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
1. 折下金枝
天色昏暗,厚重的乌云一层压着一层,虽是正午时分,却不见分毫阳光该有的光亮,层云之中似乎正在酝酿一场大雨。
咖啡馆的光线同样不足,临窗的座位边,陆遥归专注地看着对面女人的眼睛,没有明亮的光落入其中时,她好像看见了弥漫在黑夜中的浓雾。
“像这样把我们的手腕绑在一起,就可以进入同一个副本了对吧?”陆遥归向对面的人确定,她的嗓音里总是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使得这人显得很不正经。
“……没错,只要用红线绑住手腕就好。”商徵羽也确实觉得这次的雇主不太靠谱,“所以你可以把我的手放开了。”
“哦哦!”陆遥归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连连应声,可算是把商徵羽的手松开了。
她们二人的手腕之间,依旧坠着一截血色的红线。商徵羽收回手后无意识间屈了屈指节,可见很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
但想到对方是自己的雇主,商徵羽最终没有说什么。
陆遥归看上去老实了一点,但这人半点没有即将进入副本的自觉,一边用小勺搅乱咖啡拉花,一边对商徵羽说道:“不知道你喜欢喝什么,就自作主张点了这家店的招牌饮品,这里的甜品也蛮不错的,要不要我让服务员拿本菜单上来?”
“不用了,”商徵羽毫不犹豫地拒绝,“副本就要开启了,还是趁这段时间多做些准备吧。”
商徵羽的声线偏冷,讲话没有拖沓的尾音,这令她说出口的话显得不近人情,也令人难以反驳。
“好吧,”提议被拒,陆遥归却露出一个笑来,“小商老师好专业啊。”
商徵羽握着咖啡杯的杯把,头一次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非接下这单生意不可。
说是趁这段时间多做准备,其实也没有多少事情是可以做的,那个诡异的游戏空间会让进入其中的所有玩家处于同一起跑线,给予同样的服装,同样的物资,相同的身体状态,相差无几的信息,玩家能从现实世界继承到游戏世界的,只有体魄与经验。
此时此刻,商徵羽也只能向陆遥归传授一些无数玩家靠性命总结出来的经验,非常基础,但对陆遥归这样只经历过一次副本的新人而言无疑是很有必要的。
“游戏最基础的设定还需要复述一遍吗?”商徵羽问道,“这些在你第一次进入副本的时候,游戏主神应该告知过你。”
“你是说那个直接出现在脑子里的声音吗?”陆遥归真诚道,“还是再和我说一遍吧,我怕自己记性不好,把关键的东西忘了。”
“好。”对于重复那些快要刻进每一个玩家骨子里的基础设定,商徵羽没有不耐烦的情绪,干脆地说道,“这个游戏,叫作折枝游戏。”
没有人知道这个游戏存在了多久,也没有人知道是何等伟力一手构筑了游戏空间。
当今世界建立在有序之上,即使是部分处于战乱之中的地区,也没有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的秩序,然而当一个人被选中成为折枝游戏的玩家,她便能发现原来在和谐有序的表世界之外,还存在一个混乱无序的里世界,数不清的副本处于虚空之中,里面怪物横行,它们与现实世界的一些神话怪谈息息相关,但不同于传说的虚无缥缈,它们将阴暗血腥的一面直接呈现,暴露无遗。
连接表里世界的唯一通道,便是折枝游戏。
“游戏里的副本可以分为两种模式,一种是剧情模式,副本会给出明显的主线,玩家的行动不能脱离主线剧情,副本的信息也会随着剧情推进一步步解锁;另一种则是对抗模式,副本同样存在背景设定,但这个模式的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在限定时间内互相厮杀,只有少数人可以活到游戏结束。”商徵羽说道,“遇到对抗模式的概率不大,我们大概率会面对一个剧情模式的副本。我的任务成功率很高,我能保证只要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就不会让你出事。”
“小商老师,你好可靠。”陆遥归说着说着又伸出了手,然而被商徵羽不动声色地躲了过去
陆遥归也不尴尬,依旧笑盈盈地看着她。
“不管遇到哪种类型的副本,有一件事情是不会变的。”商徵羽说道,“金枝永远在那里。”
她的眸色深沉,有一瞬间陆遥归似乎在那双眼眸中看见冷漠残酷的底色,但再看好像只是她的错觉,商徵羽仅是不带任何情绪地陈述一个事实。
“拥有金枝,拥有一切。”陆遥归说出那句在自己进入副本伊始,游戏主神告诉她的话。
“没错,副本的奖励是恒定的,而金枝就是一切。”商徵羽说道,“它可以带来现实世界的财富、权力,可以治愈现在的医学束手无策的绝症,但一个副本中,只会有一枚金枝,如果想要独吞所有的奖励,相比杀死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玩家,更现实的方法便是在进入副本之时,选择折下那枚金枝。”
“在过去一个古老文明的特殊习俗中,也存在一棵由祭司守护的圣树,逃亡的奴隶若是折下树上的金枝,便能与祭司决斗,在杀死他之后继承他的所有权柄。游戏里的规则略有不同,折下金枝的玩家也被主神称为祭司,这枚金枝,与其背后代表的奖赏将与祭司的性命绑定,担任祭司的玩家如果被游戏里的怪物或是其他玩家杀死,金枝蕴含的奖励将平分给所有副本结束时存活的玩家。”
“收益越大,风险越大啊。”陆遥归笑道,“我记得如果选择金钱作为奖励的话,一枚金枝的价格是固定的五千万人民币对吧?若由一人独享,这当然不是小数目……但如果存活的玩家很多,平摊到每一个人头上,可就不剩下多少了。”
商徵羽神情冷漠:“承担更小的风险,拥有活到最后更大的概率,对许多人来说,价值要大于那点奖赏。”
“可是副本好像不会公示祭司的身份?”陆遥归说道,“我之前下的那个副本,一直到副本结束都不知道祭司是谁。”
“那你应该也看到了那行本轮游戏不公示祭司身份的提示,确实有许多副本直到最后也不公示祭司身份,但也有副本会在推进至一定进程时公示,甚至一开始就公开祭司是谁——而究竟会遇到哪种情况,唯有在折下金枝之后方能知晓。”商徵羽定定看着陆遥归,“就看你愿不愿意压上自己的性命,赌一赌自己会面临哪种情况了。”
“好严肃啊,我又没有要折下金枝的意思。”陆遥归身体前倾,凑近了商徵羽些许,“不过要是我真的折下来了,小商老师还会保护我吗?”
“会。”商徵羽不假思索地回答,只是她还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能折下来的话。”
天色好像更暗了一些,乌云压往人间。
因为那场随时会降下的大雨,服务员一早便关紧了店内的窗户,但仍有风不知从何而来,吹动头顶的吊灯微微摇晃。
对面之人脸上的光线似乎也在不断变化着,被陆遥归用那种专注的目光看着时,商徵羽同时也在打量她。年近三十的女人,脸上已经没有一丝青涩的痕迹,成熟、散漫、游刃有余,商徵羽对陆遥归的第一印象便是这三个词汇,真人要比中介发给她的资料上的照片能看出更多东西。
撇开金枝的话题后,陆遥归又问了许多与游戏有关的问题,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商徵羽能看出陆遥归对折枝游戏的了解十分贫瘠,这确实是一位只下过一次副本的新人。
但她和自己以前带过的新人很不相同。
某一时刻,陆遥归的问题才问了半截,便蓦地止住声音。她神情微怔,短暂停顿后说道:“……副本好像要开了。”
玩家无法拒绝副本的降临,两次副本之间会有少则三月多则半年的休息时间。游戏主神不会直接告诉玩家下一次副本在什么时候,但随着时间逼近,玩家的感觉会越来越明晰。
三天前,陆遥归感觉到自己将在三日之后进入副本,费了两日的功夫后,才通过中介雇佣资深玩家商徵羽与她一起进本保护她。
昨日,陆遥归已然能预感自己进入副本的时间段,在中午十二点至下午三点之间。
而现在,陆遥归感觉到副本的门扉将在一分钟之内打开。
“我也感觉到了。”商徵羽说道。她并不是接下来这个副本的指定玩家,而是借助陆遥归这个媒介一同进入副本,在副本即将开始之际,陆遥归的感知通过红线传递给了她。
一分钟的时间说不了多少话。
“如果我们分散的话,”商徵羽道,“把自保放在第一位,我会想办法找到你。”
陆遥归还没有来得及应声,她的眼前便晃了一下,对面的商徵羽,连带将她们二人连接的红线一并消失无踪。
没有其他人的场合,陆遥归的神情便显得冷淡许多,眉眼间没了笑意,她环顾四周一圈后,从座位上站起,往楼梯口走去。
商徵羽的视野中同样不见陆遥归的身影。
她对此感到习以为常,直接离开座位,也走向楼梯口的方向。光看周围的场景,她好像仍处于咖啡馆中,但她知晓自己已经进入了表里世界之间的过渡空间。
相比现实世界,过渡空间里的一切色调都变得暗沉,天花板上的吊灯似乎蒙着厚厚灰尘,光芒只有落不到地面的一小团。昏沉的世界中,只有楼梯口发着莹白微光。
商徵羽走过去,只见白色的雾气充盈楼梯间,快要弥漫到二楼。
她直接走进浓雾之中。
起初还能感到自己拾级而下,不过多时双脚便踏上平地。周身被浓雾笼罩,无人知晓雾气中隐藏着什么,唯一能看见的只有脚下深色的小径。
商徵羽顺着小径不断向前,此地模糊了人对时间的感知,她不知道自己是走了多久,那棵熟悉的巨树才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棵参天巨树,生长在浓雾之中,使人看不清它的枝丫究竟延展至何处。它是那般高大,但又有树枝低低垂下,垂至人抬手便能触及的地方。
主神的声音和一行文字直接出现在脑子里:
【是否折下金枝?】
商徵羽毫不犹豫地向那段树枝伸出手。
浓雾之中又伸出数只手来,商徵羽扫了一眼,看见了三只被雾气模糊了特征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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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她以外,本轮游戏里还有三名玩家试图折下金枝。
她们此时并非身处同一位面,又因金枝的存在短暂交集。而那枚树枝看似近在眼前,伸向它的手却迟迟无法触及。
空间,时间,似乎都被无限延展。
但粗粝的触感,最终出现在商徵羽的掌心。
她一用力,随着一声树枝折断的轻响,金枝来到她的手中,另外三只手不甘地退却。
【拥有金枝,拥有一切。】
【努力活到最后吧。】
商徵羽没有在乎这看了无数遍的两行字,她握着那枚树枝,踏上新出现的小路。
从这一刻起,她走上了一条只有自己一人的道路,游戏之中不存在真正的朋友,她只有永恒的敌人。
行至尽头,雾气消散,于此空间以实物形态出现的金枝亦消失无踪,商徵羽一步就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商徵羽面上不动声色,但瞬间就进入了状态,警戒心拉到顶点,眼珠微微转动,将周身一切收入眼底。
她最先看到了陆遥归。
陆遥归穿着一身惨白的丧服,卷过的长发这会儿被发圈扎了起来,她手中捧着燃在莲花灯座上的长明灯,目光也在移动,很快和商徵羽撞在了一起。
商徵羽松了口气。
她任务完成率真的很高,绝大多数时候都能把雇主活着从副本里带出来,少有的几次失败例子中,雇主大多死在和自己分散的时候。
玩家没在一开始的时候被隔绝开,眼下无疑是件好事。
确认陆遥归和自己在同一空间后,商徵羽将注意力转移至其他地方。
她很快便意识到自己此时与陆遥归的装束一模一样,这倒不令人意外,折枝游戏是个颇为公平的游戏,表世界的东西别想带到里世界来,玩家们的初始装备是一样的。
目之所及还有许多与她们打扮相同的人,这些人想来多是玩家。
长明灯、丧服……商徵羽抬眼看见随处悬挂的白幡,立时意识到她们正在进行一场丧事。
这一念头方起,便有人厉声斥责道:“都在这傻站着做什么,误了奉灯的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商徵羽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站在五六十岁,站在众人侧前方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漆黑丧服,相貌显得刻薄,此时正怒目圆睁,瞪视一众玩家。
副本尚未给出提示,玩家显然不清楚要往哪去。但白衣捧灯的人群中有人在被训斥后立刻迈出脚步,意识到那是指引NPC的玩家们立刻跟了上去。
室外抬头是灰白的天,本就没有多少光线,被沉重大门隔绝的室内更是幽暗,愈往里走,光线越少,当众人穿过三道厚重的大门,只有他们手中的长明灯,和中年男人手里提着的灯笼还在发出光亮。
这是一间格外宽敞的房间。
二十人站成两排,两端人手中的长明灯照不清两侧的墙壁,不知有多宽,亦不知有多高,抬起头无法看见房梁。
指引NPC停下后,玩家们也纷纷停下脚步,一时间落针可闻的室内只能听见中年男人的脚步声,随着他的走动,灯笼照亮的区域一一出现在众人眼前,转眼又被黑暗吞没。
惨白的幡、随处可见的挽联、写有奠字的花圈……还有中年男人停下脚步之时,蓦然照出的,不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站了多久的三个老人。
有人的呼吸声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显然被这原来就身处此地,却在被灯笼照出前没发出任何响动的老人吓了一跳。
三位老人同样穿着庄重的漆黑丧服,皆是男人,面容颇有几分相似,但年龄显然不同,其中最为年长的那位在中年男人过来后开口道:“余管事,时辰快到了。”
被称为余管事的中年男人恭敬地欠身说道:“老爷,时间一直记着的。”
老人不再说话,双手交握身前,微微合上双目。站在他左右两侧的老人与他如出一辙,三人毫无生气,好似三尊木偶。
等待的时间其实没有多久,只是此间格外压抑的气氛,延长了这一过程。
终于在某一时刻,余管事抬高声音道:“时辰到,奉灯!”
指引NPC先行一步,玩家们紧随其后,学着NPC的动作,长明灯放在了一张长案上。
众人这才看清了黑暗深处有着什么。
房间的正前方,白幡自不知有多高的房梁上垂下,一重又一重,而一具棺身饰以彩漆,看上去便显得格外沉重的乌木棺材,无声地陈放在几案之后,高台之上。
她们手中的长明灯,便是要奉在这具棺材前的灯。
长案共有两层,前一排的人奉灯后自两侧散开,令第二排的人走上前来。
正身处此排之中的商徵羽迈开步子,将长明灯轻轻放在对应的位置上。
随着微不可闻的一声轻响,每一盏长明灯都落在了它该在的位置上。此地封门,无窗,空气凝滞,没有风在其中流动,然而明灯归位后,烛火却不约而同地晃动。
转瞬,又归于平静。
2. 抽签
充作灵堂的房间格外宽敞,而光线又不够明亮,两排长明灯奉上后也只照亮了一小片区域,甚至连重重白幡后的棺材都不能全部照清,更多的细节掩藏在黑暗之中。
为首的老人在此时睁开了眼睛,看着静静燃烧的烛火,流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开口对余管事说道:“之后的事情,你吩咐下去吧。”
老人手中的拐杖轻抬,另外二人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余管事连忙躬身说道:“小的一定安排妥当,老爷和二爷、三爷慢走。”
脚步声,拐杖落地的笃笃声,整齐地响起在耳侧。
商徵羽没有回头,但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三人从边上走过。明明是能说话能动的活人,呈现出来的样子却死气沉沉,像是三只只余一口生气的活尸。
视野里很快不见他们的身影。
大门一开一合,所有声音顿时被隔绝在厚重的门后。
等到这三人离开,余管事弯下去的腰杆立时挺直了起来,背手走到众人跟前,目光在两排人的脸上扫过。他眼神带着审视的味道,给人感觉分外不适,阴沉沉地扫视众人一遍后,方才说道:“你们本是府里的长工,平时做事手脚也是麻利的,多的我也不必敲打了。昨夜老太爷仙逝,而张家有个规矩,老人过世后需停灵至少七日,再择良辰吉日下葬。这期间需挑个吉时奉灯,之后直至下葬之前,长明灯当由二人看守,保其长明不灭,连夜派你们到祖宅来便是为的这事。”
随着余管事透露出的副本背景,自进入副本以外,只询问过是否折下金枝的主神终于放出更多信息。
【解锁身份:张家的长工】
【身份限制:不得拒绝主人家与余管事吩咐的事项】
【当前身份限制未解除】
只是“未解除”三个字,就让在场的玩家们脑子里冒出不少想法。
而余管事的话不会被这些直接出现在玩家脑子里的信息打断,不作停顿便继续说了下去。他点了四个名字:“阿大,阿二,阿三,阿四,这四位是常年在祖宅伺候老太爷的老人,他们平日无需守灯,跟在我身边做事。你们余下十六人,自行结对,每二人每回守三个时辰,一天十二时辰不间断地轮换下去,轮上整整七日。顺序你们自己商量着来,但无论何时,灵堂里都必须有二人,且除了换班的时候,灵堂里不能进去第三个人。”
有人大胆问道:“那我们现在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不会有问题吗?”
问题是玩家问的,被余管事点到的那四人正是先前带着玩家奉灯的指引NPC,这会儿已经站到了余管事身后。余管事看了那人一眼后,说道:“如今未时刚过,还需再过一个时辰,等到太阳落山方才正式开始守灵。现下灵堂多进几个人不至于犯了忌讳,但等到守灵开始,人绝不可多进,换班之时也当速进速出。老太爷仙逝乃因风邪入体,是以灵堂内需得避风。为防有人不守规矩进进出出,我会把大门从外头锁上,等到换下一班人进去才会开锁。”
还是之前那位玩家,又一次问道:“如果灵堂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余管事冷声说道,他走到摆放长明灯的案边,拿起一开始就放在案上的火折子,“你们要记得的只有一件事,如果长明灯灭,要第一时间把灯点上。”
一间没有窗户,又锁上了大门的灵堂,长明灯好端端的为何会熄灭?
如果没有点上,又会发生什么事?
玩家们的脑袋里大多冒出了这两个疑问,不过这次不等人提问,管家便幽幽说道:“多的也不必再问了,你们这些做下人的,做好自己的事便是。老太爷的丧事还有许多要操持的地方,除却守灵,还多的是你们要忙活的。趁太阳还没落山,你们赶紧去收拾一下自己在祖宅的住处,守灵的顺序也尽快安排下来,莫耽误了。”
说罢,余管事便先行一步,阿大等人紧随其后。看到NPC都动了,玩家们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
和来时一样,穿过三道大门,众人方才来到室外。商徵羽抬头看了看天空,天色要比她们进去时暗了些。
未时刚过……眼下是下午三点多。
目之所及的一切一片萧瑟,遍地白幡本就凄凉,宅院里的树木又落光了树叶,只剩下嶙峋枝干。身上的衣物不算单薄,但吹来的寒风仍旧能冻得人打哆嗦,现实世界春日刚过,夏季的炎热略略冒头,而副本里的时节已然过了初冬。
往远处眺望,商徵羽看见了灰扑扑的群山,这座古宅似乎坐落在深山老林中,将玩家们的活动范围圈死在这里。
走出灵堂不久,因为道路变得狭窄,玩家们也不再维持原来的队列,陆遥归放慢脚步,悄悄让自己落后到商徵羽身边。
这样做的人不是只有她一个。
进入这个副本的玩家不少,带着同伴来的有好几个。
商徵羽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的萌新雇主传递经验:“剧情模式的副本里,在主神给出任务要求前,玩家是安全的。”
所以这个时候的玩家会大胆许多,敢于向NPC提一些问题,不然生怕冒头犯了禁忌。
陆遥归连连点头。
在难得的安全时期里,玩家们的状态显得轻松许多。
但很快轻松的氛围戛然而止,余管事将众人领至一座共有八间房屋的院落后,开口道:“你们之后就住在这里,谁和谁住一间,谁和谁一起守灵,谁和谁先去守灵,在天黑前快些定下。”
随着余管事话音落下,主线任务终于出现在玩家们脑子里。
【当前任务:协助张家人准备张老太爷的丧事(每人至少守灵三次)】
【下一任务:未解锁(请继续推进副本)】
【祭司身份:本轮游戏不作公示】
一行行文字出现又消失,最后只留下一句惯例的,毫无诚意的祝愿。
【游戏正式开始,祝您活到最后。】
————————————
余管事等五人离开后,院落内的氛围凝滞了很久。
在场众人对彼此玩家的身份心知肚明,而因为祭司这一身份的存在,折枝游戏里玩家们的关系总是不太融洽。
看向彼此的目光,很难不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掩藏起来的审视与戒备。
最后,还是那个先前在灵堂向余管事提问的玩家站了出来。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性,虽然所有人都是相同的装束,但他的面容和发型有着一股有别常人的、特地修饰过的讲究,说出口的话也咬字准确流畅,好像专门在这方面下过功夫。
“一直在这站着也不是事,在场可能很多人都认识我,我就斗胆出来组织一下。”男人脸上挂着随和的笑容,很是从容地说道,“不少人应该下过好几次本了吧,那应该也知道这个游戏都是副本越进行到后面越难,前期获得的信息少,怪物攻击欲也不强,后期虽说知晓的信息多了,但怪物的攻击也会越来越频繁,所以说后边守灵的人不见得比前边守灵的人有优势,我们就不要在先后顺序上浪费太多时间了,干脆直接抽签吧。”
他说的话很快就得到了三个站在他身边的人的附和,显然这三位都是他的同伴。
在之后,陆陆续续有其他人表示同意,毕竟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抽签是相对公平的办法。
商徵羽没有提出异议,只是心里有些疑惑:这人是谁?
她不认识,但确实有不少玩家认识他。商徵羽注意到有不少人是盯着他的面容好一会儿,方才下定决心点了头。
直到有人找来抽签的纸张,商徵羽也没想出来有哪位折枝游戏的厉害玩家能和此人对上号。
一张纸被裁成相同的八份,写下数字后折叠起来,男人又说道:“抽签以前先把组别分好吧,两人一组,有不少人是和同伴一起进本的,我想大家也不想和自己的同伴分开。大家分好队后,再来我这边抽一张签走。”
玩家一时间都动了起来,进游戏前就组好队的玩家不需要多作犹豫,只有那些单枪匹马的玩家才要在组队上费一番功夫。商徵羽抓住陆遥归的胳膊,很干脆地拉着她走上前去,第一个从男人手里抽走一张签。
“我们是一起的。”商徵羽说罢,展开折叠起来的纸张。
数字四。
看着不太吉利的数字,但因为刚好在中间,算是张好签,相比前面守灵的人要知道更多信息,相比后面守灵的人又少承担一些风险。
没有必要隐瞒顺序,商徵羽大大方方地让纸上数字呈现在众人眼前。男人笑着说道:“运气不错啊。”
商徵羽脸上没有笑意,她本来也很少笑。随意将纸张揉成一团后,也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就拉着陆遥归去挑选房间。
陆遥归全程没有出声,完全让商徵羽带着她走。
二人的相处模式落在其余人眼中,很容易解读出一个信息。
商徵羽是折枝游戏中那种专业带其他玩家过本的“雇佣兵”,而陆遥归是她的雇主。
这一类玩家目标明确,不会横生事端,但也最不好招惹。男人把目光从商徵羽身上收回来,和同伴对视一眼,一下就达成了敬而远之的共识。
商徵羽当然能猜到别人会有什么想法,她就是故意的。
八个房间除了位置不太一样,外表完全看不出区别,商徵羽随意挑选了一间,里头像是上世纪招待所会有的装潢,两张中间塞了只床头柜的并排单人床,一只木柜子,一副木桌椅,还有间单独隔出来的卫生间,此外再无它物。
虽然这个副本里又有老爷又有管事又有下人的,但并不是古代背景,倒像在近代。商徵羽进门后往门边摸索了下,果然找到一根灯绳。
往下一拉,头顶响起刺啦一声,天花板上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灯泡亮了起来,令因为窗户紧闭一片昏暗的房间亮堂了一些。
“你睡离门远的那张。”商徵羽说道。
陆遥归听话地跑了过去:“有东西会摸进来吗?”
“开始几天不会有,但后面不好说。”商徵羽说着走到窗边,这间屋子只有一扇窗户,刚好位于床头柜上,两张床之间,位置极其古怪。窗户是木窗,蒙着半透明的窗纸,商徵羽取下窗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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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往外推了推。
上了年头的窗户发出难听的嘎吱声,但能够完全推开。
“必要时候可以从这里逃跑,如果你翻窗不熟练的话,有空多练练。”商徵羽把窗户关了回去。
陆遥归用力点着头。
“去翻柜子和抽屉。”商徵羽又说道。
“啊?”陆遥归愣住。
“以后你进入副本,到了类似住处的地方,第一件事观察逃跑路线,第二件事便是在房间里翻找道具。”商徵羽说道,作为示例把离她更近的柜子打开了,“游戏会给每一个玩家一份初始道具,会直接放在玩家容易接触到的位置,一个副本一份。想要更好的道具就只能本里找了,如果遇到自己用不了的道具,最好是毁掉,自己用不了,也不要让潜在的敌人拿到。”
商徵羽的声线要比她在现实世界里说话时更加冷冽。
“明白了!”明明是面对比自己年纪要小,身形也没自己高大的女生,陆遥归却有一种被老师训时,皮都绷紧了的感觉。
柜子里有两套分别对应她们身体数据的换洗衣物,除此之外,商徵羽还找到了两只背包,两个急救包。
“都由你拿着吧。”商徵羽把两个急救包塞进同一只背包里,扔给了陆遥归。
“你不用吗?”陆遥归慌慌张张接包。
陆遥归以为商徵羽会说她受伤的可能没她高。
然而商徵羽却说道:“初始包里没什么东西,比较关键的就是止痛药,我知道自己的承受能力,而你如果受了伤,不要因为疼痛导致自己失去了行动能力。”
面对着陆遥归,商徵羽点了点自己的腿:“如果非要在手和腿里选一个,宁愿断手,不要断腿。如果伤口在大出血,宁可创口撕裂得严重,也要捂着伤口反抗或者逃跑。这个游戏里所有的伤都不会被带回现实世界,所有的行为只需要为了活到副本结束这一个目的,别管那个时候自己活成什么样。”
“我明白了。”陆遥归抓紧了背包。
在商徵羽的注视下,陆遥归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把背包放在床上后在房间里翻箱倒柜起来,搜遍了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最后找出了两把军刀和木制匕首。
“只找到了这些。”陆遥归说道。
“脑子里想道具介绍,主神会告诉你。”商徵羽道。
这些规则其实在每一个新玩家进入游戏时主神都会告知,但不是在副本里千锤百炼过,显然没法将这些规则运用得宛如本能。
陆遥归照做,很快主神便告知了这两件道具的用法。
【军用匕首:可折叠,对怪物无特殊加成】
【桃木匕首:开过光的桃木短匕,对怪物有一定克制作用】
好消息,这是一把开过光的桃木匕首。
坏消息,这是一把开过光的桃木匕首……
“这里会有鬼吗?”陆遥归默默握紧了桃木短匕。
“这里有可以攻击的敌人。”商徵羽试了试刀锋后,将自己的那份武器收好,“不要拿现实的那套吓自己。”
明明比现实要恐怖啊,现实里的鬼是假的,这里可是真的……
陆遥归一边想着,一边学着商徵羽默默收起匕首,但她显然没有商徵羽那么从容,老是怕匕首掉出来。
“那个背包太大了,可能不会被允许带入灵堂。”商徵羽又说道,“重要的东西尽量贴身带好,放在容易拿取的地方。不同人有不同的习惯,合适的位置也不一样,这种东西只能靠你自己多练,副本里能练,但最好还是在外面就练好。”
“我出去就请教练。”陆遥归说完就想到了什么,笑道,“不对,出去后,要不我接着请小商老师来教我吧。”
“我没有这项业务,也并不是那么擅长格斗,你该请更专业的老师。”商徵羽考虑都不用考虑,拒绝得很干脆。
“真不行吗?可我感觉我和你挺合得来的。”陆遥归凑近了一点,“我可以出很多很多钱,比拿一次金枝更多的钱。”
“不需要,多少钱都不行。”商徵羽毫不留情地说道。
陆遥归撇了撇嘴。
“说起来,”陆遥归没有沮丧多久,就找了其他话题,“跟在徐清荣身边的那三个人,都是他雇来的吧。”
“徐清荣?谁?”商徵羽不解。
“就那男的啊,站出来的那个。”陆遥归说道,“你不认识吗?大影帝,最近火得很!”
“不认识。”商徵羽基本只看恐怖片,而国产没什么好看的恐怖片。
“自从拿了影帝后,徐清荣势头真的猛得不得了,今年电影电视剧也是一部接一部地上,都快住在热搜上了,没想到他也是折枝游戏的玩家。”陆遥归回忆道,“话说当时没人觉得影帝会是他,偏偏几个竞争对手爆出了极其严重的丑闻……该不会,那会儿他刚好拿了一枚金枝吧?”
陆遥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不知道。”商徵羽站在窗前,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
昼短夜长的寒冬,夜晚总是来得很快。
天快黑了。
3. 太封建了
抽到第一轮守灵的玩家,很快便前往不久前才去过的灵堂。
虽然还没轮到自己,但其他玩家也纷纷跟了过去,想要尽可能在相对安全的时期里多收集一些信息。商徵羽也是这一次才发现原来灵堂所处的建筑,有着专门的名字。
问仙堂。
匾额高高挂在离地近十米的屋檐下,周遭悬挂的灯笼勉强照清了这三个字眼。商徵羽的视力很好,她这次的雇主显然也是。
“张家人信道教?”陆遥归仰起头说道,目光与商徵羽落在同一处。
商徵羽没有说话,在未获得足够的信息前,她不会妄下判断。
问仙堂最外的大门边守着两个人,是NPC中的阿三阿四,两人一左一右推开沉重的大门,看了明显不止二人的人群一眼,没说什么就放所有人走了进去。
第二重大门站着阿大阿二,他们在开门之余警告了一句:“第三重门前止步,只有两个人能进去。”
第三重门外,守着的只有管事一人。
两扇门中间开了一道小缝,里头黑黢黢一片,长明灯的烛火被门中央余管事的身影完全挡住了。他双手抱着一把沉甸甸的黄铜大锁,脚边一盏搁在地上的红灯笼,烛光透过红纸落在他脸上,带着不祥的血色。
“你们都过来了?”余管事看着众人说道,“也好,学一学以后要怎么做。这一回要进去的人是哪两个?”
抽中一号签的两个玩家脱离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余管事看了她们背上的背包一眼,语气严厉道:“包裹放下!记住,你们是去守灵的,别把外头杂七杂八的东西带进去,污了老太爷的地方!”
两个玩家不得已把背包解了下来,在余管事的命令下放在门外角落的一张小桌上。那只背包正是所有玩家一模一样的初始背包,她们在放下去的时候明显停顿了一下,显然里头放了重要的东西。
只是在余管事的眼皮子底下,背包里的东西是不可能拿出来了。
她们身上还有东西。
商徵羽想到。
人身上适合藏东西,又适合取出来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虽然丧服厚重,但根据衣服的褶皱,商徵羽仍旧看出来二人身上至少藏了一把匕首。
两个玩家在余管事的注视下紧张不已。
好在只有明显的背包会被扣下,身上藏的东西只要不显眼,余管事并不会仔细检查,扫了两眼后便放二人走了进去。
大门打开的缝隙只容一人通过,走进黑暗里的人,好像被无形的巨兽吞了下去。
后头那人才进入屋中,余管事便立即将房门合上。他的力气格外大,外头需要分两个人一起推动的大门,他一个人便将两扇房门关上。
随着一声钝响,余管事又在大门外落了锁。
“三个时辰后,换下两个人进去。”余管事说道,“我会遣人提前一刻钟敲锣,听到锣声,甭管你们当时在哪,即刻赶到这里来!”
“如果没赶上会怎么样?”有人问道。
“会怎么样?”余管事哼笑一声,“不听话的下人,那就没必要留在府里了。从这里走去最近的人家怎么也得走上四五个时辰,眼下这时节,山里饿肚子的狼可是很多的。”
他的双目阴森森的,像是蛇的眼睛,尤其是此时。被他看到的人,心里不由悚然。
警告完这一句后,余管事神情温和了些许,他把红灯笼从地上捡起了起来,慢悠悠说道:“行了,别一窝蜂聚在这里了。灵堂是逝者之地,别叫你们身上的活人气影响了老太爷的往生路。随我一起去后厨,也到了备饭的时候了。张家祖宅规矩可不比你们先前待的地方少,好好学学怎么伺候老爷们。”
玩家们齐齐来到问仙堂,又齐齐涌向后厨。
张家祖宅占地极大,但里头的人却格外少,先前玩家们除了那三个不似活人的老爷外,就只见过余管事等五人,直至来到厨房,才见到一个先前不曾见过的NPC。
厨房的房门还未打开,众人先听到了一下又一下,狠狠剁肉的声响。
“李婶,帮手们给你送来了!”余管事推开门就往里走,剁肉的声响不停,但一个在案板前忙碌的妇女转过了头。
“就是这些人?”被称作李婶的厨子一边用力剁肉,一边盯着玩家们问道。
她看人不像是看帮手,倒像是看食材。
“你看看有哪几个手脚比较麻利的,以后到了饭点来你这打下手。”余管事笑着说道。
“行,你们几个,去把这些肉处理了。”李婶放下被砍烂的肉,指挥道。
厨房很大,大到每个玩家都能分到一块案板,和一把砍骨刀。
商徵羽注意到厨房里还有许多各式各样的刀具,她已经在思考有没有可能顺一把走了。毕竟刀都是会断会钝的,初始军刀不一定能撑到最后。
“会做饭吗?”商徵羽问陆遥归。
陆遥归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为什么这么问?”
“厨房里可能能找到重要线索和道具,你的左后方有一间卧室,这个李婶只怕是一直待在这里的。当帮工的时候趁机找线索,要比后面潜进来风险小。”商徵羽轻声说道,“如果你会,那我们就好好表现争取被选中,如果你不会,那我也敷衍一点。”
总之尽量保证陆遥归在自己视线范围内。
“……我不会。”陆遥归沉痛道,她在现实世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根本不学这些东西,“要不你努力表现,我尽力学学你。”
“那试试吧。”商徵羽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没抱什么希望。
然而陆遥归的学习能力出乎她意料的强。
如果不是她一开始握刀的姿势有种装不出来的生疏,商徵羽都要怀疑她是骗自己的了。
“顺着骨缝切,切着省力,切出来也好看。”商徵羽时不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指点陆遥归,还会悄悄上手矫正她的刀锋。
会做饭的人不少,但李婶给她们的肉可不是菜场处理过的那种,许多玩家对着一大块连皮带骨,像是刚从猪身上拆下来的肉块手足无措。
陆遥归趁机夸奖:“小商老师做饭好厉害。”
商徵羽面无表情:“我只是擅长处理肉类。”
陆遥归:“……”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李婶提着沾了鲜血和肉末的菜刀,从玩家们身后接连走过。
她虽然没点出谁做得更好,但心里似乎已经有了结论。
处理完食材后,就要开始烧菜。
张家的三个老爷早中晚皆同桌用餐,晚饭的惯例是四道凉菜,八道热菜,两道汤,刚好够现在这些玩家一人做一道。
但有些实在不会做也没人教的玩家,才上手就因为手法离谱被李婶横眉怒目地赶了出去。
陆遥归拼命从商徵羽身上偷师。
然后她就发现商徵羽之前说得好像是实话……商徵羽很擅长处理食材,但不是那么擅长烧菜。
“我只会做固定几道菜。”商徵羽一板一眼道,“炒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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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黄瓜,番茄炒蛋,清蒸鲈鱼,土豆炖牛肉……别的不会了。”
她就是这样能几道菜吃一辈子的人。
虽然商徵羽炒菜一般,好在处理食材出类拔萃,连带着陆遥归也脱颖而出。
“你们两个,以后过来处理食材,你们两个,负责烧菜,还有你,就留下烧火吧。”李婶点了五个人,“要是有人刚好在守灵,剩下的人就忙活一些。”
烧好的饭菜,在李婶的指挥和余管事的带领下,被玩家们端去了饭厅。
陆遥归悄悄对商徵羽说道:“好奇怪,为什么食材只有肉?”
整整十四道菜,听上去格外丰盛,但食材实际上只有肉一种,半点蔬菜都不加。陆遥归平时也是喜欢吃肉的人,但是这会儿看到这些菜,只有作呕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张家三个主人大口吃肉时达到顶点。
他们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觉得腻得慌。厨房端出来的菜是远远超出三个正常成年人饭量的,但三个老人仍旧几乎吃空了它们。
其中一个老人在饭后还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道:“今天的肉挺新鲜,是刚宰的?”
“对,带这些下人过来的时候,顺便带了几头新宰的猪,够吃上好几日了。”余管事毕恭毕敬道。
“只有猪啊……”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端来的盘子又端了回去。
“老爷们吃剩的菜,你们可以拿去自己吃。不想吃这个的话,就自己下点面条吧。”李婶对玩家们说道。
“有菜吗?青菜什么的。”看看吃剩的肉,又看看干巴巴一把面条,有玩家不甘心地问道。
“青菜?青菜有什么好吃的。”李婶说罢就钻回自己与厨房相连,只隔了一张布帘的卧室,“记得把碗洗了。”
李婶虽然走了,但余管事还在,目光阴沉沉地落在玩家身上,现在不是找线索的好时候。
玩家们只好下了些只加调味料的面条吃了,再把碗洗了。碗筷一收拾干净,余管事就开口道:“接下来跟我去烧水房。”
玩家们于是又乌泱泱去往烧水房,烧老爷们和自己要用的热水。
烧完水,还要打扫院子,折纸花纸人纸元宝,准备各种各样的丧葬用品,给老爷们送每日惯例的点心,给某个肚子又饿了的老爷加班做夜宵……大晚上的忙活这些,一时间所有人心里都有了打倒封建主义的斗志。
直至听见连响三下的锣声,玩家们才猛然间意识到,三个时辰就这么快过去了。
“今天就忙到这里吧。”余管事大发慈悲道,“该去守灵的去守灵,晚上守灵的人白天申时前不会安排活计,该睡觉的快些睡觉,明早辰时起来,有的是你们忙的。散了!”
眼下快到晚上十一点,明天七点就要起床,得回去倒头就睡,才能睡够八个小时。
但玩家们还是纷纷往问仙堂走去,只见第一批守灵的两个玩家,全须全尾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余管事在一边盯着,接替她们的玩家哪怕有很多想问的话,也没有问的机会。
但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其中一位先前守灵的女生,压低声音短促地说出三个字:“小心风。”
什么风?
纵使玩家想问,被锁进灵堂的他们已然无法得到解释,反而是这时候在外面的玩家,可以得到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的信息。
“我们守灵的时候,房间里起了风。”守灵的人说道。
没有窗户,房门紧闭的房间,究竟是从何而来的风?
4. 灯灭了
“灵堂里没有计时的东西,但我和我的同伴进去时分好了工,一个人负责盯着长明灯的烛火,一个人则通过数脉搏的方式计时。”
“前期……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几乎要过了一个时辰,在我们都有些放松警惕的时候,突然发现房间里起了细细的风。”
“我们很可能不是在风起的第一时间就发现的,直到烛火有了明显的晃动,我才发觉有风从头顶的位置吹过来。”
“我们也不再计时了,每人拿上一只火折子,站在两侧尽可能顾到全部的长明灯。在烛火晃动得比较厉害的地方,我还用手在上面挡了挡……烛火平静了下来,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总感觉吹到手上的风很冷,特别冷。”
被其余人簇拥着讲述不久之前守灵经过的玩家苦笑了一下:“应该是心理作用吧,那时候实在太过紧张了。精神一直紧绷到听见锣声的时候,哪怕风渐渐消失了也没有放松下来,好在最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商徵羽问道:“风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两个守灵的玩家齐齐摇了摇头:“不知道,因为太过在意风,到后来哪怕风停下很久了,仍有一种它还在吹的幻觉。”
商徵羽没有其他问题了,两个玩家也确实给不出更多信息。
副本的初期总是没有太多危险……可惜她们没有趁这段时间,多去搜寻一些信息。
“还有一件需要的事。”其中一个玩家忽然说道,“灵堂里面很黑,非常黑。”
玩家们纷纷看向她,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除了长明灯那块区域,灵堂里的其他区域完全看不到,所以头顶的风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们根本看不见。即便是长明灯能照清的范围也非常小,小到不正常的地步,就好像灵堂里有什么特殊的材质在吸收这些光线一样。”
“而摆放长明灯的桌案非常长。”那位玩家比画了一下,“两个人,是绝对没法让每一盏灯都在自己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地方的,如果两个人站在桌案的两侧,中间的灯灭了下去的话……中间甚至会出现一块完全处于黑暗中的地方。”
不管是说的人还是听的人,眉头都渐渐皱了起来。
虽然现在只有细小的微风,但众人已经看到了不祥的开端,随着副本的推进,没有人能保证在情况变化的时候,完全保证烛火不灭。
灭了一盏两盏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全部熄灭了呢?
“走吧。”商徵羽低声对有些走神的陆遥归说道,“该休息了。”
“哦哦。”陆遥归立刻回过神来,跟上商徵羽。
离开的人不止她们两个,毕竟明日还要早起,休息的时间十分宝贵。也有些人向第一轮守灵的两位玩家走去,想要试探她们有没有隐藏什么关键信息,商徵羽没有在乎这件事情,脚步匆匆回到房间,几分钟洗漱完就躺到了床上。
陆遥归晚几分钟出来,出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床上多出了东西。
“这是什么?”陆遥归看着那截物体,瞪大了眼睛。
“火把。”商徵羽说道,她眼睛虽然闭上了,但显然还没睡着。
“大概看出来了……但是你哪来的火把?”陆遥归不敢置信地举起来挥了挥。
“厨房里顺的木头、油脂,床单边缘裁的布条,手搓的线。”商徵羽说道,“到时候藏在衣服里,带进灵堂。”
陆遥归问她:“你是不是想要看看灵堂的其他地方?”
“嗯,你守着灯就好。”商徵羽放轻了声音,“睡吧,休息的时间很珍贵。”
陆遥归把简易火把暂时放进背包,跑到门边拉下灯绳后快步跑回去钻进被窝。在副本里头真的能睡好吗?陆遥归深表怀疑,被子冷冰冰的,带着一股不见天日的潮湿感和霉味,这可能是她这辈子睡过最烂的床。
然而不远处商徵羽的呼吸很快变得平稳——这个人不管是走路声还是呼吸声都轻得不可思议,哪怕是睡着了也一样,只有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竭力去听,才能捕捉到商徵羽的呼吸。
也许是商徵羽的存在令人安心,也许是自己的适应能力比想象中的强上许多,陆遥归没一会儿也睡着了。
一夜相安无事,直至次日天明。
————————————
陆遥归是被商徵羽推醒的。
身侧传来的力道叫她惊出一身冷汗,差点就去拿被窝里放在手边的刀,直至听见商徵羽的声音,提起的心才慢慢落回原处。
屋子里灯没打开,床边的窗户透出微弱的自然光。
“七点了?”陆遥归扭头看向坐在床边的商徵羽。
“还有一刻钟。”商徵羽也低头看着她,“足够穿衣洗漱。”
陆遥归已然麻利地爬了起来:“有人报时吗,像守灵换班时会有人敲锣那样?”
“没有,很多副本都不会有,等你下过的副本多了,对时间就会很敏感。”商徵羽看向一处,“睡中握刀也是一样,都能锻炼出来,如果发现不对才去握刀,时间可能来不及了,最好打一开始就握着。”
陆遥归的腿刚好碰到还没打开的折叠军刀,整个人僵住了。
“不是吧,这也能看出来吗?”
商徵羽没回答,人已经走出房间了。
她就像一只幽魂,无声地出现在陆遥归床边,无声地出去晃了一圈,陆遥归洗漱完后,发现她又无声地回到了房间。
“第二轮守灵的人也回来了。”商徵羽去打听了一下消息,“无事发生,说的话和第一轮的人没什么区别。”
“副本的难度什么时候会出现变化?”陆遥归一边扎头发一边问道。
“没人知道。”商徵羽说道,“也许就在下一次。”
接替的人这会儿已经待在灵堂里。
他们在凌晨五点进去,顺利的话会在中午十一点出来,之后要去守灵的人便是商徵羽和陆遥归。
她们不一定有机会回房拿道具,因此两把刀和商徵羽自制的火把,她们在出门时就藏在了身上。
辰时一到,余管事便带着阿大阿二跟催命似的来了。
“动作都给我麻利点!”没起来的玩家一个个被阿大阿二从被窝里强行拽了出来,“你们是来当下人的还是来当主子的?老爷们都快起了,你们是要死在被子里?!”
呵斥间,有人还被余管事拿竹鞭抽了好几下。
“这也太封建了吧……”陆遥归往商徵羽身后躲了躲。
“副本背景如此,没办法。”商徵羽道。
“如果身份限制接触,玩家是不是就可以反抗了?”陆遥归思考。
“等到了那个时候,NPC手上拿的也不会是竹鞭这么无害的东西了。”商徵羽泼了盆冷水。
被封建地主奴役的玩家,一部分被赶去厨房给老爷们做饭,一部分则被叫去伺候老爷们穿衣洗漱。
去厨房的是先前被挑中的那几个玩家,早餐用到的食材和昨天的晚饭一样单调,除了肉就是肉。
不过相比晚饭,早饭做起来要快上许多,肉包子进蒸笼后,李婶便拖出一只死猪来:“把这只猪劈开,午饭和晚饭就用这只猪的肉做。”
死猪躺在小推车上,浑浊的眼睛瞪着每一个玩家。
商徵羽拉着陆遥归说道:“我和她中午要去守灵。”
其余玩家里也有一个弱弱道:“我晚饭那会儿也要守灵……”
“死爹的玩意儿,全凑到一天了!”李婶咒骂道,“你们三个待会儿留下来,多干点活再走!”
这一安排正中商徵羽下怀。
人变得少了,不用提防太多玩家,等李婶扔下几块猪肉要她们剁成末子,自己回卧室休息后,商徵羽趁另一个玩家背对着自己在后厨搜寻起来。
陆遥归拿着两把菜刀兢兢业业地伪造无人偷懒的假象。
眼下不是能放心搜索的环境,商徵羽动作也非常快,没几分钟就回来。
“有找到好东西吗?”陆遥归鬼鬼祟祟地凑近她。
商徵羽给她看了一样东西。
“这东西是我想的那种东西吗?”陆遥归不太确定。
“有子弹,说明这个副本里能找到枪。”商徵羽把找到的一盒手枪子弹收了回去,“我还留了一盒,换你去找,看看能花多久找到。”
一边是随时会回头的其他玩家,一边是随时会出来的李婶,陆遥归找得心惊胆战。
等她终于从米缸里翻出那盒子弹回去后,商徵羽说道:“十分钟。”
“不算很慢吧。”陆遥归不确定道。
“还可以。”商徵羽道,“道具一般会放在密闭的空间里,多去搜这些地方。”
“手枪会在什么地方?”陆遥归拿回自己的菜刀后,小声问道。
“可能直接放在危险的地方,也可能需要打开特定的锁。”商徵羽答道,“遇到带锁的抽屉,要多注意。”
商徵羽没再说话,陆遥归也不再问了,专心剁肉。
忽然间,商徵羽轻声道:“厨房应该还藏有别的东西,不该这么简单。”
副本里需要一定条件才能留下的房间,总是藏着关键的线索和道具。
可是商徵羽方才一番搜查,不能说面面俱到,但也算得上详尽,却没有找到配得上这一场景的线索或道具。
商徵羽回过头,陆遥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在了那席落下的帘子上,李婶待在后头,不知道正在做什么。
可惜这一回,是找不到机会进去了。
————————————
忙碌中,十一点简直转瞬即至。
听到锣声时商徵羽和陆遥归正在搬一箱纸花,陆遥归刚要加快脚步把纸花送去目的地,商徵羽却直接把纸花原地放下了。
“走!”商徵羽见陆遥归还在原地愣神,拉着她就往问仙堂的方向跑。
“不用送到地方吗?”陆遥归频频回头看,她那箱也不小心掉在地上了,“这可是余管事的吩咐……”
“余管事也说过,锣声响后,无论身处何处,都要即刻赶去灵堂。”跑动时商徵羽说话的声音依旧很稳,“守灵的优先级应该是最高的。”
陆遥归一想确实如此,但是……
“如果不先去守灵不行,不把东西送到地方余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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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也不高兴,那该怎么办?”
“不怎么办,顶多被打一顿。”商徵羽道,“不爽的话,身份解除后打回去就好了。”
陆遥归:“……”
陆遥归发现此人只要是能通过副本,对任何事情接受能力都很强。
不过商徵羽的选择是非常正确的。
实际上当时陆遥归脑子只要再转一会儿,也会做出和商徵羽一模一样的决定。
彼时她们距离问仙堂太远,如果先把纸花送到再赶去问仙堂,只怕会错过换班的时候。丢了纸花顶多受点皮肉之苦,要是迟了守灵,可能会死。
她们到时余管事已经守在灵堂之外,看见匆忙跑来的二人,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道:“算你们聪明,晓得什么事才是最紧要的。”
说罢,余管事掏出一把比手掌还长的钥匙,打开了那把与它配套的黄铜大锁。
看见灵堂内场景的一瞬间,商徵羽的目光瞬间凝重起来,陆遥归呼吸也微微停滞了。
灵堂的绝大部分地方都被黑暗吞噬。
她们看不见四面墙壁,看不见头顶的房梁,所有人进门时,能看到的只有那少有的光明之处——长明灯所在的地方。
可这一回放置长明灯的桌案,一半陷入了黑暗之中。
这一回玩家手头各有各的活计,没法聚在外头等待前一轮玩家出来,以至于看见这进本以来最大变故的,只有商徵羽和陆遥归。
如果不算上里面那两个玩家的话。
商徵羽也不知道这两个玩家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她看到了一个人影,正手足无措地站在桌案光明的那半边。
在场最平静的,反倒是先前几次三番强调灯不可灭的余管事。
“先前不是都好好交代过你们了,都怎么做事的?”余管事慢条斯理道,他提着灯笼走进灵堂,商徵羽迈开步子,用目光示意陆遥归一起跟了上去。
看到她们走来,站着的玩家哆哆嗦嗦道:“灯灭了。”
“灯灭了就点上!”余管事呵斥道,“榆木脑袋,还得我来替你点!”
余管事狠狠拽走玩家手里的火折子,一盏盏点燃了熄灭的长明灯。
随着烛火重新燃起,黑暗中的景象渐渐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个先前看不到身影的玩家,竟没有如商徵羽先前猜想的那样已成为一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而是呆呆跪在桌案前,表情空洞,似乎魂魄已然脱离躯壳。
点燃了所有熄灭长明灯的余管事把火折子放回桌案上,伸手掰过地上那玩家的脸。
玩家的眼神涣散。
“啧。”余管事松开手,指挥另一个玩家,“你,把人架回去吧。”
那个玩家踟蹰不肯上前。
“傻愣着做什么?!”余管事抬高了声音,“架回去啊!”
“可、可是……”玩家吓得声音都结巴了,“我之前,我之前明明听见了他的惨叫……”
余管事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我来帮忙吧。”商徵羽主动道,她走上前去,将那个玩家从地上搀了起来。
特地触碰到的皮肤,凉得惊人。
那个玩家身体的重量可以说完全压在了她的身上,他似乎已经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反应,成了一具只能由人摆弄的尸体。
很不对劲。
商徵羽的眉微微皱了起来,但很快又舒展开,恢复她没什么表情的常貌。
因为商徵羽扶人的动作,另一个玩家可算是鼓起了些许勇气,上前把同伴接了过来。
而他的同伴这会儿也终于有了点反应,在被人扶着走时,自己的脚也能迈几步了。
先前听到的惨叫好像没那么重要了,玩家松了一口气。
“灯怎么灭了?”商徵羽问道。
“本来一直都好好的,直到锣声响起都没有问题。”尚显正常的玩家惊恐道,“就在我们以为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灯忽然间灭了一片……”
锣声响起,并不意味着守灵结束。
只不过是在告诉灵堂里的人,一刻钟内就会有人来接替他们。
可他们却在听见锣声后放松了警惕,就在他们最没有戒备的时候,灯忽然灭了。
“火折子放回了桌上,我们没有来得及……”
他们在一片黑暗中方寸大乱,甚至忘了火折子放在哪里,只能匆匆忙忙用手去摸索。
然而一切,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快些出去!”余管事冷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忘了之前说过什么了?灵堂里不要留超过两个人,即便是换班也要速进速出!”
前一轮守灵的两个玩家被余管事赶了出现,随着余管事提着灯笼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随着门口响起沉闷的落锁声,灵堂里,只剩下商徵羽和陆遥归两人。
商徵羽把一只火折子塞进陆遥归手里。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松警惕。”她警告道。
“那个玩家……”陆遥归的目光忍不住往大门的位置飘去。
“我觉得……”商徵羽专注地看着眼前静静燃烧的烛火,“他已经死了。”
5. 壁画
灵堂里太安静了。
厚实的墙壁大门阻隔了一切来自外界的声音,室内长明灯燃烧时无声无息,棺材里头大抵装了一具最好还是死透了的尸体,按理来说两个人一起守灵,同伴的存在能缓解一些心理压力,偏偏她的同伴也是一个没有动静的。
只能听见自己呼吸声的陆遥归,有时会冒出一种灵堂里只有她一个活人的错觉。
“要不我们还是说说话吧。”陆遥归终于开口道。
“说什么?”商徵羽低着头,正在研究手里的火折子。
“就说说这个游戏吧,我还有很多不知道的事。”陆遥归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副本里那么多潜规则的?死的人多了,一条条试出来的?”
商徵羽终于抬头看向她:“看来你在上一个副本里,和其他玩家相处得不怎么好。”
“是他们先不友好的。”陆遥归嘀嘀咕咕,“见我是个新人,就在本里头百般忽悠我,拿我当测试死亡条件的炮灰。”
折枝游戏里,新人的死亡率总是最高的。死于对游戏规则的不熟悉,死于对怪物的攻击反应不够灵敏……也有不少人,死于其他不怀好意的玩家。
但陆遥归好端端地活过了第一个副本。
“在副本关闭的那一刻,副本内的时间停滞,所有玩家都会被直接挤出副本。”商徵羽说道,“唯一的例外,是保留金枝到最后的‘祭司’。”
听到这一词汇,陆遥归微微坐直了身子。
“祭司除了选择奖赏外,还能获得一个向主神提问的机会。能询问的仅是与游戏有关的问题,并且不是任何问题都会得到回答。”商徵羽继续说道,“不过得不到答案也不要紧,换一个问题就好了,在主神回答之前,问题是可以更换的。”
陆遥归点了点头:“所以这些规则,是活到最后的祭司一条条问出来的。”
“一个人是很难通过这种方式了解游戏的全部的。”说话间,商徵羽从长桌前站了起来,“所以有人建立了一个论坛,汇总了副本通用的规则。这个论坛需要输入特定的口令,经过三次跳转才能进入,出本后我把注册方式发给你。”
见商徵羽离开长桌,陆遥归本也想跟上去,却被制止了,只好问道:“你要去哪里?”
“这个房间肯定有问题,我四处看看。”商徵羽取出了藏在衣服里的火把,用火折子点燃,漆黑中顿时升腾起一团火焰,然而照亮的区域却只有很小的一块。
商徵羽举起火把时,甚至连她的下半身都照不到。
陆遥归看向走出去至多十米的她,只见她们之间横亘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火把有问题!”陆遥归下意识道。
“不是火把有问题,是房间有问题。”商徵羽目光移向长明灯,“还有这些灯,也有问题。”
自己制作的、从外头带进来的火把,体现了此间的一切有多么不同寻常。
与火把相比,长明灯照亮的范围大太多了,它们无声燃烧着,微弱的火焰似乎持之以恒地对抗着黑暗中潜藏的危险。
“烧得太快了。”商徵羽看了看火把,低声说道。
她转而向陆遥归走去,从陆遥归手中接过备用的火把,同时叮嘱道:“你就待在这里,不要移动长明灯,如果发现有灯灭了立刻点上,但不要离开烛火可以照亮的范围……哪怕是一根手指,也不要离开。”
先前守灵的两个玩家一人守着一半长明灯,灯亮的半边人虽然被吓得不轻,但看着还算正常,灯灭的那半边却……
商徵羽想,或许灭一两盏灯问题不大,保证自己身边的长明灯亮着才是存活的关键。
陆遥归握紧火折子,老老实实守在长明灯边上。
她吸取前人的教训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换班的人真正到来之前,火折子都不能离手。
商徵羽则举着火把,一步步远离了长明灯守护的范围。
灵堂开阔得惊人,但并非无边无际。
当商徵羽终于在一面墙壁前停下脚步,回头看去时,只见陆遥归已经是二十来米开外的一点。
好在虽然她们中间的道路基本被黑暗吞没,声音却能清晰地传到另一个人耳中。
“墙壁上好像有东西。”陆遥归说道,商徵羽手中的火把似乎照出一片彩绘,然而距离太远了,陆遥归即便不近视也看不清。
“是壁画。”商徵羽说道。
火光能照清的东西有限,随着她走动,壁画的部分面貌才逐渐呈现在她面前。
商徵羽特地走去门边,应该是壁画开头的位置。
“上面画了什么?”陆遥归的声音自身后远远传来。
“人。”商徵羽言简意赅道。
“……说详细点呗,”陆遥归道,“我现实里研究过壁画,没准能参谋参谋。”
“不是我不想说详细,”商徵羽踮了踮脚尖,“壁画很高,我只能看到最底部的画面。”
离得远的话可以走过去看,可是高处的东西,实在无能为力。
商徵羽的身高是很普通的身高,但即便换个大高个来,在这里也要束手无策。
在灵堂内部,她们是看不见房梁一星半点的,而根据在外头看见的问仙堂,灵堂只怕有二十多米高,就算环境不吸光,想要看清头顶的情况也指望不上火把,得换强力手电筒来。
这个副本的时代背景哪来这种东西。
商徵羽只能把自己看见的东西说一遍:“有五个人,全是跪姿,看不到脑袋,他们可能是对着什么东西跪的。”
“另一面墙上是什么?”陆遥归道,“左右壁画一般来说是对应的。”
商徵羽于是没有继续往前看,而是走向对面。
“另一面……有很多很多人,其中有九个人不太一样,他们像是其他人的领头人,体型要更加高大,站位也站在其他人前面。”商徵羽说道,“这幅壁画上的人要比对面小上许多,可以完全看到,他们手里拉着绳子,似乎在把什么东西拽下来。”
商徵羽又仔细看了看:“应该是一棵巨树。”
陆遥归问道:“多大一棵树?”
商徵羽看不清树的全貌,但根据所看见的部分,勉强可以在脑子里补全。
“根系连着地面,树冠顶住天空那么大。”商徵羽道。
“通天之木,可能是在隐喻什么东西。”陆遥归道,“人把通天木拽倒,是要斩断沟通天地的渠道,还是要把这条通道掌握在自己手里?”
“可能是后者吧。”商徵羽已经走到了与此幅壁画连接的下一幅壁画前,“起点巨树被砍成一段段木头,中间木头被做成了船,末尾已然有人坐在船上。”
这幅壁画格外长。
长到房梁上悬下的白幡,挡住了商徵羽的前路。
白幡围绕在棺材周边。
商徵羽想了想,走去对面,途中还经过了陆遥归。
对面也是一整幅长壁画,但画面并不连贯,似乎是在描述跪着的五人各自的经历。然而由于他们在画中的身形过于高大,商徵羽将火把举到最高也只能照清人物腰部以下的地方,这叫人很难看出壁画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第一个人站在火里,好像在跳大神。”商徵羽的描述朴实无华。
“怎么看出是在跳大神的?”陆遥归很好奇。
“穿得花里胡哨的,像神棍。”商徵羽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下一个穿的……也很奇怪。衣服很复杂,还有一些飘带。”
“他也在火里?”陆遥归问。
“好像在水里。”商徵羽又看了几眼,“像是,我不确定。”
她看到了形似水花的图案,但因为壁画不是很完好,少部分地方脱落,明显有因氧化而变色,商徵羽拿捏不准这究竟是水花还是流云,毕竟人物姿态有些飘逸,说是在云间飞完全说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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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遥归坐立不安,有点想自己去看看,她不能说是专业的,但职业多少沾一点边。
可惜长明灯不能没人守,她还是得老老实实留在灯前。
商徵羽继续前行,直到看完这幅壁画。
又一次在白幡前停住脚步后,商徵羽肯定道:“第二个人身边的图案,应该就是水花。”
她解释道:“第三个人身边有很明显的山峰图案,第四个人倚靠树木,最后一个人则手持刀兵。如果我没有想错的话,这五个人分别与金木水火土五行对应——但我想不明白这五行代表了什么,可能需要再往前走,才能知道答案。”
再往前走——便是被白幡遮掩的区域。
肉眼可见的白幡重重叠叠,一眼看不到尽头,更多的白幡处于黑暗之中,不知绵延出去多远。
白幡间隔的空间逼仄,它们不算沉重,但行走其中绝对会被影响行动,无人知晓进去后会发生什么。
而对商徵羽来说最麻烦的是,一旦走进去,陆遥归势必会脱离自己的视线。
如果她是一个人进入副本的就好了。
商徵羽有些冷漠地想,如此就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不用在意所谓同伴的死活。
念头升起得快压下去得也快。商徵羽知道她是借由陆遥归这个媒介进入副本的,如果不是陆遥归,她现在根本不会出现在这里。
“你要是继续往前走的话,我就看不见你了。”陆遥归的想法和商徵羽重合了一部分,“你那里如果出了什么事,我都来不及提醒你。”
“不用担心我。”商徵羽干脆地说道,她下定了决心,“守好烛火,不管听到什么动静,视线都不要离开长明灯。”
说罢,商徵羽掀开白幡就走了进去。
她必须看到完整的壁画,有些信息不在副本初期发现,以后还想得到就要付出数倍的代价。
进入副本,总是要独自面对一些风险的。
商徵羽在心里这么对陆遥归说道。
白幡扫过身体,带着明显的重量。
手里的火把快要燃尽,商徵羽已然准备好随时点燃备用的火把,抬手将火焰往壁画凑去。
或许是因为掉落的墙皮平添几分可怖。
或许是因为火光的范围照不出身躯,只能照出一张面孔。
一张位置格外低,显得异常诡异的笑脸,猛地出现在商徵羽视线中。
而商徵羽非但没有后退,还向前跨了一大步,眼睛距离壁画里的那张脸一下变得只有几厘米。
微小的细节落在灰雾似的眼睛里。
商徵羽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
她取出折叠军刀,刀刃已然转出,对准狠狠一刺。壁画被商徵羽掀开,明显的分界线叫她确定了一件事。
“这些壁画,是从其他地方移植过来的。”商徵羽心里想到。
不等她将这一发现告诉陆遥归,陆遥归的声音先隔着重重白幡传了过来。
“商徵羽,你能听见我说的话吗?”陆遥归少有的不叫她小商老师,语气严肃得不同寻常。
“听得见。”商徵羽回答道。
她还能看见陆遥归那边长明灯的火光,只是陆遥归的身影被白幡遮挡,完全看不见了。
“那就好,我想说我发现了一件事。”陆遥归道,“起风了。”
微弱的风,吹得烛火微微摇曳。
之前听其他玩家描述灵堂里会起风时,陆遥归还以为是那种持续不断的风,但现在陆遥归发现风并不稳定。
烛火接连晃动,又静止。
是什么带动室内涌起气流,那个东西现在……又去了什么地方?
商徵羽回应道:“我知道了。”
距离她不远,火光还能照到,但并没有被她触碰的白幡就这般无端动了。
就在它晃动的一瞬间,商徵羽伸出手,狠狠将白幡扯了下来!
6. 所知甚少
随着一声清晰的裂响,白幡被商徵羽硬生生从梁上扯了下来!
与此同时,周身的白幡剧烈摇晃起来,有什么东西在房梁上无声却迅速地移动着,扯动用细绳绑束在木梁上的白幡。
商徵羽举高了火把,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
屋顶距离地面太高了。
除非那个东西下来,她是不可能看见它的全貌的。
也许那东西曾经下来过。
商徵羽忽然间想到。
那时有时无的风,必然不是来自屋顶的某块缺漏,而是有盘踞在房梁上的东西降下了它的身子,朝着烛火吹出的气。
它说不好就藏身在距离人头顶只有一两米的黑暗中。
商徵羽蹲下身子,将火把凑近被她拽下来的白幡。
细绳与白幡的上部皆有细密的划痕,像是野兽爪子留下的痕迹。
锋锐、灵活……会是动物吗?
商徵羽看着那些痕迹若有所思。
而匿迹在黑暗中的动物在最初的惊诧过后,悄悄放轻了自己的动作,不再于房梁上飞快地乱窜,转而缓慢地爬行,爬至商徵羽的后方,后肢攀住房梁,身体倒悬,头颅随之一点一点降了下来。
专心研究幡上痕迹的人似乎放松了戒备。
她身后的白幡微不可察地颤动,怪物眼中露出凶光,冲着活人脆弱的脖颈伸出尖利的爪子。
可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鲜血四溅,脖子被扭断的一幕并没有发生。
一把木制的匕首被人反握着绕至后方,横亘在爪前。一股焦煳的味道骤然弥漫在空气中,爪子被桃木匕首烫伤的怪物发出尖锐的嚎叫。
商徵羽冷冷回头。
她拧身将手里的火把直直刺了出去,火把落在实处,她戳中了什么东西,带动火花飞溅。迸射的火光中,商徵羽以极快的速度点燃备用火把,火光消失的瞬间便有新的火焰接替上去。商徵羽举起了火把,想要看清在黑暗中袭击她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然而那东西的反应极其迅速,它似乎对光亮有着本能的畏惧,一直不曾离开房梁的后肢一使劲,把整个身体拉了回去。
噼啪一声,先前被当成武器刺出去的火把掉到了地上。
沾到怪物身上的油脂还没彻底燃尽,商徵羽眼看着细微火星不断拔高,一直到距离她接近二十米的位置方才消失不见。
近二十米,大抵六层楼的高度。
和从外面看到的高度差不多,问仙堂规模惊人,在这座古老宅院里显得有些突兀,仿佛地主的宅院里,硬生生塞进一座皇室贵族才会使用的大殿。
这么高的房梁,那个东西竟然能在两脚不离开的情况下,把身体放到这么低的位置?
“这什么东西?”商徵羽自言自语道,“超长四脚蛇?”
商徵羽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借着火光,在怪物逃走前看到了一些东西。
她看见那条“超长四脚蛇”身上,穿着人的衣服。
————————————
白幡后的情况好像非常混乱,但是陆遥归什么都看不到。
她只能看见白幡在剧烈摇晃,只能听见有什么东西在房梁上奔跑爬行,爪子磨到木头的时候,划拉出难听的声响。
陆遥归强迫自己把目光移回到了长明灯上。
对她来说,只要守着长明灯就好了,烛火不灭她便是安全的,不管白幡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牵连到她。陆遥归是个足够铁石心肠的人,但这会儿心里却罕见地担心起来。
商徵羽她没问题吧?
陆遥归对折枝游戏的了解要比表现出来的多得多。
比如说她早就知道可以通过红线让其他玩家进入自己的副本,而且最多可以带进去三个人。当时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握住商徵羽的手,完全就是假装的。
她装得心安理得。
而陆遥归对商徵羽的了解实际上非常少。
她原先看中的几个带自己过本的人齐齐出了状况,不是死在本里就是得下自己的副本。就在陆遥归哀叹时运不济的时候,她知道了商徵羽。
陆遥归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啊。
不是因为宫商角徵羽感觉耳熟,而是真的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陆遥归直接上网输入关键词。
折枝游戏选人很有意思,它肯定存在一套挑选玩家的标准,陆遥归迄今知道的折枝游戏玩家,囊括了实权政客、当红演员、知名企业家、天才高中生、连环杀人犯……别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反正没有一个是无名之辈。
因此在游戏里报假名没什么意义,有些人那张脸都快家喻户晓了,大概也就商徵羽这样感觉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人不认识。
陆遥归果然很快就搜索到了想要的信息。
不过她很快就略过了什么“射箭项目金牌”啊,“奥运冠军”啊一类照理说更重要的信息,专心致志欣赏起了商徵羽的脸。
准确地说,是欣赏起了那双仿佛弥散着灰黑色的雾,什么也看不穿,什么也看不透的眼睛。
所以虽然陆遥归付定金的时候超级爽快。
所以虽然陆遥归在得知商徵羽不与人合作的时候一口答应。
但她其实真的不怎么了解商徵羽!
商徵羽箭术肯定很好,枪法大概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手上就两把看上去很容易折断的刀……
还有头顶那东西,跑得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盯着长明灯的陆遥归,心里被诸如此类的思绪塞满。
直至动静渐渐停息,她还是没有放下心来,往好处想没事了,往坏处想那就是出事了……
陆遥归意识到自己是可以和商徵羽说话的。
“小商老师,你那边还行吗?”陆遥归问道。
商徵羽久久没有回答。
而一道风忽地从上往下吹来,压得烛火乱窜,瞬间就灭了一半!
陆遥归惊出一身冷汗,也不用担心别人了,多担心担心自己吧。人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做出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动作。她扑到长明灯上方用身体挡住风,不离手的火折子冒出一簇火焰,续上距离自己最近的即将熄灭的烛火。
桌案太长,陆遥归只能顾到离自己最近的烛火。然而就在她往边上看去的时候,不远处亮起火光。
翻折出来的军刀横于身前。
快得几乎看不到陆遥归取刀的动作,商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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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要她练好藏刀取刀,她实践得显然很好。
刀锋向前,对准手中燃着一团火的人。
陆遥归猛地松了一口气:“商徵羽?”
持着火折子的人,正是商徵羽。
“不是你叫的我?”商徵羽说着,低头将熄灭的长明灯重新点燃。
“你倒是应一声啊。”陆遥归无奈了,商徵羽呼吸没什么声音,走路压根不出声,平时也不喜欢应声,跟个幽魂似的飘来飘去,陆遥归怀疑自己被商徵羽吓到的次数会比被怪物吓到的还要多。
“那边怎么样了?”陆遥归问道,身体有些放松下来。她这边的烛火已经保住了,就看着商徵羽一盏盏点燃她那边的烛火。
“没事了。”商徵羽说道。
“刚刚你那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陆遥归又问。
“没什么事。”商徵羽说话间,手里的火折子灭了。
她又重新打开好几次,还用力甩了甩,然而依旧没有火焰冒出来。
“坏了。”商徵羽皱了皱眉,向陆遥归伸出手,“你那把给我。”
陆遥归手里就握着火折子,却一点也没有递过去的意思。
她看着商徵羽疑惑的眼睛,很轻地笑了一下。
“小商老师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但挺有职业素养,语言固然简朴了些,不过回答雇主问题时十分详尽。”陆遥归道,“我刚才就想问了,你的火把呢?”
细细叮嘱她一定不要离开烛光范围的商徵羽,怎么可能会让自己陷身黑暗之中。
“装得太拙劣了。”陆遥归表情冷了下来,“我现在应该是在幻觉中吧,不然先前也不会想那么多有的没的的东西。”
她当然会担心商徵羽,只是在自己的安危不算很有保障的时候,她肯定更多想着自己。
眼前的“商徵羽”,身影渐渐模糊,表情也变得空洞。
这下子一点也不像了。
陆遥归伸出手,遮住那双变得不好看的眼睛。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是晃神时的一刹那。
陆遥归感觉到有人握住自己的手,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你在做什么?”
陆遥归微微睁大眼睛。
她立时将那只遮挡视线的手放了下去,带动握住她的手一起,身体猛地前倾,商徵羽反应也很快,强行和陆遥归保持了距离。
不过陆遥归还是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灰黑色的浓雾流淌,任何试图走入的行人都会迷失其中。
“这下对了。”陆遥归道。
商徵羽歪了下头,愈发疑惑的目光落在陆遥归脸上。
“你是不是产生幻觉了?”商徵羽提出猜想。
刚刚那些确实是幻觉,而现在的一切……全是真实的。
陆遥归扑了上去,抱住商徵羽的胳膊装模作样道:“好可怕啊小商老师,刚刚怪物变成你的模样来骗我,我差点就把火折子交出去了!”
一时间,商徵羽耳边充斥着陆遥归“好可怕好可怕”“小商老师保护我”“怪物怎么这么坏啊”的做作声音。
没能抽回自己胳膊的商徵羽眼神要死掉了。
她也想问,为什么这一次的雇主,会这么麻烦啊?
7. 重要规则
在商徵羽愈发冷酷的视线下,陆遥归见好就收。
她没有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老老实实把自己产生的幻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虽然方才商徵羽已经从她颠三倒四的话里了解了。
“之前过来守灵的人,没有说会遇到幻觉。”陆遥归说道。
“也许这是第一次出现幻象。”商徵羽道。
“没准是前面的人故意不说呢?”陆遥归弯了弯眉眼,“故意隐藏关键信息,让自己相比别人拥有更多优势,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哦?”
陆遥归用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商徵羽抬眸看着她,没有反驳这一推测,只是问她:“那你呢,要把这个信息告诉其他人吗?”
“嗯……”陆遥归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她凑近商徵羽,胳膊挨着胳膊,悄声问道:“小商老师,如果是你的话,会不会告诉别人?”
商徵羽没有正面回答她,而是说道:“我想你还记得那条折枝游戏的重要规则。”
那条与“拥有金枝,拥有一切”一样重要,在每个玩家第一次进入游戏时都会被主神告知,所有副本通用的规则。
“我当然记得,但是规则重要,小商老师的想法也很重要。”陆遥归整个人快要趴到商徵羽身上去了,“如果我不和其他玩家分享这条要命的信息,小商老师会不会觉得我这个人特别坏啊?”
商徵羽瞥了她一眼。
陆遥归笑盈盈看着她。
“我没觉得你是好人过。”商徵羽实话实说。
“好伤心啊,我感觉我的道德受到了侮辱。”陆遥归捂着心口装模作样,顺势往商徵羽身上靠,只是还没有挨到就被商徵羽推开了。
陆遥归顿时装得更加真情实感了。
其实哪有什么侮辱不侮辱的,不存在的东西怎么会被侮辱到。
陆遥归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她的态度已然很明显——她不会把这条信息告诉其他人。
这一话题被陆遥归插科打诨地掀到一边,她转而问起商徵羽:“我这里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你呢,在白幡后面有什么发现?”
幻觉里的“商徵羽”避而不谈,但真正的商徵羽只会把发现一五一十讲一遍:“有东西袭击我,可能是人,但不太像人。”
陆遥归托着下巴:“这是什么说法?”
“它的身上穿着衣服,没来得及看到更多,但材质像是丝绸,上面有复杂的图案。”商徵羽说道,“这样讲究的衣服,多半是套在人身上的。可是这个怪物的身体很长,有十几米那么长。”
陆遥归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但在商徵羽往她头顶看去后,她渐渐明白了什么。
陆遥归的神情有些僵住:“你的意思是灵堂里起的风……是那个东西把身体倒吊下来后,对着烛火吹的气?”
“也有可能是挥出来的,上一轮守灵时整整灭了半边长明灯,光靠吹气应该很难吹灭那么多。”商徵羽说道。
但也足够惊悚了。
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在她们以为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实际上潜伏着一只怪物,无时无刻不注视着她们。
陆遥归下意识搓了搓手臂,意识到她们此时的对话可能也被听着后,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那玩意儿听不听得懂人话。
“这个怪物害怕桃木,因为握刀姿势的原因,我没有划伤怪物,然而怪物仅仅与桃木匕首的刀背部位接触,表皮便被灼伤。”商徵羽说道,“应该是灼伤吧,我有闻到像是什么东西烤焦的味道——但灼烧是双向的,桃木匕首攻击到怪物的同时,它本身也产生了损耗。”
商徵羽将自己的那把桃木匕首给陆遥归看,上面出现一块明显的焦痕。
“它对怪物的克制作用比我想象的要强,但损耗也十分惊人。我估计它只能使用十次,这一次可能是怪物第一次受伤,它溜得很快,我们没有进一步交手。以后它如果发起持续的攻击,一次交战报废一把匕首也是有可能的事。”商徵羽说道,“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最好还是先使用普通的武器。”
“普通的武器不管用怎么办?”陆遥归问道。
“你要自己学会判断。”商徵羽的语气有些严肃。
“哦。”
“但我会尽力保护你,给你试错的机会。”商徵羽又说道。
陆遥归有被感动到,如果不是商徵羽的目光制止了她,她可能又扑过去了。
“除了桃木匕首外,这只怪物明显畏惧光线,但不同的光线,对它形成的威慑亦不相同。”商徵羽继续说道,“我手持火把的时候,怪物虽然没有正面攻击我,但依旧会绕后从光线稍显微弱的角度偷袭我。然而怪物从没有出现在长明灯照亮的区域过,之前它令你产生幻觉,目的就是使你失去火折子这个能重新点燃长明灯的媒介,显然它十分畏惧长明灯火。”
看似守好长明灯就能保证绝对安全,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怪物会趁人放松警惕的时候熄灭大片烛火,令人来不及重新点燃,如果说保持六个小时的警惕还是能做到的事,幻觉便教人防不胜防。
得亏陆遥归刚才机灵,没叫怪物忽悠过去。
“长明灯究竟能保持多久的威慑,这很难说。”商徵羽又提出一种可能,“以往的副本里不乏这种情况,前期起到保护作用的道具,效用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失效,或者因为怪物愈发强大,它会变得不再畏惧这些道具。”
陆遥归道:“如果到了那个时候……”
商徵羽眼神冷肃下来:“那就只能硬打了。”
陆遥归虚弱道:“我真的不擅长打架。”
她就是个生意人,平时不是动脑子就是动嘴皮子,哪晓得怎么就被拉进这么一个武德充沛的游戏里。
陆遥归期待地看着商徵羽。
小商老师,说点安慰人的话吧,比如说你一定会保护我什么的。
然而商徵羽没有领悟到陆遥归目光的深意,她说道:“你可以开始试着擅长打架。”
陆遥归心死地倒了下去——冲着商徵羽的方向,然后不出意外地被推开了。
陆遥归扒着桌子呜呜咽咽,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造作一番的商徵羽面不改色地提起其他事情:“怪物离开后,我看完了剩下的壁画。”
虽然怪物的袭击很突然,但商徵羽还记得自己去白幡后面是干什么的。
“后面画了什么?”陆遥归抬了抬头。
“之前看不到上半身的人,能看见脸了。”商徵羽说道,“他们在画中的体型没有变小,只是人低伏下去,就像古代臣子给皇帝磕头一样。画里的一切太奇怪了,背景有许多流云,他们在里面就像神仙一样,可偏偏人是趴着的,姿态已然如此谦卑,脸上又带着笑容,我想不明白壁画想要表达什么。”
陆遥归问:“对面的壁画呢?”
“木船上的人从船上走了下来,仍旧是那九人为首,身后跟着数百人。他们同样趴伏在地,姿态与对面的五人很像。”商徵羽说道,“在这两幅壁画中央,还有一幅壁画。”
陆遥归愣了下,她伸出手指了指:“我们面对的这面墙?”
“对。”商徵羽点头,“这是最长的一幅壁画,画上古代建筑林立,流云穿梭其中,色彩格外鲜艳,像是在描绘宫殿。殿宇之外还有许多坐着的人,众多坐着的人中间,有一个格外高大的人像处于画面中心,盘坐在莲花之上。”
“这是神佛的形象。”陆遥归推测道,“那些殿宇,或许是在描绘仙宫。你说那五个人穿得像是在跳大神的,我们假设他们就是神仙,对面那些,便姑且算作凡人吧。凡人砍倒通天之木,把木头做成船,乘船来到仙宫,五人在第一幅壁画里还不是神仙,后面不知怎的成了仙,也用自己的仙力来到仙宫,总的来说,他们都不是仙宫的原住民。”
陆遥归做出结论:“因此,他们在仙宫的地位是最低下的,需要对中间壁画里的神仙卑躬屈膝。他们又在笑,这是什么意思,感谢仙宫接纳了他们?”
“有可能。”陆遥归毕竟没有亲眼看到过壁画,商徵羽只能向她描述自己的感受,“他们笑容很不正常,有种刻意夸大的感觉。”
根据壁画的内容,编出一个故事不是难事。
但想要使解读更加准确,除了从壁画本身入手以外,还可以从推测壁画主人的心理入手。
“张家为什么要画这样的壁画?”陆遥归陷入思索。
“壁画未必是张家人画的。”商徵羽纠正了相当重要的一点,“壁画是从其他地方移植过来的,它的主人尚不可知。”
对壁画的解读变得更加复杂了。
不过壁画出现在这里,一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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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存在的意义,随着副本的推进,总会有知晓答案的一天。
一边守着长明灯火,一边讨论壁画内容的各种可能,不知不觉间时间飞快流逝,锣声忽然响起,隔着厚重大门传到了二人耳朵里。
商徵羽和陆遥归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她们握着火折子,目光不离长明灯,守到了门开的那一刻。余管事领着下一轮玩家来与她们换班,管事依旧挂着那张阴森的笑脸,换班玩家的神情则有些怪异。
商徵羽没找到询问的机会,只能怀着疑惑离开。
不过心中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老爷们晚餐结束后,玩家们聚在厨房外的小饭厅吃自己清汤寡水的挂面。早饭后就没吃过东西,中间还干了不少活,陆遥归都要饿死了,如此寡淡的面也吃得格外香。
商徵羽没有急着动筷,她发现玩家少了一个。
“是不是少了一个人?”她询问近处的一个玩家。
商徵羽记得每一个玩家的脸。
因此她不仅发现少了一个人,还发现少的就是那位在她与陆遥归之前守灵,跪在熄灭的长明灯前的玩家。
商徵羽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猜测,这一猜测立时就被验证了。
“你是刚守灵回来的?难怪不知道。”那一玩家淡定道,“午饭的时候他发了疯,往身上倒满油,又给自己点了一把火,直接烧死了。”
她们的对话并没有避着人,小饭厅顿时安静下来。
饿狠了的陆遥归想了想,继续干饭,边吃边听。
解答商徵羽疑问的那位玩家神情也很平静,说完就接着吃,丝毫不受影响。
其他玩家,则不少人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本轮游戏的第一个死者,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焚而死的。
大火借助油脂瞬间燃起,肉被烤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痛苦的惨叫一直持续到人被活活烧死的那一刻,然而明明在因疼痛而哀号,玩家的脸上仍带着亲手把油罐当头浇下时的怪笑。
诡异的肉香叫几个经验稀缺的玩家直接吐了出来。
其他人就是能克制住作呕的感觉,胃口也全无了,唯一从头到尾没把碗放下去的玩家,只有方才被商徵羽问到的那位。
商徵羽听过别人喊她的名字,似乎叫楚晴。
楚晴该吃吃该喝喝,见别人不动筷子了,还问道:“怎么都不吃了?”
“看到那种场面,怎么还吃得下?”有玩家皱着眉说道。
“为什么吃不下?这种场面在副本里多了去了。”楚晴满不在乎道,“而且那人死了,对我们也不是什么坏事吧?”
“你在胡说什么?!”有人拍案而起,正是死去玩家的同伴。
“我明明说的都是实话,难不成,你们都把那条规则忘了?”楚晴直视对方愤怒的眼睛,声音冷淡,“祭司死亡,存活的玩家可以平分金枝的奖励,但如果祭司没死,死掉的玩家也没有达到一半,游戏主神可是会在副本关闭的时候随机杀掉一位幸运玩家哦~”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他们当然不会忘记这条规则……这条导致祭司与普通玩家之间的矛盾永远无法调和的规则。
你或许不想要钱,也不在乎权力,但如果祭司的存活,切切实实威胁到了你的生命呢?
机会摆在眼前的时候,你会放过祭司吗?
在折枝游戏里,拥有金枝的玩家与其他玩家永恒对立。
“要知道,这个副本可是不会公示祭司身份的,我想祭司还不会蠢到主动暴露身份,当然,就算祭司自爆,其他人也未必会信。”楚晴哼笑了一声,“相比祈祷祭司不知不觉间死掉,还是盯着剩余的人数靠谱一些。在死亡没有达到半数之前,每死掉一个人,对剩下的玩家来说都是好事啊。”
正因如此,陆遥归不打算把守灵时会遇到幻觉这件事告诉其他人。
虽然活下来的几率远比死亡大,但陆遥归不太想赌,只有死够八个人才算安全,如果有机会的话,她不介意往这个结果推波助澜一下。
楚晴说的是大实话,就是听上去实在太难听了。
“她在副本里人缘一定很差吧。”陆遥归小声对商徵羽说道。
“这个游戏里玩家间的关系都很差。”商徵羽道。
表面上的和谐?装出来的罢了。
8. 地图
第一个死者的出现本就叫玩家心情变得紧张,楚晴的话更是无异于火上浇油。
许多人没了胃口,随便再吃几口便搁下碗筷,趁着疯狂剥削玩家的余管事还没冒头,离开小饭厅分散开寻找有利于通关的线索。
商徵羽吃饭的速度看上去不快,慢条斯理的,偏偏碗很快就空了。陆遥归一边匆忙挑起最后一点面条,一边含糊不清道:“我马上!”
“不用着急。”商徵羽托着脸颊,目光落在门口悬挂的红灯笼上。
商徵羽在副本中,处处体现着一种游刃有余的气质。
陆遥归有些好奇,她究竟经历过多少副本,才能淡然地面对里世界中混乱的一切呢?
因为漏了一餐午饭,二人晚饭要吃得多一些,也是最后离开小饭厅的。
商徵羽本以为其他人早已离开这里,没想到有人一直在外头等她。
楚晴靠着院墙,百无聊赖地看着头顶嶙峋的枯枝,直至听见房门开合的声音,方才向着从小饭厅走出的商徵羽和陆遥归笑了一笑。
“我们做个交易吧。”楚晴开门见山道,“换你在灵堂发现的线索。”
商徵羽看着她:“等价的信息才值得交易。”
“一份张家祖宅的地图,值得吗?”楚晴笑道,她取出一卷卷好的地图,晃了一晃,“上面标记了副本的隐藏地区,我想你很需要这个。”
隐藏地区,未知的危险,潜在的线索。
这份地图对商徵羽来说确实很有吸引力,但她的表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而是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有线索?”
“我听说过你,就在不久之前,听说了你的一些……事迹。”楚晴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使得陆遥归忍不住向商徵羽看去,只可惜楚晴并没有细说的意思,“你这样的人待在灵堂里三个时辰,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也不说废话,我抽到的签在最后,第一轮守灵时要面对比其他人都大的风险,需要更多的线索,作为交换,这张地图的分量应该足够。”
确实足够。
但商徵羽只是略略退后了一步,说道:“你应该问她要不要交换。”
商徵羽的手指着陆遥归。
“我?”陆遥归指着自己,人有点傻了。
“她?”楚晴也有些惊讶,挑了挑眉,“你的雇主?”
商徵羽没有明确回答,但态度已经默认了。
“好吧,没想到商小姐这么守规矩。”楚晴转而看向陆遥归,“这位还不知道怎么称呼的朋友,刚才那些话你应该也听到了,不知道你想不想交换呢?”
陆遥归都没多想:“换啊。”
这可是地图诶。
楚晴直接把地图给了陆遥归,充分证明了自己的诚意。
商徵羽也没有隐瞒,将会从房梁垂挂至地面的怪物,意义不明的壁画,与陆遥归遇到的幻觉全部告诉了楚晴。
“畏光的怪物吗……”楚晴若有所思地喃喃道,片刻后她抬起头来,对商徵羽说道,“这些消息很有用,我再给你一个小提醒吧,小心徐清荣雇的那三个人,尤其是块头最大的那个男的。”
商徵羽还未开口,陆遥归先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楚晴没有回答。
“放心吧,真有什么事情也不会波及你,毕竟他们也是拿钱办事的人,不和老板过不去。”楚晴挥了挥手,转身就往院外走去,仅仅留下一句话,“只不过商小姐得注意注意了。”
没头没尾的话,叫陆遥归迷惑不已,她去看商徵羽,然而商徵羽的注意力全在从她手里接过的那张地图上。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陆遥归问道。
“下副本多了总会得罪一些人,可能是以前有什么恩怨吧。”商徵羽按了按陆遥归后颈,“看地图。”
“哦。”陆遥归老老实实凑了过去。
楚晴给出的地图明显不是原件,而是她照着原件自己画的。
想来也是,重要道具肯定要把原件捏在手里,谁知道原件会不会藏着其他线索,复制版才会作为筹码拿出去交换。
卷起的地图被展开后,张家祖宅的平面图呈现在眼前,商徵羽一眼就看到了问仙堂的位置,那座宏伟的建筑处于张家祖宅的最中央,她很快又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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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和陆遥归当前所在,厨房和小饭厅所在的院落不小,但放在地图上看只占据了小小的一块,坐落在张家祖宅的东南角。
许多她们已经走过的区域在地图上一目了然。
但这些地方都不重要,像商徵羽这样方向感和记忆力都极好的人,任何地方只要走过一遍就能在脑子里构建出地图,这张地图最具价值的,是上头显示出的隐藏区域。
真真正正的隐藏区域,四面耸立着高高的院墙,院门隐蔽,NPC从不提及那里还有建筑存在。
“这边过去居然还有地方。”陆遥归指着一处说道,“这不是我们早上去过的屋子吗?”
当时她们被余管事指派去那里搬纸花,陆遥归记得那边的院墙比别处都要高,高得让人以为那是整座张家祖宅的边际,不承想隔着墙还有一大片建筑群。
从位置上看,隐藏区域可以简单粗暴地被叫作张家西区。
但从上面标注的名字来看,那片区域在张家被称作……
“夫人故居。”商徵羽轻声念出这四个字。
张家祖宅大到一不小心就会迷路,里头住着的人却相当少,大部分还是下人的身份,主人只有张老爷、张二爷、张三爷这三位。
已知棺材里躺着的张老太爷是三人父亲,而这三人似乎都没有婚配。
那么夫人旧居中指的夫人……
“这说的是张老太爷的夫人?”陆遥归说道,“那三个老头的妈?”
“应该是。”商徵羽点了点头。
张老夫人不曾露过面,也不曾被人提及,她曾经的住处被冠以夫人故居这样的名字,商徵羽怀疑她想来早已去世,但张老夫人这种身份定位,一看就知道在副本里相当重要。
“今晚,我会去那里看看。”无需多想,商徵羽便做出了决定。
她从来不是那种待在原地等待线索找上来的人,哪怕面对的是全然未知的迷雾,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
但这是她的选择,商徵羽从不要求别人和自己一样冒险。
她看向陆遥归:“你是要待在房间里,还是和我一起去?”
9. 夫人故居
陆遥归选择留在房间里。
听到这一回答时,商徵羽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还没到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那么夸张,但确实有一种看到天气预报显示大晴天,出门后却遇到瓢泼大雨的茫然。
认知与现实出现了偏差。
商徵羽以为陆遥归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和她一起去夫人旧居,虽然陆遥归是个才下第二次本的新人,虽然陆遥归有时候有点戏精……但是商徵羽相信自己的判断,陆遥归就是最适配折枝游戏的那类玩家。
她任何不成熟的表现,只因她是个新人,对折枝游戏还不够熟悉。
什么样的玩家才算适配这个游戏?
其实主神在挑人进游戏的时候就筛选过了,经过长期的观察,商徵羽发现现实里大部分人面对危险会僵在原地,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但折枝游戏的玩家无一例外都能拿起武器反抗,这个游戏从不挑选没有可能通关的人进来。
但有的人要格外适合副本。
陆遥归不知道在她觉得商徵羽游刃有余的时候,商徵羽也在观察她。
可能陆遥归自己都没有发现,她的表现比起一般新人要好上太多,进入副本后她全程很自在,遇到意料之外的幻觉还能抱着商徵羽发发戏瘾,听说有人烧死了也不暂缓吃饭……她这个心理素质,比进过很多次副本的人都要好了。
能有这种心态的人,在副本里表现不会差。
然而陆遥归选择待在房间里。
商徵羽完全想不到她会做出这种决定,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她的听力没有问题,陆遥归也确实待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算了,不多想了。”商徵羽最后在心里这般对自己说道,“对我来说不是坏事。”
她一个人搜集线索肯定更加方便,只不过陆遥归如果脱离了她的视线,这期间陆遥归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商徵羽也爱莫能助。
商徵羽是个有点负责,但又不够负责的人。
这会儿她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地把雇主一个人留在房间里,自己翻过高耸的院墙。
地图显示了几扇隐藏的院门,商徵羽先找到了那些门,拨开覆盖在表面的枝蔓,只见一把把黄铜大锁赫然挂在上头。
锁打不开,但三米多的院墙,商徵羽还是翻得过去的。反正里世界也没有空气墙这种东西,只要自己有本事,哪里都能去。
商徵羽翻墙时只发出极细微的声响,轻轻落在院墙的另一头时,仿佛一只灵巧无比的猫。
夫人故居是很大一片区域,由数个院落组成,简直是一座小型张宅。除了主人家的住处外,书房、库房、厨房、水房、下人房等应有尽有,里头的道路错综复杂,在无月无星的夜间,光是看清道路都无比困难,更别说摸黑准确地找到目的地。
但已然把地图牢牢刻在脑子里的商徵羽,仿佛曾经在这里走过千百次一样,没有片刻迟疑地往夫人的卧房走去。
她沿途经过数座黑咕隆咚的院落,这些院子似乎都已经因为主人的离去荒废了,通过破败院门,商徵羽能看见里边丛生杂草的黑影。无人的院落自然也无需点灯,夫人故居透着一股人去楼空的死寂。
然而在行走了半刻钟后,忽然出现在视野里的红灯,不曾给此处增添半分活气。
烛火在红纱织成的灯罩里静静燃烧,火光变作不详的血色。
这点灯光并不明亮,出现在此处时非但不令人因为难得的光明感到安心,反而心头一紧。黯淡的红光叫人联想到粘稠的血,红灯笼仿佛是副本对玩家的警告,提醒玩家此地潜藏着非同寻常的危险。
商徵羽只是检查了两把匕首的位置,便面不改色地走了过去。
夜间起了微风,拂过草叶造成沙沙声响,任何细小的动静都会被这些杂音掩盖,更别说商徵羽绝大多数时候都能做到无声无息。
当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蓦然出现在红灯笼照耀下的墙上时,商徵羽脚步一转,速度极快又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地潜入阴影之中。
她贴着无光的那面墙,此刻她行走在两面墙行走的过道之间,无灯的那面墙上每隔几米就开有一扇方形景窗,深更半夜出现在夫人故居的怪物,此刻正从墙外走过,身影透过景窗落在了对面的墙上。
那绝对是一只怪物。
即便没有看到那东西的全貌,商徵羽也做出了这一判断,只因那东西实在是太高大了,哪怕它此刻正佝偻着身体,好似一个驼背的人,根据影子也可以推测出它身高超过了两米。
更别提在衣物之下,商徵羽看到了好似动物利爪的影子。
怪物与她此刻只有一墙之隔。
商徵羽的呼吸微不可闻,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能证明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而那怪物是拖着步子走的,行走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会发出明显的,剐蹭地面的声音。
它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跨得很大,影子很快便从商徵羽面前的墙上消失,不多时出现又在另一扇窗对面的墙上。
商徵羽走到了景窗后,透过窗棂观察那只怪物的背影。
夜色太浓,光线太暗,怪物身上披着的红色斗篷仿佛凝固了的、暗色的血。
斗篷将它的本体完全笼罩其中,也许只有绕到它的正面才能看清怪物的样子,但傻子也能想到和这只怪物正面撞上绝对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商徵羽悄悄离开了这里,朝着与怪物相反的方向,继续往夫人卧房走去。
怪物出现的位置距夫人卧房很近。
无需多时,商徵羽便来到一对雕花门前,这座在地图上被标注为夫人卧房的屋舍檐下悬挂了十几盏灯笼,远比其他地方亮堂,木门更是红漆鲜亮,一尘不染,似乎此地仍有人居住,不时打扫,保持了这里与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干净整洁。
屋里也点着蜡烛,可是窗户上没有映出任何人影。
商徵羽没有贸然进门,而是用刀尖在角落的窗户纸上戳出一个小孔。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到任何人,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后,方才打开房门走进屋中,反手又立刻将门关上。
房门开合时竟是几乎没有声音的。
这更让商徵羽肯定了这间屋舍有人保养的念头,像玩家居住的地方就给人一种年久失修的感觉,开门开窗都能发出不小声响,没有哪道门打开时能如夫人卧房的门那般丝滑。
商徵羽又确定了一遍卧房没人。
房间不大,立着两面屏风,简单分隔出三块区域,靠外的地方摆着桌子,可用于主人家会客,靠内的地方最显眼处是一张拉起床帐的月洞床,一边立有梳妆桌与衣柜,一边则是雕花屏风,这面屏风格出了房间中最小的区域,里头只有一只浴桶和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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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脸盆的架子。
除却桌椅床柜这些大家具外,房间里错落有致地摆了各种小家具,架子矮柜丰富却不显紧凑地安置在卧房里,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一架留声机,就摆在离月洞床不远的地方。留声机底下的柜子有三个抽屉,商徵羽试着拉了一拉,只拉出最上面一只,里面仅放了一张唱片,而其他两只都落了锁。
虽然没有钥匙,但木制的抽屉,商徵羽想要暴力破开完全不是问题。
不过她没有这么做,她不清楚那只怪物现在身处何处,不确定强行开锁发出的动静会不会把怪物引过来,只有在找不到其他线索的时候,商徵羽才会考虑打开最后的抽屉。
是以她也没有听那张唱片,因为不确定会发出多大的声音。
商徵羽轻手轻脚地去搜索其他地方。
这个房间很特别,里头点着的蜡烛发出的竟是正常颜色的光,不像夫人故居的其他地方只能看见血光,这令人身处其中时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仿佛来到了游戏里的安全房。
然而这并不是怪物不能进入的安全房。
商徵羽没有贸然开锁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就在她才打开梳妆桌的抽屉,于里面找到一盒子弹后,房间外就响起了鞋,或是其他什么有些坚固的东西从地上拖过的声音。
那只怪物,要过来了。
商徵羽看了一眼窗户,怪物的脚步声冲着门口来,只要从那面窗户翻出去,就能与怪物错开。
但是商徵羽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她非但没有离开,反而钻到了床底下,等待怪物路过,或是直接进来。
怪物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下。
房门开合只发出很小的声音,但在如此寂静的环境里,已经算得上清晰。
门合上后,剐蹭地面的脚步声又一次响起。
怪物进来了。
商徵羽钻进床底的时候就碰到了一只藏在床下的盒子。
不过她现在没有功夫看里面是什么东西,商徵羽用心听外头传来的动静,一手按着盒子,一手握住桃木匕首的刀柄,如果被怪物发现,不管是攻击还是带着盒子跑路,她都能立刻做出反应。
怪物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影子已然落在了床缝外头。
商徵羽盯着逼近的影子,没有分毫回避的意思。
终于,她看到了一双布鞋。
直到此刻,商徵羽的目光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商徵羽的记性很好。
在一个NPC出现时立刻记住他的体貌与服饰特征,对她来说已经是一件算得上本能的事,哪怕是鞋子这种大部分人都不会留意的地方,商徵羽都会记住。
这双鞋子的主人是……
怪物走到床前,并非因为发现了商徵羽的踪迹,它在床前转身,打开了离床不远的留声机。
商徵羽听到了抽屉被拉开的声音,没有开锁的步骤,怪物拉开了最上层的抽屉。
那张她想听,但担心引来怪物没有立即听的唱片,被怪物放在了留声机上。
唱片旋转,留声机上大喇叭传出温柔的女声,她在唱着一支摇篮曲。
怪物坐到了床上,商徵羽听见被褥被拖动,窸窸窣窣的声响。
被子似乎被怪物抱到了怀里。
它用沙哑怪异的声音轻轻喊道:“妈妈。”
10. 致命武器
商徵羽在凌晨两点左右回到的卧房。
玩家住的地方门窗开合时无法避免发出声响,随着清晰的吱呀一声,商徵羽看见靠里那张床上被子的鼓包颤动了一下,被子掀开一条小缝,商徵羽对上一双没有半点朦胧睡意,已然格外清醒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警惕在看见商徵羽后散去。
“我开灯了。”商徵羽说着,拉下了门边的灯绳。
猛然亮起的灯光让陆遥归闭了闭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她从被窝里爬出来后,立刻凑到商徵羽身边:“你没事吧?那里是不是很危险?你找到了什么?”
危险,但她显然没事。
商徵羽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找到了很重要的东西。”
商徵羽把自己在夫人卧房里搜到的东西一样样摆在床上。
两盒分别在梳妆桌与衣柜里找到的子弹,藏在一件衣服里的桃木匕首,强行破开柜锁后翻出的一板共四粒强效镇痛药,还有一张黑色唱片。
但这些,都不是商徵羽所说的重要东西。
她在夫人卧房里找到的最珍贵的东西,在那只藏在床底下的木盒里。
商徵羽把整只木盒都带了出来,在陆遥归眼前打开。
看见里面东西的一瞬间,陆遥归的呼吸微微停滞了。
木盒里,静静躺着一把手枪。
对怪物能造成的伤害暂且未知,但对玩家来说是绝对的致命武器。
“左轮手枪,与副本里提供的手枪子弹型号适配。”商徵羽将手枪取出,打开弹夹,一枚枚往里面填进子弹,“能装六枚子弹,在没有快速装填器之前,只能逐颗装填。”
商徵羽的装填速度很快,行云流水,她显然不是第一次拥有这种武器。
听见弹夹塞回的轻响时,陆遥归微不可察地轻颤,她的眼底不自觉带上了警惕。
致命的武器,在身边人手里。
自进入副本以来,陆遥归的警戒心在这一瞬拉到最高。更别提商徵羽还做了瞄准的姿势,枪口朝着前方,目光却微移,冷淡的眼神落在陆遥归身上。
陆遥归冷汗都要冒出来了。
然而下一秒,商徵羽便将手枪翻转,放到了陆遥归身前。
“……啊?”陆遥归有点没明白商徵羽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样吗?
就是她想的那样,商徵羽说道:“归你了。”
考虑到陆遥归人虽然机灵,但战斗力上似乎是个战五渣,商徵羽觉得她更需要这把手枪防身。
陆遥归以无比谨慎的态度将这把左轮捡了起来。
看见她生疏的动作,商徵羽轻轻叹了一声:“会用吗?”
陆遥归认真想了想,说道:“感觉会。”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感觉会是什么意思?”商徵羽有点无语。
“就是虽然之前从没用过,但我心中有一种自己是枪神的自信。”陆遥归说道。
商徵羽更无语了。
“别自信了,过来认真学怎么用。”商徵羽向陆遥归招了招手,陆遥归立刻凑了上去。商徵羽让她站在自己身前,自己手把手教她怎么用枪。
“这把枪没有保险装置,虽然走火的可能性不大,但你带着的时候还是要小心。”
“不要单手握,后坐力很大,你没有经过长时间练习适应不了。”
“这样子能够实现速射,短时间内把子弹打空,但不建议这么做,压不好枪的话第二枪就要射到天花板上。
“……会不会像电影里那样出故障?这种枪几乎不会出故障,真哑火的话再扣一次扳机就好了。”
商徵羽教得很认真。
她只是对教学这件事很认真。
陆遥归发现在握着一件能够轻松夺走他人性命的武器时,商徵羽没有任何敬畏之心,她对待枪械像是对待一件普通工具,甚至是一件习以为常的玩具。
“枪声太明显,所以没法让你开一枪试试了。”商徵羽最后对陆遥归说道,“开枪前对枪声和后坐力做好心理准备,就这样吧。”
那对一个活生生的人倒在自己面前,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吗?
陆遥归脑子里冒出这一疑问。
不过这显然是商徵羽没考虑过的问题。
陆遥归收好了手枪,她一时间还是不敢相信商徵羽竟然就这样把枪给了她,要是换作自己,她肯定恨不得整场游戏里只有自己有枪。
“小商老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陆遥归装模作样地贴了过去,她好感动。
“因为我有职业道德。”商徵羽把她的脑袋推开。
“这话听着太虚伪了。”素来没什么良心和道德的陆遥归这般说道。
商徵羽:“……”
你到底想要听什么?
商徵羽换了个说辞:“因为你活着出去才能结尾款。”
陆遥归安心了,这话才比较符合她认知中的人性。
枪和子弹都进了陆遥归包里,那把和初始匕首一模一样的桃木匕首则是由商徵羽带着了,陆遥归的注意力最后落在那张黑色唱片上。
“这是什么?”陆遥归将唱片拿到灯下,随着翻转,灯光照出上边一圈圈的纹路。
商徵羽说道:“破坏了一把锁后,在里面找到的。”
“这得放在留声机上才能听吧?”陆遥归说道,“张宅哪里有这种装置?”
“不用找了。”商徵羽把唱片拿过来,语气淡淡,“里面的东西,我已经听过了。”
这张唱片她在拿出来后,立刻就用夫人卧房里的留声机听了,之所以把它带回来,只是不想让其他玩家也得到这一线索罢了。
里面录制的东西并不是一首歌,而是一段来自很多很多年前,意外录下的对话。
————————————
一个小时前。
商徵羽用军刀破开了抽屉的锁,两只抽屉一只装着镇痛药,一只装着这张唱片。
她听见破锁时发出的动静引来了怪物,但没有立即逃离,而是将唱片放在了留声机上。
唱片旋转,留声机上的唱针,读取了那一段遥远的对话。
“……如珍,你不要再浪费时间了,你能不能理解理解我,我现在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活下去啊!”喇叭里首先传出一个男人因为心情过于激动而微微发颤的声音。
“我怎么会不理解你,我也想陪着你,陪着孩子们好好活下去。可是德业,我怎么能相信你们家的那些东西?”一个温柔无奈的女声紧接着响起,商徵羽眸光微动,这是那个唱了摇篮曲的女人,“我得的是无法治愈的绝症,连国外的医生都束手无策。你让我喝那些汤药,我喝了,我也想活下去。可你现在非要执着于那些连医学都算不上的办法,我……唉!”
鞋子拖曳过地面的声音加快,那只怪物正在快速往这里赶来。
商徵羽移动了位置,悄悄转移至窗户边上。
“如珍,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留声机继续运作着,男人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这一句话,“我知道你留过洋,我知道这些在你听起来可能很荒唐,可是……拜托了,就算你不信那些东西,你信信我吧,我怎么会害你?”
“我知道你不会害我……你太爱我了,才会求助于那些。”女人的声音暗藏痛苦,“我们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吗?我只想在剩下的时间里,给我的孩子多留下一点东西,哪怕只是他妈妈的声音……他太可怜了,老大老二已经长大了,我不太担心他们,可是他还那么小,他甚至都不会说话……”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要尝试一切办法啊!”留声机里传出拉扯的声音,“你不想听他学会叫你妈妈吗?”
“我们不要再说了。”
“妈……妈……”沙哑的声音,并不是来自留声机,而是来自门外。
房门和窗户几乎是在一瞬间被撞开,怪物闯进房间里,只看见空了的留声机,被暴力破坏的抽屉,和留声机边敞开的窗户。
窗户被开到极限后缓缓回弹,一道人影在窗外一闪而过。
“妈妈……”斗篷之下,怪物的脸已然完全异变,他的下肢还有些像人,上半身已然完全看不出人样,更像是在人腿上强行嫁接半只蝎子。
“妈妈……是谁,竟然敢闯进你的地方……”
覆着甲壳的头颅上,红色的眼睛冒出凶光。
孱弱的人类下肢让怪物长时间在地上拖行,然而斗篷下的一对蝎爪却极具力量,重重在地上一击,便带动身体飞跃出打开的窗户。
怪物匍匐在地,它现在看上去更加像一只蝎子。
它眼中的世界,也早已不是人眼能看到的世界,黑夜于它而言与白昼无异,整个被血色覆盖的世界纤毫毕现。
“在那里……”怪物嗅到了活人的气息,“所有闯进这里的人……都该死!”
怪物凶相毕现,追杀起闯入禁区的活人。它多用两只钳子带动身体飞扑,姿势看着怪异,但速度远比用两条腿跑步的人类要快。然而第一次进入夫人故居的商徵羽,看上去却要比怪物更熟悉这里。
商徵羽很快就意识到靠跑是跑不过怪物的。
她开始在故居里七绕八绕,一些狭小的地方商徵羽可以硬挤过去,怪物却不得不强行破开眼前的障碍物,或是另寻道路。
商徵羽就这样一点点拉开自己与怪物的距离。
直到翻过围墙,怪物的钳子愤怒地击打在墙面上,碎石稀稀拉拉往下掉。商徵羽看都不往回看一眼,直接往自己的住处跑去。
————————————
照理来说挺惊险的一件事,被商徵羽描述得相当平淡。
“我摆脱怪物后,就回来了。”商徵羽说道。
“怎么摆脱的?”陆遥归好奇的是细节。
“……跑步摆脱的。”不然还能怎么摆脱的?
商徵羽是说不出任何东西了。
“我要睡觉了,你还有什么事情的话明天再说吧。”商徵羽没了交谈的意思,随便洗了把脸就钻进被窝,摆脱那只怪物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她今夜依旧耗费了太多体力,必须在剩下四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尽快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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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最后一个问题!”陆遥归扑到商徵羽被子上,“你说那只怪物是张家的一个老爷,是哪个?”
还能是哪一个?她都把唱片的内容完全复述一遍了,当然是最小的那一个。
“张三爷。”想到对方是自己的雇主,商徵羽还是勉强回答了,回答完就把被子用力一拉,拉过头顶,让自己整个人缩在被子里面。
她入睡很快,这些年早就锻炼出了在副本里秒睡秒醒的能力,一下子就不发出任何动静了。
陆遥归不是没有想到答案,只是出于谨慎,想要从商徵羽那里再确认一遍。
张三爷。
陆遥归躺回床上后没有接着睡觉,而是在脑海里回忆起张家的这三位老爷。这三人长得很像,但性格的不同,会叫人在成长过程中面相发生细微变化。
所谓相面之术,不全是江湖骗子招摇撞骗的手段。
老大稳重阴沉,在三人中起领导地位,也是一眼看去最叫人害怕的一个。
老二奸猾,性情浮躁,平时数他最爱使唤玩家,时不时便叫人做这做那。
老三沉默寡言,不喜欢别人近身,大多时候看不到人,还真有点因为成长过程中缺乏母爱,有些自闭的样子。
陆遥归是一个很敏锐的人。
她总能从细微处看出一个人的本质,即便是面对商徵羽也一样。只是对商徵羽的任何看法总会牵扯出更多的谜团,让陆遥归好奇不已。
她今夜最在意的一件事,其实还是楚晴说的,那句叫商徵羽提防徐清荣身边人的话。
虽然商徵羽用简简单单一句以前可能得罪了什么人,以及催促陆遥归看地图的举动把话题掀了过去,但陆遥归还是听出商徵羽藏在平静之下的一丝心虚。
哎呀,这可太难得了。
陆遥归肯定商徵羽绝对知道她得罪了什么人,而且似乎是不得了的人。
陆遥归太好奇了,可小商老师不是容易套话的。那么,她该从哪里得到答案呢?
关灯后重回一片漆黑的房间里,陆遥归盯着天花板,眨了下眼睛。
————————————
与此同时,灵堂之中。
这一轮轮到守灵的恰是徐清荣与他雇来的那个,楚晴叫商徵羽提防的大块头。徐清荣一雇雇了三个人帮他通关,而与他组队守灵的那一位,绝对是三个人中最强的一个。
由于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两个人守灵时都不怎么紧张,甚至还会聊几句天,熬过漫长的三个时辰。
“也不知道这一回,是谁折下了金枝。”徐清荣说道。
“你不是说过你要折吗,失败了?”就坐在他身边的男人看了他一眼,两个人坐得很近,他们商量过后采取了不管其他地方的长明灯,死守一块区域的策略。
照理来说,自己要折下金枝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对外说的。
但男人和他背后的组织有着很高的信誉,不会做出伤害雇主这种自损招牌的事,因此徐清荣很放心地说了出来。
“失败了啊,这个副本不简单,虽然只进来十六个人,但包括我在内,竟然有四个人想要折下金枝。”这是相当惊人的数目了,独吞金枝虽然能得到极其丰厚的奖励,可它潜藏的风险太大,绝大部分玩家都是不会折下它的。
这个副本里,竟然有四分之一的人想要金枝,敢折金枝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到底在谁那呢……”徐清荣喃喃道,他显然对金枝还没死心。
“商徵羽?”大块头说出一个名字。
徐清荣愣了一下后,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代表的是谁:“你说那个第一个抽签的女人?我记得这人的脸,奥运冠军是吧,她拿冠军那会儿在网上比我们这些演员还火呢,不过后来就没见她打比赛了,现在想想,估计是被拉进折枝游戏后退役了吧。”
虽然折枝游戏里受到的一切伤害都不会被带进现实,甚至人在进入里世界时,表世界的时间是停滞的,但心理上的压力却不会一同消失。因而有不少玩家被拉进游戏后,会放弃现实里的工作。
“不太可能是她。”徐清荣说道,“她是她边上那女人雇来帮她过关的吧,就和你们一样,没有必要做折下金枝这种自找麻烦的事。”
“如果是其他人,应该不会这么做,但如果是她,说不好。”大块头看向他,“你应该也听说了这件事,三个月前,我们副会长领着两个会员带一位雇主过关,那场游戏几乎全军覆没,我们齐心会也只有副会长靠着一件保命道具勉强逃了出来。”
常年与齐心会合作的徐清荣当然知道这件事。
齐心会,玩家当中最庞大、最权威的组织。
组织的副会长不是绝对领导者,但是是组织中实力数一数二的人。
然而在那场副本下半程公开了祭司身份的游戏里,祭司在怪物和玩家的围剿下活到最后,带走了金枝,其他人则是全部埋葬在了副本里,只有齐心会的副会长侥幸支撑到副本关闭。
徐清荣明白了大块头是什么意思。
“那场游戏的祭司……是她?”
11. 接连不断
前一夜商徵羽只睡了四个小时出头,但第二天起来时却没有一点精神萎靡不振的感觉,反倒陆遥归显得有些困倦。
“没睡好?”坐在炉火旁折纸元宝的时候,听到陆遥归小小打了个哈欠的商徵羽问道。
“是有点。”陆遥归苦笑,“我老年人,熬不了夜了。”
这么说肯定是开玩笑的,不过陆遥归快三十了,确实不是什么精力旺盛的少年人。商徵羽倒是很有少年气,给人感觉像个学生。
会有这样的感觉不奇怪,陆遥归同样能推测出商徵羽的人生经历,商徵羽只怕是在她还没有二十岁的时候,就被拉进了折枝游戏。
里世界混乱不堪,人命如同草芥,表世界的规则不适用于这里。但先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似乎已经更适合里世界的商徵羽,身上自然不会有那些成年人在现实社会里浸淫出来的世俗气。
商徵羽有一缕鬓发从耳后掉了出来,垂在脸侧,黑的黑,白的白,格外分明。
她似乎没有什么做不好的事,哪怕是折纸元宝也一样,折得又快又好,跟店里售卖的似的。两个人中间铜盆里装的纸元宝,至少三分之二是商徵羽折的。
陆遥归突然有点心虚。
她好像显得很没用啊!
陆遥归假惺惺道:“小商老师,我这样一直靠着你过本,你心里不会不舒服吧?”
商徵羽奇怪地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付过钱了。”
是的,雇佣商徵羽带本并不便宜,佣金五百万,其中两百万定金在进本之前就打给中介了。
“呜呜呜,小商老师,我们之间只是冰冷的金钱关系吗?”陆遥归是能作妖的。
商徵羽觉得这个人真的好麻烦啊。
自从被拉进折枝游戏以来,商徵羽带过的雇主没有上百也有几十个,陆遥归是她遇到过的最难应付的。
这人心态倒是好,进本以来一点也不害怕,把其他玩家害怕的精力都用在骚扰自己上。商徵羽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有朝一日心态稳定也能成为缺点。
商徵羽选择长期沉默,间歇敷衍,等折完纸元宝后端着铜盆就跑。
火炉边格外温暖,但是一将房门打开,寒风便卷着雪花迎面而来。
外面下雪了。
这场雪是清晨开始下的,玩家们一早起来便看见室外落下纷纷扬扬的雪花。身上的丧服虽然不算单薄,但只要在外头走上小半刻钟,手脚便要开始发冷发僵。气温在进入副本的第三天,忽然变得恶劣起来。
比雪更叫人头疼的是风,寒风呼啸,穿梭天地间每个没有遮挡的角落。商徵羽尽量走在屋檐下,但还是无法避免被风吹至半身雪。
天气已经很糟糕了,但更糟糕的,叫玩家后背发冷的死讯在这一日时近中午时降临。
又有玩家死了。
这一次死去的不是先前守灵的玩家,他据说是被乱棍打死的,只是死者的身上盖了将他全身遮掩的白布,没人能看见白布下他的死状,只看见晕染了白布的血。
“你们刚来祖宅的时候,我就和你们说过,做下人的,做好自己的事便是。”余管事背着手站在尸体前,阴毒的目光自每一个玩家身上扫过,“不听话的,就是他这个下场。”
他仿佛在威胁的目光叫人心凉了半截,人群中有一个玩家抖得格外厉害。
“叫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去做什么,没叫你们做的事,你们就不要做,没让你们去的地方,你们也不要去。这里是张家的祖宅,可不是你们家的后院。”余管事冷冷道,“这回有人冲撞了三爷,直接打死算是给他一个痛快。今后要是还有人不听话……你们也晓得张家是做棺材生意的,棺材管够。”
玩家们噤若寒蝉。
不过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被威胁到,陆遥归恍然心想,这家原来是做棺材生意的啊。
商徵羽注意力则都在余管事口中死者冲撞了三爷上,那人该不会去了夫人故居?
疑问很快便得到解答。
余管事一指挥阿大阿二把尸体抬走,有一个明显知道更多消息的玩家就抓着一人喊道:“你们不是一起行动的吗?怎么回事,你们去哪了?”
被抓住肩膀的人正是显得最为害怕的那个玩家,被人一问,他抖得更加厉害了:“我们发现一扇锁着的门,门打不开,就想办法翻了过去……然后就发现,张宅还有一片藏起来的地方。”
商徵羽和陆遥归对视一眼。
她们都确定那两个玩家是进到夫人故居里去了。
商徵羽不知道夫人故居在白天是什么样子,正是因为白天总找不到足够的时间探索,她才会选择夜间潜进去。此刻看那位死去玩家的下场,看来白天的夫人故居也不安全。
“他为什么说你们冲撞了三爷?”有玩家不解道,“你们和NPC起冲突了?”
“说起来,今天早饭的时候张三爷没有来,起床那会儿余管事还过来说不用去给三爷送热水……”
“那根本就不是张三爷!”死去玩家的同伴大声喊道,“那就是一只怪物,一只连人形都不是的怪物!我们只是见到了它,它就开始疯狂追杀我们,林骏不小心摔了一跤,就被那只怪物抓到了手里。”
玩家的眼里满是惊恐,不久前发生的一幕在脑海里重演。
摔倒在地的同伴,猩红斗篷下伸出来的蝎爪,被钳子折断的腿骨,以及同伴被拖走时越来越远,但越来越凄厉的惨叫。
“林骏才不是被人打死的!”玩家喊道,“余管事在说谎,他肯定是被那只怪物杀死了!那只怪物就跟疯了一样,见人就杀!”
有玩家仍有疑问:“余管事为什么要说你们是冲撞了张三爷……”
“你们还不明白吗?”因为直面同伴死亡,精神状态不稳的玩家崩溃道,“那只怪物穿着张三爷的衣服,它就是张三爷……张府的那三个老爷,可能全部都是这样的怪物!”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瞬,玩家们的脑海里响起一模一样的声音,眼前跳出毫无区别的字眼。
【当前身份:张家的长工】
【身份限制:不得拒绝主人家与余管事吩咐的事项(已解除)】
【发现张家主人疑为怪物的你们开始寻找逃离张家祖宅的办法,面对张家主人与余管事吩咐的任务,你们可以不再执行,不会因违反身份限制受到游戏处罚。但需要注意,NPC依旧可以以此为由发起攻击】
【主线任务未更新,请继续协助张家人完成张老太爷的丧事,每人至少完成三次守灵】
在场的玩家里头,还没有守灵过的只剩下楚晴与她的同伴了。
楚晴若有所思地看向商徵羽,在与她对视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她想她知道张三爷为什么会发狂了。
只是没有想到商徵羽的行动力这么强,才刚拿到地图就去了夫人故居。
死去玩家的尸体被抬走没一会儿,玩家们便听见铜锣被敲响的声音。时间接近上午十一点,又到了守灵玩家换班的时间。
“走吧,轮到我们了。”楚晴对她的同伴说道,她们是进入副本后临时凑起来的搭档,关系显得要生疏许多。
前一个玩家的死亡,令她的搭档看起来忧心忡忡。
楚晴的情绪倒是稳定,她已经尽力在轮到自己守灵前从其他玩家那里收集信息,尽完人事后,就是听天命了。
随着副本的推进,难度会越来越高。
最后一组守灵的人,拥有比前边玩家都多的信息,但也面临最大的风险。
楚晴进入灵堂时,大门甫一推开,浓郁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长明灯灭了一大片,一个玩家目光呆滞地跌坐在地上,另一个玩家倒在地上,身下是一摊鲜血。
走过去才发现那个玩家的肚子被破了个大洞,内脏全部流了出来,死得不能再死了。
走在身边的同伴白了脸色。
楚晴心想麻烦了,她面临的情况只会比前面这组更危险。
这个玩家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先前那个没能及时点亮长明灯的玩家,是在离开灵堂后莫名其妙自焚而死,这个玩家却是被开膛破肚。划开他肚子的,是商徵羽口中那个待在房梁上的怪物吗?
楚晴直觉死法很重要,可另一个玩家似乎被眼前的惨剧吓傻了,不管她怎么用眼神暗示,那人都给不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唉。楚晴在心里叹气。
“唉。”余管事直接叹息出声,他吩咐同样走进来的阿大四人,“阿大阿二,你把这人抬去老地方,阿三,你把这人扶出去,阿四,你把地面清理一下。”
老地方?是之前自焚的玩家,还有今早被怪物杀死的那个玩家被抬去的地方吗?
楚晴感觉这个神秘地点也有一探究竟的必要,可惜每一次都是阿大阿二亲手抬尸,余管事有时还会随行,根本抓不到偷偷跟上去的机会。
楚晴只能遗憾地看着被白布包裹的尸体消失在视线里,等到房门锁上后,把所有的精力转移至令自己存活这件事上。
想办法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
一日之内死了第二个人的消息很快在玩家中间传遍了。
“怎么感觉副本的节奏突然紧张了好多?”在厨房准备午饭时,陆遥归悄悄对商徵羽说道。
“这个副本也就开启七天,现在都要过去两天整了。”商徵羽说道。
开启时间短暂的副本里,事情发展得很快的。
而且这个副本进了整整十六个人,对普通玩家来说,想要确保安全需要死掉八个人,如今才死掉三个。这样看来,之后五天里每天还得死掉一个人才是对存活玩家有利的。
陆遥归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说不出副本情况变得严峻究竟算好事还是坏事。
此刻在厨房干活的五位玩家全员到场,不需要分担其他玩家的工作时,每个玩家分配到的任务不算重,商徵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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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悄悄用目光搜索厨房。
“你是不是在找什么?”陆遥归小声问道。
“我还是觉得厨房里会有更重要的东西。”商徵羽皱眉道,她每次在厨房干活都会留心观察四周,便是为了寻找那潜藏的重要线索,可至今一无所获。
商徵羽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个留下来需要条件的地方,不可能没有好处。
但是那条线索或是道具,究竟在哪里呢?
“会不会被别人拿走了?”陆遥归猜测道。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折枝游戏里的很多线索与道具便是如此,一个人拿了,其他人便再也拿不到。
商徵羽承认了这个可能,轻轻叹了一声:“实在不行就算了。”
一个副本里,很少会出现同一玩家集齐全部重要线索、道具的情况,缺少一些东西也可以通关,只是会困难一点。
商徵羽下过的副本太多,克服困难早成了家常便饭的事。
依旧只有肉类的午饭被准时端到了老爷们的饭桌上。
张二爷一看见这些东西,便嘀嘀咕咕起来:“怎么每回都是这些东西,我都要吃腻了。要我说,我们干脆哪天宰个……”
“老二,克制一下口腹之欲。”张老爷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这世上比吃食重要的东西多得多。”
张家老大在三兄弟中显然颇具威严,张老爷一开口,张二爷立即闭上嘴。
张三爷全程都没有说话。
那不久前才因为受到“冲撞”,让下人“乱棍打死”了一个玩家的张三爷,不像早饭时那样缺席,好端端地坐在了餐桌边上。
他的身体恢复了正常的人形,神情没有一点癫狂的模样。
只是为他端上饭碗的玩家,想起不久前死去玩家的同伴对张三爷的怪物指控,放下碗时手还是忍不住一抖,发出了明显的声响。
“怎么做事的?”张三爷没说话,张二爷的声音却在一旁阴恻恻地响起,“要我说这种笨手笨脚的下人,留在张家的必要都没有。”
“老二,吃饭。”张老爷屈指敲了敲桌子。
张二爷撇了撇嘴,把嘴巴闭紧了。
两个玩家的死讯本就叫一整日都显得格外压抑。
然而坏消息却在不久后再度降临。
张家要等主人家吃完饭下人才可以吃,十足的封建做派,玩家们每餐都是下点面条对付着。张家只有荤腥,不见蔬菜,而但凡看过张家老爷们全肉大餐的,再看见肉食都会难以下咽。
这一次的午饭,玩家照旧吃清汤面。
可是在盛面的时候,却发觉少了一个人。
“有人不见了。”玩家们面面相觑,“是先前守灵的那个人。”
“今天到底怎么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的?”有玩家受不了了。
“会不会是因为他看见同伴惨死,吃不下东西了?”有人猜测。
这一猜测被大部分人接受,只有少数几人嘟囔着“承受能力怎么这么差”,其他人都不再多管了。
商徵羽却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当余管事又来催命似的叫玩家干活,那人却依旧没有出现时,这一念头愈发强烈。
“少了一个人,不要紧吗?”商徵羽主动问道。
“少了就少了。”余管事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
商徵羽心沉了下来。余管事绝对不会放过一个能合理将玩家“乱棍打死”的机会,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我需要找一找那个人。”商徵羽轻声对陆遥归说道。
于是干活之余,二人在张家老宅里寻找起来。时间渐渐接近傍晚,天色急剧黑了下去,雪下了一整个白天都没停。
入夜后需点灯,商徵羽和陆遥归被刚好路过的阿大抓去干活:“你们两个,把灯笼挂上去!”
没有挂灯的工具,想要够到高高的屋檐,只能踩着梯子上去。
商徵羽让陆遥归在下面递灯,自己几步爬上梯子的顶端,回头看时,忽然发现不远处小池塘的水下似乎有一个漆黑的人影。
商徵羽怔了怔。
“那里好像有人。”她说道,直接从梯子上跳了下来。
“啊?”陆遥归愣住,虽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她立刻带着灯笼跟了过去。
另一边的阿大皱了皱眉,也走了过去,准备如果什么事都没有就把偷懒的两人狠狠骂上一顿。
张家祖宅许多地方仿了江南园林,她们不远处就有一方小池,池边假山环绕,还坐落有一座精巧的八角亭。
气温骤降,早就低过零度,池面不知何时结了一层薄冰。雪花落在上头,池面莹白一片。
商徵羽直接俯下身,用手拂去冰层表面的雪。
“这是……”看清冰下的一幕后,陆遥归不禁睁大了眼睛。
冰面之下,漂着一具早就没了呼吸的尸体。
正是不见的那个玩家。
12. 抬尸
阿大找来一把冰镐砸开薄薄的冰面,NPC直接跳了下去,将尸体拖回岸上。
这具尸体死亡的时间不长,加上逼近零度的水温,使他没被泡出肿胀的恐怖模样。他只是浑身死白,湿淋淋地躺在地上,已经不会转动的眼珠看着漆黑的天。
“没有挣扎的痕迹。”商徵羽检查了尸体的手脚,“但眼睛又是睁开的。”
虽然没人看到他是如何落入水中的,但可以猜到他应当与那位自焚的玩家一样,是亲手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玩家是不会无缘无故寻死的。
一股寒意悄然浮上心头。
也许在长明灯熄灭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死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的玩家横死当场,有的玩家却犹如一具行尸走肉走出灵堂,又用离奇的方式自尽。
商徵羽并没有急着与陆遥归讨论玩家死法的蹊跷之处,她想到了更加重要的东西,起身后看向一旁盯着玩家尸体若有所思的阿大:“有人死了,应该要把他的尸体搬去其他地方吧?”
阿大的目光转移至她的脸上。
这些NPC好似是活人,但又处处体现出怪异,方才阿大跳进水里打捞尸体,数九寒天,表层结了冰的池水,阿大却丝毫不被刺骨的严寒影响,明明刚从冰水里出来,夜晚的寒风又呼呼地吹,但他没显出半分不适,只有沉重的湿衣证明他确实下过水。
商徵羽直直对上他像是蒙了一层白灰的眼睛,神情自若,无惧无畏。
“这附近没有其他人。”商徵羽说道,“一个人不好搬抬,我们可以帮忙。”
商徵羽想知道尸体的下落很久了,眼下终于让她得到一个机会。
“你说得对。”阿大如她预料的一样接受了这个提议,NPC去到附近的屋中,没有找到木板,于是只扯了一张白布,草草将尸体包裹住。
缠了两圈的白布勾勒出明显的人形,整张面容虽以隐藏在白布之下,但人的脑海中仍时不时会浮现出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阿大走到尸体的脑袋那边,双手绕过头颅托住肩,同时问道:“你们谁来?”
商徵羽很有陆遥归是自己老板的自觉,主动走过去,抓住尸体被冻得像冰块一样的脚脖子。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地抬起尸体,往张家祖宅安放死人的地方走去。两头搬尸体的活都有人干了,陆遥归试探着跟上二人,走了好几步NPC都没有出声阻止,这才放心地跟了上去,全程一句话都不说,老老实实当她的背景板。
阿大在前头引路,带着商徵羽七绕八绕。张家祖宅占地格外辽阔,还融入了数种不同地区建筑的设计理念,使得其中道路错综复杂,很容易叫人走得晕头转向。但商徵羽手头虽然没有地图,脑子里的地图却清清楚楚,一下子就将目的地与张宅南边的一座无名院落对上了。
这间院落距离西边的夫人故居很近,是先前从未去过的地方。
院子里只点了两盏白纸灯笼,灯笼悬挂在中间那排房屋正门的两侧。白雪纷飞,落在院中那几株漆黑的枯树上,身披丧服的人抬着白布包裹的尸体走入其中,其中一人说道:“到地方了。”
说话的是走在前头的阿大,抬尸的一路上他都相当沉默,死气好像从尸体蔓延到了其他人身上。直至来到这间院子里,阿大才对陆遥归说道:“你,去把门推开。”
陆遥归特别麻利地跑过去推开门,原来她还是有点用的,难怪她跟在旁边时NPC没有赶人。
门板与门框连接的地方生了锈,推开时能明显感觉到阻力,还会听到难听的嘎吱声。室内不比下着雪的室外温暖,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裹挟着明显的木头味道。
“你左手边的桌上有支蜡烛,火柴也在边上。”阿大又说道。
借着门口白纸灯笼的微弱光芒,陆遥归成功摸到了火柴。张家祖宅里有太多对她来说过于古老的东西,玩家住处里灯绳控制的电灯算是非常先进的了,陆遥归看到最多的其实还是蜡烛。
火焰腾的一下燃起,陆遥归将火柴凑过去点亮那支插在烛台上的蜡烛。金红色的火焰,暖黄的烛光,总算叫这个阴气森森的地方多了些暖意。
陆遥归端着烛台一转身,烛光便照亮了她先前看不清的东西,陆遥归的脚步顿了一下。
棺材,密密麻麻的棺材。
这间屋子里竟是摆满了棺材,一具叠着一具,占据了绝大部分空间,仅留出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陆遥归还是头一回看到这样的场面,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陆遥归扭头看向门外的一人一NPC,NPC当然不会对满室棺材做出任何反应,但同样看到了这一切的商徵羽表情也毫无变化。
好像就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商徵羽的情绪起变化……
陆遥归在心里吐槽,也不知道是商徵羽性格本就如此,还是在副本中锻炼出来的。
两个人抬着尸体走了进来。
陆遥归自觉地退到边上给她们让出一条路,等她们走过去了才端着蜡烛跟上。不似灵堂里好似有什么诡异的吸光物质,这间房间就正常多了,蜡烛照亮了它应该照亮的范围。只是两侧棺材密布,绝大部分光线都会被棺身遮挡。
棺材说是一具叠着一具,但并不是直接叠放的。屋子里摆了许多专为棺材的尺寸定制的架子,每只架子从上至下,能摆下六具棺材。
六口棺材垒起来后已然超过陆遥归的身高,三人走在中间那条贯穿房间的通道上,两侧像是棺材形成的墙。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棺材?”商徵羽的语调没什么起伏。
“张家就是做棺材生意的,有什么可奇怪的。”阿大的声音也没有起伏。
“我没怎么了解过主家,您好像是张家的老人了,能和我们说一下吗?”商徵羽又说道。
陆遥归侧过脸,不发出声音地笑了下。
商徵羽好像不存在演技这种东西,从NPC嘴巴里套信息时语气相当没诚意,陆遥归听她和阿大说话,就好像听两个AI在对话,好在这是在副本里,商徵羽这样问问题,还真就被她问到了想知道的信息。
“张家做棺材生意……做了有好几百年了。”阿大语气平淡,“朝代都改换了两次,张家还是在做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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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不过这一代,或许会不一样。”
陆遥归插话:“要改行了?”
这个问题没有得到解答。
阿大说道:“这不是你们需要知道的事。”
商徵羽也有一个疑问。
“你说张家做了几百年生意……”商徵羽问道,“这座宅子,也存在了那么久吗?”
阿大的脚步顿住。
随即他那边松了些力,把尸体往下放,“到了,放下吧。”
商徵羽顺着阿大的力道把尸体放下了。
但她忍不住在想,阿大停下脚步仅仅因为地方到了,还是和她方才的问题也有几分关系?
阿大走进纵向的通道,一个人就把一具位于底层的棺材拖了出来。这些架子的设计很巧妙,底层的棺材一个人拖出来很容易,上面的棺材两个人一起拖也够了。
这些普普通通的棺材与灵堂那具半人高的彩绘棺材不同,是刚好能将一个成年人塞进去的尺寸。
阿大掀开盖子,里面是光秃秃的木板。NPC没有把包裹住玩家尸体的白布掀开的意思,看到他又去托尸体的肩背后,商徵羽很上道地提起尸体脚脖子,两人一用力就把尸体放进棺材里。
“祖宅很重要。”阿大一边说着,一边回答了商徵羽的问题,“这里是张家的根基,张家因它而存在。”
阿大的说法很奇怪。
更正常的说法应该是祖宅因张家而存在,可阿大却将祖宅放在了关键的位置。
商徵羽一下子就领悟了其中的隐藏信息。
撇开张家赋予它的意义,这个地方本身就藏着秘密。
装进尸体的棺材被阿大盖好盖子后推了回去,在此间隙,商徵羽观察了周边的其他棺材,看到了打开过的痕迹。
“之前那些死掉的人,也在这里吗?”商徵羽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第一个,在这里。”阿大点了点新尸体上方的那口棺材,随后点了点对面的两口棺材,“后面两个,在那里。”
又不一样。
不一样的死法,不一样的位置。商徵羽有一种预感,只要弄明白是什么造成了区别,这个副本的大部分背景就能如拨云见日那般分明。
虽然猜到了大概率不会得到回答,但商徵羽还是问了:“为什么,没有把他们放在一起?”
阿大笑了一声,是带着讥讽的笑。
他确实没有明确回答商徵羽的问题,但还是给了一个令人忍不住各种解读的答案。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死人和死人当然也是不一样的。”阿大说道。
“他们都是下人。”商徵羽道。
这个说法非常封建,但在这个副本里就是如此。
“下人和下人就一样吗?”阿大反问她,“一个念头,就可以划分出不同下人的地位……”
他拍了拍手边的一口棺材,因为高度的问题,阿大拍到的是那位自焚而死的玩家的棺材。
但他说出的话,却是在同时说被烧死和被淹死的那两位。
“他们两个人,真的很幸运。”
13. 石门
活活烧死,活活淹死,不管怎么想,这都惨得不能更惨了。
但阿大却用一种无比真诚,甚至带着一丝羡慕的语气,称这两个玩家很幸运。
商徵羽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说?”
阿大却不再回答了,他古怪地笑了笑,只说道:“如果你也被幸运地选中,你会知道的。”
被选中的下场,毫无疑问是像这两个玩家一样诡异地自杀。
商徵羽觉得这份幸运还是不要有比较好。
等到从棺材房里出来,确认NPC远离了自己的视线后,陆遥归诚实地说道:“我感觉自己接受了很多信息,但还是看不明白。”
“副本里总是这样。”商徵羽回头遥望风中摇晃的白纸灯笼,“从一无所知,到牵扯出越来越多的迷雾,只需要一个契机,便能将所有的信息串联起来。”
这个副本的契机在哪里?
商徵羽不知道,但她眼前有了两个方向——灵堂的存在无比重要,它处于整座张家祖宅的中心,又与玩家的主线任务息息相关,迄今为止死去的玩家大多数是在守灵环节出了问题,灵堂绝对存在更多尚未挖掘的关键线索;另一个有必要探索的地方则是张家祖宅本身,阿大的话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这座宅子很有问题。
对灵堂的探索只能在守灵时进行,对张家祖宅的探索则自由许多……
商徵羽有一个想法。
明面上的张家祖宅因为余管事老是指使她们去各种地方干活,已然探索得差不多,相对未知的也就夫人故居这片区域。商徵羽上回潜进去时没能各个角落搜查一遍,但大致观察过,对夫人故居的情况有粗略了解,里头还有秘密,但那些秘密的价值有限。
如果地上的张家祖宅已经不存在什么能改变玩家对这一副本认知的东西,那么张家祖宅最大的秘密或许藏在……地下?
“你在想什么?”陆遥归探头到她面前。
商徵羽很干脆地将方才所思所想告诉了她。
她带人过本就是这么负责!
“地下吗?那得注意找找有没有通道了……等等!”陆遥归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和商徵羽对视一眼,商徵羽立刻领悟了她的意思。
如果真的存在地下通道这种东西,那么它一定会安排在特殊的地方,张家祖宅有几个特殊地点?
两个人一下子就能想出好几个,而其中最近的一个,就在她们边上!
才从棺材房里走出来没多久的两人立即掉头。
陆遥归熟门熟路地摸到火柴点燃蜡烛,二人借着烛光穿行棺材之间,找遍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在商徵羽推开墙角的一口棺材后,一面嵌在地板上的小门终于出现在二人眼前。
这是一扇石门,但凡来一扇木门商徵羽都会试着暴力破开,但除非她能找到炸药,石门是绝对破不开的。
两人只能蹲在石门边上,研究位于门中央的锁。
锁眼直白地呈现在她们面前,看上去要用什么东西嵌进这个下凹的口子,陆遥归摸了摸边缘,说道:“形状像是什么动物的脑袋。”
她一个做古玩生意的,对兽首石雕很是敏感,只是看个轮廓便能猜出门锁大抵是什么样子。
但光看是不够的,陆遥归手指伸进去,摸到细细的凹陷。这是把格外精密的锁,必须将锁孔的每道凹陷严丝合缝地嵌上,方能将其打开。
“最好找张纸拓一下。”陆遥归说道,“总得搞明白那把锁长什么样子。”
陆遥归开始思考哪里能找到纸张和墨水。
还没等她想出来,一张纸并一条炭块便出现在她眼前。
陆遥归愣愣地看向商徵羽:“哪来的?”
“书房拿的。”商徵羽又顺手牵羊了,“另一个是厨房拿的。”
陆遥归陷入深思。
等她适应副本后,也会变得像一个不法分子吗?
心里这么想着,陆遥归手上立刻把纸张炭块接了过来,埋头拓印锁孔的纹样。她动作很快,反正只要知道个大概模样就好,没一会儿便将白纸提了起来。
一只模样格外怪异的兽首被拓印在白纸上,那不是自然界里的任何一种动物,只存在于传说与人的想象之中。
人的面,尖尖的头,两只扇子似的巨耳。
陆遥归一眼就认出这是什么“动物”:“这是……”
“镇墓兽。”商徵羽出乎她意料地回答了。
陆遥归惊讶地看向商徵羽,她能认出来当然是因为她在现实里接触过类似的文物。
商徵羽看出了她的疑惑:“以前在副本里见到过。”
陆遥归很好奇:“小商老师,你到底下过多少个副本?”
商徵羽并没有回答她具体的数字:“很多。”
知道了钥匙长什么样,以后见到时就能认出来了。
她们现在对这面石门是束手无策的,只能暂且退出棺材房,将一切恢复原状后,匆匆忙忙往厨房走去。
气温越来越低,太阳落山也得越来越早。
不到五点天便黑透,恍惚间让人以为已经到了晚上,但实际上她们还没准备晚饭。
商徵羽和陆遥归抵达厨房时,时间过了五点,楚晴和她的同伴作为第一轮最后的守灵人从灵堂活着回来了。
人还能喘气,但状况说不上安然无恙。楚晴冷着脸坐在灶边,借着厨房的灶火暖身,她脱掉了一些衣服露出鲜血淋漓的肩膀,她的同伴正在给她的伤口上药。
其他玩家在边上围成一圈,想凑近又没凑近。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楚晴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药粉洒到伤口上实在是太疼了。
有人告诉她:“你前头那两个玩家中活着的那位,现在失踪了。”
知道那个玩家投水自尽的只有商徵羽陆遥归与一个NPC阿大,她们抬尸往棺材房走的一路上没遇到其他人,玩家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不过能料到此人凶多吉少。
一旦长明灯灭,看似活着走出灵堂的人最后还会死去,玩家们心中已然有了这一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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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楚晴带着伤出来,让他们摸不准这人究竟算活着还是死了。
想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的楚晴啧了一声:“我还没死,长明灯确实灭了,但长明灯灭并不是死亡的条件。”
“那是什么?”玩家们立刻精神起来。
只可惜楚晴没有告诉他们的意思,忍着疼痛冷声道:“消息换消息。”
她们都是玩家,但这可不代表她们是一伙的,想要知道重要消息就得拿等值的东西来换。
楚晴说这话时,目光看向站在人群外围的商徵羽。
如果说玩家里头谁握有她最想要的信息,那人一定是商徵羽。
可惜商徵羽并没有消息换消息的意思,灵堂里那只怪物的存在就是她告诉楚晴的,她当然知晓楚晴口中的死亡条件是什么。长明灯灭不是必死的,但长明灯灭意味着怪物攻击即将到来,这时候想要活下去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尽快点亮长明灯,用长明灯的光亮逼退怪物,二是扛过怪物的袭击——当然除非紧接着就要换班,不然还是得把灯点了。
楚晴不久前遇到的情况就是后者。
长明灯熄灭得太快,怪物也比过去更加狡诈,更加注意保护身体要害的楚晴没有料到怪物最先攻击的是她手里的火折子。
火折子被打落,紧接着怪物才攻击她的脖子。
手中一空的楚晴思绪一乱,她的动作便慢了一拍,没能完全躲过怪物的攻击,肩膀硬是挨了一下。她感觉到似是动物利爪的东西划开了她的肩膀,但是顾不上疼痛,楚晴立即举刀格挡。
怪物忌惮桃木匕首,它的攻击频率低了许多,黑暗中楚晴挡下数道攻击,直至她的同伴成功把长明灯点燃。
怪物不甘地退回黑暗里,楚晴起了一身冷汗,她从衣服上撕下一些布条草草按压止血,握紧火折子熬过了剩下的时间。
新一轮守灵的玩家这会儿已经过去了。
第一轮死了四个人,排班没有多大变化,商徵羽和陆遥归还是第四组,第七组死完了,而唯一一个不是因为守灵死亡的是第五组的玩家,幸存者并到了同样只有一个人的第三组里,选择在更前面的组别守灵。
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前面守灵的人安全太多。
商徵羽对此很无所谓,毕竟这才第二轮,真要为守灵顺序争个前后,那也得到第三轮再说。
楚晴的伤口包扎好没多久,李婶就过来催促玩家们准备晚饭,没被安排厨房做事的玩家被余管事赶去打扫卫生。没人立即找楚晴交换消息,这是肯定的,这种事情必然要私下来。
商徵羽没想到楚晴会私底下找她。
就像第一次交换线索时那样,楚晴靠着院墙,姿态很随意,不过这次避免了压到肩膀上的伤。
“再做一次交易吧。”楚晴笑盈盈道,“我有你想知道的线索。”
商徵羽定定地看着她。
楚晴慢吞吞道:“我把棺材开了。”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几个字:“张老太爷的棺材。”
14. 夜宵
楚晴是个性格很差的人。
具体表现在比较暴躁,虽然很少表现出来,但内心实际上一点就炸,不过很多时候都能克制住自己。
有一种情况下格外克制不住,那就是受伤的时候。
楚晴一会儿气怪物竟然敢打伤她,一会儿气自己居然这么菜在怪物手底下受伤。总之最后,越想越生气的她,一气之下就把张老太爷的棺开了。
楚晴没有立刻告诉商徵羽张老太爷的棺材里有什么,毕竟她是来换消息的。
没想到商徵羽在短暂思考后,问她:“棺材里是不是空的?”
楚晴愣住:“你怎么知道?”
“不对,”她立刻反应过来,“准确地说,里面还是有点东西的。”
商徵羽又问她:“里面是不是有一面石门?”
楚晴这回是真的震惊了:“你怎么知道?”
陆遥归也不敢置信地冒头:“你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她当然是猜的。
“这种事情,很容易猜到吧。”商徵羽说道。
商徵羽一开始就怀疑张家祖宅通往地下的通道不止一条,棺材房已经确定有一条,那么还有什么地方可能有?
商徵羽想到了张家祖宅相当特殊的两个地点。
如果通道真的存在数条的话,夫人故居应该有一条,张家最为特殊的地点灵堂也必然有一条。
灵堂虽然格外开阔,但大部分地方都是空地,搜查一遍十分方便。
商徵羽确定其余地方没有石门,那么唯一有可能存在石门的,就是她先前守灵时没有搜查过的棺材了。
开死人棺这种事情听上去很缺德,但是在副本里大家都没什么道德。就算没从楚晴口中确定这一猜想,轮到商徵羽守灵时她也会去开棺。
提前从楚晴这里确定也有好处,那就是商徵羽能肯定地下通道的数量是复数了,她接下来就要找机会再去一趟夫人故居。
作为回报,商徵羽把她和陆遥归在棺材房发现石门的信息也告诉了楚晴。
“为什么是镇墓兽?”楚晴思考起钥匙的图案是不是别有用意,“难不成张家地底下有座陵墓?”
陆遥归心情忽地有些微妙。
像她这样做古玩生意的,虽然干的是合法买卖,但难免会听说一些倒斗界的传闻。她没想到自己在现实世界里是个守法公民,在副本里疑似要干一回上游行业。
“你们拓印的镇墓兽图案,可以给我看看吗?”楚晴又问道,眼睛看向商徵羽,又在商徵羽的示意下移向陆遥归。
拓印下来的图案保存在了陆遥归这里。
楚晴只看了一眼,不假思索便道:“不是一个图案。”
“不是?”二人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不是。”楚晴肯定地摇头,“我当时手上没有纸笔,没法像你们这样拓印图案,加之怕那个怪物杀回来,所以只匆匆看了一眼,但那个图案和你们拓下来的镇墓兽差别很大,它……它比较圆润,不像镇墓兽脑袋尖尖的,还有两只耳朵极其明显地凸出来。”
也就是说张家祖宅里存在数面通往地下的石门,但它们对应的钥匙并非同一把。
更加麻烦了。
“等到我们守灵的时候,我会把图案拓印下来。”商徵羽不会在一时没法解决的事情上纠结太久,“说到空棺,我还有一个想法。”
陆遥归道:“其实我也有一个想法。”
楚晴:“嗯……我们的想法应该是一样的……”
那是顺理成章冒出来的猜想。
商徵羽道:“灵堂里的怪物,会不会是张老太爷?”
看似是个活人的张三爷都能变成怪物,名义上已经死了的张老太爷是怪物就更说得过去了。
身上穿着衣服,待在张老太爷的灵堂里,本该装着张老太爷的棺材又恰好是空的……那玩意儿,就是死掉的张老太爷吧?
猜想终究只是猜想。
一个猜想只要出现了,商徵羽不会让它就这样待在脑子里,一定会想办法去验证,她当即道:“下回守灵,我会看清这个怪物的样子。”
只是要怎么看清,当然是与这个怪物正面缠斗。怪物不敢靠近长明灯照亮的区域,但是它接近普通的火把。
商徵羽甚至有些遗憾上回怪物被桃木匕首刺伤一次后就缩回去不出来了,不然她上回就能知道怪物具体长什么样子。
听到商徵羽的话,陆遥归默默往角落缩了缩。
楚晴有些敬佩地看着她,这人真是什么都敢干。
她提议道:“我们都交换两次信息了,干脆就此合作吧。反正我们在这个副本里也没有利益冲突,不管你信不信,我不是祭司,我相信你也不是,而第一轮守灵就死了四个人,哪怕玩家不自相残杀,副本里的怪物就能将玩家杀掉半数……我们完全可以合作,共享信息,互帮互助活到最后。”
商徵羽似乎陷入了思考。
陆遥归冒头:“你怎么知道她不是祭司?”
楚晴失笑:“当然是因为你,商小姐是为了带你过本才下了这个她本来不用进去的副本,为什么要做折下金枝这种自找麻烦的事?”
对于一般的副本雇佣兵来说,折下金枝确实是一桩自找麻烦,容易节外生枝,还可能导致任务失败的事。
但如果是商徵羽……
陆遥归觉得不太好说。
“我确实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找麻烦。”商徵羽终于开口,她也给予了楚晴自己的回答,“可以分享信息,但是合作就算了。”
楚晴挑了下眉,不理解:“为什么?”
陆遥归看向商徵羽,她也不理解。楚晴说的话合情合理,她们在这个根本不会公布祭司身份的副本里,只要死亡玩家过半就不存在利益冲突,合作照理说有利无弊,可商徵羽拒绝的话很干脆,没有一丝犹豫。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商徵羽说道,“只是因为我不喜欢和别人合作。”
“那她……”楚晴看向陆遥归。
商徵羽道:“我和她不是合作关系,是雇佣关系。”
商徵羽的心底其实有一丝郁闷。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雇佣关系也不要有……可这不是她能决定的。
“余管事来了。”不等楚晴再说什么,商徵羽便示意她回头看,“这一次的交易也已完成,我们走了。”
说完她拉住陆遥归的手腕就要离开,楚晴看去,果然看到了小道尽头向她们走来的余管事——准确地说,是向她走来,余管事的目光完全在她身上。
楚晴:“……”
催命的来了。
楚晴太熟悉这个表情这个眼神了,余管事又来抓人干活了。
楚晴暗暗咬牙,要不是副本还有很多地方没搞清楚,她肯定忍不住把余管事刀了。
趁着余管事这会儿注意力全在楚晴身上,商徵羽赶紧带着陆遥归开溜,不过在离开前,她还留下了一句话:“有一件事情你应该也想到了,部分玩家的死法,是与壁画对应的。”
在商徵羽告诉楚晴那个失踪的玩家已然死于溺水时,楚晴便在第一时间想到了这点。
有一面壁画上,画中五人带有金木水火土五行元素,排在第一位的是火,第二位则是水,之后以五行相克的规则排列下去。
而第一个自杀的玩家死于自焚。
第二个自杀的玩家亡于自溺。
也许之后还会有三个玩家的死法,和土木金三个元素分别对应。但是……但是为什么要对应?
楚晴实在想不明白,她也和商徵羽一样,在等待一个将所有线索串起来的契机。
————————————
商徵羽和陆遥归溜之大吉了。
余管事可以说是她们在副本里最不想看到的人,余管事一旦冲着谁去,就意味着谁要被封建势力压迫着干活了。一开始还能在干活的同时熟悉张家祖宅,但随着她们对张家祖宅的了解越来越多,余管事吩咐的苦活累活就只剩下浪费自己时间一个作用。
只可惜从余管事的魔爪下侥幸逃脱三个小时后,李婶也来叫人干活了。
老爷们想吃夜宵了。
此时是晚上十点,距离十一点的休息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商徵羽和楚晴分别后就回到屋里睡觉,她已经做好了今晚彻夜探查夫人故居的准备,而明天还要守灵,她必须争分夺秒地休息。
李婶来叫人时,陆遥归说道:“要不我说你身体不舒服,我一个人过去?”
“不用。”商徵羽立刻从床上爬了起来。
给李婶干活比给余管事干活有意义,商徵羽还是没对厨房里潜在的线索彻底死心。
虽然她觉得那线索估计已经被其他人找去了。
这一夜的厨房工作,果然还是一无所获。
完事后陆遥归清理刀上的碎肉残渣,表情好像要死掉了:“我感觉我出去后,有一段时间吃不下肉了……”
实际上她在副本里也没吃过。
大家都一样,因为老爷们的全肉宴给人感觉实在是太恶心了!
然而陆遥归转头去看商徵羽,又感觉商徵羽状态良好。
也是。副本里说不定还有什么尸山血海的恶心场景呢,商徵羽下过那——么多的副本,想必什么都见识过了。
“你今晚打算几点走?”陆遥归小声问商徵羽。
“零点。”商徵羽说道。玩家们不是十一点立刻休息的,十一点那会儿还有守灵的人换班,情况比较复杂,商徵羽于是将行动时间安排在零点。
“我就不去了哦。”陆遥归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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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商徵羽对陆遥归的选择没什么反应,她第一次还有些惊讶,第二次就无所谓了,“你待在房间里也好,安全一点。”
她也省心。
商徵羽原来的打算是,零点出发,她还能在房间里睡上一个小时。
然而没有人想得到,就在她们收拾干净厨房准备离开时候,意想不到的人造访此处。
有人推开门,神情急切地往里看去,嘴里喊道:“李婶,李婶?”
锦衣华服,眉眼细长,奸猾的面相,来人正是张二爷。
老爷们是从不踏足厨房这种满是油污的地方的,想吃什么都是差NPC下人中的一个传话,玩家们完全没想到张二爷竟然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在厨房干活的几个玩家都挺机灵,意识到这是个副本里的特殊事件后,往门口迈的脚立刻退了回去,站进不引人注意的阴影里。
实际上张二爷也压根顾不上她们。
他进门张望时就看到有玩家在,但扫了一眼就不再看了,一心全在李婶身上,直到把李婶从与厨房相连的卧室里叫出来。
“二爷怎么来了?”李婶好像猜到了张二爷来此为的何事,眉一开始就微微皱着。
张二爷在张府的地位是主人,但这会儿竟对着李婶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来:“李婶,我这不是又饿了,央你来给我做点吃的吗?”
玩家们震惊。
她们做好的夜宵送过去有半小时吗?都吃完了,又饿了?
玩家们心里想的和李婶说出口的话相差无几:“夜宵我才遣人送去。”
“那些东西哪能吃啊!”张二爷神情有些急切,像是什么瘾犯了,“好李婶,娘在时你就最疼我,你就给我做些好的吧!”
听到张二爷的话,商徵羽眸光微动。
李婶……听上去像是张二爷的长辈?
可李婶看上去不过五六十岁,张二爷瞧着却是年过七十的老人了。
他和李婶到底谁有问题,还是都有问题?
李婶神情微变,似乎有所触动,但还是说道:“二爷想吃的东西,家里头现在没有,二爷还是先忍忍吧。”
“怎么没有?”张二爷以为自己说动了李婶,脸上扯出一个皱巴巴的笑来,“我都带过来了,李婶你只管做就行!”
说罢,二爷从门外提进来一只麻袋,他原是一个人带着一只重麻袋来的!只看了那只鼓鼓的麻袋一眼,李婶便变了脸色:“你,你……你这是从哪来的!”
张二爷正要说话,李婶忽地注意到厨房里还有人在,立刻厉声赶几个玩家出去:“厨房里不用你们了,快些走!”
玩家们老老实实地出去,又一个都不老实地溜了回来。
厨房的隔音不怎么好,几个人相当默契地各自找了个隐蔽处躲着,偷听屋里的对话。
商徵羽干脆在窗户上开了个小孔,偷看屋里的情况,她找的位置格外好,显然将厨房布局记得清清楚楚,房里两人就是往这个方向看去,也难以发现窗外的这只眼睛。
只见李婶把张二爷手里的麻袋抢了过来,声音严厉:“你从哪儿偷来的?”
张二爷不服气:“这是我家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东西,我拿出来算什么偷?”
李婶道:“你应该晓得这东西对张家有多重要,你爹,你大哥为此费了多少心血!”
“我晓得!”张二爷语气弱了一点,“我爹看中的我可一下没碰,就连……那个也没碰,但老三不是多搞死了一个……”
这段对话的信息量太大了。
心中的猜想叫陆遥归不敢置信,她凑到商徵羽耳边,用气音说道:“麻袋里该不会……该不会是被张三爷弄死的那个玩家吗?”
“不太对啊,”陆遥归又说道,她还是见过那只麻袋大小的,“那麻袋虽然大,但看样子没装进一个人……”
看到屋里发生了一些事情的商徵羽同样用气音对她说道:“你可以自己来看看,但要做好心理准备。”
陆遥归一头雾水地凑近商徵羽让出来的小孔。
看清屋内场景的一瞬间,她眼皮跳了下。
她明白那只麻袋为什么看上去没装进一个人了。
因为张二爷把被杀死的玩家拦腰砍成两截——那只麻袋里,只装了半个人。
连着头颅的半具身体被李婶拽了出来,她看着血肉模糊的尸体时面不改色,却在目光移到张二爷脸上时长叹一声。
“最后一次,如果老爷问起,我也不会替你隐瞒。”李婶有些失望地说道,“这宅子里的人不多了,万一到时没凑够人数……唉,老二,你也该懂点事了。”
被遂了心愿的张二爷笑容格外真切:“李婶,我记下了,以后一定懂事。”
只是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15. 背景假设
远离厨房后,在回卧室的路上,陆遥归沉默了许久。
直到走到门口了,陆遥归终于忍不住说道:“那几个老爷……还真的吃人啊?”
张家的这三个老爷吃饭时都怪瘆人的,尤其是老二,总爱一边撕咬肉块一边盯着附近服侍他们的玩家看,就好像嘴里撕咬的是那些玩家的血肉。
“怪物吃人,也不是很罕见的事。”商徵羽没怎么在意这件事。
她一路上想的都是李婶与张二爷的对话。
商徵羽不知道遇到这桩特殊事件,是不是就是她们成功留在厨房帮工的“奖励”,但这段插曲确实带来了许多崭新的信息。
张二爷形象上比李婶苍老,李婶却是老夫人在世时便在张家的老人。张二爷面对李婶像个孩童一样下意识撒娇卖乖,余管事对李婶也格外尊重,李婶在张家说不定是乳母一类的角色。
商徵羽倾向于张家三个老爷表现出来的老人形象是有问题,李婶则很正常。几日接触,她发现李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于常人的地方,她的精力有限,干完活需要休息,她的力气不大,部分重物需要借助小推车才能搬动。非要说她有哪里不对劲的,那就是她待在一个异常的环境里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般,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张家的三个老爷只怕都要吃人,张二爷绝非意外。
她们只看到张二爷吃人,是因为此人性情最不稳重,无法克制心中的欲望。其他两个人不想吃,并不是,其他两人看向玩家的眼神里也暗藏食欲,但哪怕是亲手杀死过一名玩家的张三爷,都没有对玩家的尸体下口。
一是因为他比张二爷能忍,一是因为玩家的尸体很重要。
但是玩家的尸体为什么重要……而且李婶和阿大说的话……
“有一个仪式。”商徵羽忽然开口道。
陆遥归怔怔地看向她。
她们这会儿已经回到房间里,商徵羽却没有抓紧时间休息,而是专注于梳理眼下拥有的线索。
“这个副本里存在一个贯穿始终的仪式,这个仪式需要固定的人数,并且存在一个截止时间。”
“截止时间最大可能便是所谓张老太爷下葬的时间,即完成七日守灵后的那个时刻。”
“而仪式需要的人数,应该是与壁画上呈现出来的人物数量。”
陆遥归说道:“可是有一面壁画上人特别多。”
“但那面壁画上有明显的重心,即在人群中起领导地位的九人。”商徵羽道,“也就是说这个仪式需要的人数是五加九,一共十四个人。”
李婶说这个宅子里的人不多了。
商徵羽不知道要不要把NPC算上,如果不算上的话,玩家只有十六个人,如果完成她设想中的仪式必须要十四个人,那只有两个人的失误余地。即便把所有的NPC都算上,把那三个老爷也加进去,张家祖宅里也只有二十五个人。
所以张老爷和张三爷克制住了吃人的欲望,所以李婶看到张二爷竟敢偷走玩家的尸体十分生气。
因为现在的每一具尸体,对张家来说都十分重要。
商徵羽按照假设仪式存在这个前提继续梳理下去。
“尸体很重要,但不同尸体的重要程度不同,阿大的话就已经体现出这一点了,而根据张二爷的说法,他爹看中的他一下都没碰。”
棺材房里,她们看到张家人为尸体分了类。
自尽而死的玩家放在一处,因为其他原因死去的玩家放在另一处。
“他口中他爹看中的尸体,是自焚自溺而死的那两个玩家的尸体,而另一个死亡原因与他爹有关的玩家,张二爷也没有去碰。”
张二爷最后带走的是被张三爷杀死的玩家。
而他的爹,就是张家的张老太爷。
陆遥归睁大了眼睛:“灵堂里那玩意儿,真是张老太爷?”
这本就是她们不久前还在猜测却一时无法证实的猜想,没想到,她们似乎机缘巧合从张二爷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先算那只怪物是张老太爷吧。”商徵羽现在是猜测全肯定状态,“你还记不记得,那壁画上的五个人后面怎么样了?”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壁画,事实上可以分为三幅。
一开始,五个人跪在什么东西面前。
之后,根据商徵羽的说法,五个人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像是在跳大神,分别站在代表五行的图案中间。
到最后,五个人仿佛变成了仙人,衣袂翩翩,飞于流云之间,却依旧低伏身子,以无比谦卑的姿态面朝正中央的壁画。
“凡人,在成仙,已成仙。”商徵羽简单概括这三个阶段。
陆遥归想起阿大提起自尽二人组时羡慕的语气,称其幸运的说辞,她心中有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荒唐猜想。
陆遥归艰难道:“阿大该不会觉得,这两个人死了,是要成仙了吧?”
商徵羽点了点头:“而且是觉得这两个人被张老太爷选中,要成仙了。”
“等等等等!”陆遥归脑袋有点乱,她又自己梳理了一会儿,才说道,“你的意思是说灵堂里的壁画,一边代表张老太爷钦定的自杀成仙五人小组,一边则是地位低一点,不用张老太爷严选,但也得先死了的九人组,以及不知道代表了什么反正人数我们凑不出来数量茫茫多的打酱油组。而最中间的壁画,那在仙宫正中央盘坐在莲花座上的仙人,代表的是张老太爷?”
“也不能这么说,这些壁画都是张家从其他地方揭下来,移植到灵堂里的。”商徵羽提醒陆遥归注意这件重要的事。
“从哪揭的?”陆遥归有问题。
商徵羽默默往地下看。
是哦,张家的地下肯定有东西,其中一扇石门的钥匙图案还是镇墓兽,以至于让她们猜测张家地下该不会是座陵墓。
说起来壁画这种东西不是很常见,一般都是在寺庙里,石窟里,陵墓里……
这样还真能说得通!
商徵羽说道:“虽然壁画不是为张老太爷所作,但根据现在这个假设,张老太爷应该想成为壁画中心的那个神仙。”
“他都那样了,还神仙?”陆遥归把两只手捏在一起,商徵羽顺着她的目光往地上看去,发现地上依稀出现了四脚蛇的影子,没想到陆遥归还会这个。
陆遥归继续说道:“他那副尊容已经和神仙沾不上边了,还让死人成仙,这不是开玩笑吗?”
商徵羽说道:“张家人似乎很信任这个仪式。”
陆遥归说道:“可能他们脑子坏掉了吧,有些信了邪教的家族是这样的。”
商徵羽提醒她:“这里是里世界。”
如果是现实世界里有人自杀或者杀人声称为了成仙,那他不是精神病就是被邪教荼毒了,但这是里世界,没有规则,一切离奇怪异之事都可实现的里世界。
陆遥归沉默了,她发现自己还是下的副本太少,总是不自觉用现实世界的思维模式思考问题。
“但是张老太爷现在那个四脚蛇的模样,还是太有问题了吧?”陆遥归说道,“如果成仙是变成这种东西,换我我宁可死透一点。”
“所以我猜测这个副本里存在一个仪式。”商徵羽说道,“现在仪式还未完成,需要的人数没有凑齐,所以张老太爷才是这种模样。你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如果想要尽快凑齐人数,最好的办法就是一股脑让所有人去守灵,该杀就杀,仪式一下子就能完成了。”
陆遥归脑子慢吞吞地转……
“那为什么没这么做呢?”陆遥归决定先提问。
“两种可能,”商徵羽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是我先前的猜想全都猜错了,我们需要重新梳理线索,补全副本的背景故事。”
陆遥归往一边倒去,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第二个可能,”商徵羽继续说道,“这个副本里可能存在一个BOSS暴走机制,BOSS会对玩家,也会对副本里层级低于它的怪物发起攻击,因此怪物必须牵制BOSS的行动。长明灯是对张老太爷活动范围的限制,让玩家守灵是为了在给张老太爷挑选合适人选的同时安抚张老太爷,因此NPC不会草率杀死玩家,他们需要足够的人为他们接替守灵。”
灵堂里的怪物确实一副没有脑子的四脚蛇模样,好像真的会敌我不分地无差别攻击。
“就当这个猜想是对的吧。”陆遥归撑着床榻坐了起来,“希望这个猜想是对的。”
好歹是能将手头线索全部串联起来,同时逻辑自洽的版本,如果商徵羽推测错了,陆遥归真的要头疼了。
“细节上应该还有问题,需要更多线索来完善。”商徵羽说道,“但大致方向我觉得是没问题的。”
里世界格外混乱,但某些地方似乎又比现实世界更有秩序。
现实世界是真的会因为各种机缘巧合,出现一些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怎么会发生的离谱事情,但里世界副本的背景故事通常还是能用正常人的脑子推理出来的。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既然里世界是可以出现成仙这种离谱东西的,那对于自杀五人组,我还有一点想法。”陆遥归按了按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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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感觉有点疲惫。
商徵羽认真地看着她。
陆遥归问她:“你知道尸解仙吗?”
商徵羽认真想了想,眨了下眼睛,摇了摇头。
她的知识储备其实不是很多的。
哎呀,有点可爱。
陆遥归看着她无意识的动作,心里忍不住冒出一句感慨,不过面上还是十分正经地为商徵羽解惑:“尸解仙是道家的一种说法,古代有个叫葛洪的道士认为神仙可以分为三等,天仙,地仙,尸解仙,其中尸解仙是这三者里的最下等。关于尸解仙的说法其实蛮多的,什么遗肉/体而仙去,什么假托一物而升天。我还听过一个说法,尸解仙就得先死才能成仙。”
商徵羽坐直了一些,因为是不了解的东西,所以她听得很认真。
陆遥归其实也不是很懂,她又没有宗教信仰,但她身为一个古玩行的老板,日常生活中难免接收一些神神鬼鬼的封建知识,此时也可说出二三:“有一本叫《大洞仙经》的道家典籍里记载了尸解仙尸解的五种方式,非常巧,刚好能和五行对上。”
陆遥归一边回忆,一边缓缓说道:“水解者投水,火解者自焚,金解者受刃,木解倚树化,土解钻山入石。”
陆遥归确认了一番好像没有记错后,又说道:“原理似乎是通过这种方式吸收五行真气来成仙,当然根据这种方式成的仙人,根据葛洪的说法成仙了也是最下等的仙。”
“张老太爷想要挑出五个人成为尸解仙,那他自己,一定想要成为更高级的仙人。”商徵羽思索道,“他的成仙方式要更加复杂,成就他需要五位下等的仙人,成仙的难度不是一般的大……但越是困难的事,回报也更加丰厚。”
“他为什么不直接挑那些NPC?”陆遥归说道,“我看那阿大就特别想当尸解仙。”
“你没发现他们的力气和精力都异于常人吗?包括余管事在内,这五个NPC似乎从没休息过。”商徵羽说道,“也许他们现在已经不算人,所以失去了成仙的资格。”
“我感觉那三个老爷更不像人。”陆遥归身体向后倒,双手撑住床板,仰视站起身来的商徵羽,“张老太爷忍心不把成仙的机会留给儿子们?”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下人和下人不一样,主人和下人的差别更大。”商徵羽在阿大的原话上改了改,“我不了解道教,但我听说过一句话——”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中间的那副壁画上,可不止一个神仙。
说罢,商徵羽离开了卧室。
零点已至,到她计划行动的时间了。
之前梳理的一切,不管再怎么完善,也只是她的猜想。
她现在要去寻找更多的线索,可能会推翻她之前的所有猜想,也可能会让猜想得到证实。
商徵羽藏身阴影之中,往夫人故居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商徵羽离开的半个小时后,窝在被窝里仿佛睡着了陆遥归忽地睁开眼睛。
她的眼中没有半分睡意,离开被窝,白日的衣服也好端端穿在身上,压根没有脱下来过。
陆遥归将房门打开一道门缝,开门的嘎吱声被外头的风声掩盖,陆遥归钻出去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有几片雪花溜进房间里。
“这雪居然还在下。”陆遥归在心里说道。
地上已经有了一层积雪。
陆遥归专门挑着边边角角走,避免留下明显的脚印,其实她留下点脚印问题不大,她又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只是前往夫人故居的商徵羽……
陆遥归没怎么担心,小商老师总有办法的。
陆遥归就这样一直走到了厨房。
今天的陆遥归,五进厨房。
厨房里漆黑一片,张二爷早吃完他的人肉夜宵走人了,只有属于李婶的那个小房间还亮着微弱的灯光。陆遥归直接推门走进去,一点也没有在乎自己发出的动静。
顺带还掏出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蜡烛。
帘子几乎是同一时间被掀开的。
李婶握着刀,冷冷看着这个不速之客,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一旁放在桶里的人头,那是她还没来得及处理的、张二爷吃剩的人头。
陆遥归同样看见了,但她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
烛光中她托着下巴,面对手持利刃的NPC镇定自若。
“我是来还东西的。”陆遥归说道。
她的手中落下什么东西。
那被商徵羽猜到存在却没有找到,实际上被陆遥归悄悄藏了起来的,厨房重要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