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铁]丹枫复生》
3. 同伴
咖啡有一种奇异的香味。
丹枫嗅闻到杯中气味,隐隐不安的心终于放下,端起杯子送到口边毫无防备地饮下一口。
!
丹枫浑身紧绷,差点喷出来但还是为了得体勉强闭紧嘴巴,喉结滚动,艰难下咽。
那一口不明液体犹如恶魔熬煮出的地狱毒药,肆虐过整个口腔,欺凌过整条舌头后,从咽喉处跌落。
仅仅停留过几秒的时间,可是丹枫怀疑自己的味觉功能就此坏掉了。
他甚至一时间回想不起刚刚那口咖啡的具体滋味,短暂空白的记忆只给他留下深深的警告信号。
丹枫脸上空白了有好一阵,才僵着手缓缓放下那个看起来依旧满满当当的咖啡杯。
“咳,你还好吗?”耳中响起杨先生夹杂着关切、歉意以及一丝憋笑情绪的声音。
丹枫抬眸,就见不但星和三月七两个皮性子的女孩子捂着嘴憋着笑、眼睛亮亮地盯着他看,就连杨先生和姬子女士这两位初印象颇为稳重可靠的成人也满眼笑意地看过来。
排除了毒药的可能性,丹枫严重怀疑丹恒这一世得上这么高的强度是否因着从前几辈子都平淡正经过得太滋润了,又或者莫非这游云天君的星穹列车被常乐天君看上过把上过车的无名客都祸害了。
“给。丹枫先生还是难受的话,可以漱口试试看。”好心的星期日先生为他倒了第二杯清茶,面上写满了感同身受的担忧,一看就是也中过招的倒霉孩子。
搭车客是这辆贼车上唯一的“良心”了吧。
丹枫冷着脸这样想道,接过茶水默默灌下。
为着哄他开心,虽然他其实并没有真的生气,但是无名客们还是道歉并主动详细分享起各自的奇妙见闻来。
姬子女士说起她的家乡,说起当她看到坠落在她无名客生涯起点的星穹列车,说到她是如何一步步修好了列车,让开拓的星穹列车在沉寂了如此岁月后重新驶入寰宇,行向群星。
杨先生也分享了自己登上列车的过程,以及介绍了刚刚途经派对车厢楼下遇到的那个叫做“闭嘴”的机器人。
三月七小姐用她漂流在星海被打捞回来最终自冰块中醒来的故事解释了“三月七”这个名字的来历——正是她登上星穹列车重获新生的那天。
星小姐则借用三月七小姐拍摄的厚厚一大叠照片,和三月七一个讲述一个吐槽,回顾起她的开拓之旅。
从她在黑塔空间站醒来,记忆一片空白,被好心热情的三月七和丹恒捡到,还差点拿到丹恒的初吻(很大可能是),在空间站打了末日兽,为救小三月脸接大招……
在大雪纷飞的贝洛伯格地上地下来回奔忙,存护的意志与炎枪冲锋……
罗浮仙舟一行层出不穷的惊喜,突然长出角角的丹恒震憾开海的壮观景象,毛绒绒的让人感觉很安心的景元将军,有着大毛耳朵和大尾巴的狐人们,会附身的岁阳……
纸醉金迷的匹诺康尼,梦境里的奇异景色,在同谐的地盘偷摸搞秩序的星期日和梦主等人,漂亮可疑的公司使节,画风清奇的巡海游侠们,矢志不渝的无名客前辈们彰显了开拓的意志……
丹枫从故事的讲述与插科打诨的吐槽声中,以及那一张张惊险刺激的冒险照片与轻松欢快的日常照片中,感受了星穹列车无名客们的生活。
他也随着讲述,看着照片中那个面容与自己年轻时候一般无二的青年,幻想丹恒这一世经历的喜怒哀乐。
黑发青衣的少年在照片中长高了一些,身边时常出没的粉发少女总是活力满满,后来又多出一个眼神清澈目光呆滞的灰色生物(……)。
当他翻看到一张给三月七庆生的合照时,他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
画面正中间是一个大大的圆形蛋糕。蛋糕表面用果酱画了一个抽象的星穹列车的车头,上面插着小垃圾桶模型、小咖啡杯模型、小眼镜模型、粉蓝色的小冰棍模型,还有一根涂成青绿色的小长□□型。
过生日的三月七用勺子挖下一大勺奶油冲着边上挣扎不能的某人去,被星死死扒着限制住的丹恒一脸抗拒又无奈妥协的架势。姬子看上去正在比划如何下刀才能利落完美地切分出连带小咖啡杯模型的部分,又不影响剩下蛋糕美观度。拍摄这张照片的杨先生在画面的左下角用手比了个“V”彰显摄影师本人的存在感。
“全家福”……么?
看到照片中的“他”与同伴们相处的画面,他难免回想起属于他的,那些故人。
持明一族依靠蜕生轮回,生来便无亲缘。因此于持明而言,同伴的意义或许并不止于其他种族的寻常朋友。
丹枫也曾好奇,那些尚且能够繁衍的种族中,他们家人之间的亲情该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情感。
但或许,即便他没有父母子女,然而他最信任、最亲近的挚友们给了他兄弟姐妹之间相处的体验。
毫不见外,自然笑闹,随心相处。
丹恒也找到了属于他的,“持明的同伴”。
就比如三月七小姐,她的一颦一笑,就每每令丹枫回想起他的同伴之一——那位既倒霉又幸运的飞行士狐人女孩。
白珩是个狐人,也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总是团体里的开心果,让每个成员在最初生疏时更容易融入。
丹枫见到三月七的时候,就知道她于丹恒而言,一定也如白珩于他自己……是不可替代的、一生只有一次的同伴。
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正如当年白珩也总是毫不顾忌龙尊大人的身份,将他差来遣去、时常打趣。
“怎么啦,丹枫是不是在发呆啊?”
“有吗?啊、是这张照片,才拍没多久。你要是来得早点,说不定就赶上三月这次生日啦。”
丹枫垂下眼帘,轻轻“嗯”了声,指了指照片里那个疑似玩偶的小小只陌生物体:“这是什么?”
星毛绒绒的灰脑袋凑过来,下巴相当自然地搭在丹枫臂弯里,圆圆的大眼盯着照片:“是帕姆!”
三月七在照片堆里扒拉了一下,翻出好些照片给丹枫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列车长,帕姆很厉害的!”
列车长?帕姆?
又是不曾听闻的物种。
果然宇宙之大,浩瀚无垠,永远有层出不穷的新奇事物会被发现。
丹枫的嘴角微微勾起。
活跃的三月七把手高高举起来:“派对怎么能没游戏呢!”
于是大家纷纷提议各自感兴趣的游戏。
“UNO。”
“对战电子游戏!”
“下棋?”
“猜垃圾!”
“随机混搭调饮。”
很多游戏丹枫甚至不曾听说,但她们总会热心给他讲解,教他怎么玩。
“哈哈我又赢啦!”三月七今晚突然运气大爆发,把在场的人全赢了个遍。
她得意叉腰,张扬大笑,抬手“啪”地就把一张彩色小纸条贴到了丹枫那张清冷俊美的脸上。
除了今晚砂金附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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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的原话)的三月七,其他几人则互有输赢。星的脑门上、星期日的耳羽上、杨的眼镜上、姬子的下巴上都挂了小彩条,看上去滑稽可爱。
最后零食派对散会结束前,丹枫竟然出乎意料的答应和“沉睡”的丹恒一起让三月七拍摄“冷面青龙全家福”。
不过姬子和杨也只稍稍惊讶了一下,细细想来又不觉十分意外了。即使这是丹枫,但从丹恒的本质和平日里的表现来看,无论是哪个“他”,“他”都是这样一个看似冷硬实际上是个对同伴“拿你没办法”继而纵容妥协的人。
姬子用端起的咖啡杯挡住嘴巴小声道:“她们交朋友的速度真是快呢。”
杨看着那边抱臂侧身就是不肯照要求和丹恒脸贴脸的大号龙尊大人,也轻声道:“真是相像啊。突然多少体会到一点了,那时候景元将军见到我们丹恒的心情。”
这天晚上,玩疯了的几人玩到很晚才休息。结束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误喝了烈焰浓茶的星还浑身都扒在沉睡的丹恒身上使劲用力紧紧抱着不放,口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喊着丹恒啊丹恒的,三月七和星期日好不容易才把她从丹恒身上撕下来。
丹枫抱着丹恒的身体回到资料室,将其安置回被窝里。
正当他考虑自己当下的状况一晚上不睡也没什么的时候,杨先生敲响了资料室的门。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杨先生伸出的手上挂着一卷长绳子。
……倒也不是不可以。
“咳,开玩笑的。星期日在帮忙铺床,你跟我来吧。其实丹恒本来有属于他的房间,只是他更喜欢在资料室里打地铺。”
丹枫关上资料室的门,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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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自认列车上最为自律的星期日在固定的时间早早起床,按照习惯仔细打理过头发、耳羽而着装后,来到观景车厢时,就看到已经有一个衣袂飘摇的身影立在那里,静静看向车窗外的景致。
据说是丹恒兄长的这位丹枫先生,今日换了身潇洒的白衣常服,长长的袖摆上绣着鹤纹,格外有仙舟风味。
“早上好,丹枫先生。”星期日走过去同他问好,“您用过早餐了吗?”这么早,大家可能都还没起来。
丹枫听到来人的动静,回身应答:“还没吃。早。”
星期日看上去相当自觉的翻开了他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一手拿笔询问道:“丹枫先生有什么忌口吗?早上想吃点什么?”
丹枫看他的样貌与装束,猜他也许会亲手制作三明治或是煎肉排之类的,就听他接下来所说。
“从昨晚看,丹枫先生似乎是仙舟本地口味的?”星期日翻动书页,找到对应的位置,“二楼的冰箱里还有弹弹虾饺、夏塔恩恐鸟翅根、乱斩牛杂、蟹粉小笼包、鲫香肉丝、紫芋、古藤百草饮……还有鳞渊冰泉,看数量不到一打了,下次到仙舟要记得补充。”星期日动笔做了个标记。
丹枫:“鳞渊冰泉……不必太过麻烦,你吃什么给我来一份同样的就好。多谢。”
鳞渊境的水居然还往卖。
卖出去得多么?水位没问题吗?
星期日去准备早餐了。
一个小小只的红色身影冒出来,努力仰头看丹枫:“哎呀,您就是丹枫乘客吧!你好啊,我就是列车长哦帕!”
丹枫真看到这位毛绒绒的列车长,心中下意识想的是:也许小景元会很喜欢这位帕姆的。
“你好……列车长帕姆先生。请问,能否送我去一趟罗浮仙舟呢?”
4. 归乡
“什么?!”三月七发出一声惊呼,被星提醒,立马捂住嘴巴,再小声道,“他要下车?”
星期日感到有点奇怪,难道丹枫先生要下列车是一件不妥的事情吗:“是的,丹枫先生早上向列车长提出过请求,希望能够送他回罗浮仙舟。”
只不过是想回“家”去而已,丹枫先生这个决定有什么不对的吗?
往常看似呆憨的星今天在三月七的眼中显得格外靠谱,那张表情总是呆呆的脸也变得更像是沉稳淡定的样子:“帕姆同意了吗?姬子知道了吗?杨叔怎么说?”
“呃……列车长表示,列车的行进方向总是大家投票决定的,不过相信大家都会愿意送搭车的乘客回家的。”星期日既然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自然开始边回话边观察起两位无名客的反应。
果然,星小姐依旧是一脸空白的样子,但是三月七小姐的脸上不由自主闪过担忧焦虑的神情。
三月七求助地看向星小声道:“这可怎么办呀?他就要走了,可是、可是丹恒……”
星难得露出陷入思索的神情。
但是只见她思来想去好一会儿,最后还是用力甩甩脑袋,拉起三月七的手就跑去找杨叔和姬子求助。
留在原地的星期日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丹枫要回罗浮?这倒是个问题。”杨叔摸着下巴皱着眉,神情甚是严肃,“我昨晚守了丹恒一整夜,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丹枫也是今天一大早才走出房门来的,昨夜姬子盯梢也没发现他有任何异动。”
通宵未睡的姬子依旧容颜不损,端着她的咖啡杯徐徐啜饮,缓缓叹息:“丹枫毕竟自认从生到死都属于罗浮。他要归家,理所当然。此事我早有所料,只是没想到,星空与未知对他的吸引,到底还是比不得故土与思念之情。”
三月七这才察觉到什么:“欸?那昨天晚上的派对,是故意想让我们带丹枫一起玩的吗?为了用丹恒和我们的经历来吸引他的注意吗?”
更是后知后觉的星抬爪挠挠后脑勺,不解道:“丹枫挺喜欢的呀。我们昨天跟他说了那么多,他看起来一直都很感兴趣、很投入啊。”
“就是、就是!”三月七强调说,“他还主动问咱们呢!”
“那你们觉得他对哪些话题最感兴趣?”姬子放下杯子,耐心引导两位小辈进行思考。
三月七掰手指数起来:“首先就是丹恒。丹恒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什么时候上来列车的,怎么上来的,以及丹恒以前发生了什么,他都很关心。不过其实我们也不太清楚丹恒以前到底都经历过什么,就没怎么说到这方面。”
星也伸手过来掰三月七的手指接着数:“他还问了我们为什么上车,为什么想成为无名客,以及——后面我们说到匹诺康尼的经历,讲到当年那三位下车的无名客前辈的时候,他也特意细问了许多。”
提起三位令人敬佩的无名客前辈,在场的人都感到心中振奋。
但是想到当下还躺在那里毫无动静的丹恒,杨叔叹了口气,解释道:“从丹枫昨晚问的那些来看,他除了对丹恒和无名客本身感兴趣,还有就是想要搜集他需要的讯息——尤其是他的故乡,仙舟的情报。你们虽然没有说得很细,但他想听到的消息基本都得到了。”
比如在他蜕生轮回后,罗浮仙舟虽然再历经七百多年的风霜,但现如今依旧安好,甚至在景元将军治下进入暂时的休养生息时期,人们安居乐业。虽偶有波折风雨,但都妥善解决了。
再比如,丹恒因饮月之乱的罪责牵连,被判流徙化外,不过在先前星穹列车抵达罗浮仙舟帮上大忙解决了绝灭大君带来的危机后,丹恒身上背负的流放令已被撤销。现在星穹列车势力与罗浮仙舟结为友好同盟,互帮互助,相互信任。
除此以外,丹枫对其他的话题的态度,都是保持着有点兴趣听听但并不十分关心状态。
哪怕在听到三月七指着照片介绍她拜的两位师父,其中一位彦卿是景元徒弟,而另一位是来自朱明仙舟的怀炎将军之孙,云璃。
丹枫当时的反应也并不是很大。
那时候,他只是用一种怀念和感慨的神态淡淡回应道,两位与他故人有关,想来都是资质卓越、惊才绝艳之人,能得到两位天骄的认可,三月七小姐也必然颇有可取之处。
“那现在,怎么办?”三月七焦心不已,像是烤盘上滋啦滋啦响着的肉排,就要炸出烫人的油点子来了。
杨叔叹道:“我们虽然得将意外和不利的态势控制起来,但是无论如何,他的合理诉求,我们都不能置之不理。我们不能限制鸟儿的自由,也不可阻止一个游子的归乡。”
姬子放下手中的杯子,擦拭过唇角,站起身来,气势当即一变:“星,小三月,接下来我们就要分头行动了。为了早日弄清丹恒的异常状况,让我们的家人回归到我们身边来,此事刻不容缓。我和瓦`尔.特(杨叔)会各自联络可能为我们解惑的各方人士,寻找问题的根源和解决办法。”
姬子看向三月七叮嘱道:“小三月,你负责留守星穹列车,保护好丹恒的身体,注意警惕未知的危险。丹恒极大可能是在列车上出事的,那么列车上也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三月,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
姬子又转头看向双拳紧攥的星:“星,丹枫就交给你了。他要登上罗浮仙舟,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们都不敢保证。你在罗浮仙舟交友广泛,人缘一向很好。丹枫当年在罗浮生活数百年,必然也不会对而今的罗浮全然陌生。你一方面与他相互照应着,另一方面……”
她本来想说,最好不要让景元将军与丹枫太过接近,免得后面丹恒回归之事节外生枝,但这话最后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几人都认下各自的任务后,姬子便去找帕姆确认回返罗浮仙舟的航线,杨叔回去继续查找可能与此事相关的资料,三月七抱着星蹭了蹭而后就去了资料室的方向。
星决定接下来都要跟牢丹枫。
当她来到观景车厢的时候,发现星期日和丹枫两个人看上去聊天聊了有一会儿了,于是自己找了个远离他们的位置坐下,拿起手机做出玩手机的架势,实际上在一边回复熟人们发来的消息,一边悄咪咪盯梢他们的方向。
“……就这样,我的一次代价巨大的尝试最终失败了。”星期日将他的过往娓娓道来。
“为什么?你动摇了。我以为你是个意志坚定的人。”
星期日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辜负阁下的期许了,或许到头来我也只是一个软弱的普通人吧。”
他怅然道:“我只是希望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得幸福和尊严。我只是希望除了强者能随心所欲,被时代与环境抛下、遗弃、碾压的弱者们也能获得选择的余地……可是太一之梦并非最终的答案。人们抗拒的心声告诉我,他们不愿意。”
丹枫却淡淡道:“生存才是一切的前提。”
倘若人连活着都艰难,还妄论什么其他。
持明龙裔再是强大又如何。每个持明理论上都能无限蜕生轮回,实现他人眼中的永生不朽。甚至连堕入魔阴身这一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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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能够完美趋避的持明,哪怕享有无量寿数、免于生老病死的仙舟天人都艳羡不已。
可哪又怎样?
不朽的龙祖消逝于世间,持明一族失去繁衍生息的能力,就等于失去了可以不断延伸的未来。
持明并非不死的丰饶物种。持明族加入仙舟联盟共同迎战多少年岁,那些大大小小的战火中断送了多少持明族裔的轮回。
死一个,再少一个……死光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持明族是可悲的,无法存续的种族。
哪还有什么资格妄想其他呢?
丹枫抿唇垂眸,将满腔情绪遮掩得不露分毫,只静静听星期日所说。
星期日道:“在有些人看来,生存大于自由、理想或是其他什么。但是对另外一些人而言,总有些东西的意义在生存之上。”
星期日说着,转头看想丹枫笑道:“丹枫先生作为哥哥,也和弟弟的想法有所不同呢。丹恒先生身为无名客,他就有着与我们截然不同的观点。”
丹枫道:“他能登上这辆星穹列车,踏上无名客的命途,他便与我不同了。”
“我们做哥哥的有时候会有些迟钝,总是恍然惊觉,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弟弟妹妹们都已经成长到令人叹服的地步了。”星期日感怀道,“现在匹诺康尼有她,我再放心不过了。而今反倒是我自己,更需要到这些与我想法不同的人们当中生活,了解他们的所思所愿,学习他们的处事做法,修正我心中偏移公正的天平。而后,再去寻找下一条更值得尝试的道路。”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途经。”丹枫颔首,“不过,一次失败就已经付出如此代价。如果有一天,那代价让你负担不起了,你还会继续下去么?”
星期日闻言,迟疑道:“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抱歉,我现在还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他苦笑道:“实际上,哪怕是这一次的失败,都差点将我打至万劫不复的境地。”他想到知更鸟。
倘若代价会是她……
星期日闭了闭眼:“我只能说,我会尽力,尽我所能——可我非全能之神。我已然认清自己的局限性。哪怕星神也非全能。哪怕心想事成的梦境也无法满足人的一切欲求。”他不像妹妹那样乐观,总是满怀憧憬,歌唱希望。他始终是悲观的,只是他挣扎着不甘的心,在无望的荒野怀着一丝希冀寻求出路。
“未知的代价,就是为求真理的尝试最大的阻碍。不是每一次,我们都偿还得起。”丹枫如此说道。
哪怕剜角褪鳞,遍身浸血,大辟入灭,仅以一人之躯,如何抵偿那么多……零落遍地的卵壳碎片。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那些事,否则倘若他在此发作龙狂,又如何对得起丹恒今生今世得来不易的幸福。
他的罪愆已然牵连丹恒许多,不应当再添孽怨了。
丹枫偏转侧身,望向鬼鬼祟祟的星小姐。
星小姐咋咋呼呼地凑过来,支支吾吾地说列车接下来要往罗浮仙舟去了。
星期日满心好奇:“仙舟联盟之名,素有耳闻,可惜我从未亲身踏足过,真是期待啊。”
丹枫的气息舒缓了些许:“罗浮,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他好似突然想到什么,对星问道:“趁着路上这段时间,我有点事要做。绘制器具,我倒是在资料室看到过。列车上可有大幅的纸张,以及有一定弹性和硬度的条状材料?”
面对两张明晃晃写着求知欲的面容,丹枫缓缓道:“我想做个纸鸢。”再亲手将这游云天君的虹车画到纸鸢上。
5.罗浮
星穹列车进行了跃迁,即将抵达罗浮仙舟。
丹枫回到资料室,看到三月七正守着丹恒翻看她照相机里的照片。
三月七发现来人,下意识抬头看来,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等到看清是丹枫的时候,尴尬地用手指抓抓脸颊:“丹枫……你是来看丹恒的吗?那我先去找星。”
说着,她低下头掩饰尖叫尴尬的表情,攥着两个小拳头,嗖地从丹枫身旁蹿过,一溜烟逃出了房间。
出了房门的三月七捂着脸内心大喊,一放下手就看到躲躲藏藏的小浣熊。
星用气声说道:“三月,你怎么了?”
三月七苦恼地说:“差点又认错气息了。哎呀,明明是他,可是又不是他。这种感觉好奇怪啊!”
星也赞同这种说法:“理论上都是丹恒,但是丹恒一代和丹恒二代和丹恒十代肯定不完全一样的嘛。”
“丹恒十代?那,丹恒万一也蜕生轮回了,那还是我们的丹恒吗?”
星也不懂:“持明族好像都不认前世的。轮回就像游戏重开小号,前世的一切都不留,仙舟还有人吐槽持明一蜕生,前世的房产都空置等待回收了。”
三月七难以置信:“啊?什么都不留?最宝贝最喜欢最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也不能自己留着吗?”
星努力回想在丹鼎司碰上的护珠人说的话:“有个说法是,如果有实在舍不得非要留下不可的,可以留下一两件意义重大的物品……额,可以寄存在某个负责人那里,但是据说蜕生后基本很少有人会去取……好像还有一个方法,还可以自己把要留下的东西放在身上,以便蜕生轮回后凭借信物再续前缘什么的。”
“那我们也能给丹恒的龙蛋里塞东西吗?星的话,会塞什么东西作为信物呢?”
“这我可得好好想想……参考一下,你觉得杨叔会塞什么?”
……
资料室内,丹枫来到丹恒的身躯旁边,伸手摸索了几下,很快找到了丹恒惯用的通讯设备。
不是仙舟的玉兆,或许可以称作手机?
丹枫摁亮屏幕。
密码锁——随手尝试输入他查到的丹恒登上列车的日期。
成功解锁。
而后丹枫用丹恒的手机复制了一份智库资料,并将这个手机收到自己袋中。
接着,他又向丹恒走去。
丹枫的视线落在丹恒腰间的玉佩上,却没有伸手摘下那枚玉佩,而是摸了摸丹恒手臂上佩戴着的护臂,神情怀念而有些忧伤。
游龙臂鞲,丹恒只戴着一只,那么另一只此刻恐怕正静静躺在罗浮的某座坟茔之中吧。
犹豫过后,丹枫还是没有将游龙臂鞲扒下来给自己戴上,只带走了击云和击云上嵌入的重渊珠。
星穹列车在接引指示下通过巨大的玉界门,抵达罗浮空港。
丹枫独身下车到了星槎海。
回到故乡的这一刻,入目的便是熟悉的红墙灰瓦、绿树葱葱,丹枫仰头看去,漫天星槎与无数物流技巧鸟穿行于上空的航道,涌如洪流、往来如织,比起七百年前他记忆里仿佛不久前的往昔场景,令人不得不感叹罗浮今日更胜的鼎盛繁华。
站在港口行人往来之处太久,会妨碍他人的通行,丹枫便只略略站定欣赏了一小会儿,便动身往宣夜大道的方向走去。
只是他才行到半途,就听得一阵喧闹,原来是路旁有众人团团围起,顶上拉开的红底横幅上大字印着“寰宇美人图鉴福利回馈返场”等字样。
丹枫本想着绕行,却听商用小广播里不断回放重复的招揽词中的“白毛”“罗浮”“限定”等词汇,抬起的脚不由自主拐了个方向。
挤挤攘攘的人群里,除了排队等候的顾客,更有层层围在柜台周边等着瞧别人“抽卡”结果的看客。
“是什么?”
“歪了,出的好像是曜青小潘安。”
“哎呀!又是小店长。我都六张烤肉潘安小店长的下厨照了,曜青美男图集都齐全整整两套了,方壶限定飒龙娘和塔拉萨限定美男鱼都砸出货了,怎么罗浮俏郎君典藏就是不出啊——”可怜的顾客开卡后发出抓狂的哀嚎。
“寰宇美人图鉴第一期一经推出,大家反响热烈,为响应大家的热情付出,鸣火商团特此推出返场复刻活动。这段时间内,抽到[罗浮俏郎君]系列限定卡的概率会大大提升哦~”忙得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的枇杷扬起活力满满的营业笑容。
“唉,要是停云小姐在就好了,说不定还能蹭蹭她的运气……”
听到停云小姐的名字,枇杷的脸上闪过瞬间的哀伤,但她始终记得现在是工作时间,立刻振作起精神来,朝气蓬勃地笑对下一位走上前来的顾客:“您好,这里是……本期福利回馈返场,限定卡有……支付请扫这边,抽选请看这边。”
龙角长发的成年持明看上去清清冷冷的,怎么也不像会自己主动来参与这种“世俗”活动的模样。更何况,他自己都长得如此俊美,气质出尘,仪态优雅,毫不逊色美人图鉴推出的这些美人们,难道他对镜欣赏还不够满足吗?
枇杷正想着,就见他拿出了化外民常用的手持通讯设备(有称作“手机”的),扫了付款码,而后随手抽了两张卡出来,丝毫没有迟疑犹豫的过程。
眼见这位美人顾客买了卡转身就要离开,枇杷连忙唤住他,提醒他当场开卡。因为万一抽中了本期活动限定典藏卡,还会有另外的礼品相赠。
挤在旁边一圈的看客们也纷纷出声起哄,叫他看看抽出的是什么。
龙角美人于是返身回来,将他随手拿的两张卡摆在柜台上。
封装一拆——金光灿灿的鎏金镶边。
限定卡[罗浮俏郎君],还是典藏款!
甚至两张都是!!
围观群众一阵哗然。
当场就有人叫嚷起来,要开价多少多少收购这款限定典藏卡,只要两张中的其中一张就好。
枇杷当即扬声发话,调节在场群众的情绪,迅速将差点乱起来的局面平息下去。
而后她巧笑倩兮,向这位好运与美貌都令人惊讶的顾客道喜,并从柜台后取出一早准备妥当的赠品交予客人,并向他俏皮地眨眨眼。
美人顾客怀抱着赠品,拿起柜台上令人垂涎的两张限定典藏卡,头也不回得离开了,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周围或哀求或艳羡的众人。
枇杷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心想:倘若能把这位美人也谈拢,签下他的肖像授权合同,那岂不是能把停云小姐先前草拟过的寰宇美人图鉴第二期企划再完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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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鸣火商会这位枇杷姑娘的期待是注定要落空了。
她不知道的是,“美人顾客”丹枫丝毫没把她的招揽讯息和夹带在赠品上的联络方式小名片放在心上。
丹枫确认了典藏卡上的景元和三月七那些照片里的景元看上去差不多后,便收起了典藏卡,只抱着大大的赠品毛绒绒白猫玩偶继续往宣夜大道走去。
也不知道为什么赠品会是这样的白猫玩偶。
不过丹枫看着这白猫的形象,总觉得莫名有点眼熟。
恰好走到宣夜大道的时候,丹枫的尖耳朵微颤,听到身后有陌生声音在唤丹恒的名。
“丹恒先生,你们又回来罗浮了,欢迎回来。这些时日列车上的诸位可有碰上什么……稀罕……事……”
随着丹枫的缓缓转身,落入视野中的少年人脸上的神情从欣喜变为了疑惑。
这是——
少年人似乎下意识将手摸上剑柄,却很快反应过来,生生忍住在大庭广众下当场开打的念头,握拳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继续称呼他为丹恒,假装没发现自己认错了人,试图将丹枫带到其他地方去。
丹枫顺从得很。
他可认出这少年的身份了。
那堆照片里特意被指出来过的罗浮少年,名为彦卿的剑道天才。
最重要的是,这是景元的弟子,镜流的徒孙。
丹枫跟着彦卿的带领来到一处没什么人的巷道。
彦卿终于停下脚步,诸剑出鞘浮空,尽数对准这位令人忌惮的不速之客。
少年人的声音此刻仿佛受他周身逸散的寒气侵染,冰冷彻骨:“阁下不是丹恒吧。假冒星穹列车无名客的身份来到罗浮,有何居心,速速招来!”
丹枫抱着白猫玩偶静静站在那里,毫无动手的意图,只是细细观察眼前这位少年剑客。
瞧这剑势,如此的剑意,这般的年岁,果真不愧是景元选中的孩子,镜流一脉的剑术在彦卿身上得到了延续。
这彦卿小子的天资,嗯,镜流当初评价景元的武学资质不算极好的那等,景元而今教养的孩子却实打实是个难得一见的剑道天才。景元都学得不错了,彦卿来日长成,恐怕更有机会青出于蓝胜于蓝,最好能将镜流的剑术武技也超越了,那才不负镜流当年授艺时的期盼呢。
面对严阵以待的少年剑客,丹枫之所以表现得如此松弛,甚至对着彦卿的小身板和剑势回忆起小景元当年拜师镜流学习的时光,还有一个原因。
星穹列车上的无名客,与景元状似交好的星小姐,也跟着他下车来了。
丹枫自然察觉到星的跟踪了。
他走这么一路过来,星的动作再慢,也该通知到位了。
而他想见的故人,也总该等到了。
巷道入口处的光线被一道身影遮挡。
丹枫丝毫不顾忌地转过身,将后背袒露给尚未收起阵仗的少年剑客,目光落到那道背光而立仿若披光行来的故人身上,凝住不再偏移。
一声悠悠的叹息响起。
龙角黑发的持明龙尊也迈步走向那人。
“也许对你来说,好久不见了吧。”
“丹枫……哥。”
“景元。”丹枫站定到故友身前,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步。
6.景元
晴空明媚,那令人熟悉到骨子里的背影映入眼帘时,景元的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丹恒,今天回来是看望我的么?可有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最好不是坏消息——”语调轻盈的声音戛然而止,景元半阖的笑眼逐渐睁大,瞳孔扩张后猛然紧缩。
饶是他早获知这人回来的消息,在来此的一路上便做过心里准备,可是、可是当这个本以为永远留在遥远的过去的身影实实在在出现在他眼前,他实在无法做到心如平湖、静无波澜。
不可能之事竟会发生。
已逝之人竟能再见。
往日旧事依稀,微风拂过那面容,依依描摹那眼角眉梢的清冷,那若寒潭幽谷的眸光。
一切都令他真切地意识到,这不是假的。
分明——故人归来。
当那双似乎不久前还见过、却实在七百年未见的青色眼眸朝他望来,依稀仿佛重回过去,所有纷争都好似还未发生,他依旧是那个毛头小子,被师父和三个哥哥姐姐关照着,从无忧无虑的云骑新人,到并肩出征的云骑骁卫,挥洒快意,嬉笑打闹,张狂锐利,肆无忌惮。
耳中传来彦卿急切地呼声,那一声“将军”生生将他从那些尘封数百年的过往中拔出。
是了,而今他不仅是景元,更是将军,是罗浮上万众以信赖与性命相托的罗浮将军。
景元心中的千丝万缕于外界时间而言,不过瞬息片刻。
他清楚彦卿的所思所想,当即截断弟子后续还要说的戒备警告之语。此地虽说人少,但到底还算在外面,须得防备龙师等势力有可能的窥视之举,还是先将人带回自家地盘统一过口径才更安全保守。
景元笑眯眯地打发走彦卿,将人带回将军府中。
“这里换了你住,似乎变化不大。”丹枫随处打量这处腾骁将军曾经的住所。
“一处睡觉的地方罢了。不过还是有些变化的吧?那边的花花草草,我可是有空便勤浇水的。”景元走到庭院里,树下的石桌上还投映着未完的棋局。
“养得还行,都挺精神。”丹枫落座的时候,顺手帮忙保存了棋局并关闭了投映。
景元轻笑,知道丹枫评价的不仅是花草:“他可是我这数百年来最看好的云骑骁卫了,天资卓越,品行端正,心志高,有韧性……”
“朝我炫耀?除非他来日成就能胜过镜流的弟子,不然我可不认你为人师长的本事。”
“丹枫哥,你说笑的时候,表情别这么正经啊。”景元笑道。
丹枫接了他顺手倒来的茶水,随口便道:“唤我丹恒也可。”为以防人多眼杂,丹枫倒是不介意在仙舟上被唤作“丹恒”。他自然能理解景元方才在巷道见面时明知是他却要叫丹恒的缘故。
景元却未即刻应答,而是盯着杯中缓缓摇荡的水面,徐徐道:“丹枫,为便宜行事起见,在外面你须得装作丹恒。但在独处时,我还是唤你的名。”
“随你如何称呼。只是我以为你没必要那么麻烦。”直接都唤作丹恒便是,反正彼此都知晓这是在叫他。丹枫也不介意另外起个丹心、丹书、丹青之类的假名。于他而言,都不过一个称谓罢了。
“……毕竟我答应过他,从今往后,此时此地,他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信守承诺的景元将军如是说道。
“看来你们相处得不错。”
景元将军眼皮子一跳,旧日里时常被几个年长同伴戏弄逗趣的神经久违地绷紧了一瞬,老练道:“那孩子到底关乎故友,又在罗浮临危之际,与虹车上诸位无名客好意相帮,助力良多。我等自是感激不尽,当与之结为友邦。”
丹枫嗤笑:“瞧你这模样,我又不会同他们两个那样,逗你问哥哥姐姐谁更好。”
都是当将军几百年的大人了,还对小时候的逗弄心有余悸呢。
向来稳重端方的将军假装浑然未听见,作出一副沉迷落于指上小雀的样子。
一墙之隔,星核精小姐毫无仪态贴在墙面努力偷听,几次三番做出奇怪扭曲的各种表情,引得抱剑蹲在她边上的彦卿心中七上八下的。
彦卿不敢出声,为防发出明显动静更不敢强行拉扯星,只能巴巴地看着星在院墙这头扭曲爬行。
谨记要牢牢盯控丹枫不能把人弄丢的星扒墙听来听去,就是听不见里头的响动,满心困惑地摸出手机静音打字。
近在咫尺的彦卿接受到讯息,在手机通知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就慌得跳了起来,一把攥住星,拔腿冲出将军府。
猝不及防被拉出来的星:“干啥呢你?这么大反应,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彦卿捂着脸:“已经发现了。那不是普通泥砖垒的墙,是工造司在与博识学会交流启发下研究出的特殊材料做的防护体系之一,声音的传导是单向隔绝的。外面听不到里面的对话,里面却能察觉外面的动静。将军特意要求过用这种材料重建将军府。”
乡下星老实巴交:“听上去还挺厉害的。”
俩倒霉孩子在将军府外安安静静蹲了一会儿,星忽然用手肘戳了戳彦卿:“啊,他们出来了,快跟上!”
彦卿踟蹰了下,想着将军好似也没不许他跟着,再说他身为云骑骁卫职责所在,本当护卫在将军身侧的,于是也跟了上去。
看着星左躲右闪、躬身弯腰、鬼鬼祟祟的样子,走在旁边的彦卿觉得周围行人与商家们投来的怀疑视线落到身上,灼烧得他浑身发烫。
少年小脸微红:“咳、要不,我们还是站起来走吧,跟的距离稍稍远一点。好歹我们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表现得初具人形的星核精点点头:“噢!”
于是两人一起远远跟在景元和丹枫身后,见他们一路走到星槎海中枢,在星槎码头楼梯下去右手边第一家店门口停下脚步。
“星核猎手是近年来新出现的团伙么?作的什么乱?”方才他们路过一面四方览境,丹枫正巧看到通缉令上的人像,这便下意识回归本职思维,随口问道。
“一个追猎万界之癌的小组织而已,同我们仙舟联盟倒是没多少往来,不过是公司与联盟重建合作,我们配合帮着挂个通缉令。”景元面上不动声色,心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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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狠狠擦了把汗。
还好他提前吩咐了几句,没叫丹枫哥瞧见通缉令上轮播的另一个人像,就瞧见一个卡芙卡。
丹枫哥这个口吻,难道列车上的诸位没跟他提起过星核猎手吗?
丹枫又面无表情说他的地狱笑话:“那通缉令的位置上,不久前还是挂的‘我’吧?现在换上去的角不够大,跌份。”
什么角,还跌份……丹枫哥你到底和白珩姐她们学了多少乱七八糟的……
景元汗颜,忙转移丹枫的注意:“玲珑斋到了。清越,我带朋友来看玉兆,可有推荐?”
玲珑斋店主是个狐人女子。他们来的时候,她正在操作玉兆,大概是在制作视频,走近了还能听到声音。
瞧见有客临门,清越当下暂停手头的制作,笑面迎人:“稀客稀客,将军案牍劳形,为罗浮宵衣旰食,今日可算得空喘口气。哎呀,果真不愧是将军的朋友,也是如此卓越出众呢。”
卓越出众?看一眼就看得出来?该不会说的是外貌吧?
清越将她自己的玉兆映像翻过来,调出往期发布的视频给客人观看:“亲亲,请看这里,您也可以接入罗浮的网络,搜索[玲珑斋说玉],这上面就是我上传的[瑞兆15]的评测影像,非常详细,还便于亲亲对照挑选喔。亲亲要是已经有过了解,我这边也准备好了体验用的玉兆。”
丹枫上来被迎面喊了好几个热情的“亲亲”,连连转头看景元。
景元老神在在,回他个习以为常的温和浅笑:“清越是当今最时尚的店主之一了,总是潮流最前沿的那个梯队的,正合了玲珑斋的经营理念,店内定会上架时下最新技术的玉兆。[瑞兆]的新算法,符太卜也曾对我提及呢。”
听得景元将军亲口的夸赞,清越店主脸上的笑容越发真挚,神情中显露出些许自豪来。
丹枫对玉兆的什么前沿技术并不在意,既然有推荐,便点了头,只特意挑选了款式,选了枚玉如意。
丹枫用丹恒的账户付了款后,又在店主清越的指导帮助下,将下列车前特意复制的智库讯息完整传输到这枚如意款式新玉兆上。
离开玲珑斋后,两人继续闲聊。
景元夸丹枫眼光好,审美好,这枚玉如意样式甚佳,非常自然地说道:“现在玉兆技术更新换代比以前快些,丹枫哥的话,略适应一阵肯定就顺手了。”
丹枫淡淡道:“不是我用的。”
景元没有进一步再问,试探也要有技巧、有分寸,转而说起星穹列车那边,和丹枫聊那些无名客们。
两人一路逛着,来到长乐天,穿过悠暇庭,抵达若木亭。
站在小筑边缘,眺望仙舟古老仙迹建木。远望之物看似垂手可得,却远隔重天,遥不可及。
景元的声音显得如此轻渺。
“丹枫哥,会留下来吗?”
负手而立的龙尊踏在边缘,静静遥望那个他守了六百多年的东西。云海腾涌,那处靠下的部分时隐时现。
景元,你此刻所问,是在期盼我的留下,还是我的离去呢?
7.追忆
金人巷,并肩而行的两人路过陈机铺时,丹枫瞥见店门口立着的广告牌。
[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生无用之物。]
广告上印着这样一行文字。
丹枫当即联想到那人。
对景元来说已经是七百多年前遥远过去的回忆,对丹枫来说,却是发生在不久之前的“这段时日”。
蜕生发生在昨天,心如死灰入狱等死发生在前些天,造就无数罪孽的那天也并不遥远。而再往前,还是他们几个齐全地度过一日又一日的时光。
当时只道是寻常。
店主瞧见有人在门口驻足,过来一看,竟是顶着龙角的持明同族,没忍住看了又看那对龙角。
“陈机铺,我记得原先是风禾开的,后来转手了么?”丹枫扫视这个铺子,觉着看起来陈设风格变化不大。
这个年轻持明店主连烟闻言便道:“对,这里就是陈机铺,师父转手给我继承了。这些年他临近蜕生,便将这些差事一五一十全部交付于我,现在我是这里的店主。这位、这位是其他仙舟上的哪位大人吗?驾临小店,是有什么要紧事来寻师父吗?将军……”
面对这个生涩新店主的求助眼神,景元将军安抚道:“这位是丹恒,不是其他仙舟上的龙尊,不必紧张。我们就是路过这里,随意逛逛。”
丹枫颔首,指着广告上一角的图案道:“我要收旧物,这个还有么?”
店主连烟伸头瞄了一眼:“废弃机巧零件,有的,这个我们店里常收,可多了。师父常和我念起,这样的东西,在路人眼里是垃圾,在匠人眼里是边角料,在我们这些不懂如何利用起来的回收者看来也就是些信用点。可是如果走了大运,碰上真正精通机巧之术且不忍万物靡费的巧工,这些可都是能够变废为宝、能派上大用的呢!”
同新店主作别后,两人继续逛着。
景元从丹枫拎着的袋子里摸出来两个废弃机巧零件打量道:“哥买这个要做什么?”
“我不是他,我拿这些零件做不出东西。”丹枫道,“算是关照一下刚刚那家店的生意。”
景元“咦”了一声,兴味十足道:“你在族中和她师父相熟吗?哥你难道还带过持明小崽子?”想象不出来龙尊大人带娃的画面哎。
丹枫面不改色:“我就只带过一个仙舟小崽子,曾经受剑首所托看管某小崽子练满两个时辰的剑。”
景·某被盯梢过的小崽子·而今八百多岁老人家·元:“……哥说笑的时候,怎么也得笑一个吧!”
丹枫轻哼,浅浅的笑意从眼中划过:“那个孩子,身为持明,最崇拜的却是族中大多看不上的短生种。”
景元了然:“难怪他这家店的理念便是这句话。”
受那店主师父崇敬的人,便是应星吧。身为化外民短生种,却凭借出众的天资力压仙舟上无数资质与经验俱佳的老道匠人,一举拿下“百冶”之名——与他们一同合称云上五骁的天才匠人。
应星曾说,没有什么东西是毫无价值的废品,只有不懂利用的愚钝顽石脑袋才会认为区区一点刁难就能拦下他的脚步。
那场百冶大炼中,哪怕被刻意为难,只能使用一堆残次品和废物,应星也用最终的成果——栩栩如生、灵巧自如的机关狮子打肿了那些人的脸。
景元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他用料用材太过不拘一格了,连禁物也分毫顾忌都没有。丹枫哥也是。一个敢提,一个居然就敢用。
走下阶梯,途经茶摊,绕过一个大弯,空气中便能闻到飘来的饭菜香。
丹枫四下环顾:“之前常去的那家店似乎没瞧见。”
“哪家店?我们聚餐经常去的那家吗?那家四百年前搬去别的洞天,不在金人巷这边了。”
“不是。我没记过店名。是应星常托我带饭菜的一家店。”
应星当初因为家乡的遭遇,对内脏的腥气很是厌恶。在工造司做研究难免会碰上让他卡壳的困难,感到烦躁的时候他就会点单这家店的乱斩牛杂。无论如何都难以掩盖的内脏腥气会如兜头一盆冷水,必定能使他冷静下来,继续迎难而上、一往无前。
丹枫日常办公所在的丹鼎司恰好与工造司毗邻,因而时常受应星所托帮他顺路带牛杂。
“说到牛杂,这个我也有点印象了。”景元回想着,从记忆里翻出那段时光。
景元小时候去工造司找应星哥,确实也吃到过他的牛杂。
“应星哥还引用诗文忽悠我呢,说这道菜名‘牛杂’的由来,乃是取自‘遥遥望牛斗,髻影杂云来’。”景元啼笑皆非,玩笑道,“既有前车之鉴,未免再吃这样的亏,彦卿被我压着遍览群书,看得他总叫唤看书看得头大。”
景元拿捏了丹枫的笑点,果然见丹枫被哄得眉眼带笑,又道:“店虽不便寻了,但是这道菜肴到底是流传下来,未曾断绝的。”
他伸手往前头的方向一指:“美馔阁,这家店正有一道招牌红油乱斩牛杂。哥可要尝尝看?”
丹枫于是随之上前去,谁知在菜单上不仅看到了乱斩牛杂,还有瓶装的鳞渊冰泉。
丹枫:……
丹枫看了眼店主脸颊两侧的尖耳朵,终究忍住了白珩所说的那种“吐槽欲”。
两人带着打包好的乱斩牛杂离开金人巷,从长乐天过太卜司,到工造司出入口停舟的玄机坪。
在太卜司穿过授事厅的时候没看到符玄太卜的身影,这令景元悬着的心暂时放下来些许。回头符卿问起,那也是回头再考虑处理的事了。
丹枫提着打包好的乱斩牛杂来到工造司大门外。
这样习以为常的举动,这扇再熟悉不过的工造司大门板。
一个恍惚间,他仿佛看到意气风发的百冶应星兴冲冲从那个大门后跨出来,扬声大笑着要跟他们炫耀技术上又有了什么重大突破,可以用在哪些器具上,等到上战场的时候会给那些该死的丰饶孽物带来多大的“惊喜”。
“景元,你把他葬在哪了,带我去看看吧。”龙尊的声音里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听见丹枫说想要给已逝的应星扫墓,景元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
是了。
在丹枫的视角上看,应星身为饮月之乱的从犯,更是短生种,在当场被逮捕的情况下,后续必然是被判大辟死刑。正如丹枫自己当时也顺从地接受了预想中即将到来的大辟入灭的终局。
只不过令丹枫出乎意料的是,他这个首犯居然在各方权衡周旋之下,最终免于一死。
丹枫发觉景元起初的愣神,皱眉疑惑道:“镜流作为仙舟天人,千年后归入十王司而无坟茔,倒也符合天人的习惯。可是应星他是短生种化外民啊!难道他死后,你没有为他好好收敛吗?”
景元心想,应星哥还没死啊,我上哪弄一个坟墓给丹枫哥你祭奠。
景元心思急转,当即想到解围的办法,只说当时不知应星哥家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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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葬习俗,就仿照狐人奠仪的旧例,把应星哥的遗物等物都放归星海了。
丹枫闻言,合情合理,只好作罢。
而后他拿出一只纸鸢,上面细心画着星穹列车的样子,正是丹枫下车前亲手所作。
“那就再给白珩也办一次吧,也照着狐人的祭奠仪式来办。”他道,“她是无名客,又是狐人,到底想法与我不同。这次我便揣度她的心思送上一程吧。”
在列车上的时候,丹枫向列车组的成员们询问无名客的信念,也得知了匹诺康尼那几位无名客的事迹。
由此他终于明了白珩身为无名客,在捧出那轮吞没一切的黑日时,她大抵也是无怨无悔的,安心将后续的一切交托给同伴们的。
他又向无名客们请求了,他们对遗憾止步的无名客的祝愿。
即便身为不朽的子民,丹枫无法全然理解开拓的道路,但他还是一笔一划认真地写下无名客们的告别祝词。
[敬,不完美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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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大,忘性大。走到这才想起,景元,你那有没有好酒,给她分一坛。”
“自然有的。”
于是景元发消息叫彦卿回将军府取树下埋藏的酒来。
走着走着,丹枫又问景元,七百多年过去了,工造司可有什么大的技术突破。
景元就调取了一部分工造司七百年来技术发展的简要概述资料来。这资料没有细则不怕泄密。
而后不等丹枫再发话,景元就主动找驭空申领了一艘即将废弃的退役星槎。
两人来到迴星港。
丹枫将代表景元的赠品白猫玩偶、画着星穹列车的纸鸢、从景元那讨来的一坛酒、打包好的乱斩牛杂、工造司发展简章统统放上星槎,一一摆放整齐。
景元笑说,一坛好酒一份牛杂,倒要白珩姐和应星哥两个人来分享了。
丹枫又唤出击云,挥枪割断自己的一截长发放上去。
“本以为我会和他一同死去。”
未能料到,应星去了,他却蜕生轮回了。
而今丹枫已成旧日幻影,这条命都不再属于丹枫,而是丹恒的了。
丹枫轻声喃喃:“我连偿命都做不到了。”
景元看着丹枫的寂寥背影,在他看不到的视角,嘴唇紧抿,终究再未置一词,只静静与之共同目送这艘承载着故友思念的星槎缓缓飞离港口,逐渐远去,没入遥遥星海寰宇。
“景元,如果这具不知来处的形体就此消失,丹恒能安然回归,我希望最好是你来,送我这一程。”
景元知道丹枫的意思。
现在丹枫唯一还能够信赖的就只有他了。
景元懂得。
可他还是油然而生一股难过的情绪。
这一路过来,景元主动要跟着丹枫,明面上说是充当一个介绍与解惑的导游。但两人都知道,除了曾经深刻的情谊让两位旧友想要多相处一会儿,多聊几句,还有暗处不好言说的心照不宣。
即使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刎颈之交,而今一个身为勉励支撑起罗浮数百年的将军,一个身为因曾经所为被判罚处刑的罪人,他们免不得彼此之间有了防范和警惕。
一边信任,一边提防。
景元怀念而释然的笑容之下,是负于背后那只逐渐攥紧的微微颤抖的手。
他深知自己在做什么。在此刻如镜花水月的美丽幻梦中,他在清醒着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