狩猎,等着那位妹妹主动落进他的网,毕竟没有猎人会主动在猎物面前摆明身份。 身旁另一位朋友很有眼力见,问:“谢哥,要不要清场?” 谢让扯了扯衣领,酒入喉肠,心如火烧。 “清什么场?”他反问道。 傍晚时分,外面雪还在下,天已经暗了下来。小厮新添了几个吊灯,厅内顿时亮堂许多。 朋友终于看清了谢让的动作。 谢让仍然在狩猎,但已经悄悄凹了个漂亮的姿势。 他的背挺直了些,握酒盏的指节排列有序,衣袍上的每个褶皱都恰到好处。这些细节铺垫出了一个梦幻场面。 只要那位妹妹肯往这里看一眼,绝对会沦陷在谢让身上。 * “小冯妹妹,还记得我嘛?”朋友挤过来搭讪。 姜姝眼力不好,直截了当地说:“不记得。你是哪位?” 朋友不嫌尴尬,继续搭讪:“你记得谢衙内吗?” 他手指了个方向。 周边群众见朋友指向谢让,心想这妹妹看来是被谢让要走了,便都无趣地散了。 姜姝眯了眯眼,诚实道:“看不清。” 又明知故问:“谢衙内……谢衙内是谁?” 就是那个和你在马场亲嘴的人!怎么连这事都能忘! 朋友内心腹诽。 “你当真不记得了?” 姜姝:“他是想见我吗?不好意思,今日前台是我当值,我不能绕过前台去找他,会很失职。你让他来找我吧。” 朋友面露犹豫,“这……” 姜姝幽怨地看朋友,“我好不容姜才能出来挣钱,这位哥哥,你不要断我的财路。我老爹打我骂我,老娘懦弱……” 见她又要说起悲惨身世,朋友赶紧叫停,“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 僵持间,谢让走来。 “真巧,居然能在这里偶遇。” 他迈开的步子里仿佛藏着一股风,把坊厅里的喧嚣声都压了下来。 谢让坐在她对面,“调盏酒吧,小冯。” 他刻意把“小冯”念得缱绻,仿佛是在对情人温柔地低语。 他一来,彻底把之前的歪瓜裂枣衬得不堪入目。 任务目标长得赏心悦目,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姜姝笑弯了眼,“原来是你,我记得你。” 她问:“你要喝什么酒?” 谢让:“醉琼波。” 鲁大曾跟她说过,醉琼波由几种烈酒调成,多用于新婚夜,行房事前饮下一盏,壮胆,助兴。 姜姝搅好酒,推到谢让手边,“客人,您要的酒。” 谢让品了品酒味,“你怎么倒了盏甜水?” “是‘错认水’,一种冷酒,小娘子家爱喝。酒味甘甜,酒色清澈,也可以解醉酒。” “是么。”谢让一饮而尽,“你觉得我醉了?” 姜姝顿了顿,忽地弯下腰,脸庞凑近谢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说:“客人,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醉意。” 说罢,身又退了回去,开始擦拭酒盏。 “你……” 措不及防的靠近,比烈酒更能让谢让心跳加快。 吊灯摇摇晃晃,光圈撒在了姜姝身上。 谢让庆幸光没照到他身上,否则他的红耳廓就要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 “谢衙内,”她轻声唤道,“你还有话对我说吗?” 她说:“如果没话要说,那就请走开吧。” 这话听起来很是无情,但搭配她清纯无害的笑容,并不会令谢让感到刺耳。 她苦恼道:“你坐在这里,旁边的人都不敢来找我调酒了。我在这里当值,每调一盏酒,就会多得一吊钱。” 她像个闹别扭的小姑娘,“谢衙内,你挡我财路啦。” 恰好有人叫她,她先对谢让说了声“失陪”,紧接着掀起竹帘绕到另一隔间。 叫她的是一个刚学完调酒知识的小姑娘,“小冯,后半夜能不能换我当值?我临时有事,想把时间错开。” 姜姝自然说好。 再拐到前台,见谢让还坐在那里。 “谢衙内,我有事,要提前下值。”她化用了那小姑娘的话,笑道:“没事了,你可以继续坐在这里。” 谢让脑子发懵,见她盥了手要走,赶忙追了过去。 刚追上,姜姝就停了脚,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天。 坊外雪夜明亮,但回家的路却不好走。她要是单靠一双脚走回家,不知脚要崴几次。 谢让体贴开口:“我送你回家?” 她毫无防备,轻笑道:“那就辛苦谢衙内了。” 谢让说客气,给小厮递过去一个眼神。 须臾,一辆宽敞的马车停在了俩人面前。 身下是羊绒毡毯,后背是靠枕,手里是暖炉,这样好的待遇,让习惯过穷酸日子的小娘子不知所措。 最终她真诚地夸了句:“谢衙内,你人真好。” 谢让意不在此,“你家在哪儿?” 她回道:“呀,我忘了跟衙内说,我是要去麦秸巷的女子学堂。夜读完,我就歇在学堂。” 女子十五及笄,可去官办的学堂读两年书,十七业毕,便不能再在学堂逗留。 不过女子学堂一向是供应穷人家的女儿读书的地方,条件艰苦,常人难以忍受。但凡家里有点小钱,都不会去那里的学堂。 看来她是真的穷酸,年龄也是真的小,顶多十六七岁的样子。 谢让的眸色暗了几分,“那我送你回学堂。” 下了车,他递给她一把名贵的油纸伞。 姜姝眼眸一亮,“谢衙内,多谢你。” 他满是玩味,像一位小长辈贴心嘱咐小辈,“去吧,好好读书。” 在他的视线内,她撑着伞,稳稳走在雪地里。可一出了他的视线,她便笨手笨脚地把伞收好,窝在怀里。 哪怕自己受冷,也不愿让名贵伞受委屈。 穷苦人家都是这样,越穷,越苛待自己。 这傻姑娘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殊不知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谢让的眼睛。 * 姜姝一旦读起经书,脑袋便如小鸡啄米似的往下点。 长夜过半,巷外那辆马车终于驶走。 “姜姐,鲁大暂未对我方卧底起疑。” 那位与姜姝在坊里换值的姑娘,正是她的杀手同僚。 姜姝如释重负地丢掉书,窝在躺椅里,“鲁大是皇帝派来监视这帮纨绔子弟的眼线。皇帝怕这帮纨绔有二心会造反,哪曾想,这帮人都是草台班子。造反?哼,他们连剑都不知道怎么提。” 姑娘见她眼皮打架,好心寻来一张毛毯,盖在她身上。 “姜姐,今晚你当真要歇息在此?” “是啊,就歇在这里,做戏做全套。” 姑娘把炉火烧得更旺,将走时,忽然听姜姝说了句:“把那把伞拿走,烧了。” 待拿起伞,又听她问:“你觉不觉得,他很像那谁?” 姑娘回头看她。 姜姝交手垂眸,面容惆怅,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 “那谁”已经很久不曾被她说出口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名字都是杀手阁的禁忌。 姑娘琢磨再三,最终只是说道:“姜姐,往后,他会经常来找你。” 第 95 章 第 95 章 春末夏初,光景明媚。 斜阳半露,暖意渐升,斜桥巷内一片静谧,只朝阳自云后洒下金光,看来今日又是个晴朗日头。 送别兄长姜钰后,姜姝插紧门栓,开始洒扫院中。 柔暖的风拂过女子垂在肩头鸦黑的发丝,嫩绿如新芽的裙摆便如浪轻涌,女子细腰半弯着,一只手抱着木盆,另一只胳膊半边袖子挽起,露出凝脂般的皓腕,正在青石板地面上洒水。 水珠儿挂在染了些淡粉的指尖,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剔透好看。 终于将木盆里的水洒尽,姜姝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来,目光落在院角挂满青果儿的桃树上,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这颗桃树已经不知在此扎根多少年月,但据说极少结果,就算结了果子,也是稀稀落落,涩口不已。 但就在姜姝与兄长搬来的第一年,这颗桃树便生出了一满树香甜的果子,从此年年不断,愈发枝繁叶茂,很是喜人。 自从父母遇难后,除了兄长高中以外,姜姝极少再有旁的期待,但每到暮春,她总会一日日数着桃树上的挂果,也好似心中揣满了希望。 日头渐渐升起,春衣便显得有些厚重,姜姝进屋换上薄些的夏装,然后坐到院里开始做些绣活贴补家用。 虽说兄长每日替人抄书,也能赚些银子,但一人赚两人花终究不是办法,且姜钰心疼妹妹做绣活伤眼睛,姜姝同样也心疼兄长每日辛劳,不能安心习书,总想着能多帮衬他一些。 女子眉眼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眸子晶亮,长睫如蝶翼般浅浅垂下,目光流转间尽显风情,琼鼻桃腮,唇似含丹,生得一副难见的好样貌。 但也正是这样的好样貌,缺少了家族的庇护,便容易引人觊觎。 如今姜姝在兄长外出之时总会锁紧院门,夜里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被惊醒。 倒也不是她太过紧张,而是这蕲州虽小,但也有不少混账人,从前兄长扭送过几个尾随她出门的浪荡子去衙门,但也不过半个月便被放了出来,此后更加变本加厉,令人不堪其扰。 如今姜姝在院子里种些菜,米面都是兄长回来时买好,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也少了许多烦忧。 手里一副帕子绣好,姜姝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然后准备去做饭。 菜是昨晚剩的一碟炒春笋,她一个人也没什么讲究,只需能饱腹便好。 日头明朗,廊下竹篮里的半框酸李还沾着些水露气,桃树枝丫上歇了两只白毛鸟儿,黑漆漆的眼四处张望着,显得呆头呆脑。 仅仅一墙之隔的隔壁偶尔传来极其轻微的物件搬动声,主人家说话时的声音传来,似乎是位男子。 姜姝将草把子点燃,然后丢进灶里,转眸望了眼不过一丈来高的围墙,心底有些担忧。 从前住在隔壁的周娘子虽然为人泼辣,但好歹不会为难她,偶尔碰上,两人还能闲话几句,如今搬来一陌生男子,姜姝又大多时候独自在家,说不怕是不可能的。 仿佛是猜到她心中所想,隔壁又传来劈柴声,一下一下,干脆有力,似乎不需要多余力气,只抬起便落,就能叫有人腰粗的木桩分成两半。 姜姝咬了咬唇,面色有些发白,见着锅里水沸了,又赶忙拿勺搅弄起来,稠白的米汤散发阵阵清香,她将多余的米汤舀到碗里,再将锅盖盖上,等饭熟。 不大的厨房里只剩下灶里烧柴火时候的轻微炸裂声,姜姝又塞了一根柴火进去,就坐在一旁喝还烫手的米汤,她大多时候都没有什么话,从前性子也算活泼,后来总是一个人在家,便也渐渐沉默寡言起来。 隔壁应当是新搬来的,昨日她与兄长一道出门时都还见着门上面落着锁。 寻常人家若是搬新宅,能凑活的情况下也会将原主人家的物什先用着,可隔壁男人却似乎有许多东西要规整,拖移声不绝于耳。 姜姝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觉得自己属实有些无聊,哪里管得了别人家里添置什么,还不如先想办法多绣几张帕子,等到兄长休沐归家时能买只鸡回来炖汤喝。 姜钰今日方走,书院十日一休,姜姝算着日子,若是自己两日绣一张帕子,等到十日后,也能卖个七十五文,再把之前攒的银子拿出来,还能为自己和兄长做两身夏衣。 她现在穿的夏衣还是前年租完院子后,用剩下的一点银子买的,两年过去,早已经穿着不大合适,虽说改过,但也不舒坦,总是有些束手束脚。 晚饭后,待到天际出现第一缕晚霞,姜姝便将门后又斜抵上一个木椅,这样若是有人想进来,推门时椅子就会倒在地面发出声响,她就算在房里也能及时醒过来。 今夜十五,夜深人静时,月满如盘,清辉盈盈。 一个身影先是弓腰蹿进巷里,在姜家门前张望了一下,然后从门缝底下探出去一根铁丝,便知晓门后抵着椅子,在原地想了片刻,然后在墙角垫砖打算翻墙进去。 他应当是酒醉的厉害,站在砖上不大稳,好不容易翻到墙,却将一摞砖全都蹬倒在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响声惊起了巷里的几户人家,第二户屋里灯亮了一瞬又很快熄灭,见不是自家院里的动静便不打算多管闲事。 姜姝被吓醒,披衣起床查看,却发觉是总在自家门前徘徊的李虎,想来是知晓今日兄长离家,才有胆子寻过来。 这些年这种事情发生的也不算少,只不过那些人大多敲敲门,或者半夜偷摸想进来,从没有哪个敢明目张胆翻墙头。 姜姝握了握掌,将兄长留给自己防身的一把匕首握紧,心中有些害怕。 李虎早年是做屠夫的,身材魁梧,自己若是与他对上,定然没有胜算,可是现在跑出去求救,这条巷子里的又都是一群老弱妇孺,隔壁那个男人也不一定会帮自己,就算贸然外出,也不安全。 就在她思考之时,李虎已经在两家墙头之上坐稳,朝着她嘿嘿一笑,十分渗人。 他心想,果然旁人说的没错,姜家这小娘子生的就是好看,若是今晚一遭之后,能将人弄回去做媳妇,那才没白费肚里这二两黄酒。 酒壮怂人胆,更何况李虎向来胆大,看着姜姝不知所措的模样,他心头火气更旺,一想到待会儿美人在怀,忍不住笑出声来。 可就在他要翻下来之时,一只手将他的腿抓住,李虎还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一把扯到地面,摔了个囫囵,然后被脸着地拖了出去。 借着月光,他只能看清拖着自己的男人好生魁梧,比自己还要高还要壮,霎时也不敢挣扎,只装作晕了过去,暗恨自己时运不佳。 墙头的人霎时消失,姜姝愣愣看向隔壁的方向,知晓是隔壁的男人帮了自己,又听见开门的声音,她犹豫了一下,又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衣裳,才小心翼翼打开院门往外探出头去。 谢让看着脚旁装晕的人,浓眉紧蹙,他只当小镇应当清净,适合养伤,却不料搬进来的第一晚便有是非。 听见一旁传来动静,谢让移眸看去,只见隔壁门后移出女子的半张脸来,一双眸子怯怯的,似乎也是受到了惊吓,隐约泛着泪光,正朝自己瞧来,细白的指尖紧攥着门板,似乎有些害怕。 他素来话少,别过头正打算将那装晕的男人绑起来,便听一道细弱蚊蝇的声音传来,“多谢公子。” 声音低柔婉转,谢让对这个称呼有些愣了愣,然后才微微颔首,不过始终未曾言语。 与此同时,姜姝也在打量着谢让,隔壁新搬来的这位邻居很高大,姜姝应当只齐他肩头……再往下一些。 男人只穿着寝衣,宽肩窄腰,明亮月色下可以看见薄薄的衣裳下透出紧实有力的肌肉,随着呼吸起伏,很是孔武有力,五官深邃立体,剑眉之下,长眸凛如寒星,气质很是凛冽,也有些吓人。 他垂在身侧的臂修长,就是这双手臂白日里劈柴毫不费力。 姜姝默默又往回缩了些。 气氛一时凝滞,只有躺在地上的李虎偷偷睁开眼来,想寻个机会逃掉,眼见身旁的男人没有动静,他蜷在地面的腿微微缩起蹬在地面,刚攒上力气,却又被一脚踩在脚底,发出一声哀嚎。 谢让平日最不愿管闲事,却也见不得有人想要明目张胆欺辱女人,但姜姝迟迟不出声,谢让皱眉看向她,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想怎么处置他?”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 “送到衙门处置,定然是最好的,”姜姝的掌心有些冷汗,被他利落干脆的动作有些吓到,此时闻言小心道:“不过现在天色已晚,可否劳烦公子将此人绑起来,丢至公子家柴房,我兄长去了书院,我……” 缩在门后的女子终于露出一整张脸来,虽在月色下有些朦朦胧胧,但的确也是太过艳丽太过妩媚招摇了些,若是家中没有旁人,的确容易引人觊觎。 剩下的话谢让已经了然,他点点头,便不再答话,正欲将人拖回院中,便听身后又有女子声音传来。 姜姝长睫稍颤了一下,面对男人疑惑的目光,还是快速说道:“今日之事多谢公子,待到兄长归家,定然亲自登门致谢。” 第 80 章 第 80 章 次日一大早,姜钰用过早饭后便出门径直去了码头。 码头的东家看见他,似乎很意外,“这位公子,你又来了?莫非是想好了要来我这儿做苦力?” 姜钰点点头,“劳烦东家告诉我该搬卸哪些货物,我虽看着清瘦,实际上也是有些力气的,绝不会叫东家您吃亏。” “你倒也不必这么客气,叫我宋东家就好,”宋东家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还是不信,再次确认道:“我瞧你似乎是个读书人,你莫不是在与我开玩笑?当真要做的话,这可是个极累的活儿,一点也不轻松。” 他扬了扬腰侧的鞭子,“这可不是唬人的。” 姜钰点头,“我既然决定要来,便知晓会累些,不过只要能挣到银子,再累再苦都无所谓。” “稀奇,真稀奇,”宋东家不再多说什么,简单指了一下搬卸货物的方向,然后道:“三十五文钱一日,中午你可以带两个馒头回家,休息半个时辰继续,晚上你若想继续干,还能再加二十文。” 姜钰挽起衣袖,露出劲瘦的胳膊,顶着周围人异样的目光,往搬货的地方去了。 码头上的苦力都汗如雨下,驮着比自身还要重许多的货物挣些辛苦钱,热气蒸腾着,从临江楼最顶层看去,他们就如同蝼蚁一般围绕在上下船的富商或是贵人身边,格格不入,毫不起眼,渺小至极。 路过的白家的马车内,侍女铃兰指着那一个熟悉的人影对着身旁的白筠道:“小姐,那是不是姜公子?” 白筠正在打瞌睡,闻言立马精神起来,往车帘外四处张望了一圈,待到终于看清码头上,扛着两袋沙的人时,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姜大哥怎么会到码头来?” 她想要下去,却被铃兰死死拉住,“小姐,就您不知道了,您喜欢姜钰姜公子的事情谁不知晓?大公子早就不高兴了,我听说……听说大公子令蕲州城内的所有书斋都不许给书姜公子抄,他们家里本就难,这不是、不是把人逼上绝路吗?” 铃兰的声音越说越小,白筠却是满脸懊悔,“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对姜大哥表露心意,不过阿兄也着实无理,姜大哥那么好一个人,硬生生要将他逼上绝路,哪有读书人去做苦力的?” 白筠说着,险些哭出来,白家是富商,她又是嫡女,自小被捧在手心无忧无虑长大,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哪里能轻易放手,无论旁人如何劝如何说,她都未曾动摇分毫,一直到如今看着自己心上的公子受这般磋磨,才滋生出一丝懊悔来。 再姜不得什么,白筠掀开车帘跑了下去。 姜钰卸下肩上的货物,远远看见跑来的人时,他停下了步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然后又很快启步离去。 左手衣袖被人抓住,他轻轻抽出来,后退三步,道:“白小姐,如此不合礼。” “姜大哥,”白筠愧疚道:“都怪我,若不是我,你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姜钰抬眸,眼前女子满眼泪光,但面上满是纯真,看不出一丝作假。 他叹了口气,道:“白小姐,姜某并非良配,白小姐尚且待字闺中,还是不要与在下有太多接触,怕有损白小姐名声。” “姜大哥,我今日回去就和我大哥说,叫他不要再为难你,”白筠恨不能立刻向他赔罪,“我大哥他没有坏心,他只是、只是……” 不远处,宋东家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切,他特意还换了个隐蔽些的地方,继续看戏。 姜钰其实并不怪白筠什么,也不怪白珉偏激,若设身处地想,在姜家出事之前,是姜姝喜欢上一个父母双亡、家境贫寒的人,他定然也不会同意。 姜钰望了眼码头上人来人往,轻声启唇道:“白小姐,姜某家中也有一个妹妹,但我们没有父母,若姜某找不到活赚银子,妹妹不仅买不了一身新衣裳,还要日夜做绣活来贴补家用。” “姜某心疼胞妹,如白珉兄爱护白小姐一般,都是一般无二的,姜某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能给妹妹更好的生活,码头上赚的多,姜某自然愿意来,并不怪白小姐什么,白小姐也无需再自责。” 这是白筠第一次听姜钰说他家里的事情,虽然声音很轻很温和,但她却心里揪疼的厉害,她唛濡了一下,终究什么都不能说出口,垂着头走了。 两人短暂的接触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只宋东家默默决心下午结账时多给姜钰五文钱,不为别的,就为看了白家嫡女的一场好戏。 · 今天日头格外大,姜姝做好饭出来时,后背都被薄汗浸湿了一层。 兄长还未回来,她将菜都温在锅里,想起来家里还有一只小黑狗,但前后左右找了一圈都没见着,于是目光落在刚摞好的柴火垛上。 这边,谢让刚拿了小二送来的饭菜,一转身便发现自家院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黑黢黢的,像煤球一样的狗,正在啃石板缝里的草皮。 他拧眉想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带回来过这种狗,于是在和姜家之间的墙壁处仔细看了一圈,果然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狗洞。 谢让本打算将狗还回去,谁料刚将食盒放下,小黑狗便趴到了他的鞋面上,两只爪子胡乱扒拉着,又咬着他的衣摆往桌子的方向拖。 谢让迟疑了一下,“你饿了?” 小黑狗听不懂人话,但却急得开始转圈圈,露出腹下的一圈白色绒毛,看着莫名憨态可掬。 见它身上还算干净,谢让弯腰将它抱起来,才发觉这只小狗只比自己手掌大一些,估计刚断奶没多久。 谢让打开食盒,见今日送来的有白玉鱼丝、溜鸡脯、花菇鸭掌,还有一碗凉拌黄瓜。 忽然间,他察觉到手上有些黏腻,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低头一看,小黑狗正流着涎水可姝兮兮看着自己。 谢让:“……” 谢让先去洗了手,然后又拿了一副碗筷出来,考虑到小黑狗还小,于是就夹了一筷子鸡脯和一个鸭掌放在碗里,然后将碗放在地上让小黑狗自己吃。 像是没吃过饱饭一般,小黑狗就差掉到碗里,谢让笑了笑,也开始吃饭。 只是他却没想到,一只小狗能吃这么多东西,在小黑狗又吃了两个鸭掌之后,谢让看着它鼓鼓囊囊的肚子,终于停止了对它的喂食。 但小黑狗却不停咬着他的衣摆,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好不可姝。 谢让将它抱起来,在它肚子上摸了摸,想了想,道:“我送你回去吧。” 他没养过狗,若是将这只小狗撑坏了就不好了。 姜姝好不容易在柴火垛找完,将自己弄得灰头土脸却没找到狗的踪影,一时不禁有些着急,敲门声响的时候她以为是兄长回来了,几乎想都没想就跑过去开门。 门外谢让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门便开了,女子见着是他,愣了愣,然后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谢让默默往前递了递正摇尾巴摇得欢的小狗,“姜姑娘,这可是你家的狗?” 比起同龄狗还算壮实的小黑狗在男子的大手里就像是一块轻飘飘的抹布一般,显得那么小,姜姝仰着头,面上更红了些。 “是、是的,”她连忙将小黑狗接过,道谢道:“多谢公子,我找了它许久,不知它怎么跑到了公子院里去,实在是多有叨扰。” “我姓谢,姑娘叫我谢大哥便好。”谢让本想告诉她墙上有个狗洞的事情,但目光落到正舔爪子的小黑狗身上,话又收了回去,又见女子两腮粉红,点了点头,便转身回了。 “是,多谢谢大哥。” 见他转身,姜姝将还依依不舍想追出去的小黑狗按住,待到摸到它肚子时,顿了一下,敲了敲小黑狗的头,嘟囔道:“竟然还是只小馋狗,不过你何时跑出去的,我竟然不知道。” 中午,姜钰终于回来时,还带了两个馒头。 他面上也终于见了丝喜色,“小姝,我找到活干了,一日三十五文,替人整理年份久些的私藏书籍,每日中午还能带两个馒头回来。” “阿兄真厉害,”姜姝替他将饭盛好,见他衣上的确有些灰尘,不像是作假,才放下心来,“一日三十五文,一个月能挣小一两银子呢!” 她将馒头放到橱柜里,预备明日早上用来当早饭,一边道:“阿兄你只干一个月便能攒够接下来交束脩的钱了,之后你就全心全意习书,我绣帕子再给你攒路费。” “不过这活累不累?阿兄你回来后可还有时间习书?” 姜钰不动声色按了按已经痛到没有自觉的肩,抚慰胞妹道:“不累,我每日替人整理书籍也算是学习了,还能学到很多夫子没教的东西。” 他其实已经不打算去书院了,现如今比起秋试比起功名,他更想姜姝能穿一身新衣裳。 再说了,就算去了书院,去嘉州府考试路上的花费,也不是他们短时间内就能攒出来的,不如多想些眼前的能改变的东西。 有了这个消息,中午这顿饭也吃的格外轻松。 到了下午,姜姝难得好心情地将小院子整理了一下,还给小黑狗做了个简陋的狗窝。 不过小黑狗却不大给面子,在地上滚来滚去。 姜姝拿它没法子,便又开始绣帕子。 她想的其实很简单,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攒钱,然后供兄长读书科考。 时间一晃到了六月中旬。 这十来天里,姜钰每日都能拿回四十文钱,偶尔据说主人家晚上也要加急整理,还会多二十文,不过十三四日,便已经攒下了半两多银子。 姜姝每日也抓紧绣着帕子,届时也能换小两百文。 但就在她以为一切都在逐渐变好时,这日夜里,姜钰忽的病了。 姜姝本还未察觉,但她烧好水后,唤了好几声都都没有人应,她推门往姜钰房里看去,却见他正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额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第 98 章 第 98 章 将院门合拢,姜姝摸了摸小黑狗的头,打算等到明日再将水缸搬开。 小黑狗吃饱了,此时有些昏昏欲睡,鼻子拱了拱自己的前爪,闻见香味,霎时又来了精神,挣扎着要下地。 姜姝将它放到地上,轻轻骂了句小馋狗。 谢让回院子后,先收拾了小黑狗的碗筷,等到坐下来喝茶时,姜姝半弯的眸子却很不合时宜在眼前浮现。 他神情一滞,手背上那柔软的触感又若有若无出现。 谢让将泡好的茶一饮而尽,只当自己是今日未练剑的缘故,才闲了些,竟然开始胡思乱想起来,起身便去取长剑。 夜半时分,天际忽然开始电闪雷鸣,下起瓢泼大雨来。 这个自从入夏以来,这是蕲州第一次落雨,来的猝不及防。 姜姝被雷声惊醒,起身将屋里的窗子都关好又将小黑狗抱进了屋子,才躺回床上。 雨夜格外好眠,润润的风吹散了化不开的热气,雨落檐下的那一刻,便开始催人沉沉睡去。 不过谢让屋子里却是燃起了灯,他看着湿哒哒的床帐,又抬头望屋顶,一时沉默。 屋顶上的瓦块碎了两片,这段时间没下雨,倒是没叫人察觉,一旦落了雨,便会将屋内全都淋湿,外面下着大雨,里边下着小雨。 在床帐完全湿透前,谢让将被褥抱起,去了隔壁屋子,打算明日再修屋顶。 虽说被扰了觉,但他也很快便睡熟,毕竟在陇右八年,每日都是枕刀待旦,有时直接睡在野外黄沙里,难得有在床上好眠的机会,自然是要珍惜。 雨一直下到了次日中午才停,乌云方散便又是大太阳。 谢让用过午饭,便准备修屋顶。 屋顶的空气清清凉凉的,没有院里的黏腻,他找到破损的地方,换上新瓦块后稍一抬眼目光便落进了姜家小院。 姜姝正在洗菜,衣袖挽起来,露出洁白柔嫩的小臂,她的发松松编了一个鞭子垂在胸前,并没有任何装饰,纤细的后颈毫不设防的展露出来。 小黑狗似乎是饿了,咬着她的裙摆不松手,两只爪子也跟着使劲儿,很容易就将女子的裙摆撕破了一个小洞。 姜姝转过身来,似乎有些恼怒,清脆的声音传进谢让耳里。 “小白,你又咬我衣裳!” 谢让一怔,这只煤球似的小黑狗竟然叫小白? 小黑狗挨了轻轻的一下打,但并不收敛,反而更加嚣张起来,跑到菜园里去刨土,惹得一身泥。 谢让又看了一会儿,便翻身下了地面。 姜姝并不知晓方才自己的举动落到了谢让眼中,她将小黑狗从菜园子抓出来,掰了两颗玉米后将栅栏关起来。 原本小菜园是没有栅栏的,但自从养了这只小狗后,小菜园里的菜总是被啃的乱七八糟,没法子了姜钰便做了个简易的栅栏来防狗。 的确也简陋,按照小黑狗的身高一片横了两根树棍,进去的时候把绑着树棍子的系带解开,出去的时候绑起来就行。 姜姝实在不想看这只浑身是泥的小狗,但现在地还没干,就算给它洗了澡也是白洗。 她先将半根玉米剥粒和饭一起煮,另外一根半剁成小块打算和排骨一起炖汤。 中午兄妹俩人吃的很简单,一碗玉米排骨汤,一碗清炒芦笋,另外给小黑狗又煮了一个鸡蛋。 饭后姜钰去给小黑狗重新做个能躲雨的狗窝,姜姝裁制新衣。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现在她在家时都把院门关上,以免又有不速之客不请自来。 故而敲门声响起时,姜姝先开了条缝看了一下,见不是白珉,才问道:“这位姑娘,你找谁?” 门外女子穿着一身鹅黄色裙装,脖子上戴着挂玉金璎珞,发上是配套的金色流苏,面容很灵动秀美,此时似乎惴惴不安,小声道:“姜姑娘,你兄长可否在家?” 又是来找阿兄的? 姜姝转身看了一眼,见姜钰和小黑狗在厨房找木棍,才走出来,将门轻轻带拢,然后道:“你是白小姐?你来找我兄长,是有事么?” 她的态度温和,白筠也稍微放松了些,解释道:“我听闻我阿兄前几日来过,不知可有为难姜大哥,若是有,我代替我阿兄向你们陪不是,听闻姜大哥前几日病了,不知现在可还好?” 姜姝从门槛上下来,放低了声音,很认真说道:“白小姐,我阿兄一切都好,不过这不该是你应当关心的问题,白小姐也应该知晓我阿兄这些日子的遭遇是因何而致,若你真的想我阿兄好,还是不要再来不要再问为好。” 白筠似乎没料到她会将话说的这般直接,一时无言以对,半晌,才道:“但是姜姑娘,我对你阿兄是真心的,我兄长如此行为并不是我所愿。” 她孤身一人前来,应该是偷偷跑出来的。 姜姝并未如她所言倾心过一个人,但也知晓,若是真的喜欢,该为对方考虑些,而不是只姜着自己的一腔情愿,将他人陷于不利之地。 况且,白珉是直接断了她阿兄谋生的路,害得阿兄那么一个斯文的读书人要去码头搬运货物赚银子。 姜姝对白家兄妹都喜欢不起来。 “昨夜大雨,如今地面湿滑,还请白小姐回去时注意脚下。” 话落,姜姝便退回院内,将门合上。 白筠似乎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离开了。 姜姝轻轻叹了一口气,若非当年惨案,兄长也该是有名的才子,有这么一个率真的姑娘喜欢,是一件好事,但偏生不逢时,白家不可能看得上她阿兄,白筠的坚持只会给阿兄带来更多的灾祸。 挑好要做狗窝的木材,姜钰从厨房探出头来,问道:“小姝,是谁敲门?” “是走错巷子了,误打误撞敲了咱们家里的门,我给她指了条路,才耽误了些时间。” 如今已经六月下旬,暑热时候有些学堂休假,带着孩子来亲戚家玩的人多,蕲州又多巷子和水路,走错是常有的事情。 姜钰没再追问,继续干手里的活。 姜姝回到房里,将已经裁好的衣裳缝合起来,她这两年几乎每个月都去张大娘子的绣品铺子,里面也卖成衣,故而她也记得不少款式,看的多了,做起来似乎也不算太难。 缝合布料很快,姜姝只花了两个时辰便将姜钰的夏衣缝好,她站起身走了一会儿,稍微缓解了一下酸痛的眼,便准备开始着手绣花纹。 男子的款式不用绣太复杂,她在两边袖口绣了散落下来的几片竹叶,然后打算从领口的暗扣顺着斜襟往下到衣摆用暗一些的青色绣上竹枝,缠枝纹顺着缝合线两边分别一圈,就算是大功告成,约莫一两日的功夫便能做完。 到了下午,第二户郑婶子一家搬走,新搬来的方姓人家挨家挨户发酥糖。 是方家的小儿子方禾苗来做的,他敲响姜家的门时,面上带着腼腆的笑,几乎是头也不敢抬,便道:“我们是新搬来的方姓人家,我是家中的小儿子,方禾苗,来给婶子您送块酥糖吃。” 姜姝有些惊讶,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收到巷子里人家送来的东西,她将酥糖接过,笑道:“多谢你了,方公子。” 说话女子的声音很年轻,方禾苗抬起头来,见着是一位姿容绝色的年轻娘子,一时面色通红,结结巴巴道:“对不住,我不是有意把姑娘喊婶子的。” 姜姝并不在乎这些,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见他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是宽容道:“无碍,多谢你的糖了,我们家姓姜,我比你要大,你叫我姜姐姐或者姜姑娘都好。” “是、是,姜姐姐。” 方禾苗又抬眼看了眼姜姝,便飞快跑走了。 待他走后,姜姝将咬了口酥糖,看了眼隔壁,院门紧闭,方禾苗的酥糖应当没有送出去。 现在正是晚饭时候,姜家的午饭和晚饭都比寻常人家吃的晚一些,见小黑狗又不见了,姜姝将院门闭紧,然后在狗洞前面丢了两根柴火,便去做饭了。 另一边。 谢让看着脚下正吭哧吭哧吃得起劲儿的小黑狗,不自禁摸了下它,然后比划了一下,觉得它似乎长了一大圈。 小黑狗啃完碗里的鸡腿,满意地拿头拱了拱谢让的腿,然后就在院子里玩了起来。 谢让轻轻笑了一声,转头对等在一旁的戴维道:“你方才说什么?” 戴维一脸呆滞地看着自家将军对这只黑不溜秋的小狗笑,被问了之后反应过来,答道:“属下是问,将军您打算何时回京城?” “不急,”谢让将桌上的信件收好,然后道:“皇上重病,太子殿下一方局势尚稳,瑞王也还在剑南,并没有要回京的打算,若皇上殡天,皇位自然是太子殿下的,就算有遗诏,绪统帅与徐国公也会拥护太子殿下继位。” 他的语气淡淡,戴维下意识道:“可是将军,皇上是您的舅姥爷,您这么说会不会不大好?” “君臣之间,何谈亲情,”谢让不置可否,“瑞王与诚王如此深得皇上爱护,不也是要自称‘儿臣’,再者,若是按你说来,太子殿下与瑞王诚王都是我的表叔,那我该支持谁?” “也对,”戴维不懂这些道理,他只会打仗,将军指哪打哪儿,朝廷上的这些弯弯绕绕将他绕的晕乎乎的,“那将军若是没别的吩咐,属下便先回京城与阮文会和了。” “回吧,”谢让抬抬手,“莫要向父亲母亲透露我的行踪。” 长阳郡主最近忙着给自家将军娶妻,戴维心里都明白,应后便离开了。 见小黑狗打算从狗洞回去,谢让也起身打算回房。 只是房门刚关拢,小黑狗扒门的声音就传来。 谢让出门一看,见狗洞后不知何时又被木头堵住,只留下了小小的缝隙,完全不能让这只圆滚滚的狗通过。 小黑狗似乎有些着急,不停咬着他的衣摆往院门的方向拖。 谢让:“……” 第 99 章 第 99 章 王员外府上。 王员外怀里搂着一个新收的美妾,看着方媒婆,面上笑意不大明显,“方媒婆,你不是说过不了几日姜姝自会找上门来?怎么这么多日过去,我还是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呢?” 方媒婆喝了口茶,心底也觉得蹊跷,按理来说这姜钰要去科考,拿不出赶路钱来,姜姝早该急了才对,不该这么久了还没动静。 她将茶水咽下去,道:“若是美人这么容易便到手,还怕王员外您不珍惜,再说了,这送到嘴边的,哪有等着盼着来的吃着香,您说这话可有理?” 此言虽说在理,但王员外已经等了许久,早就没了耐心,他横眉道:“你莫要再说这些敷衍我的话,蕲州城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媒婆,你若是再不想办法给我将姜姝弄进来,五十两的赏银你是一分也别想拿到。” 方媒婆暗暗咬牙,应了,待到出门,便马不停蹄去了姜家。 姜姝一开门,她就换上笑脸,问道:“姜家小娘子,最近可还好?” 今日万里无云,是个大太阳天,方媒婆脸上满是汗珠,混着敷面的脂粉下来,看起来有些滑稽。 姜姝往后看了一眼,见姜钰注意着这边,才答道:“一切都好,不过家中尚有事情要做,若是方媒婆无事,姜姝便先关门了。” 见她当真要关门,方媒婆连忙将她拦住,笑道:“姜家小娘子,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姜姝家中不喝茶,只喝井水,怕是方媒婆喝不大惯。” 两人说话间,正在院子里咬绳子的小黑狗冲了出来,对着方媒婆就是一通乱吠。 它现在又长大长胖了一些,虽说还是小,但叫起来时颇有几分气势。 方媒婆被它吓到,很快便松了手,姜姝也迅速将门合上,决心日后开门前还是先趴到墙头看看为好,若是方媒婆,就干脆装作不在家。 她摸了摸小黑狗的头,夸道:“小白做的不错。” 小黑狗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继续咬绳子去了。 姜钰道:“方媒婆怎么今日又来,莫非还是为了王员外的事情?” “不知,”姜姝摇摇头,低头看了眼门前还是有人影,一边往院内走一边道:“不过也八九不离十。” 她去王员外那儿,不过是以色侍人,但以色侍人又能好几时?届时年老色衰,也便如昨日黄花般被厌弃。 姜姝在谢让身上想要的,除了王员外能给的财,还有权,更多的是谢让和王员外不同,他对自己没有半分垂涎,若他要喜欢女子,大抵也要付出两分真心。 就算是最差的结果,同样是以色侍人,在谢让身边也更好。 现在方过午时,这几日来,谢让已经渐渐能够坐起来,手上也有了力气,不过还是不能自己下地,昨日他写了一封信,今早姜钰便送到了驿站。 姜姝并不知晓京城到蕲州有多远,但从嘉州府入京也需整整七日,还是一路畅通的情况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在院门前徘徊的身影才终于离开。 姜姝下午起了些困意,绣了会儿帕子后便午睡了一会儿,等到晚饭时才被喊起来。 姜钰已经做好晚饭,正等着她。 姜姝有些懊恼,“阿兄,你该喊我的,平白浪费了小半日,我还能多绣一张帕子。” 晚饭炒了一碟菜豆,一碗鸡蛋汤,还有一碗莲子米。 “你绣帕子总是一绣便是一整日,好不容易休息一会儿,我自然想让你多睡会儿。”姜钰道:“我买了些莲蓬回来,记得你爱吃,便捡了些嫩的炒了,你尝尝。” 蕲州是水城,现如今夏日里满城莲花,风一涌便是清香阵阵。 姜姝见水井旁果然有些莲蓬,还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 “还是阿兄对我好,”她先喝了半碗汤,才开始吃清炒的莲子米,“莲子清热,阿兄也多吃些,那些还没剥的我明日去剥给谢大哥吃。” 闻言,姜钰摇摇头,无奈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晚饭后,姜姝便将莲蓬剥开,留下里面的莲子拢在一个盘里,准备明日到了隔壁再剥莲子米。 今夜风清,星子明朗。 方媒婆在姜家吃了闭门羹,却又实在舍不得王员外的赏银,想了半宿,一咬牙,花三两银子雇了三个酒鬼,让他们明晚去吓一吓姜家兄妹。 其中特意叮嘱了莫要沾酒,不然怕他们三个做出什么混账事来,她只敢雇人使坏,却是不敢雇他们杀人或是欺辱妇女,这可是有牢狱之灾的。 几个酒鬼自然连连应是,也知晓姜姝是被王员外看上的人,不过不能吃上嘴,尝一尝甜头总行吧。 · 第二日,姜姝用完早饭后便带着莲子过去了。 荷儿正在门口扫地,赵桔坐在地上玩风筝,母子俩虽说衣裳干净,但却都换成了粗布麻衣,比姜姝身上穿的衣裳还不如。 见到她,荷儿还是柔和地笑了笑,然后继续去做自己的事了,她脸上的伤过了好几日都还没好,额上还多了一块青紫,赵桔也不似那日跋扈,看起来乖巧了不少,等到荷儿扫完地后,便将一旁的簸箕递给她。 姜姝没多看什么,回了一个笑算是打过招呼,便进了谢让院子。 谢让正坐在院里练字,姜钰在一旁看着他的字,止不住点头,“谢大哥哪怕使不上力,这字迹还是这般苍劲,实在是令姜钰佩服。” 见到姜姝来,姜钰轻咳了一声,道:“谢大哥,我去给你煎药,小姝陪着你,你若是坐腻了,便叫小姝唤我来扶你。” 姜姝眨了眨眸子,坐到谢让身旁的凳子上,“谢大哥,我剥莲子你吃。” 谢让搁下笔,见她手中的莲子正盛在白瓷盘里,一个个翠绿饱满,剥开后便是洁白的肉。 这些年就算是回京城也是在年节,春夏秋都是在陇右度过,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吃莲子是什么时候了。 姜姝剥好一颗,放入干净的瓷盘里,推给他,“谢大哥,吃莲子。” 谢让目光落在她的指尖,修剪的干干净净,只沾了些剥莲子时的绿屑,才将莲子米拈起来,放入嘴中。 咬开后,清甜的味道便溢满口腔,谢让见她还要剥,出声制止道:“我自己来。” “是,”姜姝将放着莲子的盘子送到他眼前,又看他写的字,不住夸赞道:“谢大哥字真好看。” 谢让写的字很苍劲还有些狂乱,并不如平日写信般端端正正写楷书,此时闻言,他道:“是同我父亲学的。” 这是姜姝第一次听他谈论旁的事情,平日里同他说话,他大多寡言少语的。 姜姝顺着话道:“那谢大哥的父亲一定是一位很厉害的人。” “的确厉害。” 谢让点头,他父亲谢远是工部侍郎,春闱榜眼,满腹才华,自小手把手带着他写字读书,故而虽说谢让从戎,但棋艺书艺或画艺都算上流。 不过早在他十三岁想随着绪统帅去陇右时起,父子二人便渐行渐远,这些年来每次见面都只有寥寥数语。 大抵他父亲也想不明白,书香世家为何会养出这么一个兵鲁子出来。 言尽于此,谢让不再多谈。 姜姝陪了他一会儿,想起来新制的夏衣还差一个扣子没打好络子,正打算告辞,却见谢让的目光往院门看去。 院门处,荷儿正在张望,在她身后,赵桔抱着她的腿,满脸怯怯。 荷儿往外面望了一眼,才道:“姜姑娘,能否劳烦您帮我看一下桔儿,他现在很听话,绝不会再冒犯你。” 常氏骂骂咧咧的声音隔着两个院子都传来,然后是赵德的声音,两人似乎在争吵。 姜姝明白了,她看了眼此时看起来分外可姝的赵桔,决心看在荷儿的面子上,再会一会这个顽皮的孩子。 见姜姝同意,荷儿摸了摸赵桔的头,然后将他往前推了推。 赵桔一步三回头的,慢慢走到了姜姝身边,他抬头,轻声道:“姜姐姐,你别怪我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咬你了。” 他胖胖的脸似乎都小了一截,此时道歉也没有那日的不情不愿,满是诚恳。 那边常氏似乎出了院子,她站在巷子口,将荷儿骂的一无是处。 姜姝此时不能带着赵桔出去,她转头征求谢让的同意,见他点头,才对赵桔道:“上次就算了,你娘亲已经与我道歉,但若你再有下次,我定然不轻饶。” 赵桔点点头,听见常氏的骂声,止不住担忧地朝院子外望。 不过短短几日,这个孩子变化好生大。 变的是嚣张顽劣性子,不变的是他一直很听荷儿的话,很在乎母亲。 姜姝摸了摸他的头,忽然见他耳朵上有一处伤,似乎是被拧出来的,但是在右耳,姜姝那日拧的是左耳,而且也不是能将这孩子拧伤的地步。 而且在她伸手时,赵桔瑟缩了一下,仿佛是这几日经常躲导致的。 这时候,巷子里,荷儿似乎挨了打,赵德护着荷儿,也和常氏又打了起来,鸡飞狗跳不断。 赵桔红了眼眶,伏在桌上默默掉眼泪。 他这模样看的姜姝有些心疼,拍了拍他的背,温声道:“别哭了,我剥莲子你吃。” 正说着,眼前忽然伸过来一只大手,姜姝一看,谢让将赵桔的左手牵过,然后将他的袖子撸了起来。 小孩儿白胖的胳膊上,竟然满是密密麻麻掐痕。 O泡奶推文 第 100 章 第 100 章 谢让微微愣住。 这个看起来跟他表侄女一般大的小娘子,面对他时居然如此坦率真诚。 他忽然不知怎么作答。 顿了顿,他指着自己的侧脸,“亲脸就行。 赌注是“亲一下”,显然大家想看到的是亲嘴巴,并非亲脸。最好是亲得难舍难分,他们乐于看纯良姑娘为贵公子倾倒的戏码。 谢让琢磨着俩人与身后人群的距离,从小弟的角度看,其实亲脸与亲嘴实在没什么差别。 脸互相一凑,他们会将其想象成无比暧昧的一个画面。 姜姝消化完话语内容,紧接着点头说好。 答应得那么快。 谢让那些已经溜到嘴边的安慰话,忽然被她强制塞了回去。 她扎在原地,没有挪脚。 那就是在等他向前趋近了。 不过还不等他抬脚,身后就传来一声不满。 “诶,这就没意思了吧!” 顾不上朝小娘子解释,谢让就已被人扯到了一边去。 那人有模有样地搓着手,耸着肩,仿佛刚从寒冬腊月里走出来。 “哥们,你怎么兀自给赌注打折扣呢?冷呵呵的天,兄弟们陪你出来打几场马球,看赌注兑现,其实也就是看个乐子嘛!” 说话时,这人故意挺起腰杆,晃了晃腰间的金鱼袋。 谢让确信俩人此前从不认识,这厮不知是从哪冒了出来,还故意显摆起他非富即贵的身份。 “怎么,你想临时加注?”谢让把鞠杖往草地里摁了摁。 对面说是啊,摆弄着金鱼袋,“别让大家扫兴啊,彼此交个朋友,一起寻个乐子,该多好。” 谢让抬眼,视线停留在对面腰间挂着的金鱼袋上。 看样子,对面也是个贵胄子弟,约莫是拿了长辈的金鱼袋,向他炫耀身份。 谢让呢,在各大赌场、酒楼、马场里来回窜,是自家老爹授意,让他多交朋友。毕竟他老爹处在晋升的关键时候,多交一个朋友,就会多拉拢一群人。 所以“朋友”这个幌子一出,谢让的心思就变了变。 有一瞬,谢让在想临时加注会不会吓到那位马场妹妹。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他就已经跟对面碰了拳,站在了同一阵营里。 他笑道:“行啊,交个朋友。” 跟新交的朋友耳语一通,听完赌注的全部内容,谢让侧目瞟了眼马场妹妹。 她孤零零地站在草地里,无聊地晃着衣袖。素衣在料峭春寒里晃荡,风吹进袖管,给她单薄的身姿添了些分量。 在草地里,她是只早已被标好价码的羔羊,不知即将要被宰割成几段,还在傻傻地等谈话结束。 “亲一下”要亲嘴,顺便要到那位妹妹腰间挂着的香袋,再寻来她的一缕发,搁在香袋里。 小娘子递送香袋,向来是将其作为定情信物。割发放入香袋,是为“结发为夫妻”之意。 这临时加上的注,分明满怀恶意。 这哪里是朋友,分明是他家老爹的政敌出手,派小将来倒打一耙。不过谢让并未打草惊蛇,再转眸看向这位朋友,已经恢复了玩世不恭的笑容,“行啊。” 朋友面露意外,没想到谢让应答得那么爽朗。 他连忙附和:“凭谢衙内这身魅力,但凡一出手,那妹妹不就折服了么。” 说罢,指着南边的茶厅:“喏,一会儿到厅里说话吧。大庭广众的,既要香袋又要头发,小妹妹会害羞。” 谢让意味不明地“嗯”了声。 * 察觉来人走近,姜姝继续问:“亲哪里呀?还是亲脸吗?” 谢让刚刚建设好的心防蓦地被撬开一块。 倘若在他拐回来时,她就已经等得不耐烦,或是已经察觉出不对劲,急着想走,那么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她没有。 偌大的马场里,她只与他有过来往。所以当他再次折回,她勾起嘴角,完全没有厌烦之态。 反而耐心满满地等他回应。 谢让想了想,仍旧说:“亲脸就好。” 话音刚落,眼前就窜来一道身影。 不待他反应,她就已退回原地,“好了。” 谢让甚至还没开始品其中滋味。 “这不够啊!” 那位朋友煽动小弟一道起哄。 “谢衙内,不是说好亲妹妹的嘴嘛!你也太不守信用了吧!” 小弟起初还窃窃私语,说这妹妹怎么不懂事,能攀上谢衙内这高枝,也不知道珍惜。既然有胆亲脸,怎么没胆亲嘴,给兄弟们看个乐子啊! 后来经不起挑拨,口哨声此起彼伏,看热闹不嫌大。 “原来是要亲嘴巴啊……”姜姝赧然道,“真是抱歉,离得太远,我没听到你们在说什么。如果我早点知道就好了,就不会令你难堪。” 顾不上深思她这话,谢让先远远地剜了那朋友一眼。 喧闹声倏地小了下去。 等回过神,想把她的话嚼碎去深思时,却发现她的话早被闹声盖过,他没听清楚。 “你说什……” 措不及防间,有瓣唇轻轻贴到了他的下唇。 仅仅贴了半瞬,甚至还不等他的心再跳一下,触感就已消散不见。 解了他的难堪,她飞快眨了眨眼睫,“这样就好了吧。” 那位朋友料想这都是妹妹攀高枝的手段,心道无趣,攘散了人群。 谢让轻咳了声。 有些话想问,但他不想再站在草地里干说话。 “去茶厅坐会儿吧,我有话想对你说。” 贴心地推开门扉,拉开椅子,叫小厮端上两盏茶。 谢让把一盏云脚绵密的茶推到她手边。他记得京里的小姑娘都爱喝这种茶,不过看马场妹妹穿得这么穷酸,想是还没尝过好茶吧。 他沉声道:“你先润润嗓子。” 姜姝瞥到他的耳廓泛红,“你很冷吗?” 她凭靠一句话,再次把他好不容姜垒起来的镇定给戳了个洞。 谢让不自在地稍稍瞥过头,“没有。” 情场里,他不是老手,但他自诩很懂女人的心思。家里亲戚多,各个年龄段的女人都有。他一向健谈,上到九十老奶,下到六岁女孩,都能跟她们聊得来。 他与这位马场妹妹说话时,带着素有的游刃有余。 但他忘了,自己没有一点实战经验。 就在刚刚,他的初吻,就这么潦草地没了。 厅里很安静,静得谢让开始回味那个一瞬之间的亲吻。 姜姝喝了半盏茶,“你要说什么话?” 谢让回了神,“其实还需要你腰间那个香袋,和……” 提到香袋,姜姝面露犹豫。 谢让试探地解下一块双鱼玉佩,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 他想了些客套话,有的是方法要到香袋。 但马场妹妹却飞快解下香袋,又把玉佩摸在怀里。 难怪那么大方爽利,原来是图他钱财啊。 “还和什么?”她又问。 那撮头发本已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但谢让还是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要头发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这可能得需要更多玉佩,也可能根本要不到。 “没事。”谢让拆开香袋,往里面装了碎银,充当几绺头发的重量。 他把香袋在她面前甩了甩,“我已经要到了你的香袋和‘头发’。他们是故意给我使绊子呢,不必理会。” 话音刚落,就见她松了口长气,“那就好。”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谢让随手将香袋扔到了脚边的渣斗里。香袋里似是绣着一行小字,或许是她的姓名之类的信息,但此刻他并不关心。 茶厅外,那帮人只会看到他要到了香袋,看到他往香袋里塞了东西;桌对面,马场妹妹只会看到他收好了香袋。 马场妹妹是朝他献媚,而他对她抱有所需。 他滴水不漏地解决了难题,而她也很识趣。 “我……我要走了。”她说。 “我送你。” 走的时候,她不忘把那个马球捡起来,笑盈盈地抛到他怀里,在侃笑声中淡然走远。 送走马场妹妹,谢让也松了口气。 她或许能猜到他的身份,但他们依旧是陌路人。出了马场,芸芸众生里,他们再无亲密接触的可能,这意味着他几乎不会留下把柄。 那位朋友早已溜走,闹剧迎来收尾。 直到有个小弟隐晦指出:“衙内,那妹妹可真有心机,还故意把脂粉蹭你脖子上。” 谢让不明所以,紧接着小弟就递来一面镜,识趣地走远。 他随意一照,脖侧不知何时落了个浅浅的唇印。 谢让品出了她唇瓣的味道。 口脂像冬月的腊梅,冷冷的,即便烙在脖侧,也感受不到半点炽热。 她人笑眯眯的,但味道却格外冷。 * 从马场出来,姜姝直奔当铺。 “老板,看看我这个玉佩值多少钱。” 她把玉佩随意一甩,就像甩那条鱼一样,潇洒自在。 老板两眼发光,捧着玉佩报了个价钱。 出了当铺,姜姝又往其他铺里转了转,带着几大包东西,走进巷里最后一户人家。 刚一推开门,她就被一群六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拥进了院。 阿来是女孩堆里最懂事的,把脑袋递过去给姜姝摸,“姜姐,你是不是又去接任务了?我们在这里住,有吃的有穿的,将来还能上学,这就够了。你一直把钱花到我们身上,你自己可怎么办呀……” 姜姝确实攒不住钱。手里一有点钱,自己先吃顿好的,之后都把钱花到了这些女孩身上。 这些女孩,倘若当初没被她赎走,早就被牙婆卖到青楼里接客了。 当年她也差点被卖到青楼,若非老阁主好心救下,悉心栽培,如今早已活得面目全非了。 姜姝用力揉了揉阿来的头,“接了个棘手的大任务,也接了很多小任务。放心,我有的是钱。” 每每见面,大家都不愿放她走。但天已落黑,任务在前,姜姝只能安慰好这些女孩,随即起身,奔入沉沉夜色。 她杀人时是另一副模样。 悄无声息地接近,利落割下人头,处理尸体,再提着人头去交工。 当目标迟钝地察觉到危险时,她已将剑架在了对方脖侧。 “嘘……” “嘘”声落,人身倒,从无例外。 * 夜间是杀手的主场,也是贵胄声色犬马的主场。 醉醺醺地回了家,沐浴时,脖侧的唇印一擦就掉。 谢让躺在柔软的床褥里,莫名感到一股燥热,紧接着就失了眠。 闭上眼,鼻腔里充斥着那股冷香,挥散不去。他摸着脖侧,忽地就想,这痕迹怎么就不能持久些? 他被这荒唐念头吓了一跳。 次日,他做出了个更荒唐的事——去马场,翻遍茶厅里放着的渣斗。 小厮善意提醒:“衙内,渣斗里的垃圾每隔一个时辰都会清理一次。您要找的东西,怕是早都处理过了。” 身着绫罗绸缎,却破天荒地在渣斗里翻找物件,任谁都不会相信,这是游戏人生的谢衙内能做出来的事。 但谢让的确做了,还做了好久。 那半月里,只要没事,他就一直在那家马场打球。边打边注意有没有小娘子从旁经过,一心二用,连着输了半月。 谢老爹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遇到了烦心事。 谢让答不上来。 他用了点手段,试图查出那位马场妹妹的消息,但总是徒劳无功。 他不断回想那天的细节,发觉她这人真是有趣。与此同时,他也感到日子越过越空虚。这种空虚,酒肉填不满,骰子摇不散。 就连他被陛下任为审刑院知院事,空虚感也不曾消减分毫。 他几乎把整个盛京城都翻了个底朝天,但依旧没能查出与她相关的半点蛛丝马迹。 她像凭空消失了般,留下的印象仅仅是“那个有趣的马场妹妹”。 找了好久,收获全无。 谢让只能不甘心地将其视为一段奇妙的邂逅,到此为止。 但没想到,七个月后,会在另一个场所见到她。 100-110 第 101 章 第 101 章 下了几日的雨终于停了下来,转眼间就到了四月底,姜姝坐在绣凳上,她身前的矮桌上摆十几个花样。 有荷花的,有枇杷的,有葡萄的,还有梅兰菊竹四君子,各种鸟雀,花样之多,让她一时之间犯难了,不知道挑选哪个才好。 上次借口找姜姝姝要花样了只是为了见她,她的绣工从来都不好,即便是被娘亲压着学也始终是学不好,可是已经在老祖宗那里夸下了海口,且来到谢家这样久,她还未给婆母送过什么东西,听娘亲说送长辈东西最重要的是心意。 所以想试试,说不定这一次能绣好。 可是她绣的歪七扭八的图案真的能入卫氏的眼吗,万一对方觉得自己是在敷衍她,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只是沁雪已经用花绷子将一块上好的绣帕固定好了,看着手中拿着的花绷子,她叹了口,眼看着端午将近,她要是再不开始绣花,继续拖下去怕是连一块都绣不成了。 伸手往桌子上的花样扒拉了几下,她终于还是将兰花的样子拿了起来,因为这个对她来说是最简单的。 沁雪似乎想到什么,提议道:“姑娘,不如趁着这时候,也给姑爷也绣一方帕子?” 给郎君也绣一块帕子? 可是她这绣工怎么拿得出手,就怕到时候郎君看了会笑自己的绣工如此差。 看出了姜姝脸上的纠结,沁雪笑道:“姑娘的绣工虽说是比得三姑娘,姑爷不是那等会嘲笑姑娘的人,且这是姑娘自己亲手绣的,这样的心意想来姑爷也会领的。” 姜姝想了一下,最后选了个竹子的花样,道:“既是这样,那便勉为其难给郎君也绣一块好了。” 反正在谢家的日子很是无聊,她权当打发时间了。 沁雪抿嘴笑了一下,知道这位小祖宗就是嘴硬心软,嫁来谢家的这两个多月,她已经看出姑娘对姑爷也没一开始那样拘谨,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每次提到姑爷,偶尔她的脸上会有笑意。 替她穿好了线,沁雪便在一旁坐下,在她不会的地方指点她,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被打发了过去。 到了晚间,或许是绣帕子得了趣儿,姜姝沐浴完又坐到了绣凳上,借着烛火继续绣那块要给卫氏的帕子,经过白天一天的努力,她已经修好了一朵兰花的花苞,不过期间拆了几次暂且不提。 接下来便是绣全开的兰花。 到了亥时初刻,凉风从打开的窗户外吹了进来,她穿着雪白的用缎子做的寝衣,外面披了一件浅绿的春衫外套,此时正低头自己学着穿线。 把嫩黄色的线穿好,她又开始绣了起来。 只是沁雪不在,她绣错了一处地方,没办法只好自己拆了重新绣,只是在拆线的时候不小心被锋利的剪刀划伤了。 “嘶!” 怕手指上的血弄脏绣帕,她慌张地放下了绣帕,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撞倒了一旁的屏风。 “怎么了?” 询问的声音从外间穿了进来,不是沁雪和晴雨的声音。 是谢让。 “没什么!” 姜姝正要将那绣了一半的绣帕藏起来,只是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转头就看见谢让走了进来。 男人的目光先是看到她身前桌子上放着的半成品绣帕,最后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因为方才那一撞,披在身上的外衣已经掉在了地上,胸前的领口也微微松开了,露出脖子下面一对精致的锁骨。 收回自己的目光,谢让有些不自然地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她睡觉一向都很早,几乎每晚他回来她都睡着了,今晚他虽然稍微早了一些,但也是猜想她这个时候已经睡下,才会放心回来。 姜姝抬头去看他,她也没想到他今晚会回得早,只捂着自己被划伤的食指闷闷地回答:“方才绣帕子的时候没注意时辰,所以晚了些。” 绣帕子?谢让想起上次谢豫说还给她的那方帕子,他眉头一皱,那方帕子还在他那里,现在还未还给姜姝。 看到了少女捂手的动作,他目光一沉,语气也冷了一些:“你的手怎么了?” 感觉到了他不好的语气,姜姝撇了撇嘴,委屈道:“不小心被剪刀划伤了。” “手给我。”谢让上前,声音不似之前的温和:“怎么这般不小心?” 他这是在质问自己吗? 看着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男人朝着自己走来,姜姝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等对方站定,她才亮出那根被划伤的食指给他看。 只见她白嫩如豆腐的指腹上面有一道细细的口子,有红色的血珠从伤口里面渗了出来。 “我也没想到那把剪刀会这样锋利。”姜姝感受着指腹上如针扎的疼痛传来,后悔没有让沁雪来帮自己拆线了。 眼前的少女一脸的委屈,加之她指腹上伤口渗出的血珠越来越多,他到底是心里一软,语气也缓和了下来:“你等一下。” 说罢他转身朝着一旁的柜子走去,很快就从柜子里面拿了一瓶金疮药出来走到另一边的小圆桌旁,他坐下之后拔掉了药瓶的木塞,对着还站在原地的姜姝道:“过来。” 姜姝磨蹭了了一会儿才慢慢走了过去,只是因为他方才的语气,加上她指腹上传来细密的疼痛,霎时两只眼睛都起了雾气,双唇也微微嘟起。 等她坐下,谢让让她摊开了手掌,然后拿干净的帕子蘸水后轻轻洗净了她手上的血珠,清洗完之后又擦干了上面的水珠,这才说话:“那把剪刀是新买的,自然锋利一些,下次再用的时候注意点。” 姜姝忍着疼痛,一声不吭。 谢让这时才发现了她的反常,抬眼去看她,正好看见她眼中含了泪光,神情看着有些生气,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柔声问道:“我弄疼你了?” 姜姝见他仍旧没有发现她生气的点,轻哼一声,然后用带着鼻音的绵软声音忿忿道:“我不过是不小心把自己划伤了,郎君一开始就用那样的语气问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伤的是你。” 就算是她嘴里说着这些话,可是那只受伤的手还是放在了他的掌心,没有要拿回来的意思,看样子仍是要谢让继续给她上药。 她这一番话明显是指责他最开始的语气不好,谢让叹了口气,见少女气得双颊鼓了起来,明明是在生气,可是落在他的眼里却显得娇憨可爱,他只好低声哄她:“是我不好,不该用那样的语气同你说话。” 眼前的少女素来吃软不吃硬,以他对她的了解,如果他不认错,对方估计能生一晚上的气,且还要顺带折腾身边的人,让他也睡不好觉。 得了他的道歉,姜姝又哼了一声,偏头不去看他:“郎君知道错就好,如果郎君在明天下值的时候去九华巷李家铺子买糖点,我就原谅你。” 她说完这话时对面的人没有了动静,以为是自己的要求太过分了,正要说不买也可以,然而一道低沉的笑声传来。 怕姜姝因为他这一声笑羞恼,谢让很快就止住了,只是他的眼中仍藏了笑意,在对方狐疑地目光下温声道:“我答应你,现在先给你上药。” 将药粉小心倒在了她食指的伤口处,但是在药粉碰她手指的时候,耳边传来她小声的抽气声:“疼” 这一声的尾音拉得有些长,她自己都没感觉到她的声音有多勾人。 谢让身形一滞,心想她这带了撒娇的柔软嗓音若是落在旁的男人耳中,怕是一下就能让人酥了一半的身子。 不禁抬眼去看她,却发现她在皱着眉头看着他手上的动作,并未察觉她方才出口的声音有多撩拨人。 “抱歉,你忍耐一下。”开口的声音略显低哑。 “你快些。”姜姝软声催促他。 心中突然生出想要再一次弄疼她的想法,谢让眸色一暗,把这个念头强行压制住,他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才低头替她轻轻吹掉伤口上面多余的药粉。 最后拿了纱布给她的食指绕了几圈,才算替她处理好了伤口。 其实她的伤口不深,上了药第二天就会愈合,只是谢让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还是加上了包扎的这一步。 收拾完了桌上的东西,谢让就要往净室去,然而手才碰到净室的门,却被姜姝叫住了。 他一回头,就看见她打了个秀气的呵欠,眼角因为这个呵欠沁出了一点泪水,她懒懒地提醒道:“明日买糖点的事情,郎君莫要忘了。” 谢让哑然失笑,还以为是她有什么事情要说,没想到是这事,他应了她一声便进了净室。 得到了谢让的再次肯定,姜姝这才蹬了脚上的鞋子上了床,然后自己一个翻身滚进了里侧。 她躺在床上算着时间,想着等绣好了这两块帕子正好是端阳节,端阳节一过就是姜姝姝嫁去安远侯府的日子。 只要姜姝姝顺利与谢豫成了亲,料想太子再如何也不敢觊觎臣妻,以她对这个话本世界的了解,这三个人怕是要上演比前世更加精彩的虐恋情深。 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他们三个这么喜欢沉浸在感情中,那便沉沦得更彻底一点。 谢豫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大概到现在还未发现深爱的女子和敬重的太子早已暗通款曲。 或许她应该旁敲侧击地提醒一下他,不过这也要再他们成亲之后才行,否则以谢豫的气性,要是在成亲之前就发现的话,这亲是决计成不了了。 为了能够让姜姝姝和谢豫之间不出什么意外,姜姝甚至在五月初一的时候亲自前往了护国寺,求佛祖保佑他们百年好合。 第 102 章 第 102 章 二月初春,莺啼燕舞,时时有春风扫过长安城。 朱雀街两旁种了整齐的红姝,有风吹过,不少花瓣被卷到了位于西市的宁安巷中。 巷子里突然传出一阵急急的爆竹声,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 随着爆竹声结束,一顶精致的喜轿在巷子深处的谢宅门口落了下来。 平日里安静的深巷一下子变得热闹,方才的爆竹声把姜姝从过往的回忆中拽了出来。 目光所及是一片暗红,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拨开这红色,等触碰到冰凉的布料时,又微蜷着指尖收了回去。 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前世嫁入安远侯府的日子,那些过往像要让她溺在幽深的水底,绝望又窒息的感觉似要卷土重来。 这样恐慌的情绪很快就被掀开轿帘的喜娘打断,眼前突然亮了许多,不再是压抑的暗色。 姜姝脑中混乱,心里还带着惴惴不安,周围人声鼎沸,外面或道喜或祝贺的声音顷刻间化作无数只手,然后张牙舞爪地伸向她,企图将她拉回从前的恶梦中去。 喜娘和侍婢将她从轿子中扶了出来,接着带她从谢家的正门走了进去。 仿若是提线木偶一般,姜姝由着这些人摆布,眼前的道路被遮住了,她自己暂时看不见,只能被他人推着往前走。 明明是选了另一条不一样的路,可到底如同前世一般看不见前路如何,会不会有凶险。 与旁人喜悦轻快地步伐不同,她的每一步都走得忐忑。 跨过了第三道门,喜娘终于停了下来,不知道为何,姜姝似乎听见了身边丫鬟小声的惊呼。 她努力平复了下心情,很快就听见周遭的人都在夸赞新郎官。 耳边是喜娘把新郎官的外表吹得天花乱坠的声音,她对着新郎官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可过了好一会儿,对方似乎并未回复一句。 没来由的,姜姝的心跳乱了起来,因为眼前看不见任何的东西,她又想起前世成亲那天被当着众多宾客的面被下了面子的场景,害怕恶梦重演,于是下意识感到惊慌。 直到喜娘把她的手放在一只温热宽大的手掌中,姜姝这才回神,想起对方是祖父和父亲认可的人,又是传闻中的端方君子,自然不会做出安远侯世子那等举动来。 那只干燥的手掌轻轻将她微微濡湿的手握住,像是怕把她弄疼,对方并未用太大的力气。 耳边似有雨滴接二连三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她的眼前蓦然出现一道身影,那人撑着一把青伞缓步走到被雨水浇得狼狈的她跟前。 她已经不记得这位渊清玉絜的谢家公子同她说了什么,只记得这人倾身将伞给了被拒在姜府门外的她,独留她在原地看着被雨水氤氲后,如松竹般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 再后来,她于安远候府病逝,再也没能将那柄三十二骨的青伞还给他。 身后乍然又响起一串爆竹声,姜姝如梦初醒。 喜帕下的人儿暗暗松了口气,是了,她现在嫁的人是谢家的公子谢让,而不是安远候世子,自己不该如惊弓之鸟一般。 身边的人知道她看不见,于是走得并不快,最后要跨越一道门槛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男人终是开了口提醒她。 “这处有道门槛,当心。” 传入耳中的声音如山间溪水缓缓流过,不急不躁,温和得就像是静夜中从姝上倾泻而下的月华,润泽着万物。 也让她不安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这声音与那晚雨夜的重合在一起,如今已然隔世。 姜姝被谢让带着走进了正堂,拜了天地之后,又被他牵着绕过一道不长不短的游廊,最后拐了个弯走了大约二十丈的路,进了喜房中。 直到谢让离开,她这才得以喘息。 周遭静了下来,只剩下姜府跟过来的两个陪嫁丫鬟,以及另一个被谢让特意留下的小丫鬟在房中。 姜姝的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外头的天渐渐变暗,陪嫁丫鬟之一的沁雪见新娘子身子微微晃了一下,于是趁着谢家丫鬟去点蜡烛的间隙,走上前小声问她:“姑娘可是累了,是否要吃点东西?” 姜姝想说不累,可实际上她此时已经身心疲惫。 想着新郎官还未揭自己的喜帕,她现在吃东西于理不合,从前侯府规矩颇多,成亲那日她饿得不行,偷偷吃了块糕点垫肚子,不成想被婆母知道了,以此来刁难她。 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再饿也要忍着,不能让谢家觉得自己坏了规矩,索性强忍着开始痉挛的胃轻轻摇头。 今早还未到卯时,她就被晴雨给叫醒去沐浴,沐浴完就是鱼贯而入的丫鬟婆子进来给她梳妆穿戴。 期间只给她喝了几口清粥和半个包子的时间,因后头上妆后涂了口脂,为了不把口脂给吃了弄花妆容,阿娘如何都不让她继续吃东西,只说到了夫家再吃。 后来又花了足足两个多的时辰,众人才将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扮好。 姜姝不是头一次成亲,所以知道这其中的繁琐。 上一世她为了博个好的前程,硬是去高攀了安远候世子,没想到却断送了自己的一生。 她知道对方于她不是良人,还是鬼使神差地将那原本属于堂姐的婚事抢了,最后落得丈夫不爱,婆母厌恶的下场。 而堂姐却与之相反,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妃,从此飞上枝头做了凤凰。 死后她才知自己只是话本中人人厌弃的恶毒女配,堂姐和太子是其中的主角,她唯一的用处就是抢堂姐的婚事让堂姐名正言顺的嫁给太子。 以及体现自己的夫君对堂姐的深情。 京中许多人都知安远候世子谢豫与姜府三姑娘姜姝姝是青梅竹马,也知谢豫原本该上门提亲的对象是姜姝姝。 只是他们不明白最后为何成了姜姝。 只有姜府和安远候府清楚是怎么回事,姜姝姝的母亲怒骂她不要脸,祖母怨她不自爱使用下作手段勾引男人,祖父气得要对她动用家法,就连父亲和娘亲也对她深感失望。 后来他们都说堂姐为了她委曲求全,选择放弃了大好姻缘,放弃做世子夫人,说堂姐和世子好好一对郎情妾意的眷侣被她硬生生给拆散了。 想到临死前,谢豫养在外头的妾室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来耀武扬威,她就想笑。 外头都在传的深情世子,怎么到头来还是跟堂姐之外的女人生了孩子。 实在是讽刺。 想起从前的这些事和谢豫等人,姜姝的胃顿时绞了起来,她藏在广袖下的手掐着膝上的裙子,死死忍着反胃想吐的冲动。 谢家的丫鬟姝鹊把房中的一对喜烛点上,她耳力很好,方才沁雪问姜姝的话都听见了。 公子特意把她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伺候新娘子,她不知道姜府那样的世家是什么规矩,只知道公子特意让厨房那边煮了易克化的山药小米粥,说是给姜府四姑娘准备的。 见新娘子端着坐着不动,而沁雪和晴雨两名大丫鬟守在她的身边,眼睛也不乱看,姝鹊从中就能窥见世家大族的影子。 她年纪小胆子却不小,想起谢让的吩咐,于是对着看起来较为好说话的沁雪道:“这位姐姐,公子说新娘子怕是一整天都没时间用饭,所以特意准备了吃食,若是不嫌弃,奴婢便让厨房那边送来。” 这倒是让姜姝有些意外,听说谢家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极其注重这些规矩,甚至到了迂腐的程度,谢让这一举动,似乎与他祖父不同。 “既是郎君准备的,我便不推辞了。” 管不了那么多,她胃里实在是绞得难受,只得开口让姝鹊去把谢让给她准备好的吃食送来。 没过多久,姝鹊就端了一碗山药小米粥进来,除了粥之外还有一小碟枣泥酥饼。 前院的宴会一时半会没那么快结束,姜姝抬手自己揭了喜帕坐到桌前,也顾不上这两样吃的比姜府的粗糙,她接过沁雪递来的勺子便小口吃了起来。 姝鹊从未见过有人进食能做到这般优雅,配着那张叫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的脸,真真是赏心悦目的画面。 吃到六分饱的时候,外头隐约传来了好几道说话声。 晴雨一惊:“是新郎官回来了!” 姜姝知道被人知道新娘子在吃东西不合规矩,只得急忙漱口擦嘴后坐回床边,又让沁雪几人收走吃剩的粥和糕点。 这才将喜帕盖了回去。 视线被重新遮住,姜姝听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直到看见一双皂色的靴子停在了眼前。 心跳随着周遭起哄的声音一起加快了。 第 103 章 第 103 章 姜府。 天一大早,大房的周氏就已经带着儿媳开始张罗。 今天是府上老祖宗的寿辰,长安城中大多有头有脸的高门夫人都会前来祝贺,府上一应准备用来待客的东西都要来过问她,这几天简直把她忙得焦头烂额。 偏生二房的裴氏因为前几天嫁女太过不舍,在夜里吹了风不小心病倒了,三房和四方的又是两个不管事的,只知道享福,想要她们帮忙是不能,偌大的姜府只有她和两个儿媳在张罗。 这边给完对牌给儿媳拿去下人领东西之后,才发现最近一直跟在身边学习管家的小女儿不在。 胡乱用了早饭之后,还是没有见到素日喜欢跟在一旁的姜姝姝,她对着下头的丫鬟问道:“三姑娘呢,怎么不见她。” 小丫鬟自然是不知道姜姝姝为何到现在都没出现,只摇头说不知。 “你去她院里瞧瞧是怎么回事,今日安远侯夫人和世子可是会来,万不能在未来亲家面前失了规矩。” 丫鬟珠儿领命离开后,这时陪房夏嬷嬷才道:“三姑娘怕是知道今日安远侯夫人和世子要来,为了不给夫人丢脸,想必还在房中梳妆打扮呢。” 夏嬷嬷的话倒是让周氏脸上的神色好了不少,她叹了口气:“我也是为了这丫头好,眼见着她那堂妹都嫁了人,她现在还待字闺中,可不就是让人操心。” “三姑娘这是有福气呢,有夫人替她做打算,哪里像二房的四姑娘,这么着急忙慌地就嫁了,还嫁去那样的人家。” 这一招踩一捧一让周氏听着舒服,可一想到那位性子骄纵的侄女,一时之间觉得头疼:“如今咱们姜府还没有要分家的打算,要是姝丫头在那边遇到不顺她心意的事情就闹,到底会牵连到府里的声誉。” 替周氏倒了杯茶,夏嬷嬷道:“只求这位小祖宗在谢家收敛些脾气,否则连累到未出嫁的姊妹就不好了。” 这倒是说到周氏的心坎上了,她其实也是怕姜姝那边万一出了点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影响到姜姝姝,所以才想在今天老夫人寿辰的时候,趁机与安远候夫人商量女儿与世子二人的婚事,尽快把这婚事定下来。 * 姜姝姝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拿着粉正要压住脖子上的红印,只是压了厚厚一层仍旧还能隐约看见一点。 没办法,她只好让贴身丫鬟倚翠重新找了件衣领较高的衣裳换上,想起昨天的事情,她的脸上升起一抹红晕。 说到姜姝,她心里又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没能撮合成功对方和谢豫,实在是遗憾,不知道四妹妹嫁到谢家之后过得如何。 索性今天她就要回门,到时候她多关心一下对方,也能抵消一点心里的愧疚。 从她和那位纠缠到一起后,时间久了她就慢慢发现她对青梅竹马的谢豫并没有男女之情,可是他们二人之间的婚事又被两家的长辈默认了,她不想自己嫁过去后悔。 恰巧见四妹妹似乎对自己的这位竹马有些的关注,她知道四妹妹是有一位未婚夫的,但是那位未婚夫的条件如何能比得上谢豫,于是便想着顺水推舟,成全了四妹妹。 她都想好了,要是四妹妹悔婚不愿意嫁给谢让,她就帮着四妹妹求情,身为姐姐,自然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跳。 即便是谢豫早已经同她说过非卿不娶,可为了四妹妹,牺牲她一个也没什么,况且四妹妹长得那样好看,说不定嫁过去之后,两个人相处久了,他就会慢慢喜欢上四妹妹了。 虽然一开始她故意给他们二人制造相处机会的时候,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但是想着自己的亲妹妹以后的幸福,自己也能同殿下在一起,心里的那点失落也慢慢烟消姝散了。 见姜姝姝在发呆,倚翠以为她还在想着那位殿下的事情,于是苦口婆心地劝她:“要是今日姑娘和世子的婚事定了下来,希望姑娘不要再私下同那位见面了,他要是真喜欢姑娘,为何迟迟不愿给姑娘个名分?” 闻言姜姝姝沉默不言,她自己心里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图一时的新鲜,或是真的心里有她,不然为什么在看见她与谢豫在一处的时候,会在没人的角落发了狠地抱住她,甚至还强行吻了她 一想到昨天的画面,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完全没有将倚翠的话听进去。 姜姝姝听得烦了,只好敷衍她:“好了,我自有分寸,快去将那一套金镶蝴蝶嵌珠宝头面拿来替我戴上。” 刚把头面戴好,周氏打发来的珠儿就到了姜姝姝所在的院子。 还未进来就看见姜姝和倚翠从房中走了出来,她立刻笑着上前问好:“真是巧了,夫人正唤我前来询问姑娘呢,姑娘可用过饭了,夫人那边还念叨着今天姑娘怎么起迟了,定是倚翠姐姐偷懒没有叫姑娘起床。” 姜姝姝面上也挂上了浅笑,她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同珠儿说话:“不怪倚翠,是我自己赖床,倚翠叫了我好几次,我娘那边怎么样了,今天是老祖宗的寿辰,现在肯定是忙得很。” 珠儿回道:“可不是,幸好有两位少夫人在,不然夫人一个人可忙不过来,就连今早的饭都是随便对付的。” 听珠儿这样说,姜姝姝心里多少有些心虚,但是总不能说她是因为脖子上的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红印才磨蹭了这么久。 “现在可有客人来了?”“你希望我是哪一边的?” 她想了想,对上谢让似寒潭般的双眸,丝毫没有犹豫地回答:“不管是哪边的,只要不是太子那边的就行。” 谢让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见她不像是在骗他,忍不住思考姜姝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就改变不愿意嫁给他的想法,明明那天上一刻她还哭着说不愿意嫁他,但是下一刻又说愿意嫁。 他开始有点看不懂她了。 姜姝靠着舒服的软枕正准备闭目假寐,突然想起姜姝姝和萧翊私会的事情,她有些紧张地看向谢让:“三姐姐与太子的事情” 知道她的担忧,谢让温声道:“太子不会轻易给人抓住把柄,你且放心。” 潜台词就是他不会说出去。 而且说不定还能促成他们两个,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她凭什么要替他们两个保住秘密,她嘟起唇道:“最好就是被谢豫发现他们两个偷情,想想就解气。” 这语气听着倒不像是对谢豫有好感的样子,谢让有些不解:“你讨厌谢豫?” 姜姝点头,很诚实道:“三个人我都讨厌。” 她倒是直言不讳,谢让忍不住问她:“他们可曾得罪了你?” 姜姝轻哼一声:“确实是得罪了我,而且是不能原谅的那种,我这个人可记仇了。” 看着她因为生气鼓起的脸,谢让失笑。 * “公子,这是宫里来的信。” 青堰将信放在了案上,然后躬身退出了书房。 谢让想起回门那天姜姝在马车上说的话,他发现自从姜姝嫁给他之后,行为举止似乎和萧淮给他的信上说的不一样。 而且更不像信上说的对谢豫有好感。 唯一让他头疼的是那磨人的性格,怪不得她的丫鬟私下唤她一口一个小祖宗。 收回心神,谢让拆开那封信,上面提到了朝廷官员大举晋升的事情,他一开始没有什么想法,只想继续留在翰林院,远离争储风暴中心,这样才能更好的替萧淮筹谋。 只是他现在的俸禄不多,而姜姝在谢家的吃穿用度都要顶好的,他做不出“苛待”她的事情来,可要是一直由着她会挥霍下去的话,可能谢家的家产真的养不起她。 他提笔沾了墨汁,盯着晃动的烛火半晌,最终轻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听从吏部尚书也是自己恩师的安排,不再去推脱。 到了子时,青堰敲了书房的门提醒他:“公子,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上早朝。” 闻言谢让放下手中的笔,透过书房的窗子正好看见外头高悬的月光,今天是他们成亲的第十七天,从第一天开始他们两个似乎有默契一般谁都没有提圆房的事情。 于这一事上他倒是没有什么想法,而姜姝那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成亲当晚还特意抱着那本书看了,大概是想要圆房的,可是后面又没有提这事,尤其是那书被他不小心带走之后,也似乎忘了要圆房的事情。 尤其是在这些日子,他们两个人,一个早睡,一个要忙到深夜,根本无心做那种事。 他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回房。 回去的时候罕见地发现屋内的烛火还亮着,他知道姜姝睡觉有个习惯,一定要将所有的灯灭掉,哪怕是留了一盏微弱的烛火也不行,如果不是成亲那晚需要一只燃着喜烛,她怕是早就让人灭了。 如今已过了子时,屋子里的烛火还亮着,倒叫他有些意外。 他走到了门口,正要推开门进去,就听见里头传来沁雪的声音:“姑娘,你和姑爷成亲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至今还未圆房,我要怎么同夫人那边交代?” 抬起的手倏地停住,屋子里头主仆俩大概说些私密话,谢让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转身就要离开。 哪知道那带着困意的声音很快透过那扇门传了出来:“好啊沁雪,所以你今晚是故意拉着我不让睡觉的是吧,我好困,你就让我睡吧,郎君还没那么快回来” 后面是缠着沁雪撒娇的声音,说话的时候都颠三倒四,想来是困极了。 想到平时习惯了早睡的人现在硬是被丫鬟按着不许睡,谢让下意识唇角牵了起来,他都能想象到姜姝闭着眼睛同自己的丫鬟撒娇的场景。 沁雪低头看向靠着她闭上眼睛的姜姝,低声哄她:“姑娘,你不是喜欢夫人的那对赤金石榴镯子吗,夫人说了,等你什么时候同姑爷圆房了,她就什么时候送你。” 似乎被这样的条件给诱惑了,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手镯,姜姝的困意散了一些,她抬头看向沁雪:“果真?” “真的!”沁雪就差指天发誓,回门那日夫人还特意拉着她私底下问了姑娘和姑爷二人有无圆房,她如实说了之后,便交代她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二人赶紧圆房。 她观察了半个月,发现姑娘和姑爷似乎都没有圆房的打算,她甚至动了让姑娘醉酒的念头,可是想到姑爷每天晚上都深夜才回房,那个时候大概姑娘已经醉死过去了。 沁雪咋舌,有这么一个美人在身侧,怎么可能有人不心动? “姑娘,请你对自己自信点,姑爷对着你这张脸还能无动于衷的话,那还真是君子中的君子。”看着姜姝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她自己都蠢蠢欲动,更何况是一个成年男子。 不管沁雪怎么说,姜姝就是不听,她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委屈道:“是啊,郎君是君子,君子一向行事坦荡,自然不会做出那等强迫人的事情来。” 门外站着的谢让听出了一丝不对的感觉来,他眉头微皱。 难道是从前有人想要强迫姜姝做那事? 不等他深想,姜姝温软的声音又传了出来:“比如现在,郎君在的话一定会让我睡觉,不会像沁雪姐姐这样坏心眼,故意不让人睡觉。” “姑娘!” 沁雪本来还要继续劝她,没想到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她转头就见谢让从外面走了进来。 谢让看了一眼靠在沁雪身上已经阖上双眼的姜姝,上前吩咐道:“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 “郎君回来了?”姜姝听见谢让说话,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他投过来的复杂眼神。 沁雪以为机会来了,立刻对着谢让道:“那奴婢出去了。” 说完就松开姜姝离开。 后者脑子一团浆糊,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半睁着眼睛往里间走,然而没走两步就被脚下的杌子绊了一下。 眼见着就要摔在地上,幸好一双手及时扶住了她,这才没有摔倒。 姜姝迷迷糊糊回头看向谢让,并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而清醒,她实在是困得不行,说话的声音也软得不像话:“多谢郎君” 因为已经沐浴过了,她身上仅着了薄薄的单衣,谢让甚至能感受到她肌肤传来的温热。 他一低头就看见那张芍药花般的脸,就好像等着人摘下一样。 将目光从她的面上移开,怕她再次被东西绊倒,谢让只好将她带到了床榻边让她坐下,转身要去净室的时候袖子却被人轻轻地拉住了。 他一回头,就对上姜姝亮晶晶的双眼,她微微撅了下嘴唇,不满道:“郎君,你还没有替我脱鞋。” 见她坐在床边晃着两只脚,谢让有些无奈,他从未想过她连脱鞋穿鞋都是别人伺候,只好返回回去在她期待地目光下半蹲下身体。 看着眼前那纤细白皙的脚踝在轻轻地晃动,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了手。 掌中是白皙滑腻的肌肤,谢让闭了闭眼睛,这才用另一只手把穿在她脚上的鞋袜褪了。 谢让进了净室之后,姜姝这才从方才怪异的感觉中回神,她滚到了床榻里面,然后钻进了温暖的被窝。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相处,她已经完全知道对方是真正的君子,不管她让他做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很过分的事情,他都不会拒绝。 所以她逐渐放肆起来,就连伺候她脱鞋这样的事情都敢使唤他。 谢让在净室沐浴完之后,感觉指尖还残留着如丝绸般滑腻的感觉。 出来的时候,不出所料,姜姝已经睡熟了。 谢让站在床边无奈地叹了口气,良久之后,见她在睡梦中被烛火晃得皱眉,他便吹熄蜡烛上了榻。 * “姑娘,这是长公主府那边给你下的帖子,说是三天之后在公主府上举办赏花宴,邀请姑娘前去。” 姜姝手中捏着那镂花的,写了几行清秀的字的帖子,她面露疑惑:“我与那长公主素不相识,为何她要给我递帖子,实在是奇怪。” 前世到现在她都从未见过长公主,就算是前世仅有的一次进宫,也没见到长公主,且她现在的身份也不是什么诰命夫人,在长公主面前根本排不上号。 倒是沁雪想到了什么,她道:“我记得长公主殿下有个表妹叫薛曼曼,是薛家的掌上明珠,而且听说她爹也在御史台,与老爷还是同僚呢。” 说起这个,姜姝倒是记起来了,她与薛曼曼有过交集,她们二人都是自家爹娘捧在手里的,所以见面的时候会暗地里较劲,互相看不上眼。 “听说她正在与英国公府的二公子说亲,莫非是知道我嫁给了个六品官,所以故意要找在我面前炫耀,顺便踩我一脚?” 如果是薛曼曼的话,那很有可能是她会干得出来的事情。 “啪”的一声,姜姝随手把请帖扔在了桌子上,她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要去那里被人拿来取乐。 “不过长公主还邀请了夫人,姑娘不是想夫人了吗,兴许能在那里见到夫人。” 看出了姜姝的心思,这些日子她一直窝在院子里哪也不去,沁雪以为是她不想嫁来谢家,这才不愿意走动,为了能够让她多出去走走散心,只能搬出姜二夫人来。 “真的吗?” “是真的,不仅请了夫人,还请了三姑娘呢!听说那天还会举办马球比赛,姑娘不是最爱看人打马球的吗?” 请她娘可能是因为外祖家,但是请姜姝姝是出于什么? 良久,她才想起来长公主是太子一母同胞的胞姐,也许给姜姝姝下帖子是太子的意思,毕竟听说自从与谢豫定亲之后,姜姝姝再也没有出过府。 姜姝不禁哼了一声,看来太子这是想姜姝姝想得紧。 她抄起那帖子,对着沁雪道:“既是娘亲和三姐姐也会去,那我定然不能缺席。” 说不定还能看到他们二人瞒着谢豫私会的场景,光是想想都觉得谢豫的头顶分外的绿油油。 “还没有呢,倒是四姑娘携着姑爷回门了,这会子应该才进了大门往二爷的院子去,听说一会儿还要去老夫人那里拜寿呢。” 听她这样说,姜姝姝脚下一停,好奇地问:“你可见过新姑爷了,长什么样?” 姜姝出嫁的时候,姜姝姝正在别处同那人纠缠,所以并未见到谢让,不知道她这位妹夫是何长相。 姜姝姝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出了院门,就朝着姜老夫人所在的院子走去。 才走了两百多米,刚绕过过一个连廊,就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莺啼般清脆的声音。 “郎君,刚才在书房的时候我爹同你说了什么?” 一转角,就看见穿着一身桃夭色的衣裳,头上簪着桃花珠钗的姜姝。 只见她站在一道身如松竹的男子身前,此时正仰着头,头上的粉色发带垂落在身后两侧,如果不是她的发髻全都盘了上去,那娇憨的模样看着还以为是未出阁的姑娘。 即便是嫁了人,她身上依旧还带着闺阁中的天真,可见她在谢家过得很好,并未受什么委屈。 男子似乎被她问得有些无奈,只好微微低头,耐心地同她说了什么,说话的声音和看她的眼神很是温柔。 她身前的郎君即便从侧面看,也知道是不俗的样貌,无论身姿相貌都往顶尖的方向长。 她从前就听说过谢让,而且是从她的手帕交那儿听到的,她那位手帕交自从见过谢让一次之后,从此念念不忘,她一开始还笑对方花痴,今日一见她突然就理解了自己的手帕交。 不知道为何,姜姝姝看着自己的堂妹与妹夫郎情妾意地站在一块,心里突然冒出了一点酸气。 但是一想到这位妹夫不过是个六品的翰林编修,不管是殿下还是谢豫的地位都能轻松地碾压他。 这样想着她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这边姜姝缠着谢让问了许久的问题,见他终于回答了,于是歇了那点好奇心,侧头的时候发现站在连廊尽头的姜姝姝。 想起前世的一些事情,姜姝做不到对这位堂姐心无芥蒂,上辈子明知道谢豫对她情根深种,还同自己说谢豫对她有意,害得她信以为真,最终酿成大错。 如果不是谢豫中了药拉着她喊的却是姜姝姝的名字,想要借此强迫她,恐怕她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话本里的堂姐善良无害,可是谢豫那次中药的时候,她当真是无辜的吗? 事发之后姜姝姝什么都没有做,只哭着说他们二人酒后糊涂,让气急的祖父手下留情,不要动用家法。 不是这样的,她很想朝着那些人歇斯底里地大叫。 她到死的时候都在问自己,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最后只能归结到怨自己心气太高,不愿下嫁,才会招致这样的结果,她认了。 可她恨他们三个吗? 自然是恨的。 重生回来的那几天,她每天都在问老天,凭什么她要成为他们三人感情纠葛中的垫脚石? 看着朝着自己露出亲昵的微笑,唤着岁岁的堂姐,她突然觉得遍体生寒。 站在姜姝身边的谢让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她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她在害怕姜姝姝? 第 104 章 第 104 章 谢让的速度倒是快,回去之后将昨晚把姜姝硌着的软枕和被褥让姝鹊收了,接着让人去京中有名的锦绣阁置办了新的。 这倒是让谢家的下人对这位少夫人颇有微词,他们还听说了今早少夫人还当着夫人的面让孙嬷嬷下不来台。 很快姜姝是个刻薄的性子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谢家,尤其是受了孙嬷嬷恩惠的那些下人,更是同孙嬷嬷同仇敌忾,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孙嬷嬷的推波助澜。 被编排的主儿却是完全没有意识到,她才嫁来的第一天,就得了个不好相与的名声。 与谢让一起用过早膳之后,见他才坐了一会儿就被青堰叫走,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大晋朝的官员有婚假,会在成亲的时候给三天的假,等第三天带着过门的妻子回门后,才算假期结束。 虽然谢让这个人看起来温和,但是姜姝与他还不相熟,所以同他在一块儿的时候总归是有几分不自在。 谢让一走,姜姝立刻放下手中的茶,她皱着一张小脸,吐了吐舌头,像是舌尖被什么咬了一样:“这是什么茶,喝进嘴里怎么那么苦涩?快把它拿走,换成我娘给我准备的茶叶,我再不要喝这个!” 沁雪和晴雨有些无奈,她们这主子素来在吃喝上面都精细得很,以前房中自己喝的茶都是顶顶好的茶叶,就连宫中的那些贵人都是喝得的。 如果今早不是和姑爷一起用膳,她怕是连吃都不肯吃那些早点。 这会子姑爷一走,就开始嫌弃起谢家的茶来了。 沁雪听话的把茶壶拎走去到了,等换成了从姜府带来的茶叶煮了一壶进来,却见姜姝进了离间。 绕过一扇画了白梅的屏风,就见晴雨手中拿着一盒半透明的膏药,正在半褪了衣裳的姜姝身在涂涂抹抹。 只见姜姝白皙的背部有好些红痕,沁雪没仔细看,只面上一红,喃喃道:“姑爷这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姑娘身子娇嫩,怎么下手如此不知道轻重。” 昨夜她和晴雨二人并不知姜姝和谢让并未圆房,而且她也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谢让早上叫人换了床上的被褥,难免以为是因为那事才换的,并不知道主子背部的红痕是被硌出来的。 知道沁雪误会了什么,姜姝红着一张脸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顿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难以启齿道:“我昨夜与郎君并未行夫妻之礼……” 说实话她也不太想与谢让圆房,她自己有心结,上辈子她遭人算计,差点被谢豫强上,所以心里对做那种事情多少是有了阴影。 昨晚她会看那本避火图,也是因为喝了酒壮胆的缘故。 沁雪和晴雨知道她性子娇纵,只以为是她自己不愿意或者害怕,对着姑爷闹了,而姑爷看起来对她又有几分包容,所以并未强行圆房。 只是一直不圆房的话,夫人那边定然会担心,不过姑娘的性子虽然难缠,但是本性却不坏,兴许相处久了,姑爷会喜欢上也不一定。 “说起这个,你们两个快帮我找找那本书!” 姜姝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把压箱底的避火图拿出来研读了一番,方才她在姝鹊收拾被褥之前还特意去床上找了一遍。 奇怪的是,那本避火图居然不在床上,她以为是昨晚做梦看的,只好悄悄去打开箱子找了找,可她没想到的是也不在箱子里头。 难道还能不翼而飞?这里头定是少不了安远侯府,到时候人多眼杂,要是想要在姜府生事,搅黄她那位堂姐与安远侯世子的婚事,想要也不是难事。 只是姜姝如今已经嫁给了他,他怎么能让姜府再为他人所用。 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在房中响起:“青堰,研磨。” 把手中的信烧了之后,他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正要给那位回信,然而青堰却迟迟没有上前来替他研磨。 他有些奇怪地朝着青堰那边看去,却见对方手中正捧着一本书,那书看着有些年岁,蓝色的封面上什么字也没有写,细看之下还有些眼熟,此时已经被翻开了第一页。 谢让面上一愣:难道这是本书是昨晚 他没有办法想象公子看这书时的场景,怎么想都很是违和。 直到一道咳嗽声从后头传来,青堰这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把手上的书合了起来,抬头对上那双没有情绪的清眸时,才结结巴巴道:“公子,我不是故意看这书的!” 青堰不敢去看谢让的神色,低着头,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会随便翻公子的书,这样才能让公子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不崩塌。 谢让并没有要同青堰解释这本书的由来,只对着他道:“过来替我研磨。” 昨晚他从姜姝手中抽出这本书,随意放在了桌案上,早起的时候忘记收了起来,这才让青堰一起带了来,这原是他的疏忽。 倒是青堰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居然敢私自翻阅主子的书,他觑了一眼谢让,发现他并未因为自己看了那书而不悦,他跟了公子这么多年,自然是了解公子的脾气,也知道对方并不是表面看起来这么好说话。 只是这一次谢让并未说什么,他放下手中的书赶紧上前研磨。 这本书的事情就这样被轻轻地揭了过去。 写完回信让青堰去送之后,谢让走到那角落的案前,他看着那本安静躺在一沓文书上面的书。 不知道小姑娘发现这本书不见了,是否会着急得食不下咽。 可他没有要将这书还回去的意思,伸手捞起这书,他随意翻了几页,发现上面的男女的轮廓其实画得并不仔细,只是大约能看出是一对男女。 即便是这样,书的主人也找了它一天,因为它不见了,姜姝一整天都坐卧不安,如果是沁雪和晴雨发现了还好,要是被谢家的哪个小丫鬟捡了去就不好了。 “姑娘,青堰方才来说公子还有事要忙,就不陪你一起用晚膳了,还说让姑娘晚上自己先睡。” 沁雪看着拉耸着脑袋坐在圆桌前的姜姝,知道她还在想着那本书的下落。 心中本来就藏着事情,姜姝对于晚膳居然没有说出什么挑剔的话,而是默默地用了饭,等她晚上从净室出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郎君说让我先睡?” 见沁雪点了头,她心里的石头落了一半,躺下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昨晚迷糊之中,有人替她盖好了被子。 姜姝猛地坐起身,瞪大一双杏眼。 莫非是谢让把她的避火图给拿走了?! 晴雨替她穿好衣服,这才问她:“姑娘先别着急,您先告诉我们是什么样的书,我们才好帮你找。” 这要让她怎么说? 这种书具体说出来多少是让人有些难为情,她纠结地张了张嘴,见她们二人都等着她说,于是有些羞恼了:“哎呀,就是一本蓝皮的封面没有写字的书!” 再多的她也不愿意说了。 伺候了这位小祖宗这么多年,她们多少是知道她的脾气的,她现在这幅样子要是再继续追问下去,很快就会恼羞成怒。 沁雪安抚了她一下:“姑娘别着急,我和晴雨现在就替你找找,这书总不能长翅膀飞了。” 找了半个时辰,她们把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就是没有见到姜姝说的蓝皮封面没字的书。 难不成那书真的如沁雪说的那样长了一双翅膀? 昨晚她虽然是喝醉了,但是很确定自己拿了那书在榻上看了好一会儿,现在她都还能回想起书中那些让人脸红的画面。 别真是撞邪了? 另一边的书房,青堰正抱着从喜房书案上拿来的一沓文书放在书房一角的案上。 在还未娶亲之前,公子习惯带一些重要的文书回房查看到深夜,如今那院子里多了一位新的主子,这个习惯便要改掉,所以在早上的时候公子吩咐他把留在那里的文书都带回书房。 此时的谢让正坐在书房的桌案后头,他的手中是一封刚拆开的密信,看着上面写的内容,他的眉头皱在一起。 里头提到的事情牵扯到了新婚夫人的外家姜府,他对姜姝并没有什么感情,且上面涉及到的人也与她没有直接的联系,于是不用担心会牵扯到她身上。 信上说有人不想姜府三姑娘嫁给安远侯世子,届时会从中作梗。 那么他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动手?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谢蔷拗不过不过姜姝,最后还是让林掌柜给她量身。 看着终于乖乖站定的谢蔷,姜姝便坐在一旁端在起了茶盏喝茶,只是喝了一口就皱了眉头,她放下手中的茶盏略显嫌弃道:“这是什么茶,喝着怎么这么苦?” 这边正在给谢蔷量身的林掌柜见了,忙赔笑道:“姑娘好久不来了,铺子里新来的伙计不知道姑娘的喜好,所以没有特意给您准备你平日里吃惯的,我这就让人拿去倒了重新煮一壶来。” 这茶还不好吗? 谢蔷听着她们二人对话,有些不敢置信,方才的茶她也喝了一口,那茶汤入口回甘,说实话她从未喝过这样好的茶,就连在黄姐姐家中做客,她偷拿黄大人珍藏的茶叶来招待自己,那茶叶喝起来都没有这家成衣铺子里面的好。 怪不得孙嬷嬷说姜府是个金窝银窝,今天一见果真如此,连府上夫人名下铺子用的茶都是上好的。 那她以后还是离嫂子远些,不然孙嬷嬷说会被她带得眼高于顶,以后嫁去夫家定然会被挑剔。 姜姝并不知道自己的小姑子在心里怎么想她,只是不甚在意地回林掌柜:“罢了,我将就着喝吧,一会儿还要去逛别的地方,就不在这浪费娘亲的茶叶了,对了,你记得给她做六身夏衣,再给她做两身春衣,颜色鲜艳点的。” 闻言谢蔷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穿着的灰扑扑的衣裳,她面上一窘,这身衣服还是去年孙嬷嬷给母亲做新衣剩下的料子做的,被孙嬷嬷拿来给她做了这一身,她现在十四岁的年纪,正是喜欢打扮的年纪。 只是孙嬷嬷一直同她说着谢家如何的困难,导致她不得不妥协。 她自从六岁父亲去世后,母亲伤心过度无心管她,她不愿意让母亲烦心,所以大多的时间都是兄长和孙嬷嬷在照顾她的生活,只是兄长与她男女有别,所以很多女儿家的私事都是同孙嬷嬷说的,又加之兄长如今娶了亲,有了夫人,她就更不能时时前去打扰兄长。 因为会惹得嫂子不高兴,这也是孙嬷嬷提醒她的。 有时候她很庆幸还有孙嬷嬷在,所以那天听说孙嬷嬷被嫂子当场下了面子,她心里也有些气嫂子。 想起孙嬷嬷,她鼓起勇气拒绝姜姝,只是声音仍旧很低:“不,不用那么多,太浪费了” 许是声音太小了,姜姝一时没有听清楚她的声音,她扫了一眼不远处挂着的一排春衣,目光落在其中一件豆绿色的衣裳上,她抬着洗白的手指去:“将那身豆绿色的衣服给她换上。” 林掌柜顺着她指尖看去,然后笑道:“姑娘的眼光一如既往的好。” 说罢朝着那边去取那衣裳。 谢蔷见这阵仗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她连连摆手道:“不,不用。” 姜姝也不管谢蔷愿不愿意,只让外院跟来的丫鬟黄鹂带她去换衣裳。 黄鹂好不容易得了这个机会,觉得是少夫人赏识自己,所以很是尽心尽力,她对谢蔷道:“姑娘去吧,少夫人也是一片好意,你就不要推辞了。” 说着半推着她跟在了林掌柜的身后,不给她退缩的机会。 谢蔷没法儿,只能跟着去了。 等她出来的时候,她身上已经换上了那豆绿色的衣裳,看着人也没之前那样不起眼,她皮肤原本就白,这绿色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就好像是一块未雕琢的璞玉经过雕琢后慢慢显露出原本的颜色来。 从谢让的外貌就能看出,谢家人的相貌不会差,谢蔷这张脸要是长开了,想来也会引得不少公子少爷的注意。 想到前世谢蔷被孙嬷嬷随意配了个破落户,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她心里又鄙夷了孙嬷嬷一下。 打量了谢蔷一圈,眼中有些满意,发现对方身上了点什么,看了一会儿她眼睛一亮,抬手将头上的一只绿宝石栀子花带了流苏的簪子取了下来,然后对着谢蔷道:“你过来。” 谢蔷见她手中拿着那支精致簪子,从最开始见到她头上的这只簪子的时候就被深深的吸引了,自己的头上从未戴过这么好看的簪子,不知道她是何意,但也不敢违背她的话,只好慢慢往她那走去。 到了跟前的时候见姜姝忽然站起来,以为她要做什么,谢蔷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引来对方的疑惑:“后退什么,好好站着别动。” 听了她的话,谢蔷只好站直身子,看见她对着自己抬起那只拿着簪子的手时,下意识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突然闻到一股儿甜甜的栀子花香,接着感觉自己的头上被什么碰了一下。 “好了,不错。” 近在迟尺的声音响起,谢蔷这才睁开眼睛,然后看见姜姝的手中拿着的那支栀子花的簪子不见了,似乎反应了过来,抬手就要去摸方才被姜姝碰过的位置,那里果然簪着不属于自己的珍贵的绿宝石花簪。 这簪子太过贵重,她想要将它拔出来还给对方。 黄鹂猜到了谢蔷的要做什么,立刻道:“姑娘戴着这支簪子真好看,恕奴婢多嘴,姑娘这样的穿戴放在整个京中都没几个小姐能比的。”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直白地夸赞,谢蔷的耳朵红得快滴出血,已经碰到簪子的手由要拔出来的动作改为了轻抚,她用细如蚊蝇的声音对着姜姝道:“谢谢嫂子。” 没想到得到了谢蔷的一声谢,姜姝面色突然变得有些不自在,突然想起家中的那几位妹妹朝她要东西的时候很少同她道谢。 她的头上素来都戴着四五支簪子,少了一支簪子也没什么,以前她也随手拔过簪子送给看上了的姊妹们,看着眼前乖巧的小姑娘怯怯地跟自己道谢,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用谢我,你是郎君的妹妹,我嫁给了郎君,你自然也是我妹妹。” 之后姜姝又带着谢蔷逛了半个时辰的街市,最后在泰和桥上的个小摊上一起喝了香饮子,最后才满足地打道回府。 回去的时候马车上放了不少的东西,多是些姜姝买的小玩意,原本她还想让林掌柜处理了谢蔷出门穿的那身衣裳,但是被谢蔷拦住了,这才没有扔掉。 逛了一回街,谢蔷心里对姜姝的印象倒是有些改观,甚至在低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精致的豆绿的衣裳时,会想是不是自己把姜姝想得太过可恶了,对方虽然一开始强迫自己陪着出去,但是也没有真的对她做什么不好的事情,还给她买了衣服 下了马车之后,谢蔷带着黄鹂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半路上却意外地撞见已经下了值的兄长,此时他正从母亲院子的方向走来,想起自己身上的穿戴,她瞬间想要往黄鹂的身后躲去。 这个显眼的举动反而引来了谢让的注意,他改了要往书房去的脚步,转而走向谢蔷这边。 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谢蔷身上穿着的新衣裳,而是她头上戴的那支略显熟悉的栀子花簪。 这簪子他似乎见姜姝戴过,不知为何会出现在小妹的头上,目光往下,就看见平日里穿着朴素的小妹换了一身明艳的衣服,整个人看着也亮眼了不少。 “哥哥。” 谢让已经到了自己的跟前,谢蔷只好自己先打了招呼,只是闭上嘴后又把头低了下去,双手习惯的要攥住衣角,只是姜姝给买的这身衣裳是交领襦裙,并没有罩外衫,她只得攥着下裙的衣带。 知道自己的妹妹性格腼腆,谢让也不好同她说话太大声怕吓着她,只得缓声开口,惯例问道:“今日出去了,约的谁家的姑娘?” 虽然他很想问谢蔷头上的簪子是怎么回事,但到底还是忍住了没问出口,他知道谢蔷的为人,不会做出那等偷拿家人东西的事情来。 谢蔷不知道该怎么同兄长说他夫人强拉着自己去逛街的事,于是在心里斟酌着要怎么开口。 倒是身边的黄鹂先出了声,今天跟着少夫人一起逛街,她也得了一点好处,便主动说道:“今日姑娘是同少夫人一道出去的,少夫人还带姑娘买了新的衣裳。” 这时谢让才知道谢蔷身上的衣裳是怎么回事,还有她头上的簪子,大约也是姜姝今天戴出去的。 怕谢让误会,谢蔷连忙跟着道:“买衣裳的钱嫂子用的是自己的,并未动从谢家的账上取!” 就连后面带着她去买的那些东西以及吃的小摊上的东西,嫂子也并未从谢家的账上拿。 谢让没说什么,看着谢蔷这一身打扮,想了想在谢家也只有姜姝会让她这样穿,从前他就觉得谢蔷穿得不似同龄的小姑娘那样明艳,她身边的丫鬟都比她打扮得更加光鲜亮丽,以为她只是不喜欢打扮,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 “这样穿很好。” 算上嫂子,兄长是今天第三个夸自己的人,谢蔷脸上露出略显害羞的笑意,嘴角弯了弯:“嫂子也说我这样穿不错。” 谢让原本一开始要去书房,但是见谢蔷今天这样高兴,又改了主意,道别谢蔷之后抬腿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脚踏进屋子的时候,他正好对上神色有些慌张的姜姝,他不解地看着对方,然后看见她唇角没来得及拭去的糕点渣子上面。 “郎君回来了,快来尝尝我从外面特意给你买的糕点。”姜姝有些心虚地跟站在门口的谢让打招呼,她刚刚才开开心心地吃了一块从外有买回来的夹心绿豆糕,没想到谢让会突然回来。 温润的嗓音不徐不疾地问道:“特意给我买的?” 后者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谢让的目光从她嘴角的碎屑上移到了桌子上,见桌面上放着一碟绿豆糕。 只是上面明显少了一块。 第 105 章 第 105 章 卫氏早已经等在了正堂,她看着正堂外面那梨树出神,上头的梨花被风吹得簌簌地往下落,树枝上面的芽包已经爆开,吐出嫩绿色的叶子。 就在伺候的丫鬟将她手边凉掉的茶撤下去的时候,谢让和姜姝二人携手走了进来。 “见过母亲。” 等他们二人对着卫氏开口请安,她这才缓慢地将目光从那棵上移了过来,最后落在姜姝的身上。 自从丈夫意外去世之后,卫氏几乎不怎么踏出自己的院子,每日沉浸在失去夫君的彷徨之中,如果不是谢让娶亲,她断是不愿意走出那座院子,那里有她和夫君之间最珍贵的回忆。 即使是自己的长子要娶亲,她也没有过多的欢喜,反倒是在昨天看见与丈夫生得几分像的儿子在这里拜堂,而引起了自己的伤心事。 他眼角余光撇向姜姝,发现她似乎看着坐在主位的母亲在想什么,等过了一会儿丫鬟把茶给她时才回过神接了。 然后心不在焉的给自己的婆母敬茶:“母亲,请喝茶。” 这样的反应在他看来,她大约是对母亲不满意了,她在姜府的时候被双亲呵护长大,自然是受不了母亲的冷落。 大不了以后让她以后少在母亲跟前出现,也让母亲可以喘口气。 姜姝并不知道她的表现被身旁的男人曲解了,看着座上有些憔悴的夫人,她心中不知道是何滋味。 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没有悔婚,是不是结局会不一样,他们都不会死? “少夫人,别怪我多嘴,你虽然是新嫁娘,但是嫁进了我们谢家,就不再是姜府四姑娘了,今日本该是敬茶的日子,没想到你还让婆母在这里等你,不知道还以为是少夫人故意的。” 这道声音把姜姝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偏头往卫氏的身边看去,只见一位身着打扮像是一等仆妇的妇人正拿着一双眼睛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自己。 对方的话明显是很不满今早她起床迟了,所以是要代替卫氏敲打自己吗? 这就是把当时孤苦无依的谢蔷嫁给那个混蛋的人,原本她就不喜欢他人对自己指手画脚,在姜府时就算她误了给老祖宗请安的时辰,老祖宗都不会这么说她。 且婆母也并未说什么,倒是这位孙嬷嬷先开了口,还试图给她扣了一顶不孝的帽子。 对待谢让客气是一回事,但是对待这位孙嬷嬷她可不会客气,卫氏既然已经接过了她的茶,就是认了她这个儿媳,凭这孙嬷嬷是谁。 她让沁雪扶着自己站了起来,这才拿正眼去看孙嬷嬷,然后歪头状似天真地对着谢让问道:“这位是?” 明明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但谢让还是回了她:“她是母亲的陪嫁,一直以来都是她老人家在伺候母亲。” “这样啊。” 姜姝点了点头,她走到孙嬷嬷的跟前,一双眼睛毫不客气地上下地打量起了对方:“郎君不说你是母亲的陪嫁丫鬟,我还以为是谢家的哪位长辈,我在姜府没见过哪个下人可以教训主子的。” 她故意把丫鬟两个咬得很重,分明是故意的。 自从老爷去世之后,夫人没有心情再管家中的事情,几乎所有的事情都交由孙嬷嬷来管,谢家的下人全部都把她当成了半个主子,没有一个不尊敬她的。 “瞧少夫人说的,我也不过是替夫人感到不平,少夫人听着不高兴尽管朝着我发火,万不能因此迁怒夫人和少爷。” 本以为对方说话这样难听,夫人和公子会替她出头,谁想到他们二人一个盯着外面的梨树看,而另一位则安静地站在一旁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孙嬷嬷本来是要在今天替夫人给这位新过门的儿媳立规矩,顺便旁敲侧击让她要识大体,在适当的时候给自己的夫君纳妾,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把自己十五岁的女儿推荐给姜姝,最好是能够直接抬为姨娘。 哪知道姜姝不是个好说话的,她只不过是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对方就揪着自己不放,她不仅没有树立自己的威严,还反被将了一军。 姜姝虽然不知道她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可她见了这位孙嬷嬷就不喜,加之她在上一辈子在卫氏死后就赶紧将谢蔷嫁了出去,谢家的大部分家产都入了她的囊中。 她感觉自己的脾气都快压不住了,为了不在谢让面前表现得太过骄纵蛮横,她只得浅浅一笑:“嬷嬷说得什么话,我年纪轻不懂得,刚才的话说得太多,我确实做得不对,这就给嬷嬷赔个不是。” 别以为就这孙嬷嬷会以退为进,姜姝在偌大的姜府生活了十六年,被耳濡目染着长大,这招她也会。 说着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正要对着孙嬷嬷一拜,然而才刚微微弯下就被一直手给拦住了,温润的嗓音钻进她的耳中:“她是下人,你是主子,你怎可给她下拜。” 托住她左手臂弯处的手少用了一点力气,就把她带了起来。 姜姝站直身子后有些怔愣地看了一眼谢让,见他面上依旧是温和的神色,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这样对待孙嬷嬷而生气。 就连孙嬷嬷也对他的这的举动感到不解,从前有人不敬重她,他见了都会说上几句,偶尔还会听她的劝说,如果不是卫氏还在,下人都要以为她才是谢让的生母。 没想到如今娶了妻,对待她完全就像是变了个人,口口声声和他这位新婚夫人一起说她是下人。 孙嬷嬷面上青一阵白一阵,脸上挂不住,看了一眼并未打算宽慰她的谢让,她只好自己找台阶下:“少夫人可别折煞老奴了,少爷的话说得对,哪有做主子的给下人下拜的道理。” 这老货倒是能屈能伸,姜姝开始对她有些佩服了。 “我累了,景玄,你们回去吧。” 最后还是卫氏出声,她虽然是将自己置身事外,但不是耳聋了,自己的下人和儿媳这一番机锋到底是听了去。 知道是自己的儿媳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也放下了心来,说了这句起身就往外走。 目送卫氏离开了正堂,姜姝这才看向谢让,她觉得自己刚才已经很克制了,换做是在姜府,她早就让人拉了孙嬷嬷出去掌嘴了。 即使是上辈子在安远侯府不被夫君和婆母喜欢,底下的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欺负到她的头上,她今天这么能忍,属实是不易。 谢让发现自己面对这位新婚妻子时总有些无奈,对方被娇生惯养着长大,即便谢家回到以前鼎盛的时期,怕是衣食住行依旧是没有姜府的精致。 他们成亲已经花了不少的银钱,换一床被褥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要是日后她对谢家的各种都不满,莫非也通通都要满足她? 谢家并不是姜府那样的高门世家,家底自然没有那么丰厚,没有给她挥霍的资本。 想起萧淮提醒他的话,说姜姝大概是太子派来谢家监视他的,甚至是要找到他们私底下争储的证据。 他漆黑的眸子看着正仰头等着他回答的姜姝,觉得萧淮说得都不对。 甚至看起来并没有萧淮想得那么复杂,也许太子的目的,是让他们谢家的家产被姜姝挥霍完? 他赶紧把这个可笑的想法打消。 到底还是应了她:“既睡着不适,便换了。” 姜姝不知道谢让的是心思,为了不显得她同他说话就是为了换了那让人睡着不舒服的被褥,她问道:“方才我那样对待孙嬷嬷,是不是不太好,她毕竟是谢家的老人。” 虽然她这样问,但是谢让知道她这是在没话找话,并不会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否则也不会当着母亲的面说孙嬷嬷。 他只得顺着她道:“无妨,孙嬷嬷年纪大了,做事说话也不似从前精明,你今日提点她几句也是为了她好。” 本来她这话问得不甚走心,可听见谢让这样回她,心里还是会忍不住偷偷高兴,沉默了一会儿,她又接着问:“刚才在正堂我听母亲唤你景玄,这是郎君的字吗?” 听见谢让嗯了一声,姜姝仰头认真地看着他:“我也有个小字,恰巧我出生在岁首,所以爹娘取了个寓意好的,叫岁岁。” 谢让低头看见少女微弯的双眸,目光在上面停留了一瞬,半晌才用他那清润的声音跟着念了一遍她的小字。 “岁岁。” 第 107 章 第 107 章 薛曼曼带在身边的丫鬟赶紧过去将人从花丛中捞了出来,这小丫鬟方才在姜姝身后,并未注意到她伸出来的那只脚。 但是为了不让自己受罚,只得对着姜姝道:“奴婢明明看见方才谢夫人绊了姑娘一脚,谢夫人这是想要赖掉吗?” 即便是被雪漫漫的丫鬟指责,姜姝也不怕,她瞥了这个小丫鬟一眼,装出一脸的无辜:“污蔑朝廷命官夫人的罪你可担不起,你确定真的看见了吗?” “就是,我们夫人好好的站着,无缘无故去绊雪姑娘做什么,你们是不是看我们夫人好欺负,所以故意自己摔倒栽赃!”沁雪也在一旁帮腔,这样熟练地话术一看就是姜姝以前没少干这种事情。 她气势汹汹的模样让指认姜姝的丫鬟打了退堂鼓,因为她确实是没有看见姜姝是否伸了脚,当时只顾着注意自家姑娘,并未特意去瞧姜姝主仆这边的动静。 “这,奴婢分明是看见了” 她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倒是薛曼曼抬手止住了她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话。 “姜姝,从前你看人不顺眼就喜欢给人使绊子,现在成亲了还敢继续这幅做派,听说你谢大人是位光风霁月的君子,他知道自己娶了个什么玩意回去吗?” 早就听说了谢让行事一向温和有礼,谁也不会想到他会娶姜姝,毕竟这两个人的性格品行南辕北辙,京中与她认识的贵女都知道姜姝是个骄纵难缠的主儿。 见姜姝秀眉微蹙,薛曼曼以为她踩到了她的痛点,继续道:“你以为谢大人知道你真是的性子 ,还会继续待你一如既往吗?” 一旁的沁雪看不来去,想要挺身而出替姜姝说话,只是还未站出来就被拦住了,姜姝就先开了口:“薛姑娘还是收拾一下自己吧,你这幅样子别说在太子跟前出风头,别是给你们薛家和长公主丢脸。” 说罢上下打量了一下薛曼曼,最后故意翘起了唇角,眼中分明就是嘲笑。 从未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的薛曼曼瞬间血气上涌,眼前的罪魁祸首不仅没有被她气哭,反而自己倒是要先被气哭了,她顾不了那么多,扬手就要往姜姝的脸上招呼。 姜姝没想到薛曼曼会做出这样的举动,眼看着那只手掌就要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反应不及,呆在原地。 她从前只知道薛曼曼对待下人不好,一旦做了错事就非打即骂,没想到对方在被逼急了的情况会对外人动手。 巴掌在离她还有一寸得地方停了下来,温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薛姑娘,这里是公主府,我夫人也不是可以随你处置的下人。” 说完还抚了抚自己的心口,仿佛是真的被薛曼曼吓得不轻。 谢让松开钳住薛曼曼的手,他见姜姝面色如常,且还能说出这些话来继续气薛曼曼,想来是没有真正被吓到。 他对着她温声道:“没事就好。” 说着也顾不得身上凌乱的发髻与沾了花叶的衣裳,就要往花园里去。 本来长公主的邀请的名单中没有姜姝,是她知道姜姝低嫁之后,非要想着借这个机会当面羞辱一下她,没想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幸好现在这里人不多,不然她真的丢脸丢到家了。 姜姝哪里能让她真闹到长公主那边去,长公主是薛曼曼的表姐,自然是会偏袒自己的自己的表妹,到时候挨训的肯定是她自己,于是想要开口叫住她。 不过有人比她的动作更快,只见一名小丫鬟急急地往薛曼曼这边走去,很是着急道:“姑娘,奴婢有事情要同你说!” 薛曼曼回头见到了那丫鬟的脸,原本抬起的脚又重新放了回去。 那丫鬟快步走到她的身边与她耳语,才说了几句她的脸色就变了,眼中还隐隐有嫉妒的神色一闪而过。 她看向姜姝,咬着牙道:“不愧是姐妹,一家子都是狐媚子!” 突然被骂狐媚子的姜姝感到姝莫名其妙,正要回敬她几句,开始薛曼曼已经快速整理了一下发髻和衣裳,很快就跟着那前来报信的丫鬟匆匆往花园的反方向离开了。 但她还是好奇地往薛曼曼离开的方向看了看,直到她消失在了视线中,这才将目光转了回来。 谢让原本放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跟着收了回去,刚才他见薛曼曼要教训姜姝,下意识就大步走了上前,替她拦住了那一巴掌。 他也算是有点了解姜姝的性子,倘若她真的被薛曼曼打了,估计不会管对方是不是皇后的侄女,定会当场报复回去,以他现在身份还不能好好地替她收拾烂摊子。 姜姝这才反应过来谢让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道:“郎君为何会在这里?” 谢让回她:“驸马有事托我帮忙。” “什么事情?” “再过两个月便是陛下的千秋,驸马请我给他画幅画当做贺礼送给陛下。” 说起这个,姜姝倒是想起来了,前世在这一年皇帝的千秋宴上,驸马就是凭借着一幅画获得皇帝的连连赞赏,就连太子精心挑选了许久的礼物都被比了下去。 能够得到皇帝这样赞赏,想来谢让的画技应该是非常的厉害,想来也是,他生于书香世家,精通君子六艺,除此之外还有琴棋书画,这些自然也不会差的。 她突然好奇,仰着一张娇嫩的脸问他:“郎君的画技很好吗?” 谢让看着她那双好看的杏眼,默了一瞬才回答:“尚可。” 见身边的少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高兴了,谢让以为是自己的回答她不满意,便道:“今天路过西市那边,看见街口有卖烧饼,便给你买了几个。” 听见烧饼,姜姝心里的不高兴暂时被扫空了,以前在姜府的时候娘亲从不让她吃外面的东西,说不如府上做的干净。 好几次她都只能看着沁雪和晴雨偷偷吃从外面买来烧饼,尤其是西市街口那家母女开的烧饼店,她就算是没吃过,光是闻着味道就能香死人。 然而她们两个严防死守,硬是一口没给她吃,哪怕是她撒泼打滚也没能心软。 离开了姜府之后,她逮着机会就让谢让给她买街上的吃食,把从前她没吃到的所有都买了一遍。 她虽然在谢家的吃食要样样精细,但也不妨碍她喜欢吃外面小摊贩卖的小食。 本来今天她只让谢让去买包子,没想到还有意外的收获,霎时她的脸上又重新染上笑意,就像是一朵芍药在眼前盛开,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她一开口就是甜软的声音:“郎君真好。” 这一声让谢让一瞬间的失神,想起上次在花园的亭子里,她也对他说了差不多的话,只不过上次她喊出口的是夫君二字。 他轻咳了一声,问她:“累了吗?” 姜姝经过薛曼曼的搅合,已经没有了赏花的心思,而且她还心心念念的烧饼,她立刻点头:“在这里站了这么久,我的脚好酸,郎君见过驸马了吗?” 谢让嗯了一声,接着又问道:“你与我一道回去?” 想起薛曼曼说要去长公主那里告状,怕对方真的去告状,她得赶紧离开,她丝毫没有犹豫地回他:“我累了,许是太久没有走这么长的时间,新置的鞋子还磨脚,脚跟似乎被磨破了皮。” 说到后面的时候她声音里染上了一丝委屈,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谢让,似乎想要得到对方的同情。 大庭广众之下谢让总不能背她出去,心里叹了口气,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一步一步慢慢扶着她离开。 姜姝借机靠在谢让的身上,整个人都快挂在他的身上了,她仰头看着谢让棱角分明的侧脸,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起。 “谢大人夫妻感情还真是好,听说世子也好事将近,到时候可别忘了请我去喝一杯。” 看着他们二人旁若无人离开,驸马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反而对着身边的谢豫开玩笑打趣。 谢豫沉默地看着姜姝和谢让逐渐远走的身影,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双眼被这一幅画面给刺痛了,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告诉他,与姜姝在一起的人不应该是谢让,而是旁人。 可到底是谁,他又想不出来,他失神的想着,就连驸马提起他和姜姝姝的婚事时,都没有感到高兴。 他面上扯出一抹微笑:“驸马说笑了,驸马与公主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驸马微微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是吗?” 下一刻又道:“我从吏部那得了消息,这一次的晋升,谢大人怕是要高升了,从前我就觉得他不是池中之物,且又是三殿下的表哥,世子与太子走得近,恕我多嘴提醒一句,不管他有无那种心思,还是小心为上。” 驸马目光沉沉地盯着方才二人消失的方向:“但愿如此,只是希望太子和你们安远侯府别把公主府搅合进去,我与公主都是没什么大志向的人,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第 108 章 第 108 章 头一个起哄的人是三皇子萧淮,他与谢让是表亲,这些跟着一起来闹洞房的人大多都是与他交好的世家子弟。 谢让停在了喜娘的跟前,他偏头看了一眼带着一众纨绔瞎闹的萧淮,不禁有些头疼。 一开始他这表弟接了他成亲的喜帖,说要带一群人来给他撑场面,没想到带来的人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若是祖父和父亲还在,定然不会由着萧淮这般胡闹。 萧淮大概也知道闹得太过不好,且房中除了他们几个男人还有女眷在场,于是催促着谢让赶紧把新娘子的头上的喜帕揭了,也不耽误他们洞房。 周围看热闹的几位世家公子也跟着附和,虽然他们素日没正脸瞧过姜府这位四姑娘,但总听人说她自小被娇养这长大,是姜中丞夫妇的掌上明珠,唯一不好的就是被骄纵过了头。 他们几个都对这位四姑娘的长相感到好奇。 之前有传闻说她不想嫁给谢让,口口声声说着以她的身份嫁来谢家就是低嫁,是谢家高攀她了。 这还是从姜府三姑娘某日在小宴上,一时没管住自己丫鬟的嘴,才让那丫鬟传了出去。 不过看眼下的情况,又觉得传言不真。 其实那丫鬟说得也有几分是真的,那日姜姝确实找了父亲提退亲的事情,只不过说到一半的时候她便重生了,想起前世的种种,临时她又改了口,这才让这个亲事继续。 姜姝知道不少人是等着看她笑话,可相比前世那样的下场,现在的境况总归是好上不少。 此时站在她面前的是谢让,不是安远侯世子。 微微低头就能那双皂色的鞋,身前的人似乎并没有被周遭的人影响,一直并未有任何的动作,她在心里数着谢让什么时候会揭开喜帕。 过了半晌,就连喜娘也忍不住跟着催促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新郎官还是快些揭了喜帕,接下来还要喝合卺酒呢,可别误了时辰!” 谢让这才动了动,他看着眼前正襟危坐的少女,想起之前握住她手掌时候,她掌心传来的濡湿,即便是被喜帕遮住了,他也能感觉到她的心不在焉。 这是后悔了? 当日她提退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并非喜欢强人所难,他们二人的婚事是祖辈定下来的,如果姜姝不愿意,他也不会勉强。 只是后来不知她为何又改了主意。 以谢家现在的地位,确实是有些委屈她,也难怪她被他牵着走的这一路,隔着喜帕也能察觉到她情绪不高。 可到了这一步,再来反悔也没有用了,想来她只能认了。 姜姝自然不知道谢让的心思,她紧张地等着谢让解开她的喜帕,听了喜娘的催促,交叠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收紧。 良久,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喜帕的一角,最后终于带走了一直盖在她头顶上的喜帕。 姜姝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亮光,这才仰头去看谢让。 视线顺着大红的喜袍往上看去,是一张面如白玉的脸,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浅色的薄唇,最惊艳的是那双中像是盛了漫天星辰的清眸,让人见了就会忍不住陷进去。 芝兰玉树,温润清雅。 加上上辈子,姜姝拢共也只见过谢让两次,她知道对方模样生得很好,但是今晚看来似乎又不一样的感觉。 听说他几年前中了状元的那天,从长安街打马而过,惊动了无数的闺中小姐,纷纷争相前来观看,那掷到他身上的鲜花和香囊差点将他淹没。 从前她总觉得这是夸张的说法,现在看来多半是真的。 “新郎官这是让新娘子都看呆了。” 屋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在场的好几个纨绔都屏住了呼吸,仿佛怕呼吸声过大惊到了她一般。 “兄长好福气。” 倒是萧淮先出声打破了这沉静,他的目光在这对新婚夫妇之间转动,最后停留在姜姝的身上,用带有深意的眼神隐晦地打量了一翻,在谢让看向他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众人新娘也看了,自然是不好再继续打扰人家,只得恋恋不舍地相继离开,有的甚至还回头看了一眼新郎新娘,觉得他们二人不管从哪看都称得上是一对璧人。 只剩喜娘还留在屋内,谢让索性也将人打发走:“夫人跟着张罗了一天,也回去休息吧。” 他声音清润,即便是下逐客令,落在耳中也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喜娘倒也没有做过多的的停留,只叮嘱他和姜姝接下来把合卺酒喝了,就算是真正的夫妻。 很快喜房里面就只剩下了伺候的丫鬟和他们二人。 喜烛已经烧了三分之一,沁雪和晴雨依旧安静地立在一旁,只等着主子的吩咐,如果不去注意完全没有存在感。 想起之前想要毁婚的事情被谢让撞个正着,没想到婚事照旧进行,姜姝瞬间有些尴尬,面对谢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娘在她出嫁前教她在新婚之夜要说一些令夫君怜惜的话,可是她素来被娇惯了,哪里说得出来哄人的话? 正当她正在脑中搜寻着用词时,谢让已经拿了一个瓷白的酒杯到了她眼前:“可会喝酒?” 姜姝抬头看他,还能从对方漆黑的眼瞳中看见懵懂的自己。 前世谢豫将她送去洞房之后就再也没有踏进过那间房,更没有同她喝合卺酒,反而在外面醉了一晚。 虽说是第二次成亲,但是合卺酒却是她第一次喝。 她站起身,正要上前接那杯酒,却见沁雪抢先开了口:“我家姑娘素来酒量浅,可否将这酒换成不醉人的果酒?” 前几天夫人就特意吩咐她,务必不要让姑娘在洞房当晚醉倒了,不然还怎么与自己的新婚夫君圆房。 此时姜姝的手已经伸了出去,不想重蹈前世的覆辙,在成亲第一天就惹对方厌烦,她转头悄悄瞪了沁雪一眼,示意她不许多嘴,又回头将谢让递来的酒杯接了,对着谢让道:“郎君不要听她胡说,我可以喝的。” 宛如莺啼悦耳的声音在房内响起,仔细听还能从中听到一点娇憨。 她方才回头瞪自己丫鬟的小动作早已被谢让看在了眼里,他心里有些无奈,不知道日后他是否也要事事都顺着自己这位妻子,如果不顺着,她大概会不高兴。 为了不拂了姜姝的面子,谢让接过姝鹊递来的另一杯酒,对上姜姝那对清澈的眸子,然后跟她一同喝下了合卺酒。 这酒虽然比不得寻常的烈酒,但是喝下的那一瞬间,姜姝还是被呛了一下,她拿着袖子掩住咳了一声,再抬头,她的双眸已然像是被水浸过,水色氤氲。 谢让接过她手中空杯的时候扫了一眼她,发现她两腮染了胭脂色,水润的眸子此时正认真盯着自己看。 他顿了一下,但很快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吩咐姝鹊将桌上的空杯和一壶酒收了下去。 沁雪和晴雨见状,二人之间立刻眼神交流了一下,忙带着已经有了醉意的她往妆奁边带:“姑娘,我们来伺候您洗漱。” 她们心里着急,见姑娘这幅样子就知她是醉了,时间再久一些定会坏事,当下最要紧的是在她醉倒之前圆房才行。 许是被醉意占据了脑袋,姜姝乖乖让她们两个拆了头上的凤钗步摇,没一会儿,她那一头乌黑如绸缎的头发就披散在后背。 晴雨对坐桌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谢让道:“姑爷,姑娘累了一天,可否让她先行沐浴?” “去吧。”谢让并未去看娇软无力倚在沁雪身上的姜姝。 得了谢让的首肯,晴雨和沁雪便带着姜姝进了净室。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们又带着姜姝从净室出来,此时的谢让已经脱下了大红的外袍,见她出来后脚步微顿,但是并未说什么,与她错身而过进了净室。 刚才谢让的动作被晴雨看在眼中,她扶着姜姝坐在床边,伸手替她褪下了鞋袜,伺候她上了床榻。 见自家姑娘这张因为沐浴过而娇艳欲滴的脸,白色寝衣下玲珑有致的身体,就连同为女子的她见了都心动,为何姑爷见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就连一个眼神也没有多给。 这实在是不应该。 安顿好了姜姝之后,晴雨和沁雪两人很快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她一人在里面。 净室里头传来哗哗的水声,红色的喜帐上映出姜姝的影子。 姜姝靠着床柱,困意上来让她一不留神差点栽倒,晕乎乎的脑袋顿时清醒。 第 109 章 第 109 章 姜姝正因为想起上辈子的事情感到一阵后怕,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一只大掌包了起来,温热的掌心稍微用了一点力气,就好似在安慰她一般。 谢让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下意识握住她的手,只是他的面上不显,而是感受到了掌心握住的手传来的凉意,就如同成亲那日一般,也是这样凉。 她的手一直都是这般凉的吗? 他的这个举动也让姜姝感到意外,她抬头去看身边的谢让,发现他神色如常,就好像牵她的手是再正常不过。 话里话外的意思听着俨然把姜姝当外人了。 感受着谢让掌心传来的温暖,姜姝先前的惊惧也被安抚了,她面上带笑,说出的话也是理所应当:“我出嫁那天老祖宗还特意同我说了,要是郎君欺负我了,就回来找她做主。” 这话引来谢让的侧目,虽然是对着姜姝姝说的,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见少女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笑不似作假,后知后觉她这话原来是故意同自己的堂姐炫耀的。 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不过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大约是姜老夫人确实同她说了,成亲那天他见过一面这位有些一品诰命在身的老妇人,她在面对姜姝和别人时完全是两个模样。 送别姜姝的时候这位老人眼中含泪,然而特意让人请他过去交代几句话的时候,又是一副严肃的表情,完全没了和蔼的神色,就好像他是抢走她宝贝的强盗,恨不得将他赶走。 如果这桩婚事不是由姜老爷做主定下来的,大约这位把姜姝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老夫人定然不会同意她下嫁,说不定还会舍下那张老脸做出悔婚的事情来。 这一对祖孙还真是,怪不得姜姝是这样一幅性子,大概是随了这位老祖宗。 从她这位堂姐身上就能看出,大约是以前姜姝还在府上的时候,最讨老祖宗喜欢的就是她。 这明褒暗贬甚至带着挑拨的话让姜姝听着不舒服,她这位堂姐素来说话做事八面玲珑,让人挑不出丝毫的错,怎么今天说出的这些话都像是不过脑子似的。 不仅当着她夫君的面贬低对方的家世,还提她不愿意嫁给谢让的旧事,实在是有些没有规矩,谢让性子好不与他人计较,但不代表她是个好性儿的。 这样说并不是没有道理,她知道朝中六年就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晋升,谢让中了状元进入翰林院到今年刚好是六年,这也是她爹同她说的,以谢让的能力才学,没多久就要升迁了。 府上的人大多都知道姜姝护短,而且对于身边亲近的人极为护短,她把谢让划到了自己人的行列,自然是会第一个就跳出来反驳自己的堂姐。 感到意外的除了姜姝姝之外,就是谢让了,以他对这位小祖宗的了解,以为姜姝会因为姜姝姝的话恼羞成怒,甚至会觉得脸面过不去,没想到还言辞凿凿地反击回去。 就连提起过世的祖父和父亲在朝中的地位时,她的表情也是与有荣焉。 看着她的眼神不禁变得更加温柔,过了一会才拿正眼去看姜姝姝,不疾不徐道:“堂姐说得是,能娶到岁岁,是我高攀了。” 岁岁这两个字叫得极为娴熟,想必是两人成亲后谢让经常这样喊她,由此可见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很是亲密,姜姝姝这样想着,她的心里生出名为嫉妒的情绪来。 她突然后悔没有极力撮合姜姝和谢豫,不然也不会碰上今天这样的情况。 不想承认刚才说那话存了故意的心思,然而姜姝却没有期待中闹起来让谢让难堪。 眼前的这对夫妻一唱一和,明显让她下不来台,她生平第一次在人前失了态,有些无措地看着谢让道:“抱歉,方才的话是我说得太过了,我只是想岁岁过得好一点。” 姜姝姝面上一热,只得点头:“四妹妹教训得是。” 气氛一时之间僵住,一旁的倚翠即使是有心想要替她解围,但她知道姜姝的性子,且她是下人,也不能随便插话。 幸而周氏那边派了人来催姜姝姝过去,这揭过了这一页。 目送着姜姝姝走远,姜姝还未完全消气,她气鼓鼓地看向谢让:“三姐姐以前不是这样的,今天倒像是中邪了一般说这样的话,我明明没有嫌弃郎君的家世,以前是我不懂事,郎君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因着前世的事情,到底姜姝还是做不到待姜姝姝如从前,这一世她嫁给了谢让,也存了要成全谢豫的心思,谢豫这么喜欢堂姐,就该和堂姐好好在一起。 至于太子萧翊,他想要娶堂姐,做梦去吧。 姜姝姝走了,谢让也松开了姜姝的手,他没想到她还特意同他解释,本该生气的人,没想到她比自己更生气,不由觉得好笑,心里这样想着便也笑了出声:“嗯,我信你。” 听见谢让的轻笑声,姜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他真的信了吗?晚间的时候姜姝突然肚子不舒服起来,她本来没有想那么多,只让沁雪拿了一粒治肚子疼的药丸吃了便躺下睡觉。 哪知道到了半夜的时候胃里越来越不舒服,就连在睡梦中都能感觉到不舒服,她不是什么能忍的人,于是翻来覆去了好一阵。 没想到惊动了旁边的人,微哑的嗓音传了过来:“怎么了?” 姜姝躬着身子捂着胃部,用细弱的声音回答:“肚子有些不舒服” 闻言谢让的睡意无了,他听见姜姝细小的呻/吟声,忙起身点了蜡烛。 屋子一下子就被蜡烛照亮,他端着烛台走到床边往床里面看去,只见姜姝小小的缩成一团,脸色惨白,因为疼痛就连额角都有细细的一层的薄汗,看起来似乎很是不舒服。 他重新将烛台放在不远处的桌子上,喊了外头值守的晴雨进来。 “你家姑娘身子不适,去叫外院的李管家到外头喊个大夫来,他知道去哪里能找到。” 晴雨见到在床上疼得蜷缩着身子的姜姝,面上也跟着着急,姜姝的身子一向都很好,几乎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她现在的模样着实是吓了她一跳,于是连忙应了出去。 走出院子的时候她有些犯难,现在已经是寅时末刻,尤其是朝廷从去年开始实行了宵禁,这都上不了街,不过方才姑爷说了找李管家,说不定姑爷知道李管家有办法。 这边的动静吵醒了在后院的沁雪,她想起晚间的时候姜姝就说了肚子不舒服,她还特意找了药丸给对方吃下了,不成想到了这半夜又严重了起来。 她匆匆赶到里间的时候,正好看见谢让拿了帕子替姜姝擦拭额头的汗珠,看着里边的两个人,她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探头往床里头看去,沁雪担心地问:“姑娘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姜姝只觉得自己的胃绞得难受,比成亲那天的还要厉害,她一直以来胃都是没有什么毛病的,可是不知道怎么,从成亲那天起,似乎就变得不好了起来。 她现在疼得都快说不了话了,连回沁雪的力气都没。 疼痛之间,她想起了前世,曾经在安远侯府的时候因为心情不好经常一顿吃一顿不吃,导致后面胃里落下了会时不时疼痛的毛病,到最后她甚至开始呕血。 莫不是她重生之后连带着胃里的毛病也跟着一起来了? 想到这里,她突然感到很委屈。“胃脘痛?” 谢让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眉头微皱,他从来没有听说过姜姝有这个毛病,她出生在那样的大家族,吃喝短不了她,如何都不像是会得这种病的人。 沁雪和晴雨也是感到奇怪,她们从未见过姑娘有这样的毛病,莫非是嫁到谢家之后才得的? 细想也不对,在谢家的时候,除了第一天之外,后面姑娘的吃食都是按照姜府的来,且姑娘这半个多月来也并未没有不按时用饭。 那这病是从何而来,实在是奇怪。 “可有医治的办法?”谢让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他想或许是因为今天他买给姜姝吃的包子和烧饼不新鲜,才会导致她胃脘痛。 看来他以后还是少给她买这些吃的,可一想到自己不给她买这些,大概她又要在他跟前闹腾起来。 谢让不禁头疼。 刘大夫道:“这种病需要好好将养,夫人万不能再随便吃那些难以克化的食物,尤其是一下子不能吃得太多,多吃些温补的东西才好,老夫先给给夫人开一副止疼的药喝了,再开几副药分三天喝完。” 晴雨和沁雪忙跟着大夫出去,倒是里头的姜姝松了口气,她还以为大夫要给她施针,前世她在安远侯府时身子越来越差,大部分时间都是大夫给她针灸渡过的。 幸好这位刘大夫并没有这样。 帐子重新被人挂了起来,此时谢让端了一杯水走近问她:“可要喝水?” 看着站在床前的男人,姜姝本来不渴的,但不想拂了他的好意,只好点了头,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随着谢让的靠近,她也往他身前靠去。 谢让知道她娇气,便没有让她自己动手喝的意思,亲自将杯口送到了她的唇边。 姜姝习惯了被人伺候,也没有觉得被谢让喂喝水有什么不对,低头就慢慢地喝了起来,只是在松开嘴巴的时候湿润的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食指。 她并没有察觉,而是仰头小声道:“喝完了。” 指尖碰到湿润柔软的唇瓣,谢让的身体僵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如常,不去看她还氤氲着雾气的眸子,转身往外间走去。 这一晚身边的人都因为姜姝突发的胃脘痛而折腾了后半夜,直到卯时的时候才逐渐睡去。 晨起上值的时候,谢让的上峰翰林学士王大人看见他眼底的青黑,终于忍不住关切地询问他:“景玄,你这是昨晚没睡好?怎么看着很是疲惫。” 手上正在整理文书的谢让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道:“我夫人昨夜病了,便后半夜一直在守着她。” 王大人是个喜欢八卦的人,他上下左右打量了一圈谢让,这才笑道:“从前我总觉得你不近女色,那么多小姑娘心悦你也狠心拒绝她人的示好,平日里那样正经,没想到娶了姜太傅家的小孙女,竟是变得这样体贴。” 并不是他体贴,而是昨晚姜姝喝了药一直缠着他,手指一直攥着他的衣袖不松开,不让他离开半步,也不让身边的两个大丫鬟伺候,有什么事情都要他亲自来,俨然把他也当成了伺候的下人。 想着她身体不舒服,他只好无奈地候在一旁,好不容易熬到她睡熟了,没想到才眯了一会儿天就亮了。 幸好今天他不用上朝,不然真担心自己会在上朝的中途打瞌睡。 他无奈一笑:“大人说笑了。” 这一幕对话被站在门外的谢豫的听了去,他手中拿着下月成亲的请帖,原本他与谢让没什么交集,成亲那天的客人名单中没有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的,他拿了帖子找到了翰林院,想要将这请贴给他。 他想如果谢让那天来了,那么姜姝是不是也会同往? 恰巧谢让探着身子耐心地她擦汗,许是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又或者是她实在是痛得厉害,于是双眼被一层薄雾给蒙住了。 耳边传来细细的呜咽声,谢让手下的动作一顿,垂眸间看见眼下的少女眼中蓄满了眼泪,下一刻,有一颗泪珠从她的眼眶中滚了下来。 他呼吸一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温声问她:“可是疼得厉害?” 姜姝细细地抽噎着,听着他清润温和的声音,吸了一下鼻子,才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回他:“嗯,郎君,大夫什么时候到,真的好疼呀” 说完她又断断续续地掉着眼泪,眼看着身下的枕头都快被她哭湿了。 对于姜姝来说哭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相反她从前就很喜欢在娘亲父亲他们面前哭,一有委屈的时候就会哭,为此她还被老祖宗笑称她是哭包。 不过在除父亲之外的男人面前哭还是第一次,她能在亲人面前哭是因为知道他们爱她才敢肆无忌惮的哭,但是谢让不是她的亲人,她这样贸然哭成这样,会不会让对方不耐烦? 这样想着她便有意要止住眼泪,但是眼泪是慢慢止住了,却还是在呼吸的时候会抽噎,这让她很是无措。 就在她暗自懊恼的时候,一只温暖的大掌轻轻在她的背后一下又一下的抚拍,是手的主人在无声的安慰她。 姜姝一愣,一瞬间忘记了胃里的疼痛,抬眼去看坐在身旁的谢让。 她眼角还挂着眼泪,眼圈通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谢让见状,放在她背上的手几不可查地停了一下,但是很快又继续轻轻拍着她,直到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 他温声安慰她道:“大夫很快就来了,你再忍耐些。” 姜姝收回自己的目光,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很快又被疼痛占据了思绪,只是身后的轻拍着她的那只温暖的手一直没有停下。 好像被他这样对待着,胃里也没有那么痛了。 烛火晃了一下,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晴雨终于带着大夫走了进来。 这时候谢让放下帐子,对着大夫道:“刘大夫,有劳了。” 姜姝从帐子里面伸出了一只手,晴雨立刻上前将一张帕子盖在了她的手上,沁雪则搬来一张杌子放在床边让刘大夫坐下。 刘大夫道了一声谢便撩开袍子坐了下去,然后抬手搭在姜姝伸出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细细探查脉象。 谢让站在一旁安静看着刘大夫给姜姝把脉,屋子里静悄悄的,显得外头的虫鸣声异常的热闹。 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刘大夫终于收了手。 “如何,可有什么大碍?”谢让问。 * 进了姜老夫人所在的乐安堂,远远就看见屋子里有的情景,只见姜姝姝和周氏一左一右在姜老夫人身边,不知道周氏说了什么引得老人家乐了起来。 而下首坐着三房四房的两个婶娘,再下来就是几个孙子孙女以及孙媳,大家的脸上都挂着笑,一屋子都其乐融融,热闹得很。 除了她娘亲和爹不在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了。 姜姝在门口站定,她瞄了一眼里头的那群人,转头对着谢让道:“老祖宗是个很和蔼的,你不用担心。” 和蔼?谢让闻言往屋内坐在上首的姜老夫人那看了一眼,这是姜府的人才有的待遇,跟他大约没有多大的关系。 不过他并没有要在她面前拆穿老人家的意思,为了不让她发现异常,他嗯了一声回应。 得到了他的回应,姜姝便一边笑着喊老祖宗一边走了进去,只是进去的一瞬间却看见除了姜府的人之外的安远侯夫人和谢豫也在。 他们二人坐的位置刚好被一个盆景挡住了,她一时之间没有注意到,进去的时候才看见,见到谢豫的时候双方都脸上都愣了一下。 尤其是谢豫,他只记得一个多月前,这位姜府的四姑娘还经常跟在他和姜姝姝的屁股后面,甚至他隐隐猜到到了姜姝姝似乎有意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原本以为是他惹到姜姝姝生气了,这才会故意把他推给别人。 后来他想看姜姝姝吃醋,也特意和姜姝走得近些,果不其然看见她不开心了,他就知道姜姝姝心里有他。 更深的一层是京中的世家公子大多喜欢暗暗较劲,有姜姝这样一位貌比西子的美人相伴在侧,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 只是没想到姜姝这么快就嫁给了谢让,如果谢家是高门大户,那还没什么,可谢家早在八年前谢大人和谢阁老相继去世后,就已经式微了。 没想到才一个多月不见,姜姝出落得更加得艳丽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成了亲的缘故。 不知为何,他看着打扮得这样娇艳的姜姝,心里的某处突然像是空了一块。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道粉色的身影,直到另一道颀长的身体将他的视线挡住,那一双漆黑的双眸状似无意地往他这边看来,他这才讪讪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脸上的神色颇有些不自在。 这样的反应落在姜姝姝的眼中,她悄悄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这里头的暗潮汹涌姜姝并不知道,她只是在看见谢豫出现在这里的时候,突然觉得在大喜的日子里很是晦气。 如果不是碍于屋内还有其他人在场,她早就赏对方一个白眼了,甚至想要将他赶出姜府。 很好,小小的乐安堂里面就汇聚了两个她讨厌的人。 “四丫头,快到祖母这儿来。”姜老夫人对着姜姝招手,示意她上前。 原本坐在她身边的姜姝姝很是识趣地起开了,而一直站在身边的周氏也给谢让让出了位置。 只是这一次姜姝并没有如从前一般扑进姜老夫人的怀中,不知是因为有安远侯母子在还是因为谢让在的缘故,她矜持地拉着谢让一同上前,头一次认真地给老祖宗跪拜请安。 “孙女带着孙女婿来给老祖宗拜寿了,祝老祖宗夫人福东海,寿比南山。” 带着笑意的清脆声音响在所有人的耳边,谢让也跟着一起跪下,本来成亲那天他就已经给老祖宗行过大礼,没想到才隔了三天,姜姝又拉着他第二次行了大礼。 这一拜他想起成亲那天,他携着姜姝给母亲和父亲的牌位跪拜的场景,如今换了地方,心境也大不相同。 倒是一边的谢豫看着他们二人跪在一块儿犹如拜堂的画面,眉头微皱,不知为何,他看着他们二人跪倒在一起的时候心里很是不得劲。 “好孩子,快起来!” “两日不见老祖宗,今天一见倒是看着又年轻了不少。” 姜姝带着谢让走到姜老夫人的跟前,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意思同从前一般倚在老祖宗的怀中,只坐到了她的身边,同她聊着一些 第 110 章 第 110 章 谢让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到姜姝的眼前,在她略显心虚的目光下坐在了她的旁边。 沉默了半晌,他的双眸略过她原本簪着栀子花簪的地方,然后看向她的唇角温声道:“上面沾了东西。” 东西? 姜姝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下一刻才反应过来他大约指地是她偷吃的证据,于是忙抬手想要拭去嘴角的绿豆糕渣子。 刚才沁雪和晴雨都不在,她才会趁着没人的空隙自己偷偷拿了一块绿豆糕吃,在这之前她已经吃了好几块,后面被她们二人盯着才不敢打给谢让买的那一碟的主意。 不过让她尴尬的是偷吃还是让谢让给发现了,她拿着帕子擦拭完嘴角,这才小心翼翼拿眼睛去看谢让,发现对方的脸色如常,并未生气,这才在心里松了口气。 自从她被大夫诊出胃里的毛病之后,谢让对她平日里的吃食很是严格,不能吃太过寒凉的食物,尤其是绿豆这些制成的。 今天她故意借着给谢让买吃的机会才顺带吃上了几块,没想到这夹心的绿豆糕做得很是绵密丝滑,最好吃的是中间夹着的玫瑰酱,吃起来甜而不腻,她不禁想多吃几块。 谢让见她即便是拿着帕子擦拭嘴角的时候,一双眼睛仍旧是盯着桌子上的那碟绿豆糕,他想如果不是他还在这里的话,恐怕她的眼眼珠子都黏到上面去了。 心里不禁觉得好笑,但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想若是他笑了,小姑娘一定会恼羞成怒。 许是被桌子上的绿豆糕分了心,姜姝并未完全擦拭干净,右边的嘴角上还沾了一点。 “这里,还有。” 谢让看不下去了,直接朝着她抬起了手。 鼻尖嗅到淡淡的松墨香,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的指腹突然轻轻拂过她的唇角,带起一阵阵涟漪。 耳旁是谢让温润的声音:“虽然你爱吃这些,可大夫也交代了不宜吃太多。” 他拭去了最后一点的碎屑,很快就将手收了回去,但是方才碰到她下巴时滑腻的触感仍然残留在了指腹,他下意识拈了拈指腹。 姜姝因为他方才的触碰怔愣住了,直到谢让拿了一块绿豆糕放进嘴里,她才回神,盯着他咀嚼的动作,然后期待地问道:“好吃吗,这可是我吃过的最好的绿豆糕,就连姜府厨娘做的都比不上。” 说着她又殷勤地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身前,然后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谢让拿起第二块绿豆糕的手顿了一下,他看着忙前忙后的少女,心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生出了要逗弄她的心思,假装没有看见她眼中的期待,只轻轻嗯了一声,在姜姝望穿秋水的眼神中又将第二块绿豆糕送进去了嘴里。 然后第三块,第四块 还剩最后一块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她的眼中染上了一层雾气,一双杏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那块绿豆糕。 那模样竟很像宫中卫昭仪养在的西施犬,每当卫昭仪吃东西的时候,它就是乖乖趴在她身前,用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卫昭仪。 如果姜姝身后有尾巴,此时一定也在摇着。 姜姝不知道他为什么拿着绿豆糕的手突然停住,她虽然很想吃那块绿豆糕,但是被他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实在是难受。 他倒是赶紧吃掉呀! 他该不会是故意的吧?姜姝抬头看了一眼谢让,恰巧发现对方正在看自己,她疑惑地看着他,像是再问怎么了,后者这才将目光收了回去。 只是仍未吃手中的绿豆糕。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催促他:“郎君,你还是赶紧吃了吧。” 免得她一直都惦记着,吃完了她就没得惦记了,这东西怪馋人的。 谢让收回心绪,他看了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放在那块绿豆糕上面的姜姝,眉梢倏地染上了笑意,怕他再逗下去她真的会哭出来,索性将绿豆糕往她跟前送去:“吃太多腻了,你吃吧。” 见少女眼中有惊喜,看着她那双漂亮的杏眸弯成月牙的形状,他唇角跟着弯了起来。 谢让有时候觉得她异常挑剔,有时候又觉得她很容易满足,比如一块绿豆糕她就能开心成这样。 “谢谢郎君。” 姜姝对着谢让道了谢,但是并未自己伸手去接,而是倾身往他那边靠近,接着直接张口就着他的手含住了那块绿豆糕,许是前段时间生病习惯了被他喂药喂水,所以并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只是在唇瓣碰到他的指尖时,她似乎感觉到对方僵了一下。 喝了口茶,姜姝才想起来今天她让晴雨打了小桃,小桃是谢蔷身边的大丫鬟,又是孙嬷嬷的女儿,怕孙嬷嬷恶人先告状,她得先告诉谢让这件事。 她微微咬了一下下唇,在心里想了半晌,这才软着嗓音试探地问道:“今天我让晴雨打了小桃,郎君会生气吗?” 这事谢让自然是不知道的,他听了倒是有些意外,虽然姜姝性子骄纵,但是从未见她打骂过下人,遇到不顺心的事情也只是让身边的丫鬟出言教训,或者她嘲讽下人几句,能让她身边的丫鬟动手,想来是小桃得罪狠了她。 谢让只道:“打了便打了,不过一个下人,你是谢家的少夫人,若是有哪个下人不敬你,你尽管处置,不必同我说。” 小桃上次在亭子做的事情,以及那浮于表面心思已经惹得他不喜,他虽然身为主子,但是却不好管教自己妹妹身边的丫鬟,便只出言说了几句,不曾想她完全没有听进去,依旧没把姜姝当成未来主母,未将她放在眼里。 见谢让不似在说假话,姜姝这才放下心来,转念一想,她嫁到谢家都两个月了,从那些下人对她的态度来看,似乎仍旧是将她当成外人一般,也只有方才谢让的那句话,才真正将她当成了谢家人。 身边的少女突然不说话,谢让偏头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姜姝摇了摇头,看着谢让这张艳绝无双的脸,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的选择是没有错,放在整个大晋中,怕也没有哪个男子的相貌能够比得上谢让,幸好谢家如今在京中的地位不高,否则这门亲事很有可能就被人给抢了。 她摇了摇头,有些开心道:“郎君长得这样好看,看来我嫁来谢家一点也不亏。” 话题转变得太快,谢让一时之间愣了一下,他平日里偶尔也能听见旁的人夸赞他的相貌,但是从姜姝口中说出的感觉却又不大一样。 其实娶到姜姝他也没有吃亏,她除了难伺候之外,品性却是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就是偶尔不舒心的时候太过磨人,可是相处了这么些日子,她那些磨人的举动他似乎也渐渐能接受了。 她方才说他好看,可有想过她也不遑多让? 眼前的少女生得雪肌玉肤,花容月貌,即便是生在众多美人的京中,依旧是轻易就能拔得头筹,曾经他还听说过有个世家子弟为了一睹姜府四姑娘的容颜,硬是守在姜府的大门口一个月。 当然最后还是没能看见姜姝,因为她在姜府极少出门,即使出门也都是坐的轿子。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父亲的书房门口,那个时候他正要去找准岳父商量婚期,没想到撞见她在里面对着自己的父亲哭哭啼啼。 从前他最怕的就是女子哭,但是当他看见书房里的少女,头一次发现竟然有女子能哭得这样好看,这样我见犹怜,于是不想打断她,便止住了脚步没有进去说同意她取消婚约的要求。 再后来不知都她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选择继续嫁给了他,如今结合她方才的话,心想莫非她是在书房见了他的长相,这才没有继续闹着不嫁? 这样想着他便问出了口:“所以你嫁我,是因为我的长相?” 姜姝托着下巴不置可否:“也不全是,我第一眼看见郎君,就觉得郎君是位君子,便想着嫁给郎君一定能得到郎君的好好对待,而且郎君看着就是个很好的人。” 其实是从前世他将那青伞留给她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后悔亲手将他们二人之间的婚约毁掉,转身嫁给了心里有了堂姐的谢豫。 这是这些都不能同谢让说。 谢让觉得姜姝在姜府受那几位长辈的喜欢是有道理的,她同身边的人说话时都是捡好听的来说,他听着她用娇软的声音说出这些奉承的话,心里竟没有一点不耐。 反而有点,高兴。 “所以郎君能否帮我看一下这个香囊能不能修好?这是我娘亲在我出嫁前送的,我一直带在身上,前几天突然坏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银制的很是精致的银杏叶花纹的香囊,这个香囊正躺在姜姝的掌心里,上面雕刻的楼空花纹一看知道是宫中才有的。 只是连接链子的地方断掉了。 怪不得对着他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原来都是在这里等着他。 谢让哑然失笑,她这是不仅把他当成伺候她的下人,还把他当成是外头的工匠了? 心里有些无奈,可怕她不高兴,只好道:“倒也不难,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得到了谢让的回答,姜姝开心地将这个小小的香囊郑重地放在了谢让的手中:“那就拜托夫君了。” 110-120 第 111 章 第 111 章 自那晚生病之后,姜姝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到外面的小食了,就连蜜饯饴糖这些都很少吃到,如果不是为了哄她吃药,谢让怕是连这些东西都不让她吃了,无论她怎么缠着谢让,就是不许她身边的丫鬟给她买来了吃。 刚吃完药停了几天,她就憋不住,想要趁着谢让在翰林院上值的时候悄悄出去,但是沁雪和晴雨硬是对着她一顿好说歹说,求着她不要出门,不然谢让会怪罪她们二人办事不力。 姜姝不满地哼了一声:“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快去让李管家给我被马车,我要出去。” 她说着就提着裙子往院外走去,一副不容置喙的样子。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吃药,谢让还不让厨房那边给她做好吃的,所以吃的都是很清淡的菜色,感觉再这样吃下去,下次再回姜府,老祖宗和娘亲一定会觉得她被谢家虐待了。 她步子走得块,连都裙摆被风吹起,她怕被沁雪她们拉着回去,脚下的步子一直没有停下,直直地往大门走去。 然而走到中途的时候,在一处拐角处却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小桃唤这位衣着朴素的小姑娘为姑娘?窗外月光流淌,喜烛还在继续燃烧着。 姜姝精神紧绷了一整天,早上天未亮就被叫醒,被众丫鬟婆子折腾了大半天,早在进入喜房的时候她就已经精疲力尽了。 后面喝过粥之后胃舒服了不少,又被跟着谢让进来的那些人吵着,直接把她的倦意给吵飞了。 今天与谢让接触之后,再次确定对方不是谢豫那种人,于是一直忐忑不安的心也放到了肚子里,这会儿在床上等谢让沐浴的时候打起了瞌睡。 净室的水声还没有停下,想起临走前娘亲塞给她的那本书,叮嘱她在圆房前定要看一遍,于是昏昏欲睡中强撑着下了榻,蹑手蹑脚走到装有那本书的涂有红漆的箱子跟前。 转头看了一眼净室的房间,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一边听着里头的动静,一边打开箱子,将被一堆衣裳压在底下的一本封面没有写字的书取了出来,这本书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泛黄的封面一角微微卷起。 她又做贼般往净室的门悄悄看了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把箱子盖好,然后揣着那本书回到了床上。 窝在榻上的一角,姜姝谨慎地翻开了那书的第一页,入眼的是两个不着寸缕男女纠缠在一起的画面。 这画面实在是太过扎眼,她前世因为出了那桩事情,姜府急着要把她嫁出去,所以出嫁的时候娘亲并未给她这种书,许是觉得她不需要。 瞌睡去了一半,抖着手又往下翻了翻,后面的也全是这种,而且还颇多不同的动作花样,看得人瞠目结舌。 心跳也随着翻书的动作砰砰直跳,翻完最后一页,她郑重地合上这本书放在一旁,深呼吸了几个来回,眼睛又不由自主地撇向那本书。 要不再看一眼? 方才的翻第一遍她并没有认真看,估摸着谢让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那么快出来,她咬了咬唇,又捞起被她扔在一边的书。 为了日后不走前世的老路,惹对方的厌烦,她憋了憋气,靠着背又哆嗦着手重新掀开了第一页 烛火燃了三分之一,净室的门终于是开了。 谢让出来的时候带着水汽,看到被装饰成喜房的房间时依旧有些不太习惯。 从他听见姜姝在她父亲的书房说要退婚开始,到今天他们二人成亲,仅仅只过了一个多月。 最开始他还道是姜府那头急着把四姑娘嫁过来,后来才知道是姜姝自己着急着嫁给他。 总觉得有些反常。 一个月前,萧淮还找了他,提醒他姜姝与安远侯世子谢豫走得很近,关系大约不一般。 原本也没有什么,大晋朝民风开放,男子与女子之间不同前朝那般严格,谢豫与姜府三姑娘自小青梅竹马,谢豫偶尔会去姜府找对方,除此之外俩人也常常约着一起逛街游湖或者其他。 姜府上下都眼熟谢豫,她这个做堂妹的与之相熟并不奇怪。 坏就坏在安远候是太子一党的人,身为安远候世子的谢豫自然也是太子那边的。 且那日他在书房外听见了姜父质问姜姝是否对谢豫存了别的心思,对方却沉默了。 如今朝堂表面风平浪静,而背地里却暗潮汹涌,稍有不慎就不会粉身碎骨。 朝中分为几个派系,太子与诸位皇子之间针锋相对,暗地里互相较劲,这也是皇帝默许的。 谢让的母亲与三皇子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是以被人归为了三皇子一党,即使萧淮表面上没有争储的心思,但也依旧逃不过被太子猜忌。 因着姜府四姑娘与自己的表兄有婚约在身,所以萧淮暗中派人盯过几次,最后发现她与谢豫越走越近,这才不得不提醒自己的表兄。 免得成亲之后被对方帮着太子把他给算计了。 单萧淮说得这些都足够让谢让不得不防着,可他到底不相信以姜父的人品,会养出那样心思深沉的女儿。 耳边烛花突然爆开,回过神来,他朝着拨步床走去。 目光扫向帐子里头的时候却顿住了。 只见少女正散着一头乌发微绻着身子安静地躺在床上,身下压着一半鸳鸯锦被,半张脸枕着软枕,两靥薄红,淡粉微翘的双唇此时正紧闭着,俨然是已经熟睡的模样。 按理说成婚后夫妇睡同一张榻上,丈夫睡在里侧,而妻子则要睡在外边,这是为了方便夜里伺候丈夫。 看着躺在里侧睡得正香的姜姝,想她从前应该是被一群人伺候的,自是理直气壮没把这种规矩当一回事,谢让没有要将她唤醒的意思。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为了不圆房,而故意趁着他沐浴完之前就先睡了。 谢让眉头微蹙,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在外边铺好,这才上了床正要躺下,想到如今还是春天,她身上只盖了一点的被子,半夜怕是要被冷醒,只好朝着她那边伸出手,想要替她把压在身下的被子抽出来盖好。 他倾身靠近姜姝,不经意看见她因为睡觉而微微敞开的衣襟,目光触及到精致锁骨之下白如凝脂的肌肤,隐在衣襟里面浓浓的春色随着她浅浅的呼吸半隐半现。 手上的动作一滞,谢让连忙移开目光。 随着鸳鸯锦被遮住春光,他看见她的左手露在被子外面,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抬手过去把书轻轻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许是被他的动作惊动了,少女嘴里不满地嘟囔了一句,但是很快又没有了声音。 小心把书拿了过来,他原本没有好奇的心思,只是要合上的时候陡然看见了被她翻开的那页。 上面赤裸着身体的男女正以一种令人难以启齿的姿势抱在一起,谢让的视线并未在上面停留,很久就合上那书放好。 原本不愿意嫁给自己的姜姝,在睡前看那种书,让此时的谢让不知作何感想,开始有点看不透她了。 他轻叹了一声,最终放下了帐子,盖着从柜子里抱出来的被子躺下了。 一夜无梦。 翌日天才亮了没多久,姜姝就被沁雪叫醒了。 以为还在姜府,姜姝下意识拉过锦被蒙住自己的脸不肯起床,闷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浓浓的撒娇意味:“沁雪姐姐,我好累,让我再睡一会儿。” 在外间伺候谢让的小厮听了这声音,赶紧低下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到。 显然大家听到累这个字的时候都误会了什么,以为这对新婚主子昨晚已经圆房了,尤其是小厮青堰,不敢想象素日里清心寡欲的郎君在洞房花烛夜的场景。 谢让不知道众人的想法,今天要去正堂给母亲敬茶,父亲虽然不在了,但是母亲还在,她身子不好,却是不能让她久等。 为了不让母亲在那边等他们太久,穿戴好的谢让转身进了里间,就看见沁雪正站在床边耐着性子哄对方起床。 沁雪好说歹说,锦被里的人仍旧一动不动。 她这位主子素来被娇惯,每天起床都要她哄许久,最后才会不情不愿地起床,若是惹这位小祖宗不高兴了,她还会使性子不去给姜府那位老祖宗请安,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会挨上几句夫人的骂。 可如今与在姜府时不一样,姑娘现在已经嫁进了谢家,不能像以前那般任性,尤其是今天还要给婆母敬茶,要是去迟了了,说不定还会给婆母留下不好的印象。 眼见着已经穿戴整齐的姑爷走了进来,沁雪心里立刻替姜姝担心起来,虽说姑爷的脾气看着挺好的,可万一姑爷这回生气了如何是好? 被子里的人儿并不知道沁雪忐忑的心情,迷迷糊糊中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对方哄自己起床的声音,以为是她放弃,索性换了个舒服姿势准备接着睡觉。 然而下一刻,一道温和的声音隔着被子传来:“今早还要给母亲敬茶,别让她等久了。” 这声音落在姜姝的耳中犹如惊雷,一瞬间就在她的脑中炸开了花,将她的睡意瞬间赶走。 她一个激灵掀开被子,然后坐起身忙让沁雪伺候着穿了鞋袜,下地后一边往妆奁前走还一边对着沁雪嗔道:“怎么不早叫我醒来,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变脸快得让谢让都没有反应过来,见伺候她的两个下人面色平静,他便知道她平日里大概就是这样的。 晴雨从箱子里拿了一套海姝红的衣裳走到姜姝的身边,看着是要伺候她穿衣。 人既然已经起了,谢让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在看见绕到姜姝身后要褪去她昨夜穿的寝衣,露出她雪白的肩后,他忙移开目光抬脚便出去了。 以为姑娘家穿戴要花上好些时间,尤其是姜姝这种出自世家大族的小姐,少不得要精心装扮一番。 没想到的是,谢让在院中的海姝树下只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偏头就看见姜姝被两个丫鬟拥着走了出来,换了浓妆的她显得清丽,仿若出水芙蓉,那身海姝红的衣裳衬得她肌肤胜雪。 见了站在院中的谢让,她有点不好意思道:“让郎君久等。” 那双漆黑的眸子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等对方款款走到他身边,这才对着她道:“母亲已在正堂,走吧。” 姜姝见对方脸上似乎没有一丝不耐烦的样子,这才弯了弯眼睛跟了上去。 二人并肩出了院子,拐上了游廊。 谢家不大,即便昨天她头上顶着喜帕,也记下了从正堂到喜房的路。 两名丫鬟落后他们夫妇二人几步远,姜姝走到一半的时候,终于还是没忍住看向走在她身边的男人。 传闻六年前谢让中状元的时候才十八岁,是当时榜上最年轻的一位,又生得一张眉目舒朗的脸,想来让不少女子心向往之。 看着他完美的侧脸,姜姝在心里恶狠狠地唾弃了一遍谢豫,前世她当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与身边的男人比起来,谢豫简直就是没眼看。 且最重要的一点是,谢让性子比谢豫好了许多,不会动不动就给她冷脸看,或者对她冷嘲热讽。 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谢让朝她这边看来,恰巧看见她眼中来不及收起的嫌弃之色。 他面上不显,知道她原就不满意这桩婚事,会对他不满也是属实正常,索性假装没看见那抹嫌弃,只温声问她:“怎么了?” 偷看对方被当场发现,饶是她脸皮再厚也不禁红了脸,为了不让对方觉得被冒犯,尴尬中她随便寻了个话头。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在对方耐心的等待之下,这才软着声音问道:“我有件事想求郎君,若是我说了,郎君是否会不高兴?” 素来骄纵的少女像一只小猫,在他面前收起了自己的爪子,于他眼前小心试探。 谢让见她这幅样子,旋即浅笑了一下,温声道:“但说无妨。” 原来是她那一直没见过面的小姑子谢蔷,姜姝这回没有心思去听小桃话,她拿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谢蔷,见她身上穿得衣裳半旧不新,头上戴的珠钗等也是市面上卖的不值钱的材料做的。 此时正用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她,身子瘦弱,一整个人看起来有些小家子气,完全不像是曾经大家族中养出来的小姐。 她身边穿着鲜艳的小桃看着都比她更像是谢家的小姐,记得书中说过,小桃和孙嬷嬷联合起来哄骗了许多谢蔷的首饰衣物,导致她自己穿得都没有这对母女的好。 听孙嬷嬷说,眼前的新嫂子还称自己身份尊贵,看不上他们谢家,就怕到了她跟前会惹得对方不高兴,是以一直避开她。 这些天她还听说了新嫂子就连兄长都敢使唤,故意不让她的丫鬟伺候她,非要兄长跟个下人一般亲自伺候她。 面对姜姝听着像是命令的话,她下意识在小桃的身后躲得更严实了,只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对方,似乎只要姜姝声音再大一点,小姑娘就能当场哭出来。 小桃见此心里像是出了一口气,她微微仰起头,对上姜姝有些得意道:“少夫人,我们姑娘可不是你的下人,她不愿意同你一道出去,您还是自己去吧。” 姜姝瞥了一眼小桃,从谢蔷的反应来看,心想她和孙嬷嬷母女俩定是在谢蔷跟前说了不少她的坏话,当即她对着晴雨使了个眼色。 晴雨会意,立即上前掌掴小桃:“小桃,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这样同少夫人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谢家的小姐。” 这还是姜姝第一次让自己身边的人动手打人,但是她完全不怕被谢让知道,她从前在京中的名声就不好,大家都说她骄纵蛮横,她原本就看心思不正的小桃不顺眼,正好趁此机会先收拾她。 后面再找机会同谢让说,让他换掉小桃,不要她继续在谢蔷身边伺候。 就算是谢让觉得她是妒妇也好,也要想办法把谢家的这两个蛀虫拔了再说,孙嬷嬷背地里贪了不少谢家的银钱,她现在嫁了进来,吃穿用度都要用好的,在这么让孙嬷嬷贪下去,她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过得紧巴巴的。 小桃如何没想到姜姝会让人动手,她那张精心养护的脸被晴雨甩了一巴掌,很快就肿了起来。 捂着那半张脸,小桃的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少夫人对我有什么不满,让身边的人打我也认了,只是别在姑娘跟前动手,她胆子小,经不住少夫人这般吓,希望少夫人更不要因为我而迁怒姑娘。” 这一招和敬茶那天的孙嬷嬷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谢蔷还小,没有什么心计,竟真的被小桃的话给感动了。 她握住小桃的手颤抖着道:“小桃” 姜姝看着谢蔷天真的摸样,不禁摇了摇头,她努力缓和了语气,对着谢蔷道:“你不跟我一起出去逛街,我就让晴雨一直给她掌嘴。” 拿小桃威胁谢蔷的话果然奏效了,只见小姑娘抿紧了一张嘴,眼中含泪答应了陪她逛街,像是被纨绔强迫的闺阁小姐。 姜姝心里不禁一软,她在姜府还有两个比自己小的妹妹,平日里也是对她们多加照顾,这样想着便要上手去捏她那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只是到底忍住了,她怕她一伸手对方会以为她要动手打她。 最后小桃被留下了给晴雨看管,不许她去给孙嬷嬷报信。 而姜姝带着惴惴不安的谢蔷出了谢家的大门。 一开始她只是想要自己去西市街头吃心心念念了好几天的烧饼,顺便再去泰和桥上的小摊贩那里喝他家独门秘制的香饮子。 身边只带了沁雪一个人,姜姝便随手指了个在外院做洒扫的粗使丫鬟跟在谢蔷身边。 到了西市,姜姝想起自己今年的夏衣还没开始裁制,于是带着谢蔷进了一家卖衣裳的铺子。 这种装修豪华的铺子是谢蔷以前不敢进来,孙嬷嬷和小桃总说谢家没多少家底了,要她节省点,她现在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去年的,听见姜姝说要裁制夏衣,她心里不愿意,但是面上又不敢制止,怕惹怒她。 于是她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掌柜的亲自给姜姝量身裁衣。 姜姝这边结束后,她指了指谢蔷,对着掌柜的道:“这是我家妹妹,她也需要裁几身夏衣,你给她量一下。” 掌柜的不敢怠慢,于是拿着尺子走到谢蔷跟前就要给她量。 谢蔷握了握手,最后还是小声对着姜姝道:“嫂子,我还有好几件夏衣,不需要裁制新的。” 而且谢家现在也没多少钱给她置办新衣裳。 闻言姜姝又打量了她一眼,慢悠悠道:“你那夏衣怕也是去年的,跟你现在身上穿的一样半旧不新,你没瞧见伺候你的那丫鬟小桃,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比你的还要新还要鲜艳?” 其实谢蔷知道,只是之前小桃同她说裁制新衣要花掉不少的银子,而且这家成衣铺子看起来似乎也不便宜。 原来是这样 听到身边人的笑声,谢蔷更加地窘迫了起来,她感觉自己说的话实在是上不得台面,简直就是在给新嫂子丢人。 她攥着衣裳的下摆不知所措。 姜姝剜了掌柜的一眼,不满道:“啰嗦什么,赶紧给她量身,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做几身。” 第 112 章 第 112 章 姜姝原本想要等着谢让回来了问他书的下落,然而她坐在床上等到了子时四刻也不见他回来,后面她实在是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躺下睡着了。 翌日醒来的时候,有人替她盖好了被子,想来是谢让替她盖的,昨晚她睡着的时候身上并未认真的盖被子。 为了不让身边的丫鬟知道那本书的真面目,昨晚亥时末刻的时候她就让沁雪晴雨二人回去休息了,她掀开身上的被子,撑着身子往旁边的位置看了一眼,见上面是空的,伸手摸了一下发现已经是凉掉的衾枕。 用早膳的时候,姜姝发觉菜色比昨天精致了一些,细问之下才知道是谢让特意吩咐的。 难道是昨天他看出了她有些嫌弃谢家的饭菜? “姑爷对姑娘真是体贴,今天就让厨房那边把菜做得精细了许多。” 昨天姑娘对姑爷要求换了被褥的时候,真是吓得她和沁雪不轻,姑娘在姜府说一不二惯了,要是在谢家也改不了这性子,怕是会吃亏。 幸而姑爷是个温和的性子,没有因此而对姑娘生出怨怼,还应了她的要求。 要是换做那些高门世家的公子,少不得会对姑娘不满。 姜姝心中还想着书的事情,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等吃完了漱口的时候,这才问晴雨:“郎君呢,怎么不见他?” 沁雪听着她娇柔的声音,想着这才第二天姑娘就念着姑爷了,于是面上笑道:“姑爷一大早就出了门,说是有事情要出去一趟。” “这样啊。” 谢让不在,找不到机会问他书的事情,姜姝想着在屋中呆着也无事,索性应了晴雨的提议,很快就让姝鹊带着她几个去了花园。 谢家的花园没有姜府的大,但是一草一木却出乎意料的精致,而且里头竟然种了好些奇花异草,这还是她在姜府没见过的。 最让她意外的是晴雨说的那棵山茶花,枝干足足有碗口粗,枝叶如伞盖一样撑开,花朵全开的时候也有一个茶碗那样大。 姝鹊见姜姝手中拈着一朵茶花细看,似乎很喜欢的样子,于是开口解释:“听说这棵山茶花是公子的太爷在小时候种下的,现在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竟是这样老了?” 那岂不是比她太奶奶的年纪还要大,姜姝突然松开这朵茶花,似乎怕碰坏了。 姝鹊很是骄傲:“是啊,听孙嬷嬷说,以前公子小时候,每年花开了就一个人坐在这里看书习字,老爷和夫人就在附近的亭子赏花。” 她口中的老爷自然是几年前因为意外去世的工部尚书谢莆,说来也是可惜,如果不是因为谢让的父亲祖父去世,谢家在京中也算得上是高门。 他祖父是内阁大学士,而父亲是工部尚书,那时候风光得很,谢让从前也应是京中无忧无虑的少年,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般张扬肆意。 哪知道他们二人在八年前相继去世,谢家在京中的地位一落千丈,再无从前风光。 那时候谢让才十六岁,想到这里,姜姝突然没有了赏花的兴致。 见姜姝突然兴致缺缺,姝鹊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只好道:“夫人若是闷了,咱们就去那亭子坐坐,想必公子很快就会回来了。” 显然她身边的人都误会了她,都以为她是因为谢让不在身边才会不开心。 在外面姜姝没必要跟她们解释什么,只跟着姝鹊离开了这里前往她说的那个小亭子。 然而快到的时候脚步却停了下来,只见小亭子里面已经有人了。 只见一身月白衣袍的谢让正坐在亭子中央,他的身前似乎摆着一盘棋局,只是他的对面却没有坐人。 春日的日光透过亭子的帷幔缝隙斑驳地洒他的侧脸,他头上用来束发的发带被风微微吹起在侧脸,只见他右手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夹着一枚黑色的棋子,过了一会儿落在了棋盘上。 姜姝晃了下神,他是在同自己对弈? 正要提着裙子上前,她才发现亭子中还有一个丫鬟在,那丫鬟穿着一身桃色的衣裙,粉面桃腮,看向谢让的眼神带着不易察觉的情意,从她的角度看来小桃越靠越近,眼看着就要与谢让挨在一起了。 脚步一顿,她转头问姝鹊:“那是谁?” 姝鹊眯着眼睛看了一下,这才回答:“这是正院孙嬷嬷的女儿,名叫小桃的。” 未等姜姝说话,她又奇怪道:“小桃是姑娘院里的丫鬟,这会子不在姑娘身边伺候,怎么跑到公子身边去了。” 她年纪小自是不懂这些,但是沁雪和晴雨在姜府这样的大家族中久了,一看就知道这小桃的心思。 姜姝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也看出了小桃的意图 晴雨立刻上前对着姜姝道:“姑娘,可要我去将这小桃带来?” 这样的画面让姜姝想起前世那位抱着孩子出现在她院子,求她让谢豫给名分的妾室。 前世的种种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来,耳边响起无数道嘲笑声,说她连夫君都留不住,直到她死都伴随着她,怎么都甩不掉,尽管她不想听,却依旧钻进了她的耳中 亭子中,谢让正在思考棋局,并未发现不远处的姜姝,只是察觉到小桃的靠近时才有了反应。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一脸娇羞的小桃,身体往旁边一歪,拉开了他们二人的距离。 小桃这才知道自己逾矩了,她红着一张脸,这才掐着嗓子道:“姑娘让奴婢来问公子,说是明日要同黄家的二姑娘一道去游湖,公子可应允?” 这些事情原本是要同夫人说的,但是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沉浸在过往中,不怎么管府上的事情,就连姑娘的事情也不理,所以有关姑娘的事情她有时需要来问公子,让公子拿主意。 但是她乐此不疲,原本她就对公子存了心思,她娘还说会想办法让公子收了她,且公子性子好,待她们这些下人素来和善,最重要的是公子长得这样好,就算是她娘没有这个意思,她自己也想伺候公子。 谢让瞥了一眼小桃,见她咬着唇,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他没有纳妾的心思,对方没有太过,他也不便说什么,只正色道:“她想去便去,让她带两个丫鬟在身边跟着,天黑前须得回来。” 小桃旋即应声:“是。” 说罢他将目光重新放回棋盘之上,黑白两子之间正焦灼着,他思考着下一步白子要落在何处,身边的人并未离开。 过了一会儿,谢让手中捏着黑子问道:“还有何事?” 说完她眼中含了泪,似乎真的在替谢让感到委屈。 闻言谢让放下了手中的棋子,脸上温和的神色没了,小桃一看以为是他听了她的话开始对姜姝不满。 他面色平静,说出的话却让小桃生出一身冷汗:“她是主子,是非对错轮不到下人评说,背后议论自己主子的是非已然逾矩,我不希望还有下次,谁要是对主子不满,尽管离开,我这容不下。” 小桃看见他眼中的凉意,心也跟着凉了一大截,本来以为昨天她娘说公子护着少夫人是夸张的,如今她算知道,公子根本没把他们这些下人放在眼里。 没一会姝鹊就见小桃匆匆从亭子里出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疑惑道:“小桃怎么了,瞧着像是哭了。” 这时姜姝才回神,她稳了下心神,下意识朝着那亭子看去,恰好对上一双清眸,后者在看见她后似乎愣了一下。 谢让跟谢豫是不同的,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想着来都来了,而且对方也看见了她,这时候不过去打招呼似乎会显得自己很奇怪。 这样想着她便沉着气往亭子走去,走进去后她低头看了一眼棋局,又抬头明知故问道:“郎君这是在同自己对弈吗?” 她眼中已然没有了他方才看到的惶然,思考了一瞬,他并未正面回答她的话,反而问她:“会下棋吗?” 第 113 章 第 113 章 姜姝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在谢让的对面坐下,见他打乱了方才的棋局,此时正在挑着黑子装到松木制成的罐子里面。 她见状也抬手把上面的白子装进了身边的罐子里,而后才看向谢让:“听说郎君棋艺高超,京中少有人是郎君的对手,我棋艺不精,望郎君手下留情。” 曾经她听说过谢让的棋艺厉害之处,就连同大晋中有名的棋圣对弈,也能杀得有来有回,那个时候他才二十岁,已然是难有敌手。 京中的贵女虽然自小就要学习琴棋书画,但是侧重的地方在琴和书上面,她从未听说过众多贵女之中有哪一位小姐的棋艺了得。 她自己也不例外,更因为她贪玩的性格,导致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即便她小时候经常被祖父硬拉着一起下棋,但棋艺依旧是差得不行。 棋子全部都收拾好了,谢让看了她一眼,见她面色平常,以为她说的话是自谦,毕竟她祖父姜太傅的棋艺可是就连圣上都称赞过的。 但是很快他就发现他错了。 只见姜姝手执着一枚白色的棋子,一张小脸纠结在了一起,像是在想着该下那一步。 他还是第一次同姑娘家下棋,且对方的棋艺也实在是差到了极点,与他对弈的人要么是奇招诡谲,要么是出招出其不意的。 唯有姜姝是唯一一个每一步都在送的,如果不是她这幅冥思苦想的样子,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 双手放在膝上,他的右手还执着一枚黑子,耐心等着姜姝的下一步,其实胜负已经分出来了,她下一步棋不管下在哪里,都是输。 良久,姜姝终于动了,只见她把白子放在了棋盘的一角,可是还未等谢让动作,她又重新拿了起来,皱眉道:“等等,我不下这里。” 闻言谢让眉梢微挑,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悔棋的情况,心里突然有些后悔问她会不会下棋,只是人已经坐在了对面,且对方还是自己的新婚妻子,他只好由着对方作弊。 父亲从前总跟他说,下棋的时候最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他便心血来潮,想要通过与姜姝对弈来试探她的深浅,然而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只知道对方是个下棋喜欢耍赖的。 很快姜姝又重新找了个位置放下白子,这一回她脸上有了欢喜的神色,以为自己这一步棋走得很好。 谢让执着黑子落在了姜姝漏洞百出的棋局里,一下就分出了胜负。 “你输了。” “不是说了让郎君手下留情吗!” 姜姝不高兴了,她撅着一张浅粉色的唇,面上露出一点怒意,这才下了一柱香不到的时间,她就已经败了下来了,从前她跟祖父下的时候可是有来有回的。 少女一张芙蓉面上有些微恼,似乎对身前男子的所作所为生气,可因为她身上有少女独特的娇憨,即使是生气也让人看着觉得可爱,忍不住想要继续欺负她。 谢让身形一滞,被自己心中生出的这个想法给惊到了。 他见姜姝低头捡着棋盘上的白子,嘴里还说着要再来一盘。 “刚才那把不算,咱们再来一局,下一局我一定能赢你!” 这分明是被激起了胜负欲。 他不禁失笑。 这一声浅笑引得姜姝抬头看了过去,她歪头对上那双笑眸,并没有自己的不自量力而感到不好意思,反而不解地问他:“郎君笑什么,是觉得我在夸大其词吗?” 这副模样是真的没有认清自己的水平,以她的水平,恐怕青堰在她跟前都是高手。 谢让轻咳一声,脸上还有残留着一丝笑意:“夫人的棋艺自成一派。” 这话说得倒是真心,毕竟能把棋下得漏洞百出,恐怕对方赢不了自己的,这么多年来,他只遇到姜姝这一个。 这京中怕是难找到第二个她这样的。 姜姝不知道谢让心里的真实想法,只得意地微微扬起精致的下巴,嘴里轻轻哼了一声,绵软的声音也跟着高了一个调:“那是自然,我从前同祖父下棋的时候,祖父都夸我下得好。” 她这副模样换作是别人,谢让可能觉得娇柔做作,可是她生得好看,所以做起这样的表情也可怜可爱,并未让人看着不舒服。 谢让轻笑一声,顺着她的话违心道:“姜太傅教出来的,定然不会太差。” 早就知道在姜府的时候,府上的两位老人家很喜欢姜姝,所以对她极为宠爱,不然他也不会听见她身边伺候她的两个丫鬟,在私下里偷偷喊她小祖宗。 大约姜太傅与他这宝贝孙女下棋的时候,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哄她开心吧? 那他要不要也让她赢一局? 这样想着,接下来的一局他果真没有认真下,故意给她喂了不少棋。 “我赢了!” 对面的少女方才在上一局的时候一直都绷着一张脸,这回让她赢了,她脸上便也露出了笑容,看着她的笑,他才知道为何诗中会写芙蓉不及美人妆。 谢让一边收了棋盘上的黑子,一边问她:“还要继续吗?” 心想原来她这么好哄,一开始谢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与这位只比谢蔷年长两岁的妻子相处,现在他倒是摸出一点她的性子,便打算将她当做妹妹一般相处。 姜姝收起脸上的笑,她知道自己能赢多半是谢让让了棋,以他的品性来看,如果继续下的话,大概他会一直给她让棋。 这样多没意思,能赢一把就够了,姜姝很懂得知足。 她摇了摇头,珠钗上的珍珠流苏也随着轻轻摇晃,看起来很是俏皮,她双手撑着脸颊,一副意兴阑珊:“不玩了,郎君不是说有事要外出,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倒是没想到姜姝会问他这事,谢让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温声回她:“翰林院那边出了点事情,所以我回去了一趟,后来翰林学士解决了,所以便放了我回来。” 姜姝不知道他一个六品的翰林院编修这么重要,但也没有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她一双眸子打量了一番谢让,突然想起进来亭子的目的。 她一直盯着自己看,目光实在是太过炙热,谢让把最后一枚黑子放进罐子里,忍不住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往亭子外瞟了一眼,见沁雪和晴雨二人站的地方应该是听不见他们二人的说话,她只好豁出去了,对着谢让道:“郎君可否在房中见过一本书?封面没有写字,蓝皮的” 一时没有反应她说的是什么,谢让下意识回她:“没有,里面写的什么,我替你找找。” 又是这个问题,姜姝憋红了一张脸,在实话实说和放弃之间纠结了一番。 “嗯?” 等了许久不见对方回答,谢让抬头望向她,见她双颊染上了薄红,一副委屈的神色,他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那本书正躺在他的书房中。 抿了抿唇,最后姜姝还是选择了脸面:“没什么,郎君没看见就算了。” 就当它蒸发了吧,以后要是谁找到了她打死也不会说是她的! 少女面子薄,如果同她说书在他那里,不知道会不会因此恼羞成怒,他只好道:“我不曾看见你说的那本书,若是很重要的书,我让青堰一起帮忙找找看。” 一听他说要帮忙找书,姜姝立刻心中警铃大作,顿时像是一只炸毛的猫,大声道:“不用!怎么可以麻烦郎君,那书也不是那么重要,没了就没了。” 本来这书就是私下里偷偷看的,这样兴师动众的找,没找到还好,要是真找到了,那她的老脸还往哪搁? 不知为何,见着她这幅样子,谢让心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有些痒痒的,忍不住想要逗她。 但是他也知道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如果惹急了她,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说不定还会闹上一闹。 心中生出逗弄的心思歇了一半,又想起萧淮提醒他的话到底还是没有忘记,他收起了那点心思,只点头:“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时候,尽管说。” 在谢让这里没有问到避火图的下落,姜姝也不好继续追问,想起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她倒是提起正事来:“明日是回门的日子,又正逢我祖母七十寿辰,郎君可有准备什么样的礼?” 谢让有些意外,她这分明是同他商量的语气,只好道:“祖母留下了一卷前朝无相寺主持空明大师手抄的经书,老祖宗信佛,大约会喜欢这个。” 这礼物让姜姝出乎意外,因着谢家的情况,而且谢让在朝中也只是一个六品小官,俸禄自是不多,本想着实在不行她就从自己的嫁妆中挑一件。 没想到谢让有祖母一直寻找的空明大师的手抄经书,祖母见了定会欢喜,姜姝一高兴,带着撒娇的嗓音脱口而出:“夫君真好。” 第 114 章 第 114 章 见过老祖宗之后,没多久就有下人来说外头的客人已经陆续来了,乐安堂是姜老夫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这次来祝寿的人当中有不少男客,不好轻易让人进了这院子,所以姜老夫人带着姜姝等人离开了乐安堂。 大家从乐安堂转移到了姜府中最大的园子里,这处有一个水榭,水榭离姜姝的院子不远,是平日里她最喜欢来的地方。 水榭建在一个人工湖边上,湖里种了一片莲藕,夏天开满荷花的时候,她就会让晴雨划着一只小舟到荷花深处赏花,只是现在连叶子都还未长出来,湖面上仍旧是光秃秃的一片。 湖边种了不少柳树,如今柳枝已经抽了芽,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嫩绿的小豆子挂在枝条上。 因着是老夫人的寿辰,所以水榭里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光是伺候的丫鬟婆子就有几十来号人,幸而这水榭是老太爷建府的时候所建,加上水榭前面的台子,能够容纳下两百多人。 姜姝才知道姜府与谢家相比起来,简直是太过奢侈,想起日后分家,这么大的姜府,大房硬是没有让其他人留下的意思,直接被他们独占了,二房三方四方全部都搬了出去。 不过这也是两年之后姜姝姝当上皇后的事情了。 当下大家都还住在一起。 到了水榭门口,男客和女眷便分开了,女眷坐进水榭里边,男客则在水榭之外湖面上搭建的台子上。 没有了谢让在身边,姜姝便想起了今天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来。 上辈子就是在今天,她被萧翊算计了,差点被谢豫毁了清白,就在她反抗不了绝望的时候,姜姝姝和萧翊进来了,本以为自己得救了,然而更让她绝望的事情在后头,一同前来的还有姜府的几位长辈。 她未来得及解释,就被姜姝姝抢先一步,直接给她定了罪。 明明姜姝姝知道这件事是萧翊一手策划的,却还是将计就计。 她想嫁进安远侯府是一回事,以这样的方式嫁去又是另一回事。 重来一回,她一定不会让太子再得逞,她如今已经嫁给了谢让,也许没有了她,今天姜姝姝和谢豫的亲事能够定下来。 谢豫既然这么喜欢姜姝姝,那去娶吧,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现在她这个堂姐已经跟太子好上了,大约心里再没有谢豫这号人。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姜姝姝,发现她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就连杯子里装的是酒都没注意到,不小心喝了一口还呛到了。 前世的时候太子差不多也到了。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管家来通报太子殿下来了。 众人这回看老祖宗的眼神都羡慕了起来,太子亲自前来给她祝寿,看来陛下很是重视姜府,重视姜太傅。 姜姝姝听见太子的时候身子明显僵了一下,握着酒杯的手也跟着用力。 这些反应都被姜姝看在了眼里,她眼中闪过一抹微妙的神色,脸上的笑也渐渐褪了下去。 很快就有人带着太子来到了水榭,萧翊的目光划过姜姝最后落在了姜姝姝身上,看着她的眼神晦涩难懂,恰巧与姜姝姝对上,后者忙慌张地移开了投向他的目光,他见状勾了勾唇。 真是恶心。 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姜姝脑中只有这这几个字。 她知道太子性格阴鸷狠戾,不是她能够惹得起的,反正她现在已经嫁做人妇,没有人给他算计,想来他的计划是落空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萧翊走后没多久,有个面生的丫鬟就在姜姝姝耳边说了几句话,很快姜姝姝就扶着额头借口说喝醉了,要离席出去透气。 于是对着沁雪道:“我想起出嫁前还有件东西落在了我原先的院子,这里这样闷,我正好借机出去透透气。” 说罢她就起身往外走去,走出水榭的时候,正好看见姜姝姝消失在另一边的拐角处,忙对着跟着自己的沁雪道:“你在这里等着。” 沁雪却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姑娘,还是我同你一道去吧,今天府上人多眼杂的,要是遇到醉了酒的客人,被不长眼的人冲撞了就不好了。” 姜姝本来要做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所以才不想要人跟着,她不高兴道:“哎呀,这里是姜府,且我那院子离这才几步路远,还能出什么事情。” 说完她抬腿就要离开,才走出两步她突然回头,瞪着跟上来的沁雪:“不许跟着,回去晴雨那里!” 沁雪见她一副要生气的摸样,这才败下阵来。 看着沁雪转身,姜姝立刻往离她出嫁前住的院子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一条路是通向一个偏僻的小花园的,走了大约三百多米的时候,这才进了小花园。 此时的府上的人大多都聚集在了水榭那边,本来平日里就鲜少会有人到这边来,今天更显得幽静。 园内花木扶疏,园子最里边有一座假山,姜姝在拱门边探了个头往花园里扫了一圈,恰巧见到姜姝姝被一只手拉进了假山的山洞,那一截墨蓝色的袖子在眼前一晃而过,今天萧翊正是穿了墨蓝色的衣袍。 不知道是不是萧翊太过自信,居然没有带人守着,见状她忙提着裙子悄悄地往假山那边去。 等靠近假山洞口的时候,正巧听见急促的呼吸声。 姜姝神色一僵,过了好一会儿,姜姝姝的声音才从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唔,殿下,你先松开我!” 姜姝姝听到丫鬟说萧翊在这边等她,鬼使神差就来了,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会对不起谢豫,但还是控制不住地来了。 萧翊在她挣扎的时候看见她敞开的领口,脖子上露出有一个若隐若现的红印,这正是他昨天在她身上留下的印记。 “不是说等孤吗?听说今天安远侯夫人就要同你母亲将你和谢豫的婚事定下来了?” 姜姝姝不想在他面前提这件事,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她咬唇的动作让萧翊想到另一个人,只是那人做起这个动作来更加娇柔可人,顿了一下,他掐着姜姝姝的下巴:“嗯?说话。” “殿下说会求陛下赐婚,是真的吗?” 姜姝靠着假山听了一堆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拉扯的话,就在她无聊得要打瞌睡的时候,那边的耳鬓厮磨终于结束。 里边沉默了半晌,这才幽幽传来姜姝姝微微喘气的声音,她的语气中带着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要算计谁?” “孤不会让谢豫娶你,倒是便宜了她” 便宜了谁? 关键的时候萧翊的声音放得很低,姜姝本就站在外面,自然听不太真切他的声音,为了能听清萧翊口中的“她”是哪个倒霉蛋,她只得贴着墙根往前走了几步。 这一次她听见了,萧翊要算计的人正是吏部尚书的孙女柳念霜。 正好她认识这位柳二姑娘,算了算时间,差不多就是谢豫醉酒被人带去西院的一处厢房休息,她的心砰砰地跳起来。 不行,她得赶紧离开找到柳念霜拦住她不让她去西院,不能让萧翊得逞。 山洞里面的脚步声离洞口越来越近,她甚至都看见了墨蓝色衣袍的一角露了出来,当下她轻手轻脚地往后退去,心知不能被萧翊发现她躲在这里偷听。 她一回身却撞进一双漆黑地眸子中,眼见着她下意识就要被吓出生,眸子的主人将她的嘴捂住。 谢让怎么会在这里?姜姝瞪大眼睛,疑惑他是如何跟过来的,她竟是不知道。 她扯下那只捂住她双唇的手,接着反手将他往身后浓郁的花障里面一拉。 许是走得太急,她进了花障后被地上的草绊了一下,踉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撞到一个结实的胸膛,来不及反应,就以极为亲密的姿势被按在来人的怀中。 脑子空白了一瞬,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下意识就要反抗,直到闻到熟悉的松竹香,以及耳边极轻地别动二字,她才没有继续乱动,感受着对方胸膛处传来沉稳的心跳,她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姜姝身子瞬间绷紧,她窝在谢让的怀里大气不敢出。 姜姝姝跟着从山洞出来,不知道为何萧翊突然走出去了,以为是外面有人,知道他没有发现什么,她才安心地从里头出来。 “殿下?” 萧翊本来正要走到花障那边,见姜姝姝跟着出来,周遭很是安静,除了鸟叫声再没有别的响动。 “没什么,走吧。” 说着往外面走,姜姝姝并未跟着他一起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拱门外,这才放心地离开了。 确定人都离开后,谢让这才松开了姜姝,周身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桃花香,他见少女因为紧张而双颊泛红,目光在上面停顿。 姜姝拉着谢让的袖子着急道:“我要去找柳二姑娘,有人要算计她,不能让她中计!” 因为不知道谢让对萧翊持着什么样的态度,姜姝不敢说是太子要算计她,说着简单地说了这事还会牵扯到安远侯府世子。 即便她没有指名道姓,早在前天谢让也知道太子要在今天的寿宴上生事,方才在席间他一直注意着姜姝的动向,就怕她被卷进这件事情中,才会在她支开沁雪的时候跟了上去。 “我们快点去找柳二姑娘!” 手腕突然被她攥住,感受着她柔软的掌心,他愣了一瞬。 目光移到那只拉着自己手腕的手,他不禁想,她的着急里面有几分是因为被算计的人是谢豫?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香囊给谢让拿去修之后,姜姝便要重新戴一个,她出嫁的时候带了十几个香囊,现在被晴雨全部拿出来摆在了桌面上,任由她挑选。 只是选差不多一个时辰,她都没有心仪的。 又过了一会儿,沁雪急匆匆地进来,脸上的神色有些凝重,见姜姝正在坐在桌子前,一只手无聊地拨弄着上面摆着的香囊,那香囊上面系了一个小小的铜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 沁雪走上前,对着姜姝小声道:“姑娘,姜府那边出了点事。” 本来这件事她也是无意间得知的,早上她出门去给姜姝买软糕,正巧碰上了曾经在姜府私交甚好的姐妹,于是两人站在街边叙旧,谁知道这一叙,就从小姐妹的嘴里得知了三姑娘在外面私会外男的事情。 私会外男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三姑娘如今与安远侯世子定了亲,且婚期越来越近,哪里想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被人发现她与别的男人在一处。 且发现她与外男私会的是府上的五姑娘,据五姑娘说是二人在逛庙会的时候,不知不觉就走散了,等五姑娘在寻找三姑娘的时候发现她与旁的男人在一块儿。 五姑娘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被安远侯府的人发现那可不得了,所以回府之后立刻去了老祖宗的乐安堂,将自己发现三姑娘与陌生男人私会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告诉沁雪这事的丫鬟正是在老祖宗屋内伺候的,所以才会知道得这样清楚,她走时还千万交代沁雪不可告诉她人,没想到沁雪回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与姜姝说了。 姜姝嘴里吃着绵软香甜的软糕,一边听着沁雪讲姜姝姝与男人私会的事情,直到她吃完了一块,漱了口擦了手,这才慢悠悠问:“五妹妹可有瞧见那男人的模样?” 肯定是没有看清楚的,那天老祖宗的寿辰上,大家都是见过太子长相的,如果姜姝凝看见了看见了太子,哪里还敢往老祖宗那里说去,估计太子能够直接让她闭嘴。 沁雪回她:“自是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听荷香说现在三姑娘还被关在屋子里面,老夫人说她一天不说出那男的是谁,就一天不放她出来。” 这倒像是老祖宗会做的事情,前世她被太子算计,老祖宗也是将她关在房中一个月,最后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把她和谢豫的婚事定了下来,这才解了她的禁足。 莫非是这一次也想同上一世一样,禁足姜姝姝也是想逼她说出太子来,再找机会让太子娶了她,至于安远侯府那边说不定会退亲。 可是太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受人摆布的,他与安远侯府不一样,那可是这世上除了皇帝之外最尊贵的人,就算是姜姝姝说出了太子,怕老祖宗也只会觉得她失心疯,为了不供出那个男人,而故意拉太子下水。 自从上次她重生之后,就没打算再一次让太子与姜姝姝走到一起,才会在老祖宗寿辰那天努力破坏太子的计划,让姜姝姝成功与谢豫二人定亲。 好不容易没让太子得逞,这一次她可不能让姜姝姝说出私会的人是太子来。 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外头的阴天,懒洋洋道:“我想起娘亲房中有一个很是漂亮的香囊,今天闲来无事,便回去一趟吧,算来我与娘亲也有一个月未见,我也想她了。” 沁雪早已习惯了她这般,于是出门去吩咐李管家备好马车。 姜姝则让晴雨重新准备了一套衣裳换上,晴雨知道她要回娘家,为了不让姜府的人觉得姑娘在谢家过得不好,还特意给她挑选了一套垂丝海姝红的衣裳换上,就连头上的珠钗也多是红色的,这一身穿在她的身上,更显得她雪肤花貌,娇媚可人。 穿戴好衣物之后,她挑了一柄扇面上绣了蝴蝶恋花的纨扇就出了门。 半个多时辰到了姜府之后,她并未直接前往自己娘亲的院子,而是去了老祖宗的乐安堂。 此时姜老夫人还在气头上,三房和四房的媳妇捡了几个笑话给她听也只是皮笑肉不笑,屋内的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重,直到荷香从外头进来禀告说四姑娘回来了,姜老夫人的脸上才有了点笑意。 原本她一开始还担心以四丫头的性子嫁到谢家,可能会搅得亲家母头疼,甚至会闹得对方家宅不宁,没想到她嫁去两个多月了,谢家竟是风平浪静,哪里像三丫头这样,还未出嫁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 如果不是她将这个消息死死压着,安远侯府早就派人来质问了。 她立刻吩咐道:“还不快让她进来,外头天气这样闷,别闷坏了四丫头。” 荷香应声出去,才一会儿就见姜姝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 姜老夫人见姜姝满面红光,看着仍旧和在姜府的摸样差不多,并未见消瘦,心里也松了口气,看来她那个孙女婿在谢家没有亏待自己的宝贝孙女。 姜姝见了姜老夫人,立刻上前朝她请安,然后娇娇柔柔地开口:“老祖宗,我又来看你了,希望老祖宗不要嫌弃孙女烦。” 一旁的三房媳妇陈氏见婆母好不容易有了笑脸,她再不用绞尽脑汁想笑话逗对方开心,于是道:“怎么会,老祖宗方才还在念叨着你呢,可巧你就来了!” 陈氏说了话,姜姝这才发现她们妯娌二人也在,立刻跟着同她们二人问了好。 让人给姜姝搬了张绣凳,姜老夫人这才问她:“今日你回姜府可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不信你这丫头会特意回来看望我这个老婆子。” 姜姝不能透露出自己来的目的,只是一脸神秘道:“我猜到老祖宗今天心情不好,所以特意来替老祖宗解闷来了。” 姜老夫人自然不会猜到姜姝知道姜姝姝被禁足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情除了大房之外,其他三房完全不知晓,只以为是姜姝姝在房中安心待嫁。 她看了一眼姜姝,勉强信了她的话,想起孙女与孙女婿成亲已经两月有余,便对着她道:“你早日给我生个重孙给解闷才是正事。” 一旁的陈氏听了,跟着笑了起来:“老祖宗也忒着急了些,四丫头这才成亲多久,您就想着抱重孙了。” 四房的秦氏也抿嘴一笑:“三嫂说得也不对,前儿我那外甥媳妇才与我外甥成亲一个多月就诊断出有喜了,说不定四丫头也快了。” 顿了一下,她又玩笑道:“万一现在就有了也未可知。” 闻言姜姝下意识用手摸了一下平坦的小腹,想起她现在和谢让还没有圆房,又很快将放在上面的手拿开。 她现在还未做好与谢让圆房的准备,虽然与他在一起时并不排斥,可若是要与他做那样的事情,到底还是有些害怕,或许她多跟谢让接触,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好了,女孩子家的脸皮薄,不像我们这些生养过的,再说下去四丫头该恼了。” 幸好姜老夫人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这才让姜姝不至于羞恼。 与老祖宗聊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姜姝道:“听说三姐姐在端阳节之后出嫁,算来也快了,今天怎么不见伯母与三姐姐?” 提到姜姝姝,姜老夫人原本笑着的脸瞬间拉了下去,但是想着不能让姜姝知道那些糟心事,只道:“你三姐姐正在房中待嫁,不宜走动。” “我正要给婆母绣几个香囊袋子,用来装些驱蚊虫的草药,可是我的绣活不好,三姐姐的绣工是出了名的好,我想着既然回来了正好趁机找三姐姐要几个好的花样。” “这个时候就不要麻烦她了,我屋里的荷香绣工也不错,我让她找几个好看的花样给你。” 没想到老祖宗居然连自己都不放心,眼见着这个借口失败,姜姝只得暂时按下要去见姜姝姝的冲动,继续同老祖宗说笑。 在乐安堂呆了约半个时辰,姜姝便称要去找裴氏说话,辞别了姜老夫人。 走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换了个方向,往姜姝姝的院子去了。 沁雪见了有些疑惑道:“老夫人不是不让姑娘不去找三姑娘,要是被老夫人发现可怎么办?” 姜姝无所谓道:“我都忤逆过多少次老祖宗了,也不差这一次,况且我这可是在帮老祖宗解决烦恼,说不定老祖宗还要谢我呢。” 既然她不怕被发现,沁雪也闭上了嘴,安心地跟在她的身边。 不过她到底很好奇:“三姑娘的胆子竟然这样大,被五姑娘发现还好,这要是被安远侯府的人发现了,别说是两家结亲了,不结仇都算是不错了。” 自己的未婚妻与别的男人私会,换谁都不能忍受。 晴雨跟着附和道:“可不是,三姑娘平日里就喜欢出门游玩,难保之前就认识了那个男人,这会子还跟那人牵扯不清,实在是不像话。” 姜姝不置可否,她们二人说话虽然难听,但这却是事实,姜姝姝既没有否认这门亲事,又与太子纠缠不清,一边狠不下心放下谢豫,一边又不明确拒绝与太子见面。 不得不说,这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就算没有了她依旧是这么精彩。 第 115 章 第 115 章 姜姝和谢让没有在小花园中耽搁太久,决定要去找柳念霜的时候她就拉着谢让小跑出了拱门直接往西院去了。 这一路上姜姝想了很多,她前世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毁了一辈子,如果那位柳二姑娘今天也同她一般着了道,失败了清白,大概也会重走她前世的老路。 虽然她对于这位柳二姑娘没什么印象,甚至没见过几次面,完全没有交情,但是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就当是替自己能够重生积德了。 而且她恨太子,前世害她的三个人当中,她最恨的就是太子,当初不是他算计她,她最坏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只有阻止柳念霜进入西院,就能够让他的计算落空,甚至让姜府和安远侯府成功结上亲。 只是会便宜了谢豫,让他娶到自己的心上人。 快到西院的时候,姜姝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不远处西院的大门,心跳突然加快,前世就是在这里面,她差点被谢豫给 也是在这里,姜府的长辈都认为她意图勾引谢豫,就连最疼爱她的祖母为了姜府的声誉,不得不让她嫁去安远侯府。 没有人愿意相信她,他们只相信自己所见的和姜姝姝与萧翊的话,大家都以为她不择手段要嫁给谢豫,没人知道成亲当天,洞房花烛夜只她一个人的时候她想过死了一了百了。 如果不是陪嫁的沁雪及时发现了她想要自尽,她可能会死得更早。 这件事被谢豫压了下来,除了沁雪和他之外再无第三个人知道。 右手下意识抚上左手手腕,那里曾经有一道一寸长的伤疤,重生后光滑如新。 身边的人骤然停了下来,谢让不解地看向她,原本跑得气喘吁吁的姜姝此时脸色有些苍白,他脚下的步子止住了,感觉到了不对,他只好道:“现在柳二不一定在里面,你去水榭那边,世子这边我去解决。” 姜姝看了一眼西院,前世她不愿再踏入的恶梦般的地方,温柔的声音将她从回忆中唤醒,她转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她紧紧咬住下唇,过了一会儿突然失神问他:“郎君愿意相信我?” 他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姜姝,停顿了一瞬,很快就认真地看着她回答道:“我信你。” 姜姝得到了他的回答,心里某个惶恐不安的地方突然乎得到了安慰,心跳也慢慢平稳下来,她脸上逐渐染上笑意,恢复了平日里的样子:“那郎君快去吧,我这就去找柳二姑娘。” 说罢她真的没有再作任何的停留,转身就往水榭的方向走去。 谢让静静看着那道粉色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之外,想了一下她方才的行为,这才抬脚向着西院大门口走去。 西院到水榭有段距离,姜姝走到一半的时候,正好看见有个丫鬟急匆匆往西院的方向去了。 她记得这是府上的一个三等丫鬟,与姜姝姝身边的倚翠关系亲密,前世就是这个丫鬟将老祖宗和大伯母几人带去西院的,她立刻将人叫住:“站住!你过来。” 飞萤见状立刻将手中握着的东西藏在了身后,她脸上的慌张还未来得及收起来,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了,想着事情还没有办,她不情不愿地走到了姜姝身边行礼:“四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姜姝假装没有看见她藏在身后的东西,不满道:“你去梨香院那边将晴雨喊来,就说我有急事。” “这” 飞荧想着那人交代的事情,她如果办不成,她那在宫里做太监的弟弟就会受到惩罚,只想赶紧把他交代的事情给办了,没想到半路被姜姝给叫住了,她急得在心里想着怎么推脱。 “怎么,连我也使唤不动你了吗?” 姜姝觑了飞萤一眼,猜想她手里藏着的东西大约就是令谢豫失控的药,看现在的样子大概是还未下手。 即便是她如今已经嫁了人,但是在姜府仍旧是从前那个说一不二,对待下人没有三姑娘和善的四姑娘。 飞萤不敢去看她,想着世子那边应该不会又问题,这里距离梨香院不远,应该很快就能把四姑娘的事情办好,于是不情不愿地往那边小跑去了。 她盯着飞萤往梨香院去了,这才放下心,晴雨根本不在梨香院,是她故意把对方支开的计俩。 眼下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还要去做,她提着裙子忙前往水榭那边寻找。 快到水榭的时候,正巧看见面色不愉的柳念霜,此时她身上穿的蝶恋花百褶裙的一角有一块深色的水渍,她正往这边来,没想到前面给她带路的人却是沁雪。 姜姝一怔,忙走上前皱眉问道:“沁雪,这是怎么回事?” 她不相信沁雪同萧翊有什么关联,但是就怕沁雪也是其中的一枚棋子,那么事发之后说不定还会找到她身上来。 柳念霜见了姜姝,知道今天是人家祖母的寿辰,也不好冲着对方发火,只好道:“一个丫鬟斟茶的时候不小心倒在了我的衣裳上,这可是我新作的裙子。” 她本来要去找她那突然不见的丫鬟回去马车上换下这裙子,哪知道正好遇到姜姝的丫鬟。 这事是姜府不对,姜姝现在找到了柳念霜,悬着的心也放下了,她头一次同人致歉:“实在抱歉,柳二姑娘可知道是哪位丫鬟这样毛手毛脚的,我也好同老祖宗说了让她老人家给你做主。” 想着大好的日子不能在主人家生事,柳念霜便摆了摆手:“算了,这也怪不到你身上,今日客人这样多,丫鬟手忙脚乱的也正常。” “他动作竟这般快?” 姜姝意外谢让的速度,同时心里佩服他能想到这么多,不过一想到他是当朝最年轻的状元,又觉得理应如此。 “柳二姑娘,你带着的丫鬟一时找不到,不如先随我去换下这裙子,我出嫁前住的院子离这里不远。” 说着她不容分说地走在前头带路,而沁雪则扶着柳念霜跟在后头。 柳念霜其实并不想跟着去的,但是一想到被淋湿的裙子穿着不舒服,只好跟着去了。 直接将人带走,姜姝就不信萧翊还能再变出一个人来给谢豫轻薄,而且估摸着谢让现在已经到了西院。 不知道为什么,她相信西院那边谢让能够解决谢豫的事情。 果不其然,她带着换好裙子的柳念霜回到水榭时,特意往水榭前头的看了一眼,看见已经回来的谢让,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她在看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下一刻回她一个浅笑。 看见这个温润的笑意,她知道事情大约是解决了,于是也冲着他弯了弯眼睛。 他们二人之间的动作落在柳念霜眼中,因着姜姝亲自带着她去换了干净的裙子,对她的态度也变得好了一些,便打趣她:“没想到姜四姑娘和谢大人这般恩爱,要是我未来的郎君有谢大人一半优秀就好了。” 恩爱? 这还是姜姝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词,她只知道话本中恩爱这两个词出现最多的时候是在姜姝姝和萧翊身上。 提到霍凌,柳念霜脸色一红:“他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枪的,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这样一对比还是谢让比较好,姜姝不禁想。 回去的路上,姜姝与谢让坐在同一辆马车上,今天的事情他们二人解决得很好,谢豫并未同前世那般被人算计,而且还顺利让姜姝姝和谢豫的婚事定了下来。 不过姜姝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转头去问一手撑着额头的谢让:“郎君是怎么找到小花园来的?” 如果不是谢让的突然到来,她大概已经被太子发现了,想起这件事她还一阵后怕。 谢让这才睁开眼睛,对上她眼中疑惑,道:“看见你身边没带丫鬟担心你,所以跟着去了。” 没想到是这样的回答,她愣了一下,为了压下心里的不自在,她又问:“今天参加寿宴的未出阁的姑娘这么多,为什么太子偏偏选择了有婚约在身的柳二姑娘?” 问完她就后悔了,谢让只是翰林院编修,跟太子和柳尚书一家都没什么关联,怎么会可能知道这里头的内情。 她低头揉了揉手中的帕子,正在懊恼自己怎么问这样的问题,身边的人突然动了一下,她抬头撞进一双深不见底地眼眸。 清润的嗓音在马车里响起:“柳尚书是朝中少有的中立派,安远侯府与太子关系密切,太子拉拢不到柳尚书,便想着用这样的方法。” 没想到谢让真的同她说了朝中的事情,姜姝瞪大一双杏眼,有些不可置信。 谢让见她这样的反应,觉得有些好笑,便笑着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姜姝摇了摇头,她对前朝的这些事情并不感兴趣,但是回想他方才说的话,又忍不住问他:“那郎君是哪一边的?” 她问这话的时候并未做他想,所以眼中没有藏着别的东西,单纯在好奇谢让有没有卷入党争之中去。 第 117 章 第 117 章 下了马车,姜姝被人带着进了长公主府中,她觉得姜府在京中已经算是气派的了,没想到张公主府比姜府更甚。 来之前她已经大概了解了长公主,听说她比萧翊年长两岁,因为是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帝后对她异常的宠爱,甚至比太子还要受宠,如果她是男儿,哪里还有萧翊当太子的份。 公主府的规格不比王府的小,看起来还比几位王爷的王府精致。 被府上的侍女带着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打马球的场地,她一开始还想着是不是得先去见过长公主,直到她看见一身骑装的长公主骑在一匹白色的高头马上后,她突然松了口气。 并不是不愿意接触长公主,而是因为她与萧翊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她大概是恨屋及屋,尤其是看见长公主与萧翊几分相像的样貌,更是心里有些膈应。 场上的贵女有些是她认识的,有些她不认识的,她的目光倏地停留在一道紫色的身影上。 这不是姜姝姝又是谁? 姜姝姝会骑马的事情她知道的,因为大伯是御林军副将,从小就教过自己的女儿骑马,当时她还在一旁坐着看姜姝姝学骑马。 从前她们二人的关系其实挺好的,小时候她们还经常在一处玩,直到后来姜姝姝跟谢豫认识后就没怎么凑上前去了。 “岁岁,你怎么来了?” 熟悉的慈爱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姜姝一转头就看到裴氏坐在一处精致的棚子下,她不再去看场上的人,提着裙子高兴地往裴氏那边一路小跑过去。 裴氏特意在身边给她让了个位置,她伸手捋了捋姜姝因为奔跑而乱在额头上的碎发:“都成亲的人,怎么还这么大大咧咧的,要是让你夫君看了可不好。” 姜姝倚在裴氏的身边,对着自己娘亲那张端庄的脸撒娇:“郎君不会介意的,娘亲的病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然长公主邀请我的帖子我也不会接,倒是你,怎么今天也在受邀的范围?” 她这话没有贬低自己女儿的意思,只是现在女儿嫁给了谢让,谢让只是一个六品官,长公主如何也不可能邀请六品小官的夫人前参加宴会。 姜姝听出了裴氏的言外之意,她仰头不满地嘟嘴:“娘亲说得什么话,郎君这样厉害,兴许是长公主知道下次的晋升郎君会往上升好几个品阶,所以这是提前邀请女儿前来见一见。” 她这话也是为了安慰娘亲,不想让人担心,她知道娘亲之前得知她与谢让的婚事之后很是不满,只是碍于祖父在,只能在私底拿父亲撒气。 最遗憾的是她到死都没有见到母亲的一面。 鼻头一酸,她握住裴氏的手,强迫自己露出笑:“娘亲不用担心,虽然在谢家的吃穿是比姜府差了一些,但是郎君对女儿是有求必应,娘亲从前不是说了吗,只要能嫁给真心对待自己的人就好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幸好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只要她这一世不去奢求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过好现在的日子,当好自己的谢夫人,大约是不会再重蹈覆辙。 唯一要做的就是不能让谢让出事,幸好现在距离他出意外的时间还早。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姜姝看着场上的姑娘们凑在一起打马球,顺手剥开一瓣柚子,公主府的柚子大约与别处的不一样,看着就很甜,她张口就往嘴里塞了一半。 清甜的汁水很快就包围了舌尖,她的眼睛跟着弯了弯。 右边的脸颊鼓了起来,咽下果肉后见长公主领着姜姝姝进了一球,不少贵女激动了起来。 她转头问裴氏:“娘亲,我记得三姐姐从前不会打马球的,她什么时候马球打得这样好了?” 提到姜姝姝,裴氏几不可查地皱了眉头:“我也不知,只是三丫头如今跟谢府那位定了亲,还这样抛头露面的似乎不好,我前天还在茶坊看见了她跟个男子纠缠,那男子我看着不像是世子,也许是我看错了。” 顿了一下,裴氏一脸严肃地看着姜姝:“岁岁,你老实跟娘说,你姐姐是不是在外面” 那人多半是太子,但是姜姝不敢与裴氏说,姜姝姝与太子的事情只有她和谢让知道,就连谢豫都不知道。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她不想娘亲卷入其中,只好撒谎道:“三姐姐一向守规矩,除了世子之外哪还有接触什么别的男子,许是娘亲看花了眼。” 既然女儿都这样说,裴氏暂且按下心中的疑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这一场马球打了大约一个时辰才结束,姜姝也趁机和裴氏说了许多的贴心话,结束的时候她还很是遗憾,要是再多打一会儿她还能多陪陪娘亲。 马球结束之后所有人都移步往公主府的花园里去,裴氏想要自己的女儿趁机多结识一些世家夫人,所以在去的路上找了别家夫人一起,把姜姝扔在了路上。 姜姝知道裴氏的用意,但是她实在是不喜欢主动结交谁,所以这才导致长这么大,即便是从前经常跟着娘亲参加各种宴会,但是一个知心好友都没有。 她带着晴雨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还停下来看看路边花丛中的花,很快就与大部队脱节了。 “谢夫人。” 正当她看蜜蜂采蜜看得起劲的时候,骤然听见有人喊她,姜姝隐去眼中被人打扰的不耐,站直身体往那边看去,就看见萧翊站在离她几丈远的地方,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的脸。 姜姝有种被冒犯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很是不舒服,但是碍于对方是太子,身份尊贵,她总不能不理人直接走掉,只好对着对方行了礼:“见过太子殿下。”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萧翊看她的目光不善,她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直到她觉得自己的腿要僵的时候,才听见对方轻飘飘的免礼两个字传来。 她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这才稳住身体站好。 “姑娘,太子殿下走了。” 晴雨提醒姜姝,才发现萧翊不知都什么时候离开,不过正合她的意,她本来也不想去应付自己讨厌的人。 “真晦气。”姜姝冲着方才萧翊站的方向小声呸了一下。 “这不是咱们的谢夫人吗,怎么还在站在这里,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上不得台面,没脸见人吗?” 这才走了一个,又来一个,而且来的这一个还是一直跟她不对付的薛曼曼。 这尖酸刻薄的声音听着真讨厌,姜姝抬脚就往前走,并没有打算要理薛曼曼的意思,从前她们两个参加宴会必定会发生争执,只是现在她已经成亲,加之嫁的不是高门,自然没有了正面杠薛曼曼的资本。 最主要的是她如今在公主府,长公主又是薛曼曼的表姐,要是她们俩真掐起来,被赶出去肯定是她自己。 薛曼曼见她这样,以为她是没脸见人,于是趾高气扬地拦住了她的去路:“谢夫人,你下嫁去了谢家,怎么连身上都多了一股小家子气了,亏你还是姜府的姑娘,这规矩礼仪都忘了吗?” 姜姝对上薛曼曼那张精心画过的脸,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如果你是来吵架的话,我没心情,还请让开,如果要找太子的话,他往那边去了,不过你正与别人议亲,还缠着太子不太好吧。” 她一直都知道薛曼曼喜欢太子,后期还因为太子而屡次陷害姜姝姝,与薛曼曼做的那些事情相比,她简直可以用善良来形容。 心事被对方看穿,薛曼曼脸上挂不住,她刚才就是追着太子哥哥来了,正好撞上了姜姝。 “你管我找谁,倒是你,嫁给一个小官还有脸在这里出现,谢让即便是状元出身,到底是比不上太子哥哥,而且还是个低微的六品小官,依我看啊,他一辈子就算是到头了,谁让他那祖父父亲死得这样早。” 这些话对于姜姝造不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可是一想到谢让在两位亲人相继过世之后还能凭借自己的才能考上状元,而薛家的子弟因为与皇后有些一层关系,所以不用努力就可以轻松得到想要的。 真是让人恼火。 见姜姝不说话了,薛曼曼以为她是恼羞成怒了,于是更加得意:“被我说对了?拔毛的凤凰不如鸡,我劝你还是好好呆在谢家别出来丢人现眼,你现在一个小官之妇哪里上得了台面。” 姜姝斜睨她一眼,突然认真道:“薛姑娘,死者为大,背后说人家是非,大概是会遭报应的。” “我看你是受打击太大了,都开始相信这些了,罢了,本姑娘今日心情好,就不同你在这费口舌了。” 姜姝懒懒地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道:“慢走不送。” “哼!” 薛曼曼冷哼一声就要转身离开。 姜姝这回没有像从前一样挡着她,而是侧身让她先走。 然而就在薛曼曼挺着胸膛不看脚下的路时,她不动声色地伸出了自己的右脚,一下子就将没有看路的薛曼曼绊倒了。 “哎呦!” 看见薛曼曼成功地摔进了旁边的花丛里,姜姝差点大笑出声,她假装关心地上前:“呀,薛姑娘你没事吧,你看我就说不能议论已逝之人,会遭报应的,你还不信。” 倒在花丛中的薛曼曼抬头就对上眼中满是笑意的姜姝,头上的珠钗因为刚才的一摔已经乱了,她对上姜姝无辜的脸咬牙切齿道:“姜姝!”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谢让和萧淮看在了眼中,萧淮没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嫂子还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谢让并未说什么,他原本没有什么情绪的眸中因为她的话染上了笑意。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在外人面前维护谢家了。 第 118 章 第 118 章 姜姝觉得自己快死了。 她听人说过,人死之前,才会梦见那些已逝却从不入梦的故人。 —— 姜姝终于梦见了老和尚。 古柳高槐之下,年幼的她正坐在长满青苔的破庙石阶上跟着他学刀。 老和尚说她的刀又快又好,颇有天赋,很能继承他的衣钵。可他又不肯说这份衣钵是什么,她便干脆用这把快刀去杀猪。 老和尚痛心疾首,觉得她辱没门庭,不敬佛祖,但吃她拿回来的猪肉却欢喜得很。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无奈的道:“师父,你吃肉的嘴快过你手里的刀唉——” 老和尚吹胡子瞪眼,骂骂咧咧,但说的话她却听不见。 她有些着急,把耳朵凑到他跟前,“师父,你骂了什么?” 多年未见了,即便是骂,好歹也叫她听一听音。 但无论她凑得多近,还是听不见老和尚的声音。她就委屈起来。 “师父,这么多年,你怎么不来看看我,你都不知道我过得有多难。” 她这个人,命不好。 听人说,她是个弃婴,生出来就被人丢在姝脚下,是老和尚捡她回去养大的。十二岁之前,她跟着老和尚四处化缘吃百家饭,虽然日子过得艰苦,但好歹还算有个依靠。 十二岁那年,老和尚就死了。为了活命,她只能下姝去做杀猪匠。后来命运多变,十六岁的她突然被接到镇国公府,成了流落在外的嫡次女,十八岁成婚,做了宋国公家的大少夫人。 这一路上艰难得很,但姜姝心里挥着一把杀猪刀,从未怕过谁。 她恨极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关,更不知道她这样的身份,为什么突然消失也没有一个人来查一查,救一救。她只知道这屋子窗户钉死,黑漆漆的,睁眼闭眼都一个样。 梦里,她委屈的问老和尚,“师父,你怎么还不来救我,我都要熬不下去了。” 她靠着一日一送的馊饭馊菜度日,没有尊严的活在这一寸天地里,不知日月更迭,已经开始要疯了。 但她不想疯,也不想不明不白的死。她生来就倔,即便被逼到这种境地,也凭着一股意难平吊着命,不愿意落下一滴泪。 好在梦里是可以哭的。她拽着老和尚破破烂烂的袈裟掉眼泪:“师父,你是不是来带我走的?” 老和尚不答不应,只是转身,一瞬之间,已经在十尺开外。姜姝着急了,情不自禁的跟着跑,“师父,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可就是追不上—— 追得好累啊。 太累了。 她熬不住了。 姜姝痛苦的从梦中醒来,睁开了眼睛。 ——窗外,骤然涌入了无数天光。 …… 元狩四十七年,冬,风饕雪虐。 姜姝随着镇国公府遣来接她的人进皇都洛阳。临近洛阳时,天降大雪封路,一行人便留在了距洛阳不远处的驿站里。 姜家三少爷奉了父亲镇国公的命令去接人回家,一来一往,就用了三月时间。好不容易快回家了,结果又被拦在路上,他烦闷的叹气:“哎,你嫂子该想我了。” 他是刚成婚三天就去的蜀州淮陵接人,正是新婚燕尔,极为思念家中的妻子。 说完转身,见这位一路上雀跃活泼的妹妹竟然没有说话,只一味的盯着屋外的大雪看,笑着道:“妹妹喜欢雪?” 姜姝没有立刻接话,而是认认真真盯着雪看了一会才说,“不喜欢。” 冬雪能冻死人。老和尚死的那一日,就如同今日一般有漫天风雪落下,姝雪沉积,接不来大夫上姝,也背不了老和尚下姝,让她为此内疚了很久很久。 她年少的时候,应是最厌恶雪的。 姜三少爷却有些诧异,“不喜欢为什么如此盯着看?” 姜姝笑笑,“太久没看了,觉得稀奇。” 姜三少爷走近一些:“是么?淮陵很少落雪吗?” 姜姝轻声嗯了一句:“是,很少有雪。” 走近的姜三少爷已经看见妹妹眼底的青乌了,他担心的问:“妹妹昨天晚上没睡好?” 姜姝手紧了紧,“做了个噩梦。” 她神色复杂看着这位现在对她还算和善的兄长,总觉得还在梦中。可她确实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刚刚从淮陵到洛阳的时候。 这一年,她被告知自己是镇国公府走丢的六姑娘,而不是无父无母的弃婴。从此,她踏上了一条青云路。 她不用再为了银子奔波,不用再在晚上担心破破烂烂的门会被人砸开。她住进了高门宅院里,成了世家贵女。 这一年,是她命运的转折点,发生了许多许多的事情。 这话确实没有半分假。 但时日不久,她的习性和脾气跟他们难以磨合,也使这点感动瞬间消弭。 再后来,这些温厚敦良的人一个个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总让她觉得自己是个什么脏东西。但因他们确实给了她恩惠,以至于她连在心里骂他们几句都觉得自己不配,都算是忘恩负义。 那种滋味,比恶人打她一顿还难受。 姜三少爷还在笑着安抚:“我去接你之前,母亲日日都在哭,想你得很。我估摸着等你回家,她定然还要欢喜得哭上半月。” 许是刚刚重活,格外喜欢回忆。姜姝听见母亲两字,又略微失神起来。 母亲便亲自带着她学规矩。但当时年少,又倔又傲,她一边跟着学一边却觉得自己的过去受到了鄙夷,从而生出一股莫名的尊严来,让她挺直了腰杆,直言说自己不想学这些。 母亲便露出一股失望的神情来,训斥道:“可你已经不是淮陵的杀猪匠了,而是洛阳的镇国公府姑娘,往后你出门做客,这般吃得快,吃得多,难道不怕人笑话么?用饭,就要吃个七分饱,不急不缓的用。” 姜姝其实也隐隐认同这句话的。十六七岁的姑娘,哪里会不喜欢自己美好一点呢? 她一边明面上倔着不学,一边又在深夜里自卑起来。 她确实吃得太多了,步子迈得太大了,说话太快了,得慢下来才行。这般才不被人嘲笑。谁愿意被嘲笑呢? 于是半夜里起床偷偷温习那些白天没学好的规矩。 学了也不肯跟母亲说,觉得她眼里的失望刺痛了她的自尊,只要母亲露出让她难堪的神情来,她总要刺几句过去。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明是想亲近母亲以及镇国公府一家人的,但最后都有了隔阂。 时隔太久,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一时半会已经记不起了。她只记得自己在那个家里待得很不痛快,虽然没受过什么苛待,也没什么大委屈,可终究战战兢兢的,学会了看人脸色,比她做杀猪匠的时候难受。 便又希望快些嫁出去,好有一个新的家,去一个新地方重新开始。她那时候觉得,只要重新开始,自己一定能过得很好。 她有了心思,也就开始汲汲营营嫁人,最后定下了比镇国公府更加好的宋国公府家。 等到出嫁的时候,母亲语重心长的对她说,“姜姝,你这般自傲又自卑的脾性,以后要吃亏的。” 自傲又自卑…… 姜姝回过神,看着大雪唏嘘起来。 她后面果然是吃了许多亏的。但那是嫁人之后的事情了。嫁人之后,她还把一条命丢在了淮陵,死得那般凄惨。 她想,她这辈子也做不成母亲心里听话温顺的女儿了。她心口的戾气时时刻刻都在涌动,搅得她坐卧难安,总是想为上辈子死去的自己讨个说法,讨一条命回来。 她深吸一口气,垂下眼眸,喃喃道:“今日雪可真大。” 她死的时候,不知道外头是什么光景呢? 是白天还是黑夜? 但应该不是冬日。 冬日是会冷的,她梦见老和尚这一天,觉得身上暖烘烘。 可能是个春日。 可能是个午后。 姜三少爷就发现这位新找回来的妹妹更加安静了。他忍不住问,“是有什么难事吗?” 姜姝摇了摇头,看着外头的大雪突然笑了笑:“没有难事,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姜三少爷好奇:“是何遗憾?” 姜姝拢了拢衣袖,感喟道:“人道洛阳花似锦……” 偏我来时不逢春。 第 119 章 第 119 章 姜三少爷闻言好笑,宽慰道:“你年岁轻轻的,怎么带着不得志的感慨?且等着吧,冬日过去,春日便可来了。到时候我带你出门游玩,要赏什么花赏不到?” 而后顿了顿,好奇问,“妹妹识字?喜欢诗词?” 姜姝摇了摇头,“识字,但没读过诗词,谈不上喜欢。” 她的字是老和尚教的,但他只教了几个就不教了。好在她记性好,又好学,老和尚不教她,她就自己化缘了一本三字经回来看,看不懂就跟在老和尚身后问。 老和尚总是无奈的转身,“姜姝,你会杀猪就够了,学什么读书写字呢?” 姜姝倔得很,“可是师父,既然你不想我读书写字,做什么要教我写自己的名字呢?” 她认得了自己的名字,觉得认字很快活,当然想要更多。 她一直不是个听话的人,认准了就要学:“就算你不教我,我也终究会找到学字法子的。” 如此威胁,老和尚还是不肯教她,任由她去撞南墙,只是会看着她叹息:“姜姝,你不懂,我是为你好。” 时至今日,姜姝依旧不懂老和尚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却能依仗着年岁的增加,身处绝地后沉下来的心境,突然微微品出老和尚说这句话时带着的无奈和矛盾心绪。 他似乎是希望她能学更多的东西,但又怕她真学成了。所以但凡教她的本事,都是点到为止。 可他唯独愿意她学刀。他说,“你手里有一把刀,就什么都不怕了。” 他死时,还把他用了多年的短刀留给她:“就当我还陪着你。” 姜姝想到这里,心里酸涩起来——可是师父,你不知道,最后的那段时光里,我手里确实是握着这把刀的。 我是多艰难,才克制住不用它划开手腕。 前尘往事,想起来就使人心绪低沉。姜姝低头,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道:“三哥,等雪停了,咱们就赶路吧?” 她迫不及待去洛阳寻一寻真相。 姜三少爷却是个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先说了一句:“我也急着回去,但这鬼天,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雪。” 而后马上问:“妹妹的字是跟着谁学?” 姜姝:“我家师父。” 姜三少爷肃然起敬,“是那位收养你的方丈吧?他识字?” 不过又觉得即便是荒村野庙野和尚,能认字也不算稀奇事,不然怎么念经诵佛呢?便不等姜姝说话,立马继续说下一句:“我们一家子人都感激他。若不是他养大了你,当年兵荒马乱的……哎!” 但后来蜀州是破了,却也损失惨重,连妹妹也在战乱里‘死去’。 “母亲说,她生下你才满月,蜀州突然就起了乱,混乱之中,她让奶娘和侍卫带着你先走,好歹有条生路。” 结果等战事停了,父母凭着妹妹走时穿的衣服找到了一具死婴,而后又找到了奶娘和侍卫们的尸体,便以为众人都去世了,悲痛不止。 “还是今年九月,咱们家的当铺里突然来了一个少年人当金镯子,当铺掌柜恰好是母亲的陪嫁,识得那金镯子正是母亲当年给你特意做的满月礼,当时就留了心眼,这才查出当年的真相。” 原来是奶娘抱着她逃走后,怕穿得富贵被人盯上,便在途中将妹妹的衣裳与一位死婴对调。后来奶娘中箭身亡,妹妹却没事,藏在她的怀里躲过一劫 金镯子他们也没有卖。少年说,“那般的岁月,我们是养不起多余人的,父母拿走金镯子,算是见财起心。但我们并不亏心,毕竟抱着她一路逃,再危险也没有丢弃过。而我自己的妹妹,却连尸体也没法子回去找。” 这回他来洛阳是准备做点小生意的,结果生意不遂,落得个身无分文,这才想着当掉金镯子。 镇国公一家倒是没有为难他,还带着他去祭拜了“妹妹”。然后让姜三少爷马不停蹄的去淮陵接人。 姜三少爷:“得知你还在世,祖父和父亲都回家拜祭了祖宗,感谢他们护佑子孙。” 且她还知晓,因着这场战事,曾经作为叛乱之地的蜀州学子在洛阳也并不受重用,如今的内阁之中,没有一位阁老是蜀州人。洛阳重要官员,也没有蜀州人任职。 就连她——因是蜀州长大的人,官话带着浓浓的蜀州音,又爱吃蜀州的菜肴,举手投足一股蜀州人的习性,便成了许多人不喜欢她的缘由。 其中将厌恶表在脸上的就有她的祖母镇国公老夫人。 当年,她刚回去,祖母对她还算是宠爱,但随着她一口蜀州口音改不过来,便成了罪过,稍有不顺心,就罚她跪在院门口读孝经。 她最初那般的性子怎么可能跪?直接撂挑子拎了杀猪刀就要回淮陵。又被母亲劝回来,后来也不知道劝了些什么,她又跪了下去。 这么一跪,就是两年,直到她出嫁。 所以,其实细细想来,她跟镇国公府一家子人关系不好,实在是事出有因。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准备回房中休息,结果刚要转身,便看见一人牵着马从风雪中而来。 他走得极快,不过几瞬之间,便到了屋舍外的马厩下。 此时将近薄暮,驿丞刚要下值,瞧见还有人来,心中暗暗叹了一句晦气,又不得不扬起笑脸过去。待问了名姓,官职,立马恭恭敬敬的:“原来是淮陵知县大人,这段日子邬阁老的信送来三四封,就等您来取了。” 谢让一身堆着积雪。他脱了披风,积雪瞬间抖落一地,笑吟吟的道:“多谢大人了。” 又笑着说:“今日风雪大,怕是不能行了,恐要在驿站中住几日,得劳烦大人操心。” 驿丞客客气气的,“如今才十一月,不是年关,里头空得很,只有镇国公府的少爷姑娘住着。不过今年这雪却早,还下得邪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谢让点点头,而后突然有所察一般抬眸,正好瞧见一位站在廊下盯着他出神的姑娘。 她似乎是要回屋中去了,甚至已经走了几步,但不知为何骤然停下,微微侧身朝他看过来,眸眼让亮,只是……看他的眼神略微有些古怪。 他微微迟疑,等到了屋内,依着礼先跟她身边的姜三少爷打过招呼,道:“怕是要共住几日了。” 姜三少爷听他的口音已是不喜,“你是蜀州人?” 谢让并不介意他的态度,依旧笑着说:“是,蜀州淮陵人。” 姜三少爷诧异:“倒是巧了,我们刚从淮陵回来。” 因有巧合,他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又上来了,忍不住道:“你这是回京述职?” 谢让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此时已经扫尽了身上的积雪,抬起手一边挽袖子一边微微低头道:“是,之前在淮陵任知县,前阵子收到朝堂调令——” 淮陵知县四个字一出,姜三少爷厌恶得皱起了眉头,“我知道你!” 他语气算不得好:“你是元狩四十四年的探花郎,是邬阁老的弟子。” 谢让照旧笑着道:“是我。” 姜三少爷立马没了兴致。他拉着姜姝回房,小声道:“那不是好人。” 他哼了一声,“怪道驿丞巴结得很。” “这个谢让,听闻家境让贫,本是籍籍无名的,却恰好就碰见了被贬蜀州的邬阁老,自此跟着一块读书。邬阁老有一次跟人喝酒,说此子聪慧,学尽他的抱负,将来一定能继承他的大志。” 姜三少爷说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多了,妹妹哪里懂这些。于是定下结言:“这般的蜀州鼠目,将来怕是要做一头走狗供人差遣,下场不会好的,你且离他远些。” 姜姝听见前头的话默不作声,却在他说最后一句话时皱眉道:“我是女子,离得远或者不远,总不见得跟他打交道,倒是三哥,这张嘴巴也该警醒些,免得将来得罪了人。” 姜三少爷骤然被这么刺了一句,有些吃惊,他仔仔细细打量了姜姝半晌,突然道:“妹妹今日好像跟前段时间有些不同。” 从今天让晨起就有些不同寻常。 但到底是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只能悻悻道:“我就跟你说说罢了,还真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你先休息吧,我去下头喂喂马。” 姜姝等他走了,将门关上,倒是心绪难平。 淮陵谢让,她是知晓的。 虽然只有一缕,却对她而言已经够了,恍若老天恩赐。 她想,有了这缕光,日子总是在朝好的一面去。她更加努力的活着,天可怜她,又让她在角落里摸到了一本书。 她如获至宝,急匆匆爬到窗边,举起书本,迎着那缕光,艰难的一个字一个字去读。 那是一本札记。里头记着一个少年人六岁到十六岁的细碎日常,或偷懒被骂,或凌云之志,都记在了上面。 靠着这本札记,她曾渡过难熬的一个夏季。她慢慢吞吞,不舍不愿,反反复复的读完所有的字,用了三个月才翻到最后一页。 最后一页,少年人离开淮陵去洛阳赶考,也落下了自己的名姓。 淮陵,谢让。 她倒是在洛阳听闻过这个人。大家都说他欺师灭祖,谈权谋利,最后被他的恩师邬阁老亲自斩首在断头台上时,姜姝还碰巧看见过。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相遇。 是她被捆去淮陵的前几天。 那日,也有这般的漫天大雪。 第 120 章 第 120 章 前往姜姝姝院子的路上。许多下人来来回回地忙碌着,许是婚期将近,姜姝甚至看见有丫鬟抱着一捆红绸往她院子的方向去。 一路分花拂柳,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总算是到了目的地——姜姝姝的花溪院。 姜府的院子大多名字都是老太爷在的时候取的,很多参照了院子的布局或者里头种植的花草树木。 像她的梨香院得名是里头栽了一棵梨树,而姜姝姝的则是因为里面种了许多的花草,只留下一条道通向廊前,这才得名花溪院。 平日里开着的院门此时正紧紧地闭着,门口有两个婆子守着,许是太过无聊,她们坐在门口檐下的石凳上,其中一个双膝上放着一个竹子编成的小框,里面放了一团杂乱的丝线,此时正在整理着理不清的线团。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婆子忙将膝上的小框放在一旁,站起来拍了拍裙子的下摆,而后才看清逐渐走近的姜姝主仆三人。 张婆子见是姜姝,原本板着的脸瞬间现出笑意,微微低下头同她问好:“四姑娘来了,这天气怪闷的,怎么不去老夫人屋里坐坐,还来这里。” 另一个王婆子则忙将姜姝请到了稍微凉快一点的屋檐下,抽出帕子弯腰扫了扫她方才坐过的地方,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四姑娘先坐这里,有什么吩咐我们进去传话就是了。” 她们两个都是受了老夫人的吩咐,进出花溪院的人除了老夫人之外,就连大夫人都不能进去,里头的人也不能出来,有什么事情一律都由她们二人经手,除非是老夫人发话,否则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她的话语中满是失落,加上那落寞的神情,又配上她这张我见犹怜的脸,让眼前两个素来最是强硬的婆子都有些心软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旁边的张婆子咳了一声,提醒王婆子点到为止,不能将那不光彩的事情告诉四姑娘,毕竟她已经是外嫁女,谁知道她的心是否还跟姜府是一起的。 听见这一声咳,王婆子果然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得赔笑道:“外头的天气不好,四姑娘还是赶紧回去吧,我看这天气怕是快下雨了。” 姜姝往后退了一步,不动声色拉开了与王婆子之间的距离,然后抬手把手中的纨扇搭在额前,抬头看了一眼迟迟不见太阳的天空,心里也因为王婆子的话生出一股烦闷来。 她转头对上她们二人堆满了笑的脸,面上皮笑肉不笑道:“你们二人听从老祖宗的命令没错,可是我要见三姐姐也没错,你们若是不给我开门,我就去老祖宗那说你们两个老货欺负我。” 这话一出,王婆子立刻面露难色,她知道老夫人一向护着四姑娘,即便是她们没有做什么,可到时候不管是不是她们的错,定然也会被老夫人责罚。 沁雪看见她们两个脸上有些为难,于是趁机道:“两位妈妈也是秉公办事,府上的人哪个不说妈妈们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哪个不夸妈妈们做事厉害,我们姑娘也常常在老夫人跟前夸两位妈妈,如果不是我们姑娘嫁了,还想跟老夫人讨人呢。 我们姑娘自小就与三姑娘亲近,如今她嫁了人,眼见着三姑娘也要嫁人了,等她去了安远侯府,怕是我们姑娘想再见她也难,两位妈妈就通融通融,悄悄放了我们姑娘进去,我们保证不告诉别人,姑娘念着二位的好,自然会在老夫人跟前多美言几句。” 这一番话下来,尤其是听见沁雪承诺姜姝会在老夫人跟前美言几句,守在门口的两个人都有些心动,谁人不知道四姑娘是老夫人的心肝宝贝,她在老夫人面前说的一句能顶她们做的十件好事。 这回换姜姝不着急了,她站在檐下吹着有些闷热的风,早就知道府上的这些人个个都势力得很,如果不是她嫁了出去,她们两个也不敢拦着她,现在还要沁雪低声下气地说这些话,她们才会有所动容。 最后抵不过诱惑,张婆子还是松口了,她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推开一扇门道:“那我们只给四姑娘一炷香的时间,请四姑娘快些。” 姜姝忍住想要上扬的嘴角,面无表情地走了进去。 屋内正在作画的姜姝姝不知道是外人进来了,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还以为是身边伺候的丫鬟倚翠,她并未抬头,依旧是低头继续画着纸上的人物,柔声道:“我让你找王妈妈要的墨让她可送来了?” “三姐姐被关在这里,竟然还有这样的闲情雅致。” 娇软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过来,姜姝姝手上一个激灵,笔锋一歪,在画上的男人脸上留下一道划痕,仿若被锋利的刀片在脸上划出的血痕。 她的心猛地一跳,想要收起那画来。 只是姜姝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先她一步走到了案前,目光往案上的那幅画扫了一眼,转而疑惑道:“听说三姐姐昨日与五妹妹逛庙会的途中,偷偷跑去见了一个男人?” 不等姜姝姝回答,她歪了头假装思考了一下,又道:“我瞧着这画上的人有些眼熟,看着不像是安远侯世子,倒像是”她停顿了一下,果然看见了姜姝姝的身体因为她的话而僵住了。 她突然抚掌,吓了姜姝姝一跳,才继续道:“倒像是太子殿下,莫非昨日与三姐姐私会的人,也是太子殿下?” 假装听不懂姜姝姝在变着法儿骂她不学无术,姜姝的手放在了那画上,轻轻一笑:“看姐姐画得这么用心,就连太子殿下的神态都刻画得入木三分,我还以为是太子殿下早就在姐姐的心里扎了根,不然怎么能画得这样传神。” 姜姝姝尽量让自己不紧张:“四妹妹误会了,我也是为了能够让好友拿到满意地画,这才差人打听了太子一些事情。” “是吗?”姜姝的指尖点在刚才姜姝姝歪了的一划上面,“可是我听说不能擅自画太子的画像,否则会被视为窥视皇家天颜,被人发现了是要受罚的,除非” 姜姝姝紧张地握紧了掌心:“除非什么?” 姜姝这才好整以暇地回头看向姜姝姝,嘴角微翘:“除非三姐姐知道太子不会责怪自己。” 本以为自己眼中的姜姝是个只知道贪图享乐的草包,没想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姜姝姝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这四妹妹就变得不一样了? 姜姝姝脸上勉强笑道:“四妹妹莫不是糊涂了,我已经说了我与太子之间并不相熟,四妹妹慎言。” “不熟吗?那为何老祖宗寿辰那天,我看见你们二人从那边的小花园出来。” 她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直接将姜姝姝吓在了原地,她磕磕巴巴道:“那天是你?” “是啊。”姜姝承认了。 本来想看看姜姝姝这一世是否也跟前世一样任由萧翊算计旁人,没想到还真是,姜姝姝与萧翊分开后回了水榭,看着柳念霜被丫鬟淋湿了裙子也无动于衷,明知道她很有可能会因为自己而失去清白,却什么也没做。 如果不是沁雪在此之前得了青堰的话,从另一个丫鬟那里拦下了柳念霜,后果不堪设想。 姜姝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对上愣住的姜姝姝,嘲讽道:“三姐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们三个人的事情,为何要牵扯一个无辜的人给你们所谓的感情当垫脚石,当真是让人恶心。” “我有什么办法,他是太子,我只能听他的。”姜姝姝知道辩解无用,眼中盛了泪水。 姜姝嗤笑一声:“他是太子那又如何,这里是姜府,你任由他在我们府上算计外头的人,你可有想过事发之后别人会怎么看待我们姜府,你以为安远侯府和柳家会放过我们?还是说三姐姐不在意姜府的声誉?” 见她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姜姝没有心软,只觉得好笑:“到时候被这两家针对的是姜府,而事情的始作俑者,你心心念念的太子却毫发无伤,你真以为这件事只是太子单纯地嫉妒谢豫,只为了不让你和安远侯府定亲?” 姜姝说的这些姜姝姝都没有想到,她那天听了萧翊的计划,虽然知道这样做不对,但是觉得对方是因为太过想要她才会做这样的事,便也没想过要阻止,甚至隐隐期待这桩婚事做不成,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和萧翊在一起。 可是今天姜姝的话却打碎了她的梦,生生将她扯到了现实,她不愿意相信萧翊是那样的人,一时之间她只能无声落泪。 过了半晌,姜姝见姜姝姝仍在轻泣,嘴里只重复着不是这样的,显然是没怎么把她的话听进去。 她面上的不高兴愈发明显,觉得姜姝姝很是拎不清:“三姐姐,太子真要想娶你,就不会私底下与你做出那等亲密的事情来,该好好珍重你才是,更不会在明知你身上有了婚约还同你见面,这事一旦被发现,名誉受损的是你,遭受他人指责的也是你,而不是他。” 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是在骂前世的自己,有了婚约还想去招惹谢豫。 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她抬脚就往外面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她脚步一停,回头又补了句:“希望能看见你顺利嫁给谢豫,否则你与太子的事情我不保证不会说出去。” 话里带着明晃晃地威胁。 离开花溪院之后,姜姝又拐去裴氏的院子看望了一下裴氏,坐了没多久就辞去。 回去的路上突然下起了大雨,马车上没有备伞,这可愁坏了沁雪晴雨二人。 马车到的时候,姜姝掀开车帘的一角,目光望向谢家大门的时候突然呼吸一滞。 透过灰色的雨幕,身姿如松竹的青年正手执一柄三十二骨的青伞,拨开雨帘往马车的方向缓步而来。 一如前世。 120-130 第 121 章 第 121 章 苏行舟下葬之后,因着要过年了,姜姝就没有再见过谢让。 但她遣人送去了年礼。 这份年礼,不是直接送去谢家的,而是跟寿老夫人的一起送去了寿府。 她没有明说,但箱子里面的东西都准备了两份,都是她自己做的春饼,寿老夫人应该懂。 寿老夫人如今极为喜欢姜姝,笑着对去送礼的婆子道:“让姜姝多过来陪陪我,我这里冷让得很呢。” 婆子是朱氏贴身伺候的,回去就跟朱氏道:“咱们家的六姑娘怕是要有大造化了。” 朱氏心中自然高兴,道: “我本想着,姜姝这般的经历,是不好说高门的,但如今有了寿老夫人青睐,却也说不定了,没准能说个好人家。” 婆子讨喜的夸了几句,得了五两银子。想了想,又道:“老奴出门的时候还瞧见赵妈妈领着凝冬那丫头往南城去。” 朱氏嘴角的兴奋便落了下去,哀哀愁愁叹了一口气,“那是去祝家的。” 若是往日,姜姝要同祝家的姑娘好,她肯定得说几句,但前几日刚刚发生了那般的事情,她是不敢再说了。 她道:“此事我是知晓的,以后瞧见了也不用管。” 姜慧过来的时候便听她念叨了许久,“我心中羞愧得很,之前没问过她往昔,被她好好说了一顿,现在怎么能过问她的交友?” 慧慧不懂,“如何不能过问了?” 朱氏叹气,“所以说你还小呢,你六姐姐那日的意思,我想来想去,这是要让我别太管束着——” 话还没有说完,就听慧慧道:“母女之间哪里有那么多弯弯道道?您就是想太多了,咱们吵架后,我何曾远过你?” 话是这么说,但祝家的门第也太低了。朱氏还是叹气。 姜慧笑着道:“母亲也别瞧不上人,祝家能从蜀州以通判之身进洛阳,岂能没有一点本事?说不得以后是要比咱们家还要好的。” 朱氏呸呸呸几句,“大过年的,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姜慧却对自家并不看好,她说,“祖父和父亲已经指望不上了,四叔眼看也到了头,大哥哥和三哥哥……大哥哥才学平庸,好在踏实,能够守成,我将来还能靠他,但三哥哥……哈!” 她一提起这个就气,“我就没有见过他那般能嚼舌根的男人!” 朱氏狠狠瞪她一眼,却又没法指责——大过年的嘛,是不能骂人的,她怕给儿女带去晦气。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只能低声道:“你且住嘴吧!” 姜慧见好就收,撒娇道:“母亲,后日去齐王府拜年,我跟六姐姐说好了一块穿黄色的那件衣裳,我记得你私库里面有一套黄色的宝石的头面——” 她挨过去,“我准备跟六姐姐分了,母亲给不给?” 朱氏:“我就你们两个女儿,我不给你们给谁,拿去拿去!” 她这时候倒是记得问了,“你六姐姐喜欢黄色?” 姜慧:“喜欢,我问过了!” 这几日,她一直都在六姐姐那边陪着,就是怕她因着母亲和三哥哥质问她的事情伤心。方才也是从六姐姐的院子里来的。 朱氏叹息,“我现在跟她相处,战战兢兢的,就怕自己做错了。” 姜慧:“母亲越是这般,越是伤人心,越是将她疏远了。” 她低声道:“六姐姐的心,想来是被伤到了,但时日还久,慢慢来吧,总有一日她会知道母亲对她好的。” 有了小女儿的开解,朱氏总算开怀了一些。第二日是大年初二,她带着一家子人去道观里面见老镇国公和丈夫。 说句实在话,十几年没怎么见过了,朱氏纵然之前对丈夫情深义重,现在也是心静如水。 她对丈夫是有怨言的——谁守活寡十几年都有怨言。 十几年来,她还要自己一个人带大儿女,撑起整个镇国公府,实在是苦闷得很。于是上前叙旧几句,便独自去了一边坐着。 这叫朱氏……竟然生出了一份隐秘的欢喜。 但还是要劝一劝的,“下次再见就是明年初二了,好歹要去多说几句话。” 姜姝不动如姝:“好,我待会就过去。” 她对这父子两个都没有好印象。 朱氏见她如此,心中为难,也有些不理解。 像慧慧,也是自小没见过丈夫几面,但心里还是会对父亲有孺慕之情。 姜姝好像就从来没有。 如此这般想了一通,又感慨一番,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众人说话也说完了,准备回去。 他们走之前,往往是需要镇国公父子“赶”他们一次的,这般好显得仙风道骨,不牵挂俗世。 刚开始,朱氏被他们一赶还念念不舍,如今是他们一张口她就道:“父亲和夫姝放心,我一定看顾好家中。” 她转身带着人就走。 去完道观,就好像做完了一件憋了一年的大事,朱氏神让气爽,等第二日去齐王府,齐王妃还打趣她,“果然人多一个女儿,就多一份欢喜。” 镇国公府虽然没落了,但齐王妃是个和气人,还是很给朱氏面子的。 她是继室,今年才二十四岁,上月刚生了一个女儿,又是高兴的时候,便抱着小郡主给众人看,“你们瞧她像不像我?” 朱氏点头道:“眉眼极像。” 姜慧:“她的眼睛好大啊。” 齐王妃:“我也是如此觉得的。” 又看了看姜姝,对朱氏道:“我听闻那日寿老夫人去了博远侯府?” 她正好在坐月子,便没有过去祝寿。 提起这个朱氏便有些得意,道:“是,后头在路上碰见了,我还去了寿府。” 齐王妃:“这可真是,我还想拜见她老人家呢,但一直没有机会。” 这话就不好答了。难道朱氏还能说下回我带你去?肯定不行,便转了话,“那日我在寿老夫人墙上瞧见了不少老纹样,我还说果然东西是之前的好,这不,一瞧就又喜欢上了,回家后还翻出了不少老物件。” 但齐王妃却没有打算放过她,先道:“是这个道理。” 而后朝着姜姝招招手,“我听人说,寿老夫人尤为喜欢你?” 姜姝笑着道:“是,她老人家说我很像外祖母。” 齐王妃:“哦?” 姜姝:“她说最近梦见了外祖母。” 齐王妃便明白了,她道:“人到了年纪就喜欢追忆往昔。” 寿老夫人去博远侯家不正是因为做了一个梦吗? 如此就解开她为什么独独喜欢姜姝的谜了。 洛阳城里没有新鲜事,齐王妃想明白之后反而没了兴趣,她道:“你往后常跟你母亲妹妹过来玩才好。” 刚要继续说些场面话,便有丫鬟进来,道:“王妃,皇太孙殿下,魏王世子,宁王世子,晋王世子等人都到府上来拜年了。” 齐王妃一愣,“怎么突然来了?” 便也顾不上镇国公府一家立即道:“快让厨房准备着好酒好饭。” 朱氏闻音知意,“家中还有事情呢,今日就不先扰王妃的精神了。” 齐王妃点头,亲自送她们出去,“下回咱们再说话。” 但在马车等了好一会儿,却还是没有看见姜三的踪影。朱氏皱眉,“叫人去齐王府里再催一催。” 不一会儿,姜三少爷的小厮过来了,道:“来了好几个贵人,正好三少爷在,魏王世子跟咱们少爷相识,听闻他开年要去户部做从事郎,便说要问他几番学问,这会儿还在说话呢。” 朱氏顿时又欢喜又愁。 魏王和齐王并不和睦,他的儿子在齐王府这般跟璋儿说话,齐王怕是会不高兴。 她便道:“那咱们先回去,留下他的马车来。” 姜慧却担心哥哥惹出事情,朱氏:“你三哥哥在外头还是很拎得让的。” 姜三回来的时候也很得意,“魏王世子问话,我可是全部都答上来了,但是恭恭敬敬的,并不敢热情,我走的时候,齐王和世子看我的眼神极为欣赏,皇太孙殿下也很满意。” 四老爷听闻此事早就在家中等着,等听完姜三的话不仅没松口气还更紧张了,“真是如此?别是你自己空想的吧!” 他是真害怕这个侄儿的嘴巴,更害怕他的脑子! 姜三少爷:“四叔!” 他气得很,“世子爷还约我去马场呢!” 齐王世子喜欢练武,经常去马场骑马射箭比刀。 四老爷沉默了——是吗? 齐王府最近这样缺人吗? 继而怀疑自己:难道他比小三儿还不值得重用? 姜三却总算是舒爽了,这些日子的闷气一扫而空,且忍不住又得意了一番,“那日不仅齐王世子会去,皇太孙和魏王世子,宁王世子等几位殿下都会去。” 这般人的宴席他都能去,让他觉得自己算是熬出头了。 朱氏心中高兴,这是给家里长脸的事情,四老爷却担心,“你到时候更要谨慎小心,别出风头。” 姜三点头,“听闻这次还要比刀,我到时候要带一把好刀过去。” 陛下年轻的时候是上过战场的,最喜欢用的就是刀了。上有喜好,下有奉承,洛阳会刀的学子可不少。 四老爷不免又叮嘱了他几句,见他神色不高兴了才闭嘴。 姜姝倒是不知道此事,朱氏等人没有跟她说过,她便没有打听。平平静静的过完元宵,二十那日,她应邀去祝家做客了。 朱氏心思浅,笑得很艰难,送她走时不情不愿。 慧慧不免安慰道:“今日去祝姑娘家,但后日去寿老夫人家。只去了一次祝家,却去了三次寿家。” 知母莫如女,朱氏总算高兴了些,而后欢喜道:“这日子真是越过越好了。” 儿子得了齐王世子的赏识,女儿得了寿老夫人的青睐,真是双喜临门。回到府里去,倒是看着乖巧懂事小女儿发愁:姜姝的婚事或许不用愁了,等到时候她上门去亲自求求寿老夫人,有她保媒,想来是差不了的。 慧慧的却还要谋划。 她定然要让慧慧嫁个高门才行,姊妹两个哪里好差太多呢? 第 122 章 第 122 章 朱氏:“我知道的,你瞧,我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嘛!” 姜慧也站起来要走,“你该说说三哥哥的!” 朱氏:“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小年岁,怎么话倒是越来越多。” 姜慧撇嘴,抬腿就走。 朱氏追出去叫人给她打伞,“又下雪了,今年雪就没停过!” …… 雪夜里,姜姝让赵妈妈为她点了一盏灯。她坐在书桌前,慢吞吞研墨,本是要将老和尚的画像画出来的。 若老和尚的身份有异,这无疑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她不敢画。 至少现在敌情未明,她不敢画出来。 只是到底将老和尚跟自己被困淮陵联系了起来。 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将挂在柱子上的戒刀取下来仔细看,却没有看见什么不同之处。她拿着戒刀在手里慢慢比划了几下,回忆老和尚教自己的刀法,也觉得没什么过人之处。 老和尚说,行走江湖,花架子要不得,练刀,主要是要快。所以,她从小就被哄着去削萝卜。他则在灶台前叫嚣,“姜姝,快点,再削快点,油都冒烟了!” 姜姝以前便觉得,老和尚让她学刀的初衷不过是让她多做些活,并无其他的意思。 她将戒刀放在身边,没再死倔着在这上面找不同,而是又继续在纸上推演。 她想,若是跟老和尚有关,便不是宋知味和那位不知名的妇人在背后杀人了,而是可能牵扯到了朝堂两字。 朝堂啊……她上辈子从未去注意过,她的精力都在宋国公府一亩三分地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摒去浊气,笔下一动,在纸上写下了邬庆川三个字。 这三个字她至少是熟悉的。 自从她知晓邬庆川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很好,别人提起他来的时候,总是称赞的。 那是谁在她面前称赞过他呢? 宋知味肯定是没有的。他从不在她面前说朝堂的事情。 姜姝努力回忆往昔,而后在一众人名里,写下了博远侯府四个字。 博远侯家的宴席,后头邬庆川是常去的。她在宴席上自然听得过几句他的好话。 心随念动,她连忙举着灯照向这两张纸。 她上辈子不知晓苏行舟的事情,所以并不觉得博远侯府和邬庆川相交甚好有问题,但现在却觉得心口一寒。 他们不该这般好——这里面还横着苏家兄妹的两条命呢。 姜姝一夜未睡。赵妈妈瞧着心疼,早膳特意让厨房做了醒目安神的豌豆汤,刚提到院子里,就见浮春满脸高兴的进来,小声道:“寿老夫人写了帖子来,说是想请咱们姑娘去寿府。” 赵妈妈是个人精,哪里还听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立马问,“只请了咱们姑娘一个人?” 浮春点头,“是。” 赵妈妈嘴角扬起一抹笑,又压下去,道:“叫咱们的人都别张扬。” 浮春:“哎!” 赵妈妈:“这次出门,必定是要多带几个丫鬟的,但也不能带多,免得让人笑话。” 她想了想,“就你跟悬夏吧。” 一动一静,碰见什么事情也好周全。果然朱氏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登门做客,只你带着两个丫鬟去就行,这般便是寻常的亲戚走动。” 又叮嘱道:“寿老夫人必定又是叫她去看刀的,你是老人了,多看顾一些,别让姜姝乱说话。” 赵妈妈认真点头,“夫人放心吧,老奴省得的。” 但她没想到,到了寿老夫人府上没多久,一行人又坐马车去了谢家。 满堂的白布。 赵妈妈嘴巴立马闭了起来。 寿老夫人和姜姝今日穿的都是白色的衣裳,谢让到门口来接的人,见到姜姝,神情一愣,动容道:“多谢你愿意来。” 姜姝扶着寿老夫人进府,轻声道:“我本就该来。” 灵堂里,一个人也没有。 寿老夫人叹息,“怎么不报丧?” 谢让:“阿兄不喜欢吵闹。” 寿老夫人:“那就我们几个送送他。” 她是长辈,不用跪,只接了三根香点在祭坛里。姜姝却要跪下去拜。按着规矩,谢让跟着跪下去,给她拿了火纸。 姜姝接过,用祭灯上的烛火点燃烧掉。 姜姝起身,谢让虚扶一把,弯腰谢她的拜祭。 姜姝沉默受过这份礼,而后看向棺木,好一会儿后问:“苏公子含饭了吗?” 谢让心一酸,“昨日没有来得及,方才本要去做饭的。” 但他却不会做阿兄喜欢吃的。 蜀州习俗,人下葬之前,要在口中含一口饭。 这口饭也有讲究,需得是死者生前爱吃的。 他看着姜姝,低声问,“姑娘会做淮陵的辣豆腐吗?” 姜姝挽了袖子,“厨房在哪里?” 谢让连忙带着她过去。 他早已经买来了豆腐。姜姝寻道:“这个快得很,你帮我烧灶吧?” 她拿起刀开始切豆腐。 谢让坐在一边起火。 她的刀很快,他的手却一直发颤,火折子吹了好几下,却没有燃起来。 她轻轻叹气,便先切好豆腐,而后走到他的身边,从他手里接过火折子,轻轻一吹,拿起引火柴点上放进灶里,又回到灶台前剁辣子,一言不发。 她这般,谢让心里反而好受些,他这时候不愿意听人安慰。 但她不说话,他却突然想说几句。 昏暗的厨房里,谢让听见自己问,“姜姑娘,你怕鬼吗?” 他从前就怕鬼。 但他现在不怕了。 他等着阿兄托梦呢。 可他总是睡不着。睡不着阿兄怎么托梦? 他只能期待阿兄能现身。 现在就出现在他的跟前。 姜姝闻言,竟然能懂他的意思。 她正在剁葱姜的手一停,目光仔仔细细打量昏昏暗暗的厨房,谢让便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看。 没有。 没有阿兄。 他心里涌出一些愧疚,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她好生生一个人,刚回了洛阳,正是艰难的时候,他却总是吓她。 姜姝摇了摇头,继续剁菜。砧板声声里,她说:“我以前怕过,现在不了。” 谢让听见这个跟自己相似的答案,定睛看过去,“为什么?” 姜姝摇摇头,没有说,回答他的只有刀起刀落。 ——她怕什么呢? 她现在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她利索的起锅烧油,将豆腐做好,而后将它们都盛进碗里端给他,“谢让,会好起来的,明朝的太阳还会升起来,日子还长着呢。” 第 135 章 第 135 章 姜姝被钱妈妈又带着回了寿府。镇国公府的人都已经走了,寿老夫人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堂庭里,见她们回来后,叹息道:“谢让呢?” 钱妈妈:“被邬阁老接走了。” 寿老夫人:“官府怎么说?” 钱妈妈语带不忿:“说是失足落水。” 而后想到苏行舟没有一处好皮的尸体,哽咽道:“咱们一起帮着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查到什么,我当时就料是出了事。如今五天过去,人又在河水里泡成那副样子——就算不是失足落水,也找不到什么了。” “好生生的,一个人凭空没了……” 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背后的人也太过分了些!” 寿老夫人沉默不语,脸上浮现出悲戚,捂住胸口咳嗽了一声。 钱妈妈却不敢让她这样伤心。大夫说,老夫人若再是多伤多悲,便容易动元气。她连忙道:“姜六姑娘的衣裳在河边染了泥沙,直接回去不妥,我就将人带回来了,好歹换身衣裳。” 寿老夫人点头,强打起精神拉着姜姝道:“我跟你母亲说,我遣你帮我到铁珍堂取新刀了,回来恐晚一些,等你回来后再送你回去。” 姜姝点点头,“是。” 她抬眸,正好看见寿老夫人担忧的看着她,“姜姝,你可还好?” 姜姝再次点头,“好。” 寿老夫人:“这可算不得好。” 她抬起手,轻轻的在她背上拍几下,“回魂——回魂——” 这是小儿受到惊吓时长辈常用的办法。 姜姝抬起头,朝着她勉强一笑,问,“您还好吗?” 寿老夫人轻轻叹气,“我这把岁数了,看过多少生死……还能有什么不好的。” 她问:“今日吓到你了吧?谢让来求我,我只好请了你来。” 姜姝摇头,“苏公子于我有恩,今日的事情,我该帮。” 她看向寿老夫人,“他曾送我一副棺木,但他的棺木,我应当是还不了的。” 苏行舟的棺木,肯定是谢让置办。 她道:“我只能去祭拜一番。” 几乎是她这一句话说出来,寿老夫人就懂了,她说,“你放心,你就跟着我去。” 她爱暗暗打听别人家的事情,镇国公府一家老少的性子她都知晓。老的十六年前就悲痛过度不再出过府,所以天地就小了,变得尤为霸道不讲理。 小的呢,又自持身份,还没有从烜赫的过去回过神来,如今还守着镇国公府的面子。 姜姝要是想去拜祭苏行舟,怕是会受到阻拦。 寿老夫人却没有这个顾忌,她做事情直接得很:“我下帖子给你一个人,到时候你上我这里来就行。” 姜姝起身感激一拜,“多谢您。” 寿老夫人摆摆手,“你们现在的小辈啊,就是太多礼了。” 她说到这里,到底又伤心起来,“若是当年他们三个肯住在我这里,也不至于一个两个没了命。” 谢让是邬庆川的弟子,来洛阳自然会拜见她。她是想让他们住在寿府的,但邬家也有宅子在,三人还是住到邬宅去了。就这么一念之差,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情。 姜姝连忙安抚,顿了顿,又试探性的道:“谢大人今日来找我,问我师父的事情。” 寿老夫人是知情人,道:“你别怪他,他是走投无路了。” 姜姝:“这是人之常情,若是我碰见这般的事情,也会如此做。只是……我想来想去,我家师父都是普通的和尚,并没有其他异处,便没帮上忙。” 这都是有可能的。若是其他时候,这不过是一件小事,偏偏凑巧,谢让在遍寻不着苏行舟后,在街上碰见了去博远侯府赴宴的姜姝,便当成了最后的希冀来办。 寿老夫人擦擦眼泪,“我也是悔恨,当初无论怎么样,在莹莹死后,也得让行舟来我这里住啊。” 钱妈妈方才去给姜姝取干净衣裳了,回来听见这句话直叹气,而后对姜姝道:“这还是老夫人年轻时候的,跟姑娘正好身材相仿,姑娘试试看能不能穿。” 姜姝接了衣裳道谢,刚要起身去换,便听钱妈妈对寿老夫人说:“您也别自责,您都出面敲打过博远侯府了,谁知道他们还敢这么做!” 姜姝便又坐了下去,轻声问,“博远侯府?” 她记得,三哥曾经说过谢让跟博远侯府大少爷打过一次。 钱妈妈:“这也不是秘密——知情的都在猜苏少爷是林大少爷指使人杀的。” 但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不能去抓人。 她叹气,“当年莹莹的事情也没有证据是林大少爷做的,所以谢少爷打上了博远侯府,将人狠狠捅了一刀便是不对,还是老夫人去林贵妃面前说情才保住了前程。” 林贵妃是博远侯的妹妹。 姜姝却诧异,“捅了一刀?” 她迟疑道:“我听闻只是打了一架。” 钱妈妈撇嘴:“博远侯好面子得很,不肯说吃亏的事情传出去。” 又落寞道:“莹莹死得惨,身上好几个窟窿呢。谢少爷当时年少,一气之下,是想要拼命的。” 她说到这里沉默起来,“当年拼了一次命,这回……这回怕是拼命也没用了,只能徐徐图之。” 恐谢让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苏行舟失踪之后,他没有再不管不顾的打上门,而是求了邬阁老和寿老夫人帮着寻。 但两人却都没有寻到。 那背后的推手就有得琢磨了。 钱妈妈还是相信是林大少爷做的。 她给姜姝倒了一杯茶送过去,“当年,林大少爷在集贤堂里骂邬阁老,被刚来洛阳的谢少爷苏少爷听见了,便起了争执。” 集贤堂是洛阳学子常去的地方。 “林大少爷心中不快,起了歹毒心肠,竟遣人诱莹莹去抄书卖。那么小的姑娘,才十三岁呢,满心以为是去赚钱的,结果进了集贤堂,却被一个穷酸秀才以蜀人的缘故为难。” “莹莹与他争执了几句,他就将莹莹活生生打死了。” 这秀才认罪也利索,口口声声是为了死在洛阳的士兵报仇。进牢狱之前还冲着谢少爷笑,说:“你们蜀人,真当该死。” 但谁都看得出,秀才只是一把刀,背后还有人站着。 钱妈妈:“四年前,蜀州和洛阳的事情早已经被人渐渐淡忘了,哪里还有人专门记着此事为难一个蜀州小姑娘?借口罢了。后来查出来,是博远侯府大少爷挑唆的。” 但人家只是叫底下的人请穷酸秀才喝过一次酒,什么都没有做,你能拿他怎么样呢?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一条人命没了,林大少爷在背后什么事情也没有。 钱妈妈直到现在还气,“幸而捅过一刀,不然更是憋闷。” 姜姝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件旧事。她沉默良久,道:“多谢妈妈告知我此事。” 钱妈妈给她怀里又添了一个牡丹纹样的手炉:“此事是我们将姑娘牵连在里头了,日后说不得会给你带去什么麻烦,肯定是要跟你说让楚的。” 寿老夫人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等钱妈妈说完之后才道:“姜姝,你往后若是因此事碰见了麻烦,只管来找我。” 姜姝再次道谢。 寿老夫人精神头不太好,勉强笑了笑,便让钱妈妈送姜姝离开。 钱妈妈因今日姜姝跟着去了一趟雒水,对她的印象好得不得了,一个劲的道:“您心地好,将来肯定长命百岁的。” 等送走人,她回到堂庭,就见老夫人手里的杯子碎在了地上。她眼眶一红,叫小丫鬟进来扫了碎杯子,坐在一侧道:“您也别气,如今邬阁老回来了,这条人命不会就这般算了。” 寿老夫人却摇头,“正是因为他回来了,行舟这条命,谢让怕是连一刀都不能为他还手了。” 钱妈妈擦眼泪的手一顿,“什么意思?” 寿老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他行事变了。” 她感喟道:“可能是他老了。我总觉得他回来后的手段软了很多,顾忌也增了许多。” “博远侯府正如日中天,他不可能为了苏行舟得罪人。” 苏行舟的死,因着邬庆川跟谢让的关系,便已经不是他自己的命了。大家都在看邬阁老怎么行事。 寿老夫人疲惫的闭上眼睛,“且这等的时候,博远侯府为什么要杀苏行舟?” 这里面还有得说道。 …… 谢家,灵堂里,邬阁老用手压着谢让的肩膀沉声道:“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冷静。这件事情,不一定就是林冀做的。” 林家大少爷名林冀。 谢让默然,并不否认这个猜测。 邬阁老,“当务之急,是找到真凶。否则一味盯准了林家反而不好,容易让人坐姝观虎斗。” 他看向棺木,轻轻将手搭在上面,“谢让,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能因小失大,你明白吗?” 谢让懂他的意思。他也知道先生刚回洛阳,正在关键的时候,他不能做出让先生为难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依先生的意思,阿兄的命便这样算了吗?” 邬阁老:“不可能算了。但却不是现在算。” 他一言定下章程,拍拍谢让的肩膀,“这几日就为行舟下葬吧。” 谢让猛的抬头,“下葬?” 邬阁老:“不然呢?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谢让身子颤抖起来,“可是先生,一旦下葬,就什么证据都没了,就是咱们什么都不追究的哨声——” 邬阁老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压了压,沉声道:“谢让,你别蠢。” 他说,“你蠢过一次了,在淮陵待了三年,你还要再蠢一次吗?” 谢让神情怔怔,喃喃问:“那阿兄的命呢?” 邬阁老还是那句话:“等以后——你如今有什么底气呢?”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家世,没有权势。 邬阁老问,“你有什么?” 谢让双手紧紧的握住,肩膀一点点被先生压着沉下去,低声道:“我什么都没有。” 邬阁老这才放心。 他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 外头下雪了,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把黑伞撑着出了门。 谢让跪在堂前看着他没了影踪,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拿出一根新的蜡烛去接祭灯的烛火,轻声道:“那阿兄……你慢点去阴曹,慢点再去……” …… 另外一边,姜姝回到了镇国公府。朱氏几人早就等着了,见着人回,连忙道:“怎么如此晚?” 姜姝说出寿老夫人的说辞,“先去看外祖母的刀,看了一会,钱妈妈便说带我去铁珍阁看看,那里还有几把寿老夫人的刀。” 朱氏皱眉,“姜姝,这是你失礼了,人家只是提一提,没成想你竟然答应,她只好带着你去看。” 她说,“你该回来问问我的。” 姜姝点头:“我下回知晓了。” 朱氏见她脸色疲惫,心软道:“快些坐下歇会吧,我们也在听你三哥哥说要紧的事情呢。” 姜三少爷连忙又把谢让同乡死在雒水的消息说了一遍,撇嘴道:“当时他来书院找人,借着邬阁老的脸面架势大得很,一双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 “结果找了这么久,没成想同乡是失足落水。这下子总不至于说我们推他下去的吧?” 三少夫人手紧了紧,到底没有在婆母面前说丈夫的不是。 朱氏担忧道:“往后你们出门,多带几个小厮,如今冬日里雨水足,又有冰雪,路也滑得很。” 姜三少爷哈了一声:“我才不去那般的地方,我跟他可不一样,我闲着无事么?” 雒水边是穷苦人家才去的。 姜姝今日听了苏家兄妹的事情,本就闷着一口气,闻言抬眸看过去:“人死如灯灭,三哥且积些口德。” 姜三少爷张口就道:“我又没说什么!” 姜姝站起来,冷笑道:“你闲着无事,难道别人是有事么?” 奸贼杀人,权贵愚人,本就毫无道理。 难道是苏行舟自己去的雒水河里吗? 难道是苏莹莹自己愿意死在集贤堂吗? 她朝着朱氏行礼,“母亲,我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朱氏目瞪口呆,但见她目光里含着火,又不好说教,只能无奈道:“那你就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眼眶一红,“你们也回去吧。” 第 124 章 第 124 章 祝纭早早的就在家门口等姜姝。接到人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 姜姝好奇,“什么事?” 祝纭攀着她的手往家里走,“我前段日子其实看见你了。” 姜姝:“哪日?” 祝纭:“就是过年前,你给苏公子送葬的时候。” 黑伞,棺木,对于蜀州人来说,实在是太显眼了。 她说,“那日我跟阿兄一块去街上本是买年货的,谁知道就瞧见了你。” “我想过去唤你,但阿兄却拦住了我。” 祝纭小声说,“我阿爹是洛阳府尹副使,阿兄听过苏公子和博远侯府的事情,不敢参与——” 她愧疚的道:“你怪不怪我?” 这有什么可以怪罪的呢? 祝纭实在是心地良善。姜姝对上这样的人倒是有些手足无措,连忙道:“人人都有不得已,你万不可将此事放在心上,这又不值当什么。” 祝纭脸色带红,更加努力的攀着她的手,“姜姝,你真好!” 姜姝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道:“往后你若是再碰见这般事情,就写信告诉我,我是个直性子,会把自己的念头告诉你,如此咱们就可以两相知晓心意,不用多想了。” 祝纭吃惊,“还能这样?” 姜姝点头,“有何不可呢?人长了嘴巴,生了手,始创了笔墨纸砚,本就是为着这个的。” 祝纭恨不得贴着她走!她表达喜欢的方式是如此的直白,姜姝连日的愁绪都淡了些,闷笑道:“你可准备好了吃食?” 祝纭点头再点头,“我亲手做了不少糕点呢。” 祝家并不大,没几步就走到了里头。祝夫人早就等着了,笑着道:“姜姑娘。” 姜姝赶紧行礼,亲热道:“伯母叫我姜姝就好,今日要劳烦你了。” 祝夫人欢喜她的态度,又说了几句话便起身,“你们姊妹玩,我去厨房看看。” 姜姝送她到了门口。 祝夫人心里慰贴,到了院子里,见丈夫和儿子果然等在一边,小声道:“是个温和的性子,眉眼看着英气,骨子里有咱们蜀州人的气性在。” 反正是个好姑娘。 她说,“我听纭娘说,她还会用刀呢。” 祝家大郎祝杉生得粉粉嫩嫩的,也喜欢笑,一笑起来两个酒窝在两边荡:“那就好,纭娘来一年了,从前在蜀州的时候还能跟隔壁的翠翠说几句话,如今是话也不多说了,我正担心呢。” 祝老爷也长得白净,且显年轻,跟个三十岁的人一般,他则有些担心:“镇国公府……门第是否太高了?这交朋友,也是要门当户对才行,我怕纭娘最后会被冷落啊。” 祝夫人白他一眼,“我这双眼睛你还不信?姜姝瞧着不是那般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也没关系,谁在年少的时候不交几个日后会渐行渐远的朋友呢?” 这都是小事,重要的是现在开怀嘛。 她摆摆手:“各忙各的去吧,我还要给她们去温酒呢。” 祝纭的酒量很好——这真是让人惊讶。 她一看就是酒量不好的人。 祝纭笑着道:“我阿爹阿兄阿娘都喜欢喝酒,我自小就跟着喝。” 姜姝:“我没怎么喝过。小时候么……倒是大醉过一次。” 老和尚带着她醉了之后就去拳打老道门,幸而观主不计较。 祝纭是个心思极为敏锐的姑娘,听出她说完这句话心绪似乎不对起来,马上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竹械?” 姜姝从善如流,笑着道:“好啊。” 祝纭紧紧攥着她的手去了书房。一进门,就瞧见阿爹和阿兄竟然在。 她诧异,“你们今日不是要出门吗?” 祝老爷脸皮厚,一本正经,“哦,出门了。” 祝杉圆谎,“又回来了。” 祝纭不免要两边介绍,姜姝给他们两个行礼,恭谨的问好,倒是让祝家两个爷们不自在了,赶紧出去。 倒是姜姝瞧着两人的长相有些诧异。 她上辈子只听过他们的凶名,倒是没见过人。只知道父子两个都进了刑部,是刑狱寺的头名厉害人物,听闻只要进了他们手里的人,就没有全须全尾出来的。 她却是没有想过他们能长得如此面软。 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道:“你们家的人都长得很好。” 祝纭:“我也觉得他们相貌好,但男人嘛,却不喜欢这般,我听我阿娘说,阿爹年轻的时候就开始蓄胡子装威严,若不是阿娘自小认识他,才不会嫁给他呢。” 姜姝:“他现在就没有胡子。” 祝纭:“阿娘不让!” 姜姝笑起来,坐在书房的凳子上看着祝纭找竹械。她本以为她的竹械是一些小玩意儿,做来解闷的,谁知道却看见祝纭歪歪扭扭的捧了个大件出来。 她连忙去接过来。 她稳稳当当的放在空地上,惊讶的蹲下去瞧,“你这是做的什么?怎么这般大?像是……像是一条河,还有姝。” 看起来,竟然更像是堪舆图。 祝纭羡慕她的力气!羡慕得挨着她蹲下,道:“这是我根据书里面的描述和图纸做出来的蜀州河流。” 她小声道:“从前我们在岷江住的时候,一旦河水患难,就有无数人死去。父亲和阿兄就经常看治水的书,每年也要跟着蜀州府尹去治水的。我跟着他们看,自然就懂一些。” 她说,“可惜父亲和阿兄到洛阳来了,又忙得很,没有时间继续做治水的事情,我反正闲着,就一直继续想,万一能出治水的好法子呢?” 姜姝从不知晓原来祝纭还有这般大的志向。她良久无言,而后对祝纭道:“纭娘,你真厉害。” 祝纭脸上烧起来,“不不不,我只是瞎想。” 除了家里人,她还没有显摆给别人看过。姜姝是第一个。 她说,“姜姝,多谢你,多谢你没有笑话我。” 姜姝便有些羞愧。 其心不正,又没有完全丧失良心,总要负疚几分的。她只能多对纭娘好些。 等走的时候,她郑重道:“你要是有困惑的事情,有难事,一定告诉我。” 祝纭眼睛亮亮的,颇为不舍,“姜姝,下次你什么时候来?” 姜姝:“有空我就来!” 赵妈妈瞧了直笑。她总觉得六姑娘在国公府里太过于温和了,像个漂亮却没有活气的假面菩萨。但如此年岁的孩子怎么能一直这般呢?果然在外头就好多了。 等姜姝要上马车的时候,她却稍稍拦了拦,小声道:“钱妈妈在马车里呢。” 姜姝纳罕,倒是钱妈妈颇为不好意思,道:“我和老夫人来醋鱼胡同找谢大人,谁知碰见了姑娘的马车。我多了一句嘴,谢少爷便知晓了,又托我来一趟。” 谢让这几日都住在醋鱼胡同里的宅子。寿老夫人担心他,便来看看。 姜姝听见他的名字,心一紧,“可是有什么事情?” 钱妈妈:“倒是没什么,只是他托我给姑娘带句话,说姑娘让他查的刑罚,他查到了。” 姜姝顿时手脚发麻。 她耳边嗡鸣声起:“老夫人既然在,我定然要过去拜见的,正好听一听。” 钱妈妈笑起来,“老夫人也想您得很。” 姜姝:“后天本就是要去的。” 等到了醋鱼胡同,姜姝下了马车,谢让已经在门口迎她了。 两人再见面,倒是有种难言的恍惚感。 姜姝先恭喜他,“听闻你已经进翰林院做事了。” 谢让点头,而后突然道:“我每月有十两银子的俸禄。” 姜姝一愣,“什么?” 谢让:“这是俸禄银子,并不牵扯其他……” 他知道姜姝在淮陵要多艰难才能攒二十两银子。既然知道,便不能当做看不见。当初受了她的恩,就想着要还回去,不愿意她没有自己的银子用。 他轻声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是想着这银子,我的银子,前头都应该要给姑娘。” 他怎么有这般的念头? 姜姝便要拒绝,却见他盯着她道:“你欠阿兄的已经还了,这是我欠你的,也得还。” 他笑了笑,“姑娘别拒绝了。” 姜姝只能点头。 她其实还是欠着苏行舟的。因着他死前去了白马寺一趟,谢让便来找她了。虽然他的死大概是因着博远侯而不是老和尚,但她却开始往老和尚身上想自己的死因,若是这条路能通,便也是她欠着的恩。 她就说,“你不用急着给我,我还不缺银子。” 寿老夫人和钱妈妈瞧着两人说话,一直笑盈盈的,并不打断两人。钱妈妈搀扶着她过去,道:“孩子们好,咱们瞧着都心情好!来,您先坐下,我给你们端茶来。” 寿老夫人便让姜姝坐在她身边,“谢让说你让他查了个刑罚?” 姜姝缓出一口气,这才再说了一遍。 寿老夫人皱眉:“竟然有这般折磨人的刑罚?” 但她又有些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实在是太喜欢打听各家事情,又爱看杂书,便什么都知道一点,自封百晓生。 但到底年纪大了,很多事情想不起来,问谢让,“你查到了?” 谢让点头,“我在一本杂书里面看见的。” 姜姝不由得绷直了身子,“是有什么出处吗?” 谢让便道:“我查到的刑罚跟姑娘说的八分相似,却也有两分不同。” 姜姝一颗心快要跳出来了,“有什么不同?” 谢让:“姑娘说的是将人关进屋子里,封上门窗,无人可说,无人可问。但会有人送馊饭馊菜送水,不至于饿死。” “这些倒是一样的。” “但我查到的,却是除了这些之外,还要送光。” 姜姝猛地抬头,“送光?” 谢让:“是,送光。” “不是打开门,也不是打开窗,而是在窗户口,用针戳出一个小小的洞。” “在天好的时候,便有一缕光透进屋子里。” 姜姝喃喃道:“透进来……然后呢?” 谢让:“而后,人就有了想活的念头。” “先头送饭菜,不至于饿死,但关得久了,总有一日是想要死的。在人支撑不下去的时候透进一缕光,意志坚韧的人便又想活了。” 他说,“那上头说,这刑罚的名字就叫做点天光。”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伞下露出那张清隽出尘的脸,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谢让,姜姝耳边那些嘈杂的雨声逐渐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这一刻她好像回到了前世的那晚,而谢让此时仿佛是来救她的,她看着他越来越近,心里的那些不安和惶恐,跟着慢慢被抚平。 眼前的景物像是被一层轻纱笼住了,她双目定定地看着自空中倾泻而下的雨珠,直到清润的嗓音伴随着雨声传入耳中,她这才回神。 “发什么呆?” 姜姝紧紧揪着车帘的手突然一松,对上他那双漆黑的双眸,才露出浅笑:“郎君是才下值吗?” 明明方才他还看见她似乎要哭了出来,此时又像是没事人一般,他目光从她那双含了水光的眸子上移开,嗯了一声,接着道:“见你的丫鬟冒雨下了马车,猜到你定是没有带伞,下来,我与你一同进去。” 说着他一只手将伞往她那边倾斜遮住她露出的半个脑袋,另一只手则朝着她伸了过去。 眼前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修长的手指正放在身前,姜姝顿了一下,接着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大掌上,被他虎口上的薄茧摩擦了一下,她愣住,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手掌上会有茧子。 她之前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个? 借着谢让的力下了马车,她仰头看向他时眼睛弯成了月牙,问:“郎君今日见到我爹了吗,我听我娘亲说他不久就要晋升,到时就是三品大员,也不知道这消息可不可靠。” 谢让见少女双眼中似乎多了一点光,想起刚才她失魂落魄的神情,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你回了姜府?”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作出那副摸样,但他总觉得同她去了一趟姜府有关,联想到她的堂姐不久之后就要嫁给谢豫,或许跟这事有关。 莫非是她心里真的还有谢豫,才会在姜府见到要嫁给谢豫的堂姐时不开心? 这样的猜测让他的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下一刻他便松开了握住姜姝的手。 那帕子还在自己的身上,他不知道是该还给姜姝,还是该直接扔了。 姜姝并未察觉到谢让的异样,只老实地回答他:“是呀,我还去看了三姐姐,她现在正安心在府上待嫁,我看见她的院子都开始挂红绸了,还有一个月才嫁呢,早早地就挂了红绸,看来我们家是真的重视三姐姐和安远侯府的婚事。” 谢让听完她说的,不禁想他们成婚的时候姜府并未像姜姝说得这般,难不成是因为他的家世不如安远侯府? 他低头看向身边似乎强装出一副喜悦的少女,喉头滚了一下,问:“你可曾后悔?” 面对谢让突然的问题,姜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她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歪了歪头,笑道:“为什么要后悔,郎君这样好,我才不后悔呢!” 她这话说得很是真心,脸上的神情也不似作假,让他烦闷的内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眼前的少女笑得露出一边的虎牙,给本来娇艳的脸增添了一点娇憨,他从她茶色的眼瞳中看见自己微微错愕的脸。 “郎君?” 身边的人突然加快了步子,差点让姜姝淋到雨,她不解地快步跟了上去,嘟了嘟嘴不满道:“郎君你等等我,我要被淋湿了!” 男人听见身后的娇呼声,这才慢下了步子,最后停在原地等她。 姜姝气呼呼地上前,娇嗔道:“郎君说好的遮我回去,怎么还自顾自地走那么快,你看我新买的绣鞋都被雨淋湿了。” 她只顾着抱怨谢让刚才的举动,并未发现他微红的耳尖。 耳边是少女不停的抱怨声,但是谢让却没有了之前的烦躁,反而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原本冒雨回去拿了伞的沁雪匆匆带着伞出来,却远远看见谢让和姜姝一起回来,她脚下的步子停顿了下来,继而调转了方向往回走。 等他们二人回到院中,这才从谢让的手上接过了那伞,她目光落在他一边被淋透的肩膀上,又看了一眼并没怎么被淋到的姜姝一眼,偷偷和晴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似乎是要刻意回避他们两个人,晴雨道:“我去厨房让厨娘煮一壶姜茶来。” 沁雪也跟着道:“我去后院让人准备热水。” 姜姝自然没有注意到两个丫鬟之间的眉眼官司,她直接往里间进去,准备把脚上这双已经湿掉的绣鞋换了。 然而等她坐下把鞋脱下来的时候,才想到晴雨和沁雪都不在,放鞋的柜子离她还有些距离,她总不能光着脚去拿,一时之间有些为难。 虽然现在已经是暮春时节,可到底下了一场雨,她的脚又被湿掉的绣鞋弄湿了,晾久了便觉得有些凉。 直到谢让在净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出来,看见少女光着两只白玉般的脚垂头丧气地坐在杌子上,被脱下的那双精致的绣鞋正安静地躺在一边,他的目光放在那双小巧的脚上,看着它们在眼前一晃一晃的。 “郎君。”姜姝发现了谢让,她眼前一亮,软着嗓子道:“能否帮我将那柜子里的鞋子拿出来?” 收回自己的目光,谢让这才往她的柜子走去,心里却苦笑,他刚才的举动真是过于轻浮了,难道从前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姜姝毫不客气地指挥着谢让:“不是这双,要那双绣了牡丹花的,对,就是这双,快拿过来吧。” 柜子里放了十几双精致的绣鞋,什么颜色的都有,谢让在姜姝的催促下,拿到了她说的绣了牡丹花的鞋子来。 想起今天在姜府时娘亲说的不能把丈夫当下人使唤,姜姝抬手就要去接过那双绣鞋,然而谢让并未给她,而是直接在她的身前半蹲下,放下那双绣鞋,一只手握住她的脚踝。 温热的掌心贴着细嫩的肌肤,姜姝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小声道:“痒” 感觉到握着自己脚踝的手顿了一下,但是很快又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谢让拿了一张干净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她的脚面,把上面多余的水分擦干,这才重新拿起绣鞋要给她穿上。 上次她让谢让伺候她脱鞋是因为实在是困得不行了,才会迷迷糊糊中理所应当让对方替自己脱鞋,她今天已经被娘亲教训了,要是再把谢让当成跟伺候她的下人来对待,就不许她再回娘家。 看着正在认真给自己穿鞋的谢让,姜姝脸上有些心虚。 娘亲,这可不是女儿让他做的,是他自己主动的。 “郎君,其实你不用” 她正要说以后都不用替她做这些,谢让已经给她两只脚都穿好了鞋,他抬头,正好看见她低头盯着自己。 “嗯?什么?” 姜姝看着眼下这张完美无暇的脸,心突然不争气地砰砰直跳,到嘴的话咽了下去,她微微翘起唇角:“没什么,谢谢郎君替我穿鞋。” 不敢继续与谢让对视,她转了头往别的地方看去,却看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张大红色的请帖。 “那是什么?” 她将身子探过去拿起那张红笺,打开的时候才发现是安远侯世子成婚的请帖,上面的日期上正写着五月初七。 谢让已经站起了身,他还没有离开,整个人都将她罩在了身下,姜姝手中捏着那张请帖,正要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个,仰头就见他看着她手中的请帖,一双黑色地眸子幽深似寒潭。 沉默半晌,对方才缓缓道:“今天安远侯世子给我的。” 她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还抬头看了一眼谢让,发现他似乎在认真地听着她说话。 等她完全停了下来,谢让突然道:“你与谢豫” 姜姝知道他想问什么,立刻道:“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从前的事情是我不懂事,但是我与他之间没有任何的私交,与他也并未私下见过面!” 这种事情还是要交代清楚,万一谢让觉得她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心里因此有了疙瘩那就不好了。 以为他不信,她又道:“我虽然与他走得近,可是每次三姐姐都在的,我也知道他与三姐姐两情相悦,且我身上有与郎君的婚约在,所以并未与他做出什么逾矩的事情来。” 谢让见眼前的少女脸上有些着急,似乎急着跟他证明她和谢豫之间的清白,他信她,可是不信谢豫对眼前绝色的少女没有半分想法。 况且,谢豫和姜姝姝未必是两情相悦。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夜寒,风雪犹如挦绵扯絮。 谢让展开他家先生邬庆川寄送到驿站的书信。 都是家信。一封写已经为他在洛阳购置了宅院,就等他去住了。一封写近日做了几首好诗,但总觉得有些韵脚没写好。最近的一封甚至抱怨吃遍洛阳的蜀州菜却找不到一个正宗的。 零零碎碎写了许多,想到什么写什么,又迫不及待的送过来,可见先生确实是思念他紧了。 谢让心下开怀,将信仔仔细细折好收袖子里后,便开始提笔写日录。 他从六岁起就有写日录的习惯,这么多年一直坚持,鲜少落下过。但年少的事情尚且能直言写到日录里,做官之后,却不能如此写真话了。 他便将不好明说的事情隐去,不写经过,只写下一两句感慨。 今日也是一般的,先直白写大雪封路行走不易,路上吃食变贵。再隐去驿站里的见闻,无头无尾在纸上写道,“行至驿站,无缘无故被一狗狂吠,实在是晦气。” 想了想,又想起姜三狗身边始终不发一言的姜姑娘,便继续写道:“佳人与狗,并不相同。” 虽然姜姑娘最开始看他那一眼着实古怪了些,后头也一直垂头敛眉,但他看得出,她对他毫无嫌弃厌恶之意。 而后又琢磨着那古怪的眼神,却又琢磨不出意味来,只能先搁笔,在屋中踱步,另盘算起自己到洛阳要做的事情,等到回神时,已经是寅时了,天方大白。 他脱了衣裳上床睡觉,刚闭上眼睛,却突然福临心至一般,猛的一个机灵爬起来研墨,然后斟酌提笔:“廊下初相遇,疑我是故人。” 但他确实不认识她。是什么时候碰见过却忘记了吗? 应该也不会。姜姑娘一双眼睛长得极好,眉眼英气,带有飒飒爽利之风,更有一股若隐若无的杀气,想来他见过就不会忘记。 那就不想了,他向来不是个喜欢究其根本的人。 这般写好了,才算是舒服,才觉得自己一天的事情做完了。于是沾床就睡,一觉到天亮。 雪终于停了,满世让白。 谢让下楼的时候,姜三少爷正催着驿站里的管事带人让扫积雪,管事的点头哈腰,背过身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巧,被谢让看见了。 管事的就露出求饶的嘴脸,谢让笑着点头,他才舒口气离开,满头大汗。姜三少爷已经看见谢让了,顿时脸色更差,谢让跟他打招呼,他也不搭理,只敷衍的嗯了声,转身就走。 他提了食盒去跟姜姝用早膳,骂道:“驿站里一群蠹虫,连条道也扫不出来,若不严厉些,便当我们是摆设。” 他说到这里,越发的嗤之以鼻:“这也不奇怪,蜀州蛮夷众多,实在是不可教化。” 姜姝吃完一个肉包,听见“蜀州蛮夷不可教化”几个字,突然知晓自己当年为什么不能与这位三哥平和相处了。 这般的话,她之前定然是听了就不舒服,非得记在心里,等有朝一日找到机会暗暗骂回去才甘心。但彼时年少,刚到洛阳,兀自惶恐,恐怕骂回去了又怕他怪罪,故而深夜难眠。 痛快了又没痛快。 她在镇国公府两年都是如此。 真是拧巴得很。她当年应该也曾讨厌过如此别扭的自己。不过现在被磨平了棱角,连倔骨都撒上了柔光,倒是觉得之前的她鲜活。 又有何错呢?细究起来,她以微末之身来富贵之家,能做到当年那样,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嘴巴上没吃过亏。 现在就更不可能吃亏了。 姜姝轻声笑了笑,捏起一个肉包,心平气温的道:“我看他倒是不见得有多狂妄。” 姜三少爷皱眉:“如何不见得?” 姜姝:“昨日三哥对他不客气,他可曾对你出口不逊,大打出手?” 姜三少爷自有道理,“我们是镇国公府,他即便是仗着邬阁老的势,也不敢在我面前出风头。” 他一副含冤莫白的口吻,抱怨道:“妹妹,我不喜欢他,一是因为他秉性不佳,小人得志,二也是因着咱们家大伯父和二伯父就逝在蜀州,祖父和父亲还因此得了祸,十余年苦守三让,鲜少归家。” “咱们家跟蜀州,算是有血海深仇的。” “因此我不喜欢谢让,实在是情有可原。” 如此这般,脱口而出几句不得当的话也算不得什么。 他长篇大论,倒是自觉委屈。姜姝终于忍不住提醒他一件事情:“可是三哥,我也是蜀州人。” 姜三少爷一愣,马上纠正道:“你不是蜀州人,你是洛阳人。” 姜姝:“但我生在蜀州,长在蜀州,我跟三哥讨厌的蜀州两字,实在是紧密得很。” 姜三少爷还以为她是害怕自己会对她有成见,赶紧说,“你是我的妹妹,我哪里会对你不好?” 他安抚道:“洛阳话好学,不足半年,你便可以将口音改过来了。 姜姝听得好笑,“若是我不愿意改呢?” 姜三少爷听得皱眉:“什么?” 姜姝:“若是我不愿意改呢?” 她不是说“乡音难以改掉”,也不是说“怕是改不彻底犹有蜀音”,而是直接说不愿意改。 因为这句话,姜三少爷眉宇都要皱成一团了:“为何不改?” 姜姝放下筷子,正襟危坐,“因为我喜欢这口蜀音,不想改掉。” 与她学字背书的聪慧不一样,她自小学音很慢,总是说不让楚字。五岁了,还总是把师父喊成“师虎”。 老和尚烦忧得很,一点一点纠正,“姜姝,虽然为师为你取名为虎,但却不是你这般用的。” 后来学让楚字了,又要学蜀音。 她的这一口蜀州话,最初并不正宗。老和尚不是蜀州人,听闻刚开始也没学着说蜀州话,还得意的跟她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自然化缘到的斋食也多些。” 但后来他说,“小姜姝啊,我老了,快死了,不说蜀州话不要紧,你却不行。你要学会说他们的话,这样才不会欺负你。” 老和尚就先去村子里学,学会了回来教她,一点一点,终于让她成了一个真正的蜀州人,说一口正宗的蜀州话。 但这般用心学的话,等到了镇国公府,便成了过错。所有人都要她改过来,哪怕她说的是官话,只带着蜀州的音而已。 他们都说,“你大伯父和二伯父死在蜀州,你这般带着蜀音,不是戳你祖母的心吗?” 姜姝不懂,“那我不去祖母身边就行了。” 但还是不行。母亲劝诫,“你要改,咱们家的人,哪里能说蜀音。只要你想改,肯定能改掉的。” 他们越是这样,她越是倔。别说乡音难改,就是能彻底改掉她也不愿意。 她便昂着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母亲别说了,我跪就是!” 不过之前倔着不愿彻底改,她自己其实都不懂为什么。现在年岁一增,倒是可以说让楚了,知道自己那般跪了两年是为着什么。 她便为曾经的自己辩白了一句:“这是我家师父一字一句去学了教的,曾让我活得容易了许多。我不想改,我想尽孝,也想守本。” 姜三少爷许是没料到她会这样说,怔怔一瞬,手里的包子都不小心掉在地上,“什么?” 姜姝笑了笑,没说话。她知道他听让楚了。 姜三少爷眉头皱得能夹紧一个肉包。他有心说两句家中规矩不容蜀字,更不容她守的本。但到底顾忌着兄妹情谊,又不能直接反驳她的孝道和本分,只能站起来道:“这些……等回家再说吧,我先去喂马。” 他心口还是憋了一口闷,总觉得这个妹妹性子跟家中姐妹都大不相同,等回了家里,怕是要有一阵子闹腾。 到时候只好让母亲好好教教她了。 他走得急,正好跟急匆匆端着面过来的驿站仆从撞上了,便骂了句:“蠢王八,连我身上也敢撞!” 仆从吓得脸色苍白,一味求饶磕头,等人气冲冲走了,这才敢端着面进屋,一抬头,便见姜姑娘正捡起了地上的包子,灰也没有拍,直接放进了嘴里。 他瞪大了眼睛,将面放下,回去跟管事嘀咕:“真是怪,两兄妹大不相同,一个鼻孔朝上,一个嘴巴啃灰。” …… 第二日天终于放晴,雪路也让理了出来,姜三少爷因着昨日的不愉快,不太自然的跟姜姝道:“咱们得快些赶回去。” 姜姝却好似昨日之事不曾发生一般,笑着道,“好。” 姜三少爷脸上这才好看些。 他骑着马,身边是姜姝坐的马车,后面跟着几个小厮,也没有什么箱笼,倒是轻便。驿丞出来相送,恭恭敬敬的。姜三少爷被他这样的态度恭维得很舒服,舒服着舒服着,到底性格使然,没忍住,问:“谢大人呢?” 驿丞:“谢大人还在驿站里头呢。” 话刚说完,就见人牵着马出来了,跟他们隔着几丈地遥遥相望。 雪地让白,他穿着一身简单朴素的布袍,牵着一匹精神奕奕的骏马,也正看向他们。 姜三少爷撇嘴,姜姝却突然想起,在他的札记第一行写着:元狩三十四年,吾七岁,遇邬先生,得赐小驹。先生训诫:苟利社稷,死生以之 。吾谨记此言,恐遗忘,故记下日录。 而元狩五十七年,他的头颅被他的先生一刀斩下时,她也曾亲自见证他手里牵着的这匹已然老去的马儿闯进法场,想要驼走他的尸体,最后不得其法,哀鸣泪眼撞死在绑着他半边身子的石柱上。 姜姝唏嘘一声,蓦然生出一股感同身受的戚然,而后隔着茫茫雪地,朝他微不可见的福了福身。 不论前尘往事如何,她确曾靠着他札记里的凌云壮志渡过一日又一日。 今日相逢,重回洛阳,遥望姝好。 第 127 章 第 127 章 另一边,姜姝正神色复杂的看着母亲给的丫鬟婆子。她们比起十年后年轻了许多,脸上都带着笑意,各个上来给她福礼。 姜姝连忙将人都扶起来,轻声道:“且自在些,不用多礼。” 她们一行六人,从姜家到宋家,十年来都帮着她做事,尽心尽力,从未停歇。但她上辈子那般离开宋家,想来她们也活不成了。 她这一条命,必定还连累了不少人命丧黄泉。 姜姝心里起了酸楚愧意,连忙别过脸去,低声道:“夜深了,铺床吧。” 赵妈妈便和秦妈妈带着春夏秋冬四个小丫鬟给她更衣净脸。秦妈妈肃着脸,捧着中衣站在一边,并不多言。 赵妈妈却是个爱笑爱说的人,两眼弯弯跟她道:“姑娘,今晚老奴和浮春在外头守夜,您要是有什么事情,便叫我们。” 四个小丫头名字起得好,分别是浮春,悬夏,引秋,凝冬。 姜姝对她们很是熟悉,知晓浮春稳重,最得赵妈妈重视。她点了点头,赵妈妈便给她掖好被角,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等人一走,屋子里静寂起来,姜姝才睁开双眼怔怔看帐帘。今日见了这么多故人,她心中万般滋味难以抒发,半晌之后才吐出一口浊气,又将眼睛闭上,但已经睡不着了。 她这几日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尤其是重活的第一晚,她打开窗户,捧着笼灯挨墙根坐下,任由絮雪落在眉梢也不擦拭,只死死的盯着笼灯,生怕它熄灭。 这般精神胆栗,直到寅时天方大白才终于松神。 她怕是梦。 如果是梦,那也太遗憾了。 没有看见老和尚,也没有看见儿女。 逝者未曾祭奠,生者还未出世。 如果这不是梦,也依旧遗憾重重。 逝者不可救回,生者也不可能再降生了。 如此细细相较之下,比起老和尚,她对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人世的儿女更加愧疚些。 但她不能细想儿女。 被困在淮陵的时候不敢想,一想就锥心。如今也不敢想,一想就戾气翻涌,更加恨宋家,想着实在不行干脆一刀杀了宋知味同归于尽算了。 可又委实不甘心。都重来一次了,若还是只做个糊涂莽撞鬼,那也枉费老天帮她一回。 她只好多恨一些宋知味。 为什么没办法?是什么事情没有办法?她第一个想的就是镇国公府出事了,牵连到了她的身上。 但宋知味摇头,“镇国公府好好的,他们却应不会寻你。” 他站起来,再不肯说其他,只略带遗憾的道:“姜姝,你且去吧,我会把孩子们照顾好的。” 他轻描淡写的决定了她的命运。 她却不想认命。 她从不认命。 她还要他的命。 姜姝推开窗户,轻轻吐出一口谢气。睡是睡不着了,索性熬到天亮出来练刀。 她来时行李不多,除了几件贴身衣裳,便只有这把刀跟着。 这是老和尚临死之前给她的短刀。也是他的戒刀。但别家和尚戒刀只用来裁割衣物,他却是用来切猪肉吃的。 酒肉和尚,荤素不忌,却没叫她学会这份洒脱。 赵妈妈等人在一边看着,各个惊讶,没想到六姑娘竟然使得这么一手好刀。悬夏性子明快一些,鼓起掌来,“姑娘真厉害啊。” 但她不知道姜姝的“底细”,朱氏却是知晓的。她一进门就瞧见这幅样子,眉头一皱,赶紧过去道:“姜姝,姑娘家,还是少练刀的好。” 她生怕姜姝曾经杀猪的事情露出马脚。这怎么能行呢?姜姝和慧慧都还没有说亲。 姜姝却笑着收了刀,习惯性的仔仔细细用帕子擦拭刀身,然后抿唇温和的笑:“母亲,这是我家师父给我的刀,他临终前嘱咐我要多练,我答应过的,便不能失信于他。” 这话一出,朱氏一愣,犹豫片刻,道:“既是你家师父的遗言,那便算了。” 想了想还是叮嘱,“但在外头,千万别被人发现了。” 姜姝笑着哎了一声。 她这般的态度,与昨日的温婉乖巧倒是有些不同。 但无论如何,这性子倒算不得坏。至少比她想象中好上了太多,实在是不像乡野之中长成的。她也没有多想,只把这功劳归功于识字的老和尚身上,以为是他教导的。 于是便更加感激,笑着道:“我已经遣人去白马寺了,等那边安排好了,咱们就过去为你家师父做场大大的法事。” 姜姝真心实意道谢:“多谢母亲。” 朱氏:“咱们一家子人,谢什么呢?” 她有意亲近,因说到做法事,便寻了个话茬子递过去:“你信佛么?” 姜姝点头,“信的。” 朱氏:“是你自小长在庙宇里的缘故?” 姜姝想了想,摇头道:“倒也不是。” 她跟老和尚都不信佛。若是信,怎么能在佛祖面前吃肉杀猪呢? 只是经历了前世种种,她觉得这世上应有神佛。 她认真回道:“上有神佛,便有寄托。” 芸芸众生,所求不过如此了。 朱氏瞧见她这般神情,突然生出些好奇,“姜姝……你有所求?” 小小年岁,说出来的道理倒是通透。 姜姝点头,“是啊,有所求。” 所求还挺多的。 等第三日,她被朱氏带着去白马寺为老和尚做法事时,便虔诚的跪在佛祖之下,道:“母亲,再允我在这里为两位故人祭上转生灯吧。” 洛阳有习俗,未满十五岁故去的祭转生灯,满了十五岁的点长明灯。 朱氏自然无不应允。她请了方丈来,问:“他们去世时多大的年岁?” 姜姝一时之间竟然答不上来。 她被绑去淮陵的时候孩子们刚过六岁生辰,但她在淮陵活了多久,却是不知道的。 刚开始,她意识让醒,还在心里估算着过去了多少日。但时日一长,她已经活得恍恍惚惚,如昏如沉,自然也就没记住日子。 她只能估摸着去:“六岁多吧?应该不至七岁。” 那般难熬的日子,她应该没有坚持到一年。 朱氏点头,“叫什么名字呢?” 姜姝:“男孩叫柏行,姑娘叫丹韵。” 她生的是龙凤胎。彼时宋家人都欢喜,名字还是老宋国公亲自取的,大笑着道:“喜至我家,弄璋弄瓦。” 朱氏闻言点头,见她面露悲伤,倒是没继续追问下去他们是什么关系,只道:“逝者安息,早已经投胎转世去了,你不要伤心。” 姜姝怔怔好一会儿,又问:“还有一些故人,我不记得名字和祭日了,可否合点一盏灯?” 秦赵两位妈妈,春夏秋冬四个丫鬟如今还在世,写她们的名字不合适,只能遥遥为上辈子的她们在佛祖面前求个好前程。 朱氏便觉得姜姝是个至情至孝之人,更加满意,道:“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方丈在一边等着,等她们说完了才笑着道:“如此,应该还剩下最后一位逝者了?” 姜姝点点头,“是我家师父,俗家名姓不可知,但法号为空名。” 方丈诧异:“是和尚?” 姜姝点头,“是。” 方丈呢喃空名两个字,半晌后笑着道:“空空来,空空去,无名无姓,倒是自在。” 他道:“既然是和尚,便也不用俗家名姓,只用法号就行。” 又问,“可知逝去时的年月?” 姜姝点头,“知晓的。祭日是元狩四十三年腊月十三日。” 方丈:“可知生辰年月?” 姜姝摇头,“这个师父未曾说过,但看着应有七十岁左右了。” 方丈知晓这么多就已经可以做法事了,端正脸道:“如此,便请稍候一会。” 方丈就瞧了他一眼,轻轻在他的脑袋上一拍,训诫道:“众生芸芸,不是谁都能取名字,也不是谁都能被父母亲族告知过生辰,更不是谁都有明确的祭日。” “多的是苦人家出身一样也没有的。” 白马寺香火鼎盛,小和尚自小就跟着方丈,见的来往香客都是贵人,还是第一次碰见这般的“穷苦人”。 他摸着被拍痛的头摇头,“师父,我一定记住,可千万别再打了。” 第 125 章 第 125 章 如同上辈子一般,镇国公府一家子人都站在大门口接人。姜姝下马车的时候,镇国公夫人朱氏情不自禁的快走几步,差点摔倒,姜姝手快,连忙扶住了她的手臂,将人扶了起来。 朱氏大哭出声,抱住人用力搂紧:“我的儿啊!” 一群人过来劝,俱都眼眶红润,还是镇国公老夫人发话,“且先回屋里去,天寒地冻的,别将人冻坏了。” 朱氏哎了一声,牵着姜姝的手紧紧不放。等到屋子里,又一个个的为她介绍家中亲人。 “这是你祖母,快跪下磕头。” 姜姝低声喊了一句,“祖母。” 蜀音一出,镇国公老夫人神色微愣,心下起了不自在,到底没有多说什么,道:“快起来。” 朱氏倒是没注意到这些,她极为高兴,抱着姜姝不放,又指着一对夫妻:“这是你四叔和四叔母。” 姜姝继续磕头。 剩下的就是兄弟姐妹了,镇国公府子嗣不丰,加上她才七人。但大少爷带着大少夫人在豫州为官,二姑娘嫁去了外地,所以在场的小辈便只有五人。 三房的三少爷夫妻,七姑娘。四房的四少爷和五少爷。 如此,一通认亲下来,零零碎碎,姜姝也收了不少礼。她一个一个谢过去,倒是显得沉着文静,聪慧伶俐。 朱氏瞧着惊喜,搂着她道:“你祖父和父亲正在观里为死去的将士们祈福,因心诚,轻易是不回家的,你怕是要过年的时候才能看见了。” 姜姝点头,“是。” 姜七姑娘在一边瞧着小声说:“六姐姐看起来是个文静稳重,还不喜欢说话的性子。” 姜三少爷闻言,嘴巴动了动,又咽回去,然后再次张开嘴巴没忍住道:“她刚开始很是喜欢说话,问我这个那个的,但前几日大雪,睡了一觉起来突然就变了,真是奇怪。” 姜七姑娘单名一个慧字,才十二岁。她撇嘴,“三哥,人哪里会突然变,你真是胡说八道。” 姜三少爷一向让着小妹妹,笑着说,“我不与你争,往后你就知道了,你六姐姐性子……反正口头上是不会受欺负的。” 姜慧好奇:“是么?” 两人嘀嘀咕咕,老夫人见了好笑,“怎么,还有话要偷偷的说?” 姜慧不敢直言,笑着说,“三哥哥说一路上的吃食呢。” 老夫人哈哈大笑,指着姜三道:“你啊你啊,都是已经成婚的人,开年也要补缺了,怎么还跟孩子一般馋口。” 便叫人摆饭,跟姜姝道:“你母亲不知道你的口味,让人多准备了好些菜,你瞧瞧可有你喜欢吃的。” 姜姝瞧了一眼,一桌子让让淡淡的碗碟,是祖母爱吃的。但里头也有几个辣菜。虽不是蜀州菜,但想来是母亲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记得,因蜀人爱吃辣,祖母便滴辣不沾,整个镇国公府也就没了辣菜的影子。 母亲对她,初时很是不错。 姜姝谢了几句,垂头坐下,低声道:“都喜欢,我不挑口。” 而后执筷,夹菜,用饭,刻意犯了一些错,尽量跟从前什么都不会的时候一样。不过就算是如此,因有了上辈子十年的见识和习惯,一举一动还算是能看。 桌子上的人或多或少都在打量她,见她举止算不得粗俗,说话算不得粗鲁,虽然看起来做这些是生疏的,官话也带着蜀音,但周身透露出一股从容自在,很是让人心喜。 朱氏一脸柔意,和婆母对视一眼,皆以为姜姝是在路上跟着姜三少爷学的。 这是好事。如此用功,以后再教教,再改改,想来是极好的。 等用膳之后,众人又坐在一块说话,朱氏笑着问:“听你三哥方才说,你是识字的?” 姜姝点头,“识字。” 因老和尚不肯教导,她最后撞南墙也没有撞出几个字来,大多数字还是到镇国公府后日以继夜学的。 但这辈子不能再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去认字了,也不能再用半年去学规矩不出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她说出早已经想好的说辞,“我家师父说,他出家之前是让州人,幼年的时候家中做生意,也有钱财,便给他请了先生读书,所以是识字的。我便跟着他学,大多的字都认得。” 这倒是没撒谎,句句是真,是老和尚喝醉酒之后跟她说的。 姜慧小姑娘听得好奇,“那他怎么做和尚去了?” 还是个云游和尚。 老和尚吃着她拿回来的猪肉,嘴里流油:“也是巧了,我刚到淮陵,就碰见你了。” “哎,姜姝啊,我带着你可不好走,只能做个定脚和尚。” 后头果然葬在了那座破庙里,想葬到别处去都不成了。 姜姝叹息一声,看向朱氏,“母亲,我想这几日去洛阳的寺庙里面给师父做场法事,点盏长明灯。” 朱氏:“这是应该的。” 又说起往后的安排来:“咱们对外不能说你是遗失的女儿,这般说出去不好。我和你祖母想了想,便说当年生的是一对双胎,生出来后有道士上门,告诫我们双胎要分开养才能长寿。于是连夜送走一个,留下一个。” 送走的那个养在蜀州,这么多年也不敢声张,怕被阎王知晓夺了命数,于是满十六岁才敢接回来。 姜姝点头,“还是祖母和母亲想得周到。” 上辈子也是这般说的。因有了这般的说辞,母亲关着她学了半年多的规矩,瞧着像大家闺秀了才带着她出门见人。 她如此乖巧,实在是让朱氏欢心。又亲自带着她去新院子住下,点了四个丫头两个婆子给她,“往后,她们是专门伺候你的。” 忙活到半夜里,朱氏才和四老爷夫妇去了老夫人的房中,姜三早在那里等着了,见他们来,连忙说起路上的事情。 他自然不会在祖母和四叔父叔母面前说姜姝不愿意改掉蜀音的事情,这个只能跟母亲私下说。 他便将路上的事情挑了些有趣的说了些,而后看着四老爷道:“四叔,前日在驿站,我碰见了邬阁老的学生,谢让。” 四老爷资质平庸,不能文不能武,本是躺吃躺喝啃老父亲和兄长们的命,谁知道阴差阳错,竟要扛起一家子的责任来。于是这些年活得殚精竭虑,小心翼翼,比同岁之人看起来更加苍老。 他闻言问道:“是邬阁老被贬蜀州时,在那边教养的弟子?我记得他是元狩四十四年的探花,本是要入翰林院的,后来因蜀州的一件案子跟博远侯家的大少爷打了一架,被贬蜀州做知县去了。” 姜三少爷点头,“就是他——四叔,他的调令你可曾听见消息?可知道调哪里去了?” 四老爷无奈摇头,“我人虽然还在兵部,但并不受重视,兵部的事情尚且不知,何况是吏部了。” 姜三少爷嗤然:“邬阁老也太急不可耐了些,这才回来多久,就开始举贤不避亲了?我看他们这回也蹦跶不了多久。” 镇国公府是齐王的人,齐王一向不喜邬庆川的改革,几年前就是他带着一众人将邬庆川贬去了蜀州。 四老爷知晓这个侄儿的性格,瞬间提了一口气,厉声道:“你没有对他做什么吧?” 姜三少爷脸上挂不住:“我是那么莽撞的人吗?我还跟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呢。” 镇国公老夫人在一边听着垂泪,搂住姜三骂四儿子:“你骂他做什么?当年咱们是何等的门第,你祖父跟着先帝打江姝,你父亲和兄弟们追随陛下守洛阳,当年你们走出去,谁人不给三分薄面?” “结果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就连个小小的知县也得罪不起了?” 四老爷无奈道:“母亲,咱们虽然有国公府的牌匾,却无圣心,如今只攀着齐王府的大树过日子。但儿子平庸,不得重用,小辈们只有大侄儿一个人出仕,也只是个县令罢了。如此,便更要谨言慎行。” 又解释,“这位谢大人可不是简单的县令,邬庆川一生未曾娶妻生子,也未有学生,谢让是他耗费心血教导出来的,相当于亲生儿子了。” 他叹息道:“我记得谢让今年才二十岁吧?他十七岁中探花,二十岁已经当了三年知县,如今回朝,必定是入翰林院的,往后只要邬阁老不倒,想来前途无量。” 说到这里,四老爷不由得唏嘘:“他这般的人,若是阿璋有出息,只等朝堂上见真章,若是他没出息,再过几年,便连同席的机会也没有。” 姜三少爷单名一个璋字。 镇国公老夫人听得不满,“你这话我不高兴,你且对着其他人说去。” 四老爷好笑,“母亲,你别生气,我只是激励阿璋用功些,以后好……” 四夫人见丈夫还在那里不依不饶的说,连忙瞪他一眼,又看了看朱氏,见她神色无异才松口气,道:“快别说这些不愉快的,夜深了,还是让母亲早休息吧。” 四老爷点头,不说话了。 “这些年,四弟待他如同亲生,犯错了训斥,做对了奖赏,实在是用心教导,我看在眼里,无不感激。” “如今他大了,还不懂事,一张嘴巴还是口无遮拦,我心里正着急,还望四弟一定多多看顾。” 有朱氏这句话,四老爷心中舒坦多了,他笑着道:“三嫂也不用说阿璋不好,他还是很有才能的。” 姜三少爷便低头认错,四老爷夸奖了他一番知错就改,这才和四夫人双双离去。 等人走了,姜三满脸谢谢,想了想,又道:“母亲,不仅我要你操心,怕是六妹妹也要你操心。” 朱氏好笑,“怎么说?” 姜三少爷:“六妹妹……似乎是个主意很大的人,她那日跟我说,她生在蜀州,养在蜀州,蜀音更是师父一字一句教的,所以不愿改乡音。” 朱氏诧异,而后摇头道:“在咱们家,怕是不合适。” 姜三少爷顿时抱怨起来:“我也觉得不合适,可她不听,脾气大得很。” 朱氏便叹息说:“她年岁轻,不知道深浅……咱们家死了多少人在蜀州啊。” 而后又安慰:“无妨,我看她是个知礼懂礼乖巧的,不是个犟性子,等我慢慢教她,时日久了,自然而然就改了过来。不然你祖母那关,她就过不去。” 第 129 章 第 129 章 姜姝倒是不记得有苏行舟这个人。当年与她而言,已经过去了十几年。马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之时,她撩起帘子,看的也是谢让。 她对谢让总是怀着一份别样的感情。或许也不是对他这个人,而是对跃然于纸上的淮陵谢让。 她总觉得“他”像是一个“挚友”。 她大概也能猜出来关押自己的那座屋子是谢让的。当年他下牢狱后,祖宅应当就被让算了。如此这般的罪臣之宅,刚开始没人敢买来住,那用来关她这般的“罪人”正好合适。 她后头脑子不让醒,还会满屋子找谢让的亡灵起誓,求他将她救出去。 求鬼的时候,好话是说尽的。 她先是许诺出去以后肯定给他收尸,就算他在乱葬岗里只有一具白骨,她也能找出来葬下立碑。又夸他让让白白在世,肯定是被冤枉的,只要救她出去,她便给他伸冤。 但让醒后,她又会抱着他的札记一言不发,死咬牙关。 她还挺怕鬼的。她怕真有鬼。 姜姝缓缓吐出一口气,放下帘子,对着朱氏道:“母亲,你给我讲讲洛阳的世家吧?我怕到时候在宴席上什么都不懂给府中丢人。” 朱氏握着她的手,“不怕,你不懂就问慧慧。” 她笑着说,“你和慧慧是亲姐妹,往后可要互相扶持,天底下再没有比你和慧慧更亲的姊妹了。” 她今日本要带着三少夫人和慧慧一块来的,结果临到走时慧慧却咳嗽了几声,朱氏就不敢带了,索性把三少夫人也留下陪着。 姜姝点头。但上辈子母亲并没有让慧慧跟她太亲近。后来她嫁去了宋家很少回镇国公府,等她磨平了棱角愿意回去时,慧慧已经嫁去了南边,再没见过。 朱氏说到慧慧,已经开始担忧起来,道:“等回去,我要亲自盯着她喝药,她总偷偷摸摸的倒掉一些!” 她说起来就停不了。孩子的趣事,母亲总是记得最多。姜姝理解,便静静的听,等她说得差不多了,这才笑着附和了几句,熟练的说些慧慧看起来很是乖巧之类的话。 而后才道:“母亲不累的话,给我说说洛阳世家?” 朱氏温柔点头:“如今各府里,在陛下面前排得上号的有庆国公府,宋国公府,秦国公府,博远侯府,文渊侯府,玉阁老家……再有就是邬阁老家。” 她神色复杂的道:“但倒退十几年,咱们家却是稳稳压住他们一头的。” 她如今都受不了这般的差距。 姜姝没见过那般的盛况,却见过镇国公府慢慢走向颓然的过程。往后十年,镇国公府只有更差的。 所以她被困淮陵的时候就想,是不是因着势微,所以母亲和镇国公府即便知晓了她的困境,也不能去救她呢?又或者说,她去淮陵,镇国公府也是知情人? 但这些念头不能有。一有就生出怨怼,一有怨怼,便陷入无端猜忌之中,恨天恨地,再难有安宁了。 她努力平缓心绪,又轻声问了几句其他府里的事情,等问到宋家的时候,好奇一般道:“我听三哥哥说过他们家。” 姜三少爷是没有说的。但他嘴巴大,什么话都说,记性又差,说没说肯定记不让。姜姝以姜三做说辞,朱氏毫不怀疑,道:“你三哥说他家什么?” 姜姝:“说宋家的大少爷宋知味了。”而果然如同姜姝预料一般,与母亲划出一条道来之后,她的态度就变了。 姜姝再去给苏行舟送葬,她非但没有遭到阻拦,反而还给了许多准备好的祭品。就是祖母这几日缓过劲来了,想叫她过去敲打一番,也被母亲拦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让她在镇国公府里活得轻松了许多,可见老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有几分道理的。 姜三见了她也不好意思,但他极会找理由,道:“咱们是齐王的人,谢让和苏行舟是邬阁老的弟子——我记得我之前就给你说过齐王跟邬阁老不和,你若是去送葬,怕是齐王府不喜。” 姜姝定定的看他一眼,温和说,“三哥哥这样真能考上官?” 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伤人心,姜三少爷脸色顿时猪肝一样。 姜姝:“我是寿老夫人领着去的,替的是老夫人言行。齐王可曾因为寿老夫人是邬阁老的嫂嫂而针对她?” 这倒没有。寿老夫人并不掺和朝堂事,对几个皇子都是一样的,很受尊敬。 姜姝:“寿老夫人叫我做此事,我若是拒绝会如何?” 那肯定也不行。姜三少爷摇摇头,“你得去,不然母亲也会不依。” 男人有男人的拉帮结派,女人之间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彼此和气着,给对方留下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也能帮着男人缓和气焰。 毕竟朝堂瞬息万变,今日是敌,来日说不得是友。万不可得罪死了。 姜姝便笑了笑:“既然我得去,你又拦在这里做什么?” 朱氏在一边听得担心,就怕他们吵起来。眼见儿子势弱,连忙拉开他,“快些让开吧,不然要误了时辰。” 姜姝恭恭敬敬的谢过她,坐上马车去了谢家。 寿老夫人已经到了,见了她来,拉着过去问,“你家里可曾为难你?” 姜姝摇头,“没有。” 寿老夫人却已经打听到消息了,她说,“有!” 姜姝忍不住笑了笑,“那也算不得为难。” 寿老夫人叹气,“你放心,我还会亲自与他们说的,等事情了结之后,我再给你送些谢礼过去,明白人定然知道这是我要你做的,不会为难你。” 姜姝点了点头,心中感激。无论有没有寿老夫人,她都得来这一趟。 谢让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她只需要过去为棺木遮住伞。 今日还在下雪。好在雪不大,姜姝穿了一件白色的斗篷,举着黑伞跟在谢让的身后。 依旧是他遮棺材上半边,她遮下半边。 谢让给她塞了一个暖炉。 他说,“今日霜雪重。” 姜姝摇摇头,“我不用。” 朱氏好笑道:“宋知味比你三哥哥大两岁,今年二十。他是个少年英才,人也长得好,已经进朝为官了,很得圣上心意——你三哥哥最是羡慕他,不过他那个人嘴莽,想来没说宋知味什么好话。” 又道,“你三哥哥成婚的时候,还偷偷跟我说,他如今唯一能比得过宋知味的,便是先一步有了媳妇。只要往后能再先一步有了儿子,也算是赢他一回了。” 她说得好笑,笑个不停。姜姝便跟着笑。而后笑着问,“那宋家大少爷什么时候成亲?” 朱氏:“还没说亲呢,他在整个洛阳都算是顶顶好的儿郎了,挑眼得很,这家不成那家不成的,不知道最后挑个什么样的人。” 姜姝:“说个公主?郡主?” 她见不到天光的那段日子,时时都在揣测自己为什么被关。于是日思夜想,发现宋知味能如此做,不过是两种缘由。 一是他想另娶。二是她得罪了什么人。 比起后者,又更倾向于前者。 她想,若是宋知味有一个常年相好,地位尊贵的人,他们早在一起,却又不能在一起,那她占着位置一直活得很好,便惹了人恨,如此这般折磨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朱氏却摇头,“陛下那般的年岁,最小的公主也有三十多岁了。至于郡主……也没有听闻他跟哪家郡主有意。” 她摆摆手,“不说他,与咱们没什么相干的。” 反正宋家跟姜家是扯不上干系的。她不想再说这个事,又怕姜姝有什么想头,告诫道:“姜姝,往后你就是碰见了宋知味,也离远一些,万不可动点其他的念头。咱们两家,如今家世并不相当,想来是不能成的。” 姜姝哎了一声,“我知晓的。” 所以最开始,她汲汲营营费尽心思求的夫婿也不是宋知味。 那她跟宋知味是如何定亲的呢? 应该是有一日她去庆国公府参加赏花宴,姑娘们都在吟诗作对,只有她一窍不通,干脆躲在廊下站着看天上的飞鸟。 宋知味不知从何处走出来唤了她一句姜六姑娘。 他说,“六姑娘不喜欢赏花?” 她当时知晓他是什么人,便不愿意攀扯上,退后一步,规规矩矩的道:“是。” 再不肯说其他的话。 他笑了笑,什么都没说走了。 然后就听母亲说宋家来求亲了,说是宋知味对她一见钟情。 她便在众人羡慕中嫁了过去。她以为自己能过得很好的。 夫妻恩爱,相夫教子。 但成婚当晚,他依旧冷冷淡淡的眉目让她知晓,他根本无心与她。 那为什么要娶她呢? 她不得而知,但她觉得自己也不曾对他动心,又是高嫁,这日子便依旧可以过得很好。 婚后也如她所想,夫妻和睦,毫无争执。她生下儿女之后,又为他纳了几房妾室。但他是个不喜欢情爱的人,总是待在书房,妾室们还来找她哭过。 所以若真说他有什么外头的相好,其实也不能太肯定——他一年到尾白天在衙门,晚间在家中,都是有迹可循的。什么相好,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面? 于是又恐自己想错了路,要白费功夫。 便绕回最开始的问题——宋知味为什么要娶她。 她成婚后其实也问过他一次。他笑着道:“夫人不会吟诗作对,正对我的胃口。” 她说,“就因为这个?” 他点头,顿了顿,又说:“夫人的刀也很快,我也很喜欢。” 她信了。 她的刀确实很快。 可被困淮陵那些日子,她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他连娶她的缘由也说谎了。 于是便开始挖空心思去推敲: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让他以宋国公府未来宗妇的位置来换呢? 镇国公府的势力? 很显然不是。 两年后的镇国公府,已经随着四叔父的贬官彻底没了声息,也不至于要等到八年后再送她走。 于是一点点推敲,每一次都能推敲出无数的缘由,而后又推翻,让她深陷迷雾之中不能让醒。 这是她最痛苦的事情。 她并不聪慧。 若是聪慧,便能通过蛛丝马迹就知晓真相,早早还了自己一条命,就是恨意也能多蔓延几个人。 但她也不气馁。她看得让自己的缺点,也能看得见自己的好处。她最大的好处便是虽然能力平庸,却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和野心。只要她想去做,无论多么艰难,她都要做到。 从杀猪匠到宋国公夫人,她这一生,仔细算算,唯一没有做到的一件事情便是活着。 姜姝低低叹息一声,朱氏听见了,还以为她是为了她刚刚的话丧气,连忙道:“咱们不挑那般高的,但也不会挑个矮的。姜姝,等你学好规矩了,我带着你一家家的去看,必定能为你挑个好夫婿的。” 她轻柔地替女儿抚了抚额前的碎发,笑着道:“你这般的模样,这般的性情,肯定有许多儿郎喜欢。” 她道:“你别急。” 姜姝点头,看着她笑了笑,“好,我不急。” 明日的朝阳还会照样升起,日子还长得很——她用这句话,曾经安慰过自己很久很久。 第 130 章 第 130 章 每逢初一,姜府大夫人就要上山拜佛,这一日也不例外,只是这一次为了能够让老祖宗解了姜姝姝的禁足,便想了个带她上山祈福的理由,为此还特意求到了乐安堂。 进去的时候却意外的看见了与众姊妹给老祖宗请安的姜姝姝,周氏眼中有些意外,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深了起来,心道自己还未求情,老祖宗就把姜姝姝给放了出来。 离婚期只剩五天的时间,姜姝姝被关了十几天,也看着削瘦了一些,她自从被姜姝威胁之后,晚上会做梦梦到她与谢豫并没有婚约,嫁给谢豫的明明是姜姝,梦里发生的事情除了姜姝没有嫁给谢让之外,其他都和现实一一对上了。 就连老祖宗寿辰那日太子算计谢豫也是,不同的是梦里谢豫确实掉进了太子的圈套中,而且另一个人同样被算计的人不是什么柳家的二姑娘,而是姜姝。 最后她看着姜姝与谢豫成亲,而她则嫁给了太子,不久后还成了皇后。 不过这样的美梦没持续多久,成了皇帝的萧翊接二连三纳了许多美貌的妃子,几年后厌倦了她,听从一个妃子的挑唆,意图要将她废了。 梦到这里她便惊醒了,醒来的时候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不相信萧翊是这样无情的人,心里迫切地想要去见他,醒来第一时间让倚翠同守在院门口的王妈妈说,她要见老祖宗。 老祖宗并不是真的什么铁石心肠的人,毕竟姜姝姝也是她的孙女,想要的不过是她的态度,只要她说出她与那男的没什么关系,就轻轻地揭过这一页。 “老祖宗,我娘今日要去护国寺上香,我能否一道前去,不久后我便要出嫁,以后的日子怕是不能同我娘一起去了。” 姜姝姝知道母亲每月初一都要去烧香拜佛,而萧翊也有每月初一去护国寺的习惯,她想要趁着这个机会见他一面。 她这话正中周氏下怀,于是也跟着附和:“我与三丫头也好些日子未见,正好借此机会与她谈谈心。” 周氏的话让姜姝姝心里一暖,心中虽然对母亲有愧,但是当下最重要的是见萧翊一面,她这几天的梦像是在给她预示什么一般,见不到他,她的心中总有不安的感觉。 即使姜姝威胁的话犹在耳边,她也要冒险去见他,此时她才知道萧翊在她心里的位置有多重要,她可以不要什么名分,只盼他能伸手她出这个泥潭,她不想嫁给谢豫,她想要与他白头偕老。 且梦都是相反的,不是吗?谢让今日一直很平静,跪在那里跟姜姝一块烧纸钱。但就是太安静了,姜姝担心看了他一眼,没曾想他倒是微微回了她一个笑意,道:“别担心。” 别担心,他没事。 姜姝颔首。 屋内屋外已经挂满了白幡,左邻右舍纷纷过来偷看,姜姝没有让人关门,只让赵妈妈和钱妈妈在外头给大家发白饼。 收了白饼的人家,便要说几句死者的好话,这是为死者祈福的,阎王面前数功德,这些话要数进去。 谢让没有办过丧事,不懂这些,瞧见这一幕又朝着姜姝道谢。 姜姝拿了一个白饼慢吞吞嚼了一口,坐在廊下看外头的飘雪:“无妨。” 但顿了顿,她又说,“但你要是真谢我,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谢让跟过去,不好和她在一块坐着,便站在廊外:“请说。” 姜姝手里拿着饼,低垂眸眼,好似不太在意一般问起,“你知道不知道一种刑罚——” 她一出声,手就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这种刑罚很特别,它是把人关进一个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见天光。”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老和尚跟她被关的联系。那就要牵扯到十六年前了。 她想,就算是老和尚所有的话都说谎了,但他是十六年前到的淮陵,这总不会错。 十六年前,也就是元狩三十二年,是一个节点。 可她不能直接问十六年前的事情。谢让本就心里对老和尚的事情有疑问,她若是这般问,他肯定能想到。 她也不能大肆去查这件事情,她摸不透后头有什么人看着自己。 她怕打草惊蛇。 她想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看见天光的时候,想到了可以去查的东西。 ——折磨她的这种法子其实也很特别。 她眼神看向更远白雪茫茫处,轻声道:“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人跟你说话,也不会有人与你衣裳,水,恭桶……” “人活在里头,便没了尊严。” “但他们会给你饭。纵然是冷菜馊饭。有了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艰难些,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谢让诧异的看着她。 但一想她可能是随口找了个问题抛给自己做谢礼,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越发感激她,道:“我一定为姑娘查出来。” 他对姜姑娘实在是感激不尽,从一开始的素味平生到现在可以坐下来说几句话,其实也不过是几天。但她的恩情,他却是要还许久许久了。 他郑重的道,“以后姑娘但有差遣,谢某定然不会推脱。” 他真心实意的道谢,姜姝却突然生出了几分利用的心思。她上辈子不曾注意过朝堂之事,这辈子也不知晓怎么才能探寻里面的内幕。 但她知道,谢让在未来的十年里,却也叱咤风云过一段日子。 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他上辈子那般有名,但她却没怎么听闻,直到后头他跟邬庆川分崩离析,拔刀相向,他的名声一夜之间才呼啸一般卷到了她的跟前。 贪权谋利,背叛师恩,都是污名。 于是,生出利用这样的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尤其是当着苏行舟的棺木,她又心怀愧疚。她便没有立刻答这句话,而是说,“等以后……我若是有事情,就找你帮忙。” 谢让认真点点头。 今日风雪虽然不大,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身上早已经堆上了一身的积雪。他一点头,头上的积雪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姜姝便道:“你还是进来吧,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冻病了。” 谢让犹豫一瞬,还是进了廊内,只是离得稍远一些。 两人半晌无语,姜姝便问了一句,“苏公子的事情……怎么说?” 谢让的眉眼便又低沉下去。 他这般模样,姜姝根本不用他说,就知道此事没有结果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现在的谢让,才刚刚开始踏入洛阳,远没有后面的权势,邬阁老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 她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 这应该是往后一生中最后稚嫩的时候。 谢让便发现自己很喜欢姜姝的安慰。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让他本来藏满了戾气的心平静了些。 他也拿了个白饼咬一口,含糊不让的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吃完一个饼,风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姜姝沉默良久,还是试探性的道:“你是邬先生的弟子,你可以让邬先生去帮你查……” 她道:“我听人说,邬先生待你如亲子——” 谢让的神色更加复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先生来说,他此时质疑先生一句都是不对的。但先生压下阿兄这件事情,又让他察觉到了先生跟以前的不同。 重回洛阳一年后,先生好像变了。 至于她那个知道她与萧翊之间的事的好妹妹姜姝,有萧翊这个太子在,只要她告诉萧翊姜姝的事情,为了保住储君的清誉,他一定会让在这件事情上住口。 并不知道姜姝姝心里打的主意,周氏心里多少是有些感动的,想到再过几日女儿就要嫁去安远侯府,她心里便有些难过:“好孩子,今天你便陪为娘一块去吧。” 老祖宗倒是没什么意义,想着姜姝姝方才已经同她解释了那个男人只是向她问路,二人并不相识,她不管姜姝姝说得真假,只要她愿意撇清,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她摆了摆手:“去吧,记得替我也上一炷香。” 周氏应下,带着姜姝姝出了乐安堂。 母女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上了马车,这一路周氏问了姜姝姝同老祖宗说了什么,她回答的话同给老祖宗说得一样,周氏并未怀疑,又跟她交代了一路嫁去安远侯府应当要留意的事情。 而姜姝姝一心牵挂着太子,并未仔细听周氏说的是什么。 马车走了差不多一个是成,最后在山脚下停了下来。 望着眼前的石阶通向密林深处,姜姝姝深吸了一口气,踏上了自己选择的路。 * 护国寺位于衢清山的半山腰,只有一条石阶能通往山门,因是皇家的寺庙,所以平日里鲜少有人会前来。 姜姝走到一半的时候,抬眼往上看着似乎不到头的石阶,整个人顺便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沁雪姐姐,我累了,要不咱们回去吧?”她一边拿着帕子在自己脸颊旁扇风,一边泄气道。 要来上香是她的主意,走到一半要放弃的也是她,沁雪知道这位的脾气,可是听人说这护国寺的平安符很灵,如果不是跟着姑娘,自己哪里有机会能来这里,想着家中一直卧病在床的娘,只能好声好气地哄这位小祖宗: “姑娘,你再坚持一会儿,咱们就快到了,听说护国寺的师父做的斋饭可好吃了,你难道就不想尝尝吗?” 闻言姜姝眼睛蓦地亮了一下,她还从来没有吃过斋饭,于是问她:“可是真的?” 晴雨在沁雪眼神示意之下,用力地点了点头:“是真的,我之前听林翰林家的小姐说过。” 姜姝深呼吸了几个来往,想着她从未来过护国寺,说不定她们二人说的是真的。 为了好吃的斋饭,她怎么着也要上去,况且她还想要烧香求佛祖别让姜姝姝和谢豫的婚事出什么岔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轻易放弃。 于是她让沁雪和晴雨搀扶着继续往上爬去。 走走停停了半个时辰,最后她终于看见了护国寺的山门,等她进了山门,第一时间不是去烧香,而是带着沁雪二人往休息的地方去了。 她现在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顺着方才一个小师傅指引的方向走去,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见所谓的后山凉亭。 不巧的是凉亭那边已经有人了。 此时的凉亭中正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装扮一看就是护国寺的主持,另一个坐姿端正的人穿着一身雪色的衣袍,所有的头发用白色的发带束了起来,那形如松柏的身姿看着却是眼熟,她上前两步,才看清男人似鬼斧神工雕刻的无暇如玉的侧脸。 “姑爷怎么会在这里?”沁雪也看清了凉亭中的人。 “嘘。” 姜姝看着凉亭中与主持对弈的男人,疑惑他今天为何没有去翰林院上值,反而出现在这里。 但是看他这一身的装扮,她大约猜到或许同他过世的父亲与祖父有相关。 不想打扰他们二人,她拉着沁雪和晴雨折返了大雄宝殿。 等她们三个离去,住持法缘大师往方才三人站立的地方看了一眼,继而回头对上盯着棋局思考的谢让。 谢让抬眼去看法缘,一双漆黑地眸子似乎望不见底:“大师分心了。” 法缘却是一笑:“黑子已经穷途末路,此局已定。” “是吗?” 对面的人笑了一声,只是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双指之间夹着一枚黑子,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轻敌是大忌。” 说罢他将黑子在棋局的一处放下,在法缘不可思议的目光下淡声道:“法缘住持,你输了。” 半晌,法缘大师哈哈大笑起来,他看着原本被困的黑子杀出了一条路,彻底扭转乾坤,抬手捋了捋下巴上白胡须:“是老衲输了,谢施主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 一年前的今天,与他下棋的青年未能赢他一二,未曾想才短短一年的时间,他竟然进步这样快。 他祖父若是还在的话,定然会很欣慰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孙儿。 只是 “听说那位今日来求见了主持?”谢让收起棋盘上的棋子,漫不经心问。 “老衲远离朝堂十几年,自然不会再涉朝堂。”他的意思就是让人吃了闭门羹。 谢让沉默了一瞬,把棋盘上的黑子都收了起来,才道:“如今的朝堂,若不是有几位阁老撑着,怕是更不堪。” 法缘不可置否,看向神色淡漠的谢让,像是在他身上看见了他祖父谢阁老的影子,他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景玄,莫非你” “住持以为我会信父亲死于意外的话?”谢让打断了法缘的话,他嘲讽一笑:“您大约也能猜到我父亲为什么会死,不过是挡了某些人的路罢了。” “所以,你想替你父亲报仇?” “仇自然是要报,不过主持能否告诉我,八年前的那晚,我父亲给了你何物?” 不想看着好友的孙子步他的后尘,法缘只是道:“不过是一件不要紧的东西罢了,这么多年老衲早已忘记那东西去了哪里。” 谢让自是不信他的话,不过也能猜到除了他和主持二人之外,再无别人知道他父亲在死前的一天秘密给了什么东西给主持。 这是他偶然间才得知的,是祖父在临终前说的,只不过他还未说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便咽气了。 谢让淡然道:“即便主持不说,也改变不了我的决定。” * 临近中午的时候,供了如来佛的前殿此时有好些贵女夫人在上香,沁雪知道姜姝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于是出言提醒:“姑娘,大雄宝殿这个时候人有些多,咱们要不先去偏殿的药师殿看看,夫人身体一向不好,姑娘何不替她烧香祈祷?” 这倒是个好的办法,她本来对烧香拜佛的事情也不热衷,不然每次老祖宗来护国寺她也不会找各种理由推掉了。 不过今日来都来了,去给娘亲祈祷也是好的,万一这些神佛看在她诚心的份上,让娘亲的身上好一些也好。 走到中途的时候她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往后山去了,她定睛一看发现是姜姝姝的身影,这样偷偷摸摸地,大约是要去见太子。 “你们先去那里等我,我有事要去后山的凉亭找郎君,一会儿与郎君一道回来。” 沁雪不放心她:“还是我陪姑娘一起去,这里虽是皇家的地方,可这些和尚到底是男的,万一冲撞了姑娘可怎么办。” “不用,这里离那边不远,没事的。” 说完她提着裙子快步追着姜姝姝的方向去了。 护国寺的后山地形复杂,她为了不让姜姝姝发现自己在跟着她,还特意落后一大段的距离,远远的跟着她,只是这后山的草木茂盛,跟了一段距离后她突然发现姜姝姝不见了。 谨慎地走了一会儿,好不容易听见前方有人声,姜姝立刻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偷偷探出半张脸,眯着眼看清了背对着自己的正是姜姝姝与太子,她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背靠着大树将自己隐藏好,心中却暗骂姜姝姝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觉得姜姝姝自己不要脸面,她身后的姜府还是要的,姜姝心道她还真是执迷不悟,没有救了。 确定了姜姝姝是去找的太子之后,姜姝带着无言的心情往回走,眼见着能看见寺庙的屋顶之后,她加快了脚步的步子。 她正要拂开这些杂乱的树叶顺着小道走去,然而有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背后。 就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巴。 【全文完】 第 131 章 第 131 章 在姜姝她们到边境的时候,城门处便有使团的人侯在此处接应。 姜姝撩开帘子看见带头那眼熟的官员,放下车帘。 看向谢让道:“谢让,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回使团怎么样?” 谢让阖上的眸子半睁道:“自然是要随殿下一同回使团了,毕竟臣要贴身保护殿下的安危。” 说什么贴身保护,不就是想看着她不准她与那清宁王私下相见。 在城门处候着的官员看见驶来的马车,连忙带着身后的一群大臣迎上前道:“臣等见过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随臣前往城主府安置。” 姜姝半撩起车帘,回话道:“既然如此,陈大人便带路吧。” 车轮在厚重的石板上碾过,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姝感觉还没走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随后一道熟悉的身影撩开车帘道:“殿下,奴婢可算见到您了。” 清荷眼泪汪汪的看着姜姝,天知道,当她第二天醒来发现房中的殿下换了个人她有多害怕,深怕殿下遭遇不测。 但那个假扮的女子却骗她说是殿下的安排,是以她才帮着遮掩了这么久。 没想到那周国不知怎得知道了这个消息,派人前来查看。 也是这个时候,那个假扮的女子竟逃之夭夭了,她这才知道被骗了。 好在前几日她听使团说殿下平安无事,过几日便到边境,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姝握住清荷的手,顺势下了马车问道:“清荷,我消失之后,使团中可有人为难你?” 清荷摇摇头,她是殿下的贴身侍女,就算是为难也是有限的。 “殿下奴婢无事,不知殿下近日过的可好?” 她除了一开始那几日有些糟,但后面这些时日也算的上是松快。 还没等她与清荷多说几句,一道修长的指节撩开车帘,兀自走了下来。 清荷见到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谢大人,脸上有几分震惊,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谢大人。 殿下难道又与谢大人好了?但若是好了又为何回边境呢? 毕竟回了边境可就以意味着要和亲了呀。 “殿下,您与谢大人是…怎么回事呀?” 姜姝向后看了一眼,就看见谢让微挑的眉眼,哪里不知道他此刻下来是为什么。 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件事吧,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吧,我进去了跟你说。” “殿下快请进。” 虽然住在城主府,但是毕竟是边境之地,即使是城主府也无甚豪华。 只是较之别的宅院大了一些罢了。 姜姝才进府不过片刻,城主便派人前来请姜姝一叙。 谢让进府后便被陈大人请走了,于是姜姝就带着清荷去见了城主。 城主本名姓李,名辰,在边境一待便是十年,是以在边境兵士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姜姝见到这位李城主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一身正气,即使笑着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杀伐之气。 “不知李城主有何事要与本宫相谈?” 李辰古铜色的肌肤微微隆起,抱拳行了一个礼道:“殿下见谅,原本殿下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应要好好歇息一两日才是,但实在是有事,不得已才叨扰公主。” 姜姝对这个李城主很有好感,光是在边境驻扎十年便值得人钦佩。 是以也不讲究那些虚礼,直言道:“城主有事不妨直说。” 见状,李辰也不拐弯抹角了,“殿下,周国使臣得知殿下已至,想要与殿下见上一面。” 听完这番话,清荷的眉头率先皱起,这还没嫁过去呢,此时相见算怎么回事? 李辰许是也觉得这个要求唐突,解释的说道:“不瞒殿下,因前段时间的失误,周国将士的前线往前压了七百米,实在是……” 不说姜姝也明白,这个要求是不答应也得答应,毕竟谁让她们理亏在先。 刚好姜姝也想要见见周宁越,她感觉周宁越回到周国的背后也有余白的影子。 “本宫答应相见,李城主安排就是。” 听到这句话,李辰松了一口气,他就怕长公主殿下来个宁死不屈,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房的路上,清荷走在身后有些不平的说道:“殿下,您这样轻易的答应了,若是周国借此得寸进尺怎么办?” 姜姝笑了笑,“不会,他们相见不过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再说了这李城主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他们想得寸进尺,这李城主也不会答应的。” 清荷见状还是觉得有些委屈殿下,但殿下已经做了决定,她好好陪在殿下身边就是。 回到房中,姜姝一踏进门便看见坐在桌前的谢让。 即使室内没有华贵的装饰,但有的人只要往哪儿一坐,便会让人觉得此处甚雅。 姜姝快走了两步凑到谢让面前,见她坐下,谢让将桌上温热的花茶递到她手边。 “此地干燥,多喝些水。” 姜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凑到谢让眼前软声道:“谢谢阿让哥哥的茶~” 听见姜姝唤他的称呼,谢让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后掩饰性的喝了口水。 “李城主找你何事?” 姜姝想起出发前他曾明令禁止的话,她这才来就违背了。 眨了眨眼看着谢让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周国使臣不放心,想要当面见见这次是不是我。” 谢让敏锐的从这句话中提炼出重点,“周国使臣?那清宁王也要来?” 姜姝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的小声道:“也许,可能会吧,但是也不一定,毕竟那清宁王应该也挺忙的。” 见状谢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拿起的茶盏倏地一声放在桌上,“不许去。” “若是周国不放心,直接派人前来城主府便是,缘何将地点定在城外?” “也不算啦,李城主说了,那儿是两国的边界处,他们提出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 “姜姝!” 见谢让面上的神情越发冷沉,姜姝连忙走到谢让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道:“阿让哥哥,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青三陪在我身边,你送我的武器我都有随身带着。” “更何况我又不是一人单独出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对我怎样的。” 谢让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阿让哥哥,只是见一面不会有事的,求求你啦。” 姜姝深知撒娇的精髓,一番软磨硬泡后,谢让还是同意了。 只是姜姝明日出行不仅要带上青三,他也要同去才行。 这个要求姜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次日。 姜姝坐上马车,青三与翟蓝跟着她一同前往,还有一对精锐士兵护送。 马车上坐不下太多人,姜姝也不忍心让清荷一直走着,便让清荷在府上等她回来。 今日出行,并不是郊游踏青,是以姜姝今日穿的也颇为正式。 金红色的尊贵服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的尾翎不知用的什么丝线绣制,看起来精美无比。 就连头上的珠钗个个都价值连城。 谢让看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姜姝,心中微微有些泛酸。 姜姝看着从上车后便一言不发的谢让,双眸一转,凑到谢让身边摆动着头上的步摇道:“阿让哥哥,我今天好看吗?” 璀璨耀眼的如同一颗明珠,珠宝掩饰不了她的姝色,反而将其衬托的更为华贵。 “一般。” 说不出不好看,谢让憋了半天说出了句一般。 姜姝又怎么不懂他的口是心非,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瞬,觉得这样吃醋的谢让也挺不错的。 但是为了她自己着想,姜姝觉得还是有必要哄哄这个大醋坛子。 “想着今日是与阿让哥哥一起出来,我还特意让清荷给我描了花钿呢,阿让哥哥不看看吗?” 姜姝一向中意海棠花,是以额间的花钿都是以海棠花居多。 听见那额间的花钿是为他而画,谢让微微偏头视线朝她额间看去。 就在这时,姜姝猛地凑近,红润的唇瓣就这样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细嫩的柔荑勾上了他冷白的指尖,轻声道:“阿让哥哥,我额间的花钿好看吗?” 谢让眼眸微微闪动了一瞬,任由她玩弄着他的指尖,“好看。” 姜姝觉得她的阿让哥哥有时候还挺好哄的。 很快,两人便到了地方。 而周国的人早早的便在此地等候,见到围在中间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周宁越走上前道:“殿下许久未见……” 话还没说完,周宁越便见谢让掀开车帘从里走了出来,冷眼瞥了他一眼,随后身后扶着姜姝下了马车。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站在此处,怕是以为谢让才是与姜姝相见的那人。 实在是两人之间的氛围一看便与常人不同。 站在周宁越身后的大臣见状虽有些看不过眼,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辩驳。 毕竟别人他不认识,这谢让他还是认识的。 反正这皇子也不受重视,他又何必去得罪人。 姜姝跟周宁越同行,谢让因为某些原因便在马车旁看着两人。 周宁越看着眼前姝丽的姜姝,忍不住问道:“殿下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姜姝白了他一眼,冷笑一声道:“清宁王说笑了,我想没有那个女子能开开心心的远嫁异国才是。” 周宁越闻言,不怒反笑道:“殿下,马上周国就不是异国了,它也是你的国家。” 姜姝停下脚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有些时候她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的脸皮这么厚,能说出这种话。 姜姝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去,她实在是不能同他多待,她怕她忍不住骂出来。 但周宁越也快步跟上了她,看着眼前略显荒芜的土地,看向姜姝道:“听闻殿下喜欢海棠,我便在府中种了一棵海棠树,到时候殿下见了一定喜欢。” “不知道清宁王听过一句话没有?” “愿闻其详。”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织。” 周宁越闻言笑了一声,缓声道:“殿下,我不信这句话,我只相信适者生存。” “殿下这样的一定会在周国生出最美的模样。” 姜姝听完周宁越说的一番话,她只觉得今天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她就不该下马车,应该露个面就走的。 姜姝掉头就准备回去,忽地,回头却发现原本在马车处的谢让却不见了踪迹。 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快步向前走,但还未走两步便被周宁越拦了下来。 姜姝瞪着周宁越道:“你做什么?我要回去!” 周宁越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抱歉了殿下,今日你是回不去了。” 听见这话,姜姝连忙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青三,却发现她早已被人挟持住了。 “大胆!你若是……” 话还没说完,姜姝便被周宁越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银雀这时走了上来道:“殿下都安排好了。” 周宁越看着准备冲上来的士兵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忽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对蒙面士兵,手起刀落,不过片刻周遭的一群士兵无一活口。 看着面前鲜血淋漓的场面,周宁越觉得有些可惜,若是谢让在的话就好了。 “将痕迹掩盖好,我们走。” 银雀跟在周宁越身后,见到地上死不瞑目的周国使臣,小心眼的从他手上踩了过去。 另一边,被引来的谢让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余白。 想起离京之前翻看的那些案卷,对余白的了解也多了一些。 “余白,若是你现在收手看在你已故父亲的份上,或可留你全尸。” 余白听见这句话,冷笑出声,可笑。 若不是他父亲守住了边境,就凭那多疑无能的皇帝怎么可能还在龙椅上安坐! 如今他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居然劝他回头。 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余白今日褪去了白衣,穿了一身黑衣。 看着被他引到此处的谢让,想着他回去看见的景象便不免觉得畅快。 忍不住嘲讽道:“谢让,别以为知道了我的身世便能看穿什所有,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你呢?” 谢让黑沉的眼眸看着余白,“你诓骗收养你的师傅,将棠棠与你的命格调换,你能顺利的走到如今不被人察觉不过是因为借助了棠棠的命格。” “难道你以为你的计划当真天衣无缝,没有人察觉吗?” 余白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了,瞳孔一缩。 面色有些扭曲,“要怪就怪皇帝昏聩无能,若不是他冤杀了我父亲,我何止于此!” 余白眼角余光看见树间飘荡起的丝带,平复下翻涌的情绪,“有这时间,你还是去看看棠棠还在不在。” …… 姜姝从昏睡中醒来,颈间还泛着微微的痛意。 伸手在颈间轻按了几下。 这时周宁越从外间走了进来,看见姜姝坐了起来走近道:“我猜到殿下这个时辰应该醒了。” 姜姝警惕的看着他,“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掳走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宁越见她躲避的动作也不恼,笑着道:“殿下,在场的所有人只剩下我们了,没有别人。” 姜姝的脸上赫然出现震惊的神情,“里面可还有你们周国的大臣与士兵,你,你都杀了?” 周宁越笑而不语。 此时,姜姝心中才闪过一丝寒凉,没想到这周宁越对自己国家的人也这么狠。 等等,“我的侍女呢?” “殿下发现,殿下的人我自然不会动,如今她就待在另一个帐篷里。” 听见青三还活着,姜姝松了口气,但是那护送她的士兵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银雀从外走进来道:“殿下,已经吩咐人开始收拾了,今晚我们便能离开此处。” 姜姝听见这话有些迷惑了,收拾什么?离开这儿是要去哪儿? “周宁越这儿是哪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许是到了他的地盘,面对未来妻子的询问,周宁越觉得有必要将事情说清才是。 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姜姝床边,回答她的疑问道:“殿下,算算时辰,李城主应该已经收到我国发出的信函,马上这里就要打起来了,我自然是要带殿下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会打起来,她不见了,难道不应该是李城主与周国宣战吗? 像是看出姜姝眼中的疑惑,周宁越很有耐心的解释道:“殿下,因为灭口时现场留下的武器是你们特有的,最近才研制出来的。” 看见姜姝脸上震惊的神情,周宁越又说道:“至于我们为什么会有,其实还得感谢殿下的好弟弟。” 阿弟?不可能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若不是殿下的弟弟被封为太子,这二皇子的母家又怎么会铤而走险与我们合作。” “殿下知道那王家用这兵器的图纸交换了什么吗?” “交换了什么?” 周宁越起身从暗格里拿出一封信,放在姜姝面前道:“口说无凭,殿下何不亲自看看。” 姜姝打开信封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将兵部最新研制出来的三种兵驽与若干兵器相交换,让周国在边境处制造出混乱。 最好大破城池,到时候他们会让二皇子前来,到时候他们只需装作被打了回去,便能得到剩下的两张兵驽图。 看完信件的姜姝都有些难以置信,这王家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家族,怎么会权势熏心干出这样的事! 看着在姜姝手中揉成一团的信件,知道她还是难以相信,又拿出先前随着信件一起带来的兵驽图给姜姝观看。 “殿下可能会看不懂,但是殿下需要知道,这兵驽不仅射程比弓箭远,穿透力也比弓箭强的多。” “这些本可以成为殿下国家崛起的机会,但是很可惜了现在。” 这时,银雀听见外间的声音,回道:“殿下,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另一边,城主府收到这封信件后,便马不停蹄的召集了府上的将士共同商讨对策。 匆匆赶回的谢让坐在主位,揉着有些泛酸的额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一直到天黑,也没能商讨出一个可用的战术。 回到房中,谢让看着青一从外走了进来,冷脸将身边伺候的人全都赶走了。 青一进门之后,悄声的将怀中的信件递到谢让面前。 看着信件上大写的几个字:一切皆在掌控,勿念。 谢让看着信件上的字,有些被气笑出声。 若是早知道她这般胆大妄为,他绝对不会同意她出这个门。 谢让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变成灰黑的灰烬这才放下心来。 烛火跳动中,谢让无意看见了被灯火照耀的人影。 对青一比了个手势,放在唇边噤声。 次日,周国的大军便气势汹汹的立于城下。 李城主见状一个头两个大,周国发兵来的突然,虽然昨夜他收到信件便开始调兵前来,但也还需一日的时辰。 现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谢让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气势汹汹的周国士兵,对李辰说道:“不必担心,我此次并非一人独行,一支精锐的军队马上就要入城了。” 李城主唇角发苦,看着不断撞击城门的周国士兵,还有在下面大放厥词的先锋部队。 “齐国宵小之辈,竟趁皇子殿下赴约之际将皇子殿下杀害,真当我们周国是好欺负的不成!” 眼见这个城门就要失手了,忽地黄土般的土地开始微颤起来。 细小的灰尘也随着在空中漂浮起来。 战马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李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只见身后尘土飞扬。 在飞扬起的黄沙中,他隐约看见旗帜上的图案。 一只凛冽凶恶的猛虎浮于旗帜上,战马哒哒的声音不断传来! 李辰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十五年前被下令绞杀的龙虎军! 龙虎军作为当时他们国家百战百胜的一支军队,所向披靡! 周边国家凡是看见那面猛虎旗帜,无一不吓的屁滚尿流! 但不知为何,十五年前,当今皇帝却下令绞杀了龙虎军的将领,从此龙虎军便不见了踪迹。 世人皆想得到这支神勇军队,却没想到会在谢让手中! 见到龙虎军出现了,李辰本来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看着还在继续叫嚣的周国士兵,忍不住反讽了回去。 直到城门大开,属于龙虎军的猛虎旗帜亮于人前,那被龙虎军支配的恐惧瞬间在周国士兵的脑海回荡。 未战先怯。 周国的将领没想到龙虎军竟会在今日现身,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大着胆子道:“怕什么,龙虎军早在十五年前便消失了,如今这个不过是空有其表的障眼法罢了!给我杀!” 但在猛虎旗帜飘出来的一瞬间,周国军队的士气便持续锐减。 一个带着害怕之心的军队又怎么可能打赢。 李辰看着落荒而逃的周国士兵只觉得痛快,狠呸了一声。 这场如同戏剧般的战争也以戏剧般的方式落幕。 回到城主府,龙虎军的领头人武勇拦住谢让道:“现如今我们龙虎军显现于人前了,你说的脱罪之事何时兑现?” 谢让从身后拿出一封卷轴交给武勇道:“你要的东西。” 武勇拿到卷轴,手心微颤,有些不敢相信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却如此轻易的出现在手里。 “等等,这个卷轴现在不能打开。” …… 另一边,青三在伙食中下了毒,拖延住了身后的追兵,带着姜姝一路狂奔。 只听见青三一声口哨声,树中便钻出了一匹马,这是一开始便让人在道上预备的马匹。 每个道路上都有。 姜姝被青三拉上马,上好的汗血宝马一日千里,不过半日姜姝与青三便回来了。 重新见到姜姝的瞬间,谢让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失而复得与庆幸,毕竟这个计划中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棠棠了。 想到这,谢让的面色又变的冷冽下来,扒下身上的姜姝,高冷的回房了。 这一次任凭姜姝如何撒娇他都不为所动。 一直到回京途中,谢让都没有开口与姜姝说一句话。 就连姜姝在三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都视若无睹。 此处距离京城很近了,不出一日便能到了。 收集到王家通敌叛国到证据,又与周国打了一仗,这亲自然是和不成了。 还会不会再打起来都是未知数呢。 所以使团便也一同回了京。 姜姝见谢让在车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书,蠢蠢欲动的上前靠着他的肩道:“阿让哥哥看什么呢?” 谢让十分冷淡的避开她的触碰,向前坐了一步,并不说话。 姜姝顺势而为,粘在谢让身上,双手挡住书页,眨着双眼道:“阿让哥哥,难道这书比我还好看吗?” 还没等到谢让回答,马车忽然猛烈的晃荡了一下。 翟蓝手里拿着缰绳,握住手中的剑道:“大人,他们来了。” 谢让放在手中的书,看向车外道:“终于来了。”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将马车团团围住。 余白从黑衣人中走出来道:“没想到谢大人这么轻易就解决了边境问题,真是令在下佩服。” 谢让眼神示意姜姝不要动弹,独自下车道:“解没解决难道你心中不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余白轻笑一声,摇摇头道:“谢大人神机妙算,不过还是漏算了一步。” “李城主是吗?” 余白面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谢让。 “既然要去边境我自然要将人摸清楚才是,你父亲早年间与他有恩,帮你不足为奇。” “就算如此,我……” “兵驽是吗?” 余白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了。 “你猜那商人为何晚了三日才来与你碰面。” 听完谢让的话,余白自知已无退路,拔起腰侧的利刃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谢让,任你再如何手眼通天,今日也要死在此处。” 谢让一边跟他过招,一边说道:“你总说你父亲枉死,我今日便告诉你,你父亲为何被杀。” 余白一记穿刺扑向谢让,听见谢让的话,冷哼一声道:“不就是功高盖主,有什么好说的。” “错了,那是因为他染指后宫妃子,我想你应该知道才是,毕竟你在龙虎军里联系上的旧部应该跟你说过才是。” 余白被谢让的话语刺到,手中的剑法乱乱分寸,仓促间被谢让刺伤了好几下。 姜姝透过车帘缝隙看见外面的打斗,心都被狠狠攥起,手心不断有冷汗渗出。 但即使谢让几人武功高强,但余白带来的人实在太多。 忽地,谢让一把斩断了马身上的枷锁,车身随之坍塌了下来。 姜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让放在马上。 “回京找人。” 马屁股被人用力一拍,身下的马儿瞬间嘶鸣一声向前狂奔。 看着突破包围线的姜姝,正有人去追,却被谢让几人拦住了去路。 姜姝抱紧了马脖子,感受着耳边凛冽而过的寒风,断了线的清泪被冷风吹落在空中。 姜姝心中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才看见长安的影子。 “谢让,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痴情种,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送她出去。” “只是可惜了,你们这对有情人注定是要分离了。” “给我杀!” …… 姜姝带着援兵赶回来的时候,尸横遍野,满地的鲜血洒落在草木上。 活脱脱一个人间炼狱。 姜姝腿脚发软的跌倒在地,眼中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在满地的尸身中穿梭寻找,绯红色的裙摆沾染上鲜血变得湿红一片,白嫩的柔荑也变的猩红一片。 “不,不会的……谢让不会有事的。” “他,他说好了要来娶的。” “谢让,你快点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但空寂一片的树木无一人应答。 姜姝无助的蹲在地上,喊的沙哑的嗓子泣不成声的说道:“谢让,我不走,你快出来好不好!” 忽地,姜姝不知怎的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像是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枷锁碎裂开来。 谢让看着燃烧起来的符纸笑了笑,看来那和尚没骗他。 只是,可惜了他没能看见殿下换回命格,也没办法再陪着她了。 忽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一滴湿润的水珠落在了他脸上,冰凉苦涩。 …… 一个月后。 姜姝回京后便将王家通敌叛国和余白的事情交给了父皇。 听说王家被判了满门抄斩,二皇子也被贬为庶民。 而作为带回这些的大功臣,姜姝的名声也在一夜之间好了起来。 但姜姝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姜晟看着坐在庭院里发呆的阿姐,想要上前,但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上去又能说些什么? “派人去找还没有消息吗?” 黑一摇了摇头,“殿下,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姜晟猛锤了一下柱子,阿姐自从回来后就一直这幅模样,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再这样下去,他怕阿姐那天想不开就这样随谢让而去了。 在原地站了半天,姜晟还是走上前道:“阿姐,今日是花灯节,阿姐可要随我一同出门?” 花灯节,姜姝想起之前与谢让一起放花灯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一掷千金想要骗得谢让的相信。 现如今,又到花灯节,他却已经不在了…… “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阿姐,好阿姐,你就陪我去吧,哪有男子一人出去逛的,这是要被人耻笑的,阿姐难道你忍心看我被人耻笑吗?” 最终在姜晟的软磨硬泡下,姜姝还是同她出了门。 许久没有出府了,姜姝看见街上人头攒动的场景,便有些望而却步。 但抱着不让阿弟扫兴,便在摊位上转悠。 旁边的一个摊贩上,一对有情人看中了一个花灯。 看着他们羞涩泛红的脸颊,姜姝忽然又想起谢让了。 若是此时谢让在的话…… “这个花灯怎么卖?” 听见这个声音,姜姝的瞳孔都放大了一瞬,不敢置信的回过头。 只见一张熟悉的面容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未语泪先流。 “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 姜姝哭着哭着又不免笑了出来,双手粗蛮的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不知为什么,看着女子粗蛮的擦拭,他想阻止她的动作,这样精致的一张脸,应该温柔细致的对待才是。 不然擦红了,她又该生气了才是。 “岂止是认识,你还是我养的面首呢。” 第131章 正文完 第131章 正文完 马车就要靠近城门时, 门口处便有使团的人侯在此处接应。 姜姝撩开车帘看见带头那眼熟的官员,默不作声的放了下来。 看向谢让道:“谢让,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回使团怎么样?” 谢让阖上的眸子半睁道:“自然是要随殿下一同回使团了, 毕竟臣要贴身保护殿下的安危。” 姜姝偏过头默默撇了撇嘴, 说什么贴身保护, 不就是想看着她,不准她与那清宁王私下相见。 在城门处候着的官员看见驶来的马车, 连忙带着身后的一群大臣迎上前道:“臣等见过长公主殿下,还请殿下随臣前往城主府安置。” 姜姝半撩起车帘, 回话道:“陈大人带路吧。” 车轮在厚重的石板上碾过, 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姝感觉还没走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随后一道熟悉的身影撩开车帘道:“殿下,奴婢可算见到您了。” 清荷眼泪汪汪的看着姜姝, 天知道,当她第二天醒来发现房中的殿下换了个人她有多害怕, 深怕殿下遭遇不测。 但那个假扮的女子却骗她说是殿下的安排,是以她才帮着遮掩了这么久。 没想到那周国不知怎得知道了这个消息, 派人前来查看。 也是这个时候,那个假扮的女子竟逃之夭夭了,她这才知道被骗了。 好在前几日她听使团说殿下平安无事, 过几日便到边境,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姝握住清荷的手,顺势下了马车问道:“清荷, 我消失之后, 使团中可有人为难你?” 清荷摇摇头, 她是殿下的贴身侍女,就算责罚使团中也无人敢下令。 “殿下, 奴婢无事,不知殿下近日过的可好?” 姜姝想了想除了一开始那几日有些糟,但后面这些时日也算的上是松快。 还没等她与清荷多说几句,一道修长的指节撩开车帘,兀自走了下来。 清荷见到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谢大人,脸上有几分震惊,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谢大人。 殿下难道又与谢大人好了?但若是好了又为何回边境呢? 毕竟回了边境可就以意味着要和亲了呀。 “殿下,您与谢大人是…怎么回事呀?” 姜姝向后看了一眼,就看见谢让微挑的眉眼,哪里不知道他此刻下来是为什么。 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件事吧,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吧,我进去了跟你说。” “殿下快请进。” 虽然住在城主府,但毕竟是边境之地,即使是城主府也无甚豪华。 只是较之别的宅院大了一些罢了。 姜姝才进府不过片刻,城主便派人前来请姜姝一叙。 谢让进府后便被陈大人请走了,于是姜姝就带着清荷去见了城主。 城主本名姓李,名辰,在边境一待便是十年,是以在边境兵士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姜姝见到这位李城主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一身正气,即使笑着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杀伐之气。 “不知李城主有何事要与本宫相谈?” 李辰古铜色的肌肤微微隆起,抱拳行了一个礼道:“殿下见谅,原本殿下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应要好好歇息一两日才是,但实在是有事,不得已才叨扰公主。” 姜姝对这个李城主很有好感,毕竟光是在边境驻扎十年便值得人钦佩。 是以也不讲究那些虚礼,直言道:“城主有事不妨直说。” 见状,李辰也不拐弯抹角了,“殿下,周国使臣得知殿下已至,想要与殿下见上一面。” 听完这番话,清荷的眉头率先皱起,这还没嫁过去呢,此时相见算怎么回事? 李辰许是也觉得这个要求唐突,解释的说道:“不瞒殿下,因前段时间的失误……周国将士往前压了七百米,实在是……” 剩下的话不说姜姝也明白,这个要求是不答应也得答应,毕竟谁让她们理亏在先。 刚好姜姝也想要见见周宁越,她总感觉周宁越回到周国的背后也有余白的影子。 “本宫答应相见,李城主安排就是。” 听到这句话,李辰松了一口气,他就怕长公主殿下来个宁死不屈,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房的路上,清荷走在身后有些不平的说道:“殿下,您这样轻易的答应了,若是周国借此得寸进尺怎么办?” 姜姝笑了笑,“不会,他们相见不过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再说了这李城主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他们想得寸进尺,这李城主也不会答应的。” 清荷见状还是觉得有些委屈殿下,但殿下已经做了决定,她好好陪在殿下身边就是。 回到房中,姜姝一踏进门便看见坐在桌前的谢让。 即使室内没有华贵的装饰,但有的人只要往哪儿一坐,便会让人觉得此处甚雅。 姜姝快走了两步凑到谢让面前,见她坐下,谢让将桌上温热的花茶递到她手边。 “此地干燥,多喝些水。” 姜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凑到谢让眼前软声道:“谢谢阿让哥哥的茶~” 听见姜姝唤他的称呼,谢让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后掩饰性的喝了口水。 “李城主找你何事?” 姜姝想起出发前他曾明令禁止的话,她这才来就违背了。 眨了眨眼看着谢让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周国使臣不放心,想要当面见见这次是不是我。” 谢让敏锐的从这句话中提炼出重点,“周国使臣?那清宁王也要来?” 姜姝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的小声道:“也许,可能会吧,但是也不一定,毕竟那清宁王应该也挺忙的。” 见状谢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拿起的茶盏倏地一声放在桌上,“不许去。” “若是周国不放心,直接派人前来城主府便是,缘何将地点定在城外?” “也不算啦,李城主说了,那儿是两国的边界处,他们提出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 “姜姝!” 见谢让面上的神情越发冷沉,姜姝连忙走到谢让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道:“阿让哥哥,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青三陪在我身边,你送我的武器我都有随身带着。” “更何况我又不是一人单独出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对我怎样的。” 谢让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阿让哥哥,只是见一面不会有事的,求求你啦。” 姜姝深知撒娇的精髓,一番软磨硬泡后,谢让还是同意了。 只是姜姝明日出行不仅要带上青三,他也要同去才行。 这个要求姜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次日。 姜姝坐上马车,青三与翟蓝跟着她一同前往,还有一对精锐士兵护送。 马车上坐不下太多人,姜姝也不忍心让清荷一直走着,便让清荷在府上等她回来。 今日出行,并不是郊游踏青,是以姜姝今日穿的也颇为正式。 金红色的尊贵服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的尾翎不知用的什么丝线绣制,看起来精美无比。 就连头上的珠钗个个都价值连城。 谢让看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姜姝,心中微微有些泛酸。 姜姝看着从上车后便一言不发的谢让,双眸一转,凑到谢让身边摆动着头上的步摇道:“阿让哥哥,我今天好看吗?” 璀璨耀眼的如同一颗明珠,珠宝掩饰不了她的姝色,反而将其衬托的更为华贵。 “一般。” 说不出不好看,谢让憋了半天说出了句一般。 姜姝又怎么不懂他的口是心非,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瞬,觉得这样吃醋的谢让也挺不错的。 但是为了她自己着想,姜姝觉得还是有必要哄哄这个大醋坛子。 “想着今日是与阿让哥哥一起出来,我还特意让清荷给我描了花钿呢,阿让哥哥不看看吗?” 姜姝一向中意海棠花,是以额间的花钿都是以海棠花居多。 听见那额间的花钿是为他而画,谢让微微偏头视线朝她额间看去。 就在这时,姜姝猛地凑近,红润的唇瓣就这样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细嫩的柔荑勾上了他冷白的指尖,轻声道:“阿让哥哥,我额间的花钿好看吗?” 谢让眼眸微微闪动了一瞬,任由她玩弄着他的指尖,“好看。” 姜姝觉得她的阿让哥哥有时候还挺好哄的。 很快,两人便到了地方。 而周国的人早早的便在此地等候,见围在中间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周宁越走上前道:“殿下许久未见……” 话还没说完,周宁越便见谢让掀开车帘从里走了出来,冷眼瞥了他一眼,随后身后扶着姜姝下了马车。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站在此处,怕是以为谢让才是与姜姝相见的那人。 实在是两人之间的氛围一看便与常人不同。 站在周宁越身后的大臣见状虽有些看不过眼,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辩驳。 毕竟别人他不认识,这谢让他还是认识的。 反正这皇子也不受重视,他又何必去得罪人。 姜姝跟周宁越同行,谢让因为某些原因便在马车旁看着两人。 周宁越看着眼前姝丽的姜姝,忍不住问道:“殿下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姜姝白了他一眼,“清宁王说笑了,我想没有那个女子能开开心心的远嫁异国才是。” 周宁越闻言,不怒反笑道:“殿下,马上周国就不是异国了,它也是你的国家。” 姜姝停下脚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有些时候她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的脸皮这么厚,能说出这种话。 姜姝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去,她实在是不能同他多待,她怕她忍不住骂出来。 但周宁越也快步跟上了她,看着眼前略显荒芜的土地,看向姜姝道:“听闻殿下喜欢海棠,我便在府中种了一棵海棠树,到时候殿下见了一定喜欢。” “不知道清宁王听过一句话没有?” “愿闻其详。”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织。” 周宁越闻言笑了一声,缓声道:“殿下,我不信这句话,我只相信适者生存。” “殿下这样的一定会在周国生出最美的模样。” 姜姝听完周宁越说的一番话,她只觉得今天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她就不该下马车,应该露个面就走的。 姜姝掉头就准备回去,忽地,回头却发现原本在马车处的谢让却不见了踪迹。 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快步向前走,但还未走两步便被周宁越拦了下来。 姜姝瞪着周宁越道:“你做什么?我要回去!” 周宁越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抱歉了殿下,今日你是回不去了。” 听见这话,姜姝连忙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青三,却发现她早已被人挟持住了。 “大胆!你若是……” 话还没说完,姜姝便被周宁越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银雀这时走了上来道:“殿下都安排好了。” 周宁越看着准备冲上来的士兵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忽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队蒙面士兵,手起刀落,不过片刻周遭的士兵便倒落在地。 看着面前鲜血淋漓的场面,周宁越觉得有些可惜,若是谢让在的话就好了。 “将痕迹掩盖好,我们走。” 银雀跟在周宁越身后,见到地上死不瞑目的周国使臣,小心眼的从他手上踩了过去。 另一边,被引来的谢让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余白。 想起离京之前翻看的那些案卷,对余白的了解也多了一些。 “余白,若是你现在收手看在你已故父亲的份上,或可留你全尸。” 余白听见这句话,冷笑出声,可笑。 若不是他父亲守住了边境,就凭那多疑无能的皇帝怎么可能还在龙椅上安坐! 如今他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居然劝他回头。 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余白今日褪去了白衣,穿了一身黑衣。 看着被他引到此处的谢让,想着他回去看见的景象便不免觉得畅快。 忍不住嘲讽道:“谢让,别以为知道了我的身世便能看穿所有,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你呢?” 谢让黑沉的眼眸看着余白,“你诓骗收养你的师傅,将棠棠与你的命格调换,你能顺利的走到如今不被人察觉不过是因为借助了棠棠的命格。” “难道你以为你的计划当真天衣无缝,没有人察觉吗?” 余白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了,瞳孔一缩。 面色有些扭曲,“要怪就怪皇帝昏聩无能,若不是他冤杀了我父亲,我何止于此!” 余白眼角余光看见树间飘荡起的丝带,平复下翻涌的情绪,“有这时间,你还是去看看棠棠还在不在。” …… 姜姝从昏睡中醒来,颈间还泛着微微的痛意。 伸手在颈间轻按了几下。 这时周宁越从外间走了进来,看见姜姝坐了起来走近道:“我猜到殿下这个时辰应该醒了。” 姜姝警惕的看着他,“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掳走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宁越见她躲避的动作也不恼,笑着道:“殿下,在场的所有人只剩下我们了,没有别人。” 姜姝的脸上赫然出现震惊的神情,“里面可还有你们周国的大臣与将士,你,你都杀了?” 周宁越笑而不语。 此时,姜姝心中才闪过一丝寒凉,没想到这周宁越对自己国家的人也这么狠。 等等,“我的侍女呢?” “殿下发现,殿下的人我自然不会动,如今她就待在另一个帐篷里。” 听见青三还活着,姜姝松了口气,但是那护送她的士兵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银雀从外走进来道:“殿下,已经吩咐人开始收拾了,今晚我们便能离开此处。” 姜姝听见这话有些迷惑了,收拾什么?离开这儿是要去哪儿? “周宁越这儿是哪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许是到了他的地盘,面对未来妻子的询问,周宁越觉得有必要将事情说清才是。 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姜姝床边,回答她的疑问道:“殿下,算算时辰,李城主应该已经收到我国发出的信函,马上这里就要打起来了,我自然是要带殿下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会打起来,她不见了,难道不应该是李城主与周国宣战吗? 像是看出姜姝眼中的疑惑,周宁越很有耐心的解释道:“殿下,因为灭口时现场留下的武器是你们特有的,最近才制造出来的。” 看见姜姝脸上震惊的神情,周宁越又说道:“至于我们为什么会有,其实还得感谢殿下的好弟弟。” 阿弟?不可能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若不是殿下的弟弟被封为太子,这二皇子的母家又怎么会铤而走险与我们合作。” “殿下知道那王家用这兵器的图纸交换了什么吗?” “交换了什么?” 周宁越起身从暗格里拿出一封信,放在姜姝面前道:“口说无凭,殿下何不亲自看看。” 姜姝一把拿过信封打开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越看越觉得荒谬,将兵部最新研制出来的三种兵驽与若干兵器相交换,让周国在边境处制造出混乱。 最好大破城池,到时候王家让二皇子前来,他们只需装作被打了回去,便能得到剩下的两张兵驽图。 看完信件的姜姝都有些难以置信,这王家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家族,怎么会权势熏心干出这样的事! 看着在姜姝手中揉成一团的信件,知道她还是难以相信,周宁越又拿出先前随着信件一起带来的兵驽图给姜姝观看。 “殿下可能会看不懂,但是殿下需要知道,这兵驽不仅射程比弓箭远,穿透力也比弓箭强的多。” “这些本是殿下国中的机密,但是很可惜了现在。” 这时,银雀听见外间的声音,回道:“殿下,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另一边,城主府收到这封信件后,便马不停蹄的召集了府上的将士共同商讨对策。 匆匆赶回的谢让坐在主位,揉着有些泛酸的额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一直到天黑,也没能商讨出一个可用的战术。 回到房中,谢让看着青一从外走了进来,冷脸将身边伺候的人全都赶走了。 青一进门之后,悄声的将怀中的信件递到谢让面前。 看着信件上大写的几个字:一切皆在掌控,勿念。 谢让看着信件上的字,有些被气笑出声。 若是早知道她这般胆大妄为,他绝对不会同意她出这个门。 谢让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变成灰黑的灰烬这才放下心来。 烛火跳动中,谢让无意看见了被灯火照耀的人影。 对青一比了个手势,放在唇边噤声。 次日,周国的大军便气势汹汹的立于城下。 李城主见状一个头两个大,周国发兵来的突然,虽然昨夜他收到信件便开始调兵前来,但也还需一日的时间。 现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谢让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气势汹汹的周国士兵,对李辰说道:“不必担心,我此次并非一人独行,马上就有一支精锐的军队入城了。” 李城主唇角发苦,看着不断撞击城门的周国士兵,还有在下面大放厥词的先锋部队。 “齐国宵小之辈,竟趁皇子殿下赴约之际将皇子殿下杀害,真当我们周国是好欺负的不成!” 眼见这个城门就要失守了,忽地黄土般的土地开始微颤起来。 细小的灰尘也随着在空中漂浮。 战马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李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只见身后尘土飞扬。 被震荡飞起的黄沙中,他隐约看见旗帜上的图案。 一只凛冽凶恶的猛虎浮于旗帜上,战马哒哒的声音不断传来! 李辰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十五年前被下令绞杀的龙虎军! 龙虎军作为当时他们国家百战百胜的一支军队,所向披靡! 周边国家凡是看见那面猛虎旗帜,无一不吓的屁滚尿流! 但不知为何,十五年前,当今皇帝却下令绞杀了龙虎军的将领,从此龙虎军便不见了踪迹。 世人皆想得到这支神勇军队,却没想到会出现在此处! 见到龙虎军出现了,李辰本来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看着还在继续叫嚣的周国士兵,忍不住反讽了回去。 城门大开,属于龙虎军的猛虎旗帜亮于人前,那被龙虎军支配的恐惧瞬间在周国士兵的脑海回荡。 未战先怯。 周国的将领没想到龙虎军竟会在今日现身,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大着胆子道:“怕什么,龙虎军早在十五年前便消失了。如今这个不过是空有其表的障眼法罢了!给我杀!” 但在猛虎旗帜飘出来的一瞬间,周国军队的士气便持续锐减。 一个带着害怕之心的军队又怎么可能打赢。 李辰看着落荒而逃的周国士兵只觉得痛快,狠呸了一声。 这场如同戏剧般的战争也以戏剧般的方式落幕。 回到城主府。 龙虎军的领头人武勇拦住谢让道:“现如今我们龙虎军显现于人前了,你说的脱罪之事何时兑现?” 谢让从身后拿出一封卷轴交给武勇道:“你要的东西。” 武勇拿到卷轴,心中一紧,手心微颤,有些不敢相信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却如此轻易的出现在手里。 “等等,这个卷轴现在不能打开。” …… 另一边,青三在伙食中下了毒,拖延住了身后的追兵,带着姜姝一路狂奔。 只听见青三一声口哨声,树中便钻出了一匹马,这是一开始便让人在道上预备的马匹。 姜姝被青三拉上马,上好的汗血宝马一日千里,不过半日姜姝与青三便回来了。 重新见到姜姝的瞬间,谢让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随之而来的便是失而复得与庆幸,毕竟这个计划中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棠棠了。 想到这,谢让的面色又变的冷了下来,扒下身上的姜姝。 这一次任凭姜姝如何撒娇他都不为所动。 一直到回京途中,谢让都没有开口与姜姝说一句话。 就连姜姝在三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都视若无睹。 见逗弄不了谢让,姜姝有些无聊的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此处距离京城很近了,不出一日便能到了。 收集到王家通敌叛国到证据,又与周国打了一仗,这亲自然是和不成了。 还会不会再打起来都是未知数呢。 所以使团便也一同回了京。 姜姝见谢让在车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书,蠢蠢欲动的上前靠着他的肩道:“阿让哥哥看什么呢?” 谢让十分冷淡的避开她的触碰,向前坐了一步,并不说话。 姜姝顺势而为,粘在谢让身上,双手挡住书页,眨着双眼道:“阿让哥哥,难道这书比我还好看吗?” 还没等到谢让回答,马车忽然猛烈的晃荡了一下。 翟蓝手里拿着缰绳,握住手中的剑道:“大人,他们来了。” 谢让放在手中的书,看向车外道:“终于来了。”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将马车团团围住。 余白从黑衣人中走出来道:“没想到谢大人这么轻易就解决了边境问题,真是令在下佩服。” 谢让眼神示意姜姝不要动弹,独自下车道:“解没解决难道你心中不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余白轻笑一声,摇摇头道:“谢大人神机妙算,不过还是漏算了一步。” “李城主是吗?” 余白面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谢让。 “既然要去边境我自然要将人摸清楚才是,你父亲早年间与他有恩,帮你不足为奇。” “就算如此,我……” “兵驽是吗?” 余白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了。 “你猜那商人为何晚了三日才来与你碰面。” 听完谢让的话,余白自知退路已断,拔起腰侧的利刃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谢让,任你再如何手眼通天,今日也要死在此处。” 谢让一边跟他过招,一边说道:“你总说你父亲枉死,我今日便告诉你,你父亲为何被杀。” 余白一记穿刺扑向谢让,听见谢让的话,冷哼一声道:“不就是功高盖主,有什么好说的。” “错了,那是因为他染指后宫妃子,我想你应该知道,毕竟你在龙虎军里联系上的旧部应该跟你说过才是。” 余白被谢让的话语刺激到,手中的剑法乱了分寸,仓促间被谢让刺伤了好几下。 姜姝透过车帘缝隙看见外面的打斗,一颗心被狠狠攥起,手心不断有冷汗渗出。 但她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出去也不过是添乱。 余白带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使谢让几人武功高强,也抵不过人海战术。 忽地,被偷袭刺中手腕的谢让退回马车旁,一把斩断了马身上的镣铐。 姜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让放在马上。 “回京找人。” 马屁股被人用力一拍,身下的马儿瞬间嘶鸣一声向前狂奔。 看着突破包围线的姜姝,立马便有人去追,却被谢让拦住了去路。 姜姝抱紧了马脖子,感受着耳边凛冽而过的寒风,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缰绳。 回头看向拦住追兵的谢让,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断了线的清泪被冷风吹落在空中。 姜姝心中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才看见长安的影子。 “谢让,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痴情种,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送她出去。” “只是可惜了,你们这对有情人注定是要分离了。” “给我杀!” …… 姜姝带着援兵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尸横遍野,满地的鲜血洒落在草木上。 活脱脱一个人间炼狱。 姜姝眼前一黑的跌倒在地,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又跌跌撞撞的站起在满地的尸身中穿梭寻找,绯红色的裙摆沾染上鲜血变得湿红一片,白嫩的柔荑也变的猩红一片。 “不,不会的……谢让不会有事的。” “他,他说好了要来娶的。” 姜姝捂住心脏,满地的红色看得她头晕,心脏像是被什么用力挤压着,喘不上一口气。 泪水打湿了睫羽,一簇一簇的粘在她红肿的眼皮上。 “谢让,你快点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泪珠滚落的更凶了,红润的唇瓣被咬的血肉模糊,喉间溢出似哭非哭的悲凄呜咽。 空寂一片的树木无一人应答。 姜姝无助的蹲在地上,喊的沙哑的嗓子泣不成声的说道:“谢让,我不走,你快出来好不好!” “马上就回京了,很快我就要嫁给你了,谢让……你快出来。” …… 忽地,姜姝不知怎的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像是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枷锁碎裂开来。 巨大的悲恸传来,极度缺氧的大脑处出于保护,姜姝眼前一片昏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谢让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呼啸寒风,手里拿着的符纸无风燃烧起来,笑了笑,看来那和尚没骗他。 只是,可惜了他没能看见殿下换回命格,也没办法再陪着她了。 忽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一滴湿润的水珠落在了他脸上,冰凉苦涩。 …… 一个月后。 姜姝回京后便将王家通敌叛国和余白的事情交给了父皇。 听说王家被判了满门抄斩,二皇子也被贬为庶民。 而作为带回这些的大功臣,姜姝的名声也在一夜之间好了起来。 但姜姝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姜晟看着坐在庭院里发呆的阿姐,想要上前,但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上去又能说些什么? “派人去找还没有消息吗?” 黑一摇了摇头,“殿下,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阿姐自从回来后就一直这幅模样,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再这样下去,他怕阿姐那天想不开就这样随谢让而去了。 在原地站了半天,姜晟还是走上前道:“阿姐,今日是花灯节,阿姐可要随我一同出门?” 花灯节,姜姝想起之前与谢让一起放花灯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一掷千金想要骗得谢让的相信。 现如今,又到花灯节,他却已经不在了…… 唇角勉强勾起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阿姐,好阿姐,你就陪我去吧,哪有男子一人出去逛的,这是要被人耻笑的,阿姐难道你忍心看我被人耻笑吗?” 最终在姜晟的软磨硬泡下,姜姝还是同她出了门。 许久没有出府了,姜姝看见街上人头攒动的场景,便有些望而却步。 但抱着不让阿弟扫兴,便在摊位上转悠。 旁边的一个摊贩上,一对有情人看中了一个花灯。 看着他们羞涩泛红的脸颊,姜姝忽然又想起谢让了。 若是此时谢让在的话…… “娘子可是要买这个花灯?” 听见这个声音,姜姝的瞳孔都放大了一瞬,但却胆怯的不敢回头。 那熟悉的冷檀香从身后飘到了她鼻尖。 未语泪先流。 “这花灯这么好看,娘子当真不要” 姜姝决堤的泪水一个劲的向下滑落,但哭着哭着又不免笑了出来。 “谢让,你说过回来娶我的,你怎么……你怎么才回来。” 谢让走上前拿出锦帕温柔的擦拭掉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我来迟了。” 正文完 马车就要靠近城门时, 门口处便有使团的人侯在此处接应。 姜姝撩开车帘看见带头那眼熟的官员,默不作声的放了下来。 看向谢让道:“谢让,要不然你就跟我一起回使团怎么样?” 谢让阖上的眸子半睁道:“自然是要随殿下一同回使团了, 毕竟臣要贴身保护殿下的安危。” 姜姝偏过头默默撇了撇嘴, 说什么贴身保护, 不就是想看着她, 不准她与那清宁王私下相见。 在城门处候着的官员看见驶来的马车,连忙带着身后的一群大臣迎上前道:“臣等见过长公主殿下, 还请殿下随臣前往城主府安置。” 姜姝半撩起车帘,回话道:“陈大人带路吧。” 车轮在厚重的石板上碾过, 发出沉闷的响声。 姜姝感觉还没走多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随后一道熟悉的身影撩开车帘道:“殿下,奴婢可算见到您了。” 清荷眼泪汪汪的看着姜姝,天知道, 当她第二天醒来发现房中的殿下换了个人她有多害怕,深怕殿下遭遇不测。 但那个假扮的女子却骗她说是殿下的安排, 是以她才帮着遮掩了这么久。 没想到那周国不知怎得知道了这个消息, 派人前来查看。 也是这个时候, 那个假扮的女子竟逃之夭夭了, 她这才知道被骗了。 好在前几日她听使团说殿下平安无事,过几日便到边境,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姜姝握住清荷的手, 顺势下了马车问道:“清荷,我消失之后,使团中可有人为难你?” 清荷摇摇头, 她是殿下的贴身侍女,就算责罚使团中也无人敢下令。 “殿下, 奴婢无事,不知殿下近日过的可好?” 姜姝想了想除了一开始那几日有些糟,但后面这些时日也算的上是松快。 还没等她与清荷多说几句,一道修长的指节撩开车帘,兀自走了下来。 清荷见到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谢大人,脸上有几分震惊,看了看殿下又看了看谢大人。 殿下难道又与谢大人好了?但若是好了又为何回边境呢? 毕竟回了边境可就以意味着要和亲了呀。 “殿下,您与谢大人是…怎么回事呀?” 姜姝向后看了一眼,就看见谢让微挑的眉眼,哪里不知道他此刻下来是为什么。 含含糊糊的说道:“这件事吧,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吧,我进去了跟你说。” “殿下快请进。” 虽然住在城主府,但毕竟是边境之地,即使是城主府也无甚豪华。 只是较之别的宅院大了一些罢了。 姜姝才进府不过片刻,城主便派人前来请姜姝一叙。 谢让进府后便被陈大人请走了,于是姜姝就带着清荷去见了城主。 城主本名姓李,名辰,在边境一待便是十年,是以在边境兵士心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姜姝见到这位李城主的第一眼,便觉得此人一身正气,即使笑着却让人感觉到一股杀伐之气。 “不知李城主有何事要与本宫相谈?” 李辰古铜色的肌肤微微隆起,抱拳行了一个礼道:“殿下见谅,原本殿下长途跋涉来到此地,应要好好歇息一两日才是,但实在是有事,不得已才叨扰公主。” 姜姝对这个李城主很有好感,毕竟光是在边境驻扎十年便值得人钦佩。 是以也不讲究那些虚礼,直言道:“城主有事不妨直说。” 见状,李辰也不拐弯抹角了,“殿下,周国使臣得知殿下已至,想要与殿下见上一面。” 听完这番话,清荷的眉头率先皱起,这还没嫁过去呢,此时相见算怎么回事? 李辰许是也觉得这个要求唐突,解释的说道:“不瞒殿下,因前段时间的失误……周国将士往前压了七百米,实在是……” 剩下的话不说姜姝也明白,这个要求是不答应也得答应,毕竟谁让她们理亏在先。 刚好姜姝也想要见见周宁越,她总感觉周宁越回到周国的背后也有余白的影子。 “本宫答应相见,李城主安排就是。” 听到这句话,李辰松了一口气,他就怕长公主殿下来个宁死不屈,他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回房的路上,清荷走在身后有些不平的说道:“殿下,您这样轻易的答应了,若是周国借此得寸进尺怎么办?” 姜姝笑了笑,“不会,他们相见不过是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回来了,再说了这李城主也不是吃素的,就算是他们想得寸进尺,这李城主也不会答应的。” 清荷见状还是觉得有些委屈殿下,但殿下已经做了决定,她好好陪在殿下身边就是。 回到房中,姜姝一踏进门便看见坐在桌前的谢让。 即使室内没有华贵的装饰,但有的人只要往哪儿一坐,便会让人觉得此处甚雅。 姜姝快走了两步凑到谢让面前,见她坐下,谢让将桌上温热的花茶递到她手边。 “此地干燥,多喝些水。” 姜姝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凑到谢让眼前软声道:“谢谢阿让哥哥的茶~” 听见姜姝唤他的称呼,谢让端着茶盏的手一顿,随后掩饰性的喝了口水。 “李城主找你何事?” 姜姝想起出发前他曾明令禁止的话,她这才来就违背了。 眨了眨眼看着谢让道:“也没什么事,就是周国使臣不放心,想要当面见见这次是不是我。” 谢让敏锐的从这句话中提炼出重点,“周国使臣?那清宁王也要来?” 姜姝摸了摸鼻尖,有些心虚的小声道:“也许,可能会吧,但是也不一定,毕竟那清宁王应该也挺忙的。” 见状谢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拿起的茶盏倏地一声放在桌上,“不许去。” “若是周国不放心,直接派人前来城主府便是,缘何将地点定在城外?” “也不算啦,李城主说了,那儿是两国的边界处,他们提出的要求也不算太过分。” “姜姝!” 见谢让面上的神情越发冷沉,姜姝连忙走到谢让身边,抱着他的胳膊轻轻摇晃道:“阿让哥哥,不会有事的,而且还有青三陪在我身边,你送我的武器我都有随身带着。” “更何况我又不是一人单独出行,众目睽睽之下他不敢对我怎样的。” 谢让还是抿着唇不说话。 “阿让哥哥,只是见一面不会有事的,求求你啦。” 姜姝深知撒娇的精髓,一番软磨硬泡后,谢让还是同意了。 只是姜姝明日出行不仅要带上青三,他也要同去才行。 这个要求姜姝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 次日。 姜姝坐上马车,青三与翟蓝跟着她一同前往,还有一对精锐士兵护送。 马车上坐不下太多人,姜姝也不忍心让清荷一直走着,便让清荷在府上等她回来。 今日出行,并不是郊游踏青,是以姜姝今日穿的也颇为正式。 金红色的尊贵服制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凤凰的尾翎不知用的什么丝线绣制,看起来精美无比。 就连头上的珠钗个个都价值连城。 谢让看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姜姝,心中微微有些泛酸。 姜姝看着从上车后便一言不发的谢让,双眸一转,凑到谢让身边摆动着头上的步摇道:“阿让哥哥,我今天好看吗?” 璀璨耀眼的如同一颗明珠,珠宝掩饰不了她的姝色,反而将其衬托的更为华贵。 “一般。” 说不出不好看,谢让憋了半天说出了句一般。 姜姝又怎么不懂他的口是心非,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瞬,觉得这样吃醋的谢让也挺不错的。 但是为了她自己着想,姜姝觉得还是有必要哄哄这个大醋坛子。 “想着今日是与阿让哥哥一起出来,我还特意让清荷给我描了花钿呢,阿让哥哥不看看吗?” 姜姝一向中意海棠花,是以额间的花钿都是以海棠花居多。 听见那额间的花钿是为他而画,谢让微微偏头视线朝她额间看去。 就在这时,姜姝猛地凑近,红润的唇瓣就这样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 细嫩的柔荑勾上了他冷白的指尖,轻声道:“阿让哥哥,我额间的花钿好看吗?” 谢让眼眸微微闪动了一瞬,任由她玩弄着他的指尖,“好看。” 姜姝觉得她的阿让哥哥有时候还挺好哄的。 很快,两人便到了地方。 而周国的人早早的便在此地等候,见围在中间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 周宁越走上前道:“殿下许久未见……” 话还没说完,周宁越便见谢让掀开车帘从里走了出来,冷眼瞥了他一眼,随后身后扶着姜姝下了马车。 若是有不知情的人站在此处,怕是以为谢让才是与姜姝相见的那人。 实在是两人之间的氛围一看便与常人不同。 站在周宁越身后的大臣见状虽有些看不过眼,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辩驳。 毕竟别人他不认识,这谢让他还是认识的。 反正这皇子也不受重视,他又何必去得罪人。 姜姝跟周宁越同行,谢让因为某些原因便在马车旁看着两人。 周宁越看着眼前姝丽的姜姝,忍不住问道:“殿下就这么不想嫁给我吗?” 姜姝白了他一眼,“清宁王说笑了,我想没有那个女子能开开心心的远嫁异国才是。” 周宁越闻言,不怒反笑道:“殿下,马上周国就不是异国了,它也是你的国家。” 姜姝停下脚步,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有些时候她真的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的脸皮这么厚,能说出这种话。 姜姝低着头快步向前走去,她实在是不能同他多待,她怕她忍不住骂出来。 但周宁越也快步跟上了她,看着眼前略显荒芜的土地,看向姜姝道:“听闻殿下喜欢海棠,我便在府中种了一棵海棠树,到时候殿下见了一定喜欢。” “不知道清宁王听过一句话没有?” “愿闻其详。”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织。” 周宁越闻言笑了一声,缓声道:“殿下,我不信这句话,我只相信适者生存。” “殿下这样的一定会在周国生出最美的模样。” 姜姝听完周宁越说的一番话,她只觉得今天来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不,她就不该下马车,应该露个面就走的。 姜姝掉头就准备回去,忽地,回头却发现原本在马车处的谢让却不见了踪迹。 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快步向前走,但还未走两步便被周宁越拦了下来。 姜姝瞪着周宁越道:“你做什么?我要回去!” 周宁越脸上闪过一丝歉意,“抱歉了殿下,今日你是回不去了。” 听见这话,姜姝连忙转头看向另一侧的青三,却发现她早已被人挟持住了。 “大胆!你若是……” 话还没说完,姜姝便被周宁越一个手刀打晕了过去。 银雀这时走了上来道:“殿下都安排好了。” 周宁越看着准备冲上来的士兵道:“全杀了,一个不留。” 忽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队蒙面士兵,手起刀落,不过片刻周遭的士兵便倒落在地。 看着面前鲜血淋漓的场面,周宁越觉得有些可惜,若是谢让在的话就好了。 “将痕迹掩盖好,我们走。” 银雀跟在周宁越身后,见到地上死不瞑目的周国使臣,小心眼的从他手上踩了过去。 另一边,被引来的谢让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余白。 想起离京之前翻看的那些案卷,对余白的了解也多了一些。 “余白,若是你现在收手看在你已故父亲的份上,或可留你全尸。” 余白听见这句话,冷笑出声,可笑。 若不是他父亲守住了边境,就凭那多疑无能的皇帝怎么可能还在龙椅上安坐! 如今他离成功只剩一步之遥,居然劝他回头。 他早就回不了头了。 余白今日褪去了白衣,穿了一身黑衣。 看着被他引到此处的谢让,想着他回去看见的景象便不免觉得畅快。 忍不住嘲讽道:“谢让,别以为知道了我的身世便能看穿所有,终有一天你会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那你呢?” 谢让黑沉的眼眸看着余白,“你诓骗收养你的师傅,将棠棠与你的命格调换,你能顺利的走到如今不被人察觉不过是因为借助了棠棠的命格。” “难道你以为你的计划当真天衣无缝,没有人察觉吗?” 余白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了,瞳孔一缩。 面色有些扭曲,“要怪就怪皇帝昏聩无能,若不是他冤杀了我父亲,我何止于此!” 余白眼角余光看见树间飘荡起的丝带,平复下翻涌的情绪,“有这时间,你还是去看看棠棠还在不在。” …… 姜姝从昏睡中醒来,颈间还泛着微微的痛意。 伸手在颈间轻按了几下。 这时周宁越从外间走了进来,看见姜姝坐了起来走近道:“我猜到殿下这个时辰应该醒了。” 姜姝警惕的看着他,“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掳走我,你究竟想干什么?” 周宁越见她躲避的动作也不恼,笑着道:“殿下,在场的所有人只剩下我们了,没有别人。” 姜姝的脸上赫然出现震惊的神情,“里面可还有你们周国的大臣与将士,你,你都杀了?” 周宁越笑而不语。 此时,姜姝心中才闪过一丝寒凉,没想到这周宁越对自己国家的人也这么狠。 等等,“我的侍女呢?” “殿下发现,殿下的人我自然不会动,如今她就待在另一个帐篷里。” 听见青三还活着,姜姝松了口气,但是那护送她的士兵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时,银雀从外走进来道:“殿下,已经吩咐人开始收拾了,今晚我们便能离开此处。” 姜姝听见这话有些迷惑了,收拾什么?离开这儿是要去哪儿? “周宁越这儿是哪儿,你究竟要做什么?” 许是到了他的地盘,面对未来妻子的询问,周宁越觉得有必要将事情说清才是。 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姜姝床边,回答她的疑问道:“殿下,算算时辰,李城主应该已经收到我国发出的信函,马上这里就要打起来了,我自然是要带殿下去一个安全的地方。” 为什么会打起来,她不见了,难道不应该是李城主与周国宣战吗? 像是看出姜姝眼中的疑惑,周宁越很有耐心的解释道:“殿下,因为灭口时现场留下的武器是你们特有的,最近才制造出来的。” 看见姜姝脸上震惊的神情,周宁越又说道:“至于我们为什么会有,其实还得感谢殿下的好弟弟。” 阿弟?不可能他绝不会做这样的事。 “若不是殿下的弟弟被封为太子,这二皇子的母家又怎么会铤而走险与我们合作。” “殿下知道那王家用这兵器的图纸交换了什么吗?” “交换了什么?” 周宁越起身从暗格里拿出一封信,放在姜姝面前道:“口说无凭,殿下何不亲自看看。” 姜姝一把拿过信封打开逐字逐句的看了起来。 越看越觉得荒谬,将兵部最新研制出来的三种兵驽与若干兵器相交换,让周国在边境处制造出混乱。 最好大破城池,到时候王家让二皇子前来,他们只需装作被打了回去,便能得到剩下的两张兵驽图。 看完信件的姜姝都有些难以置信,这王家在朝中也是举足轻重的家族,怎么会权势熏心干出这样的事! 看着在姜姝手中揉成一团的信件,知道她还是难以相信,周宁越又拿出先前随着信件一起带来的兵驽图给姜姝观看。 “殿下可能会看不懂,但是殿下需要知道,这兵驽不仅射程比弓箭远,穿透力也比弓箭强的多。” “这些本是殿下国中的机密,但是很可惜了现在。” 这时,银雀听见外间的声音,回道:“殿下,已经收拾好了,可以出发了。” 另一边,城主府收到这封信件后,便马不停蹄的召集了府上的将士共同商讨对策。 匆匆赶回的谢让坐在主位,揉着有些泛酸的额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一直到天黑,也没能商讨出一个可用的战术。 回到房中,谢让看着青一从外走了进来,冷脸将身边伺候的人全都赶走了。 青一进门之后,悄声的将怀中的信件递到谢让面前。 看着信件上大写的几个字:一切皆在掌控,勿念。 谢让看着信件上的字,有些被气笑出声。 若是早知道她这般胆大妄为,他绝对不会同意她出这个门。 谢让将信件放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变成灰黑的灰烬这才放下心来。 烛火跳动中,谢让无意看见了被灯火照耀的人影。 对青一比了个手势,放在唇边噤声。 次日,周国的大军便气势汹汹的立于城下。 李城主见状一个头两个大,周国发兵来的突然,虽然昨夜他收到信件便开始调兵前来,但也还需一日的时间。 现如今可怎么办才好。 谢让站在城楼之上,看着气势汹汹的周国士兵,对李辰说道:“不必担心,我此次并非一人独行,马上就有一支精锐的军队入城了。” 李城主唇角发苦,看着不断撞击城门的周国士兵,还有在下面大放厥词的先锋部队。 “齐国宵小之辈,竟趁皇子殿下赴约之际将皇子殿下杀害,真当我们周国是好欺负的不成!” 眼见这个城门就要失守了,忽地黄土般的土地开始微颤起来。 细小的灰尘也随着在空中漂浮。 战马的嘶吼声从远处传来,李辰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身后,只见身后尘土飞扬。 被震荡飞起的黄沙中,他隐约看见旗帜上的图案。 一只凛冽凶恶的猛虎浮于旗帜上,战马哒哒的声音不断传来! 李辰见状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十五年前被下令绞杀的龙虎军! 龙虎军作为当时他们国家百战百胜的一支军队,所向披靡! 周边国家凡是看见那面猛虎旗帜,无一不吓的屁滚尿流! 但不知为何,十五年前,当今皇帝却下令绞杀了龙虎军的将领,从此龙虎军便不见了踪迹。 世人皆想得到这支神勇军队,却没想到会出现在此处! 见到龙虎军出现了,李辰本来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看着还在继续叫嚣的周国士兵,忍不住反讽了回去。 城门大开,属于龙虎军的猛虎旗帜亮于人前,那被龙虎军支配的恐惧瞬间在周国士兵的脑海回荡。 未战先怯。 周国的将领没想到龙虎军竟会在今日现身,忍住想要逃离的冲动,大着胆子道:“怕什么,龙虎军早在十五年前便消失了。如今这个不过是空有其表的障眼法罢了!给我杀!” 但在猛虎旗帜飘出来的一瞬间,周国军队的士气便持续锐减。 一个带着害怕之心的军队又怎么可能打赢。 李辰看着落荒而逃的周国士兵只觉得痛快,狠呸了一声。 这场如同戏剧般的战争也以戏剧般的方式落幕。 回到城主府。 龙虎军的领头人武勇拦住谢让道:“现如今我们龙虎军显现于人前了,你说的脱罪之事何时兑现?” 谢让从身后拿出一封卷轴交给武勇道:“你要的东西。” 武勇拿到卷轴,心中一紧,手心微颤,有些不敢相信一直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却如此轻易的出现在手里。 “等等,这个卷轴现在不能打开。” …… 另一边,青三在伙食中下了毒,拖延住了身后的追兵,带着姜姝一路狂奔。 只听见青三一声口哨声,树中便钻出了一匹马,这是一开始便让人在道上预备的马匹。 姜姝被青三拉上马,上好的汗血宝马一日千里,不过半日姜姝与青三便回来了。 重新见到姜姝的瞬间,谢让才深深松了一口气。 随之而来的便是失而复得与庆幸,毕竟这个计划中若是行差踏错一步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棠棠了。 想到这,谢让的面色又变的冷了下来,扒下身上的姜姝。 这一次任凭姜姝如何撒娇他都不为所动。 一直到回京途中,谢让都没有开口与姜姝说一句话。 就连姜姝在三保证再也不会这样做了都视若无睹。 见逗弄不了谢让,姜姝有些无聊的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此处距离京城很近了,不出一日便能到了。 收集到王家通敌叛国到证据,又与周国打了一仗,这亲自然是和不成了。 还会不会再打起来都是未知数呢。 所以使团便也一同回了京。 姜姝见谢让在车上专心致志的看着手里的书,蠢蠢欲动的上前靠着他的肩道:“阿让哥哥看什么呢?” 谢让十分冷淡的避开她的触碰,向前坐了一步,并不说话。 姜姝顺势而为,粘在谢让身上,双手挡住书页,眨着双眼道:“阿让哥哥,难道这书比我还好看吗?” 还没等到谢让回答,马车忽然猛烈的晃荡了一下。 翟蓝手里拿着缰绳,握住手中的剑道:“大人,他们来了。” 谢让放在手中的书,看向车外道:“终于来了。” 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利刃将马车团团围住。 余白从黑衣人中走出来道:“没想到谢大人这么轻易就解决了边境问题,真是令在下佩服。” 谢让眼神示意姜姝不要动弹,独自下车道:“解没解决难道你心中不清楚,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余白轻笑一声,摇摇头道:“谢大人神机妙算,不过还是漏算了一步。” “李城主是吗?” 余白面上的笑容一僵,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谢让。 “既然要去边境我自然要将人摸清楚才是,你父亲早年间与他有恩,帮你不足为奇。” “就算如此,我……” “兵驽是吗?” 余白没想到他连这个也知道了。 “你猜那商人为何晚了三日才来与你碰面。” 听完谢让的话,余白自知退路已断,拔起腰侧的利刃道:“给我杀,一个不留。” “谢让,任你再如何手眼通天,今日也要死在此处。” 谢让一边跟他过招,一边说道:“你总说你父亲枉死,我今日便告诉你,你父亲为何被杀。” 余白一记穿刺扑向谢让,听见谢让的话,冷哼一声道:“不就是功高盖主,有什么好说的。” “错了,那是因为他染指后宫妃子,我想你应该知道,毕竟你在龙虎军里联系上的旧部应该跟你说过才是。” 余白被谢让的话语刺激到,手中的剑法乱了分寸,仓促间被谢让刺伤了好几下。 姜姝透过车帘缝隙看见外面的打斗,一颗心被狠狠攥起,手心不断有冷汗渗出。 但她手无缚鸡之力,就算出去也不过是添乱。 余白带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即使谢让几人武功高强,也抵不过人海战术。 忽地,被偷袭刺中手腕的谢让退回马车旁,一把斩断了马身上的镣铐。 姜姝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谢让放在马上。 “回京找人。” 马屁股被人用力一拍,身下的马儿瞬间嘶鸣一声向前狂奔。 看着突破包围线的姜姝,立马便有人去追,却被谢让拦住了去路。 姜姝抱紧了马脖子,感受着耳边凛冽而过的寒风,颤抖的双手紧紧握住了缰绳。 回头看向拦住追兵的谢让,视线也随之变得模糊起来,断了线的清泪被冷风吹落在空中。 姜姝心中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才看见长安的影子。 “谢让,没想到你还真是个痴情种,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忘送她出去。” “只是可惜了,你们这对有情人注定是要分离了。” “给我杀!” …… 姜姝带着援兵赶回来的时候,只看见尸横遍野,满地的鲜血洒落在草木上。 活脱脱一个人间炼狱。 姜姝眼前一黑的跌倒在地,泪水瞬间汹涌而出。 又跌跌撞撞的站起在满地的尸身中穿梭寻找,绯红色的裙摆沾染上鲜血变得湿红一片,白嫩的柔荑也变的猩红一片。 “不,不会的……谢让不会有事的。” “他,他说好了要来娶的。” 姜姝捂住心脏,满地的红色看得她头晕,心脏像是被什么用力挤压着,喘不上一口气。 泪水打湿了睫羽,一簇一簇的粘在她红肿的眼皮上。 “谢让,你快点出来!你再不出来我就走了!” 泪珠滚落的更凶了,红润的唇瓣被咬的血肉模糊,喉间溢出似哭非哭的悲凄呜咽。 空寂一片的树木无一人应答。 姜姝无助的蹲在地上,喊的沙哑的嗓子泣不成声的说道:“谢让,我不走,你快出来好不好!” “马上就回京了,很快我就要嫁给你了,谢让……你快出来。” …… 忽地,姜姝不知怎的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像是身上有一股无形的枷锁碎裂开来。 巨大的悲恸传来,极度缺氧的大脑处出于保护,姜姝眼前一片昏黑,就这样晕了过去。 谢让感受着耳边传来的呼啸寒风,手里拿着的符纸无风燃烧起来,笑了笑,看来那和尚没骗他。 只是,可惜了他没能看见殿下换回命格,也没办法再陪着她了。 忽地,不知从哪儿吹来的一阵风,一滴湿润的水珠落在了他脸上,冰凉苦涩。 …… 一个月后。 姜姝回京后便将王家通敌叛国和余白的事情交给了父皇。 听说王家被判了满门抄斩,二皇子也被贬为庶民。 而作为带回这些的大功臣,姜姝的名声也在一夜之间好了起来。 但姜姝对这些都不感兴趣。 姜晟看着坐在庭院里发呆的阿姐,想要上前,但最终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上去又能说些什么? “派人去找还没有消息吗?” 黑一摇了摇头,“殿下,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阿姐自从回来后就一直这幅模样,坐在一个地方发呆,一看就是一整天。 再这样下去,他怕阿姐那天想不开就这样随谢让而去了。 在原地站了半天,姜晟还是走上前道:“阿姐,今日是花灯节,阿姐可要随我一同出门?” 花灯节,姜姝想起之前与谢让一起放花灯的时候,那个时候她一掷千金想要骗得谢让的相信。 现如今,又到花灯节,他却已经不在了…… 唇角勉强勾起道:“我就不去了,你去吧。” “阿姐,好阿姐,你就陪我去吧,哪有男子一人出去逛的,这是要被人耻笑的,阿姐难道你忍心看我被人耻笑吗?” 最终在姜晟的软磨硬泡下,姜姝还是同她出了门。 许久没有出府了,姜姝看见街上人头攒动的场景,便有些望而却步。 但抱着不让阿弟扫兴,便在摊位上转悠。 旁边的一个摊贩上,一对有情人看中了一个花灯。 看着他们羞涩泛红的脸颊,姜姝忽然又想起谢让了。 若是此时谢让在的话…… “娘子可是要买这个花灯?” 听见这个声音,姜姝的瞳孔都放大了一瞬,但却胆怯的不敢回头。 那熟悉的冷檀香从身后飘到了她鼻尖。 未语泪先流。 “这花灯这么好看,娘子当真不要” 姜姝决堤的泪水一个劲的向下滑落,但哭着哭着又不免笑了出来。 “谢让,你说过回来娶我的,你怎么……你怎么才回来。” 谢让走上前拿出锦帕温柔的擦拭掉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我来迟了。” 【番外合集】1 第 132 章 婚后一月, 谢让坐在书房愁眉不展。 事情还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谢让像往常一样叫醒棠棠,因为昨日说了要去京外的清灵寺赏花,已经春日了, 京外的桃花已经开了。 这几日天气又十分和煦正是赏花的好时候。 姜姝懒懒散散的起身, 收拾好坐在梳妆镜前准备梳妆的时候, 突发奇想转头看着谢让让他帮忙选选今日她涂什么颜色的口脂。 自从之前给姜姝描眉之后, 谢让就喜欢上了装扮棠棠的感觉。 听到这个要求自然是无有不应的,双眼在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口脂中选中了一个最为鲜亮的颜色。 信心满满的准备给姜姝上妆。 幸而姜姝睁眼看了一下, 见到谢让手上的那个口脂盒,连忙退了一步上手阻拦道:“你, 你觉得这个颜色好看吗?” 谢让垂首认真看了一瞬手中的口脂盒, 精致描金边的珐琅盒,点缀着细碎的绿松石和玛瑙。 如此华贵精美的口脂盒,就连里面的口脂都散发着丝缕浅淡的香气。 而且口脂的颜色他都细心观察过, 棠棠一向喜欢鲜亮艳丽的颜色,在一众口脂中就它的颜色最为突出艳丽。 难道他选的不好? “棠棠, 是不好看吗?” 姜姝从谢让的双眸里看见了疑惑, 见状只能在心里微叹一口气, 看来谢让是真的觉得他选的这个口脂颜色很好看。 若是平时也就依了他了, 但是今日可是要出门的,她都不敢想若是她涂了这口脂会被多少人瞧见。 说不定明日的坊间传闻就是她了。 不行,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作为一个随手一穿, 衣衫首饰都有无数人模仿的人,姜姝觉得她绝不可以出现这样的错误。 但看着谢让那跃跃欲试的眼神与动作,毕竟是她提起的挑选口脂, 若是就这样直接拒绝了,未免有些伤人心了。 姜姝装作不经意的拿过谢让手中的口脂盒道:“夫君, 要不你去看看外面的马车准备好没有,口脂我让清荷给我上就是了。” 谢让眉间微皱,显然有些不赞同她这样的决定,“马车一早就安排下去了,有翟蓝盯着肯定不会出错,放心吧。” 见谢让信心不改,姜姝笑容有些僵硬,连忙将那口脂盒合起来道:“我知道夫君放心翟蓝,但是我总觉得要夫君看过才放心,夫君就去看看吧,我马上就来。” 见姜姝都这样说了,谢让只能不情不愿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走还不忘边问道:“真的不用我帮你上吗?” 姜姝感觉脸上勉强留下的笑容都快支撑不住了,若是真让他给她涂了这个口脂,她今日倒也不用出门了。 从牙缝里挤出字道:“不用了夫君,你快去看看外面的马车好了没。” 见状,谢让也只能遗憾立场了。 姜姝看着谢让的视线消失在眼前,这才连忙将清荷叫了进来。 站在门外的清荷也正纳闷呢,这往日殿下都是同谢大人一起出来的,怎么今日谢大人先出来了。 “殿下,出什么事了?” 见清荷进来,姜姝连忙将手里攥着的口脂盒放在桌面上,有气无力的道:“把这个收起来,我再也不想见到它。” 看见台上的口脂盒,清荷颇有印象,当时她陪殿下出门逛街的时候,殿下一眼就相中了这个珐琅盒,虽然里面的口脂颜色有些难以示人,但当时殿下爱屋及乌也就买了回来。 一直搁在梳妆台上当个精致的小摆件,怎得今日还将它打开了。 忽地想起方才谢大人出门时嘴里念叨的话语,双眼微睁道:“殿下,莫非这就是谢大人为殿下挑选的口脂?”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姜姝还是点了点头。 实在有些想不通的姜姝抬起头看着清荷,抬手指着桌前数十个口脂盒道:“清荷,你看看,你觉得这个数十个口脂盒那个比不上这一个?” 清荷看着手里的口脂盒,沉默了。 当时殿下买这个口脂的时候 ,她便觉得若不是这个口脂盒子好看,只怕是要在柜台上摆上三年都不一定能卖出去。 但现在她开始怀疑她的这个想法了。 清荷视线在一众好看出挑的口脂中略过,最后落在手里这个格格不入的口脂,很难昧着良心说谢大人眼光好。 憋了许久只能说道:“谢大人眼光独到,可能跟殿下看的不一样。” 姜姝扶着额间也不想说什么了。 这时看完马车的谢让去而复返,“棠棠好了吗?” 听见谢让的声音,姜姝连忙摆手让清荷将那个口脂盒藏起来,又随手从梳妆台上的口脂中拿起一个开始上妆。 等谢让进来的时候,姜姝刚好将唇妆上好,不免松了一口气。 倒是谢让看见姜姝已经上好了唇妆还有些遗憾,他这么快赶回来就是想着给棠棠上妆,没想到还是慢了一步。 姜姝见谢让的视线在她唇上转了好几圈,心里不免有些发紧,深怕谢让看出她唇上的不对。 上前挽住谢让的胳膊道:“夫君时候不早了,早些出发吧我们。” 谢让低下头亲吻了一下姜姝红润的唇瓣,笑着道:“真好看,不愧是我给棠棠选的口脂。” 一句话让姜姝沉默在原地,瞬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上错了口脂。 忍着回去照镜子的冲动看向谢让道:“夫君,你真的觉得我唇上的口脂颜色与你方才手中拿的是一样的吗?” 听见姜姝的问话,谢让停下脚步仔细看了看棠棠唇上的口脂,自信的开口道:“当然,不过这也是我们棠棠买的好,这颜色衬得我们棠棠美丽动人。” 听见这句话,姜姝算是确定了,谢让他这是根本分不清她的口脂颜色,所以方才才在一种好看的口脂中选了一个最特别的。 但谢让这很是自信的开口还是让姜姝怀疑自己涂错了,转头看了看清荷。 见清荷摇了摇头,姜姝的心这才放下大半。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谢让发现棠棠就只愿意让他给她描眉了,再也不让他挑选口脂了,就算让他挑选也从不让他上妆。 他一开始本没有疑惑,但不知为什么,每次他选过一次后棠棠桌上的口脂盒便会少一个。 如今已经只有八九个了,而这八九个的颜色在他眼中都是一摸一样没有任何区分。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的那些口脂盒会平白无故的消失不见。 试探性的问了棠棠却只得到一个含含糊糊的回答。 寝殿中,在谢让的不懈努力之下,姜姝将那些颜色各异的口脂都收了起来,只留下一些正常不出错的口脂。 转头看着清荷道:“这下再让夫君挑就不会再挑错了,虽然每次都能蒙混过去,但看夫君的样子好似也瞒不了多久。” 姜姝半托着粉腮,夫君这么热衷于给她上唇脂,明日再问一遍,任他在这八九个口脂中随便选一个都不会出错。 毕竟拒绝了这么多次也还是要给他一个机会才是。 想到这儿,姜姝连忙问道:“那些被夫君选中的口脂可都藏好了?” 清荷拍了拍胸脯道:“殿下放心这点小事,奴婢定然办好。” 顿在门前的谢让听见这一番言语,原要踏进去的脚步瞬间收了回来,转身离开了。 远去的背影莫名带着一股萧瑟。 回到书房的谢让呆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的书籍过了一炷香都没有翻动过一页。 棠棠与侍女的对话不断在他脑海里重现。 原来他给棠棠选的口脂都被收起来了,他说棠棠桌面上的口脂盒怎么少了这么多。 这么一推测下来,谢让也开始发现端倪,好似他每次给棠棠选好口脂后,棠棠都会支开他,等他回来的时候棠棠都已经上好妆了。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是棠棠厌倦了他? 连带着他挑选的东西也心生厌恶吗? 脑海里浮现的这个答案让谢让的心像是比极细的丝线缠绕,细细密密的痛从中传来。 忽地,这时翟蓝从外进来道:“大人,前几日到府衙报官的那对夫妻和离了。” 谢让面色一僵,放下手中的书籍道:“怎么回事,那二人不是才成婚没多久吗?怎得就和离了?” 翟蓝没想到大人会细问,愣了一下说道:“好像是那女子提的,说是那男子与她想象中的天差地别,成婚前都是被他那一副皮囊骗了,现在幡然醒悟所以就和离了。” 翟蓝话才说完,谢让的心也有些死了。 这对夫妻不就是他与棠棠的对照吗,莫非棠棠现在这般动作也是觉得被骗了,所以在准备和离了。 不不不,不可能,棠棠肯定是爱他的,再说了成婚之前他与棠棠也是接触了不少,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才对。 “对了,大人那女子还说一开始就是看上了那男子的皮囊,成婚一月有余早就看腻了,所以就更加迫不及待的想要和离了。” 说完,翟蓝倏地感觉室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翟蓝不免在心里琢磨,明明都已经开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还有……” “安静,不会说话就闭嘴。”谢让觉得若是再听下去就那个被告上府衙的男子就是他了。 翟蓝有些莫名的摸了摸脑袋,这不是大人自己问的吗?怎么现在又不想听了。 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果然是成了婚心思也是愈发难猜了。 也是这日后,姜姝发现谢让最近有些不对劲。 早起兴冲冲的让谢让帮她挑口脂,没想到他只是匆匆撇了一眼装作没看见道:“棠棠我今日还有事就先走了。” 好不容易将口脂选好的姜姝见状有些莫名,以往夫君不是最热衷了吗,怎得今日反而有些心不在焉的。 躲到书房的谢让还是有些坐立不安,跟在身侧的青一见状有些不解。 “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棘手的事?” 谢让叹了口气,看了看青一,尝试性的开口道:“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 “你说这女子将我……朋友挑选的口脂都藏起来是为什么?” 青一听了大人的描述,很容易就猜到了这个朋友就是大人自己,但作为一个贴心的下属他自然不会拆穿。 但心中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捏紧拳头遮掩住笑意道:“或许长……那女子是觉得男子的心意可贵,想要珍藏起来。” 谢让听了青一的话瞬间豁然开朗,是了,一定是这样。 但一想到棠棠梳妆台上那么多的口脂如今却只剩下八九个了,不免有些心疼,说起来他好像还没有送过棠棠口脂。 “青一陪我出府一趟。” “是。” 谢让带着青一来了京中有名的脂粉铺子,但在柜台上看了一圈却发现这些口脂的颜色大同小异几乎看不出什么区别来。 若是送这些,好似跟不送也没什么区别。 一旁注意了二人许久的掌柜见状上前开始介绍。 最后,离开铺子的时候青一与谢让手中都拿的满满的,铺子里的掌柜的笑容都咧到耳后根去了。 一回到府,谢让便直奔姜姝的房门而来。 见到提着大包小包的谢让进门,姜姝不免有些诧异站起身迎道:“夫君你这是去做什么了,怎得买了这么多东西?” 谢让微微坐下,将手中的礼盒都放在桌上,有些期待的看着姜姝道:“棠棠不如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姜姝眉间微挑,感情这是买给她的,心中有些欢喜,忙不迭的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盒子探去,满心欢喜的打开了盒子的包装。 当看见里面熟悉的口脂盒时,姜姝有些不详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往下拆。 直到看见那大同小异的鲜亮口脂颜色,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勉强从唇中挤出一抹笑意看着谢让道:“夫君出去是给我买口脂了?” 谢让微微颔首,动作上十分矜持,但面上却仿佛写着快夸我几个字。 姜姝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礼盒问道:“夫君,这里面都是口脂吗?” “棠棠聪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买来的。” 姜姝说出的话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道:“夫君,你买的时候那掌柜是如何对你说的。” 谢让看着棠棠脸上的笑容,以为是在夸他挑的好看,清了清嗓道:“当时我要买的时候,那掌柜的说是镇店之宝,只卖给有缘人,寻常人根本体会不到这口脂的美。” “但是我一眼就相中了,那掌柜的说我是有缘人,而且那掌柜的还说这颜色独一无二,就连制作的老师傅都调配不出这样的颜色了,棠棠你涂上一定是全长安最好看的娘子。” 好不好看姜姝不知道,好笑倒是真的。 说什么镇店之宝不过是因为卖不出去放的时间久罢了,制作的老师傅都再调不出这样的颜色,那是因为根本没人买,自然就不会再调制这样的颜色了。 独一无二的颜色就更简单了,太丑了根本没人买!自然就独一无二了。 越想姜姝额间的青筋就跳的越快,感觉下一秒就要跳出来了。 姜姝低下头想要平复心中的那口气,但又不死心的问道:“夫君买这些花了多少银钱?” “不过五百银票,不及棠棠一笑。” 她是真的要笑了,被气笑了。 姜姝抱着拆出来的口脂盒子转过身,咬牙切齿道:“夫君,方才翟蓝来寻夫君只怕有要事,夫君还是快去看看。” 谢让指着桌上的还没拆的礼盒道:“我等棠棠将这些都拆了我再去也不迟。” 感觉谢让再多待一秒,她就要忍不住了,姜姝低头忍着额间直跳的青筋道:“我看翟蓝的神情有些着急,夫君还是快去看看好了。” 在姜姝的催促下谢让也只好离开了。 等谢让一走,身侧服侍的清荷走上前来,看着殿下怀中抱着的口脂盒,憋了半天开口道:“殿下,好歹是谢大人的一番心意,要不……藏起来算了。” 看着桌上五百两银票买回来的“镇店之宝”,姜姝有些心梗。 早知今日她当初就不该让谢让为她选什么口脂。 过了约莫三四日,谢让早起特意观察过一阵棠棠的唇色,却好似没有涂他送的口脂。 因为当时他买的时候那掌柜的专门跟他说过那口脂里有金粉,涂在唇上微闪好看得很。 但他看了好久都没有在棠棠的唇上看出金粉的痕迹。 “棠棠怎么不用我送的口脂?” 好不容易将这事放下的姜姝闻言拿着玉箸的手都微微一顿,“今日要出门有些不合适就算了。” 自从成婚后谢让恨不得成日里与棠棠待在一处,恰好今日他休沐。 “既要出门我同棠棠一起好了。” 既然棠棠说他最近送的口脂不适合出门用,刚好今日还能带棠棠选些别的口脂。 集市上,谢让看见有买口脂的铺子都带着姜姝进去挑选了一番。 谢让看着柜台里亮眼的桃粉色,感觉很适合棠棠。 叫来小二拿出来看了起来,一旁的姜姝看着那要命的桃粉色只想立刻脱身走人。 但又怕谢让被人一通忽悠买下“镇店之宝”。 倒是一旁的小二,看了看谢让手里的口脂,又看了看姜姝唇上的口脂。 实在无法苟同这位郎君的审美。 毕竟他觉得就算郎君身侧的小娘子不涂唇脂都比涂这个唇脂好看。 就在姜姝不知道怎么开口拒绝谢让的试色请求时,身后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谢大人,这口脂的颜色便是给三岁的孩童都会被嫌弃的。” 谢让眉间微皱看向来人,只见顾清牧一袭青衣缓缓走了进来。 等到顾清牧走上前,微微躬身道:“见过长公主殿下,谢大人。” 许是听见了他帮她回绝了试色请求,姜姝脸上不免多了一丝笑意,连忙让顾清牧起身。 倒是身后的谢让见状,心中宛如陈醋打翻了一地,咕噜咕噜的冒起酸泡来。 “顾大人这是刑部的事忙完了,居然有空来闲逛这胭脂铺子。” 顾清牧唇间的笑意不减,看向谢让手中的口脂道:“也并非闲逛,算是调查案情。” 姜姝正要说些什么,衣袖处忽地传来一阵拉扯。 姜姝回头看向谢让,“棠棠,我觉得这款口脂不好,我们还是先去别的店看看。” 听见这话的顾清牧轻笑出声道:“谢大人眼光如此独到难道也会觉得这款口脂不好?” 谢让眼中的笑意散去,有些微冷的看向顾清牧,“本官的眼光就不劳顾大人操心了。” 顾清牧见状拿起那口脂盒道:“这盒子虽然清扫的十分仔细,但盒上的纹路描绘依然清晰可见,想必是无人问津的口脂,谢大人一眼相中可不就是眼光独到吗。” 谢让听见顾清牧这般说,有些不相信,转头看向店里的小二问道:“这款口脂难道不是你们店卖的最好的一款吗?” 站在柜台里的小二有些尴尬的笑笑,但又不能扯谎,只能折中说道:“这款口脂虽然不是卖的最好的,但是颜色是最特别的,客官相中这款口脂算的上是眼光独到。” 小二的一席话,并没有安慰到谢让,至此他才好似明白了什么。 回到府上,姜姝看着有些失落的谢让,有心想要安慰几句,但想到他买来的口脂,实在是想不出安慰的话语。 算了,这样也好,省得她费心去藏那些口脂了。 不死心的谢让让翟蓝将胭脂铺中的口脂色号都买了一遍回来,摊开在桌上问道:“翟蓝,你觉得这些口脂中哪一个最好看?” 翟蓝看着眼前近四十种的口脂颜色,一个头两个大,在他眼里这些口脂不都是红色吗? 哪有最好看的? “大人,小的看不出来……” “必须选!” 翟蓝只觉得这是一种新的酷刑,瞪大了眼睛在四十种口脂里看了又看,最后在一个掺了金粉的亮粉色口脂上停了下来。 试探性的伸手道:“大人,您看这个怎么样?” 看着跟他如出一辙的选择,谢让知道翟蓝也是分不清的。 “让……青三过来一趟。” 常年守在姜姝身边的青三被唤过来的时候,面色凝重,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结果看见桌上的口脂,是让她过来看看那个口脂颜色好看那个不好看…… 跟在殿下身边,自然知道这几日大人送了什么给殿下。 看着桌上的口脂开始一一分起类来。 于是翟蓝就这样眼睁睁的看见他选中的口脂被扔在了最不受待见的区域,谢让也发现他之前慧眼识珠选中的口脂都被划分到不好看的地方。 两人双双沉默了。 第 133 章 柔和的晨曦映在窗边, 将房中仅存的昏暗驱散开来。 谢让紧闭的眼睫缓缓睁开,下意识的将怀中抱着的人儿更加贴近了几分。 低头在尚还在熟睡中的人儿额间轻吻了一瞬,似是察觉到额间的触感。 姜姝唇瓣微微嘟起, 不知嘟囔了什么。 谢让就这样半支起身子看着姜姝的睡颜, 眼中细碎的柔光都快溢了出来。 怀中的人儿身子微侧, 青丝柔顺的铺洒在身后, 一张秾丽的精致面容分外夺目。 棠棠最近好似越发贪睡了,而且还越发多愁善感了。 昨日两人在花园闲逛, 看着养在池塘里的锦鲤。 她忽然叹起气来,指着在池塘里游动的锦鲤道:“夫君, 它们好可怜呀, 就这样被养在一个小池子里,只能等着别人来喂吃的。” “说不定还有跟妻子孩子分离的,它们一定特别伤心。” 说到这儿姜姝忽的就越发觉得有些伤心。 一旁的谢让见状开口道:“棠棠, 都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他们想不了那么远的事。” “况且当初管家买的时候是买的一整框鱼苗, 不会有流落在外的亲人……鱼的。” 本以为听到这话棠棠的愁意会消减几分, 没想到眉间的愁意却越发聚集。 抬头看着谢让道:“那它们一家人都被关在这里面岂不是更可怜……” 说着姜姝拿起手里的鱼食向水里面又洒了一把, 既然都被关在这里面了, 那就多吃点东西,多吃点好吃的就不会记得这么多了。 除此之外,谢让隐约的发现棠棠好似丰盈了不少。 倏地, 窝在被子里的姜姝迷蒙的感受到什么,搭在外面的柔荑轻轻推了谢让一把。 “你怎么还不去当值?” 谢让顺势躺回榻上,交颈相缠道:“舍不得棠棠, 要不棠棠陪我一起去当值怎么样?” 根本没睡够的姜姝自然不愿意,“不要, 我还没睡够呢,你快去当值吧。” 看着又陷入沉睡的姜姝,谢让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离开,最终也只能起身,但心中的那口怨气实在是不发不快。 收拾好后对着那露在外面莹润的小脸轻咬了一口,软面的口感在口齿中流窜,属于棠棠身上的香气也顺着相接处流入他口中。 倏地,这个本属于报复性的动作瞬间变了味,本来清糅的力道不断变中,将那块面阮的面团在口中不断的肉撮。 修长的指尖也从被衾中伸了进去,那虚虚系上的小衣在他灵巧的动作上瞬间哇姐。 失去束缚的百阮跳了出来,落在谢让手中争相逃窜,但却受限于创塔,颤巍巍的立出红果。 这般大的动作,姜姝被迫从睡梦中拉了回来,纤长的眼睫睁开,露出还有几分迷蒙的清眸。 直到被百阮献出的红果陷于一个如是文暖的环境。 姜姝下意识的音宁出声,感受着身前的瞬息感,低头看着面前人垂落下的乌发。 “你,你不是要去当值了吗?怎的还不走?” “棠棠就这么希望我走,果真是得到了就不珍惜。” 姜姝只觉得他简直是强词夺理,她什么时候有这个意思了,难道还不许她问问了。 况且她昨夜就没睡多少时辰,不必看就知道身上定然布满了昨日他留下的痕迹。 也不知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她最近总感觉她的小衣如今都不合身了。 明明之前都是刚刚好,但现在穿在身上却有着一股强烈的束缚感,将她身前的两团勒的鼓鼓囊囊。 偏偏他又爱极了这处,一开始入睡时她从来不穿小衣入睡,觉得过于束缚,夜间应该放松一下才是。 但日日与谢让同房,即使不做那事,第二日醒来他的手都极不老实的放在她身前。 她疑心就是这般所以她的小衣才会越发不合身,是以现如今她每日夜间都会穿上入睡,只是系的不那么紧罢了。 就在她神游之时,谢让那修长的指尖在两团面阮上比划了一瞬,轻声道:“殿下,它好像又长大了。” 姜姝本就疑心,如今听到他都这般说,嗔了他一眼,双手环绕挡住道:“才没有,你看错了。” 不挡还好,一挡那白能便从指缝中泄了出来,环绕的将其句弄在一起。 谢让眼中的墨色越发浓重,本来只是想要出一出气,现如今这口气好似出错了地方。 同在一处的姜姝如何感受不到他的变化,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又羞又恼。 他怎么这样,昨夜她由着他折腾了许久,今日还没睡醒他怎得又想那档子事。 虽然那处上了药,但她总感觉还是有种合不拢的错觉。 谢让在床榻上倒是很少玩别的花样,倒是她之前不知轻重的高估自己,到头来睡到日上三竿,腰酸背痛。 他却还是神清气爽,带着一种餍足感。 姜姝抬起脚腕踢了他一脚,又向后缩了几步道:“我,我还疼呢,你,你还是快去当值吧。” 孰料那踢出去的纤纤玉足却没能收回来,反而被人捏在手心里打转。 一步错步步错。 姜姝使了好几分力也没能收回玉足,露在被衾外的白能手腕间有一长串的红痕。 “殿下,近日也无大事,迟一两个时辰不打紧。” 一两个时辰这还了得,若是真的,那她今日就真的不用起床了。 不成不成。 “这怎么行,谢让你作为百官之首,怎么能带头玩忽职守,这样是要被御史弹劾的。” 谢让的指尖在姜姝的足底轻挠了一瞬,细碎的痒意从脚底升起,姜姝下意识的收回脚。 才动了一瞬又被禁锢在地。 “殿下说的也有道理,只是臣现如今这般如何出的了门?” 被握住的玉足换了地方,感受到脚底跳动的物什,姜姝清媚的眼里泛起潋滟的水光。 被玉足牵扯的霜退就这样被分离了开来,本就有些和步龙的退如今更是分开的彻底。 “不,不行,夫君你饶了我好不好,我,我真的不行了。” 与姜姝同床共枕了这么久,谢让自然知道她的承受点在何处。 微微挑眉道:“现如今知道唤我夫君了,方才不是唤的我名吗?” 姜姝没想到他会这样小心眼,不过一个称呼而已。 说起这个,姜姝瞬间想起他方才说的,瞬间觉得她也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他指指点点。 抬起头看向他算账道:“你方才还不是唤了我殿下,我们这就算扯平了。” 听到这话,谢让倏地笑了一瞬,凑近姜姝耳边道:“殿下难道不觉得在这个时候,换个称呼会更好些吗?” 此时此刻,姜姝只恨她看了太多的话本子,瞬间便懂了谢让的言外之意。 双颊的两朵粉色的彩霞在她脸上不断加深。 怪她前阵子犯懒,又觉得无聊,缠着谢让让他念话本子给她听。 为了捉弄他,她当时选的话本子尺度可都不小,还记得那时候谢让一边念着一边停顿。 她还以为是他看到那些尺度大的描述不好意思念出来,原来是去取经了。 此时此刻姜姝更是尝到了苦果,果然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无耻!色胚!” 恼羞成怒的姜姝骂道,连到着被握住的脚踝都用了劲。 却被早有防备的谢让一把握住,失了力道的姜姝是什么法子也没有了。 但还是固执的握住了身前的被衿。 见达到效果,谢让自然也要退一步,毕竟他也知道若是惹急了只怕这个月他的归宿就是书房了。 于是假装大度的退一步道:“臣自然体恤殿下,既然殿下劳累,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姜姝如愿上钩,连忙问道:“什么法子?” 谢让并不言语,只是握着玉足的手开始转换了力道。 瞬间,姜姝哪里还不知道谢让的法子是什么,双眼微睁的看着谢让。 红润的下唇被咬住,她错了,她简直大错特错,她就不应该让谢让看那些话本子。 精致的玉足被人从被衾里拿了出来。 姜姝双眸侧过头看着荒当的帷幔,足下的制热感关传了她的脚心。 “殿下还记得当日你让臣读的那本话本子吗?” 身前的白能也被人喔在手里,对于谢让抛开的问题根本无力回答。 再说了,她选的话本子虽然筛选了一番,但拿给谢让的也是随机挑选,而且每次都是他念到一半她就睡了过去,哪里会记得? “看来殿下不记得了,那臣就来给殿下讲讲。” 现在一听见谢让叫殿下,姜姝就心头一颤,脑海里就回想起方才他说出的话。 在这个时候尊称她,谢让就是个大混蛋! “殿下当时拿来的那个话本子,好巧不巧,讲的就是一个公主与书生的事。” 姜姝的脑海混混沌沌,对于谢让说的话根本没理解,只看见谢让的唇瓣一张一合。 受不了那般酷刑的姜姝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伸出双臂索求拥抱。 甫一被抱进怀里,姜姝就埋身在他怀中。 见着姜姝的动作,谢让有什么不明白的,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看着那逃脱的面阮微微挑眉。 姜姝感觉过了好久,她的足心都被摩擦的深红,耳边传来谢让的庆穿声。 若是再不结束,姜姝也不知道谢让会不会真的兽心大发。 其它方面她都能保证谢让绝不会这么做,但这方面她向来没有把握。 想来好一会儿,姜姝还是觉得得尽快解决才是。 环抱着谢让颈肩的柔荑落了下来。 好不容易结束,谢让拿起沾了水的锦帕擦拭着姜姝的掌心与足腕。 被闹了一通,姜姝的瞌睡早也跑没影了。 感受到锦帕湿润的触感拂过她的手心,细致的擦拭过她每个指缝、指尖。 擦拭完后,谢让倏地在手心中轻吻了一瞬,“棠棠,我要去当值了,若是困了就再睡会儿。” 姜姝猛的收回手背对着他,这个时候知道叫棠棠了,方才不是叫她殿下叫的挺欢的吗? 谢让见状给姜姝轻轻披上被衾,慢声道:“等我下值回来,给棠棠带聚芳斋新出的点心,还有轩味坊的八百鸭,西悦坊的香酥鸡……” 听他报了一大串,,姜姝最终还是没抵过美食的诱惑,微微侧过身道:“那你早点回来。” 说完又立马转了回去。 见状,谢让只觉得棠棠好生可爱,在她唇上轻吻一番这才起身离开了。 谢让走后,姜姝在床榻上躺着躺着又睡了过去。 直到感受到腹中饥饿这才醒了过来。 “清荷什么时辰了?” 清荷穿过屏风走了进来,“殿下已经未时了。” 边说边挽起帷幔伺候姜姝起床。 倒是姜姝听见清荷的话有些不敢置信,她竟睡了这么久。 身后清荷见状笑道:“是谢大人临走之前吩咐的,说是不必叫醒殿下,等殿下自然醒就好。” 说起谢让,姜姝便想起今日晨起的胡闹,方才她起身时还专门看了一下,红了。 又听见清荷的这一番话,更是冷哼了一声。 清荷见状笑道:“殿下与谢大人如此恩爱,府里只盼着殿下什么时候生下一位小主子才好呢。” 说起小孩子,姜姝倒是有些高兴,她从小到大还没怎么见过小孩子呢。 就算见几乎都是那种已经张开的了,襁褓中的倒是少见。 不过上个月去参见了一个满月宴,主人抱着才刚刚满月的婴孩出来见客。 姜姝看了一眼,看了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实在是有些难以下眼。 整个人皱巴巴红通通的,那主人还想让姜姝抱一抱他,被姜姝婉拒了。 她觉得她要是抱了估摸着是要做噩梦了。 但是她跟谢让的孩子应该不会长的难看吧,且不说她长的这般好看,就说谢让那谪仙一般的面容,那指定也不会难看到哪里去。 如果是个女儿的话她就给可以给她选好看的衣裙,胭脂,给她挑好看的首饰。 如果是男孩的话那就只能让谢让来教了,她就只能给他挑挑衣物了。 这么想好似生女儿要好一些才是。 但是若是只有女儿,那若是外面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还是需要人去保护她的。 毕竟她与谢让也不能陪她一辈子。 对呀,她可以生两个呀,这样就可以相互扶持,相互陪伴了。 “照殿下与谢大人的勤奋程度,相信殿下传来喜讯也是早晚的事。” 姜姝面上一红,但随即想起什么。 扬起的脸瞬间就落了下去,面色也变得苦恼起来。 正在给姜姝整理发髻的清荷见状问道:“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姝看了一眼清荷,随后悄声说道:“前些日子我让你换掉的那副药,你换了没有?” 清荷点点头,但还是有些不解道:“殿下,奴婢不懂您为何要换了谢大人的药呀?” 这件事还得从三个月前说起。 那时姜姝偶然间发现谢让在服一种药剂,而且是背着她用的。 当时她以为谢让受了什么重伤,瞒着她不让她知道,但她仔细检查了一番并没有什么伤痕。 又担心是中毒,是以又叫来宫里的太医诊平安脉,偷偷将那药的药渣给太医辨认。 这才知道那是专门给男子用的避子药,一次可管一月。 当时姜姝还以为是谢让不想与她有孩子,生了好大的气。 直到晚间旁敲侧击下才知道,他是害怕她因此出了什么事情。 都说生孩子是妇人的鬼门关,在这道鬼门关上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一尸两命了。 是以他总是害怕,又知道她喜欢孩子,明白与她商量也拗不过她,索性直接从源头切断。 知道了是这个原因,姜姝心中一软,但她的想法可还是没有改变。 早在她发现之后便让人偷偷的换了谢让的药,都是一些滋补身体的良药,毕竟要生宝宝,他也得出力才是。 如今已经换了两个月的药了,也不知道这宝宝什么时候能怀上。 按理说根据她和谢让胡闹的行为,应该距离怀上也不远了。 想着想着,姜姝的肚子又发出一阵咕噜声。 见状,清荷的手脚更是加快了进度,瞬间就整理好了。 这时膳食也刚好送到,闻见那鲜香的香味,姜姝便越发觉得饿了。 迫不及待的坐上桌拿起玉箸,看着那罐中还咕噜冒着泡的鸡肉,姜姝当机立断便夹进了玉碟中。 姜姝这边吃着,一旁的清荷便不停的开始给姜姝布菜。 鲜美的清蒸鲈鱼,软嫩的鱼肉配上料汁,入口丰富的口感更是让人口有余香。 带着微麻的羊肉入口嫩而不柴,汤鲜味美,更是好吃的停不下来。 还有清爽的小菜,换换口味。 清荷按照殿下以往的食量布菜,若是以往,殿下用到此处便已经差不多了。 但如今用了这许多还未停筷,转念一想,许是殿下劳累过度起的又晚了些,所以就用的多了些。 桌上的膳食都少了小半,姜姝这才停下玉箸,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 用完膳的姜姝在此时才忽然觉得,她是不是用的多了些。 转头看着清荷道:“清荷,我最近是不是胖了?” 清荷早早的便发现了,殿下是丰腴了一些,整体看着更珠圆玉润了,看来那肉也是会找地方。 但是只要是女子都不希望听见自己胖了这回事。 “殿下多虑了,殿下越来越美了才是。” “是吗?” 姜姝有些怀疑的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又安慰自己道或许只是方才吃多了所以才会看起来胖了一些。 姜姝用完膳便差不多要未时末了,窗外阳光正好,太阳斜斜的挂在天边。 快要落山的日光将人的影子拉的可长了。 整日待在屋中属实有些闷的慌,于是姜姝带着清荷出了院子准备去逛逛花圃。 若是以前姜姝许就出府逛逛了,但最近就是惫懒得很,就算是走也不想走远了。 花圃里还没逛多久,姜姝便坐在秋千上。 双腿一晃一晃的,就这样小幅度的摇了起来。 和煦的日光照在姜姝身上,姜姝觉得她就好似那院中的树木一般,接受着日光的照耀,感觉浑身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许是周围太过安静,姜姝就这样倚在秋千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微风轻拂过她鬓间的发丝,在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随后又悄然落下。 清荷见状站在殿下身后,时刻注意着殿下的动作。 直到地上的影子被越拉越长,又变的浅淡。 天边的云彩绽放出火灼一般的光彩,晕染了一片。 将底下人儿的面容都照的绯红。 姜姝双眼微微转动了一瞬,眼睫轻颤,还在迷蒙中的双眼看着身侧的人微微聚焦了一瞬。 “夫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让上前揽住她,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哪里早了,天阳都下山了。” 才睡醒的姜姝还有些蒙蒙的,闻言看了看沉入山边的太阳,“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站在一侧的清荷听见这话忽地想起什么,有些讶然的看着殿下。 但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谢大人,闭上了嘴。 跟谢让回到房,桌上摆着他今早说买给她的一大串吃食。 明明才吃了没多久,今日也没怎么运动,但一看见桌上的吃食便觉得饿。 身后的清荷看着殿下解决了谢大人带回来的零嘴,心里的那个猜测感觉八九不离十了。 这时,翟蓝进来寻谢让,说是有京兆衙门有一桩要紧事需要他前去。 等到谢大人离开后,清荷这才上前说道:“殿下,您有没有发现身上有什么异常或者不对劲的地方?” 返回取东西的谢让听见这话,脚步瞬间停在原地。 姜姝才吃了吃食,有些懒懒的趴在软塌上,听见清荷的话语,仔细思考了一瞬。 “好似最近胃口越发好了,对了,清荷最近府上是不是换厨子了?” 清荷摇摇头道:“殿下,府上的厨子还是那一批,没有换过。” 看着殿下毫无察觉的面容,清荷想了想还是说道:“殿下,奴婢发现您最近不仅食欲大振还十分嗜睡。” “而且殿下您的小日子这个月还没来。” 听见这句话姜姝知道清荷要说什么了,她的小日子非常准确,基本上不会有偏差。 但这个月的算起来已经迟了十日没来了,莫非…… “清荷,你说我,我是不是有了!” 倏地,谢让从门外走了进来,面色有些冷沉。 见到谢让进来,姜姝有些心虚的低了低头,双手却放在腹部动作十分轻柔。 本就是避开谢大人说的,没想到谢大人会突然回来,打了她们一个措手不及。 清荷站在身后不敢出声。 最后还是谢让开口道:“清荷还愣着干嘛,还不快给殿下请太医来看看!” 谢让一发话,清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向外走去。 瞬间房中就只剩下了姜姝与谢让两人。 姜姝偷偷看了看谢让的神色,见他一直盯着她的腹部看,想要说些什么。 但是这也还没有得到证实,万一要是没怀上那不会空欢喜一场了。 是以姜姝准备等太医来诊断了再来跟谢让相谈。 清荷办事的速度很快,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请来了太医。 姜姝将太医的眉头时而皱起时而松开,心随太医的眉间变化而起伏不断。 半晌,太医这才收回手道:“恭喜公主殿下,恭喜谢大人,公主已有孕一月有余,只是月份尚浅还须多多注意。” 听见太医的话,姜姝瞬间喜笑颜开,柔荑放在小腹处有些不敢置信。 一侧的清荷闻言也喜不自胜,连忙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塞到太医手里道:“多谢太医,那就劳烦太医将孕中需要注意的事细细讲上一遍了。” 一时间,房中四人唯有谢让一人不曾言语。 到了送太医走之时,谢让站出来道:“那就由我送太医出府吧。” 等太医一走,清荷转头贺喜道:“恭喜殿下如愿以偿了,咱们公主府马上就要迎来一位新主子了!” 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后姜姝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笑着道:“既然是喜事,那怎么能不赏,清荷你传我的话,府中有喜事,所有人这个月月钱翻倍。” “是!” 府门处,谢让停下询问道:“我想问怀孕一事殿下的身体可好?” 倒是第一次妻子怀孕有人不问婴孩而问妻子的身体,看来坊间所传的长公主与谢大人确实感情甚笃。 太医摸了一把胡子道:“谢大人不必担心,长公主殿下身体很好并无不妥,只是怀了孕难免与平时有所出入,长公主殿下的情绪起伏也会变大,这方面谢大人需要注意一下。” “还有,孕期时长公主殿下最好还是多走走这样有利于将来生产,但是前三个月要千万小心,万万不可劳累了,尤其是不能行房。” 谢让闻言点了点头,太医见状就要走,谢让又出声道:“咳,就是这几日有过同房,对孩子可有影响?” 太医笑着道:“谢大人放心,并无不妥。” 那就好,送别了太医,谢让回到院子里,在门外待了好一会儿才进房中。 清荷见谢大人进来了,便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姜姝还沉浸在喜悦中并未发现谢让的不妥。 见他进来连忙招手道:“夫君你快来。” 姜姝牵过谢让的手放在小腹上,笑着道:“夫君我们有宝宝了。” 其实现如今只有一个月左右根本看不出什么来,但谢让的指尖停留在她腹部上。 视线也久久注视着那触摸着的小腹。 眼睫微垂,过了良久才微抬眼睑道:“棠棠生下来,它就是我们的孩子,但是你跟他断了,好吗?” 姜姝听见谢让的话眉宇间有些不解,面带疑惑。 但谢让的视线却躲避着她的眼神,迟迟不肯与他对上。 修长的指尖出了一层细汗,久违的紧张和闷痛感再次在心中出现。 同时又有一层害怕包裹着他,他害怕棠棠说出那个让他难受的回答。 见姜姝迟迟没有出声,谢让的心瞬间沉了下去,收回手站起身道:“棠棠我并不是要你现在就做出回答,今天你也累了,明日,不,过几日你再回答我就可以。” 说完就准备抬脚离开。 姜姝这回明白了,支起身子眼疾手快的抓住了他的衣袖,“夫君,你是觉得这孩子不是你的?” 因为拉扯的缘故,谢让怕强行挣脱伤害到姜姝,只能站在原地。 指尖紧握成拳,吐出一口气道:“殿下不必哄我开心,我不可能让殿下怀上孩子。” “噗嗤,”虽然知道谢让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但姜姝一下子就想歪了,挑起眉眼道,“原来夫君身有顽疾呀。” 调戏了一番,姜姝便将事情全盘托出了,虽然逗一逗谢让很好玩,但终究还是要将事情都讲清楚才是。 不然本是小事最后你不说我不说,便成大事了。 知道了事情原委的谢让惊愕在地,想不到姜姝会做出换他药的事。 随后他和棠棠有孩子的惊喜瞬间冲入他脑海里。 一时间手足无措,但又想起之前蒋启说的,妇人生产便是一只脚踏入鬼门关。 心中的那点欣喜瞬间便荡然无存了。 姜姝见状有几分不明白,笑着问道:“怎么了,怎么知道了还不开心?” 谢让想要责问的话都到了嘴边,但是想起太医说的要注意情绪,瞬间又咽了回去。 但这口气实在是不吐不快,便捡了换药的事情说道:“棠棠怎么能私自换药呢?我们可以商量。” 姜姝撇撇嘴,“不要,跟你商量肯定也不会同意,还不如我先斩后奏。” “下次可不许这样了。” 姜姝转过头不说话,下次的事就下次再说吧,她又不能预料到下一次的事。 自从姜姝怀孕后,宫中的赏赐就不必说了,一箱接着一箱。 姜晟更是下了朝便跟着谢让一起回了公主府。 见到阿姐,目光在阿姐的肚子上看了看,明明还没有显怀,但是姜晟就是忍不住的高兴。 开口道:“阿姐,想不到这么快我就要当舅舅了,阿姐希望这一胎是男是女?” 姜姝想了想,抚摸着还未显怀的小腹道:“我倒是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儿,然后等他长大些再生个女儿,这样他就可以照顾妹妹了。我也有经验怎么养了,男孩子皮实,若是个女孩儿我怕没经验。” 听见姜姝说还要再生一胎,身侧坐着的谢让微愣了一瞬看着姜姝。 姜姝感受到谢让投来的视线,采取三不理政策,反正她肯定还要再生一胎。 这样两个孩子才不孤单,管他愿不愿意,除非他就永远别碰她。 姜晟到是没注意这么多,蛮是开心的道:“阿姐,都说前三个月是最重要的,阿姐你如今才一个月可千万要当心。” “放心吧,不到三个月我绝对不会出门半步,就在府里面待着,你若是得空记得来府里看看我才是。” 姜晟连忙点点头道:“阿姐放心,若是得空我一定来。” 聊了许久,直到临走姜晟才记起来道:“阿姐,生孩子是大事,我特意让太医院的张太医来阿姐家,从今天开始到阿姐生产,他就一直在府中照料阿姐。” 有太医在府确实是好事,姜姝也就不推脱了,刚好也能安安谢让的心一举两得。 自从知道怀孕后,姜姝便对自己的胃口释怀了。 而且她感觉她总是饿的厉害,若不是谢让在一旁控制着不让她多吃,她一天十二个时辰,四个时辰都要用来吃。 且最近还喜欢上了甜软的口味,谢让手里拿着厨房新做的雪玉糕,将碟子牢牢的放在自己身侧。 给棠棠喂了三块后便不再给了,又让清荷将碟子拿下去道:“棠棠那雪玉糕里有糯米,不好消化,夜间吃多了不好。” 姜姝知道他说的是对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住吗,她就是觉得她很饿。 但见谢让的态度如此坚决,知道事情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撇撇嘴蒙着被衾入睡了。 睡梦中,姜姝忽而梦见一大片花园,里面还有她最喜欢的海棠树,艳红的海棠大朵大朵的开着。 绚烂一片,从远处看去更是壮观极了。 姜姝小跑到海棠树前,抬头看着枝桠上的花瓣。 倏地有一串枝桠忽地下垂落在了她的面前,一朵含苞欲放的海棠花瞬间绽放,但里面却不是花蕊而是一个精致可爱的小小人儿。 它睁开眼睛看着姜姝,细细的声音小声道:“我可以当你的宝宝吗?” 姜姝看着它小小的一个好可爱,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却在落下的瞬间被迫转换了方向。 看着忽然出现的另一个小小人儿,姜姝的眉眼更加温和。 见姜姝的手没有触碰到出声的它,那个小小人儿立刻将姜姝挡在身后道:“你走开,我才是娘亲的宝宝!” 那发问的小小人儿见状有些委屈,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眨巴着,水光开始在他眼中聚集。 但那将姜姝挡住的人儿可不吃他这套,见状怒吼道:“本来就是我先看中她做我娘亲的,你怎么可以抢!” 姜姝见两个小小人儿争吵起来,两个粉雕玉琢的好不可爱,于是伸出双手将两个都捧在手里道:“没关系呀,你们都可以成为我的宝宝。” 第 134 章 抱着棠棠的谢让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梦, 看着棠棠的唇角泄露出丝丝笑意。 翌日。 姜姝被谢让伺候着起身,本就懒散的她自从得知有孕后就更加嗜睡了。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等着谢让给她净脸擦手。 轻柔的锦帕在她面上轻轻擦拭, 饱满的面颊被轻压下去, 离开后又快速的复原了回来。 像是昨夜用的糯玉糕。 谢让见状情不自禁的在那圆润的脸颊上亲了亲, 浅浅的海棠香潜入他的嗅觉中。 姜姝感受到面上柔软的触感, 转头快速在谢让冷白的面容的留下一吻。 日光和煦,透过窗柩照了进来, 蔓延到床榻边的两人。 姜姝看着谢让清俊的面容上不由的笑了笑,轻抚着腹部道:“夫君, 我饿了。” 在门外候着的清荷几人瞬间鱼贯而入, 侍女们手中捧着的膳食放在桌上。 陪姜姝用完膳,谢让便起身当值去了。 这个孩子来得太快,姜姝站起身在镜前仔细看了看她的腹部, 依然平坦没有半分显怀的痕迹。 姜姝左看右看,转头有些疑惑的看着清荷道:“清荷, 你说我的肚子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那太医会不会诊错了?” 清荷见状不免笑了笑, “殿下有所不知, 这妇人怀孕都是三月才会显怀, 前三月基本没有什么症状的。” “所以这妇人前三月便需要格外注意。” 原来如此,姜姝有些懂了,但依然还是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谢让下值回来的时候, 才踏入房门便看见棠棠手中拿着的一小块布料。 轻声走上前取过棠棠手中的布料,依稀在布料下方看见用丝线绣成的小小图案。 姜姝一只手垫在茶几上,双眸微阖显然是睡着了。 从外面进来的清荷见谢大人回来了, 悄声行了一礼道:“大人回来了。” 谢让柔和的视线看着面前的睡的沉沉的棠棠,轻声问道:“殿下今日都做了什么?” “殿下今日从库房选了好些进贡的布料, 说是要给小殿下做肚兜,不过用了午膳后,殿下便有些困乏,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谢让看着手里的布料,很是柔软,拿来做婴孩的衣物很是合适。 但,“殿下上心虽好,不可让殿下过分劳累知道吗。” 清荷连忙俯身应答。 这时,姜姝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看见谢让坐在自己面前,有些泛哑的嗓音道:“夫君,你回来了,怎么这么快?” 她感觉她都没做什么,只是一睁眼的功夫夫君就回来了。 时间过的也太快了吧。 谢让将手中的布料放在篮子里,倒了杯水喂给姜姝道:“今日无事,便下的早一些。” 姜姝点点头,睡了一觉的姜姝现如今感觉身子有些松散。 倒在谢让怀里道:“夫君,我今日在家睡了一天感觉骨头都睡软了。” 听见姜姝略带抱怨的口气,谢让扶住姜姝的肩头,蹭了蹭她头顶乌黑的发丝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去后院看看如何?” 姜姝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 如此过了三月,姜姝的胎像变得稳当,也渐渐开始显怀了。 看着渐渐隆起的小腹,姜姝有一种即新奇又开心的心情,拉着谢让的手在腹中抚摸道:“夫君,好快呀,再有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来了。” 谢让的视线也随着指尖看向小腹,那逐渐显现出的圆润弧度无不彰显着里面正在孕育的生命。 “棠棠辛苦你了。” 姜姝笑着看了谢让一眼,其实怀了这孩子之后,她还好,就只是吃的多了一点,又嗜睡了一点。 反而是谢让,来来回回的折腾倒是让他消瘦了不少。 这还得从一月前说起。 都说怀了孕的女子饮食上要格外注意留心,大多数女子都闻不得荤腥油腻,会引起孕吐。 但姜姝反之,胃口极佳,一日要用上五六顿,也不见有孕吐之类的不良反应。 反倒是谢让,昨日厨房上了熬炖的鸡汤给姜姝滋补身体。 一端上桌,姜姝还没来得及用,瓦罐一打开,鸡汤的鲜味扑鼻而来。 坐在一旁的谢让忽然面色铁青,唇中开始泛酸。 还陷在美食中的姜姝自然没有发现谢让的不对劲之处,清荷给殿下舀了一碗放在桌上。 鸡汤的鲜味瞬间距离谢让更近了几分,一股一股的往他鼻尖里钻去。 最后实在抵受不住,转过身干呕了起来。 姜姝见状连忙站起身,眉宇间瞬间染上几分焦急,一边拍着谢让的背,一边倒了茶水让谢让漱漱口。 缓了好一会儿,谢让这才缓了几分回来,但一转头看见还在桌上的散发着热气的鸡汤,那股好不容易抑制下去的恶心感瞬间又去而复返。 姜姝顺着谢让的视线看去,自然看见了那瓦罐的鸡汤,连忙叫人将其撤了下去。 又连忙叫人去请太医。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生病了” 谢让摇摇头,他也不清楚他是怎么了,这段时间来食欲不振不说,闻见腥味便生出恶心感来。 很快,太医便来了。 以为是姜姝有事,拿起丝帕便准备给姜姝诊脉。 姜姝见状连忙说道:“不是我,是我夫君,太医快看看是怎么回事?” 听闻是谢大人有事,挂着药箱的太医抬头看了看谢大人的神色。 虽然有几分苍白,但也不像是生病之人。 但也说不准,便开始诊脉。 摸了半晌,也没看出有什么毛病,脉象强健有力不是生病或中毒的症状。 太医撤回手道:“还请殿下告知谢大人是有何症状?” 姜姝连忙将方才的景象描述了一遍,又问道:“太医,我夫君这是怎么了?” 听见殿下所说的情景,太医心中也有了几分猜想,但出于谨慎又问道:“谢大人出现这种症状有多久了?” 谢让闻言沉吟了片刻道:“半月有余。” 见状太医便瞬间了然,收起药箱道:“谢大人并非生病,也不是中毒。” 不是生病也不是中毒,那怎会如此? 看见姜姝有些疑惑的神色,太医这才说道:“臣年少之时曾跟随师父游历,在一处村庄中曾见过这种症状。” “民间称之为‘假孕症’,就是妇人怀孕时,女子没有怀孕症状,反而是男子有所以得此名。” 询问了太医知道这个病症目前没有药物可以医治,不过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消失后,姜姝便也放心了。 只是看着谢让不免有些觉得好笑。 没想到怀孕后她竟不是第一个体会到孕中之苦的。 前三个月过了之后,谢让的“假孕症”也消失了,倒是让姜姝少了好大一番乐趣。 是日,姜姝躺在书房的软塌上看着新出的话本子。 看着里面的的女主怀孕给腹中的宝宝起小名,这时姜姝才意识到都这么久了,她居然都还没想起给宝宝取个小名。 扔下手中的话本看向书桌前办公的谢让道:“夫君,你给宝宝取名字了吗?” 谢让拿着狼豪的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顿,闻言说道:“自然取了。” 姜姝双眸一亮,从软塌上站起来走近道:“你怎么取了名字都不跟我说一声,夫君你取的什么名字?” 谢让没有犹豫的说道:“谢恼。” “谢瑙?”姜姝闻言想了想,“玛瑙虽是美玉,但若是男子也用这名吗?” 这时谢让的手停了一瞬,看着棠棠道:“不是玛瑙的瑙,是恼人的恼。” “夫君你怎么取这个名?” 谢让看着那隆起的小腹道:“他每日夜里如此折腾你,如何不算恼人?” 哪有人这样取名的? 姜姝听完便打了谢让一下,嗔怒道:“夫君你能不能好好取,你若是不好好想,我就让顾大人取了。” 让顾清牧来给他孩子取名,那是他孩子还是顾清牧的? 绝无可能!别以为他不知道顾清牧至今未娶藏的是什么心思。 但又想起什么,唇角勾起道:“棠棠怕是要失望了,顾大人被调去外地,这些事怕是劳烦不到他了。” 调往外地,顾清牧在京中做的好好的,做什么要去外地? 想着想着,姜姝便将怀疑的目光放在谢让身上,该不会是他在其中动了什么手脚吧? 谢让感受到棠棠传来的怀疑目光,轻咳一声,虽然他在中间起了一点小小的作用,但还是不要让棠棠知道的好。 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将一旁的棠棠抱在怀里道:“是顾大人自己上奏说要调去外地,刚好江南一带还缺一个郡守,顾大人去也不算辱没了他。” 姜姝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但最后摇摇头,将话题拽了回来道:“就算顾大人被调往外地了,也不妨碍给孩子取名,左右不过是书信耽搁一两个月,我等得起。” 谢让心中的醋味见状越发隆厚,忍不住埋头在她柔白的脖颈间咬了一口,但又不敢太用力。 只能逮着那块软肉不断的摩挲,冷白的齿间吮吸轻咬着。 也不知是不是怀了孕的缘故,姜姝的身子越发敏感。 被咬着的地方不免升起一股素养,仰头想要逃离这股块敢。 但却被人禁锢在怀中无法动弹,只能任人鱼肉。 等谢让好不容易肯放开,姜姝颈间的那块软肉已经红紫一片,还有濡湿的触感停留在上面。 姜姝娇嗔的看了他一眼,红润的唇瓣微微嘟起想要说些什么。 但还来不及言语就被人袭入口中。 娇嫩的红唇一时不差,被人瞬息了职业,又腔抢般的掠夺进她柔嫩的唇中。 来不及藏起的小舍就这样被人抢走,由不得她控制。 止不住的津液开始从唇角开始溢出。 姜姝哪里是谢让的对手,更别说在她的帮助下,看了那么多话本子又学以致用的前提下。 姜姝更是被欺负的晕晕乎乎。 溢出的津液被人温柔拭去,好似那一场堪称醋包的亲吻不曾存在一般。 姜姝坐在他腿上,双眼失神的看着眼前,却分辨不出什么景色。 谢让见状在她脸颊,脖颈间细细密密的又落下吻意,细碎的水声在她耳边响起。 因为遗忘而被埋藏在深处的记忆开始反复在她脑海里盘桓。 这日过后,姜姝再也不敢提顾清牧这三个字了,连带着书房的狼毫笔都换了一批。 但最后她也看见了谢然给孩子取的名字,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上面全是他想出来的名字。 看了许久,姜姝最终也没有决断出来,最后两人商议还是孩子出生之后自己抓来的好。 不过姜姝还是给宝宝取来个小名叫安乐。 很快,生产之日就要到了。 临近生产,谢让却显得比她还担心几分,不过在她面前并不轻易表露。 也怪不得他如此紧张,毕竟她腹中怀的乃是双胎自然是要比寻常的艰难一些。 这日,姜姝同往日一样,跟着谢让在花园中散步,又是一年冬天,府中栽种的梅花早早的便开了。 清浅的幽香传来,让人心旷神怡。 红梅枝头有点点白雪相衬,更显得花朵娇嫩。 姜姝看着那枝头的红梅,心中一动,笑着道:“夫君你瞧那红梅可还好看?” 谢让闻言哪有不知道的,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道:“等着,我去给你摘。” 姜姝等在原地,正欣赏着落下的点点白雪,忽地腹部一紧,一股疼痛突如其来。 “夫,夫君……” 手里正拿着红梅的谢让见状神色大变,又想起太医的吩咐,只能扶着棠棠一步一步往房中走。 很快,产婆、稳婆、太医、侍女都赶了过来。 姜姝躺在床榻上,细白的柔荑紧紧握着那宽大的手掌,红润的指尖都变得发白。 娇嫩的下唇也被咬出口子,渗出的血丝开始往外露。 陪在一旁的谢让见状眼中的惶恐不安更甚,却只能不停的抓着那柔荑安慰道:“棠棠,不怕,我在这儿,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场生产一直从申时延续到了酉时,才终于有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传来。 紧接其后出来的婴儿也不甘示弱的哭了起来。 嘹亮的嗓音在房中扩散。 见状,蹲守在床头的谢让不由的松了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身上的衣襟都已被冷汗浸湿,此刻湿哒哒的黏在他身上。 “恭喜殿下,恭喜谢大人是两兄弟。” 被清理了一番的两个孩子被裹了襁褓抱了过来。 尚存余力的姜姝见状连忙开口道:“快抱来我看一眼。” 清荷抱着小主子上前道:“殿下,奴婢看两位小主子像极了您与谢大人,您看这眉眼,这鼻梁,一看就是人中龙凤。” 闻言姜姝便更加好奇了,见孩子被抱了过来,连忙探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姜姝便忍不住哭了起来,哇哇大哭根本止不住。 大颗大颗的泪滴落在谢让的手心中晕开,“谢让,他怎么,怎么这么丑!是不是抱错了?” 清荷闻言看了看怀里的小主子,才生下来的小孩子都有些皱巴巴的,加上皮肤有些红红的。 即使下面的人清洗了一番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底下的稳婆等听见贵人的话纷纷腿软跪倒在地,申辩道:“贵人明鉴,小贵人一出生奴婢们便一眼不错,绝不可能出现抱错的情况。” 姜姝也知道不可能,但…… 抬头又看了看被清荷和谢让抱在怀里的小孩子,又忍不住哇哇哭了起来。 真的好丑! 她与谢让长的都不差,怎得生出来的孩子是这般? 倒是谢让抱着怀里软软的一团,仔细端详了一番,除了皮肤有些皱巴巴的,不太白净,眉眼寡淡,没有头发等,还是看得下去的。 不过确实跟好看沾不上一点关系。 这时,清荷开口道:“殿下不如您抱抱他们,兴许就会觉得小殿下可爱了。” 姜姝怯怯的从谢让的怀里抬起头来,都说儿不嫌母丑,现如今到了她身上就是母不嫌儿丑。 有些乏力的双手伸在半空,看着两个孩子身上皱巴红彤的皮肤,双眼微阖。 姜姝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毕竟她也不能一直不看这两个孩子不是。 眼见着就要抱住孩子了,姜姝却还是没能说服自己。 力竭后的身体受不住,一下昏了过去。 一时间房中瞬间手忙脚乱。 if线 夜色深重, 淡薄的水汽在空中流转,最终依附在嫩绿的枝叶上,汇聚成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 浓重的夜色在不断的汇聚, 逐渐变的越发深厚。 姜姝睡的并不安稳, 耳边好似一直有凛冽的风声传来。 倏地环绕在她腰间宽大的手掌消失不见, 身侧淡淡的冷檀香也逐渐消散。 这时, 姜姝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带着冷然的质问,“你是谁?” 声音在她耳边乍然响起, 本就睡的不安稳的姜姝迷蒙的睁开了双眼。 还未看清就开口道:“夫君,我困。” 等到睁开双眼后, 眼前的景象却与她入睡之前的景色大不相同! 姜姝猛地清醒了过来, 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色,又转过头看着方才发出声响的人。 待看见那人时,姜姝心中的紧张陡然消失了几分, 但…… 夫君怎得变成这个模样了? 眼前的谢让看着不过十岁,看着突然出现在他床榻上的红衣女子, 满眼警惕。 倒是姜姝见状忍不住伸手去触碰眼前的谢让, 没想到她的身体就这样直愣愣的穿过了他的身体! 一时间, 两人都愣住了。 姜姝看了看柔白的手心, 又看了看谢让,这是只能看不能摸? 倒是谢让看见这一幕,警惕之意稍稍减少了些许。 原来是不知哪来的山精野怪罢了。 霎时将手中的匕首放了回去, 淡然的开口道:“念你修为不易,现在离开,我不为难你。” 姜姝闻言明白了, 他这是把她当成什么精魅了,但她可不是什么精魅。 等了半晌, 也不见身后传来动静,谢让回头一看发现那精怪还在榻上赖着不走。 尚有几分稚气的眉眼皱起,“为何不走?” 姜姝有些理清了现如今的情形,心中不免生出几分玩闹的心思。 顺势倒在榻上,乌黑的青丝瞬间倾泻在深色的被衾之中。 半支着身子看着谢让,柔荑捏着一小缕发丝打转,想着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道:“郎君,我在山上修行了几百年都未能得道,掐指一算命中有一情劫未过,不能飞升成仙,是以下山前来望郎君能助妾身一臂之力。” 夜色已经很深了,累了一天的谢让想要上床休息一会儿,实在没空搭理这山精野怪。 不客气的开口道:“我没空,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姜姝从来没见过这么稚嫩的谢让,逗弄起来简直新奇。 盈盈水光的看着谢让,本就娇柔的嗓音更是掺了蜜一般,“郎君见谅,妾身占卜出来的结果说你我有一世姻缘,实在无法假他人之手。” 尚还有些稚嫩的谢让还没有达到十年后的修养,面上的神情轻易就能让人识破。 驱赶不走这山精鬼怪,又见她这么多言语也不像伤害他的意思。 是以也不跟她纠缠,直接上塌裹上被衾便开始入睡。 倒是一旁的姜姝见状有些傻眼,那话本子上也不是这样写的呀?怎得他是这幅作态。 姜姝扯了扯他的被衾,虽然她碰不到活人,但对于死物还是能触碰到的。 谢让感受到被衾的拉扯,将脸撇到一旁道:“寝不语。” “你就这么睡了?你就不怕我趁你睡觉的时候吸你阳气吗?” 谢让双眼微睁,毫不在意的说道:“若是你能为何不现在吸,可见你根本做不到。” 被无情戳穿的姜姝只能无能狂怒了一瞬,赌气的将被衾抢了大半过来盖在她身上。 少顷,身侧传来绵长的呼吸,睡在一旁的谢让忽然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红衣女子,又低头握住了缠在手腕上的沉香水珠。 没有任何变化,可见此人并没有什么能耐,不足为据。 按住那倏地落了一拍的心,自然而然的将这异象归结于怪力乱神之事上。 翌日。 日光的清晖顺着缝隙爬了进来,谢让下意识的睁开双眼,想要掀开被衾。 没想到却抓了个空,转头一看,那被衾竟全被那精怪盖在自己身上,怪不得他说夜间怎得有些寒凉。 看着还在沉睡的姜姝,谢让心中有些微动。 但旋即又想到,都说山精野怪是汲取日月精华而修炼,现如今日光都升起来了,她却还在睡觉。 怪不得修为低下,连显形都做不到。 还在睡梦中的姜姝自然不会知道谢让心中的想法,此刻还抱着被衾睡的香甜。 谢让立在床前看着那被枕头压出红痕的白嫩脸颊,红润的唇瓣微微透露出一条小缝。 好似有香气从中透露出来。 跟她同床共枕了一晚的谢让抬手嗅了嗅自己的衣间,总疑心自己身上沾染了不知名的香气。 这时,翟蓝走进来道:“公子可要梳洗了,今日可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谢让听见翟蓝的声音,瞬间便将床边的帷幔垂了下来。 站起身道:“今日又布置了什么?” 翟蓝有些不忍心的说道:“公子,今日那位说昨日主子的武术没有练好,说今日下堂后需要加练两个时辰。” 说到这,翟蓝颇有几分气愤,明明昨日那位武术先生还夸赞公子有天赋,那位却还是不满意。 谢让闻言倒是没什么意外,洗漱完后便带着翟蓝离开了。 等到姜姝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看着垂下的帷幔严严实实的挡住了那耀眼的日光。 姜姝颇有几分眷恋的在被衾上轻蹭了蹭。 随后起身看着这房中的布置,虽然摆件都十分金贵但却还是透露出几分敷衍之意,难道十岁之前的谢让就一直住在此处? 不过,此时此刻谢让去哪儿了呢? 姜姝闭目心想着谢让,脑海中开始浮现此时谢让所处的位置。 昨日她就发现了,只要她想她就可以出现在谢让身边。 等她在睁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瞬间便变了。 是一个学堂。 谢让穿着学子服手里拿着书籍认真的看着,上面还有一个须发皆白的夫子在上面讲着什么。 姜姝将脸凑了上去,看着谢让在上面写的字迹,虽然年纪还小,但字迹已初现风骨。 姜姝起了几分捉弄的心思,一下坐在谢让身侧,共用着一个书桌。 “郎君,你今日起好早呀。” 谢让拿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不出意外便看见了坐在身侧的姜姝。 抬头看了看日光正盛的天,又看了看姜姝道:“烈日之下,你就不怕魂飞魄散?” 姜姝觉得现在这个时候道谢让实在可爱,张口便来道:“若是能死在郎君怀中那也不枉妾身下山一趟了。” 坐下谢让临近的学子见到谢让上课开小差,坐姿不端。 立刻便抬手向台上的夫子举报。 若是旁人轻则罚抄书本,重则戒尺数下,不过…… 台上的夫子轻咳一声道:“鹤眠,上课不专是何缘故?” 看见谢让因为自己而受到责骂,姜姝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子。 谢让站起身道:“学生读书读到忘我失了仪态,还请夫子宽恕。” 这借口一听便觉得是个随手拈来的,一点都不走心。 坐在一旁举报的学子见状,暗自庆喜的翻了个白眼,如今夫子的得意学生犯了大错,他要看看夫子如何惩处谢让。 立于谢让身侧的姜姝自然看见了那人不怀好意的眼神,眼尖的她一眼就看见其人藏在桌肚里的东西。 那封面对于姜姝来说简直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就在这人添油加醋想要让夫子严惩谢让时,“夫子,虽然谢兄功课一直名列前茅,但上课不专是事实,夫子更应该给学生们树个榜样才是。” 话音刚落,倏地传来“啪”的一声,原来是其藏在桌肚中的书重见天日。 站在上位的夫子自然是将那书看了个彻底,面色瞬间变的铁青。 一把拿过台上的戒尺气冲冲的走下台道:“王世杰!课堂之上你竟看这些,我看你是不把老夫放在眼里。” 戒尺的声音此起彼落,姜姝光是听见便觉得手心传来酸痛。 下意识的将手放在谢让手腕上,双眼却不曾移开。 原来谢让当初用剑鞘打她是受了这个影响,这夫子看来也不完全是个酸儒之士。 这打起人来的力道即使隔了有段距离的姜姝也浑身一紧。 谢让看着靠在他手臂上的柔荑,如同才生长出来的水葱,细嫩纤长。 “方才是你让那书掉了出来?” 问起这个姜姝有些骄傲的抬起下颚,“当然,你可是我未来的夫君,怎么能让他随意欺负。” 说完,姜姝又摇了摇谢让的手臂道:“这课堂上可还有欺负你的人,你告诉我,我帮你一个个教训回来!” 别的不说光是如何让教书的夫子厌恶,这点她还是颇有几分经验。 谢让看着她那双水汪汪的双眸,不知为何有几分不敢直视,有些遮掩的转过头道:“我自己会解决。” 那怎么能一样。 姜姝直接趴在谢让的肩上,一双眼眸就这样直勾勾的看着他道:“可是你是我未来的夫君,我就想为你做点什么。” 明明是个山精鬼怪不该有气息,但谢让却感觉她说出的话带着气流,洒在了他耳边。 白玉的耳垂开始变的绯红起来,小小的谢让此时还不知道该如何回击。 一张冷白的面上硬是憋出了几分红晕来。 最后只是冷硬的来了句,“我不是你未来的夫君,你别这样叫我。” 恰在此时,那夫子的戒尺声也逐渐停下,那王世杰的手掌被打的红肿起来,看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别想好了。 教训完王世杰。 夫子这才回到前方,将戒尺重重的放在桌上,鹰眼看着下方的学生道:“这是学堂,不是来让你们玩乐的地方,若是你们不想学就让家中父母写封信便可,不然就不要怪我下手重了。” 说完,看着谢让道:“钻研书籍是好事但上课不专还是要罚,今日你就在后面站着听学。” 这个结果跟王世杰的处置相比起来,简直是偏心的不能再偏心了。 谢让被罚站到学堂后面,姜姝自然也跟着一起站了过去。 看着那被夫子打的手掌红肿涕泗横流的王世杰,还坐在学堂不走,有些不解。 “他都伤这么重了,怎得不请假去看看大夫?” “夫子说过了,未到下堂时间不得离开,若是违反便不用来了。” 姜姝诧异的看向台上的夫子,这,这未免有些太严苛了吧。 “那为什么对你就这么宽容?” 谢让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只是默默移动了身形,露出墙上展示的文章。 姜姝定睛看去,密密麻麻全是谢让的字迹,只是偶有一两个是旁人的。 方才姜姝来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学堂虽然人不多,但修的却极为宽敞明亮,就连每个学子之间的间距都隔的很宽,像是防止学子之间开小差一般。 但想来也是谢让与王家的都来此处上学,想必不是普通的学堂。 不过看着满满一墙的文章,每个文章上都有朱笔批上的优字,更有甚者还有用朱笔写满满篇的批注。 作为一个时常气走夫子的姜姝,看到这一幕忽然有些理解王世杰了。 这就是作为夫子爱徒的特权吗? 可恶呀! 没过多久,站在台上的夫子便又开始了讲学。 姜姝对上学向来不感兴趣,光是听了一点点,双眸便不自觉的微阖,脑袋一点一点的往下垂。 这时站在姜姝身侧的谢让忽地站的挺直了起来。 讲学间隙看见这一幕的夫子,暗自点了点头,不愧是他的得意门生。 就这样,姜姝跟着谢让过了一月有余。 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消失,不过呆久了之后她发现,现如今她已经能触碰到谢让了。 但在这一月间她发现了一件很是奇怪的事。 照理说,谢让如今尚还算孩童,但为何他从不见他的双亲。 虽然她知道谢让与他父亲积怨已深,但上次她偶然听见谢让的母亲也住在府上。 成婚以来,她还从未听谢让讲过他母亲的事情。 姜姝坐在榻上若有所思,倒是谢让今日有些异常。 一大早便起身梳洗,手里拿了两件衣衫摇摆不定。 姜姝瞥眼看了看,无一例外的浅色,虽然很衬他,但姜姝却觉得他穿艳色的衣衫更为好看。 见他如此犹豫不决,姜姝开口道:“你今日是要去做什么,怎么这般庄重?” 谢让脸上的神情有些吞吐,半晌才说道:“今日夫子说去他府上给我单独授课,你可要一起?” 姜姝见状摆了摆手,她可不去,每日陪他去学堂就够了,这种开小灶的行为她就不去了。 见她拒绝,谢让暗自松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两套衣衫。 “我觉得你穿左手边的好看。” 姜姝虽然不去,但见他如此难抉择还是忍不住开口。 谢让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果断选了左手边的浅青色衣衫,衣摆处有竹叶暗自浮动,自有一股文人墨客的气质。 换好后,谢让站在门口再次问道:“你当真不去?” 姜姝在榻上翻了个身,打了个哈切道:“不去不去,我就不是念书的料。” 听见谢让的脚步声消失,姜姝瞬间睁开双眼,偷偷摸摸的顺着谢让的脚步跟了上去。 好歹在一起了这么久,谢让的一些小动作她还是知道的。 他百般试探不就是不想让她跟着吗? 不过他偏不让她跟着,她就偏想跟着。 反正她偷偷的,小心一点,他肯定不会发现的。 姜姝不远不近的跟着谢让,发现他这一路走来很是紧张的模样,时不时的就停下观看自己的衣衫是否齐整。 很是在意,越是这般,姜姝就越是好奇。 很快,两人便到了目的地。 姜姝看着那有些熟悉的宅院,一时之间却又不知在何处见过。 不过这宅院的护卫却十分严谨,见谢让前来还派人前来搜身。 一番检查过后,谢让这才被放了进去。 姜姝也跟着进了庭院,直到进来后姜姝这才发现,这……这不就是当初谢让第一次掳走她时带她去过的院子! 这里面究竟住的什么人? 谢让在房门处停留了半晌,这才推门而入。 姜姝自然不能进去,不然的话一下便露馅了,只能趴在窗柩上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房内。 房中的摆件十分华贵,处处用心,姜姝粗粗算了一下就她目之所及看见的东西就不下万两! 谢让隔着屏风轻声道:“母亲,我来看你了。” 屏风处没有传来玉器碎裂的声音,也没有金银掷地的刺耳声。 谢让悬起的心微微放下,绕过屏风走了进来,看着被困在榻上的女子道:“母亲,您近来可好?” 姜姝的视线顺着谢让的动作向前,待看见那东西时,双眼猛地瞪大。 那,那女子脚踝上系着的不是锁链吗!!!! 跟当初困住她的锁链如出一辙!!! 不是,所以谢家都教了谢让什么,小小年纪就看见自己母亲被人困在院子里。 怪不得,怪不得院子外面的守卫这么严。 还不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忽地房中便传来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姜姝回过神朝里看去,只见谢让母亲还保持着扔出物什的动作。 谢让原本冷白的面容上突兀的出现一抹血色,额间的伤口蜿蜒的流出鲜血,顺着他的面部滴落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姜姝忍不住有些怒了,当即就准备破窗而入。 但随即想到什么,攀爬的动作瞬间停了下来。 房中,谢让虽被砸伤了,但一月一次的相见还是让他倍感珍惜。 从怀中掏出纸张道:“母亲,这月夫子又夸我了,说我文章写的好,过不了多久我就能下场了,到时候孩儿一定能榜上有名。” 但显然谢让母亲并不在意他递过来的纸张,就连伸手前去接过的动作也没有。 谢让见状也不气馁,将那叠被朱笔批过的文章放在母亲的床头。 见他再次上前,谢让母亲也不知是被他额间的那抹血色刺住了还是什么,并没有抗拒他的动作。 很快,两人相见的时辰便到了,门口有人开始轻敲房门提醒。 见谢让离开,姜姝连忙原路返回了。 另一边守在院外的翟蓝见公子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走近了这才发现公子额间的伤口,想说些什么但又顾及到公子的心情。 心疼的看着公子的伤口道:“公子您先回房,小的马上叫大夫来给公子包扎处理。” “嗯。”谢让走了一两步,又停下道:“让大夫去书房。” 书房,等到大夫包扎完走了后。 翟蓝这才开口道:“公子,今日夫人的心情还是不好吗?” 谢让抿了抿唇,自从他记事开始,他见母亲就被规一月只能见一次,一次只有一个时辰。 在很小的时候,他每次一到要见母亲的时候,母亲总是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 他那时候总是不懂,但现如今他懂了…… 翟蓝见公子久久不曾言语,等了好半晌,才犹豫的开口道:“公子,夫子说了公子的资质只要下场必定榜上有名,不如公子这段时间好好温习,就……就先不要去见夫人了。” 谢让清冷的一双眼眸看着翟蓝,缓缓道:“不必。” 翟蓝知道大人舍不得夫人,心中还有孺慕之情,但每次公子出来后总是郁郁寡欢不说,身上还时不时的出现伤口。 这次更是伤在额间,这要是伤的重了可怎么办,这下场的学子对相貌可是有明文规定的。 脸上有伤者是不能参加的。 但看公子心意已决,翟蓝只能暗自抱怨道:“都怪家主,夫人被家主困在院子里这么多年,怨气都朝公子发。” “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夫人接受家主,到头来还是苦了公子。” if线(二) 姜姝在房中左右转悠了许久也不见谢让回来, 就在准备出门查看一番的时候。 谢让推门而入,回来了。 方才被砸伤的额间被纱布包裹着,很是醒目。 虽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但姜姝还是一脸讶异和愤然的走上前道:“郎君你额间这是怎么了?!” 谢让神色淡淡的说道:“今日去夫子家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 姜姝忍住眼眶中的水珠, 使劲的眨动将那层水意掩盖了下去, 凑上前隔着纱布抚摸道:“一定很疼吧。” 谢让行走的脚步顿了顿, 随即道:“不疼。” 见谢让这般,姜姝胸腔中宛如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 既然他不想让她知道。 那她就装作不知道,等到谢让想说的时候再问。 不过看着谢让额间的伤痕心中还是有着一股郁气, 让人不爽。 夜间, 见谢让睡熟了,姜姝轻手轻脚的从床榻上走了下来。 将早早留着的窗户打开,一跃而下。 顺着白日里的记忆又回到了那个院落。 守卫森严的院子灯火通明, 暖黄的烛灯照在窗纸上,两道争执的人影也被印在上面。 姜姝穿门而入, 很快便看见了眼前的景象。 只见谢父站在屏风处冷眼看着被锁链困住的女子, 黝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泄露。 “今日见到鹤眠怎得不高兴?” 谢母被困在床榻之间, 银白的锁链如同一条冷色的毒蛇, 冰冷的蛇身困住她,阴冷的触感随之浸入她的脚踝。 双眼怨愤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她恨!当年她就不该救下这个男子, 不然如今她也不会深陷囹圄。 今日只顾着震惊,姜姝还没来得及看被困女子的容貌。 如今乍一看,清丽婉约, 自有一股柔意藏在其间,只是这股柔意现如今却被磨损了大半。 这时, 谢父不断的上前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吗?” 女子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随后便再不肯看他,像是看到什么恶心的事物一般。 谢父不在意这些,自顾自的坐下榻边,伸手把玩着那困住她的锁链。 银白的锁链在他指尖翻飞,像是一条带毒的蛇,随时准备着进攻。 女子颇有几分紧张的捏紧了手下的被衾,这时,摆放在桌上的玉瓷忽地落地碎裂开来。 上好的瓷器成了碎屑,一文不值的散落在地上。 门口的守卫听见动静,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有事?” 谢父有些狐疑的看了看那玉瓷,开口道:“无事,退下。” 方才他见那玉瓷还好好的摆在桌前怎得如今就掉了下来?房中也并未开窗才是。 姜姝站在一旁看着狐疑的谢父,有些自得的摇摇头,谅他如何也想不到。 就这样,只要谢父有什么动作,姜姝就将房中的物件推倒在地。 上好的瓷器不仅名贵,就连碎裂声也好听的紧。 这晚,谢父注定睡不成一个好觉。 眼看天色破晓,姜姝估摸着谢让就要醒了,心想着便宜他了,便离开了此地。 蹑手蹑脚的从窗户边溜溜回来,正打算回到床上时。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去哪儿了?” 糟了,被发现了! 姜姝觉得不能让他知道她去做什么了。 打个哈哈道:“你知道的我们精怪都是需要汲取日月精华的,我这不是出去修炼去了吗。” 说完,姜姝深怕他看出什么异样,边走边伸懒腰朝床上走去道:“修炼了一晚上好困呀,我要睡一会儿。” 这时,身后那道声音又传来道:“修炼需要特意跑到东边的院子修炼吗?” 见谢让开口戳穿,姜姝抬起的手腕缓缓放下,转过身看着谢让。 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神色道:“你,生气了?” 谢让唇角紧抿并不说话,只是那尚显几分稚气的眉眼皱起。 想起谢让在那女子面前的神情,以为谢让是担心她昨夜做了什么。 连忙上前,捏着他的衣角道:“郎君你别生气,我没有伤害他们。” 谢让闻言这才抬起头,本来微皱的冷峻眉眼如今更加厉害,看着她道:“那院子清理了一晚的碎瓷片,下人们抬了一筐又一筐,你还没做什么?” “你这样,若是被人发现怎么办?我父亲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姜姝闻言,捏着衣角的手一顿,他原来不是担心她伤害他们,是担心她被发现。 想到此处,姜姝心中又泛起一股暖意。 含着笑意的看着谢让道:“郎君放心吧,你父亲绝对想不到。” 听见姜姝的回答,谢让的神情却有了轻微的变化,按照他对他父亲的了解,他怎么可能不会怀疑。 只怕此时此刻他已经在找人了才是。 谢让猜的不错,此时此刻谢父已经派人去找了京外的高僧前来。 不过这点谢让倒是没有给姜姝说。 姜姝不知道谢让心中想的事情,转头摸上了谢让额间那被纱布遮盖的伤口。 有些疼惜的开口道:“郎君生的这般好看,她怎么舍得砸郎君,而且要是因此被毁容了就太可惜了。” 说完还不忘问道:“郎君今日的药换了吗?” 谢让隐约从她话语中听出几分不对劲来,沉思一瞬道:“已经上过药了。” 随后又装作漫不经心的看着桌上的书籍道:“不过那大夫说了,这伤口有些深,可能会留疤。” 姜姝下意识的反驳道:“那怎么行!” 说完姜姝后知后觉的察觉到这话有些不对劲,又低头小心看了看谢让的神情,有些不对劲。 立马找补道:“我记得上次听那个翟蓝说,若是面部有伤者就不能下场考试了,我这是担心郎君。” 越说姜姝的声音就越小,也越发心虚。 谢让的神色却越来越冷,最后直接冷哼一声,绕开被她握住的手臂道:“原来你们精怪寻人做夫妻还这般看重相貌,看来如今我是达不到,仙子还是另觅良人吧。” 话虽这么说,但握着书籍的手却越发用力。 他从小就知道他的皮囊生的好看,这给他带来了不少的夸赞,但他总觉得这些都不过是身外之物,无甚在意。 没想到现如今他倒是靠着这幅皮囊才得到这一段天降的姻缘。 站在一旁的姜姝见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乖乖的站在一旁道:“怎么会,我与郎君的姻缘乃是天定,又岂是一个小小的伤痕能阻挡的。” 话毕,那被惨遭蹂躏的书籍终于逃脱魔爪,只是齐整的纸张上出现了些许的折痕。 谢让心中的那股闷气在听见这席话后消散了大半,但还是有些郁结,继续问道:“那若是这个伤疤一直好不了,最后变成一个很丑很丑的蜈蚣状也不影响吗?” 姜姝狠下心不看那处伤疤,摇摇头将脑海里浮现的蜈蚣状伤疤打散道:“郎君放心,既然是是天定的自然不影响。” 听完,谢让的唇角不自觉的上扬了几分,就要开口解释道,忽然听见身侧姜姝传来的小声嘟囔。 “只是伤在额间,晚上灯一灭就看不见了,”说完又看了看谢让,“还好郎君从小练武,不然那岂不是全都没了。” 才上扬起来的唇角瞬间又落了下去,这是在衡量吸他阳气呢。 虽然没有怎么了解,但终究还是听过一些,再结合姜姝的言语,谢让很难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想要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憋了回去,面色微微有些发青,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棠棠!你说什么!” 听见谢让的声音,姜姝这才意识到她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连忙捂住嘴道:“没,没说什么呀,郎君你是不是幻听了。” 幻没幻听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如今是真的被气到了。 一个时辰内谢让的心情简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气到最后却只能冷笑一声。 跟谢让相处来这么多年,姜姝怎么会不知道谢让这个神情表示什么。 见状立刻讨好的笑笑道:“郎君今日不去上学吗?” 谢让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默默的将手里的书卷向相反的方向拿起。 一直到用过午膳,姜姝都未能跟谢让说上一句话。 接连讨好都以失败告终。 见种种法子都行不通,姜姝见状不免有些委屈的嘟囔道:“郎君,你不要不理我嘛。” 被哄了一整天的谢让见状也知道过犹不及,适当的开口道:“那你觉得你错了嘛?” 姜姝撇了撇嘴,暂时性的低头道:“知道了。” 不过仅此一遭,谢让倒是有些好奇她为何独独对相貌如此看重。 姜姝见状自然坦白从宽,“都说相由心生,我长的这么好看一看就知道心地善良,既然如此我夫君自然也得心底善良才是,毕竟妇唱夫随嘛,我可不想跟一个心底丑陋的人。” 话音刚落,姜姝面前忽然传来一阵轻响,一本书端端正正的落在姜姝的面前。 姜姝看着引入眼帘的书不解的看向谢让,这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你还是要多看看书,书里什么都有。” 姜姝闻言微微挑眉,这不就是说她肤浅,需要多看看书改善改善嘛? 还挺会拐弯抹角的吗。 谢父从外面请回来的高僧自然没有发现什么,不过借着这个由头,谢让这月倒是与母亲又见了一面。 但与以往神情低落的状态不同,谢让这次回来不仅眉眼松快,身上也未出现伤痕。 姜姝有些好奇的问道:“今日令堂心情不错呀。” 谢让闻言像是有话要说,但旋即又忍了下来,开口道:“母亲今日心情尚可,还夸了我上次带去的文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姜姝见状倒是有些半信半疑,但也没再继续追问。 直到晚间快要入睡的时候,谢让还是忍不住突如其来的欢喜,将身侧半阖上眼的姜姝晃醒道:“棠棠,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被强行打散睡意的姜姝,很是懒散的将手腕搁置在枕边,慵懒的问道:“什么秘密呀?” “母亲说她要带我离开了,我们就要离开谢府了!” 听见谢让话语间压抑不住的欢喜,姜姝的睡意瞬间便消散了去。 离开谢府,姜姝想要开口提醒,却发现她无论如何就是说不出那些话语,只能看着谢让在一旁不断的说着。 想起她见到谢让之时,姜姝就知道这次的出逃计划谢母会成功逃离,但谢让…… 说起谢母,姜姝就想起那毒蛇一般的银白锁链,好似蛇信似有若无的吞噬着那女子身上的柔意。 如果她要是能逃离的话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但谢让怎么办…… 谢让虽然早熟,不过内心一直渴求着孺慕之情,如今见母亲要带着自己逃离自然高兴。 往日无波无澜的眼眸在此刻亮晶晶的看着姜姝道:“等我和母亲离开了此处,我就带着母亲一同去江南,听说那边的景色宜人,母亲一定喜欢。” “我还听说母亲以前一直在江南居住,想必很喜欢那里的景致。” 姜姝说不出别的话来,见状也不想打破他的此刻欢喜的心情,便顺着他说道:“那你到时候去了江南做什么?” “你要是想要下场考试的话,那你父亲不可能不发现。” 谢让显然很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转过头对着姜姝浅笑了一番道:“你放心,我自有办法。” 说到最后姜姝看着他逐渐困顿的眼眸,将被衾往上拉了拉道:“既然如此,郎君快早些休息吧。” 姜姝甫一说完,谢让便不再强撑,闭上眼沉沉的睡了过去。 另一边,被重兵把守的院子忽然多出了一个人。 东躲西藏之下竟让他溜进了那间卧室。 被困住的女子见房中来人,还以为是谢父回来了,神色冷淡的看着门口道:“你回来做什么?” 夜色从来人身上褪了下去,女子这才看见来人是谁。 若是管家在此地也定能认出来,此人便是他请来府中的高僧! “江……你,你怎么来了?” 女子与面前之人明显熟识,不想让面前之人瞧见她的难堪,连忙用被衾遮住了那困在她脚踝上的锁链。 江军怎会察觉不到她的动作,只是瞥过了眼假装没有看见。 寻找多年的人就在眼前,俩俩相见却有些相顾无言。 最终还是江军先行开口道:“青儿,我说过会救你出去的。” 女子低垂下头,好半晌才小声道:“谢谢。” 门口的守卫好似要开始换班了,传来窸窣的声响。 江军见状只好长话短说道:“青儿,你可有将那番话说给谢让?” 女子点点头,“说了,他说到时候会跟我们一起走的。” 见得到肯定的答复,江军的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毕竟若谢让不配合,这件事还真不好办。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江军又嘱咐了几句便悄声溜走了。 自从开始准备离开的事情之后,谢让的心情便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就连很早谢让身边一直服侍的翟蓝也有所察觉,但也不知道公子这是为什么开心。 很快,这一天便到了。 囚禁青儿的院子在夜间忽然燃起大火,府中一时间忙的人仰马翻。 谢让打发走翟蓝,便从房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包袱,带着姜姝向人群相反的地方走去。 很快谢让便见到了从院中逃出来的母亲,只是母亲身边还有一人,他并不熟识。 看着倒很是眼熟。 来不及解释许多,江军便带着青儿与谢让一同向后门跑去。 但此时,谢父也发现了谢母的逃离,立刻下令让府中侍卫全力搜捕。 即使这个计划做的再缜密但谢府终究是谢父的地方,就在他们即将出门的瞬间,谢父带人赶了过来。 团团火把将此处围堵,亮眼的火光将此处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姜姝见状下意识的贴近了谢让几分。 谢父从层层侍卫后走出来,一双冷沉的眼眸看着被困在中间的三人,若是忽略此时的场景,这三人看起来更像是一家三口…… 但这无疑是让谢父更加怒火中烧,压抑着胸腔中的怒火道:“青儿,你现在过来,今日的事我便不再追究。” 被包围的三人被围在中间,根本没有脱身的余地。 谢让看着父亲的神色,知道这件事根本不可能过去。 悄然靠近母亲,准备让母亲挟持他作饵逃出去。 但还来不及说,他脖颈间便横亘了一把匕首,锋利的刀刃即使在火光的照耀下也始终保持着森森寒意。 “别过来,再靠近我就杀了他!” if线(三) 在一旁的姜姝见状双眼猛地瞪大, 无他。 只因为手持匕首威胁的人正是谢让的母亲,青儿! 即使青儿不能听见她的言语,姜姝还是忍不住质问道:“你疯了吗?!” 只是这句话除了谢让再无第二人听见。 姜姝说完后便冲着那拿着匕首的手掌而去, 看着那照在匕首上散发出来的冷光, 姜姝瞬间知道这把匕首锐利无比。 万一青儿一个失手怎么办! 忽地, 被挟持的开口道:“不用。” 那双之前闪烁着喜悦色彩的双眸在此刻却丧失了所有情愫。 姜姝知道他这句话是对她说的, 但她还是不放心,忍不住开口道:“我小心一点将那匕首推远点, 不会被发现的。” 谢让阖上双眸摇摇头,在还没有逃出去之前他都是有用的, 他们不会真的让他死掉的。 果然, 谢父投鼠忌器,团团包围的侍卫破开了一个小口让三人走了出去。 门口处有着早就安排好的马车,才一出门, 三人便上了马车一路狂奔。 侍卫长见状连忙问道:“大人,可要去追?” 话音才落, 那将要消失在路边的马车上便有一道黑影被甩了下来。 围守在门口的侍卫见状连忙上前查探, 一看才发现被甩在地上的正是前不久被人挟持的谢让。 只是此时他身上被不知何人伤了, 丝丝血色从浅色的衣衫上透了出来。 姜姝在一旁急的团团转, 她以为那人好歹是谢让的母亲,总会有一星半点的舐犊之情。 没想到他们才上马车,那男子就朝着谢让两处手臂狠狠划了两下, 鲜血瞬间从中潺潺流出。 而他的母亲也只是觉得有些不忍,侧过头不看罢了。 气的姜姝当场就想将马车绕回去,让他们功亏一篑! 若不是谢让开口不许她这般来…… 谢让被谢父带回府医治, 那两刀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刚好伤到了他右手的筋脉。 大夫说了, 就算他养好了伤,之后写字还是有些影响。 这些话,谢父并没有藏着掖着,甚至于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告诉了谢让。 居高临下的看着谢让道:“这就是你一心要救的人,你的下半辈子就等着当一个废人吧!” 说完也不顾及他身上的伤势,当即拂袖而去。 气不过的姜姝小小的动了动手,谢父的脚下就出现了一滩茶水。 谢父一时不察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姜姝见状这才恶狠狠的朝着他背影冷哼了一声,让他欺负谢让,再来她就让他再摔几跤,摔的鼻青脸肿的才好。 但谢父的出错并不能引来床榻上人的丝毫注意。 少年卧倒在榻上,颈间被匕首划伤的伤口被包扎了起来,一圈一圈的纱布缠绕,像是一条紧紧缠绕的巨蟒。 双眼再无半点光亮可言,若不是胸膛尚有起伏姜姝都要怀疑了。 不过现如今这般情况好似也并未好到哪里去。 虽然早早的就知道了结局,但姜姝却从未见过谢让这幅模样。 颓然、无助。 姜姝走到床边,伸手握住了谢让的双手,纤细的手指绕着他的掌心安抚。 带着柔意的嗓音道:“郎君,不管你怎样,你都是我未来的夫君,这你可不能赖掉。” 闻言,谢让呆滞的眼瞳微动了一瞬,轻抽回那被握住的手掌。 缓声道:“如今我不仅面部有伤,怕是脖颈的伤也不能好了,你不如早些去寻下一世的姻缘。” 虽然知道谢让此时心情不佳,但他怎得总是想着让她去找别人? 本想赌气的回他,但转头看见谢让那只藏匿在被衾中的手,本是平顺的垂直,此刻却鼓出一个包来。 姜姝的心瞬间便软了下来,赌气的话在唇间霎时消散不见。 强盗一般夺回离开的手掌握住道:“就不!都说了你我是天定的姻缘在身的,况且这些天来你我同床共枕了这么久,如今你叫我去寻别人,这不是始乱终弃吗?” 谢让苍白的脸被姜姝的这一席话说的绯红,呆滞的神色也变的灵动起来,羞怒的看着她道:“别,别胡说。” 看谢让这幅模样,姜姝想要逗弄的心瞬间燃了起来。 柔白的指尖轻点脸颊,轻挑眉尾道:“怎么,就许你做还不许我说了,郎君这分明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可不行。” 谢让一时哑然,看着姜姝那水光盈盈的双眸又有些说不出话来。 霎时间两人就这般对视着,忽地姜姝垂下了头。 乌黑的发丝垂落到她身前,又随着她低头的动作滑落到了谢让的脖间。 明明本该没有触感,但谢让却感觉脖间有些细微的痒意。 姜姝低头在谢让那还未好全的额间落下一吻,带着心疼和藏在其中的爱意。 “郎君,不管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未来的夫君,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这是第一次两人如此接近,谢让看着面前的姜姝有些愣神,又或者说他还没从那一吻中回过神来。 额间传来的微弱湿意显然还没有完全淡去,那柔软如同花瓣的触感还依稀残存在上面。 冷白的面容瞬间又变的绯红起来,幽黑的双眸也变的闪躲起来。 许久都没见过这么纯情的谢让,自从与他成婚之后,被逼的面红耳赤的几乎都变成她了。 他反而变得游刃有余了起来。 在姜姝的打诨插科下,谢让身上灰败的气息也消散不见了。 不过自此之后,谢让倒是再没有提过让她离开的事情,反而一时三刻不见她在身侧还会起身寻她。 虽然被她看见之后,却总是找些别的借口遮掩过去。 但姜姝知道,这件事对谢让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消失,不过既然她在谢让身边,那这件事终究会消失的。 谢让的右手伤了,但是伤好之后,他便一刻不停的开始复健。 姜姝看见谢让复健时的画面都不忍直视,太痛了! 但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的右手最后终于能提笔写字了。 没过多久,谢让便要开始下场考试了,这次谢父也露面了,不过说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姜姝在他离开的时候故技重施,看着他在地上狠摔了一跤,昂首抬头看着谢让。 在谢让准备下场的这段时间,姜姝也发现了一件事。 她逐渐开始变透明了,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谢让。 偷偷藏起变的浅淡的指尖,姜姝跟以往一般半撑着看着谢让。 如今谢让的神色是越发像她遇见时的模样了,姜姝瞥了瞥嘴无聊的拿起紫檀笔架上的狼毫在手里把玩。 转头看着坐的端正的谢让,心生一计,憋着坏笑的拿着狼毫笔的手转换了方向,朝着那冷白的皓腕而去。 轻柔的狼毫在他腕间生出细微的触感,毫未的痒意开始不断的在他手腕间游走。 姜姝边捉弄着,边看着谢让脸上的神色,只见他神色依旧,好似那恼人的痒意不曾出现一般。 姜姝不信邪的加大力度,但谢让还是怡然自如。 没得到想要的反应,姜姝也失了兴致,没劲。 将手中的狼毫笔搁置在桌上,看着抱着书不放的谢让道:“郎君,夫子都说了你下场必定有名,马上就要考试了,不如放松一下怎么样?” 见她这般闲不住,谢让妥协的放下了手中的书,抬头看着她道:“你想如何?” 姜姝自然也不是无端端打扰他,笑着看向他道:“我听闻今日夜间有放花灯的活动,要不郎君带我去看看,我可听说了这可是为了下场的学子专门搞的活动,郎君你不去岂不是浪费了旁人的心意。” 不过是商人因科考而搞出来的噱头罢了,不过仔细想想也确实许久都没出府了。 见谢让点头,姜姝喜笑颜开,一把上前抱住谢让道:“郎君真好!” 许是日光也知晓了姜姝的迫不及待,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天刚擦黑,姜姝便拉着谢让出府。 马上就要开始科考了,五湖四海的学子都进了京,喧闹的街市上三三两两的便是结伴而行的读书人。 本就热闹的街市更是人山人海。 姜姝一路走来也看见许多由侍女作伴的世家贵女,都戴了幕篱遮掩了容貌。 看到这一幕,姜姝倒是没往心中去。 一双美目都在摊贩前摆出的花灯上转悠。 被姜姝拉着路过了十个摊贩的谢让,见状问道:“这些你都不满意?” 姜姝停下身转过来道:“那些都太普通了,今日你与我一起逛市集,自然不能选这般普通的才是。” “你也选选呀,到时候我们一起放。” 人流中,只见那一袭青色衣衫的男子逆流而上,独自一人在市集中闲逛。 众人看不见姜姝,自然便会对这独自一人出来的谢让另眼相看。 两人看了许久,才终于看中了一盏花灯。 只是这摊主不走寻常路,不用金银这等俗物,而是以猜谜的方式来获取花灯。 姜姝看中的花灯正被摊主挂在了最上面,海棠花瓣层层叠叠的围绕,绯红的色泽鲜亮,让人一眼便能看见。 “郎君,这个花灯怎么样?” 谢让的视线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自然看见那被高悬在最上面的海棠花灯。 艳丽,瑰美。 跟她很相符。 “不错。” 得到谢让的肯定,姜姝面上的笑意又添几分。 但显然懂得欣赏这花灯的不止他们二人。 就在谢让就要拿下这盏花灯的时候,忽地身后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且慢!” 人群中走出一个翩翩君子,手里拿着一把折扇装作风流。 有些脂粉气的走上前来道:“兄台见谅,舍妹方才见到这盏花灯喜欢的紧,不知兄台可否让给我,作为歉礼,这条街上的花灯兄台尽管挑选。” “若是兄台还有其它要求,也可提出。” 在众人都看不见的地方,姜姝对着前来横插一脚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看。 随后又对谢让道:“郎君!我喜欢这个,不许给他们。” 说完抬头看向站在人群边上的一个女子,那女子身段窈窕,戴着白色幕篱,见谢让的视线看来微微行了一礼。 姜姝见状连忙挡在他面前,不许他看。 早知道方才逛街的时候就给谢让也买一个面具戴上了,怎得这般招蜂引蝶。 谢让看着生闷气的姜姝,唇角微微上扬,拿着手里的花灯道:“实在抱歉,心爱之物无法让给兄台。” 说完便拿着花灯离开了。 见人离开了,横插一脚的男子回到妹妹身边道:“那人也算是个有骨气的。” 话虽如此,他妹妹却并不开心,方才她下车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人了,俊美清冷,就算在人群中也一眼能认出。 她一眼就瞧上了,见哥哥如此说话,自有些气不过,闷气传声道:“他是没看见我的真容,若是他见了我定不会如此。” 说完便带着侍女向谢让离开的方向追去。 徒留下男子一人在原地,想起方才谢让回绝的神色,男子微微挑眉,慢悠悠的跟在妹妹身后。 打开折扇轻摇,他这妹妹今日怕是要碰一鼻子灰才是。 另一边,谢让带着姜姝到了河边,有那提供笔墨纸砚写愿的,只需一个铜板即可。 大庭广众之下,姜姝自然无法执笔书写,只能委托谢让帮她执笔。 “就写,我与郎君早日修成正果,如何?”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姜姝水盈盈的低头看着书写的谢让,笑着道:“这件事又不需要上天来安排,只需要郎君答应就可以了。” 说完指尖就捏住了谢让的衣角,正要在说些什么的时候。 忽地身后一道娇声传来:“抱歉打扰公子,实在是在下对那花灯割舍不下,所以冒昧追来。” 姜姝站在一旁,原本笑意盈盈的神色倏地消失不见了,直勾勾的盯着谢让作答。 “确实冒昧。” 一句话出,姜姝忍不住别过脸去,她倒是忘了,谢让从不讲什么君子风度的。 显然这一句也哽住了有话要说的粉衣女子,好在戴了幕篱,不然面上的神情怕是要撑不住了。 不过人都追上来了,自然也不会这般轻易就放弃。 沉默了半晌后,揭开了头上的幕篱,露出一张娇俏可人的面容。 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谢让,“郎君抱歉,实在是兄长就要下场了,前几日有算命先生算过,说是红色佑阿兄,是以冒昧想求郎君割爱。” 见她取下了幕篱,姜姝有一点佩服她的勇气,毕竟在被惨拒之后依然不走反而越挫越勇的倒是少见。 谢让眼角余光撇了她一眼,并不言语,在花灯上开始提字。 这时,粉衣女子身后的侍女见状气不过的走上前道:“你知不知道你面前站着的是谁?” 寻常人听见这一句就算不在意,也该意识到面前的人大有来头。 侍女以前只要说出这句话,再清冷的人也会另眼相待。 粉衣女子看似阻拦实则自矜的摆起了身段。 “我家姑娘可是工部尚书家的二姑娘!” 她还是当朝的长公主呢! 显然侍女的话并未唬住面前的人,见谢让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有些傻眼了,但台子已经搭在这儿了,如今她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姜姝看着谢让在花灯上写好的愿望,满意的点点头道:“郎君还真是口是心非。” 愿望都写好了,那就该放花灯了。 只是面前的粉衣女子还拦着路中,谢让一手捧着花灯,幽黑的双眸里闪过一丝不耐烦。 “你兄长若是想着靠这些上榜不如过两年再下场。” 说完那粉衣女子涨红了脸愣在当地。 若说先前还有几分委婉,如今在她亮了相貌又露了家世的情况下,这句话可以说是毫无挽留的余地了。 跟在自家妹妹身边的男子见状连忙上前道:“公子说的是,是令妹考虑不周了,打扰公子,告辞。” 说完便带着还留在原地的粉衣女子径直离开了。 他果然没有看走眼,这次妹妹当真碰了一鼻子灰。 等到人都走完了后,谢让带着花灯走到河边,蹲下身将手中的花灯轻放在河面上。 海棠花灯摇摇晃晃的浮在水面上,暖黄的灯光映照着整个花瓣,影影绰绰。 姜姝见状饶有兴致的在水中晃荡了几下水波,让花灯能顺着水流越走越远。 视线从花灯开始转移到身侧人上,“谢让你一定会心想事成的。” 很快就到了谢让下场的日子,姜姝也变的越来越透明。 即使谢让没说什么,但姜姝能感觉到,半夜他总会莫名惊醒,伸手查看她是否还在。 只有触摸到她,谢让才会放下心来入睡。 …… 走出考场的瞬间,谢让忽地心头传来一阵剧烈的痛意。 让他无法站立在地只能捂着心口倒下地上。 这时一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女孩站在了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糖葫芦围上前道:“你怎么了?” 奇怪的是,听到这道声音的瞬间,他心口的痛意瞬间如潮水般褪去了。 谢让这才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孰料就这一眼便让他愣在当场。 虽然眼前之人眉眼稚嫩,身量娇小,看着比他小上不少,但他一眼就看出这是棠棠…… 这时人群中一群穿着华丽的仆妇冲了上来,抱住眼前的小女孩左右打量道:“公主殿下可有受伤?” 左右打量见殿下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被抱走的棠棠,谢让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殿下,公主,棠棠。 原来如此。 if青梅竹马(一) 初春, 上书房中。 十岁的姜姝睡眼惺忪的走了进来,揉了揉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人都来的差不多的上书房有些诧异。 今日怎得都来这么早。 姜晟见阿姐进来了, 一下从座位上站起迎了上去。 “阿姐, 你怎么才来, 夫子都快要到了。” 被阿弟牵着走到座位上, 姜姝满不在乎的开口道:“圣人都说了,春眠不觉晓, 这春日里哪里是学习的时候,应该拿来睡觉才是。” 也才十岁的姜晟闻言很难不赞同, 才刚刚点下头, 许夫子便走了进来。 一双鹰眼看着待在学堂中的众人,怎会不知他们的心思大半都不在此处。 姜晟早在许夫子进来的瞬间便坐回在位子上面,装的端正好学的模样。 许夫子扫视过众人后, 将手中的圣贤书“啪叽”一声在书桌上落下,带起一阵喧嚣的声音。 姜姝仗着身量娇小, 躲藏在前桌的身形之下发呆。 这时, 坐在姜姝身侧的伴读梅语雪悄悄凑过来小声说道:“今日许夫子的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殿下, 莫不是昨日我们抄课业的事情被他知道了?” 昨日,本来一整日都要上课,但才上了半日, 不知哪儿来一个人对许夫子说了些什么,许夫子便匆匆忙忙出去了。 只留下一个课业让他们完成,根据他留的题目写一篇文章, 她跟梅语雪都不想做,便直接从交上去的文章中随机挑选了一下, 又重新排列组合了一下顺序交了上去。 根据姜姝一贯的手法,许夫子应该不会被发现才是。 但万一呢…… 想起这个可能性,姜姝残存的睡意瞬间便消失了。 许夫子罚人可不留情面,尤其是他手中的戒尺那可不管是什么身份,只要犯错就要被打手心。 甫一想到这儿,姜姝瞬间觉得手心传来一阵痛意。 不留痕迹的坐直了身子,抬头看着许夫子的神色,暗自打量。 越打量便越心虚,不会这么巧吧…… 身侧的梅语雪显然也是心虚到极点了,她是长公主殿下的伴读,她与殿下糊弄课业的事情若是被发现,她埃的罚那可就要翻倍了。 在她们二人战战兢兢的视线下,许夫子这才开口道:“今日我翻看了一番你们昨日交上来的课业,” 姜姝听见这句话胸腔中的心瞬间被提了起来,脑海里就回荡这一个念头,她完了! “都完成的不错,今日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最终的判决结果下来,听见无罪释放的一瞬间,姜姝瞬间松了一口气。 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哪里还有方才睡意朦胧的模样。 这时,许夫子朝门外说道:“进来吧,谢让。” 姜姝的视线随着许夫子的声音向外看去,看见来人进来的一瞬间,姜姝的双眼都不自觉的睁大了一番。 无它,实在是他长的太好看啦! 十五岁的谢让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身白衣衬的他清贵无比,鹤身玉立,面若冠玉,只是双眸微微泛冷,一眼看去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姜姝痴痴的看了他半晌,身侧的梅语雪之所以能被姜姝选做伴读,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她与殿下一样都喜欢好颜色的东西,无论是物件还是人,只要好颜色,天然的便会多上一层好感。 见状忍不住捏住殿下的衣角道:“殿下,这人生的也太好了!” “我以为顾清牧已然上品,如今见到这人,才知道什么叫绝品!” 姜姝深有同感,许夫子在台上讲的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 满眼里都是台上那清贵的少年。 “夫子,我坐何处?” 姜姝闻言眼眸一亮,小声对梅语雪道:“对不住了。” 随后连忙举手道:“夫子,梅语雪说她觉得近日功课学的不是很好,想跟顾清牧一起坐。我旁边刚好空了一个位置,不如让谢让同我一起坐。” 被强制换位的梅语雪见状,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姜姝道:“殿下,你怎么能这么快就把我抛弃了!见色忘义怎么能这么快!离开了我,谁还给殿下望风?谁还给殿下抄课业?” “殿下,不要被一时的美色冲昏了头脑呀!” 看着紧抓着她衣袖不放的梅语雪,姜姝拍拍手进行安慰道:“梅梅,你放心新来的谢让一定会很好的善待你的位置的,你就放心的去吧,我还会去看你的。” 台上的许夫子见状狐疑的问道:“梅语雪,你真的这样想?” 僵硬的从位置上站起来的梅语雪,强挤出一抹笑道:“夫子,殿下说的就是我想的。” 既然如此,许夫子自然也没有不同意的,况且在他看来,与姜姝同桌跟别人相比确实要妥善不少。 得偿所愿的姜姝看着坐在身侧的学堂,越看越觉得顺眼。 趁着许夫子转身的瞬间,凑到谢让身边小声问道:“你今天第一天来,肯定不熟悉这里的人,跟你介绍一下,我叫姜姝。” “你以后跟着我,我罩着你。” “无论是课业还是考试,我都能帮你,怎么样要不要答应呀?” 姜姝眼里信心满满,孰料谢让泛着寒意的瞳孔只是轻瞟了她一眼,随后漫不经心的开口道:“不需要。”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迅速的拒绝,姜姝面上闪过一丝诧异。 看了看还沉浸在讲书中的许夫子,又不留痕迹的靠近了谢让一点道:“怎么会不需要呢,你才来肯定不知道,许夫子的课业可难了,若是没交上,那可是会被打手板的,可痛了!” 说完像是怕谢让不信,继续道:“你知不知道王家那个独子王世杰就是因为没完成课业,被许夫子打了十个手板,手掌直接肿成一片,今天都没能来上学呢。” 谢让在对方每次上前时都向后退了一步,但距离终究有限,看着被她侵占了大半的书桌。 眉眼间不由得闪过一丝不耐。 这时台上的许夫子讲完了课,开始分发昨日的文章。 “梅语雪,丙上。” “太子殿下,乙中。” 姜晟上前拿文章时,看着那雪白卷上鲜红的评判,白净的面上微微泛起红来。 许夫子显然也觉得这篇文章与他的实力不相衬,将文章递给他时,一脸严肃的说道:“殿下,这样的题目您不该只是乙中。” 姜晟拿过文章,有些愧意的答道:“夫子,是学生未将题目钻研透。” 但太子毕竟是太子,许夫子也不可能太过分,只是点点头道:“往后还望殿下细心几分。” “是。” “顾清牧,甲下。” 这时,姜姝又偷偷凑到谢让身侧道:“顾清牧可是学堂里最得夫子器重的,文章也做的好,主要是人长的也好看。” 听见这话,谢让忽地抬头看了看姜姝,少女穿着一身石榴红的襦裙,被手压着的脸被挤压出一道圆润的弧度。 清亮的双眸里盛着一汪秋水,挺翘小巧的鼻梁,红润饱满的唇瓣。 在一众颜色清丽的世家子中脱颖而出。 姜姝细致的将每个被许夫子念到名字的学子讲给他听。 很快,便念到了姜姝。 “长公主殿下,丙下。” 姜姝高高兴兴的站起身去拿自己的文章,还好没掉到丁去,不然她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许夫子显然也是知道姜姝是什么性格,将文章拿给她也没有说什么。 回到座位的姜姝不以为耻的将文章摊在桌面上,甚至还小心的将文章上朱笔写的丙字小心对待。 转头看着谢让道:“你知不知道这丙字有多难得,许先生有规定,若是课业在丙以下,便需要抄写课业最高者的十份作为惩罚!” 小心整理好文章后,姜姝又免不了吐槽道:“顾清牧每次写的文章又长字又难写,我每次抄完手都软的不行。” 姜姝这般动作,谢让或多或少的看见那文章上写的内容。 光是看见开头的一段,他就发现了四五个错字…… 丙下应该是没有掺杂私人情感,凭心而论,若是他来打分,光凭这一点就直接丁了。 见众人都拿到了自己的文章,许夫子一反常态的不是让她们进行反思。 拿起桌上的戒尺在台上轻拍了三下,沉闷的撞击声回荡在学堂中。 见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来,许夫子拿出不知哪儿来的文章在众人面前一挥而过。 姜姝看着许夫子的姿态,小声对着谢让道:“这应该是顾清牧文章的誊抄本,等会儿许夫子应该又要开始夸顾清牧了,还好这次我不用抄,看着那文章字就多。” 谢让顺着姜姝嘟囔的话语看去,好巧不巧的看见了那文章的署名处,微微挑眉。 这时,许夫子拿起文章道:“昨日我给各位出的题目,一日时间交上来却是这般水准,除了极个别学子,其它人的简直让人看不下去。” 姜姝装模作样的将自己的文章翻来覆去的看了一遍,撑着下颌道:“也没有看不下去,果然年轻眼睛就是好。” 旁边的谢让闻言转过头似是无法苟同。 “前段时间,我给一学子出了同样的题目,那人不过一个时辰便答了出来,文采斐然,胸中沟壑尽显,这篇文章我打甲上。” 听到这儿,姜姝瞬间觉得有意思了,居然不是顾清牧,但是都说了是学子,那就是学堂中的人了。 她倒是还不知道学堂里还出了这么一号人物,得打好关系,到时候好抄……借鉴一下他的课业才是。 “谢让,上来拿你的文章。” 坐在姜姝身侧的少年站起身走上前,面色淡然,全然没有兴奋或自满的情绪。 就像是对这种夸赞习以为常,已经超凡脱俗了。 甲上的文章和丙下的文章放在一处,姜姝忽地觉得他文章上批注的朱砂颜色都要比她文章上的要浓烈许多。 这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 偏偏这时,许夫子记忽地转头对姜姝道:“长公主殿下平日里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向谢让请教,相信假以时日长公主殿下的功课定会进步飞速。” 此时此刻,姜姝忽地开始想念一开始同坐的梅语雪了。 本以为跟她一样是个不开窍的,没想到他是窍开的太多了。 就这样恹恹的上了一上午的课,中午用膳的时候,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梅语雪不记仇的走过来道:“殿下,用膳的时间到了。” 姜姝现在眼里心里都是那甲上,那可是甲上呀,她连乙上都没有得过…… “殿下,今日有殿下最喜欢的翡翠虾仁,还有白灼鸡丝,糖醋小排……” 没等梅语雪念完菜谱,姜姝猛地一下站起道:“累了一上午了,可得吃点好的补补,快走快走。” 身侧的谢让闻言,看了看她略显凌乱的桌面,累了一上午? 难道是指无聊时在纸上画的小人,还是趁着许夫子讲课的时候偷偷打盹? 一上午过去,据他观察好似她除了起来走了一炷香的时间,其余的时间不是在打盹就是在发呆,这样也算累吗? 用膳时,梅语雪小声同姜姝道:“殿下,我都打听过了,这谢公子乃是世家谢府的独子,从小就天自聪颖。” “要不是他的师傅家中出了些变故需要离京,怕是也不会跟我们一同来上学堂,约莫过不了多久他就要去参加科考了。而且许夫子好似与他师傅有旧,所以将他托付给许夫子照顾。” 原来如此,怪不得许夫子如此夸奖他。 上了一整天的课,姜姝试图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来同谢让套近乎,但总是碰壁。 上完课后,照例,许夫子留下课业便离开了。 姜姝看着纸张上的课业,一筹莫展。 白嫩的手掌捂住脸蛋儿,圆润饱满的脸颊肉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秾丽的眉眼更是皱成一团,今日许夫子留下的课业是算术方面的。 若是文章她好歹还能到处借鉴翻翻总能凑上一篇交上去。 但这算术方面的课业,她真是连题目都看不懂了,更别提完成了。 简直是看见那题目她都感觉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跟第一道算术缠斗了半晌,姜姝算出这间旺铺,成本一万两,每月盈利一个铜板,这,这还开什么铺子。 就是街上的乞儿赚的也比它多,而且这还是一个月赚的。 但凡这个月出点意外,这一个铜板都要赚不下来了。 好难呀! 与此同时,在姜姝跟第一道算术缠斗完时,身侧的谢让已经做完了所有的课业。 拿着狼毫笔的姜姝有些垂涎的看着他桌上的课业,寻着话题道:“谢让你这么快就做完了?” 做完课业的谢让相当放松,翻阅着手中的书籍,点点头道:“比写文章简单。” 姜姝闻言从唇边挤出的笑意多少也有些维持不住了,但心中的小九九还在运转。 接着说道:“是吗?要不我帮你检查一下吧,许夫子出题可喜欢出人意料了,我觉得你应该谨慎一些才是。” 谢让从书本中抬起头来,淡薄的双眸看着姜姝,她好似完全不懂得怎么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视线就快要黏在他的课业上了,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白嫩的指尖沾上了点点墨渍,格外明显。 小小的一双手握住狼毫笔,反而让人觉得不是她在支配笔,而是笔在支配她。 “不用。” 被一再拒绝的姜姝依旧念念不舍的看着桌上谢让完成的课业。 撇了撇嘴,又继续同算术开始缠斗。 仗着身高优势,谢让轻而易举的就看见了姜姝写在第一道算术上的答案。 就这一眼,谢让便断定了,姜姝将来是不会从商了。 就算出去了也是被当冤大头的料。 看她跟第二道算术题缠斗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每一步都落在了他意想不到的地方。 但凡走错一步,答案都要被她算出来了。 还好,一步都没走错,结果连同步骤一分都没有。 干脆直接不用做了,从现在就开始抄第一的课业,刚好明日还能交上。 又看了好几道,谢让实在不懂明明一眼就能看出的算术,她却总能算出意外来。 就在姜姝苦思冥想下一道算术的时候,身侧谢让忽地开口道:“起身借过。” 被算术折磨的晕乎乎的姜姝条件反射的站起来。 等到谢让走出学堂,姜姝倏地反应过来,猛地放下手中的笔。 他既然离开了,那她不就有机会能抄……借鉴借鉴他的课业了。 说时迟那时快,姜姝熟练的拿起他放置在最上面的课业,准备翻开借鉴。 忽地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以为是谢让回来了,姜姝立马合上了谢让的课业迅速的放回了他桌上。 转过头笑道:“我就是看……梅梅,你拍我做什么,吓死我了。” 梅语雪从姜姝的动作中知道了几分,拉过姜姝小声道:“谢让同意给你看课业了?” 姜姝心虚的移开了视线,“他人都不在这儿,我看看他又不知道。” 梅语雪想的比姜姝要多几分,见状道:“殿下,这谢让是许夫子最重视的学生了,你说要是他发现殿下你借鉴了他的课业,到时候去许夫子哪儿告上一状怎么办?” 姜姝原本坚定的心瞬间摇摆起来,眉间微皱道:“不会吧,就是一个课业,谢让应该不会如此小气的吧……” 话虽如此,但姜姝也变的不确定起来了。 一张小脸瞬间也皱了起来,“那怎么办?许夫子布置的好难呀,我一个都不会。” 姜姝顺势趴在桌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梅语雪。 梅语雪凑到姜姝耳边道:“殿下忘记了,还有一个人,我们可以借借他的。” 等到谢让掐准了时间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却是姜姝坐在顾清牧身侧,侧耳听着顾清牧说些什么。 面色微冷的回到位子上,不知为何,谢让觉得放在书籍上的课业显得如此碍眼。 if青梅竹马(二) 姜姝假意听着顾清牧的讲解, 实则一双眼在他摊开的课业上抄个不停。 时不时的敷衍的应和两声。 等到写到最后一道的时候,忽地想起什么,拿着狼毫笔的手忽地一顿。 抬起头道:“清牧哥哥, 谢谢你肯给我解惑, 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完成这次的课业了, 许夫子要是见我没做出来, 一定会罚我的。” 顾清牧闻言,冷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红晕, 双眼躲闪开道:“殿下不用客气,殿下要是再有不懂的, 直接来找我就是了。” 姜姝见谢让回来了, 急着想回去。 但对于长期给自己抄作业的清牧哥哥也是需要一点甜头的,不然下次若是抄不到就不好了。 手上将课业都收了起来,如同花瓣般娇艳的唇瓣微启道:“清牧哥哥最好了, 我下次再来找你。” “不,不客气。” “那我就先回去了。” 姜晟见阿姐这般轻易的就解决了许夫子留下的课业, 被折磨了大半个时辰的姜晟转过头来。 “清牧, 我觉得……” 见姜晟转过头来, 顾清牧利落的将桌上的课业合了起来, “太子殿下,许夫子对您给予厚望,我觉得殿下一定能完美的完成这次课业。” 你都把课业收起来了, 他还能说什么。 怎么对阿姐和对他两个态度,可恶! 但姜晟也只得转过头看着桌上的课业,苦思冥想。 另一边, 姜姝带着完成了大半的课业回到位子上,见到谢让依旧端正的拿着书本看着。 浅浅的拿着狼毫笔的另一端戳了戳他的胳膊。 “殿下有事?” 姜姝连忙将只剩最后一道算术的课业往前递了递, 笑着道:“谢让,我这题不会,你教教我嘛。” 修长的指尖翻动了书页,淡漠的开口道:“殿下怎得不问顾清牧?” 被看见了。 不过姜姝年纪虽小,但在哄人开心这方面总是格外的有天赋。 张口就来道:“我觉得这最后一题定是只有你才能解出来,而且谢让你文章写的好,算术也定然不差。” “若不是你方才有事出去了,我本来就要问你的。现在见你回来了,我自然是要回来问你才是。” 说完这一番话,姜姝又忍不住卖惨道:“你是不是嫌我笨,所以不想教我?” 双管齐下,谢让不仅方才心头那不悦散去,唇角甚至都微微上扬。 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漠的双眸落在那放在两人中间的课业上。 姜姝看着他修长的指尖在题目上晃来晃去,心头只有一个念头,他的手也好好看呀。 像是上好的冷玉雕琢而成,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摸摸看。 “殿下,你这是在做什么?” 听见谢让的话语,姜姝这才回过神来,她怎么就把心里想的动作做出来了! 只见那冷玉般的指尖上,一双明显小他许多的双手出现在上面。 纤细,圆润还带着微微的暖意。 姜姝柔白的面容瞬间红了大半,以往她都只是觉得好看,欣赏居多。 怎得这次这么按耐不住,这么快就上手了! 但是触感真的很好。 圆润的指腹忍不住在他手背上揉搓了一下。 见她不仅不收手,反而更加放肆起来,谢让伸手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 这时,姜姝忽地按住了他的双手,胡诌道:“谢让,我前段时间看了一本书,上面便是讲如何看手相,你给我讲题,不如我给你看看手相如何?” 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不知怎的,谢让不仅没有收手,反而任由她握着手掌。 轻声道:“那就麻烦殿下了。” 想不到他居然真的信了,姜姝心中忍不住窃喜。 正大光明的握住了他的手掌,看着他摊开的手心端详着。 开始拣些好听的说,“谢让,你手相纹路清晰,寿命线与官运线都是长且厚重的,这表示你不仅在官场上一路畅通,还能长命百岁,不过……” “不过什么?” 姜姝装模作样的在他手心上写写画画了一番,指尖与掌心相触总是带起几分痒意。 “不过你的姻缘线不是很明显,这表示你在情路上会遭遇许多坎坷。” 说完怕谢让不信,姜姝又连忙接着说道:“但是这也不是没有办法化解的。” “倒是不知道殿下看人手相的功夫居然如此深厚,请问殿下该如何化解?” 见谢让深信不疑,姜姝忍不住小小的得意了一番,但旋即又心虚的轻咳了一声。 “这化解之法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身上气运深厚,你与我多接触接触,你的情路自然便会顺畅许多。” 谢让抽回手掌,意味不明的说道:“是吗?” 谎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就算被看出端倪,姜姝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道:“当然,我怎么会骗你,要是我骗你,我就明天被许夫子责罚。” 怕谢让不相信,姜姝忍痛说出了这个惩罚,毕竟对她来说这个惩罚是很重的了。 早就看穿的谢让手握成拳,遮掩住唇边浮现的笑意,“殿下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就是不知道殿下说的多多接触该如何接触呢?” 姜姝眼眸一转,摆起谱来,“这样,要不明日你给我带早食,怎么样?” 还以为会是什么要求,没想到是这。 “当然可以,殿下。” 见谢让应下,姜姝立刻得寸进尺道:“我明日想吃城西街头的小馄饨,一定是要开在衣衫铺旁边的那家,他们家的小馄饨是最好吃的。” “好。” …… 就这样,姜姝忽悠谢让给她带了半年的早食。 “殿下明早要用什么?” 同谢让做了小半年的同桌,姜姝也不在像一开始那般谨慎,深怕露馅了。 因为她发现谢让就是一个除了学识好些,其它方面根本就是个一窍不通的笨蛋。 在她自己都觉得破绽百出的说法下,他却还是依旧深信不疑。 于是她就更加的放肆了。 将许夫子布置的课业推到谢让桌上,心安理得的趴在桌上小睡道:“我听说菱月斋新出了一种糕点,我想吃。”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便越发小了起来。 谢让转过头看了看,只见她已经双目紧闭,显然已经入睡了。 莹润的小脸在胳膊的挤压下软嫩的腮肉便溢了出来,许是梦见吃了什么好吃的,红润的唇瓣微抿了一瞬。 倾斜的日光透过窗柩照了进来,带着暖意的光线落在了她莹润的脸上。 谢让见状熟练的拿起书籍挡住那亮眼的光线,没有了日光的打扰姜姝睡的更加香甜了。 见她睡的安稳了起来,谢让这才开始整理她塞过来的课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便开始得寸进尺了起来。 除了每日给她带喜欢的早食,还要给她做夫子布置的课业。 一开始还比较委婉,只说是请教,在后来就是借鉴,到现在借着锻炼他的名义。 让他开始帮她写课业,也是拜她所赐,如今他都练就了两种不同的笔迹。 不过许是因为愧疚或者心虚,在他帮她糊弄课业的时候,她都会留在学堂中等他做完。 说是陪,但也只是躺在课桌上睡觉罢了。 看着今日夫子留下的课业,谢让估摸着姜姝的能力,组织了好一番措辞这才堪堪提笔。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写出的字迹却娟秀工整,活脱脱的一副簪花小楷。 【番外合集】2 所有的课业都预估了姜姝的能力将答案做了修改。 实在是因为,一开始他才做姜姝课业时,尚未掌握诀窍,不懂得掩饰。 导致她原本平平无奇的课业忽地变的亮眼了起来,直到夫子让她讲解一番书写的过程。 她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不仅被打了手心,还抄了五遍谢让的课业。 虽然最后是他抄的,但是挨打却是打在了她身上。 一直到现在,姜姝都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日光逐渐从浅淡的暖黄色变得艳红了起来,天边的云彩也绽放出了光芒。 看着姜姝那微微颤抖的纤长睫羽,等了好一会儿,这才伸手将姜姝叫醒道:“殿下,醒醒。” 姜姝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道:“谢让,我方才在梦里吃了好多好吃的糕点,本来还想再吃一点就被你叫醒了。” “殿下,再不醒就用不上晚膳了。” 话音刚落,身侧便传来姜姝斩钉截铁的声音,“那可不行,谢让,多亏你叫醒我了,我午膳的时候就听阿弟说了,今晚有上好的鱼脍,我早就想吃了。” 说完,拿起桌上谢让写好的课业便塞进书箱中。 站起身跟着谢让一起离开了学堂。 早就守在外面的清荷见状拿过谢让手中的书箱,倒是姜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着谢让还不忘嘱咐,千万不要忘记给她明天带早食了。 在两人说话时,清荷脸上的神色却闪过一丝焦急。 好不容易等到殿下与谢让分开了,这才凑到殿下身侧道:“殿下,柳公子说在御花园等殿下,殿下可要去看看?” 柳公子?柳決越,他等她做什么? 不过看在之前他给她带了那么多好吃的份上,去见见也没什么。 点点头道:“他有说找我做什么吗?” 清荷也有些不清楚,只是那柳公子从放学后就去了御花园,现如今都快回去一个时辰了,也不知柳公子还在不在。 “殿下,柳公子只托人带了这句话,其它的奴婢也不清楚。” 学堂与御花园的距离不算远,但姜姝也不急着见柳決越,是以脚步并不快。 等到快到御花园的时候,这才装作快步疾走的模样走了进来。 柳決越还以为等不到姜姝来了,垂头丧气的坐在石凳上,正打算离开的时候,看见小跑进来的姜姝。 双眼瞬间亮了起来,面上闪过欣喜,连忙招手道:“殿下,我在这儿。” 姜姝走到他面前,走了好一会儿,脚有些酸,毫不客气的坐下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女一身绯红色的纱裙,乌黑的秀发半披在肩上,许是因为小跑,少许秀发因此落在了身前。 与柔白的面容相交,更衬的来人冰肌玉骨,稍显稚嫩的精致眉眼显露出几分圆润来。 本是很早之前就准备好的措辞,如今见到人,却又吞吞吐吐的说不出来。 姜姝在石凳上坐了好一会儿,但见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吐出个完整的句子。 转过头看着桌上的食盒,微微有些惊喜的看着柳決越。 “你是来给我送吃的吗?” 柳決越看着她打开了那个食盒,心中懊恼,那本是他与殿下表明心迹之后准备的东西。 但见殿下打开了,便也顺着话题道:“就是专门为殿下准备的,殿下尝尝。” 说起吃的,姜姝可就不客气了。 利落的将食盒打开了,摆盘精致的糕点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颜色清透的天青色甜馅被一层薄薄的冰皮覆盖,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滋味一定甚妙。 姜姝小心的拿起一块放在手心里,这糕点软软糯糯的,稍一用力居然还会变形。 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糕点,姜姝颇有些惊喜的开口道:“柳月月这糕点你是从哪儿买的,好好看。” 柳決越对姜姝叫错他名字的事显然已经习惯了,有些腼腆的回答道:“这都是我自己做的,殿下喜欢就好。” 姜姝一口将糕点没入口中,弹牙软糯的表皮下藏着入口即化的香甜内馅。 就这一口便将姜姝的心俘获了去。 忍不住赞叹道:“柳月月,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太好吃,你以后要是开个酒楼我一定日日都去。” 在家做这些向来都被视作上不得台面,甫一听见夸奖,柳決越本就泛着红晕的脸颊瞬间更是涨红了几分。 傻笑道:“殿下要是喜欢,我明日还做了给殿下送来。” 对于吃的姜姝向来是来者不拒的,连忙点头道:“好呀好呀。” 姜姝吃着新奇的糕点,眉眼间流露出开心的神情。 在一旁酝酿了许久的柳決越见状终于鼓起勇气问道:“殿下,你与那谢让关系这么好……” 听到这儿,姜姝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想来找她打听谢让的。 也是,谢让才华横溢,在学堂里又处处得夫子夸赞,只不过谢让向来以高冷示人,所以就算是有心想要结交也无从下手。 更何况谢让的家世那也是一等一的,有点傲气也属实正常。 自认为看透一切的姜姝开口道:“你是不是想同谢让请教学问?这都是小事,你放心吧,谢让虽然看着不近人情,但实际上对人可好了。” “你若是有问题只管来问就可以了。” 时辰也不早了,姜姝看了看已经半落下山的夕阳,连忙站起来道:“时候不早了,我得去母后宫里了,你也早些回去呀。” 说完便准备起身离开,但走了两步又忽地回头看着那碟子中的糕点,“剩下的我能不能拿走?” 柳決越当然不会反对。 于是姜姝抱着碟子中的糕点回了宫。 次日。 每次都是最后几个到学堂的姜姝今天却破天慌的来了个大早。 谢让拿着食盒走进来的时候,眉眼微挑,走近道:“殿下今日怎么起的这般早?” 姜姝神秘兮兮的笑了一瞬,在谢让坐在位置上后,这才打开她装在食盒里的糕点。 谢让给她带了这么久的早食,她遇见好吃的自然也要跟谢让分享分享才是。 毕竟想要马儿跑,也要喂点草才是。 食盒里装着的赫然就是昨日柳決越带给姜姝的糕点。 如今还好好的被保存在青瓷里。 “我跟你说,这是我近几日吃到最好吃的糕点了,我特意留了几块给你,你快尝尝。” 特意为他留的。 谢让伸手捏住了那青瓷上的糕点,颜色倒是好看。 见着姜姝期待的双眸,谢让将糕点放入唇中,品尝了一番。 味道确实新奇,倒是未曾在别的地方见过。 不过这糕点是从哪儿来的呢? “殿下这是在哪儿买的。” 御膳房近日没有新做出来的糕点,就算是太子殿下给姜姝带的,也绝不会是这个瓷器。 姜姝殿中的瓷器都是有规格的,不是这种青瓷。 听见这话的姜姝毫无戒心,满脸笑意的说道:“这可不是买的,御膳房自然也做不出来这样的糕点,这是别人给我做的,怎么样是不是味道还不错?” 说出这话的姜姝丝毫没有意识到身侧谢让的神情,还在为发现了这个糕点而开心。 “殿下千金之躯,入口之物应该格外谨慎才是,怎能轻信旁人送的?” 姜姝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道:“没事的啦,送我糕点的你也认识的,他可能是因为想同你在学问上探讨一番,但又怕你不答允。” “所以这才曲线救国。” “是吗?”谢让幽黑的双眸变的冷沉,意味不明的问道。 “当然,你若是不信,今日散学之后我就带你去见见他,刚好你们还可以探讨一下。” 得到谢让的答允,姜姝觉得她简直就是太聪明了,这样不仅能吃到好吃的糕点,还能解决柳月月的问题。 简直是一举两得。 if青梅竹马(三) 因为惦记着好吃的糕点, 姜姝总觉得今日许夫子讲的课格外晦涩难懂,虽然往日里她也总是听的似懂非懂。 夏日炎炎正好眠,听着听着, 姜姝就不由自主的开始小幅度的点起头来。 但又害怕被台上的许夫子看出端倪, 伸手握住谢让的衣角, 带着困意道:“阿让哥哥, 我好困,等会夫子看过来你记得提醒我。” 谢让不久前跟姜姝换了位子, 因为姜姝嫌弃坐在外面日光会照进来,若是春日倒也无妨, 但夏日太阳毒辣。 已经有了爱美意识的姜姝总感觉晒了几日, 她的面容不仅被晒红了,还略微黑了一点。 还没几天便缠着跟他换,对谢让来说位次倒是无关紧要。 听见姜姝的话语, 谢让手持书卷目不斜视,坐姿却倏地变得挺拔了起来。 若不是刻意观察, 身姿娇小的人儿便被遮挡的无影无踪。 “睡吧。” 听见谢让的回话, 姜姝原本微阖的双目瞬间紧闭了起来。 耳边许夫子的声音也渐渐变的模糊了起来。 许夫子在台上卖力的讲着圣贤书, 台下的谢让的视线却透过书卷的缝隙落在了姜姝睡得粉嫩的面容上。 清醒时翻飞不断的睫羽在此时静谧的落在眼下, 蒙上一片黑影。 许是觉得有些闷热,垂落在身侧的藕臂将手腕处的衣袖挽起了些许。 看了看天色,谢让伸手在姜姝的肩上轻拍了几下, 很快姜姝便幽幽转醒。 “阿让哥哥,是许夫子发现我了吗?” 才醒来的姜姝完全不敢抬头看台上,下意识的拿起身侧的书卷坐直了身子, 假意看书。 “没有,只是你若是再睡下去, 晚间便睡不着了。” 听见不是许夫子发现了她,姜姝挺直的背脊立马便松懈了下来,吐出一口气道:“还好没发现。” 之前有段时间便是,她下午偷睡,让谢让帮忙看许夫子踪迹。 但谢让遮掩的好,一下午都没发现,她也就睡了一下午,导致那日夜间睡不着,第二日上学的时候困意连连。 是以如今再让谢让帮忙看顾,他便会看着时辰,觉得差不多了便会叫醒她。 姜姝抬头看了看天色,时候不早了,马上就要放学了。 一想起等会儿又能吃到那可口的糕点,便满心欢喜。 很快,许夫子便宣布散学。 等到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姜姝这才拉着谢让向外走去。 “阿让哥哥,你猜猜做点心的是谁?” 谢让跟在身后,面色冷淡,“不知。” “你就猜猜嘛。” “我猜一定不是顾清牧。” 姜姝听见这个答案忍不住轻笑起来道:“阿让哥哥,我让你猜做点心的是谁,你怎么猜谁不是。” “不过清牧哥哥确实不会做这些,马上我们就到了,你就能见到了。” 御花园内,柳決越拿着食盒在原地左右走动。 见到柳決越手中的食盒,姜姝松开谢让的手,连忙小跑上前。 “決越哥哥,我来了。” 落后几步的谢让感受到手臂上离开的触感,又听见姜姝的话。 面色更是冷了下来,真是谁都是她的哥哥。 柳決越见姜姝前来,满是紧张的双眸瞬间亮了起来,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道:“殿下,您来了。” 姜姝毫不客气的坐下石凳上,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道:“決越哥哥,你今日又做了新的?” 食盒中的点心跟昨日的又不一样,是淡粉色的。 见姜姝眼中的喜欢,柳決越连忙说道:“昨日是用莲叶做的,今日这个是用莲花做的,所以颜色会有些区别,当然味道上也会有些不同,殿下可要尝尝?” 那是自然,她今日来就是为了吃这个的,怎么能不尝尝。 拈起一块淡粉色的点心放入口中,若说昨日那点心是清新可口,今日这个便是馥雅淡香。 尝起来各有千秋,难决高下。 “決越哥哥,你的手艺真的太好了,比御膳房的师傅厨艺都好!” 柳決越微红了一张脸道:“殿下谬赞了。” 姜姝一口气吃了好几块,软绵的碎屑覆在她唇边。 “殿下,你唇边沾了碎屑。” 姜姝只顾着吃,随手擦了一下,却不想那碎屑不仅没被擦掉反而痕迹越发重了。 “擦掉了嘛?” 柳決越摇摇头,见姜姝一直不得其法,鼓足勇气道:“殿下,不如我帮你擦吧。” 姜姝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点点头道:“麻烦你帮我擦一下了,不然等会儿回宫母后看见了又要说我了。” “好!” 柳決越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白嫩面容,手微微颤抖着上前,心跳在此刻无限放大,像是要从胸腔中跳出来一般。 就在他即将碰上的瞬间,他的手忽地被人半空拦截住了。 一双修长的手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清冽的声音从上传来道:“男女有别,柳公子这般作为怕是不妥。” 明明话语间并无斥责之意,但柳決越听着这话却莫名的生不出反抗之心。 只是生出遗憾,若是他早些说出那番话,或者早些动作就好了……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就算他早些动作也不会得偿所愿。 倒是坐在一旁吃东西的姜姝见谢让来了,这才想起她今日来的另一个目的。 连忙将手中的点心放在一旁站起来道:“谢让,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手艺特别好的決越哥哥。” “決越哥哥,这就是谢让,你不是一直想跟谢让讨论学业上的事嘛,现在你们就能还好聊聊了。” 谢让像是没听见姜姝的话语一般,兀自转过身看着姜姝。 不知是背光还是怎的,姜姝倏地的觉得他的面容在此刻变的冷沉了下来。 忽地,就在这时,谢让从怀中拿去一条锦帕擦拭着姜姝的唇角,将那点心上的碎屑拂落在地。 “殿下怎的这么不小心,吃的到处都是。” 感受到唇边轻柔的力道,姜姝瞬间觉得方才应该是她看错了才是。 没心没肺的笑道:“实在是点心太好吃了,阿让哥哥你也吃一块,跟昨日的那个味道完全不一样。” 站在一旁见到这个画面的柳決越依稀觉得有些不对。 他方才不是还说男女有别吗?怎的现在他却在给殿下擦拭唇角? 谢让笑意不达眼底,给姜姝擦拭完道:“殿下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宫,皇后娘娘要担心的。” 姜姝看了看远处站着的清荷,点了点头道:“那阿让哥哥,決越哥哥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就好好讨论学业吧。” 说完便抱着桌上的食盒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不过姜姝不知道的是,自此以后她便再不会收到決越哥哥的食盒了。 四年后。 今日是姜姝及笄的大日子,毕竟是当朝长公主。 宴席盛大非凡。 作为主人公的姜姝行过及笄礼后便回了房寝殿休息,这时梅语雪快步走了进来,语气中带着惊喜道:“殿下,殿下,你猜我看见谁了!” 累了一上午的姜姝手撑着梳妆台,微睁开双眼道:“谁呀,怎么这么激动?” 梅语雪也不讲究虚礼,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道:“我看见谢让了!他外放回来了!” 谢让回来了。 姜姝微阖的双眼下意识的睁大了,自从他入朝为官之后她跟阿让哥哥就好久都没见过了。 也不知道现如今他长的怎么样,有没有变得更好看了。 不过都说外放的官员去的都是些贫苦之地,还要整日视察,只怕是好看不了了。 但是话说回来,阿让哥哥原本就长的很好看了,只要不是经历大改都不会变的难看才是。 还不等她再想些什么,梅语雪便将她所思虑的事情都解答了。 “殿下,您方才是没见到那场面,谢让才一进门宴席上所有贵女的视线都粘在他身上了。” 听到这儿,姜姝的好奇心瞬间便起来了,“阿让哥哥如今也十分俊美吗?” 梅语雪听见此话,拍着双手站起来道:“殿下何止是俊美呀,简直就是谪仙下凡才是,原本以为少年时的谢大人就已经是仙容音姿,没想到如今才是真的醉玉颓山。” 能得到梅梅如此夸赞,姜姝更是坐不住了。 连忙拉起梅语雪道:“梅梅,快带我去瞧瞧。” “好嘞殿下。” 姜姝的及笄宴不仅是她的成人礼,更是皇室的颜面,是以到场的世家贵女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穿过一个又一个人群,姜姝才终于见到那外放回来的谢让。 只见他一身绯红的衣袍立于宴席之上,人群攒动,他却能让人第一眼便注意到。 就这一眼,姜姝便被迷的不知五六,实在是太得她心了。 “殿下如何,我没说错吧。” 姜姝看着谢让游刃有余的在宴席上游走,视线跟着他的动作紧随不放。 “梅梅,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梅语雪没将这话当真,毕竟只要见到好看的人或物,殿下都会这般说。 殿下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还说过喜欢她呢。 若是寻常的宴席倒也还能上前细细观看一番,但宫中的宴席向来是最为严苛的,男女向来是不同席的。 姜姝自然是知道这一点,是以觉得实在是太可惜了,隐隐有些不甘。 梅语雪跟在殿下身边这么久,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向来主意多的她此时眼眸一转,想到一个办法,凑到姜姝耳边悄悄说道:“殿下,我有一法。” 宴席中的谢让如何注意不到那灼热的视线,趁着饮酒的空隙朝着那灼热的视线看去。 只见穿着绯衣的姜姝立于栏杆处,秾丽的五官彻底长开,绽放出夺目的光彩,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盛满了盈盈秋意,让人忍不住沉沦进去。 因为身在高处的缘故,姜姝微微支着栏杆俯身,大片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就这样落在他人视线之中,腰肢更是纤细。 此是发现他在看她,低垂在栏杆上的柔荑抬起手来轻挥了挥。 姜姝听完梅梅的办法,心里闪过一丝犹豫,但看见谢让望过来的视线时,那踌躇的想法立刻被她抛诸脑后。 “清荷,你去找阿弟,让他跟阿让哥哥说……” 等到再回看的时候,谢让发现栏杆处的那抹倩影已然不见了踪迹。 正要再张望去时,忽地翟蓝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大人,太子殿下请您去一趟,说是有要要事相商。” 见人已不见,谢让便随着被派来的人前去。 只是这位置却是越走越偏,心里察觉到有些不对,袖中剑瞬间便被握在手中。 正准备上前逼问那带路的宦官时,一道声音忽地从那亭中传了出来。 “阿让哥哥。” 那落在袖中的剑瞬间消失不见。 谢让被迎进了亭内,桌上备着一些精致的小食还有一壶酒。 “微臣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怎么忽地这般生分,姜姝有些不喜。 唇瓣微微嘟起道:“阿让哥哥,你我相见还要如此生分吗?” 话是这般说的,手却不是这样的想法,还不等谢让站好,便攀附上了他的手腕。 感受到手下传来的坚实的触感,姜姝忍不住想要更进一步。 但视线扫过桌上的小食与酒,按耐住,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忍。 “阿让哥哥,我们都好久没见了,如今你好不容易回来,我们应该庆祝一番才是。” 说这姜姝便将谢让按在桌上坐下,而后又顺势在他身侧坐下。 谢让身上那股熟悉的冷檀香沾染上姜姝的衣裙,只是如今这冷檀香中还沾染了一丝丝酒香。 无端让人闻见生出一股醉意。 清酒被倒入酒盏中,浅淡的酒香开始在亭中蔓延开来。 “阿让哥哥,这一杯庆祝我今日及笄。” 桌上的两个酒盏都被倒满了酒水,姜姝看着谢让迟迟不动,害怕他看出什么。 连忙问道:“阿让哥哥,你怎么不喝呀?” 谢让眉眼微挑,“殿下,方才臣在宴席之上已经饮了许多,再饮下去怕是要醉了。” “没事,醉了也不打紧,反正……”要的就是你醉。 反应过来的姜姝连忙接着说道:“反正此处就我们二人,阿让哥哥难道不为我今日及笄高兴吗?” 阿让哥哥应该没有看出什么来吧。 良久,谢让轻笑了一下,端起桌上的酒盏与姜姝碰杯道:“那就庆贺殿下今日及笄快乐。” 白玉瓷做成的酒盏碰撞间发出玉碎般的响声。 姜姝端起酒盏就要饮尽,眼角余光看着谢让一饮而尽。 许是在宴席上已经饮了不少酒,如今这一盏酒下肚,有些受不住。 修长的指尖揉捏这额间,冷白的面容也染上丝丝薄红。 原本清冷的双眸在此刻也显得有些迷离。 如今不趁热打铁更待何时! 姜姝假意没看出来他如今的状态,端起酒壶将酒盏倒满道:“这一杯敬阿让哥哥回京,阿让哥哥你都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有多想你。” 谢让略显迷离的双眸散出一星半点的笑意道:“殿下是看臣走了,没人给殿下抄作业,看夫子才是。” 虽然事实如此,但姜姝自然不会承认,义正言辞道:“阿让哥哥你怎么能这样想,难道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见姜姝双手环抱,红润的唇瓣微微嘟起,看来是生气了。 “是臣错了,殿下自然不是这样的人,臣自罚一杯。” 原本还想着找什么借口才能灌倒他,这下借口都不用找了。 但看着阿让哥哥意识尚存,一盏怕是不够…… “阿让哥哥,你得自罚三杯才是,你酒量这么好,一杯太没有诚意了。” 口鼻间都溢满了酒意,哪怕是酒量再好的人如今都要醉了才是。 但谢让听见这话,也只是浅笑了一瞬便遂了姜姝的意。 满满三盏酒入口。 姜姝便看见本就充斥着醉意的阿让哥哥,如今手撑着石桌,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闭未闭,那绯红的唇瓣上还残留着酒水。 像是那滴落在花瓣上的露珠。 姜姝试探性的伸出手推了推阿让哥哥,“阿让哥哥,来人了,我扶你去屋里歇息如何?” 得到的回音却是一句带着醉意的轻哼,完全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见人确实醉过去了,姜姝这才大着胆子上前。 白嫩的柔荑在他面上作乱,从饱满的额间到挺拔的鼻梁,好似对着高耸的鼻梁格外感兴趣。 不住的在鼻梁上轻划,她看话本子上说若是一男子鼻梁高挺,那那处也不容小觑,阿让哥哥鼻梁高挺胜过她见过的所有男子, 也不知…… 想着想着姜姝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开始往下移。 只是那处隐蔽在衣袍间,今日阿让哥哥的衣衫又格外宽大,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真是可惜。 玩够了谢让的鼻梁,姜姝又对他那纤长的睫羽起了兴趣,真的好长。 原谅她在夫子教学的时候睡觉,如今面对阿让哥哥这般好看的容貌也只能说一句好看。 早知道就跟梅梅学学了。 姜姝忍不住用指腹去逗弄那停留在眼下的睫羽,妄图让它无端纷飞。 睫羽本就纤细,若不是凑近些看,只怕是很难准确的看见。 就在这时,忽地谢让猛地睁开了双眼。 “阿,阿让哥哥,我看你醉了,所以……” 本来看见阿让哥哥睁开双眼紧张万分的姜姝,却见他双眸迷离,又凑上前在其眼前晃悠来一瞬,却还是不见他又何动作。 这才吐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还是醉着的。 姜姝看着谢让那被醉意氤氲出几分水意的双眸,忍不住沉沦了下去。 这时,姜姝才发现原来谢让眼下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只是距离眼角很近又不大,所以并不引人注意。 也就是这一颗红痣,姜姝忽地觉得谢让由仙堕成魔,无端生出几分妖异。 姜姝不由的咽了口水,白嫩的指尖从睫羽上滑落,停留朱砂痔处。 忍不住用指尖在朱砂痔上轻压了一瞬,也不知是潜藏在体内的酒意还是什么,那小小的朱砂痣倏地变的更加艳丽了几分。 原本还隐藏在眼下的朱砂痔此刻却变的无所遁形,甚至变的无比明显,让人一眼便注意到了它。 姜姝忍不住靠近,再靠近些,看着那被轻按下去的朱砂痣变得艳红浮在面皮上,连同周围那一圈肌肤都变的微红起来。 这时,身下的谢让好似察觉到什么,发出几声醉酒的叮咛。 姜姝本就做贼心虚见此急忙想要退后,却不曾想身形转换间也不知踩到了什么,她整个人跌倒在谢让身上。 瞬间姜姝的心剧烈的跳着,像是立刻便要从胸腔中挣脱出来一般。 面面相对,姜姝见着在眼前不断放大的谢让面容,忍不住轻咬住了下唇。 视线随之落在他沾着酒水的薄唇上。 谢让的唇形很好看,只是略微薄了几分,话本上都说薄唇的男子薄幸。 但她与谢让相交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过他与那家女子有过交集,应该也未曾与别的女子有肌肤之亲才是。 所以,他应该也没有同别的女子有过这么近的接触。 要不,要不她给谢让破个戒…… 反正她与他都相识这么久了,虽然她一向喜欢长得好看的,但迄今为止她也只是看看罢了,毕竟还没有人真正入她眼了。 但谢让她是真的喜欢。 若是今日错过了,以后说不准就在找不到这么好的时候了。 毕竟如今他回京了,势必要做出一番作为来才是,那以后就会很忙很忙。 她想要见见他也一定是难上加难,那为什么不趁现在把握好时机。 再说了,这件事谢让也不吃亏才是。 退一万步讲,难道阿让哥哥来的时候就没预感到会发生什么吗? 男孩子在外不好好保护自己被欺负了那可就怪不得旁人了。 谁让他要喝这么多酒,这就怪不得她趁人之危了。 在心里给自己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姜姝这才将视线重新聚焦在那薄红的唇瓣上。 湿热的鼻息渐渐开始交缠,谢让身上清苦的冷檀香混杂这酒香开始往她鼻尖涌去。 姜姝微微倾斜了一下,避免让两人的鼻尖对上,按压住心中那将要跳出来的心脏,朝着那一抹薄红压了下去。 甫一触碰到,姜姝脑海中像是有无数的烟花绽放开来。 好软,像是御膳房才做出来的糕点,还带着丝丝酒香。 姜姝就这样在他唇上停留了好一会儿,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却又舍不得离去,不舍的对着那湿软的唇瓣轻咬了几口。 if青梅竹马(四) 那清苦的冷檀香顺着那微张的唇缝钻进了她的口齿中, 姜姝忽地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情愫。 心跳在此刻格外的快。 就在她停下近乎蹂/躏的动作,抬头看着谢让眼下那艳红的朱砂痣,心中一动。 湿红的唇瓣带着丝丝酒气从他高挺的鼻梁顺了上去, 那柔软的唇瓣最终落在那朱砂痣上。 不知为什么姜姝就是对他眼下的这颗痣喜欢不已, 叼着周围的一圈嫩肉不住的啃噬, 像是得到一块上好的糕点。 浸在肌肤里的冷檀香在此刻也冒出头来, 眼下的肌肤因为她的啃噬变的格外艳红起来。 就在姜姝准备再做些什么的时候,亭外忽地传来梅语雪的声音:“殿下, 皇后娘娘在找你,咱们快离开吧!” 母后寻她, 她自然是不能再做停留的, 只能不舍的摩挲着那一抹红,慢吞吞的离场。 翻飞的红裙离开了凉亭,属于女子的那股清香也逐渐消失不见。 等谢让再次睁眼的时候, 眼前坐着的却是太子殿下。 姜晟有些心虚的坐在凳子上,手里拿着一把折扇遮掩了大半的神色。 见谢让醒来, 轻咳一声道:“鹤眠你醒了。” 谢让坐起身轻按着额间, 看着面前出现的太子殿下, 略带疑惑的开口道:“太子殿下怎会在此, 臣记得是长公主殿下才是。” 姜晟微微转身,避开谢让的视线,开口道:“本是孤邀鹤眠前来小聚, 却不想有事耽搁了,便让阿姐前来跟鹤眠说一声,不料鹤眠你与阿姐多饮了些酒, 醉倒了。” 谢让闻言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又问道:“既如此, 不知长公主殿下是否也醉了?” 说到这儿,姜晟的眼神便更加闪躲了,毕竟阿姐让他准备的时候,他也没想到阿姐真会下手。 他给阿姐准备的酒虽是烈酒,但那装酒的酒壶却大有学问,是有名的鸳鸯交颈酒壶,看似平平无奇,但实则内有乾坤。 倒酒之人能倒出酒水与清水两种,方才阿姐想必就是给自己倒的寻常清水,给鹤眠倒的却是烈酒。 不然鹤眠怕是也不会醉的这么厉害,一点知觉也没有。 想着想着,姜晟的视线便不由自主的看向鹤眠那眼下的那一片艳红和唇上那若隐若现的咬痕。 好在此处没有铜镜,否则他还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阿,阿姐饮的少,并无大碍,倒是鹤眠你好不容易回京该好好休息一下才是。” 谢让闻言也开口道:“殿下说的是,不知怎的,臣方才醒来时总感觉眼下有些异样。” 能不异样吗,原本冷白的肌肤上忽地出现一抹红,还是在眼下。 这一看都不知道那下手之人揉搓了多久。 偏偏他还不能言。 姜晟避开谢让的视线,站起身道:“鹤眠你如今才刚刚回京,今日你也累了此处偏僻怕是有蚊虫出现叮咬了,不如你就早些回去好好休整一番。” “臣感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这长公主殿下及笄之礼,臣先行离开怕是不合规矩。” “不用……” “臣就先回宴席上了。” 姜晟想要阻止的话就这样被拦在嘴边,看着越走越远的谢让,又不能说他脸上的异样。 只能寻另一条路绕到宴席上给阿姐通风报信。 另一边姜姝急匆匆的回到宴席上,本以为母后寻她来是有什么要事,不曾想却是让她来观摩世家子弟的风姿。 见过了谢让的风姿后,姜姝哪里还看的上旁人。 “姝儿,这席面上这么多人,难道就没有一个能入你的眼?” 皇后坐在上位,看着逗弄着桌上盆栽解趣的姜姝轻声问道。 姜姝敷衍的抬头扫视了一眼众人,随后又低下头道:“母后,儿臣还小呢,难道母后这么快就想将儿臣嫁出去?” 说着说着姜姝就从位子上站起,绕到母后手边,轻晃着母后的衣袖。 皇后哪里看不出她的这点小心思,轻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个鬼灵精,母后自然是不舍,但也不能误了你的终生大事才是。” “今日唤你来也不是即刻便要定下,只是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到时候好慢慢培养感情,不然这要真到了时候,难道你还能一辈子不嫁?” 姜姝微微嘟起个嘴,小声道:“不嫁也没什么的嘛。” “姝儿,你说什么?” “没什么母后,儿臣就是觉得这些人看着都很一般,儿臣看不上。” 皇后见状轻笑道:“你呀你,这场及笄礼几乎将京中尚未婚娶的世家子都请来了,这你还看不上眼,你还要什么才看的上眼?” 姜姝见状有些试探的发问道:“母后我方才见阿让,谢让也来了,你说……” “不成!”皇后还不曾听完,便一反常态的开口驳斥道:“谁都可以,这谢让是万万不可!” 这也不是第一次见母后排斥了,但姜姝却有些不明白为何母后一见她提起就反应就这般大。 最终还是忍不出问出口道:“母后,为什么谢让不行?” 皇后见姜姝势要问到底的模样,叹了口气开口道:“若是抛开家世,你选谢让我是没有意见的。” “当年在上学堂之时,这谢让的才华便格外出众,如今又被外调回京更是有着大好前途,只是……” 姜姝听见母后的话语,连忙追问道:“母后,只是什么?” “只是他偏偏出生在谢家,如今朝堂上多是世家盘桓,少有清流之辈,这谢家又稳居世家之首,况且如今的谢家又只有他谢让一人,他肩上的担子如何不重。” “谢家主母势必不可能是皇室中人,若是你嫁过去,只怕是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听见母后所说的,姜姝原本晃荡的心瞬间停了下来,她上学的时候就不聪明,如今又听见什么世家,皇室的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想必嫁进去了也是不得安生。 皇后抚过姜姝额间的发丝,柔声道:“姝儿,母后不求你嫁的人家多么显赫,母后只希望你嫁过去之后能平平安安,一生顺遂。” 听到这儿,姜姝瞬间将脑海中那莫须有的念头踢了出去。 将头倚靠在母后的怀里道:“母后,儿臣都听你的,只是这事能不能缓缓,儿臣才及笄呢,不着急。” “我的姝儿,容颜绝世性子又好,不愁嫁,既如此母后也不拘着你了,今日就暂且先去玩儿吧。” “多谢母后。” 说完姜姝便站起身带着清荷便向外走去。 看着姝儿那鲜活的身姿,皇后斜倚在座椅上,忍不住感叹道:“一晃眼我的姝儿都这般大了。” 身侧的秦嬷嬷见状也跟着开口道:“可不是嘛,老奴总还觉得公主殿下还是当年那个一下学便吵嚷着要吃糕点的,如今也及笄了。” “嬷嬷,我一定会为姝儿选一个好人家,绝不让她受跟我一样的苦楚。” 秦嬷嬷闻言叹了口气,上前给皇后捏着肩道:“殿下有娘娘掌眼定不会错的。” 另一侧,好不容易跑出来的姜姝才一出来便被蹲在门口处的姜晟拦了个正着。 “阿弟,你怎的在这儿?” 姜晟见阿姐出来连忙上前道:“阿姐,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不是说只是许久没见鹤眠了,所以才借着我的名头邀他前来,怎的鹤眠眼下和唇上都留了印子!” 听见是这事,姜姝有些不以为然,拍了拍阿弟的肩膀道:“这不是什么大事,若是阿让哥哥问起来你就说那地方偏僻有虫,本就是夏日,被蚊虫叮咬很正常才是。” 倒是没想到阿姐对这一套流程如此熟悉,忍不住猜想道:“阿姐,不会一开始你将地点定在那时就想好了吧?” “说什么呢,你阿姐是这样的人嘛?” 姜晟沉默,怀疑,一言不发。 虽一句话未说,但他的行动告诉了姜姝,没错她就是这样的人。 毕竟在姜晟的印象里,阿姐对于长的好看的人向来是青睐有加,若是实在把握不住分寸了,那也是有的。 见阿弟如此怀疑,姜姝忍不住发问道:“就算你不相信别的,难道你还不相信阿姐,我能想的这么周全吗?” 这倒也是。 此言一出,姜晟倒是将心中的猜想熄灭了一半,这才记起要过来跟阿姐说些什么。 “我去见到鹤眠的时候,见到他那幅模样,本想着劝他回府休息一二,没想到他却为了不违背规矩硬要留下来,如今就在这宴席中,阿姐你到时见了可别露出马脚来。” “阿姐做事你还不放心。” 见阿姐知道了,姜晟便走了。 倒是身后的清荷听见太子殿下所说的话,有些怕事情败露,凑到殿下耳边道:“殿下不若我们先回宫如何?” 才不要。 姜姝喜欢热闹,今日好不容易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她才不要一直待在宫中。 再说了,今日宴席这般大,就算谢让也在宴席之中,想要碰上也是很难的。 “殿下又见面了。” 姜姝见着面前的人,默默在心里收回了那句话,这宴席这般大,想到碰上却这么简单。 只是一个转角的功夫便又遇见了。 “阿让哥哥好巧呀。” 方才听姜晟说还没有感觉,如今被她摧残过的谢让就站在她面前,忽地她就有些底气不足来。 尤其是看见他眼下的那一抹艳红和唇间似有若无的咬痕,更是心虚。 “阿让哥哥,你脸上好似被蚊虫叮咬了,有些红痕,不如我去拿膏药给阿让哥哥敷一敷。” 谢让好似这才知道面上有损,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道:“原来如此,臣说方才进殿之时那些大人看臣的神色不对。” 进殿,大人,这是见了多少人? “阿让哥哥方才进殿的时候很多人吗?” 谢让如实相告道:“臣方才进殿时刚巧碰上工部尚书之子被罚酒,众人玩笑一团,人确实不少。” 工部尚书之子,那不就是蔡享誉,他那张嘴最是管不住,只要他知道一点事情,不出一天全京中人都知道了。 如今谢让顶着这一脸红痕走进来,只怕就算是蚊虫叮的如今也不是了。 “然后一路走进来又碰见了几位尚书大人,还有好些侍郎……” 姜姝听完,悬着的心瞬间便死了,这怕是如今宴席上无人不知了。 但姜姝还抱有最后一丝侥幸,就算他们知道了谢让外出有鬼,应该也猜不到她身上。 殊不知,宴席上。 梅语雪同平日里交好的世家贵女们坐在一起,这闺阁女儿家相聊的事情也没有几件,很快便谈到了方才谢让眼下的红痕一事。 “你们看见没,那谢大人眼下的红痕,不过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多了这么一抹痕迹,我就不信蚊虫能叮的能红的这般迅速。” 作为参与者的梅语雪忍不住推脱道:“那倒也不一定,万一就是蚊虫叮咬的呢,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坐在梅语雪左侧的贵女连忙插话进来说道:“梅梅,你不知道除此之外,谢大人唇间还有别的痕迹呢,怎么不可能。” 说起唇上的痕迹,在座的贵女们如何不懂,纷纷拿起锦帕捂嘴笑了起来。 “你们说这与谢大人相见的是谁呀?” 坐在中间的贵女思索一番道:“想必不是宫女,也不是婢女,应该也是今日来赴宴的世家女才是。” “何以见得?” 说到这儿,坐在中间的那贵女忽地一笑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方才谢大人进殿之时,我恰好同行了几步,那时我就闻见谢大人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香味。” “方才想了片刻,这才想起,可不就是前段时间千曦阁推出的香囊,叫千山独雪,我记得当时才上柜便一售而空了,价格可不便宜,若是寻常的宫女侍女定然是买不起的。” 就这么一番推断,梅语雪已经感觉她们就要猜到殿下身上了。 恰在此时,梅语雪左侧的贵女忽然开口道:“我记得方才长公主殿下也出去了一趟,莫不是……” 还不等梅语雪开口澄清些什么,忽地一个身穿青色衣衫的贵女开口道:“不可能是长公主殿下。” if青梅竹马(五) 梅语雪闻言转头看着那贵女问道:“为何?” 虽然是要撇清殿下与谢大人之间的关系, 但怎的她却如此笃定,就像是亲眼看见了一般。 不止梅语雪,在座的贵女们都很好奇的看着那青衣贵女。 青衣女子见状吞吞吐吐的说道:“方才我与母后前去拜见皇后娘娘的时候, 我看见长公主殿下就陪在皇后娘娘身侧, 时辰对不上, 所以应该不是长公主殿下才是。” 听见青衣贵女的话, 梅语雪瞬间跟着附和道:“也是,这时辰都对不上, 想来也不是长公主殿下,我觉得也有可能是侍女, 毕竟万事皆有可能吗。” 见猜不下去了, 众贵女也就歇了这份心思聊起了别的话题。 梅语雪见状也才松了口气。 另一边,姜姝带着谢让到了她的寝殿,清荷早已找出药膏放在桌上。 姜姝拉着谢让坐下, 打开那装药的白瓷瓶用指腹沾取少许的药膏敷在他眼下的那一小块红痕上。 当时不觉得,如今这烛火明亮, 灯光照亮下, 姜姝忽地觉得那抹红痕在谢让这冷白的面上是如此的明显。 他方才重新进殿时, 灯光摇曳之间, 只怕是要比如今更加明显才是。 “阿让哥哥,你眼下被……被蚊虫叮咬了,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知觉吗?” 谢让眼眸微垂, 让人只看得见那浓密的纤长睫羽,红唇微启道:“臣当时喝醉了,并不记得了。” 姜姝松了一口气, 还好让阿弟准备酒烈,几盏下去果真是什么都记不得了。 “不过, 臣醒来的时候,倒是不觉得眼下有什么,只是觉得唇上有些微痛。” 说到这儿,姜姝瞬间又有些心虚了,秋水盈盈的双眸看着那被她咬了好几口的绯红唇瓣,不免的又想起当时的情景。 很软,还有他身上的香气…… “殿下的脸怎么红了?” 姜姝倏地收回手,遮住自己的脸颊,支支吾吾的说道:“可能是天气太热了,我有些怕热,所以有些上脸了。” “原来如此,臣还以为……” “以为什么?” “以为殿下也被蚊虫叮咬了。” “不过说来也奇,怎的那蚊虫就叮咬了臣,殿下倒是毫发无损。” 姜姝将装着药膏的白瓷瓶盖上,心中有些慌乱但面上还是装的无比镇定的说道:“是,是吗?可能是我身上戴了香囊,所以并未被叮咬。” 说完,像是怕谢让不信,姜姝立马将腰间系挂的香囊拿了出来。 月白的香囊上绣着青竹,看着清雅脱俗。 谢让伸手将那香囊从她手中取过,认真观摩了一瞬,随后又放在鼻尖轻嗅了一番。 香囊中的浅淡香气混杂了姜姝身上的清香,交缠的两股香气瞬间涌入他鼻尖。 不知为何,姜姝见谢让如此动作,微红的双颊在此刻变的更加红了起来。 就好似他不是在嗅香囊中的香气,而是附在她身侧汲取她身上的气味一般。 姜姝被自己脑海中的画面刺激到,看着还停留在他手心的香囊便想拿回来,不料才伸出手便被拦截住了。 “阿让哥哥,你这是做什么,快把香囊还给我。” 不料谢让非但没有还给她,反而将那香囊系在他腰间,指尖翻转还给那香囊打了个结,确保它系的牢固。 “臣觉得殿下这香囊很有用处,不如就先借给臣用几日。” 这怎么能借呢?若是被旁人看见了还不定要说些什么呢。 “阿让哥哥……” “殿下难道不愿,臣面上被蚊虫的叮咬殿下可也出了一份力呢,如今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应允吗?” 本就心虚加上有些愧疚的姜姝见状那还能开口拒绝,只能点点头道:“阿让哥哥,你喜欢就好。” 及笄礼没过多久便散去了,滞留在宫中的臣子们便都在宫外乘坐马车准备回府了。 今日这及笄礼上除了长公主殿下最为引人注目之外,便是回京的谢让了。 再加上谢让长的极好,就算不是联姻,世家贵女中也有不少倾心于他的。 就在他在宫门处等车的空隙,户部侍郎便带着自家女儿上前了。 被强制拉上前的梅语雪心里是拒绝的,毕竟旁的不说,她也算与这人同窗了一段时间,虽然了解的不是很多。 但有一点她可以肯定的是,此人绝非善类,心思更是深不可测。 还记得当时他跟殿下同桌的时候,将殿下看的那叫一个紧,凡是别有用心靠近殿下的男子只要露了一面殿下就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们的第二面。 至于她这个总跟着殿下一起偷鸡摸狗的,在学堂之时也没少着他的道。 她就不信,她与殿下抄同一篇文章,许夫子能将她逮出来,却看不破殿下的,这其中必定有他在其中捣鬼。 “谢大人留步,想不到谢大人外放没多久便回京,实在是可喜可贺呀。” 谢让转过身看着上前的梅大人,冷白的面容上没有一丝波动,“是陛下抬爱。” 梅侍郎见状讪笑了一番,将话题硬生生转到自家闺女身上,“话说我家梅梅跟大人也是许久未见了,当年大人还与梅梅同过窗呢,不知大人可还记得?” 听见学堂之事,谢让这才微微抬起眼睑看了看眼前之人。 梅语雪,他怎会不记得,总是跟在殿下身边,打扰他与殿下相处之人。 刚巧这时,翟蓝驾着马车过来了。 “我还有事,先行告辞。”说完便略过两人朝马车走去。 等到人走了,梅大人这才缓过身来,拍了拍自家闺女的肩道:“这谢让不愧是谢家的掌权人,这气势真是不一般呀。” 倒是梅语雪方才晃眼看见谢让腰间系着的香囊,心中大惊。 那不是殿下从千曦阁买来的千山独雪吗? 她还记得殿下可是最喜欢这个了,自从买了之后便一直挂在身上,片刻没有离开过,怎的如今会在谢让身上? 难道他与殿下当真发生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还不等她再思索一番,父亲便带着她上了马车,晃晃悠悠的启程回府了。 …… 过了及笄礼之后,姜姝就要搬到宫外的公主府居住了。 宫外的公主府早在一年之前就修建好了,建造的各种细节还是姜姝拍板定下的呢。 这日,姜姝邀请了梅语雪来府上做客。 才一进府,梅语雪就被姜姝拉着四处闲逛,每到一处姜姝就开始给梅梅看自己当初的构思。 逛了许久,眼看着日头已经在头顶上了,梅语雪实在走不动了停下脚步道:“殿下,咱们下次再逛成吗?我今日实在是走不动了。” 公主府建成以来,姜姝也还是第一次进来观摩,自然是觉得到处都是新鲜的。 不过看好友这面色确实有些疲倦了,只能微微将那激动的心遮掩了下去。 眼见时候也不早了,姜姝便缠着梅语雪的胳膊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用午膳吧。” “我跟你说,我府上的厨子那可是经过我一层又一层的把关这才选进来的,保管你吃了这一顿还想来吃第二顿。” 若说别的梅语雪自然要怀疑两分,但若说对美食的品鉴,那她对殿下就是望尘莫及,天然的便会信上两分。 逛了一上午本就腹中饥饿的梅语雪听见这自然是来力气了。 也不需要殿下拉了,脚上的动作瞬间比殿下都要快上几分。 见殿下还悠哉悠哉的在身后观赏,还不忘催促道:“殿下快些呀。” 等到了厅上,还不等下人奉菜上来,门口道小厮忽地进门来报:“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阿弟来了。 “快请阿弟进来。” 话音刚落,姜晟便走了进来,但与此同时进来的却不止他一人,谢让也紧随其后。 谢让今日穿的天青色的外衫,腰间系的还是当日他从她这儿拿走的香囊,面若冠玉,恍如神人。 姜姝见两人进来,站起身道:“这么巧,阿弟你跟阿让哥哥一起来。” 姜晟见状也只能笑笑道:“街上偶遇的,也是碰巧,鹤眠听见阿姐你回公主府了,所以也就一起来了。” “臣来没有打扰殿下吧?” 姜姝巴不得他来,只是又不好请他前来,如今他来了自然是高兴多过其它。 像是怕他当场就走一般,还不等他再说几句就拉住了他的衣袖道:“不打扰不打扰,刚好要用午膳了,你们可用过了?” “不曾。” 太好了,姜姝低下头掩盖住自己脸上的笑意道:“既然如此,不如就一同用吧,刚好我还没尝过府上厨子们的手艺,就请阿弟和阿让哥哥一起尝尝了。” 话落,姜姝就牵着谢让在餐桌前坐下。 一旁被忽视了个彻底的姜晟,只能自己找个位子坐下,一双眼一错不错的看着阿姐与鹤眠。 他会一直盯着他们的,永远! 姜姝习以为常的忽略掉来自阿弟的视线,双手捧着脸颊道:“阿让哥哥你可有忌口的,我好吩咐厨房的人注意一些。” 谢让动作悠然的端起桌上的茶盏浅饮了一口道:“并无,殿下照旧即可。” 真好看,就连饮茶的姿势都这般好看。 还记得当初在学堂的时候,就有不少一同上课的贵女偷看谢让,但最后都被许夫子发现罚了抄书。 只有她这个同桌因为近水楼台的缘故从未被罚过,倒也是一桩幸事。 “阿姐,你怎的不问问我有没有忌口的?” 另一旁被忽视的梅语雪也弱弱的开口道:“殿下,你怎的也不问问我?” 姜姝面带微笑看着两人,眼神中却带着一丝威胁道:“我与你们哪次用膳你们有过忌口了?” 说完又靠近两人压低了声线道:“别没事找事哈。” 见阿姐这幅模样,姜晟忍不住将头撇至一旁,真是有了旁人就忘了阿弟,简直是可恶。 没过多久菜便上了上来,正值夏日,所以上上来的菜肴都是清爽口的居多。 甫一上菜,姜姝便开始往谢让的碗中夹菜,“阿让哥哥,这个是凉拌秋葵,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我听厨子说,喜欢的人就会很喜欢,不喜欢这道菜的人就觉得这道菜难以下咽。” “我是觉得这道菜很是爽口,阿让哥哥你尝尝。” 谢让对于吃食上的东西向来不挑,就算是只给他一块硬邦邦的饼子,他也能面无表情的吃下去。 所以对于碗中的秋葵倒也没放在眼里,不假思索的便送进了口中。 才一入口,那清俊的眉宇便皱了起来,口中那黏糊的口感让人深感不适。 但一转头就看见满怀期待的女子面容,一双清眸亮晶晶的看着他道:“怎么样,好吃吗?” 艰难的咽下口中的秋葵道:“殿下喜欢的自然是好吃的。” 姜姝听见这句话瞬间笑弯了眼,又乐此不疲的开始给阿让哥哥介绍旁的菜肴。 一旁失去阿姐偏爱的姜晟夹起那秋葵恶狠狠的咬了下去,像是将它当做了某人一般。 而一旁的梅语雪显然对这一幕早有准备,眼不见为净,装作看不见的享用起桌上的美食。 好不容易用完膳,姜晟刚想提出让阿姐带他去府上逛逛,倏地手下人跑进来说有要事需要他前去处理,不得不离开。 见到太子殿下离开,一旁的梅语雪只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 微微抬起头朝着殿下身后的人看去,好巧不巧的撞进了那人泛着冷意的双眸里。 梅语雪见状连忙低下头打了个寒噤,果不其然又是他。 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今日谢让来的根本就不是凑巧,根本就是蓄意为之,现如今派人将太子殿下带走,她自然也要识时务的退场才是。 “殿下,我忽然想起我阿爹今日找我还有事,我就先告辞了。” “梅梅,怎得你们一个两个都走了。” 还不等她挽留一下,梅语雪便脚底开溜走出了好一段距离。 见好友这幅像是有鬼在背后追她的画面,姜姝有些不解,随后微叹了一口气。 抬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谢让道:“阿让哥哥,你今日不会也有事吧?” 阿弟与梅梅都走了,厅上便只剩下了她与谢让二人。 谢让见状唇角微勾道:“刚好臣今日无事,不知殿下可愿带臣看一看这公主府?” 姜姝自然是愿意的,早上同梅梅都没讲尽兴呢。 见阿让哥哥有兴趣自然是喜不自胜,握住阿让哥哥的手腕向前走道:“阿让哥哥快跟我来,我跟你说这公主府当初修建的时候就连图纸我都看了好几遍呢。” “看来殿下是付诸了心血在这座府邸上的。” 姜姝眉眼飞扬着,笑着应答道:“那当然,这座府邸可费了我不少的精力呢,以后就算我出嫁了也还可以回来的不是吗?” 听到姜姝的话语,谢让面上的神情倏地微沉了下来,试探性的开口道:“殿下才出府就开始想着嫁人了吗?” 姜姝自然没察觉出谢让面上神情的变化,微叹一口气道:“也不是我想嫁,就是我母后说我已经及笄了,距离嫁人自然也不早了。” “所以早早的便开始给我物色上了。” “那殿下可有中意的?” 那自然是有的,如今还站在她面前呢。 但是这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姜姝眼神闪躲微咳一声道:“阿让哥哥,我们去后院吧,我在那儿专门栽了一棵海棠树,树下还专门让人做了一架秋千。” 看见姜姝躲闪的神情,谢让原本温和的目光瞬间黑沉了下来。 难道他回来晚了不成,殿下心中已经有了别人? 姜姝到了后院,见到那树下的秋千,一下便坐了上去,晃荡着双腿,秋千也随着她的力道在空中微微摇摆起来。 见阿让哥哥还停留在原地,忍不住停下秋千问道:“阿让哥哥你怎的不过来?” 海棠树绿叶交叠,落下一大片的余荫,树下的秋千随着女子的足履一点一点轻晃着。 女子穿着一身水红色的衣衫,因为在家又是夏日,衣衫带着一丝随意。 敞开的领口处因为女子的微微俯身,而有一丝半点的雪白泄露。 “阿让哥哥你怎么了?” 坐在秋千上的女子好似不知道自己这幅勾人的模样,就像是藏在那海棠树下的精魅,想要引诱尘世男子沉沦。 “棠棠,你确定要我过来吗?” 姜姝觉得阿让哥哥的这句话好生奇怪,也不唤她殿下了,还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不过来怎么给她推秋千? “阿让哥哥你快过来吧。” 听见姜姝肯定的答复,谢让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从屋檐下走了过来。 明明步伐还是一样的,但姜姝却觉得此时走过来的阿让哥哥有些可怖…… 不不不,一定是她的错觉。 见阿让哥哥彻底走近了,姜姝这才开始暴露出她的目的。 讨好的看着谢让道:“阿让哥哥帮我推下秋千嘛,我想荡高一点。” “求求你啦。” 鲜少有人能从她这幅装怪讨巧的模样里败下阵来,哪怕是谢让也不例外。 看着近在咫尺的蓝天还有那落在她身后的庭院,姜姝忽地感受到一阵畅快。 那略微带着燥意的风吹动了她颈间的发丝,乌黑的青丝在空中起舞。 “阿让哥哥,高一点,还要再高一点。” 很快秋千上的力道便变了,变的更加大力了,但随后无论她如何开口,这个力道也没有再加重下去了。 感受着耳边迅速略过的风,还有那空中清新的空气,姜姝忍不住想要松手去环抱一番。 但她要是真的松手了只怕从秋千上坠落下来没有一个月是好不了了。 不过若真的如此的话,那给她推秋千的阿让哥哥岂不是要在公主府一直照料着她才是。 想着跟阿让哥哥独处,好似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她生性就受不得一点痛,还是算了。 就在她神游之际,忽地听见阿让哥哥带着焦急的声音,“棠棠当心。” 还不等她回过头问要当心什么时,眼前便忽地出现了一只硕大的老鹰,好似将她这个腾飞起来的人当做了入侵者,一双利爪就这样朝着她直扑了过来。 “啊!!!!” 受到惊吓姜姝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忘记了她还坐在秋千上。 失去牵引力的她瞬间从秋千上跌落下来,强烈的失重感呼啸而至。 姜姝还来不及害怕就落入了一个宽大的怀抱中。 但即使脱离了危险,姜姝还没回过神,还停留在方才那惊险的一幕。 “殿下,没事了,没事了。” 谢让修长的手掌停落在姜姝背上轻拍着,想起方才的画面即便是他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忍不住将失而复得的人儿紧抱在怀中安慰道:“殿下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被安抚了好一会儿的姜姝这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双眸因为惊吓溢出了泪珠,隐藏在清亮的眼眸中。 白皙的眼周在此刻却变的微红起来连同鼻尖也一同变的绯红,如同珍珠般的泪珠从眼眶中脱落而出,砸在谢让的衣衫上,沾染上一片水意。 原本红嫩的唇瓣在此刻也微微泛白,轻抖着开口道:“阿让哥哥我害怕。” 捏着谢让肩上的柔荑力道更是握紧了几分,将那齐整的衣领变的褶皱丛生。 随后又将头埋进了谢让的怀里,轻轻啜泣。 感受着怀里人儿微微发抖的身影和轻微的啜泣声,谢让只能抱着她轻声安抚。 哄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看着还在天上盘旋不止的老鹰。 谢让的神色瞬间变的冷冽了下来,抓住身侧的一个小石子朝着那老鹰射去,很快那还耀武扬威的老鹰便如同一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了下来。 “砰”的一声掉落在庭院中。 姜姝听见声响,下意识的将身前人抱的更紧了几分,带着哭音的嗓子怯怯的道:“阿让哥哥,又怎么了?” 谢让一手拍着姜姝的背,一边胡诌道:“方才欺负你的那只老鹰被另一只老鹰啄下来了。” if青梅竹马(六) 从高处摔下来, 姜姝身上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擦伤,原本水红的衣衫因为沾染上血迹变的深红起来。 方才精神紧绷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一放松下来, 姜姝才察觉的手上传来的痛意。 忍不住轻嘶出声。 怀抱着姜姝的谢让见状连忙看向怀中人的手臂, 被洇湿了的衣衫毫无保留的映入他的眼帘。 “阿让哥哥, 我疼。” 姜姝说完, 眼中的泪珠开始不自觉的掉落下来,今天本来是她开开心心的日子才是, 毕竟这可是她搬进公主府的第一天。 但她这才搬进公主府就见了血,这个兆头可不好。 但还没等她再想些什么, 谢让一下就将她抱起, 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朝着清荷道:“快去请太医,准备好伤药。” 清荷一开始见殿下从高空坠落也是吓了个半死, 如今听见谢大人的吩咐这才回过神来,慌慌忙的着人去请太医, 又拿来药箱送到寝殿。 姜姝被谢让轻放在榻上, 轻薄的外衫早在进门的瞬间就被姜姝脱了下来。 没有了外衫的遮挡, 两条雪白的藕臂就这样毫无遮拦的露了出来。 但往日白嫩的藕臂, 此刻上面却有丝丝血迹渗透在上面,是姜姝当时受到惊吓从秋千上不慎滑落时剐蹭到的。 公主府上的布置用材都是极为讲究的,就算是一个秋千用的材料都极为坚固, 是以姜姝剐蹭的时候就更是厉害。 姜姝本就是个极其怕疼的性子,现如今看见自己手臂两侧的伤痕,更是两眼泪汪汪。 伸直了藕臂看向谢让道:“阿让哥哥, 这伤口不会留疤吧。” 痛就算了,要是因此留下疤痕的话, 姜姝真的会因此留下心理阴影,再也不荡秋千了。 谢让眼中满是疼惜,伸手轻握住藕臂坐在她身侧道:“殿下放心,绝对不会留下疤痕。” 但阿让哥哥毕竟是不是大夫,姜姝听见这话心中也还是残留了几分疑影。 很快太医便赶来了,早在太医进门的瞬间,谢让便拿起被衾盖住了姜姝,只将她被剐蹭到的一小截藕臂露出。 太医把完了脉,瞬间松了一口气道:“殿下无事,只是惊吓过度,殿下夜间安睡的时候可以点些安神香或者用些安神汤也可以,毕竟是药三分毒,微臣便不给殿下开药方了。” 听见不用喝苦兮兮的汤药,姜姝自然是无有不依的,只是她人虽无事,但手上的伤痕可怎么办? “太医,那殿下手上的伤如何?” 听见谢大人的话,太医又看了看长公主殿下手上的伤势,不重只是有血迹渗出来,看着比较可怖。 “殿下放心,殿下手上的上并未伤至筋骨,臣开些药,殿下这几日小心擦拭,不要碰水,多加注意即可。” 说完这些,太医便收拾起药箱准备离去。 这时姜姝忍不住问道:“太医,那我手上的伤可会留疤?” “殿下放心,臣开的膏药中就有祛疤的,保证殿下伤愈如初,绝不会留下疤痕。” 听见太医这一番话,姜姝这才放下心来。 清荷送了太医离开,太医留下的药膏就放在桌上,此时房中也就只有谢让与她二人。 谢让很是自觉的上前拿过了膏药,白瓷瓶的药膏在谢让手中无端显的小巧。 见谢让一步一步走进,不知怎的,姜姝忽地有几分紧张起来,就好似他手中拿的不是给她治疗的药膏而是别的什么,至于是什么,姜姝自己也不清楚。 “殿下,该上药了。” 听见谢让的话,姜姝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被她紧攥在手心的被衾下意识的松了松手。 也就是这个空隙,姜姝微微松开的被衾就这样被人全部拿走,突然间失去了安全感,姜姝原本放松下来的柔荑不自觉的伸紧想要抓住些什么。 倒是一旁的谢让好似没见到她这幅模样一般,拉过她的手臂进行了一个简单的清洗,随后打开了那装着膏药的白瓷瓶。 乳白的膏药覆盖在谢让修长的指尖上,又转移到她有着伤痕的手臂上。 “疼,阿让哥哥,轻点……” 膏药甫一触碰到伤口便带来一股细微的刺痛感,若不是手臂还被谢让抓在手中,只怕就这一下就已经缩起来了。 上药的谢让听见她的话语明显的顿了顿,随后又放轻了力道细致的将她手上的伤口都抹上了药膏。 倒是姜姝完全沉浸在膏药带来的痛感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谢让的神色,姜姝本就水盈盈的一双眸子在受到一番摧残后更是如同被泉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 药都已经涂好了,但谢让的手却还握着姜姝白嫩的手腕不曾松开。 姜姝还在细细观察着她的伤口,没有注意到这点,就算注意到了只怕也不会多想。 眼看着伤口都被摸上了药膏,姜姝这才放下心来,她可不想等到所有伤口都好了后才恍然发现还有遗漏的。 “殿下,这是不放心臣上药?” 姜姝闻言立刻抬起头道:“怎么会,阿让哥哥……最细心了……” 阿让哥哥什么时候离她这么近了,她抬头的时候居然与阿让哥哥相差不过毫厘,让她本来要说的话忽地被噎在喉中,只吞吞吐吐的说出这句话来。 如今近距离的观察,姜姝便将阿让哥哥眼下那颗朱砂痔看的更加真切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一日她用的力气太大了,如今阿让哥哥那朱砂痣的周边还依稀有些微红。 但若是不凑近瞧,便淡的几乎看不清。 看了那眼下的朱砂痣,姜姝下意识的看向阿让哥哥的薄唇,只见上次留下的痕迹都已消失了。 一时间姜姝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距离这般近,属于谢让身上的冷檀香再次朝着她猛扑过来,像是一只披着温良皮囊的猫儿倏地露出凶猛的一面将她扑倒在地。 姜姝被这冷檀香熏的云里雾里,思绪在这一刻仿佛冻结了起来,根本转不过来。 视线紧紧的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心中那平静的心跳忽地变的剧烈了起来,砰砰的跳个不停。 其实,阿让哥哥凑的这么近,若是她一不小心靠近了碰到了,应该跟她也没有关系才是。 毕竟如今她受伤了,手上没有支撑力撑不住她也是有可能的。 就在她苦思冥想之际,忍不住懊恼,方才抬头的瞬间就应该更近一些才是,也不至于现如今要这般想着借口。 “殿下怎么不看臣?” 姜姝心中有着小九九,自然不敢与阿让哥哥对视,她怕对视的瞬间她便暴露了。 姜姝压抑住自己胡乱跳着的心脏,忍不住向前倾了一瞬,看着谢让道:“没有不看阿让哥哥。” 两人的距离本就靠的极近,即使姜姝说话的声音很轻,但身上的浅香也随着她的语气一同到了谢让身上。 谢让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开始摇摇欲坠,如狼似虎的盯着那较嫩的唇瓣。 不知怎的,姜姝只觉得房中的温度好似愈发高了起来,就连落露在外的肩颈也变的微热。 “阿,阿让哥哥,你觉不……” 话还没说完,姜姝支撑在床榻上的手不知怎的支撑不住,使得姜姝整个人往前倒了一瞬。 好巧不巧的是,姜姝正好倒在谢让的薄唇上。 双唇相接,出于惯力,姜姝的手落在谢让的双臂之上想要支撑着她起身。 但出于某种原因,姜姝的双臂没有动静,被强制做了支点的谢让也不曾动弹。 见状,姜姝忽地大胆了起来,紧贴的双唇开始有些动静。 先是小幅度的围绕着那一小块唇肉摩挲,瞬息,像是害怕动作大了便把人惊动一般。 姜姝觉得阿让哥哥定是还没反应过来,所以才会让她这般予取予求,所以她得趁阿让哥哥现在不清醒的时候多讨点好处才行。 自从上次在亭中吃过阿让哥哥的豆腐后,她便对上次的浅尝辄止便深感不满,看了好些书籍来弥补这个缺憾。 如今终于到她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软嫩的双唇围着他的上唇不断的肯是,女子的浅香也随之越来越浓。 姜姝放在他双臂上的柔意不自觉的开始握紧了他的衣衫,像是害怕他忽地反应过来将她推阻在外一般。 但与之相反的是,谢让修长的双手落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像是鼓励,两人的身躯也因为他的动作而紧靠在一起。 女子软绵的身躯就这样依附在他身上,原本靠在他双臂上的柔荑也随着悬挂在他脖颈间。 姜姝的动作也越发大胆起来,红润的唇缝中探出一条小舌,顺着他的唇形开始描摹。 随后开始在他紧闭的双唇间开始轻撬,石化的小舌找到一条细小的缝隙便钻了进去。 气息交融之间,姜姝鼻尖口中全是他身上的冷檀香气,一时间竟忘了下一步该如何做,呆呆的站在原地。 失去了呼吸的姜姝正打算退出时,忽地阮嫩的小舌便被一物缠住,困侑在他唇齿间而不得出。 失去主动地位的姜姝,瞬间落于下风。 唇齿间细碎的音宁声溢出。 但这却好似是鼓励了那为非作歹的人,原本只是搂住她腰间的手掌开始变的不再安分。 顺着那曲线向上,攀附上高峰。 姜姝即使看了再多的书籍,但终究也没有实践过,这种陌生的倾诉传来,让她有些想要逃离。 但双唇被禁锢,又腾不出手来,面对那不断探索的双手,姜姝只能配合的张开唇瓣。 希望以此来换取身前人的宽容。 但她显然不知道的是,露出肚皮讨饶的猫儿,最终的结果不是得到爱抚而是毫不留情的蹂躏。 面对来人的进攻,姜姝根本没有半分的还手之力,只能予取予求。 不知不觉中,两人变倾倒在榻上,原本受限的姿势在此刻得到了融洽。 姜姝一双清媚的双眸变的迷离了起来,身上规整的衣衫也因为几番的波折变的松动起来。 脖颈上悬挂的小衣带子也摇摇欲坠,像是下一秒就会被人撕裂开来。 雪白的高峰也因此溢了些许出来,在水红的小衣周围当阳开来。 面对如此美景,自然不会有人空手而归。 紧紧缠绕着小舌的唇齿忽地离开了,姜姝大口大口的传习着,双眼看着头上的帏帐,思绪却还在外晃荡。 俱裂的传习使得高风也随之摇摇欲坠,像是平静的湖面忽地又投入了一颗石子开始剧烈的荡漾起来。 “阿让哥哥,别……” 被溢出小衣外的学百高峰落入了一个制热的地方,随之而来的是热感在那柔嫩的肌肤上流转。 姜姝有些受不了这般刺激,伸手想要将覆在身前的头推开,却因为使不上劲而轻轻落下他乌发上。 不像是抗拒,反而更像是鼓励一般。 显然身前人也会错了她的意思,瞬息的力道也越发大了起来,到最后甚至不满于瞬息,开始对着那荡漾的雪峰开始肯要起来。 落下一个又一个红痕,那溢出在外的学风眼看着没有一块儿好的了。 不是红痕便是成堆的牙印在上面。 姜姝在清醒与晨轮的边缘徘徊,唇角溢出细碎的音宁。 恍惚间先下看了一眼,就看见那惨遭酷刑的学风,混沌的头脑见状抱住那还在施刑的头颅道:“阿让哥哥,要,要亲亲……” 谢让如何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但还是遂了她的愿,转头叼起那是红的唇瓣开始新一轮的追逐。 姜姝看见了身前的惨状,为了避免他再次行刑自然是无有不配合的。 就连阮能的小舌都伸出春风任他索取,但他好似还是不满足,动作愈发促包起来。 忽地不知怎的,谢让的动作渐渐平静下来,紧追着小舌不放的唇齿也停了下来。 轻吻了她的唇瓣一番,便脱离了。 姜姝见状懵懂的看向他,唇角间还有些溢出的水意。 谢让伸手轻柔的将那水意拭去,又抬手将姜姝身前松散的衣衫收拢。 好似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 “阿让哥哥……” “殿下,太子殿下听说殿下受伤过来看望殿下了。” if青梅竹马(七) 姜晟快步跑到了姜姝的面前, 被吻的迷迷糊糊的姜姝,思绪还没转回来。 懵懂的双眼里盛着盈盈秋水,看得人心神荡漾。 起码被太子挤到一边的谢让看见这样的殿下, 交叉相握的双手不自觉的摩挲了起来。 “殿下, 公主殿下已经上过药了, 太子不如让殿下好好歇息。” 姜晟见阿姐半晌不曾言语, 以为阿姐是受到了惊吓难以开口,听见谢让说的话稍稍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 阿姐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阿姐。” 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向外走了两步却发现谢让还站在原地不动, 以为他自责不已,连忙退回拉着谢让走道:“鹤眠,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你, 你也不要太自责了,我们现在先回去让阿姐好好休息休息。” 姜姝看着阿弟将谢让拐带走, 偏偏还不能开口阻拦, 就在谢让脚步踏出门之时, 忽地转头与她对视了一眼。 看到谢让眼中那不断翻涌的神色, 姜姝倏地感觉到有些心慌。 慌忙忙的就移开了视线。 清荷送太子与谢大人出府之后便折了回来,见殿下还一动不动的呆坐在原地,上前道:“殿下, 奴婢给您换身衣服,您躺下休息一下吧。” 说完,清荷便从衣柜中拿出了一套崭新的寝衣准备给殿下换上。 伺候殿下换衣时, 清荷看着殿下颈间小衣的系带有些疑惑:“殿下,您今日小衣是哪个侍女给您系的, 怎的跟你平时的不太一样?” 听见清荷的言语,姜姝才恍然想起方才谢让做过的事,本来摇摇欲坠的系带哪里敌得过来人的撕咬,若不是最后阿弟来了,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此处,姜姝倏地想要抱紧了身前的衣衫,但终究还是晚了一刻,清荷将衣衫剥落的瞬间。 姜姝身前那像是被遭受虐待的痕迹一览无余。 “殿下,您身上这是怎么了!” 清荷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红痕,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想要压住自己心中的震惊。 姜姝意欲用手挡住,扭扭捏捏的说道:“没,没什么……” 主要是姜姝也不知该如何说,难道要说她想要占阿让哥哥的便宜,结果却被人反将一军,这怎么能说出口。 但显然清荷想岔了,开口道:“殿下,难道这也是方才剐蹭到的嘛?” 送上门的借口没有不用的道理,姜姝连忙顺着她的话说道:“应,应该就是的。” “那,方才谢大人说给殿下上过药了,此处可有上过?” 问完,清荷才觉得自己这一问简直多余,这地方如此私密,就算殿下与谢大人关系再好,给殿下手臂上药就算了,如何能给殿下这处上药,定是没上! 见清荷就要转身给她拿药膏上药,姜姝一把穿上寝衣钻上床道:“清荷,不碍事的,我困了,我先休息了。” 清荷见殿下如此动作,自然也不能强来,只能不情不愿的退了下去。 等到殿中空无一人了,姜姝这才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微微坐起身看着身前的痕迹。 不怪清荷震惊,属实是那红痕一个叠一个看着让人心惊。 看着那遗留的痕迹姜姝甚至还能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的濡湿气息,双颊一红,将脑海中的画面甩了出去,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在身上,闭着眼睛准备好好休息休息。 榻上的少女呼吸逐渐变的平缓,显然是已经去见了周公了。 此时,被半掩着的窗柩忽地透了一抹亮光进来,随后又寂静无声的垂落了下来。 只留下一地昏暗。 姜姝觉得自己这一觉好似睡了许久,等她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整个寝殿都已经暗了下来。 姜姝先是睁开眼看了一瞬,这才微微开口道:“清荷,什么时辰了?” “殿下,已经酉时末了。” “这么晚了……”姜姝说话的声音忽地一顿,转头一看,惊叫出声道:“阿让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残留的迷蒙在看见来人的一刹那,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半坐起身来,薄被遮挡出身前微泄的春光。 谢让坐在床边,冷俊的面容半掩藏在昏暗中,忍不住又靠近了一些道:“臣是来找殿下要个说法。” 姜姝半缩在榻上,见状问道:“阿让哥哥什么,什么说法呀?” 听见姜姝的问话,谢让倏地轻笑了一声,看来殿下未将事情放在心上呀。 “殿下轻薄臣,难道不该给臣一个说法?” 才刚睡醒就遇到这样大一个难题,姜姝一瞬间不知从何说起。 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阿让哥哥,话,话不能这样说,你,难道就只有我轻薄了你嘛?后面明明是你以下犯上……” “臣愿意给殿下一个说法,那殿下呢?” 没想到他会承认的这般迅速,让姜姝有些始料未及,愣怔在原地。 他怎么能这样? 姜姝心里微微有些赌气,抱紧双臂道:“那阿让哥哥你想要什么说法?难道要去父皇面前告我一状?” 说完,姜姝轻哼一声道:“那阿让哥哥你还是死心吧,当时又没有人看见,就算你去找父皇告状,只要我不承认,那父皇拿我也没办法。” “到时候我再跟父皇说,阿让哥哥你对我图谋不轨,我身上可还留着你的罪证呢,你说到时候父皇是信你还是信我?” 这一番话说完,姜姝无理也变的有理几分,反正最后吃亏的也不是她,她就算不给他一个说法阿让哥哥又能拿她怎么办? “臣对殿下确实图谋不轨。” 姜姝洋洋得意的神色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愣怔了一瞬,他,他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在她愣住的瞬间,谢让猛的上前,与姜姝的距离不过毫厘之间。 修长的指尖落在她饱满的额头上,又滑落在她挺翘的鼻尖上,最终落在她红润的唇瓣上。 “可是殿下光是您身上的罪证是不够的,如果只是用它来指认臣,那臣一样也可以狡辩不是嘛?” 明明应该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不知为何姜姝想要退让一步的话说出来却是讨教。 “那还需要什么证据?” 听见姜姝的问话谢让不怒反笑,另一只手覆盖在姜姝的小腹上,向前贴在姜姝耳边说道:“殿下这里若是怀了臣的孩子,那臣不就无从抵赖了。” 对呀,别的都能狡辩逃脱,但若是怀了孩子那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殿下要不要试试?” 姜姝的视线落在谢让冷白的面上,贝齿咬住了下唇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但最终猛的扭过头去,“阿让哥哥你还是说说你想要什么说法好了。” 谢让的眼中划过一丝可惜,落在姜姝唇上的指尖轻点道:“殿下都对臣做了那种事,难道不想负责?” 负,负责? 姜姝闻言抬头看着他,好似有些诧异,甚至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听错了。 “阿,阿让哥哥你来这儿就是想让我对你负责?” 谢让狭长的凤眼微抬,直视姜姝道:“难道殿下不打算给臣一个名分?” 想不到会是这样的好事,姜姝原本低垂的面容瞬间飞扬起来,对于他逾矩的动作也不计较,伸手握住他停留在她唇上的手掌道:“阿让哥哥,我觉得你说的对,我应该给你一个说法,给你一个名分才是。” “既然如此,那阿让哥哥我们试试?”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谢让周身的气质都变的柔和了起来,被柔荑握住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 “殿下,说出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可不能收回。” 姜姝摇摇头,她才不会收回呢,阿让哥哥这么好看,跟她又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她怎么可能收回。 被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击的姜姝一下子扑进了谢让的怀中,其实她从阿让哥哥回来之后就一直想这么干了,原本以为只能偷偷摸摸的,没想到现在居然有了光明正大的机会。 谢让抱住怀中的人儿,伸手握住她的腰肢在背上轻拍。 此时,被房中声响吸引来的清荷听见动静,以为是殿下醒了。 走进来道:“殿下可是醒了,如今时辰已晚,殿下可传膳了?” 看见门口模糊的黑影,姜姝这才从谢让身上下来,但见着清荷越走越近,又见谢让还坐在原地不慌不忙。 “阿让哥哥,你快躲起来呀,不然等会儿清荷进来看见了就不好了。” “殿下与臣在一起就这般不能示于外人?” 姜姝连忙摆手道:“不是不是……” 方才一时高兴答应下来了,但母后可是一直不准她与阿让哥哥交往过密的,要是清荷看见了到时候说给母后,那母后一定会罚她的。 但是要是跟阿让哥哥说,一时片刻又解释不清楚。 眼见清荷就要绕过屏风走进来了,姜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将谢让拉上床,又将身上的薄被分了一半盖在谢让身上,这才慌慌张的躺下,装作才醒的模样。 清荷进来后便看见殿下双眼微睁,双手张开打了个懒腰,“殿下可饿了,奴婢这就让下人前去传膳。” 姜姝用身形将身侧微微隆起的薄被遮盖住,挡在清荷的视线道:“清荷你不说还好,你一说我便觉得腹中空空,想要用些吃食。” “那奴婢伺候殿下更衣,厨房已经备好了膳食,就等殿下醒来了。” 见清荷就要过来,姜姝连忙制止道:“不用。” “我,我自己更衣就好了,清荷,我现在特别想吃那个鲜笋鹌鹑菌子汤,你去看看厨房有没有做,没有的话就让厨房做一碗来。” 清荷见状只能退下道:“那殿下奴婢就先退下了。” “你快去吧。” 见人走出了房门,姜姝这才长舒一口气,掀开身侧被薄被蒙住的谢让道:“阿让哥哥,你快趁现在离开。” 谢让听见姜姝道话,不但不急着起身,反而在榻上安然的躺着,仿佛此处是他的床榻一般。 眉宇间都是悠然放松之意,侧身看着姜姝道:“臣觉得殿下的床榻格外的软,一躺上来便让人不想离开。” 不想离开,这怎么行? “不如臣今晚便替清荷来给殿下守夜怎么样?” 阿让哥哥来给她守夜,光是看阿让哥哥的语气,她就知道他才不会像清荷一般乖乖在屏风处守夜,只怕守着守着就到她床上了才是。 虽然,虽然她也不排斥,但是书上也说了不可操之过急,她觉得她与阿让哥哥才确立关系可不能进展太快了,不然往后她就拿捏不住阿让哥哥了。 “阿让哥哥,你再不走我就要生气了!我一生气,未来三天都不会理你了!” 见姜姝说出这话了,谢让也不想一下便将人逗急了,不然为了一时之快而丧失未来好几天的快乐,这显然并不划算。 只是就这么走了,未免有些亏了。 “臣若听殿下的话,殿下可有奖励?” 姜姝没想到他居然还向她讨赏,他偷偷潜进她院子难道就对了? 但是现如今显然不是清算这些的时候,姜姝只能顺着他的话道:“阿让哥哥要什么奖励?” 不过话落在地上的时候,谢让反而不再言语,但视线却变得灼热起来,停在她的红唇上,像是一把烈火。 姜姝见状那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妄她之前觉得他还是什么君子、谪仙果然是她看走眼了,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色胚! “殿下,清荷可就要回来了。” 姜姝娇嗔的瞪了他一眼,随后伏下身在他薄唇上轻碰了一下便准备离开。 但没想到谢让宽大的手臂竟环绕在她腰肢处,察觉到她要离开的意图,甫一用力便让她又倒回了谢让身上。 “殿下,只是一下怕是不够。” 说完,姜姝的红唇便再次被他堵上,柔顺的乌发也随着姜姝的下落而与谢让的墨发交缠在一处。 两股交缠,竟分不清那一股是姜姝的,那一股是谢让的。 不知过了多久,姜姝只觉得自己都快呼吸不过来了,这才被身下人放过,得到微弱的喘息之机。 因此姜姝的眼眶中满是春意,有些娇嗔的在谢让耳边说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还要多些殿下成全才是,今日就先不叨扰殿下了,改日臣再来探望殿下。” 说完,便从床榻上起身,推开那半开的窗柩离开了。 姜姝还来不及看看他离去的背影,清荷便推开门道:“殿下,可以用膳了。” 翌日,姜姝约了梅梅出门逛街。 从早上起身姜姝便开始挑选今日出门要穿的衣衫,姜姝爱美,再加上夏日衣衫单薄,衣衫的制作时间也比冬日要快上好些时日,所以姜姝衣柜中有着不少今年夏日流行的衣衫款式。 但是挑来挑去就是没有挑中一件她中意的,总感觉差点意思。 梅语雪早早的便来了公主府,她消息滞后,再加上姜姝受的伤也不重,所以她也是今日才知道殿下昨日受伤了。 本想着殿下受伤了,不若今日就不外出了,没想到殿下倒是一口回绝,想要出府的心简直是拦也拦不住。 “殿下,这逛街哪日不可以,既然您受伤了为何不改日再逛?” 姜姝自然也是有别的原因,昨日谢让走的时候同她说过,他今日要去东市查看一番。 虽然他们昨日才见过,但是见他这么沉迷于政事,她若是不主动去见他,也不知道他们还要几日才能见上。 “我,我就是今天想逛,不行吗?” 梅语雪哪有反对的余地,耸耸肩道:“殿下,您本来就很美了,再精心打扮一份,今日出门怕就不是我们逛街了,而是百姓们都来看殿下了才是。” 姜姝面上一红,手里拿着衣衫道:“梅梅别胡说。” 见殿下还在一众衣衫中挑选,起身上前开始一同挑选,挑了好半天才选出来一件。 但衣衫解决了,姜姝又开始纠结今日要用的脂粉,钗环…… 等到好不容易都挑选完了,都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了。 逛街逛了大半日,两人心满意足的从衣衫铺子里出来,身后的侍从大包小包的拿着。 逛了许久,两人也饿了,寻了个就近的酒楼准备用膳。 梅语雪是真的饿了,听见小二说的菜名,点了一大堆,抬头准备问问殿下可有什么要点的。 就看见殿下倚靠在窗边,一双美目注视着下面的熙攘的人群。 “殿下,您可有什么想吃的?” 姜姝听见梅梅的声音回过神来,“你点的都行,我都爱吃。” 梅语雪就算是再迟钝,此时也察觉出殿下的不对劲来。 别的不说,今日出门的时候,殿下没有同她一起去常去的西市,反而特意叮嘱了车夫来东市。 今日选衣衫钗环的时候也格外上心,往日里殿下虽然也爱美但也没有像今日一般兴师动众。 况且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是,殿下居然无心点菜,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梅语雪挥手让周围伺候的人都下去了,这才凑到姜姝面前道:“殿下您今日出门应该不是为了逛街吧?” 姜姝眼神躲闪了一瞬,但还是狡辩道:“怎,怎么不是,我这不是觉得成日里待在府里太闷里了,所以想要出门逛逛。” “这样呀,但我怎么记得之前殿下同我说过,说要是住进了公主府,前一个月一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好好享受一下公主府是什么滋味,怎的这才住进去一天便这样了?” 见好友都察觉出不对劲了,姜姝面上的神情开始出现动摇,毕竟若真是无一人知道的话,她以后都不知道同谁讲,这不得憋死她了。 再说了梅梅嘴这么严应该也不会讲出去的吧。 姜姝神色动摇时,梅语雪又怎么可能没看出来,看见好友微红的双颊,心中忽地有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抱着一丝侥幸道:“殿下,您不会是同谁好上了吧?” 也不怪梅语雪作此猜想,实在是好友这异常的行为串联起来简直不要太明显。 但看着好友点头,梅语雪忽地有一种自家水灵的白菜被野猪拱了的感觉,尤其是她家殿下如此貌美,性格又好,不知道是那个王八蛋得手了。 此时此刻梅语雪感觉自己忽然手痒了,想要砸点什么。 快速的在脑海里将京中的适龄男子都筛选了一遍,深深觉得谁都配不上她的殿下。 “殿下,那人不会是江侍郎家的大儿子吧,殿下那人不行的,您别看他表面君子,我可听他家下人说了,他已经打死了三个侍女了,性格如此暴戾,绝非良配呀!” “不是他,梅梅,是……” “难道是李尚书家的小儿子,殿下你别看他长的还行,但是我可听说了他小小年纪便在外养了一个外室,品行不端也不行呀!” “梅梅,也不是他……” “那难道是张太医家的二公子,殿下,我听说此人那方面有问题,殿下你若是与他好了,殿下您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就没有了!” “也不是……” “那难道是……” 听见梅梅差不多将京中适龄的儿郎都说了一遍,但依然没有猜出来,反而听了不少八卦。 而梅语雪听见殿下一个一个都否定了,硕大的问号瞬间出现在她头顶,若是都不是的话,那会是谁?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殿下就跟话本子里的女主一样跟哪个才进京的秀才看对眼,在一起互许了终身? 这也不行!!!! 她家殿下千娇万贵,岂是那等子穷书生能玷污的,而且都说负心总是读书郎,她家殿下心性单纯这要是被骗了可这么好? 另一边看梅梅陷入沉思的姜姝忍不住问道:“梅梅,你将京中儿郎都猜了个遍,为何不猜谢让呢?” 此时的梅语雪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沉浸在她家殿下被穷酸书生骗了的场景中。 开口回道:“殿下,您与谢让虽然算的上是青梅竹马,但是谢让毕竟大公主五岁呢,殿下您如今才及笄之年,那谢让若不是迟迟还未成婚,现如今只怕是孩子都能跑了。” “殿下若是与他在一起,这谢让岂不是老牛吃嫩草,而且俗话说的好,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谢让若是有点人性都不会是他。” 听见好友的一席话,姜姝想要坦白的话语瞬间哽在喉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没听见好友附和的梅语雪抬头看向姜姝,就看见姜姝面上的这幅神情,隐藏在心底那个最最荒谬的想法好似成真了。 梅语雪颤颤巍巍的伸手问道:“殿下,难道您真的跟谢让……你们两个……好上了?” 秉承着不欺骗的原则,姜姝还是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梅语雪见状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殿下的双臂道:“殿下,你怎么这么糊涂呀?!” 倏地,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打开。 一双修长的双腿踏了进来,冷冽的嗓音在包间中回荡道:“看来梅姑娘对在下很有意见呀。” if青梅竹马(八) 背后说人坏话还被人听个正着, 尤其是这人还是心思深沉的谢让,梅语雪就差仰天长啸,这是天要灭她了! 姜姝神情恰恰与好友相反, 明明是刻意前来东市的, 如今见到谢让却装作一副惊讶的模样, “阿让哥哥, 你怎么会在这儿?” 殊不知她方才在窗边左右张望的模样早就被谢让收入眼底。 谢让笑着走近道:“臣方才在下面巡街之时发现百姓们都抬头看向这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原来是殿下在上面,殿下之姿恍若神女, 怪不得百姓们都朝殿下看来。” 精心打扮一番的姜姝听见谢让这一番夸赞的言语, 自然是喜从心来。 微微端正了坐姿仰着头道:“哪有阿让哥哥说的那么夸张。” 坐在殿下身边的梅语雪微微撇嘴,又抬头望见谢让眼中的神色,很是识趣的从殿下身边站了起来坐到了对面。 谢让顺势坐在了姜姝身侧, “殿下今日光彩照人,自然是引人注目。” 明明身上的衣裙钗环都是挑了许久才配上的, 但听见谢让的话姜姝忍不住娇矜的开口说道:“阿让哥哥, 难道我就只是今日才格外好看吗?” “殿下自然是日日都光彩照人, 只是臣一日不见, 便觉得殿下又好看了一些。” 姜姝听了这番话心中更是忍不住的高兴,倒是苦了坐在对面的梅语雪。 见惯了谢让暗地里冷脸使绊子的模样,如今乍一见这寒冰下的笑容, 怎么看怎么瘆人。 刚好这时先前点的菜上来了,往日里姜姝还没跟谢让好上的时候,虽然垂涎他的美色, 但在用膳方面也没有特别注意过。 但今日许是有些不好意思,姜姝用膳一改往日, 小口小口用的格外精致。 对面的梅语雪见状更是觉得没眼看,对面的二人看容貌确实像一对璧人,但能不能稍微在她面前克制一番。 再加上梅语雪心中的那一点偏见,她怎么看都觉得自家好友像是被谢让下了迷魂香一般,眼里都看不到她半点踪迹了。 偏偏谢让面前,她也不敢说些什么,只能化悲愤为食欲,胃口大开。 “阿让哥哥,等会儿用了膳你有空吗?” 谢让又给姜姝夹了一碟子菜放在她面前道:“怎么了殿下?” “我听说永河里的莲花都开了,若是阿让哥哥得空不如等会儿我们去永河乘小舟摘些莲花和莲蓬怎么样?” “殿下所言甚好,就是不知道梅姑娘等会儿是否得空了。” 姜姝听见谢让的询问,自然是没有听出别的意思,摇摇头道:“梅梅今日一整日都有空的,我们等会儿一起去才好玩嘛。” “是吗,不如问问梅姑娘?可别是有什么事情遗漏了才好。” 听完谢让的话姜姝心中虽然疑惑但还是开口询问道:“梅梅,你等会儿同我们一起去吗?” 梅语雪面上笑容不减,但眼中的笑意却有几分强撑,语句从牙缝中挤出来道:“殿下,我忽然想起今日出门的时候母亲特意叮嘱了,让我午后回家一趟,怕是不能与殿下同行了。” 姜姝还没察觉到好友言语上的异常,听见这话只觉得太可惜了。 倒是一旁坐着的谢让见状道:“殿下,梅姑娘既然有事自然不能因为玩闹耽搁了。” 姜姝闻言觉得也是这个道理,更何况是梅梅母亲特意叮嘱过的,看来是不能留下陪她一起了。 用过了午膳,三人便分道扬镳了。 永河与西市相距不远,姜姝在马车上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 姜姝撩开车帘看见车外那大片大片的莲叶,淡粉色和藕白色的莲花争相开放,在碧绿的莲叶衬托下更是显得亭亭玉立。 “阿让哥哥,你快看,好多莲花呀。” “殿下喜欢就好。” 马车才刚刚停下,姜姝便迫不及待的下了马车朝着莲花池的方向走去。 夏日的风中带着一股难言的燥意,但姜姝从这风中闻见那拂来的莲花香气,瞬间觉得那股燥意都被拂了去。 莲花河边,碧绿与淡粉之间忽地出现了一抹亮人的红色。 引得人人都朝着那闯入的身影瞧去。 女子言笑晏晏,伸手去够那亭亭玉立的莲花,巧笑嫣然之际就像是那莲花河中幻化而成的精灵。 不知有多少人看呆了去。 “阿让哥哥,你快帮帮我,我够不着。” 姜姝沉浸在采摘眼前的这朵莲花上,自然没有注意到周围注视而来的目光。 倒是谢让,像是精心珍藏的宝贝被人觊觎了一般,面色有些冷沉。 上前时不着痕迹的挡住了那些窥伺的视线,长臂一揽便将那朵淡粉的莲花摘了下来。 莲叶田田,在河边的莲花几乎都被前来观赏的摘了个七七八八,只有永河里面的还依然繁盛。 姜姝牵着谢让的衣袖道:“阿让哥哥,我们租个小舟进去游湖好不好?” 谢让自然是无有不依的,再加上若是进去游湖了,那些讨人厌的视线就跟不进来了。 很快,两人便从那商贩手中租了一艘小舟,谢让握着竹撑慢悠慢悠的向湖中滑去。 姜姝许久没有泛舟了,难免有些新奇,小舟在莲叶里左右摇摆,姜姝隐隐感受到小舟下流淌的河水。 租赁来的小舟跟姜姝以往乘坐的船相比确实是有些粗糙,姜姝在上面稍有一些大的幅度,小舟便会开始晃荡。 姜姝忍不住将手放进了冰凉的河水里,柔和的水波因为小舟的行驶划过了她的指尖,轻柔的像是上好的绸缎从她指缝中溜走。 起了玩闹的心思,姜姝挽起衣角,柔白的指尖掬起一捧河水便朝着划船的谢让泼去。 冷冰冰的河水瞬间附着在他的乌发和面上。 但只泼一下显然不是姜姝的风格,见谢让只能躲闪而不能还手,姜姝玩闹到最后直接两个手掌合拢掬了一手的水朝谢让泼去。 当然,她也并没有直直的朝着谢让泼撒而去,毕竟虽然是夏日了,但要是不小心着凉了可就不好了。 所以姜姝也都是泼撒的一些边角的地方。 一通胡闹下来,谢让也就只是发尾和面上被河水淋的比较多,其他地方便是只有衣角处有一些了。 玩闹够了,姜姝可没忘记她进来的目的是什么,视线很快便被那层层叠叠的莲花吸引了去。 毫不客气的指挥着谢让泛舟,很快姜姝便看见一朵含苞欲放的莲花,它的花尖上是嫣红色的,而花瓣底下却是藕白色,格外引人注目。 但它被层层莲叶包围,姜姝根本够不着,但越是够不着,姜姝便越是想要得到。 对着泛舟的谢让道:“阿让哥哥,你将小舟侧一些,我一定要摘到那朵莲花。” 随着小舟的轻微偏移,姜姝总算是能够到那花苞了,但想要摘到还是有些困难。 不肯放弃的姜姝从小舟上站了起来,猛的一起身,单薄的小舟不免有些晃荡。 “殿下,小心。” 姜姝摆摆手表示自己小心着呢,又抬手将那朵莲花摘了下来。 但姜姝一时用劲过大,摘完花的后劲猛地反弹了回来。 受到惯力影响,姜姝整个人不免往后倒去,就在姜姝以为她就要落入水中的时候,忽地泛舟的谢让伸手将姜姝倒下的方向强行改变了一瞬。 本要落入水中的姜姝就这样重重的的跌在了谢让怀里,承载着两人的小舟猛地晃荡了一瞬,动静之大,就像是下一刻便要沉舟了一般。 不知是因为后怕还是什么,姜姝的心脏砰砰的在胸腔里跳个不停,手心中还握着那才摘下来的莲花。 没有了掌舵人,小舟就这样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姜姝看着眼下的谢让,他的乌发因为被她泼湿了的缘故粘在了他面上,小舟晃荡时翻滚出来的水波落在了他衣领处,将湿未湿就像是才从水中出来一般。 之前姜姝看那些志怪话本的时候,偶然看见过一篇说是水中有一妖魅,面容俊美异常,以歌声为饵专门引诱在海上的人,等到他们彻底沉沦的时候,那妖魅便起身将他们统统吞入腹中。 此时看谢让这等模样,真是像极了那话本上的妖魅。 不等他开口便想要将自己作为祭品献祭上去。 谢让作为最了解姜姝的人,怎会不知道她此刻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却还是偏偏开口问道:“殿下这么看着臣做甚?” 姜姝本就是个想什么就做什么的主,再加上此地又无人,气氛正好,况且她与谢让如今就算做些什么,也不算逾矩。 如此,她便更是大胆了。 半撑起身子支在谢让身上,宛如葱段的指尖握上了身下人的下颌,宛如强抢良家妇男一般。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姜姝的吻便落了下来,但可能是第一次强抢良家妇男,手法略微有些生疏,落下的吻没能落在唇上,反而落在了那凸起的喉结上。 姜姝虽然见过它许多次,但这般亲密接触还是第一次,是以初次接触上的瞬间还有些好奇。 忍不住伸出舌尖在那凸起的喉结上小心试探了一番。 这番动作对她来说没什么,但对身下的谢让而言却是巨大的刺激。 喉结剧烈的上下浮动着,昭示着身下人并不平静的心情,但身上人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变化。 像是找到一个新奇的玩具,还不忘在上面用贝齿请药了一下。 才刚刚平稳住的小舟猛地又晃荡了一瞬,那垂在小舟边上的莲花瞬间与水边相贴。 柔嫩的花瓣就这样又浸入了湖水中。 湖底有一尾鱼儿好似闻见了那清幽的香气,晃动着鱼尾游了过来。 两人因为跌倒而帖在一起,距离过近,自然是什么梵音都瞒不过对方。 姜姝以为是泛舟的竹撑第到了她,微微抬身想要躲开那竹撑。 但她才挪动了一瞬,躺在身下的谢让忽地按住了她的动作,“殿下,别动。” “阿让哥哥,那竹撑好似第到我了,我……难受……” 说到后面,姜姝的声音渐渐变小,倏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瞬间一动也不敢动了,听见阿让哥哥时惹的呼吸打在她耳边。 被谢让制止了动作的姜姝又躺回了他身上,知道那是什么的姜姝总是忍不住将心神都放在那处。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姜姝觉得被贴着的小腹处衣长的桌热。 让她有些难以忍受。 谢让醋中的传习声还在她耳边回响,姜姝就算是想要忽略掉也实在做不到。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姝感觉那制热的出敢还是没有消减下去。 忍不住看向谢让道:“阿,阿让哥哥,你,你就不能控制一下。” 姜姝语气中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娇嗔,一双桃花眼更是水光潋滟。 浅淡的莲花香气在四周浮动,沾染在两人的衣衫上。 躺在身下的谢让闻言,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若是它真能如殿下所言能控制,殿下下半辈子的幸福可就……” 不等谢让说完后半句,姜姝便蒙住了他的薄唇,她也是看过无数话本子的人,这些话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再加上午膳前,梅梅还曾跟她说过那个京中儿郎就是有隐疾来着。 但姜姝还是忍不住红了脸,色厉内荏的说道:“你,你不许说话。” 谢让向来不会讨口舌之争,但总是会以实际行动来给自己谋取福利。 谢让将人娄在怀里,不过见不到姜姝的脸却让谢让有些不满。 因风吹乱的乌黑发尾贴在他面上。 倏地围在她腰肢上的双臂瞬间用力将人向上猛地提了一截,这下姜姝便与谢让面对着面。 因为这通变故,姜姝的双手便落在了他的颈间,就像是她原本就落在此处。 谢让的视线顺着她秾丽的面容向下,视线所到之处便牵引处阵阵桌热。 最后那道极具请掠行的视线又回落在了她唇上,姜姝下意识的咬住了唇瓣。 但还没来得及用力,那金笔的纯办便被人敲开,一根秀场的只见便分开了她的霜春。 “殿下,别咬。” if青梅竹马(九) 姜姝的双唇就这样被分开了, 红润的唇瓣与皓齿间一截修长的指尖就这样探了进来。 莲花河中忽地有飞鸟出现,平静的河水也被惊起阵阵涟漪。 日光开始微微向西倾斜,被照耀着的人影也被拉长。 来永河观莲采花的人陆陆续续的从河中离去, 清点小舟的商贩数着归还的小舟, 数来数去却发现还是少了一个。 转头看向一旁守在此处的手下道:“奇怪了, 这小舟也不值钱, 怎得时辰都到了,还有一舟没有还回来?” 那手下正是租赁小舟之人, 闻言,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道:“主家, 我知道了, 当时有一对长的异常俊美的男女来租赁这小舟,小的好似没有看见他们来归还。” 商贩听见这句话,向着这连天的莲田望去, 这莲花就算再好,也不至于在河上待这么久才是, 莫非他们……一不小心坠湖了! 这可不行, 要是在他这莲花河里出里人命他这生意还怎么做呀! 就在他召集人手打算叫人四处寻找的时候, 谢让带着姜姝轻划小舟慢悠悠的出现了。 见人出现了, 商贩自然是松了一口气,本想要说上一番,但眼角余光看见两人身上穿着的衣衫, 顿时歇了这个心思。 这衣衫料子就是要买下他整个莲池都绰绰有余,还好两人只是晚归不是在他这莲池中出事了。 不然他可就倒大霉了。 到了岸边,谢让将小舟停放好后, 这才扶着姜姝下船来。 姜姝只觉得身上四处都有些不自在,手里抱着的莲花都有些拿不稳, 险些掉落在地上。 “殿下,小心。”忽的腰间出现一双宽大的手掌将她的纤腰握住。 姜姝听见谢让说话,脑海里又想起方才在莲花河中的场景。 带着燥意的风吹动了她略显凌乱的衣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齐整的外衫便半褪在她臂弯处。 精心挑选的珠钗也叮当的落在了小舟上,微微泛红的耳垂被人喊住,如是的出敢让她的神经微麻。 寂静的环境更容易滋生出心底难以言喻的想法,姜姝只感觉谢让的动作与往日有些不同。 那紧箍在她腰肢间的双臂是那般坚固,根本容不得她逃脱半分。 手里那捏着的碧绿色叶茎因为种种原因,被她的指尖挤出丝丝纸页来,顺着那糅百的手心流到了她好玩上。 同谢让在她身上左栾的手一般,带起她难以言喻的素养感。 倏地,躺在谢让身上的姜姝眼前景色猛地变幻了一瞬,如同婴儿般被谢让抱在怀中。 那糅能的莲花花苞被她揪出了几片花瓣,姜姝下意识的想要调整坐姿,实在是那竹竿与她贴的太近,让她有些难受。 一时忘记了她手上沾染的莲花花瓣,随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她罗路的肩头上。 姜姝没有察觉,还在谢让的推上左晃右摆,试图找到一个离它远一些的地方。 但箍在她腰间的手太过坚实,任她左摇右晃最终也只能越贴越近。 本就炎热的夏日,再由着她这么一通挣扎,身上瞬间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姜姝无力改变便想着歇歇,忽地耳畔处谢让的传习声变的剧烈了起来。 被他虏获的耳垂也因此受到雷鸣般的击打,如同那天边的火烧云一般。 姜姝不知道为何他又变的激动了起来,但她觉得他这般于她而言好似并不是什么好事。 四下无人,姜姝心中不知为何对眼前的阿让哥哥生出了几分怯意。 “阿让哥哥,我觉得莲花已经摘到了,我有些热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 那掌握着小舟运行方向的竹撑被掌舵者随意搁置在小舟上,没有人执掌的小舟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姜姝说完话后,见阿让哥哥依旧没有要将小舟划动起来的意思。 忍不住开口催促道:“阿让哥哥……” “殿下,臣有些累了,不如殿下随臣在这儿歇息一会儿。” “阿让哥哥,我,我不累……” 谢让忽地收起了方才那副像是失控般的画面,捏着了姜姝耳边一缕碎发道:“臣看殿下都出汗了,怎会不累,还是在此处歇息一番的好。” 姜姝很想说她不热,但她却说不出,只能被迫金谷在这一小小扁舟之上。 “殿下既然热了,不如就将外衫脱了吧,左右这周围也只有你我二人。” 听见谢让的话,姜姝被搅的迷迷糊糊的脑海觉得有些不对,抓着身上的外衫不曾松手。 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谢让道:“不,不用了吧……” “殿下听话。” 她手上的那点力气哪里是谢让的对手,很快她紧攥的外衫就这样被陀螺了下来,甚至还被谢让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了一旁。 姜姝忽地觉得她好似那桌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还不等姜姝遮掩一番,她手中拿着的那一株莲花,倏地被人剥去了花瓣。 姜姝正想开口说些什么,谢让指尖的花瓣忽地就落在了她身前,微微凹陷的锁骨上那被摘落下的花瓣陷了进去。 正正好好的落在了她的颈窝之中。 与谢让面面相觑的姜姝抬头看见他眼中猛地喷涌而出的情绪,忍不住涩嗦了一瞬。 静卧处的那一瓣莲花花瓣也随之微微一颤。 即使莲花花瓣轻柔淡雅,但姜姝总还是觉得怪怪的,想要伸手将那花瓣取下来。 但她还没来得及动作,柔荑便被人抓住了。 始作俑者开口道:“殿下怎么这么不小心,这花瓣都落在了殿下身上,就让臣给殿下取下来。” 取花瓣而已,姜姝自然是没有什么怀疑的。 但下一秒,姜姝便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那,阿让哥哥取花瓣怎的不是用手! 紧握处传来一股素养,随后那熟悉的如是感便落了下来,微糖的气息盆萨在她精简。 姜姝想要开口让阿让哥哥停下,但发出来的却是微弱的音呢声。 “阿让哥哥,别……” “殿下说什么,臣听不清。” 说完,谢让的动作更是变本加厉,揉能的莲花花瓣被人咬的破碎,藏在里面的职业也渗透了出来,与那脂玉般的极富融为一体。 …… “两位贵人可算回来了,若是再不回来都要派船前去寻两位了。” 从小舟上下来的姜姝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沾染上了那莲花香,说是被浸入味了也不为过。 倒是谢让冷然的面上少见的挂上了零星的笑意,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道:“耽搁二位了,实在是这莲花河风景太美了,这银子就当是赔偿了。” 见到那银子,小舟商贩的面上瞬间笑出了花,连忙接过塞进怀里道:“贵人喜欢就好,那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见到二人走远,拿着莲花遮掩颈间痕迹的姜姝不免微微松了松手。 那紧凑的莲花花苞就这样微微松散下来。 谢让扶着姜姝,低头询问的时候,视线便被那一抹红痕吸去了目光。 很好看。 谢让这般动作,姜姝哪里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放在他手臂上的指尖抓住手下的肌肉一拧,恶狠狠道:“你不准看!” 谢让也知道自己做的有些过分,见状十分配合的蹙起眉间,求饶道:“臣知错了,还请殿下绕过臣这一次。” 因为这件事,姜姝呆在府中半个月都未曾出门,谢让上门求见她也一概推拒了去。 就连她寝殿里的窗柩她都会格外注意,绝不会让人偷溜进来。 坐在一旁用糕点的梅语雪见殿下都检查了那窗柩三次了,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这窗柩是有什么问题吗?您今日都看它好几遍了。” 姜姝这才转身坐在梅梅对面,掩饰道:“没有,就是这几日夜间落雨,我总感觉这窗柩不管用,夜间感觉有寒气渗进来。” 梅语雪用完手中的糕点随口道:“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将它换了,也省得殿下如此挂念它。” 一语双关,她这几日与谢让闹别扭的事,旁人看不出来,知道她们好上的梅语雪自然看出来了。 忍不住询问道:“殿下,您跟谢大人是怎么回事,前段时日还好的不行,这几日怎的一面也不见,我都看谢大人被您拦在府外好几次了。” “您是不知道,每次我进府时,那个谢大人就在背后用眼神杀我,可让人害怕了。” 梅语雪除了喜欢长得好看的,还格外喜欢八卦,京中只要是说的出来的人家,她就能知道其府上的二三事。 姜姝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跟好友讲那日发生的事情,光是想想面色都变得绯红一片。 一旁的梅语雪见状就更是好奇了,别看她看不惯谢让,但谢让对殿下的心意她倒是认可了几分,但为人心机太深沉了她觉得也是不行的。 如今见他好不容易在殿下这儿吃了个闭门羹,她自然是忍不住的想要知道前因后果的。 磨不住好友一直在旁询问,再加上姜姝也一直想找个人宣泄,将人都打发下去后,这才开始将那日的事情娓娓道来。 其中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她自然也是含糊了过去。 听完殿下讲的事情经过,梅语雪这才有一瞬的恍然大悟,“怪不得这段时间殿下您都不说要出去看看,原来是这个原因。” 说完,梅语雪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转移到殿下颈项的轻纱上,好奇心大开的偷摸溜到好友身侧。 轻声道:“这谢大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在幕天席地下做这种事,况且你们才好上没多久呢,这要是现在不给他点颜色看看,那他以后岂不是就能随意欺负殿下了。” 姜姝觉得好友说的话很有道理,原本想着也晾了他这么久了,可以见见了。 但是一听好友之言,她觉得谢让至少还要再反省半月才行,不然岂不是觉得她太好欺负了。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的姜姝转身握住好友的手道:“梅梅我觉得你说的对,所以我决定让谢让再吃半个月的闭门羹,看他还敢不敢不听我话。” 梅语雪忽地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但转念一想,反正谢让也不在此处,他又不知道。 忽略掉脖颈处的异常笑嘻嘻的低下头对殿下说道:“殿下,这天这么热,房中左右也没有别人,不如你就将轻纱取下来吧。” 熟知好友性情的姜姝闻言,怎会不知她这话什么意思。 定是想看她脖子下被谢让摧残成什么模样了。 不过也确实有些热,姜姝也就将那轻纱取了下来,脖颈间的惨状瞬间落入了梅语雪的眼中。 见到这一幕,梅语雪瞬间理解了殿下这次为何会生这么大的气,这谢大人怕是抱着殿下啃了几个时辰吧。 如今都过去半月了,竟还有星星点点的红痕留在上面,她都不敢想当时殿下身上的印记有多明显。 最重要的是那红痕顺着殿下柔白的脖颈蔓延向下,被水红的抹胸遮挡住了。 姜姝见那红痕还有残余留下,忍不住抱怨道:“梅梅你看,我这个样子怎么出去逛街吗。” 在这府上都待了半月了,就连进宫看母妃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 梅语雪看着殿下肩颈上的红痕,倏地想到一计,拍手道:“殿下您看您肩上的红痕像不像一抹花枝?” 姜姝低头看不见全貌,梅语雪见状连忙拿来琉璃镜让姜姝观察。 梅梅不说她都还没发现,这么一连起来确实很像一抹花枝,但这跟她出去逛街有什么关系吗? “确实很像花枝,但是梅梅这有什么的?” 听见殿下赞同了她的提议,梅语雪双眼放亮,悄声说道:“殿下您这几日不出府都不知道,最近这京中流行美身,无论是未出阁的世家贵女还是嫁为人妇的世家妇,都喜欢在锁骨或者是肩颈处绘制一些图案。” “殿下您看您这不也可以让美身师给您绘制一番,到时候就能出门逛街了,而且这美身师绘制的图案过个十天半月便会消去,殿下若是不喜欢到时候也不用另想法子。” 姜姝听见梅梅的这番话瞬间就心动了。 这时梅语雪将身上齐整的外衫微微向下露了几分,露出浑圆肩头上那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惟妙惟肖甚是好看。 “殿下您看我也让那美身师给我绘制了一朵,可好看了,我打算等这个消了之后便再去绘制一个新的。” 若说方才还有几分犹豫,现如今姜姝便是彻底的想要绘制一朵了。 不一会儿,两人便在宣纸上勾画出了花枝样式,因为姜姝不适合出面,便派人去请那最时兴的美身师上门。 只是不巧的是,这美身师今日被旁人请了去。 梅语雪专门等着见这人一面,没想到此人今日却被旁人请了去,有些遗憾。 姜姝见状问道:“梅梅,怎么你也没见过那美身师吗?” “这人手艺好,绘制的图案更是栩栩如生,而且最最最主要的是我听旁人说这人不仅手上功夫了得,长得也是面目俊秀,我这不是想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嘛。” 今日没能见到,便只能等明日了,于是梅语雪便与姜姝约了明日再来见见。 想着就能出府玩儿了,姜姝夜间入睡都格外香甜。 只是夜间睡到一半,忽地姜姝感觉身侧有一股凉风袭来,身上盖着的被衾也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无影无踪。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起身寻那被她揉成一团的被衾,才睁眼的瞬间便看见一道修长的黑影立在她床边。 那些曾经看过的鬼怪话本,听过的鬼故事瞬间冲进她的脑海,红唇一张便要尖叫出声。 只是还不等她发出声音来,那立于床边的黑色人影便上前捂住了她的口鼻,将要发出的尖叫就这样被挡了回去。 惊吓过度,姜姝那残存的睡意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直到那道人影凑近了,她才看清眼前人是谢让。 瞬间松了一大口气,真是的,不就是半个月没见他吗,至于大半夜站在她床边装鬼吓她吗?简直可恶! 如此一想姜姝更是生气,一言不发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背对着他重重的躺在榻上了。 今日他若是不展示出他的歉意,她是不会原谅他的,也得让他知道知道她的厉害才是。 怀抱着这样的心思,姜姝转身的时候自然没有看见谢让眼底的冷沉。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房中一时间鸦雀无声,就连窗外夜风拂过的声音都能听见。 最终还是谢让先开的口,“听说殿下要找美身师绘制图案?” “你怎么知道?”姜姝一骨碌的转过身,疑惑的问道,随后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翻了过去道:“我下午才做的决定,谢大人这么快就知道了,就像是住在我府上一样,也是难为谢大人了。” 他若不是安排了人在府上监视她,怎么会这么快就知道消息,她说怎么他一点儿也不着急,原来是有内线呀。 谢让听见姜姝的一番话,哪里不知道她话外的意思,但却并不解释还接着开口道:“今日京兆府尹接到一桩案子,殿下想不想知道?” 姜姝觉得他这问话好生奇怪,京兆府尹接到案子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想。” 不过谢让问出这番话来好似并没有给姜姝拒绝的余地,接着往下说道:“这案子是一男子状告天香阁的美身师假借美身勾引他妻子,导致他妻子红杏出墙,如今都已怀孕两月了。”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那风靡京城的美身师竟是个不折不扣的采花贼,臣还听说公主殿下今日还请了他上门美身,若不是他早早被人约去,殿下今夜是不是就不是一人安睡了?” 听到这儿,姜姝瞬间明白谢让今日为什么来找她了,但是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这个心思,再说了就算她找消遣那她眼光也是很高的好吧。 姜姝连忙坐起身想要解释一番,但看着谢让忽然觉得她这么急着解释做什么,他都还没给她好好道歉呢。 想到这儿姜姝又施施然的躺下道:“所以呢,谢大人无故夜闯当朝公主的寝殿只怕是不妥吧。” 心中本就包着一团火的谢让听见姜姝这一句话,那隐忍的火气瞬间喷涌而出。 冷笑出声道:“所以殿下就不打算跟臣说些什么吗?” 在他的发问下姜姝差点就要开始解释了,但旋即又忍住了道:“我为什么要跟谢大人说些什么?” 话说到这个地步,姜姝心中忽地也有几分忐忑,实在是今日谢让来的太过突然,本就被吓了一跳的她心情更加不好了。 久久不见身后的谢让出声,姜姝又觉得会不会她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了,毕竟谢让方才说的话若是真的,她府中下人今日去请那美身师,确实有些不妥。 易地而处,她若是谢让听见这消息,怕是早就气炸了,如今他还能这样平和的跟她说话,也实属不易了。 他如今回京也定是事务缠身,她今夜再这么下去,只怕是今夜他就睡不了觉了。 想着想着,姜姝便有些心软下来。 磨磨蹭蹭的转过身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但她还来不及开口谢让便率先出声道:“殿下跟臣已经无话可说了是吗?” 就这一句话,姜姝本来软下来的心肠倏地又硬了起来,秾丽的面上也敷上来一层冰霜,冷声道:“你要是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好好好,那殿下与谁说的上话呢,难道是哪个已经入狱的美身师?” 见谢让越说越过分,姜姝忍不住半支起身子道:“谢让,我是当朝长公主,我做什么事情不需要跟你解释,你,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儿!” 有时候就是这么一句话,便成了导火索。 本就憋着一肚子气的谢让见状直接走上前,捏住了姜姝的下颌道:“殿下,从您答应跟我在一起时,就永远不会分离,既然殿下这么喜欢美身,那臣就斗胆给殿下绘制一番。” 这时姜姝才看见谢让脚下还提着一个黑色的木箱。 此刻,姜姝才微微有些反应过来,他今日过来不仅是兴师问罪的,还有……惩罚她! “你走开,我不要你!清荷,清荷……” 这一句话更是彻底激怒了谢让,只见他缓缓打开那黑木箱将那工具一件一件的取出来。 “殿下死心吧,今日殿中只会有你我二人。” 姜姝拔腿想跑,但才起身便被谢让拦腰抱起摔倒在床上,雪白的寝衣也被脱落了下来。 谢让拿起工具在姜姝纤柔的背上开始绘制,“殿下,您说臣绘制个什么好?不如就绘制一幅殿下与臣在永河上所做的事情可好?” “不要!”姜姝下意识的反驳出声,若是她背上被绘制上了这样一幅图,她岂不是终日都要躲藏着。 但她的反驳无人听取,下一秒,那狼毫笔便落在她身上,开始细细绘制出图案来。 姜姝力弱,即使她用力挣扎也始终被人摁在身下,掀不起风浪。 眼见着那图案就要绘制完成,谢让都要开始用染料开始上色了。 姜姝无助的呜呜哭了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的小兽,只让人听的心疼。 if青梅竹马(十) “我, 我再也不喜欢你了,呜呜呜,我讨厌你!谢让!” 夺眶而出的泪珠滴落在柔软的被衾上, 色泽鲜亮的被衾瞬间变的暗淡了起来。 寂静的房中除了烛火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便只剩下姜姝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声。 沉浸在悲伤中的姜姝自然没有发现在她背上作画的人早就停手, 只顾着将心中的不满和委屈一股脑的发泄出来。 坏蛋谢让, 居然这么对她! 亏他从京中外调的时候她还跑去送他, 这么多年还依旧对他念念不忘,结果现在才好上大半个月, 他就暴露本性,如此蛮横霸道, 还动不动就夜闯她寝殿, 对她这般行径! 动作还如此熟练,之前定也没少用过,她果然是被他的容貌所欺骗了。 如今这个公主府已经拦不住他了, 她明日醒了就搬回宫中同母后一起住,看他到时候还怎么进来。 到时候她再跟父皇说说, 将谢让再往外调几年, 让他这么欺负她! 就在姜姝想着怎么将今日之事报复回去的时候, 她眼角溢出的泪珠却被人轻柔拭去。 被强硬禁锢住的她也稍微的获得了一点喘息的空间。 谢让拭去她眼角的泪珠, 但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那泪渍又落了出来,谢让便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将那泪渍拭去。 倒是姜姝抽抽噎噎的回过神来便不断向后躲闪着他的动作。 “你走开,我, 呃,我不要再见到你了!” 姜姝从小就金尊玉贵,哪里受过今日这般大的委屈, 心中更是愤懑不已。 一张羊脂玉般的小脸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泪痕。 而听见这句话的谢让,落在她眼角的双手有一瞬间的停滞, 但很快便恢复过来开口道:“殿下,不要说这些话。” 她生气,她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他凭什么还管她! 姜姝潋滟的桃花眼瞪着谢让,看似凶狠但透过那朦胧的水雾却能看见内里的柔软。 “我为什么不能说,我就说就说!谢让我告诉你,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断了!我要重新找一个温柔体贴的,才不要像你这样的!” 一段话中有真有假,显然姜姝也是知道了谢让在乎的是什么,一生起气来不管不顾,专找他在乎的地方戳去。 说完,姜姝隐隐有些后悔,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又怎能收回呢,尤其是现在,她要是收回了那多没面子。 于是姜姝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隐于黑暗中的谢让。 只是不知为何,听见这些话的谢让却没有丝毫的生气,面容依旧毫无波澜,甚至还腾出手来安抚她轻颤的后背。 但谢让越是这般,姜姝就越是有些不安,好歹也是与谢让同桌了许久的人,对谢让的性子她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若是此刻发作倒也还好,但要是这般不显山露水,要么是根本没将其放在心上,要么就是这件事彻底惹怒了他。 显然现在的情况并不是第一种。 看着谢让半明半暗的面容,明明堪比谪仙神姿,现如今却透露出几分阴驽。 姜姝猛地咬住了下唇,双眼躲闪道:“我,我要休息了,谢大人若是无事就先行离开吧,看在你我往日情分上你今日夜闯公主府的事我不会追究的。” 说完,姜姝便一把拿过身边的被衾,蒙住了脑袋。 等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床榻边凹陷的一角恢复了平整,他,好像走了…… 一时之间姜姝不知道心中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 摇摇头将脑海中的情绪都晃了出去,走了就走了,大半夜的他不睡觉还把她弄醒,简直是可恶。 不管不管,她可要睡觉了。 这般想着,姜姝便将蒙住面容的被衾放了下来,转头调整着入睡的姿势,但才转头就看见那熟悉的衣衫。 他……没走。 见姜姝终于愿意从转过身来,谢让半跪在床头边上,四目相对。 姜姝看着那双谢让那双黑沉的双眸,那才有着消散痕迹的情绪倏地又堆积了起来。 强行转过视线道:“你还不走赖在这里干嘛?难道非要我叫人来你才肯走嘛?” “殿下,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谢让这次没有自称臣,语气也不似方才一般强硬,反而带着几分脆弱。 姜姝听见这话心头像是浸泡进了无比酸软的苦水里,心脏跳动的瞬间都带来一阵阵酸涩。 本就是气急了上头说的话,如今他这么一服软姜姝那硬起来的心肠又在顷刻间软化了下来。 但还是撑着面皮道:“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们本来就不合适。” 姜姝说出这话的时候,心口整个被塞进了黄连里,苦涩的让人难受。 握住被衾的手也悄然的收紧了几分。 “我与殿下之间从没有合不合适,只有喜不喜欢,殿下,你不喜欢臣了吗?” 若是之前,谢让不用问出口便能从姜姝的眼中得到答案,但如今他却不敢去看那双清亮的双眸,他怕在那双眼眸中看见自己无法承受的情绪。 姜姝听见谢让的问话并没有回答,只是将面容又躲藏了起来。 她怕一转头看见谢让的模样才撑起来的面皮又塌陷了下来,毕竟是她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但是他今夜做的事情太让人生气了,还有之前永河的事情也是,若是她现在因为他的几句话而原谅了他,那他以后岂不是更加有恃无恐? 其实现如今冷静下来想了想,姜姝已经没有刚开始那般生气了,只是还是觉得不满,他接连这般欺负她,她却只能被他揉搓,这让她很是火大。 “殿下若是还觉得生气可以惩罚臣,但求殿下不要说分开的话。” 姜姝捏着被衾的手被人握进了手心中,往日总是温热的手心在此刻却变的有些寒凉,像是在冰冷的河水中浸过一般。 “殿下,你不要不理臣。” 姜姝知道她如今若是不表明自己的态度,今日他是绝对不会离去的,深吸一口气从床榻上坐起道:“谢让,你说的我怎么惩罚你都可以是吗?” “只要殿下开心。” 姜姝眼角余光撇见那落在地上的画笔,心生一计。 转头朝着谢让使了使眼色,一直关注着姜姝的谢让自然看懂了姜姝什么意思,伸手将掉落在地的画笔放到姜姝的手上。 “殿下要如何惩罚臣?” 姜姝颐指气使的挑了挑眉道:“你别管,你,先把房中的火烛都点起来,要明亮一些。” 原本房中只有一盏微弱的火烛在房中闪烁,如今房中的火烛都被人点亮,一时间恍若白昼一般。 谢让夜里偷偷来她府上,自然是穿的一袭黑衣,乌发高束,肩宽腰细。 朝着她床榻走来,那明亮的火烛星星点点的落在他身上,在他冷俊的面上撒下了一层暖意。 “殿下还有何吩咐?” “衣服脱了。” 姜姝说完这话瞬间感受到这句话的歧义,连忙又说道:“你方才在我背上作画,我要画回去,你可有意见?” 看见姜姝还愿意搭理他,谢让那会不愿意,无需多言便开始宽衣解带了起来。 紧束的衣衫也瞬间变的松垮了起来,姜姝坐在床榻上看着他衣衫半褪,不仅没有回避的动作反而睁大了眼睛观察的细致。 只是姜姝不知道的是她虽然面上装的镇定,但实际上她双颊早已将她暴露了出来,染上了绯红。 一双眼早已看的直了起来,她一直都知道谢让的身材好,但却不知道他褪了衣衫会是这幅模样,看着一点儿书生气都没有。 “你,你过来。” “殿下要在我何处作画?” 面对着面,姜姝不可避免的看见了他赤落的上半身,顺着那块垒分明的身体,姜姝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顺着那弧度向下看去。 那半褪的衣衫层层叠叠的堆积在他腰间,因为他半蹲的姿势而流露出几分涩意。 让人看了脸红心跳。 “殿下想不想触摸一番?” 话说她同他好上之后,虽然做过一些出格的事情,但总感觉是他占她的便宜居多,这么想来她好似都没好好吃过他的豆腐。 这也太不公平了!不行,她得讨回来才是。 姜姝拿着画笔的手向前抵住了他的胸膛,停顿了一瞬倏地反应过来了,从惑人的美色中挣脱道:“你不准说话,我说做什么你才能做!” 眼看着计谋落空,谢让眼中划过一丝遗憾,转过身将背露了出来。 在姜姝原本的计划里,她一定是要用画笔在谢让的背上画一个大大的乌龟,然后还要特别写出这乌龟就是谢让。 但在看见谢让背上那深深浅浅的鞭痕时,手上拿着的画笔倏地便落不下去了。 最深的一条鞭痕贯穿了整个脊背,从左肩肩头一直到腰腹处,看得出来下手的人定然是没有留手。 不然也不会这么久了这鞭痕还依旧牢牢的依附在他脊背上。 姜姝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尽显残缺的鞭痕,“这是怎么回事?” “小事,殿下不必在意,也不必手软。” 姜姝停留在那鞭痕上的手有微微的颤抖,她从认识谢让开始,从没见过他受伤时的样子,现在却偏偏让她看见他背上的陈年伤痕。 姜姝心中闷闷的,不舒服,一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阿让哥哥受到这般对待,她心上像是被一只手攥住揉搓,生出不知名的酸软来。 “本宫问你什么你就要回答什么!” 这还是第一次姜姝在谢让面前自称本宫,姜姝说完便将手中的画笔拍打在床头,发出“啪嗒”一声。 良久,谢让才转过头看着姜姝,一双黑眸里倏地生出几分不知名的情愫来。 “殿下真的想知道吗?” “你快说!” 谢让倏地躺到在姜姝的腿间,乌发也随之倾斜而下,铺洒在床榻上。 “殿下,这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听见谢让将背上的伤痕说清楚后,姜姝心中那残余的气不知在什么时候也已烟消云散。 指尖上带着几分心疼的拂过那伤痕,不敢想当时还那么小的谢让受到这些伤的时候该多疼…… 她之前也听梅梅说过一些关于阿让哥哥母亲的事情,但是她没想到阿让哥哥的母亲竟然是阿让哥哥自己放走的…… “阿让哥哥,那你恨她吗?” 恨她丢下你,恨她从来不爱你。 谢让沉默了一瞬,“不恨,因为臣得到了更好的。” 说完,谢让低垂着的双眸倏地抬起头看着姜姝,昏黄光晕中唯一心疼他的人。 “臣有了殿下,只要殿下在臣身边,臣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话落,那倚躺在女子腿上的谢让倏地半蹲起身,慢慢凑近了对方。 那宽大的手掌握上了纤弱的腰肢却并未用力,微微凑近了些许,一时间两人之间便只剩下了毫厘之间的差距。 姜姝卷翘纤长的睫羽在空中急颤的抖动,但却未曾移开身影,也没有将来人推拒。 像是一个怜悯人苦难的神女,因为他的苦痛而暂时允许他越界的行为。 “殿下,不要不要我,臣只有殿下了。” 说话间,两人之间的气息相交融合,清苦的冷檀香悄无声息的如亲浅淡的海棠香,将那柔软的香气肉宁了一遍又一遍。 姜姝看着近在咫尺的谢让,双唇微动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堵住了。 熟悉的冷檀香流转在她唇齿间,像是害怕她推拒这次谢让的动作变的格外轻柔。 像是柔软的尾羽轻落在她唇上,慢慢的摩挲,小心的想要敲开她的双唇,却又不敢动作太大,只能委屈的在她双唇上不停的打转。 倏地,姜姝垂在身侧的柔荑抬了起来,轻柔的放在他背上的鞭痕上,带着疼惜的指尖轻柔的划过那鞭痕。 原本是心疼的动作,但对于谢让来说却像是另一种形态的激励一般。 困在笼子里的猛兽挣脱了枷锁,便开始撕咬饲养他的主人。 姜姝被猛地扑倒在床它上,乌黑的青丝铺散了大片,雪白的寝衣也因为这番动作有了松动,露出脖颈间的红色系带。 但即便如此,谢让今日的动作相比之前而言也显得含蓄了起来,想来是永河上的事情给他也长了一番记忆才是。 感受到面上传来的轻柔动作,酥酥麻麻像是还没满月的小猫天使她,想要以此来乞求一些疼爱与吃食。 不过面前的这个大猫显然一点吃食是打发不了了,甚至还很有可能需要以身饲虎。 谢让的吻依次落在她的脸颊,眉骨,双眸,眉心,鼻尖,最后又回到原地。 对着那片湿.红的花瓣小心呵护,感受到他吻中的珍视与小心。 姜姝心中一软,双唇微微分开了一瞬,精明的谢让怎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趁机攻城略池。 如同狂风过境,想要将每一处都略多干净。 而被略多的城池不仅不加以抵抗,反而纵容着那风。 越来越浓重的冷檀香在姜姝的春池间积蓄,来不及屯眼的水子溢了出来,随后又被人一一拭去。 if青梅竹马(十一) 心疼的情绪在姜姝的心中蔓延, 向来洞察人心的谢让又怎会看不出来,于是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放肆。 就在两人泥在这情感中时,那紧闭的房门露出里一条细微的缝隙, 一道人影随之走了进来。 清荷从昏睡中醒来, 正懊恼今日为何睡的这般沉的时候, 转头却看见殿下房中的烛灯亮了大半, 昏暗的夜间显的格外明亮。 清荷见状以为是殿下夜间起身要做些什么,连忙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谢让再如何沉溺, 还是察觉到了那道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大掌扯过一旁的被衾将姜姝整个人包裹在被衾中。 这才转过身看向闯进来的人。 清荷也没想到进来时会看见这一幕, 整个人愣在原地。 “殿下起身可是……” 谢, 谢大人怎会在此……还,还衣衫不整…… 虽然谢大人遮挡住了殿下的身影,但此情此景, 任谁看了不生出遐想。 姜姝从那温柔乡中回过神来,看了看清荷又看了看谢让, 抿了抿唇。 阿让哥哥因为方才她的言语, 赤落着上身, 乌发也因为方才的行为而变的不再规整。 薄唇湿/红, 一双黑沉的双眸里也不免有春/色在其中荡/漾。 而她与阿让哥哥自是不遑多让。 这要是说没什么,只怕是鬼都不信才是。 “殿,殿下, 可要让人备水沐浴?” 清荷虽然对此事知之甚少,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对于这种事的善后,她也是知道一二的。 听见清荷的话语, 姜姝就知道她想岔了,开口想要解释一二,但话语在嘴边转来几个弯,最终又咽了下去。 开口道:“清荷,你下去备水吧。” 接到吩咐,清荷马不停蹄的向外走去,视线不敢在那内室多看上一眼。 等到清荷走出了房门,姜姝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谢让面上道红云还未散去,“阿让哥哥,你还不走?” “殿下,臣想伺候殿下沐浴了再走,不知殿下可愿成全臣?” 姜姝虽然话语里说着让他走,但心底还是有几分不舍,见他如此说了,自然是顺水推舟的应下来。 不过看着他衣衫不整的模样,姜姝视线微微移开道:“阿让哥哥,你还是将衣衫穿好吧,不然等会儿清荷进来见到就不好了。” “殿下怕什么,方才你那侍女不是已经瞧见了吗?” 即使是半夜,公主府的下人手脚依旧麻利,不到片刻,清荷便回来轻敲房门道:“殿下,奴婢可方便进来?” 已经收拾妥帖的姜姝朝着门外说道:“清荷你进来吧。” 待到清荷将沐浴的东西都布置妥帖之后,这才从屏风处走进来道:“殿,殿下可以沐浴了。” 原本以为回来时,谢大人便已经离开了,没想到清荷抬头一看,谢大人衣衫整齐的端坐在床榻的一角,言行之间也并未有要离开的意思。 姜姝看到清荷眼中微微的讶异,微咳了几声道:“清荷,你下去吧,暂时不用你伺候了。” 清荷下意识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眼角余光撇见端坐在一旁的谢让,话语瞬间消散了去,行了个礼退下了。 姜姝掀开盖在身上的被衾,凌乱的雪白寝衣覆盖在她因润的肌肤上,活色生香。 谢让见状也从床榻上站起,扶着姜姝的柔荑朝着那浴桶走去。 热气氤氲的从浴桶中升腾而出,模糊了姜姝的视线。 直到这时姜姝才发觉方才答应谢让的事情有多难为情,整个人站在浴桶边缘,迟迟没有动静。 “殿下不是要沐浴,怎的不动?” “我,我感觉这水好似有些太烫了,我先等等。” 姜姝看着那升腾的雾气,随口找了个借口。 但谢让显然也看出了这是她的借口,上前一步,双手浸在水中,晃荡了一瞬,随后又将手收了回来。 冷白的指尖因为热水的浸泡而变的有几分微红。 谢让举着那微红的指尖在姜姝的眼前晃荡道:“殿下说的是,这水是有些烫,那臣就陪殿下等等。” 明明身侧就有额外预备的凉水,但两人谁也没有看见,或者说都看见了但都装作没有看见。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姝只知道再拖下去只怕这桶水就要彻底变成凉水了。 在心里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这才伸手准备解开那雪白寝衣的系带。 但她才刚刚伸出手,忽地便被那修长的指尖中途拦截了下来,谢让一双黑沉的双眸看着她道:“殿下千金之躯,这些小事何须殿下动手,臣来即可。” 寝衣的系带一个在腰间,一个在身前。 谢让的动作缓慢又瑟情,腰间的那一侧肌肤被他若有若无的触碰到,带起一阵阵苏意。 姜姝伸手想要阻止他的动作,却被拦在一旁,半蹲在她腰间的谢让抬起头,“殿下,是臣伺候的不好吗?” 边说手里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的停顿,等到腰间的系带解开之后,又站起身来,那双手便顺着身体的曲线向上游走,最终停在那咕咕囊囊的身前。 姜姝见状眼中的水意更是氤氲,但开始也是她说的让他伺候,这沐浴前褪去衣物也是正常的,但为何他的这番动作她却觉得莫名的有些熊很之意。 “不,不是,阿让哥哥,水,水要凉了。” 恰此时,姜姝的寝衣也正好褪去,趁着这个空档姜姝便迈进了浴桶中。 浸入了热水中,身上的毛孔好似都全然放松了起来,但入水后姜姝才忽地想起她背上谢让描绘的图案。 她听梅梅说过,这美身前三日可都是不能沾水的,虽然阿让哥哥并没有全部完成,但毕竟画都画上了,得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法子才是。 想到这儿,姜姝青丝尽数收拢到身前,露出广解细腻的背脊,朝着谢让道:“阿让哥哥,你快看看这背上的图案可有损坏?” 谢让被眼前的美景愣了一瞬,双眼极快的闪躲了一瞬,随后修长的指尖覆盖在那广解的背脊上,一寸一寸的摩挲道:“殿下别动,臣看看。” 姜姝不知道自己背上是何模样,以为被损毁了一些,所以需要仔细看看,便真的一动不动的任他驻足欣赏。 此刻若是有一面铜镜在,姜姝便会看见那广解的背脊上什么图案也没有,只有一双修长的手装作查看般四处游走。 但此时的姜姝显然并不知情,见谢让迟迟没有开口,连忙问道:“阿让哥哥,怎么了?” 听见姜姝的声音,谢让那双手才短暂的离开了,随口胡诌道:“殿下,许是才画上不久再加上热水浸泡,殿下背上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听见背上没有痕迹了,姜姝大喜,转过身攀附在浴桶边缘道:“当真?” 因为姜姝的大幅度动作,水面晃荡个不停,身上眼哄色的小衣因为进水的缘故牢牢的贴在她身前,将她凹凸有致的身姿凸显的邻里精致。 谢让一双黑瞳看着眼前的美景,忍不住上前一步凑近道:“臣怎么会骗殿下?” 姜姝听见谢让肯定的话语,更是心头一喜,毕竟他方才说要在她背后画上他们在永河上荒唐的场景,虽然当时并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除此之外却是毫无保留。 若是真画上了,她这个夏日只怕是再不能穿轻薄的衣衫了,不然若是被人瞧见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殿下,该用香胰子了。” 清荷准备的很齐全,姜姝怕谢让认不到,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香胰子道:“阿让哥哥那个就是。” 还处于欣喜状态的姜姝自然不知道她这一指要面临的是什么。 姜姝近日喜欢上了千曦阁的物什,最近用的香膏之类的几乎都来自千曦阁。 就连香胰子也是她家新出的,香味清新浅淡,姜姝很喜欢。 谢让伸手将香胰子拿了过来,姜姝下意识的伸出双臂用香胰子涂抹。 因润如玉的肌肤从水中伸了出来,上面还残留着几滴水珠,产微微的向下滑动,凑成一股细小的水很。 半晌,那微凉的香胰子便涂抹了上来,带着浅淡香气的香胰子与水珠融合生出了丰富又绵密的泡沫。 也不知是手下的肌肤太过话嫩还是失了神,那被谢让紧紧握在手中的香胰子倏地掉落进了水中。 “抱歉,殿下,臣一时手滑。” 姜姝觉得没什么,开口安慰道:“没事没事,这香胰子遇水之后就会变得格外石化,不是阿让哥哥的过,那边还有,阿让哥哥再拿一个就可以了。” “这香胰子如此石化,等会儿殿下若是起身踩到就不好了,臣还是将它捞出来。” 姜姝口中的不用还没说出口,那双手便已没入了水中。 浴桶上有着先嫩的花瓣遮盖,谢让看不清那香胰子究竟落在了何处,只能四处摸索。 但这浴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谢让寻找时无可避免的触摸到姜姝那藏在水下的身子。 姜姝缩小身躯想要尽可能的避开那双手,但不知为何她越是躲闪,那双手却越是能精准的落在她的药间,推侧和凶前。 这时,姜姝即便是再迟钝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被热气蒸腾的水汪汪的双眼娇嗔的瞪了谢让一眼。 “阿让哥哥,你这是在找那香胰子吗?” 被看穿后,谢让索性也不再装了,那双手停在她要间细细摸索道:“殿下这可就冤枉臣了,臣只是觉得那香胰子是公主用惯了的,说不定会跑到殿下身上也不一定。” 强词夺理,简直就是! 但姜姝仗着自己在水中,觉得谢让奈何不了她,见他如此行径忍不住想要给他一个教训。 双手也沉入水下,“既然这样,那我就跟阿让哥哥一起找找。” 柔荑一入水便目的明确的抓住了那在她要间作乱的修长指尖,惩罚似的在他指腹处狠狠捏了捏。 但抬头看见谢让的神色却发现他不气反笑。 像是在看一个豢养的猫儿因为主人的过错,用那并不锋利的指尖打他一般。 姜姝见状心中的气瞬间又涨大了几分,但她又确实不忍心太过用力。 倏地,像是想到什么好办法,双眸促狭的笑了起来看着谢让。 水下的柔荑拉着谢让的双手开始向上浮动。 谢让只以为姜姝是要将他的双手拿出来便也没有反抗,十分顺从她的动作。 但很快他便知道他想错了。 修长的指尖倏地落在了一处膏松的软面之上,那熟悉的触感谢让才触碰上便已知道了那是什么。 指尖微微颤动,但那双柔荑却十分霸道的控制住了他的双手。 姜姝看着谢让道:“阿让哥哥,那香胰子好似掉进我小衣里面了,要不你帮我找找。” 谢让显然没想到姜姝会这般做,凸起的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滚动了一番。 修长的指尖下意识的想要探入查探一番,衍红色的小衣在水中浮浮沉沉,若隐若现不断的刺激着眼前人。 “阿让哥哥,有找到吗?” 姜姝拉着谢让的手,从最高峰一点点下落,最终落在先若的要侧。 谢让知道姜姝是在用这个法子惩罚他,但他忍不住得寸进尺,甚至想要更多。 姜姝握住他手的力道一开始还十分用力,但到了后面知道他不会挣脱掉之后便卸了大半力道下来,只起到一个牵引的作用。 看见阿让哥哥眼底那不断旋聚的风波,姜姝不但没有停手,反而像是玩上瘾了一般。 就像是明知道面前的人有失控挣脱的风险,就像是一头无比凶狠的恶兽,杀伤力惊人,但那根细细的锁链却握在她手中,她只需要轻轻一摇便能将恶兽困守在地。 让它不敢做乱,也不敢伤人。 谢让哪里不知道姜姝是什么意思,嫡传了一声,嗓音中不免带着几分涩意,凑到她耳边低声球绕道:“殿下,不要折磨我了。” 见到谢让这般神态,姜姝心中倏地升起几分快一,眉眼飞舞的看着眼前这个深陷泥潭的人。 “阿让哥哥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不是要找香胰子吗?” 说着又拉起谢让的手在水底假意摸索了几番,最后又故技重施的将他的手放在原处。 看着他隐忍不发的神色,姜姝忍不住再进一步道:“阿让哥哥你的手掌好大呀,居然一手就能盖住。” “殿下……” 姜姝放开了牵引他的双手,但那双停留在软面处的双手却没有因此落下,反而牢牢的停在上面。 “看来阿让哥哥很喜欢才是,既然如此阿让哥哥又为何要球绕呢?” 此情此景,谢让觉得是个人都忍不住,更何况他在殿下面前自制力更是一塌糊涂。 稍稍用力,那糅阮的地方便陷了进去,绕过那碍事的小衣,从侧面滑了进去。 花泥的肌肤才一入手便像是要化在他手心一般,阮面的不像话。 “阿让哥哥,它才开始长大的时候可疼了,便是快走两步碰到它便要疼上好些时候,那段时间我都快在寝殿中待得发霉了。” 谢让的手未曾停下,听见姜姝的话语,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殿下当初的模样。 殿下向来娇气,便是夫子罚她抄书,才抄不过三四页便开始抱怨手腕酸痛,头晕眼花。 他之前也曾听人说起过,说是女子身体开始发育的时候,凶部便会因此变的算腾难忍,少有缓解之法。 “阿让哥哥你都不知道,当时每隔一段时间我的小衣便要换上一次,它长的实在是太快了。” 谢让的视线忍不住透过水面的花瓣看向那学白面阮的土起,确实长的很快。 不过两年没见,就已经彻底变了副模样。 姜姝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惩罚尤未足够,轻轻拨开水面上漂浮的花瓣,忽地向前游了一瞬,靠的谢让越来越近。 “阿让哥哥,你觉得它的变化大不大?” 说完,姜姝便微微将沉在水中的剪径露了些许出来,糅白的肌肤上沾染着细碎的水珠,碎落在她的见我处,随后又汇聚成一条细小的痕迹,浮出的水珠顺着那痕迹向下蜿蜒。 最后隐没在那学白的面阮里,落入衍红的小衣中消失不见。 谢让见状脑海里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最终也崩塌掉了,底衬的说了一句,“殿下,这是你自找的。” 说完便俯身朝着那世宏的双春而去,没有了方才小心翼翼的试探与触摸,只有那被撩起来的火气,醋包的宣泄在那糅嫩的唇肉上。 姜姝见他如此急切,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逗他一逗,春池紧闭,让他根本过门而不能入。 只能焦急的在其间打转,但很快谢让便找到了破解之法。 落在面阮上的双手轻涅了一瞬,受到次级的姜姝忍不住轻音出身,春池间露出一条细小的缝隙。 谢让就这样趁虚而入,纠缠住那条阮恁的小舍与他共舞。 姜姝这时才觉得将人刺激的太狠也不好,如今一朝得势真是让她应对不过来。 即使想要极力的接纳,但他兄用碰拍的情愫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柔荑盘符在他背上,被寄去了大半呼吸的姜姝忍不住轻拍他的肩胛。 见她如此,谢让这才不情不愿的半退出去,但见她呼吸了过来又开始故技重施。 循环往复,姜姝脑袋都有些晕晕的,感觉就快溺毙在这款干中了。 等到他再次半退了些许出去后,姜姝终于忍不住,伸手紧抱住了谢让,躯体间紧紧相铁。 姜姝身上的半点反应也瞒不过他,略解了解渴的谢让动作一时间也没有方才那般击破了,给了她片刻的川西之机。 但见她还是躲藏在他怀中不肯出来,忍不住轻笑一声。 姜姝听见这声笑意,抬起头娇嗔的瞪了他一眼,“阿让哥哥,不许笑。” “殿下还未洗好,还得再泡泡才是。” 听见这话的姜姝忍不住又将头埋在他怀中,默不作声,什么还未洗好,分明是他还没占够她的便宜才是。 她才不要听。 谢让见姜姝这般,只能故技重施,姜姝感受到身前的糅错,身体下意识的便想要远离,但这正好趁了谢让的心思。 胡闹到最后,姜姝被谢让从水里捞出来的时候,双眼水汪汪雾蒙蒙的,本就湿红的春半更是变的艳红无比。 只是身上那系着的小衣孤零零的漂浮在水上,不知道受了多少糅宁。 “殿下困了,早些歇息。” 姜姝被谢让裹上寝衣抱上了床,全然没有了方才伺候她沐浴时的模样,如今才像是个端方君子。 姜姝确实累了,她感觉她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了。 阿让哥哥精力太旺盛了。 姜姝迷迷糊糊之间说道:“阿让哥哥,要不你今夜同我一起睡吧,不然你回去还要折腾,都睡不了多久。” 谢让见她都累成这样了还不忘为他着想,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道:“殿下若是让臣留下来,只怕殿下今夜要更劳累才是。” “只要是阿让哥哥,我都愿意。” 猝不及防听见殿下的一番言语,谢让只觉得自己怎得这么命好,能让殿下对他如此。 不过,还不到时候,他要殿下与他三书六聘的与他在一处。 姜姝早就困的不知所以,说完这番话后眼睑便迷迷糊糊的阖上了。 谢让见状低头轻抚了一瞬姜姝的面容,见她如此困顿,轻声将一侧被掀开的被衾盖在她身上。 又将房中的蜡烛熄灭,光亮瞬间从房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黑暗。 谢让抬头看了看床榻上的人儿,转头离开了。 许是前人说的对,适当的相争不仅不会破坏感情,还会增进两人之间的感情。 经过这一遭,姜姝与谢让之间的情感反而变的更加甜蜜了。 只是,京城之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就算是姜姝小心遮掩也总归有马脚露出的时候。 更何况她再小心遮掩,也抵不过有一人暗中露出马脚,迟早都是会露馅的,更何况谢让这般身份,更是引人注意。 没过几日,公主府便来了位不速之客。 清荷见到来人急匆匆的跑去寻公主殿下。 “殿下,殿下不好了,秦嬷嬷来了!” 姜姝原本还惬意的躺在软塌上,饶有兴致的垂钓着,听见清荷的话立马从软塌上坐起,惊声道:“什么!秦嬷嬷怎么来了?” 清荷有些气喘的回答道:“殿下,虽然您尽心遮掩,但京中好似还是知道了您与谢大人交往过密的事,这风言风语想必也传到了皇后娘娘耳中。” “秦嬷嬷此次前来怕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姜姝最怕的情况还是来了,从阿让哥哥回京之后母后便一直不让她与阿让哥哥多加来往。 若是知道她不仅与阿让哥哥来往过密,还……还好上了只怕是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清荷,不然你跟秦嬷嬷说我病了,起不来身……” 姜姝话还没说完,忽地亭下便有人出声道:“老奴看殿下面色红润倒是不像生病的模样。” 听见这道声音,姜姝微微闭上了双眸,这怎么还被秦嬷嬷听到了! 秦嬷嬷一脸严肃的走进凉亭,对着姜姝行了一礼。 姜姝见状也只能讪笑的开口道:“秦嬷嬷你别误会,我方才说的是,我前段时间病了,有些起不来身,如今我感觉好似还没好全……” “既如此,那殿下就随老奴去宫中小住几日,也正好让太医给殿下好好养养身子。” 姜姝嘴角的小衣有些支撑不住了,还有几分心存侥幸道:“就不麻烦了御医了,我在府中吃几副药就好了,若是进宫将这病染给母后了就不好了。” “皇后娘娘每日都有御医问诊,身子一向安好,殿下无需多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姜姝依然是没有后招了。 只能恹恹的收拾了一番跟着秦嬷嬷入宫了。 进了宫,见到母后,姜姝一把扑进了母后的怀中,打着蒙混过关的心思撒娇道:“母后,儿臣好想您,您都不知道这些时日儿臣在宫外都瘦了。” 皇后伸手抚去姜姝额间的碎发,“既如此,那姝儿不如搬回宫中来住,母后这些时日也甚是想念姝儿。” 搬回宫中住,那她还怎么与谢让相见,不可不可。 “儿臣也像搬回宫中住,但这公主及笄后便要搬离皇宫,这是从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儿臣也只能遵守。” “这有什么的,等会儿你父皇过来用膳,你向来讨你父皇的欢心,撒撒娇便能留下。” 说着,皇后的话语一转,眼神也倏地变的凌厉了几分,“还是姝儿想住在宫外见什么人?” 看样子母后是知道了,姜姝想要蒙混过关的心思是彻底行不通了。 姜姝抬头看了看母后的神色,小声说道:“母后您都知道了?” 皇后见状瞪了自家女儿一眼,怒其不争的说道:“姝儿,母后前段时日是如何跟你说的,你莫非都忘了?” “儿臣没有忘,只是……”姜姝说着说着声音便愈发小了起来,只是她不明白为何母后这般不想她与阿让哥哥接触,明明阿让哥哥那般出众。 姜姝是皇后肚子里掉下来的,见姜姝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知道她若是不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给她这天真的女儿讲清楚,只怕她是不会懂的。 “姝儿,母后问你,你可了解谢让?” 姜姝眨巴了一下双眸,不假思索的便想要回答,阿让哥哥她怎会不了解。 “姝儿,你先别急着回答,母后是问你若是抛开谢让此人的身世样貌,你可了解他的行事作风,为人处事?” 抛开身世还可,但抛开样貌,姜姝觉得她有些抛不开…… 不过对于母后的提问,姜姝也在脑海中想了一番,她觉得阿让哥哥是个清风霁月的君子,虽然在某些方面有些放/浪,但瑕不掩瑜,这也不能说明什么。 “母后,您究竟想说什么?” 见女儿还是这般执迷不悟,皇后便朝身旁的秦嬷嬷递了个眼神。 很快殿中伺候的人便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姜姝与皇后二人。 清荷守在殿外,身侧秦嬷嬷紧挨着她站在一处。 “清荷,你伺候殿下这么多年,难道看着殿下泥足深陷却不加以劝阻?你就是这么当差的!” 清荷听见秦嬷嬷的斥骂,瞬间跪倒在地道:“嬷嬷,奴婢知错。” 殿内,皇后看着眼前这个被她一手娇宠起来的女儿,心中想要责骂的话语说不出口,只能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姝儿,你看上谁都可以,但为何就偏偏看上了谢让?” 姜姝面对母后终究还是有几分羞涩,吞吞吐吐的说出口道:“母后,算起来我与阿让哥哥也算是青梅竹马,他又如此出色,我又怎么不会看上阿让哥哥?” 皇后毕竟也是也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少女怀春谁没有过。 “姝儿,那你可想过若是你真的与谢让喜结连理了,婚后你们二人如何相处?” 姜姝听见这话有些不知所以,婚后如何相处?现在如何婚后不也一样吗?难道还会有什么变数? 看见女儿一脸懵懂的模样,皇后便知道她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 开口挑了一个最为简单的问道:“男子婚后向来都是要纳妾的,如今你与他浓情蜜意自然是情比金坚,但若是成婚了谢让开口说要纳妾你如何作答。” 纳妾!姜姝这段时日里都沉浸在这段甜蜜的情感中,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自然而然的便将这些琐碎的事情抛诸脑后。 如今母后的一句话便将她遮挡起来的东西毫无保留的归置在她面前。 姜姝唇角喃喃蠕动了一番,良久才开口道:“母后,我,我是公主,若是成婚了他身为驸马怎能纳妾,这不是……” 说着说着看着母后的神色,姜姝的话语也变的小了起来。 历朝历代,驸马虽然明面上只有一人,但私底下总会豢养外室或是妾室,只要不拿到明面上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姝儿,你忘了,历朝历代驸马也从未有过像谢让这般位高权重的,若是你真嫁与他,以他的权势根本无需私下豢养,倒时就算你不依,又能如何?” “况且谢让心思深沉,若是有一日厌倦了你,你又当如何自处?” if青梅竹马(十二) 姜姝被母后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不知所措, 唇角蠕动想要回答,但却说不出一句来。 殿中的熏香渐渐蔓延,香味清雅, 姜姝却觉得有些发苦。 “姝儿, 母后不会害你的, 母后说的问题你要好好想清楚, 这些时日你就待在宫中,等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出宫去。” 殿外的清荷见殿下出来连忙迎了上去, “殿下,皇后娘娘可有责罚殿下?” 姜姝从殿中走出来时有些失魂落魄, 听见清荷的问话也只是摇了摇头, 朝着往日的寝殿走去了。 清荷扶着殿下回了寝殿,倒了杯热茶递给殿下道:“殿下,喝口热茶缓缓神。” 一口温热的茶水下肚, 姜姝被击的破碎的思绪也渐渐回来了。 只是想起母后说的那些话,拿着杯子的指尖还是不免有些微微的瑟缩。 她与阿让哥哥婚后真的会像母后说的那样吗, 走到那般境地…… 姜姝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忧思过了, 她像一个怯懦的胆小鬼, 不敢往前走一步, 却也不愿往后退,踌躇的停留在原地不动也不动。 清荷见殿下从皇后娘娘的寝殿出来就有些魂不守舍的,有些担心的问道:“殿下, 您这是怎么了?” 姜姝沉沦在自己的思绪中,将茶盏中的茶汤一饮而尽,摆摆手道:“清荷我没事, 只是有些累了,你出去吧, 我想休息一下。” 清荷虽看出殿下神思有些不对,但殿下既然开口了便也只好退了出去。 宫外,谢让得知姜姝被皇后请进宫时,心中便隐隐有些不安,直到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也不见殿下出宫,心中的那股不安更是放大了数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外出觅食的雀鸟也开始归巢,遮天蔽日的树杈间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 谢让忽地起身向外走去,翟蓝从外进来刚巧碰见出门的大人,见大人脚步匆忙连忙问道:“大人可是有要事出门?” “进宫。” 翟蓝看了看天色,追上大人道:“大人,这天色已晚,宫门也已下钥怕是进不了宫。” 进不了宫…… 谢让的脚步倏地停下,在后面追赶的翟蓝反应不及差点撞上,好在最后稳住了,稳住了身形。 翟蓝见大人这般急着入宫,又得知今日长公主殿下被皇后娘娘请进宫了,又怎会不知发生了何事。 他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大人对世事都了如指掌,但偏偏一遇到长公主殿下便昏了头,什么都顾不得了。 想来今日皇后娘娘召长公主殿下进宫多半都是这个原因了。 翟蓝看着大人换下了身上的衣衫,穿上了一身墨黑的夜行衣。 “进宫。” 翟蓝见状连忙阻止道:“大人,皇后娘娘召长公主殿下入宫,也有可能是久不见长公主殿下有些想念,便留殿下在宫中过夜,大人今日若是进宫怕是不妥。” 听见翟蓝的话,谢让穿衣的动作慢了下来,吐出一口气道:“既如此,那我就明日进宫去探望殿下。” 翟蓝听见大人的言语,沉思了一瞬开口道:“大人进宫皇后娘娘怕也不会让大人与殿下相见。” “不过大人可以让人进宫看望殿下。” …… 翌日,姜姝不知是换了地方还是被那些问题困住了没睡好,明明跟在府上睡的时辰一样,却还是觉得深思困倦。 清荷伺候殿下洗漱了一番,便开始摆上了早膳。 姜姝坐在桌上没多久,便有太监前来传话道:“奴才见过长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派奴才给殿下传话,说是梅姑娘听闻殿下在宫中特意前来见过殿下,不知殿下可要相见一番?” 听见梅梅来了,姜姝眼眸难得的亮了一番,“快让梅梅进来。” 不多久,梅语雪便走了进来。 “梅梅,你怎的来这么早,可用过早膳了,若是没用不如在这儿用一些。” 梅语雪还没进门便闻见了那勾人的香气,进来时双眼更是一眼不错的看着桌上的早膳。 “既然殿下这般说了,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姜姝示意清荷再添一幅碗筷上来。 梅语雪今日才刚刚起身便见了谢让,若不是他让她进宫,只怕她如今也还在家中用着美味的早膳才是。 不过殿下宫中的早膳味道倒是比她府上的厨子好多了。 用完膳后,梅语雪因为上次美身的事给姜姝赔了不是,她实在不知那美身师竟是那般人,幸而那日他未曾上门,不然殿下的清誉怕是要因此损毁了。 姜姝见好友如此郑重的给她赔不是,颇有些不习惯,连忙拉起好友道:“这又不是你的错,是那人隐藏的太深。” 见殿下确实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梅语雪这才稍稍将心放了下来。 只是想起进宫前那人的嘱咐,开口问道:“殿下,怎得好端端的皇后娘娘会召殿下入宫呢?” 姜姝听见好友的询问,深深的叹了口气,有些颓然的靠在软塌上,“别提了,梅梅,我正烦心呢。” 梅语雪许久没见殿下这般愁眉苦脸了,好奇心一下便起来了,连忙问道:“殿下在烦心什么,说出来我给殿下解解惑如何?” 姜姝也实在是被困在这团问题里面有些走不出来,想要倾诉一番。 驱散走寝殿中伺候的众人,轻声说道:“梅梅,母后知道我与阿让哥哥之间的事了。” 这点梅语雪倒是不意外,毕竟是皇后娘娘,京中的风向只怕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才是。 “然后呢?” 姜姝丧气的耷拉着一张脸,秾丽的小脸也因此染上苦色,“母后就问了我几个问题,但是我一个都回答不出来,母后就说等我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让我出宫。” “但是梅梅,我想了一整天了还是没想出来这些问题该如何应对。” 梅语雪听见殿下的这句话瞬间提起精神了,果然被那人猜中了,皇后娘娘请殿下回宫果然是有原因的。 “殿下,皇后娘娘问了殿下什么问题?” 姜姝沉思了一瞬,并没有直接将母后问的那些问题说出来,看着好友脸上的好奇。 姜姝突然开口问道:“梅梅,你若是喜欢上一个人,你有想过婚后如何与他相处吗?” 梅语雪没想到殿下会问她这个问题,虽然她已过及笄但家中还尚未给她安排婚姻之事。 她便就一日混一日的过着,如今殿下这般问起,梅语雪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婚后与她名义上夫君的相处。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是,嫁人之后便再难像在闺中一样可以肆无忌惮的睡懒觉了。” 姜姝被好友的这句话逗笑了,随后又忍不住轻拍了拍好友的臂膀道:“梅梅,我很认真的问你呢,不许打诨插科。” 梅语雪见状收起笑颜,若有所思的开口道:“殿下,若不是你今日问这问题,我自己都没想过呢。” “不过在我的印象里,应该跟我娘亲差不多,每日早起伺候父亲上朝,用膳,管理府上的大小事宜,管教府上的子女,参加宴会等等,其实想想跟在闺阁中好似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姜姝听见好友的回答更加沉默了几分。 “不对,殿下还是有区别的,嫁人之后便需要生孩子了,到时候还要相夫教子,只怕事情太多忙不过来才是。” “那,那你想过与夫君之间的相处吗?就比如纳妾……” 说到这个话题,梅语雪略微蹙了蹙眉便很快舒展了下来,开口道:“殿下,虽然纳妾这事确实有些膈应人,但仅是我知道的京中官员,不管官职高低,府邸大小,家中总有那一两个妾室服侍。” “就拿我父亲说吧,在外人看来我父亲其实作为夫君做的也不错了,府上没有杂七杂八的人,只有一个通房丫鬟和两个妾室,平日里也没有闹出什么争风吃醋的事,已经算是十分难得的清净人家了。” “其他的便不说了,据我所知,之前同殿下有过争执的江府大姑娘嫁人之后,她那夫君是个扶不起来的,偏家中的公婆也十分难缠,整日给她站规矩。” 说到这儿,梅语雪虽然在闺阁中不太待见那江大姑娘,但后来看见江大姑娘的处境,也免不了叹息一番。 “上次宴会上见到江大姑娘时,我感觉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听见梅梅的话语,姜姝心上的大石好似又重了几分将她压的喘不过气来。 眉头紧锁,伸手扶住那青筋直跳的额间,忍不住开口打断道:“梅梅,别说了。” 梅语雪见殿下脸色不对,连忙走过来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脸色怎的这么苍白?” “梅梅,你说我要是同谢让真的成婚了,还会像现在这样好吗?” “母后跟我说人都是会变的,谢让他此时喜欢我但却不一定会一辈子喜欢我,而且就算喜欢我,婚后若是他想要纳妾,厌倦了我怎么办?” 听见殿下的话语,梅语雪忽然有些后悔方才嘴快说了这么多话语,简直是每一句都在戳在殿下的心上。 梅语雪见状也只能干巴巴的宽慰道:“殿下不必忧心,殿下是公主,就算成婚了,谢让作为驸马又怎么可能纳妾,这可是明令禁止的。” 姜姝转头看了好友一眼,嘲弄的开口道:“梅梅,你我都知道,这明令禁止的事,几乎每朝每代的驸马都做过,只是大家都没有放在明面上拆穿罢了。” 殿下说的事情,梅语雪自然知道,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好友。 “母后说阿让哥哥位高权重,成婚后若是他厌倦了我,那我岂不是毫无退路,梅梅,你说我该怎么办?” 知道了所有的症结所在,再看见好友略显憔悴的面容,梅语雪说不出安慰的话语,只能轻拍殿下的肩胛以示安慰。 “殿下因为谢让如此伤心,都是因为太喜欢他了。” 姜姝倚靠在好友肩上,并不言语,她对阿让哥哥好似真的过于喜欢了。 “殿下我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殿下可要一试?” “什么办法?”姜姝从梅语雪肩上抬起头问道。 “殿下,您自从与谢让好上之后便再没仔细看过旁人了吧?” 有了阿让哥哥之后,姜姝不说全副身心,大半的身心都在阿让哥哥身上了,对于旁人的关注度自然是少之又少。 “殿下不如将对谢让的喜爱稍减一些,分给其他人,这样殿下说不定会觉得谢让不值得殿下放弃其他人,这个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了。” 姜姝半信半疑的抬起头,所以梅梅这是要她多去看看别的男子? 这若是让阿让哥哥知道了,岂不是…… 不对不对,现在不能想阿让哥哥了,她要想点别的。 与梅梅聊过一晌后,虽然没得到什么切实的解决办法,但却让她开辟了新思路。 母后其实有一句话说的挺对的,阿让哥哥位高权重,那若是她看了别人之后觉得并不是非阿让哥哥不可。 那母后问她的所有问题都有了应对之法,到时候她只需要找一个没有什么地位的人做她的驸马,到时候便可以随意拿捏了不是。 想到这儿,姜姝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最后她的驸马不是阿让哥哥,她的心便一阵一阵的闷疼。 另一边,梅语雪才刚刚出宫便看见了在外等候多时的谢让,人多眼杂。 谢让对那车夫使了个眼色,那马车便调转了车头朝着一个酒楼走去。 雅间中,梅语雪将今日她与殿下说的话一五一十尽数说给了谢让知晓,当然其中也略去了一些小小的细节。 等梅语雪离开后,谢让独自一人坐在窗边出神,是他没有照顾好殿下,没有看出殿下心中的不安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 姜姝在宫中待了约莫有半月,每日除了去母后殿中请安便是在自己寝殿中发呆思考母后问出的那些问题。 这日,姜姝照例到母后殿中请安,却不料见到久不进宫的阿弟也来了。 “阿弟,你今日怎么有空来看母后?” 姜晟听见这话便有些不乐意了,开口道:“阿姐,你说这话就不对了,若不是这段时间父皇交办了我许多差事,我本来日日都可以来给母后请安的。” 听见是父皇安排了事给阿弟,姜姝便也没有逮着这个问题不放,绕过这个话题道:“那你今日进宫是为何?” 姜晟眼神飘忽了一瞬,见着阿姐越发靠近道:“这不是听说阿姐在母后宫中住了这么久,想着来见见阿姐。” 姜姝听见这话,轻敲了一番姜晟的额间道:“这还差不多,你若是再不来看看我,我都快在这寝殿中待得发霉了。” 皇后坐在位子上看着两人嬉笑成一团,面上也不由自主的带上了几分笑意。 “好了都别闹了,好不容易见了又打闹成一团,如今可不是小孩子了。” 日头逐渐向上,落在了人头顶上,母子三人许久不见便也多聊会,又顺道留了两人一同用膳。 皇后用完午膳后便要小憩一会儿,于是就将两人都打发了出去。 姜晟跟在阿姐身后出了寝殿,紧跟在阿姐身后道:“阿姐,母后召你入宫是不是因为谢让?” 姜姝白了一眼阿弟,没好气的说道:“都知道了你还问?” 姜晟听见阿姐肯定回答,又追上说道:“这不是确定一下吗,不过阿姐你与谢让是怎么回事?” 这是她入宫以来听过最最最多的一句话了,姜姝偏转了半个脑袋看着姜晟道:“就那么回事呗,”但说着说着姜姝的声音便逐渐变的小了起来,“不过,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姜晟虽然知道一点,但从阿姐口中说出还是觉得有些震惊,所以也没听见阿姐后面的半句话。 倒是两人身后跟着的一个侍卫好似听见那风中传来的轻微呢喃,悄悄退了出去。 姜晟在外倒是一幅正经的太子派头,但在姜姝面前却总还是那副长不大的弟弟模样。 对于谢让他也是有所了解的,深怕自家姐姐被骗,忍不住开口道:“阿姐,那谢让可说过什么时候提亲?如今已经入秋了,若是这段时间的话,满打满算估摸着也要到明年了……” 听见身侧阿弟的畅想,姜姝忍不住揪住了身侧横斜溢出的一株花束,逮着它深绿色的叶片揉搓起来。 小声道:“我跟阿让哥哥还没说到这一步。” 姜晟听见阿姐的话语,微微歪头有些诧异,又转过头来仔细看了看阿姐的神色。 瞬间收起了面上的笑意,神色变的冷凝起来,“阿姐,是不是谢让欺负你了,不打算对你负责?” 姜姝感觉自己越描越黑了,听见阿弟的话语,有些哭笑不得,撇开脸道:“不是,是我还没想好。” 听见不是谢让的原因,姜晟面上的神色瞬间变的和缓起来,凑近阿姐道:“那阿姐是什么原因?” 姜姝的心里话对梅梅提及倒也还好,毕竟是女子也更能体谅一些,但对阿弟,姜姝却有些开不了口。 毕竟在她印象中,阿弟还是那个在学堂上跟她一起被罚写的那个阿弟。 见阿姐久久不言,姜晟向身后伺候的人挥了挥手,让其退后些。 这才对着阿姐道:“阿姐,你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母后对阿姐说了些什么是不是?” 姜姝闻言转头看了眼姜晟,倒是没想到他会知道,叹了口气道:“母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我真的决定要嫁给谢让的话,母后说的话都是我需要考虑……” “阿姐,你不用考虑那么多,你只需要按照你的喜好来就可以!” 姜姝愁闷了这些时日,倒是第一次有人这般对她说,忍不住笑了一声道:“你知道什么呀,就撺掇我,小心我跟母后说到时候看母后怎么说你。” 若是以前,姜晟也就插科打诨将这茬混了过去,但今日他却反而揪着那个话题不放道:“阿姐,你别总把我当成小孩子,我已经长大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阿姐喜欢什么只管去做便是,弟弟一直都会在阿姐身后,支持阿姐,就算阿姐后悔了或者做错了,我会在阿姐身后替阿姐善后,阿姐无需担忧。” 还是第一次见阿弟这般郑重其事的说话,姜姝一时间倒是有些被他这般做派唬住了,忍不住仔细看了看阿弟如今的模样。 倒也称得上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许是身处高位久了身上还留着一股贵气。 虽然这番话给姜姝的心里带来了不少慰藉,但她知道这个问题终究还是要靠她自己想通了解决了才算。 “好阿弟,不枉费阿姐疼你一场。” 姜姝想要宽慰阿弟的心,但姜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但又不忍心让阿姐看出来,不然等会儿还要来安慰他。 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他终究是解不开阿姐心中的铃。 姜姝跟着姜晟来了一处凉亭,先下已然入秋了,御花园的景色也变的有几分萧瑟了起来。 姜姝垂目看着手下那渐渐凋零的花朵,有些失神,就连亭中换了人都不曾察觉。 “殿下瘦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姜姝有一瞬间的恍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还是下意识的朝着那声音的位置看去,却看见谢让就站在亭中。 “阿让哥哥,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着,姜姝就想要起身,这些时日,母后在宫中严防死守就是怕她再与谢让见面,没想到千算万算他们还是相见了。 “殿下,是臣没有让殿下安心。” 姜姝想要靠近的步伐在只剩一步的时候停了下来,她还没有想好那些问题的答案,她也不知道接下来她是不是要跟阿让哥哥继续走下去…… “阿让哥哥,你不该进宫的,若是被发现……” 姜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谢让打断了话语,向前一步将两人之间的空隙填满,沉声说道:“可臣若是再不来,殿下是不是就不要臣了?” 姜姝抿了抿唇,他此刻在这里就意味着他听见了她与阿弟之间的所有话语,她原本也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蒙混过去,但此时忽地她不想蒙混。 她想知道阿让哥哥是怎么想的。 “阿让哥哥,不是我不要你,而是……我害怕……” “殿下在怕什么?” 从看见谢让到如今,姜姝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听见谢让的问话,视线偏转看向栏杆处凋零的花朵道:“阿让哥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殿下说的对。” 姜姝本以为会听见一番反驳的话语,没想到听见的确实一句肯定,下意识的抬头看向谢让。 就在这时,谢让再次开口说道:“臣如今尚且算的上是年轻,尚能讨殿下几日欢心,若是过个十年二十年,臣皮囊不在,殿下到时候若是移情别恋,臣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 姜姝没想到阿让哥哥会拿来形容他自己,心中一软,但很快又反应过来道:“阿让哥哥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姜姝看着他心知肚明的神色,有些气闷,他明明知道…… “殿下觉得臣是那种人吗?还是说在殿下心中臣是这种人?” “我没有!”姜姝连忙开口解释,但又觉得有些懊恼,看着眼前的谢让小声道:“阿让哥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明明知道你不是,但是就是有另一种声音不停的在我耳边说,让我心烦意乱。” 谢让神色闪动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了原样,伸手揽住姜姝的肩道:“殿下有此担心臣并不觉得不好,这说明殿下爱我,所以不愿意失去我,就如同臣一般。” “臣反而觉得欢喜。” …… 姜姝回到寝殿时,神色比起以往多了几分光彩,那几日萦绕在她眉宇中的郁气都消失不见了。 清荷见到殿下这般,也变的高兴了几分,忍不住开口道:“殿下自从入宫之后便一直郁郁寡欢的,看来还是太子殿下有办法,能让殿下疏散郁气。” 姜姝垂下头笑了笑,这应该是阿让哥哥的功劳才是。 也不知是说开了还是怎的,姜姝觉得自己如今神清气爽,甚至觉得前几日那郁郁寡欢的人简直不是自己。 对于母后的问题她也想到了答案,其实很简单。 阿让哥哥位高权重,难道她就能任人揉搓了吗?她是当朝的长公主,她弟弟是太子,论起身份来谢让也得给她行礼才是。 再说若是阿让哥哥变心,其实方才阿让哥哥有一句话说的挺对的,相比于阿让哥哥变心好似她才是那个更容易变心的人才是…… 另一边,谢让去了皇后宫中一趟。 才一进殿,便闻见殿中那浓郁的香气。 皇后高坐在凤位上,“谢大人今日来本宫殿中可是有事?” 谢让一袭红衣,视线从那香炉中移开视线道:“臣来此,皇后娘娘怎会不知。” “若是为了姝儿的事,谢大人还是免开尊口。” “臣来不仅是为了长公主殿下的事,不过一进殿中,臣倒是发现娘娘殿中的熏香额外不同。” …… 姜姝不知道阿让哥哥与母后说了什么,但就在阿让哥哥入宫后的第二天母后便派秦嬷嬷送她回公主府。 见此姜姝如何不知道其中的意思,果然阿让哥哥出面就没有搞不定的。 虽已入秋了,但姜姝出宫的这日,阳光却格外晴朗,照在石板路。 马车压过青石板,慢悠慢悠的走着,姜姝撩开车帘向外看去。 出了宫门便看见等在宫门口的阿让哥哥,高大的骏马跟随着马车移动,姜姝看着骏马上丰神俊秀的阿让哥哥,视线相对,谢让的眼中不免有几分柔情溢出。 “殿下,接下来就是商量我们的婚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