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寿书》 第1章 阴阳眼 农历五月廿四,小暑,冲虎煞南,值神司命。 刺耳的火车鸣笛声急促的驶过夜幕,载着黝黑发亮煤块的火车,在“咣当咣当”的异响声中穿过天桥、奔向远方。 冉青穿着宽大的运动校服,若有所思的站在天桥上、目送这辆载满煤炭的火车消失。 九十年代末的这个夏天,他陷入迷茫。 即将高三的冉青,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对他而言,期末奖学金无比重要,必须全力以赴拿到年级前五。 但这几天的他却总是心神不宁,不止在课堂上频频走神,就连走路时、吃饭时,也会怔怔的突然发呆。 如今在桥上呆了许久,直到那辆载满煤炭的火车彻底消失在黑暗群山中,冉青才怅然若失的转身离开。 清园路老旧的棚户区深处,冉青租住的两层破旧水泥房歪歪扭扭的出现在阴暗逼仄的斜坡上,屋顶灯泡的昏暗灯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黑影。 这里的房东姓陈,一家六口、祖孙三代。 此时房东的小儿子正坐在门槛上哭,右脚脚踝上肿了好大一块,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房东的媳妇,一名黝黑粗壮的妇人正骂骂咧咧的用药酒为孩子揉脚踝。 妇人不解恨的骂声,孩童刺耳的嚎哭声,在阴暗的小巷子里传开,些许刺耳。 一阵冷风吹过,刮来一股恶臭,那是下水道污水与厕所尿骚味混合的味道。 倾斜向上的斜坡小巷子里,腐臭的黑水顺着路旁的阴沟淌下,不远处的旱厕里日夜不停地飘着发酵粪便的味道,密密麻麻的苍蝇们围着厕所打转,皮毛稀疏的老猫有气无力的趴在围墙上一动不动。 九十年代末期的清园路棚户区,还是老旧脏乱的垃圾场。经济腾飞的时代浪潮还很远,这些居住在城市边缘的老旧房东们,只能拥挤在狭窄逼仄的老旧破楼里,尽量腾出几间空房给附近的穷学生租住,收取微薄租金。 冉青住的这栋小楼里,一楼挤着老陈一家六口,二楼的四个空房间里,则住了六个学生。 冉青经过老陈家门前时,礼貌的和房东媳妇打了个招呼,这才贴着墙沿走到楼梯口、爬上二楼。 阴暗的二楼走廊上,四扇刷漆的木门并排而立。走廊一侧是不透光的墙,靠着后面的山体。走廊尽头则是门户虚掩的厕所。 冉青的房间就在这个厕所旁,阴暗的走廊最深处。 一个月四十块,在这几间房里最便宜,但最臭。 好在冉青住了一年,早已习惯了厕所里永远冲不散的尿骚味。 他紧闭房门,坐下后打开台灯,惯例的在书桌前打开书本,开始做题。 然而隔壁传来英语单词背诵的声音,楼下小二娃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中间还夹杂着老人心疼的碎碎念、以及老陈媳妇对孩子的训斥声。 这些繁杂的噪音,令本就心情烦闷的冉青更加烦躁。 到了十一点半,隔壁的隔壁又响起了吉他弹奏,以及两个男生撕心裂肺的大吼声。 “……影音鸡有鸡我!蚊运狗蹭我锅!” “走拼!蹭尼!” 这刺耳的嚎哭声,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那两个男生每天晚上都唱歌,但今晚的歌声却尤为刺耳。 冉青猛地推开面前的书本,才看到真题卷上大片空白,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他就做了三道选择题。 抱着头的冉青,喃喃自语:“……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楼下的噪音继续,小二娃的哭声时断时续,一个脚踝扭伤肿胀竟然哭了这么久。 而小孩奶奶的絮叨声渐渐多了起来,对于孩子的病情,老人似乎有不同的意见。 但冉青无心去管别人的家事,桌面上空白的真题卷已经让他疲惫挫败,完全不想去听楼下的声音。 屋门却在此时敲响,住在隔壁的丁勇走了进来。 国字脸的丁勇同样是高二学生,但头发已经有一半花白,少年白非常严重,看起来像是个老头。 他一屁股坐在了冉青的床上,问道:“你知道李红叶离家出走的事情不?” 丁勇,李红叶,这两人都是隔壁二班的学生。 丁勇成绩一般,但李红叶却是年级前五的钉子户,冉青争夺奖学金的强力对手。 听到她离家出走,冉青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上周,李红叶不是请假回家了一趟嘛?听说到家后和她老爹吵了一架,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随后就失踪了,不晓得去了哪里。” 说完,丁勇又看了冉青一眼,眼神中充满怀疑:“你真的不晓得?” “……”冉青无力的低下头:“我为什么要晓得?” 丁勇嘿嘿笑了一下:“全年级哪个不晓得李红叶是你女朋友?” 冉青摇头:“放屁!我们只是偶尔交流学习,互相帮助而已,要是真早恋,靳老师早把我的皮扒了。” 学生早恋,在高中时代简直是洪水猛兽,全校上下都在严防死守,但凡有一点苗头,都会受到老师们的轮番轰炸。 冉青和李红叶不在同一个班,只是同为优等生,偶尔会在一起交流难题、互相帮助。 听了冉青的辩解,丁勇嘿嘿笑了一声,倒也没多说什么。 倒是冉青忍不住又问道:“李红叶失踪,学校报警了没有?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这几年的月照治安已经好了许多。 前几年在月照城里横行无忌的青龙帮终于被一网打尽,混混们要么被枪毙打靶,要么被关进看守所,剩下的也作鸟兽散,再也成不了气候。 如今的月照市,只要不是深夜还在外面乱走,基本不会遭遇危险。 小偷小摸虽然泛滥,但至少不伤人命。只要不是年关将至的那两个月,大白天走在路上基本不用担心被抢劫。 但即便如此,李红叶一个女生出门在外,还是会有危险。 丁勇摇头道:“就是她家人报警了,警察来了学校,我们才知道她失踪了。” “说是亲戚朋友都问了一圈,全都没消息。从家里跑出来后,就没了音信。” “我还以为她是跑来找你私奔了,没想到连你都没有她的消息,那看起来悬了……” 丁勇叹了口气,起身离开。 在这个年代,哪怕是在城里,可一个年轻女孩在夜里神秘失踪、找不到下落,依旧危险。 冉青的心瞬间乱了。 丁勇走后又过了一段时间,隔壁的合唱歌声终于消停。 楼下小二娃的抽泣声,也变得时有时无,小孩子终于哭累了。 夜晚彻底静下来,大家都睡了。 可这时的冉青却睡不着了。 他躺在硬邦邦的床板上,呆呆的看着头顶阴暗的天花板,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李红叶的脸。 他没有骗丁勇,他和李红叶的确不是男女朋友。 在他们这个年纪,谈恋爱就是洪水猛兽,这件事哪怕是优等生都没有特权……或者说正因为是优等生,反而被盯得更紧。 李红叶和冉青这两年来,时常在老师的办公室里一起做卷子、讨论难题,但冉青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也从不说多余的话。 两人的相处,的确只是两个优等生间的互相帮助,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 但冉青自己心里清楚,他心中翻涌着的,是一种酸涩难言、不敢直言的情绪。 那个城里长大、家境优渥,如阳光般明媚俏皮的女孩,与他这样的乡下穷学生不同。她自信而开朗、明媚且阳光的性格,总是让冉青羡慕。 冉青想,如果等高考结束,有些话就能说了。 他如果能考上优秀的名牌大学,就有了说话的底气。 可冉青计划得很好,却没料到高考还剩一年,李红叶却突然失踪——丁勇带来的这条消息,令冉青再也睡不着。 他一闭上眼,似乎就能看到李红叶满是鲜血的脸直勾勾的盯着他。随后涌现的,是心口的绞痛,疼得他无法入睡。 最终,实在睡不着的冉青,鬼使神差的翻身坐了起来。 他沿着床板爬到窗边,小心翼翼的透过窗户边缘看向外面。 老陈家门口的水泥地里,静悄悄的站着一个老人。 屋顶的灯泡尚未熄灭,昏暗的灯光洒落在水泥房前。但那站在灯光下的老人,却没有投影。 它穿着脏兮兮的黑色寿衣,干枯的山羊胡冷冰冰的贴在下颌,消瘦的脸眼窝深陷,惨白的双手无力的垂落在身侧。右脚脚踝下,是空的。 看到这一幕,冉青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恶寒。 从他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就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第2章 竖筷子 冉青想去深夜时分的学校走一趟。 他从小见过的那些东西,会在死后的最初几天,漫无目的的回到生前待过的地方游荡。 如果李红叶真的遭遇危险、遇害了,那如今夜幕下的三中教学楼,是最有可能见到李红叶的地方。作为高中生的李红叶,在过去两年里,几乎天天都待在这栋教学楼里。 她若是死了,肯定会回来。 可起身观望的冉青,却看到楼下老陈家院坝里站着的恐怖老人。 这让他犹豫了。 放晚自习回来的时候,冉青就看到这东西站在老陈家门口了。 但他没敢多看,只是默默的绕开、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从小就能看到某种东西的他,知道那些东西只要不去招惹,其实并不可怕。 它们大多数时候只是在无意识的游荡,又或是长时间停在同一个地方发呆。 可今晚的这个老人,却明显不正常。 它似乎是跟着小二娃回来的,这种会跟着活人回家的东西……冉青第一次见。 如今几个小时过去了,老人依旧冷冰冰的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且它一直盯着小二娃所在的房间。 这阴森怪异的老人,令冉青本能的感觉到了恐惧。 却在此时,楼下停了好一会儿的小孩啼哭声突然又刺耳了起来。 听到这哭声响起,门口灯光下站着的枯瘦老人似乎动了一下。 冉青心头一颤,慌忙缩头躲到了窗户下,不敢再多看。 甚至连呼吸声,都尽量减缓了。 他努力的缩在窗户底下的床角,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小时候住在寨子里,奶奶和他说过,遇到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不要去看、不要去管、也不要去听。 只要不去招惹,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奶奶的教导,让他平安的长大。可今夜的情形,却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而楼下的老陈一家,对屋外的危险尚未察觉。 孩子的哭声响起后,又响起了小二娃奶奶的声音。 “……骨头没有扭到,擦了药酒这么久还没好,可能是撞磕到了。” “今天小二娃去后面山里玩,说他在坟边看到一个老人,许是冲撞了人家。” 撞磕,是月照本地方言,意思等同于撞邪。 很显然,小二娃母亲擦涂药酒后迟迟没有效果,小二娃的奶奶终于憋不住、想要用自己的办法来帮孙子了。 对于撞邪,月照的老人们自有一套流传已久的土办法来应对。 只是从小能看见脏东西的冉青很清楚,老人们常用的那些土法子,其实没什么作用。 但楼下的小二娃奶奶,已经忙碌起来。 很快,筷子敲击瓷碗的声音在楼下响起。 叮当叮当的脆响声中,夹杂着小二娃奶奶低沉的道歉声。 “……请山前山后、房前房后的老幼男女,你们大人有大量,我家小二娃不小心撞磕到你们,不是有心故意的。” “如果你们身上痛、心里怨,请你们该寻谁寻谁、该找谁找谁,不要缠着我家小二娃。” “这里备上一碗水米,请诸位老幼男女享用。诸位用完水米后,请有庙的归庙、有堂的归堂,无堂屋无庙的也请散去,不要在窗前窗后徘徊……” 随后是竖筷子的声音,还有老人用碗中米水漱口、再将口中水接连喷向小孙子的声音。 对这一套流程,冉青非常熟悉。 虽然奶奶从不竖筷子,但他从小在寨子里,见多了其他老人用竖筷子、叫魂的方式为人驱邪。 按照他从小亲眼目睹的状况,这些流程就算完成也没什么效果。 哪怕附近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也不会对那些泼洒出去的水米感兴趣。 ……按理来说,是这样。 老人竖完筷子后,将碗中的水米泼洒到屋门外。 水米泼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无比刺耳。 又过了几分钟,小二娃的奶奶松了一口气。 “消了消了!小二娃脚杆上的红肿消了!果然是撞磕到了。” 之前老陈的媳妇抹了半天药酒,足足过了几个小时,小二娃的脚踝都没有消肿,还愈发肿胀。 此时小二娃的奶奶竖筷子过后才几分钟,竟然就有了效果? 听着楼下小二娃一家人的议论声,黑暗中蜷缩着的冉青愣了一下。 这个结果,完全刷新了他的认知。 竖筷子真的有用? 小二娃脚踝上的红肿,真的与那个跟来的恐怖老人有关? 仔细回想起来,那个阴森恐怖的老人,右脚脚踝以下缺失。那状况,的确和小二娃脚踝上肿胀的位置一致。 冉青皱起了眉头,他蜷缩在黑暗中又等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楼下响起了小二娃的声音。 “奶奶,我要去尿尿。” 哭了好几个小时的小二娃,此时声音有些有气无力。 但他脚踝的肿胀真的好了,竟然能出门尿尿。 冉青听着楼下开门的动静,终于忍不住趴到窗边,偷偷从窗户边缘探出头来。 下方老陈家门口的狭小院坝里,那个穿黑寿衣的恐怖老人已经不知去向。昏黄的灯光下,水泥地上只有一小滩孤零零的水米。 而脚踝尚有些许肿胀的小二娃,正在奶奶的搀扶下,站在门口的水泥坎上尿尿。 孩童尿液滋在路旁的阴沟里,发出哗啦啦的水声。 但除了这滋尿的哗哗水声外,此时被笼罩于黑暗中的清园路棚户区,静得有些渗人。 明明那个恐怖的老人已经走了,老陈家的门口院坝内空空如也,小二娃的脚踝也恢复正常,似乎一切都好了起来。 可躲在二楼窗户后面注视一切的冉青,看着这个阴暗死寂的黑夜,却莫名的脊背发寒。 这种脊背发寒的惊悚感,甚至比之前见到那个恐怖老人时的还要强烈。 偏偏冉青的视野里,找不出任何能让他感到恐惧的东西。 这种直觉与视觉相悖的别扭感,令冉青毛骨悚然。 而老陈家的门口,尿完尿的小二娃已经蹦蹦跳跳的跟着奶奶回屋,一切都是如此正常。 冉青则死死的盯着下方的院坝,试图看出个究竟。 随着一楼的屋门紧闭后,被小儿子的哭闹折腾了半夜的老陈一家也终于打算睡了。 楼顶挂着的昏黄灯泡熄灭,这盏漆黑清园路里唯一还亮着的灯也消失在黑暗中。 兹—— 屋顶劣质灯泡断电的轻微声,在黑夜中无比刺耳。 当灯光熄灭后,阴郁深沉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淹没了冉青的所有视野。 可灯光消失的最后一刻,蜷缩在窗户边缘的冉青却瞳孔骤然紧缩,终于看到了某种东西。 ——一个低着头、垂着手的黑影,静悄悄的站在老陈家门前的斜坡上。 明明之前那里什么都没有,冉青的这双眼都看不到任何东西。 可灯光熄灭的最后一刹,那东西却在黑暗中猛然浮现。 一瞬间的视线捕捉,冰冷森寒的恐惧感便攥紧了冉青的喉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是那个穿黑寿衣的老人了。 斜坡上出现的黑影,是一个穿着血淋淋的校服的女人。 她无力低垂着头,惨白的皮肤不见血色,分明是一具尸体。 一瞬间的视线捕捉,令冉青的心脏险些停止跳动。 这校服……是他们学校的! 第3章 死亡边界 屋子里的冉青,僵硬恐惧、不敢动弹。 他蜷缩在窗户下,四肢都在战栗。 不是害怕那东西的出现。 从小到大,那种东西他见得太多了。 死状更凄惨、看起来更吓人比比皆是,他早已对那些东西的凄惨死状麻木。 他害怕的,是那东西穿的校服。 一套染血的、市三中的校服…… 那是他学校的校服啊! 冉青的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确想要深夜去学校教学楼走一趟,想要看看李红叶回学校了没有。 可他心里更期望李红叶还活着,并未遇害。 如今家门口却突然来了一个穿三中校服的女生…… “不要是李红叶啊……” 冉青蜷缩在黑暗中,喃喃低语。 李红叶从没来过他住的清园路,也不在附近生活。按理说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不会游荡到这里。 ——所以外面的那个,其实不是李红叶? 冉青混乱的大脑中,突然翻涌出了这样的念头。 这个念头的浮现,似乎给了他勇气,原本战栗的身体,也恢复了些许气力。 但不等冉青有进一步的动作,门外的阴暗走廊上突然飘来沉重的脚步声。 啪嗒——啪嗒——啪嗒—— 布鞋的橡胶鞋底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于黑夜中响起、无比刺耳。 伴随着脚步声而来的,是一种奇怪的腐臭。 转眼间,冉青的这间屋子里便充满了死老鼠一般的怪异腐臭。 角落中的冉青一个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隔壁几间屋子的学生们全都睡了,楼下老陈一家也关门准备睡觉。 这种时候,会突然出现在二楼走廊上的…… 啪嗒——啪嗒——啪嗒—— 刺耳、沉重、迟缓的脚步声,还在缓慢靠近。 那声音,是从楼梯口传来的,正渐渐穿过走廊。 离冉青的这间屋子越来越近。 黑暗中的冉青咽了咽口水,悄悄伸出手、抓住了床边书桌上的红色小圆镜。 红色塑料裹着的小圆镜,背面是褪色的彩色瀑布画布,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镜子。 廉价,实惠,但好用。 冉青的奶奶告诉他,带一面镜子在身边,有时候会起到作用。 很多东西都害怕镜子。 但过去的冉青没有机会用到,他不知道镜子是否真的有用。 如今怪异的脚步声缓慢靠近,冉青在黑暗中唯一能抓到的救命稻草,只有这面镜子。 他努力攥紧。 紧张的蜷缩在角落中,冉青死死的盯着老旧木门,将小圆镜的镜面对准门口。 这扇掉漆严重的木门年久失修,锁已经坏了好几次。冉青曾在半夜睡着时,迷迷糊糊醒来、看到有贼悄悄蹲在他床边翻东西。 连棚户区里小偷小摸的贼都防不住,能防住外面的东西吗? 冉青心乱如麻。 而迟缓沉重的脚步声,还在靠近。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冉青的呼吸声渐渐急促了起来,胸腔里的心脏跳动越来越激烈。 砰砰砰的心跳声,连带着他太阳穴也在跟着跳动。 但就在这时,屋外的脚步声停了。 那脚步声最后停在了冉青的门口,不再有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冉青愣了一下——那东西,不进来? 还是说,进不来? 门能挡住它? 冉青死死的盯着木门,后背紧贴着冰冷的墙板,不敢有丝毫的放松。 门外的东西,依旧停在漆黑的走廊里,似乎不打算进来。 些许黯淡的月光从身后的窗户落进屋子,让冉青勉强能辨认出屋内东西的轮廓。 单薄老旧的掉漆木门,似乎风大一点都能刮走。 狭窄的屋子里,阴暗无光。 冉青的镜子死死的对准门口,不敢有丝毫偏移。 门外依旧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动静,那东西似乎真的不打算进来了。 只是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腐臭,却越来越强烈。 好似有许多只腐烂的死老鼠,塞进了这间屋子里。 冉青几乎想要吐了,心中充满了惊骇与困惑。 这么单薄的一扇木门,真的挡住了外面的东西? 还是那东西惧怕屋子里的镜子?所以不敢进来? 一面镜子的威力,真的这么大? 冉青难以置信。 就在这时,一种轻飘飘的、带着些许重量的絮状物,突然落在了冉青的头顶。 冉青下意识的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到。 且视野中,类似的絮状物渐渐的多了起来。 天花板上的墙皮,似乎在脱落。 一条条絮状阴暗的墙皮,漂浮着落下来。 屋子四周的墙壁,也不断有墙皮脱落。 紧接着是地板,以及冉青的书桌,还有他所坐的这张床……视野中的一切,都在斑驳脱落。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抬头,看向头顶。 却看到天花板上的那些阴暗的絮状物脱落后,一条条细长的植物根茎、腐臭的苔藓、怪异的叶片,从墙壁、水泥中生长出来。 仅一瞬间,墙壁、天花板上便爬满了苔藓和爬山虎似的怪异植物。 一直持续的强烈腐臭味,此时几乎到达了顶峰、完全塞满了冉青的鼻腔。 他身体下的这张硬板床,长满了刺人的叶片和荆棘。 旁边的书桌上,肮脏的苔藓不断蔓延覆盖了全部书本。 他租住的这间屋子,竟在一瞬间,变成一间废弃多年的脏乱废宅,到处都是怪异植物和苔藓。 如此异常的景象,让冉青心脏再次狂跳。 他下意识的看向门口,却马上一个激灵。 ——爬满苔藓的门框上,空空荡荡。 那扇掉漆的老旧木门,竟然不见了踪影。 冉青的这间屋子与外面走廊,此时再无遮挡。 冉青慌忙举起镜子,将镜面对准门框。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门外面的走廊上什么都没有,那本该站在门口的诡异东西,不知去了何处。 方才那种如芒刺在背、浑身发冷的惊悚感,此时莫名的不见踪影。 虽然空气中浓烈的腐臭味依旧持续,可那穿校服可怕的东西已经不在了。 冉青蜷缩在角落中,举着镜子、死死盯着视野中的前方,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眼前的一切太古怪了,冉青过去十几年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哪怕感觉不到危险,他也不敢大意。 他的视线,在植被丛生的屋子里缓缓扫过。手,死死的攥紧镜子。 视野中的出租屋阴暗恶臭,光滑镜面内的倒影一切如常,真的一切太平。 直到镜面的角度扫过天花板一角,冉青的瞳孔才骤然紧缩。 ——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东西! 冉青猛地抬头,他这双能看到死物的眼睛能清楚的看到,他头顶的天花板上吊着一个死人。 粗粝的绳索,死死的勒住她的脖颈,因窒息而死亡的痛苦狰狞面容,看起来无比渗人。 仅仅只是一眼,冉青便浑身汗毛倒竖、恐惧的缩到了另一端的墙角。 不是害怕这具突然出现的恐怖尸体。 而是这具尸体那凄惨痛苦的死状,他无比熟悉、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他的母亲! 第4章 父与母 当年第一个撞见母亲尸体的人,就是冉青。 老旧阴暗的木瓦房里,房梁上垂下的粗粝绳索死死的勒住女人的脖颈,将她脖子上的皮肉勒得变形。五官扭曲的脸庞,两颗眼珠用力的外突、几乎脱离了眼眶,窒息的痛苦死死的定格在了女人的脸上,令她的死状无比狰狞…… 那一幕,冉青永远都忘不了。 那是他的母亲,他温柔善良的母亲。 而眼前这具吊在出租屋天花板上的尸体,与当年的母亲一模一样! 就连凄惨痛苦的脸庞,也和当年的母亲一模一样! 冉青浑身僵硬冰冷,童年的阴影瞬间涌了上来。 当年母亲上吊身亡后,他哭了许久,想要去找母亲死后变成的那种东西。 虽然奶奶说,那些死掉的已经不是我们的亲人了,它们没有任何记忆、没有任何感情。 但冉青依旧想要见到,那是他唯一的母亲,全世界最爱他的人。 可冉青跑遍了寨子,却始终见不到母亲死后变成的东西。 那以后,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冉青完全没想到母亲的尸体竟然会出现在他身边,甚至还吊在他头顶! 死死的盯着天花板上的尸体,冉青浑身僵硬,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视野中,那东西吊在天花板上一动不动。 它没有任何移动、或是攻击冉青的意图,只是僵硬痛苦的吊在那里,双手无力的垂落,甚至给不了冉青任何冰冷恐惧的感觉,与冉青过去见到的那些“死物”完全不同。 似乎吊在这里的,真的只是一具尸体。 一缕黯淡的月光,此时从冉青身后照进屋子、落在那东西身上。 冉青的瞳孔,再次紧缩。 因为月光落到那尸体身上后,竟然在屋内出现了影子。 那些死物是没有实体、没有影子的。可眼前的这具吊死在天花板上的尸体,却有影子?! 冉青猛地站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触碰这具有实体的尸体。 但就在他伸手的瞬间,一声刺耳的孩童啼哭声,猛然惊醒了一切。 冉青错愕的抬头,发现屋子的灯不知何时已经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出租屋内一切如常,天花板上没有苔藓,书桌上的课本整齐堆放。 他站在出租屋的角落里,维持着伸出手的姿势。 但前方的天花板上,没有吊着尸体。空气中浓烈的恶臭。也悄然消失。 眼前的出租屋是如此的正常,似乎方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看到这一切的冉青,愣住了。 方才的恐怖经历,难道都是噩梦? 但那种真实至极的感觉,根本不是梦境可比的啊。 楼下小二娃的哭声不断响起。 小二娃的奶奶,很是困惑。 “怎么又肿起来了?” 紧接着,是其他大人的声音,老陈一家都被吵醒了。 而听到孩童哭声的冉青,略作迟疑后,悄悄的从窗户边缘探出半张脸,看向楼下的院坝。 水泥铺就的狭小院坝里,一滩水米静悄悄的躺在水泥地上,只是水分已经蒸发、只剩米粒还在。 而散落的米粒不远处,一个穿黑色寿衣、低着头、垂着手的怪异老人,静静的站在月光下。 老人没有影子,右脚脚踝以下完全是空的。 这个恐怖的老人,竟然又回来了…… 看到老人的瞬间,一种只有见到那种东西时才会有的恶寒、爬上了冉青的脊背。 他脸色铁青的喃喃自语:“不是梦!” 冉青悄悄缩回了窗户下。 攥着手中的小圆镜,他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屋子。 当视线扫过地面时,他的瞳孔微微收缩。 乍一看毫无问题的地板上,却有些许的水渍。 那些水渍隐没于肮脏的水泥地上,再加上昏暗的灯光,几乎看不清。 但凑近后却可以依稀辨认出,这地板上的水渍是脚印。 有人在他的屋子里走动了一圈,留下了一串带水渍的脚印。 冉青的脸色更加难看。 方才真的有一个恐怖的、穿着三中校服的“女生”来到了他这里,并且闯入了他这间屋子,在屋子里徘徊。 但不知为何,那东西与冉青错过了。 它并未找到冉青,冉青也没有见到它…… 直到那东西退走后,楼下的恐怖老人才去而复返。 意识到这一点后,冉青的后背升起了一丝恶寒。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谲复杂,庞大的信息量、令冉青应接不暇。 最重要的是,其中竟然还牵扯到了他过世多年的母亲! 他竟然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尸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楼下小二娃的哭声,还在继续。 随着恐怖的老人去而复返,小孩的脚踝又肿胀起来。 这是真的撞邪了。 在屋子里沉默许久的冉青,听着楼下的孩童哭声,最终深吸了一口气。 他攥紧手中的镜子,穿鞋出门。 光滑的镜面倒映出了冉青苍白的脸,一连串的惊吓变故,让他的气色无比糟糕。 但他却毅然推门走进了外面的漆黑走廊,要将今晚的事问个清楚。 恰好他知道一个人,可能知情…… 阴暗无光的走廊上,冉青缓缓走过。 虽然没有灯光,但这条走廊他早已熟悉,摸着黑便下了楼,来到老陈家的大门口。 奶奶去世前,曾担忧的握着冉青的手,哭着流泪。 “我可怜的孙儿,以后一个人该怎么办啊……” 但冉青,其实不是孤儿。 母亲去世后,他虽然和奶奶一起生活,但冉青的父亲还在。 只是那个男人成了家,有了新的家庭。 自父亲成家后,冉青便默默的不去打扰。 可今晚,他却不得不去打扰那个男人。 下楼敲响老陈家的大门后,小二娃的母亲、那个粗壮黝黑的妇人打开了门,困惑的看着门口的冉青。 后方的水泥地上,没有影子的恐怖老人漠然的看着这一切,空荡荡的右脚裤管,在夜风中微微摇摆。 冉青身体猛地一僵,当黝黑妇人开门的瞬间,身后的恐怖老人竟然看向了冉青! 感觉到了身后那恐怖老人的冰冷视线,冉青浑身冰凉。 这一刻,他分明感觉到了某种阴冷的恶意。 但身体的僵硬,只持续了数秒。冉青强忍着不适装出一切如常的样子。 身后的老人太过诡异恐怖,如果对方察觉到冉青能看到它,根本不知道这个老人会做什么反应。 冉青只能强装着镇定,对眼前的黝黑妇人挤出笑脸。 “……阿姨,我想打个电话。” 老陈家里有一个的座机,对于附近的住户过来打电话、老陈一家早已习惯,定好了价钱。 黝黑妇人直接点头,让开身子:“快进来吧,小二娃的脚摔肿了,哭声吵到你们睡觉了吧?” 黝黑妇人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歉。 灯火通明的屋子里,老陈一家都在,正围着脚踝肿胀的小二娃忙碌。 冉青瞥了一眼,小孩脚踝上的肿胀的确很大,看起来触目惊心。 而他哭个不停,大人们却没什么办法。 小二娃的奶奶说:“……我背小二娃去找陈老三帮忙。” 陈老三是个弥喇,本地的一种神棍,会跳大神、驱邪,就住在清园路不远的地方。 但冉青知道,那家伙是个骗子,没有任何本事。 小二娃的爷爷却表示大晚上去打扰别人不好,天亮再去,一家人争论不休。 冉青毫无存在感的穿过主屋,默默走到房间的角落,拿起了座机话筒,拨通了那个从未拨打过的电话。 嘟——嘟——嘟—— 电话里拨号的嘟嘟声,持续了许久。 就在冉青都准备挂掉电话、重新再拨一次时,电话终于接通了。 但电话里响起的,却不是冉青父亲的声音,而是一个有些疲倦的女人声音。 “……你好?” 听到这个声音,冉青的面色微微一窒。 僵硬的沉默三秒后,他才缓缓的说道:“阿姨,是我,冉青,我找我爸。” 听到冉青的声音,电话另一头的女人也沉默了,似乎没料到冉青会深更半夜的打电话过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你爸出差去了,现在不在家。” 女人的声音平淡,听不出喜怒。 “但我有他出差住的招待所电话,你打这个电话……” 女人念了一串电话号码,从区号来看,是外省的长途。 礼貌的向女人表示了感谢,冉青挂断了电话,拨通了这个长途。 又是漫长的等待,旁边小二娃的爷爷奶奶已经陷入了激烈争吵,老陈夹在其中两头堵。 而冉青的电话,此时也终于接通。 手持话筒里,响起中年男人疲惫困倦的声音。 “……谁啊?” 冉青的心,突然被攥紧。 攥着话筒的手,也冒出了一些汗水。 这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声音,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了。 如今再次听到,竟有了些许的恍惚。 半晌,冉青才缓缓道。 “爸,是我……” 冉青的声音,让电话另一头的中年男人骤然沉默。 冉青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诡异的沉默,就这样降临在这对父子间。 手握话筒的双方,同时陷入沉默。 最后还是冉青在犹豫半响后,呐呐的吐出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爸,我看到我妈了……” 冉青说完后立刻后悔,担心父亲能否够理解他这话。 这话没头没尾的,根本无法理解啊! 冉青下意识的开口想要补充说明。 可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电话另一头的中年男人,声音却瞬间凝重了起来。 “嗯?!” 第5章 未曾见过的严父 昏黄的灯泡下,哭泣的孩童身边围着家中的长辈。 两位老人大声嚷嚷着、叫骂起来,夹在中间的儿子儿媳无力的劝架。 孩童的哭声,老人的骂声,中年男人劝架的疲惫声……热闹嘈杂的屋子里,无人关注角落中的冉青。 这一刻的冉青,听到了电话另一端传来的父亲凝重声,怔了一下。 他的父亲,竟然对他能见到母亲尸体的事毫不意外! 且似乎很紧张! 冉青一阵恍惚,似乎又回到了奶奶临终前的床边,看到那个眼珠浑浊、虚弱无力的老人在喃喃叮嘱…… “……如果遇到不该见到的东西,实在没办法的,就去找你爸。” “他始终是你爸,你不要恨他。” 那时的奶奶,或许已经预见到了今日的状况。 母亲死后寻不到踪影,果真有原因? 冉青攥紧了话筒,心完全揪紧了,嗓子也变得干燥。 而电话另一头的男人,语气凝重的缓缓道。 “可以说说,你现在遇到的情况吗?你怎么见到你娘的?” 冉青那双能看见死物的眼睛,父亲自然也知道。 这给冉青省了很大的功夫。 冉青默默的抬头瞥了一眼争吵中的老陈一家,见无人在意他,这才攥紧话筒、压低声音将今晚发生的事讲述出来。 门口出现的诡异老人,穿校服的女生,以及那长满植被的出租屋中、见到了吊死的母亲尸体…… 冉青的声音很低,但讲得很快。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太杂、太乱,让冉青心乱如麻。但从小作文高分的表达能力此时起到作用,哪怕冉青只是本能的去讲述、并未深思,但还是将发生的事条理清晰的讲述完毕。 电话另一端的男人,清楚了状况。 他的语气愈发凝重,听起来甚至有些急躁。 “你等会儿挂了电话,就立刻回自己的屋子,锁好门窗。无论有任何声音都不要开门,也不要再出去。” 男人急促的声音中,夹杂着窸窸窣窣的穿衣声。 他在一边讲电话,一边着急的穿衣服。 这时,电话里响起了男人同事疲惫的声音:“这大晚上的你穿衣服去哪儿?天亮了?” 电话另一头的男人道:“家里出了点事,我得赶快回去。” 应付完了同事,男人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话筒里。 但这次声音压低了许多。 “……如果你再看到你娘的尸体,千万不要去碰!更不要靠近!” “你躲开是对的,一定要躲开!” “那些东西死掉后,就已经不是我们的亲人了。任何触碰和靠近,都会招来危险。” “我现在出门,去赶最近的一班火车回月照,明天中午应该能到,下午就去你学校门口接你。” “至于今晚,那东西来了一次,应该不会来第二次了。” “但你最好还是别出门、不要乱跑,拿好镜子,今晚不要睡觉。” “记住,屋子里要开着灯,不要睡觉,一定要保持清醒,绝不能睡过去!” “有手电筒的话,拿个手电筒在身边,防止停电。” “至于楼下的那个老人,不要去管它。它没有冲你来,那你不去招惹就不会有事!” 男人语气急促的交代了一堆,完全不给冉青询问的机会。 等他说完,冉青试图询问时,男人却再次急躁且霸道的打断了冉青:“我刚才说的那些,你听清了吗?给我重复一遍!” 男人的霸道,出乎了冉青的预料。 他记忆中的父亲是一个沉默、孤僻、内敛的人,只会默默做自己的事,从不与人争吵、冲突。 这个闷葫芦一样的男人,在冉青的幼年记忆中存在感薄弱,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父亲,第一次被粗暴且急躁的训斥。 冉青心头一紧,本能的服从了父亲的命令,将方才父亲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听完冉青重复的话,电话另一头的男人道;“好!你记住这些就行!现在立刻放下电话,赶快回楼上去。” “楼下的这间屋子,你不要多待!” “锁好门窗,不要睡觉,明天下午来接你!” 说完,不给冉青再次询问的机会,男人急匆匆的挂断了电话。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嘟——嘟——的沉闷声响。 冉青无言的沉默了好一会儿,本能的伸出手指、想要重拨回去问个清楚。 他心中还是困惑、无措。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母亲的事,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见到母亲,为什么母亲会吊在他的头顶。 但冉青的手碰到话筒的瞬间,记忆中那个男人孤僻冷漠的面孔突然出现在眼前,那冷漠中似乎带着疏离的眼神,瞬间令冉青失去了全部的力气。 他的手僵在空中半响后,最后无力的放下。 冉青没再问什么,转身去找老陈的媳妇交话费。 “长途的三块五毛钱,本地的五毛钱,一共四块钱。” 老陈的媳妇诧异的看完了通话时间后,道:“怎么大晚上的打长途?有什么事吗?” 冉青苦涩僵硬的笑了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能随口支吾着应付。 交完四块钱的高额话费后,他默默的走出了屋子。 门外的水泥院坝上,穿着寿衣的恐怖老人冷冷的立在那里,右脚的脚踝下是空的。 冉青走出来时,老人那浑浊空洞的眼珠直勾勾的看了过来,直面死物才会有的阴寒恶寒瞬间袭上了冉青的后背。 但冉青却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上了楼梯。 冰冷的视线在身后持续,冉青衣服下的皮肤已经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黑暗中的脸已经变得铁青,就连爬楼梯的手脚也开始僵硬。 那个老人在看他。 且一直在看他! 难道这个老人已经发现他的异常了? 冉青心头狂跳,意识到自己可能被发现后,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冉青顿时有种想要狂奔逃离的冲动。 但残存的理智,却让冉青竭力的压制内心的恐惧,不敢有任何异动。 这种时候有任何异动,才是真正的自找死路! 拖着僵硬的肢体,冉青终于爬上了二楼。 当他进入黑暗的走廊瞬间,楼下的老人视线被房屋阻隔,冉青身后那冰冷渗人的视线消失了。 这一刻,站在黑暗走廊上的冉青如劫后余生般、整个人都差点瘫软。 这个恐怖的老人,比预想的还要可怕。 往日里令人讨厌的二楼走廊,此时就连空气中飘荡的淡淡尿骚味似乎也变得亲切起来。 冉青慌忙穿过走廊,推开走廊尽头那扇虚掩的破旧木门,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 看着灯泡照亮的出租屋,以及出租屋内熟悉的床单、被套、桌椅……这熟悉亲切的场景、让冉青有了种回到避风港的安心感。 他长舒了一口气,这时终于瘫在了床上,捂着胸膛、整个人都在大口喘气。 直面那种诡异死物的体验,比想象的还要恐怖得多。 今晚遇到的这种东西,按照人们的说法……是鬼吧? 这个字眼的联想,又带来了一丝恶寒。 冉青连忙摇头,把那恐怖的联想甩出脑海,不敢再去胡思乱想。 今晚遇到的事情已经很可怕了,他不能再自己吓自己。 瘫在床上喘了好几口气后,冉青没敢耽搁,他努力的起身、按照父亲的交代准备好了一切。 将房间的灯打开,甚至连书桌的台灯也打开,灯光将整个出租屋照亮。手电筒和镜子也放在身边,抬手就能拿到的位置,再将门窗全部锁上。 做完这些后,冉青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默默的坐在木板床的边缘,直勾勾的盯着外面的夜空,开始了等待。 他只要熬过今夜,明天就好了。 明天,自己就将见到那个男人。 自从父亲再婚后,冉青已经多久没有再见面了呢? 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冉青好像还在变声期,那时的他,还嘶哑着嗓子、好像脖子被捏住的公鸭…… 昏暗灯光下的冉青,怔怔的陷入了沉思。 这一夜,无比难熬。 第6章 不安 清晨,公鸡啼鸣的声音刺破了清园路棚户区内的寂静。 “喔哦哦哦哦哦!!!” 那是隔壁赵家散养的鸡,只是往日中气十足的公鸡啼鸣声,今天却有些虚弱。 呆坐在床板上精神紧绷了一整夜的冉青,听到这公鸡打鸣的声音,又看到窗外的天空渐渐泛起了靛青色,绷紧的精神终于舒缓。 “……天亮了。” 冉青趴在窗户上喃喃道。 随着黑夜的退去,清园路棚户区内高低错落、发黄破旧的一栋栋楼房拥挤着出现在山脚下。 虽然太阳还未升起,但棚户区脏乱逼仄的巷子中已经有了人影和响动。 刺耳的吐痰声中,隔壁的赵老人蹲在家门前的水泥坎上漱口,一团团的白沫从他的口中滴落、落在水泥坎下的腐臭阴沟中。 年纪大的老人,总是起得格外早。 背着小孩的小二娃奶奶正埋怨着老伴儿,从赵家门前前经过。 漱完口的赵老头一抹嘴上的白沫,好奇问道:“他三婶,今天起这么早?背小二娃去哪儿呢?” 听到邻居问话,小二娃的奶奶连忙挤出笑容,道:“带小二娃去街上买点吃的……” 邻里邻居间的关系,客套亲近中又带着几分疏离,小二娃的奶奶并未说实话。 在他们身后的两层小楼里,趴在二楼窗户边的冉青默默的注视这一切。 随着天光放亮,那个穿寿衣的恐怖老人终于走了,不知去了何处,老陈家门口的水泥院坝上空空荡荡、只剩昨夜撒出去的水米被鸡啄食。 哭了一夜的小二娃,也在天亮前沉沉睡下,如今正趴在奶奶的背上昏沉大睡。 老人的离去,似乎也带走了小二娃脚踝上的病痛,这个哭了一夜的小孩终于安睡了。 但这一夜,对小二娃、对冉青而言,都无比难熬。 他整夜都绷紧了精神,死死的盯着窗户,盯着门板,盯着天花板,不敢有丝毫放松。生怕突然从门缝、或是角落中窜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到了凌晨三四点的时候,精神高度紧绷的冉青几乎撑不住了,困倦无比的想要睡下。 本就是需要睡眠的年纪,习惯了刻苦学习的冉青更是将每天的睡眠时间压榨到最短,完全没有残存的精力去熬夜。 但他每次闭上眼想要睡过去时,父亲的叮嘱就会在在耳边突然响起,且母亲那狰狞痛苦的死状也会突然涌现眼前。 每当这个时候,冉青就会被吓一激灵,慌忙睁开眼,生怕那穿三中校服的东西进了自己屋。 在这样浑浑噩噩的艰难支撑下,冉青熬到了天光放亮。 他只能庆幸现在是夏天,夜晚很短。 凌晨五点左右,夜空就渐渐泛起了靛青、楼下小二娃的哭声也停了下来。 那时的冉青就知道,今夜的危机暂时过去了。 但稳妥起见,冉青依旧缩在屋子里、不敢乱动,直到外面响起了人们走动的声音,还有小二娃爷爷奶奶背着小二娃出门的声音,冉青这才小心翼翼的凑到窗边、观察窗外的景象。 清晨的清园路棚户区内,被此起彼伏的噪音填满。 一间间屋子内,忙碌着起床的人们发出各式各样的响动。铁盆碰撞的声音,野猫发情的嚎叫声,水管放水的哗哗声,还有老人们嘶哑的咳痰声……嘈杂至极。 隔壁的房间也响起了床角在地板上挪动的声响,学生们开始起床,出门打水洗漱、准备出门上课。 熬了一整夜的冉青却困倦无比,只想倒头就睡。 作为优等生的他,从未请假旷课过,如果请丁勇帮他去请个假的话,靳老师肯定会批的。 但冉青却不敢一个人留在这出租屋里。 门外的嘈杂声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他此刻只想去人多的地方,人越多越好。 就算睡觉,也只有在学校里才能睡得安心。 那东西再可怕,也不可能在大白天、人来人往的学校里出现吧? 顶着黑眼圈出了门,冉青在二楼走廊的水槽边排队打水。 蹲在旁边刷牙的丁勇无比诧异:“哎?冉青,你黑眼圈咋这么重?昨晚通宵了?” 丁勇的室友吴越道:“昨晚楼下小二娃哭一晚上了,我都被吵醒了好几次,冉青肯定也被吵到了。” 大家开始讨论小二娃的哭声,毕竟小孩哭了一整夜,太吵了。 冉青却没有加入大家的讨论,他默默的洗完了脸、刷了牙,然后回屋收拾。 清水擦洗了脸后,冰冷的水温刺激着脸上的毛孔和皮肤,冉青感到了些许冷意和清醒。 但他走在上学的路上时,还是头脑昏沉,甚至连脚步都有点虚浮。 就这样硬顶着困意熬到了学校,早自习还没开始,冉青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昏沉无比,他趴下后便失去了意识。 按理说仅仅熬一次夜,不可能困到这种程度。 冉青以前也试过几次通宵熬夜,但那几次根本没有这么困。此时的冉青,困倦得好似被抽干了精力,大脑发紧得快要炸开。 昏昏沉沉中,冉青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依稀响起了洪亮且整齐的朗读声。 那是班上正在早读。 作为学生的本能,冉青下意识的想要爬起来晨读。 但深沉的睡意死死攥住了他,冉青最终被拖回了黑暗之中。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了不知多久,当冉青的意识再一次恢复时,他的身边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如此安静的环境,让冉青猛然一惊——发生了什么?怎么大家都没了声音? 一种强烈的恐慌袭上心头,冉青猛地抬起头,看到了写满粉笔字的黑板,以及对着黑板前蹲着写板书的物理老师。 而冉青的身边,安静无声的教室里,所有人都在认真抄写板书,除了笔尖在纸张上划动的沙沙声外,这间教室里便没了别的声音。 看到这熟悉亲切的景象,听着那悦耳的沙沙声,冉青心头的恐慌渐渐散去,他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还好,大家只是在抄板书,没有离开。 一旁的的同桌突然用胳膊肘轻轻顶了一下他,压低声音道:“你昨晚去偷狗了?怎么一觉睡了三节课,第一节课时靳老师喊了你、你都没反应。” 同桌一脸好奇,第一次见到冉青这个家伙上课打瞌睡。 冉青则愣住了,连忙抬头看着教室墙壁上的时钟。 时钟的指针指向了11点15分,竟然已经快到中午了。 他竟然睡得这么死,在教室里一觉睡了三个小时。 冉青想要说话,可强烈的酥麻感突然在手臂上漾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趴在桌子上,他的手臂血液流通不畅。 这一刻的双臂好似被电击中一般,冉青疼得龇牙咧嘴、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昨晚有点失眠,没睡好。” 冉青一边揉着僵硬的手臂,一边压低声音简单的回了一句。 随后便拿出笔开始抄写板书。 同桌也不再说话,教室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就这样,一个早晨的时间被冉青迷迷糊糊的厮混过去。 中午的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穿着校服的他与同学一起在校门口包餐的小餐馆里吃饭,回教室里睡午觉,等待下午的上课。 时间缓慢的行走着,冉青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待在学校里的他,好似与昨夜发生的那些恐怖东西隔离了一般,再也感受不到丝毫阴冷恶意。 在这个破旧的教学楼里,他日复一日的过着重复、平淡且规律的生活,早已熟悉一切,不会有任何波澜。 只是随着窗外的太阳西移,教室里的冉青竟莫名的紧张起来。 一种莫名的焦虑、不安、惶恐……随着放学时间的临近,令他心神不宁。 昨晚父亲说,放学后要来校门口接他。 校门口…… 冉青咽了咽口水,忍不住看向了墙壁上的时钟。 上一次见面,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已经过去太久,他都忘记了上次见面的场景。 甚至已经想不起父亲的脸了,待会儿见到后、会不会认不出来呢? 第7章 青手印 患得患失的不安焦虑中,时间终于到了放学的时候。 当下课铃声响起的瞬间,安静的教学楼里陡然嘈杂了起来,一间间教室好似苏醒过来一般,学生们嘻嘻哈哈的笑着发出各种动静。 可这时的冉青却僵坐在椅子上,不敢起身。 一想到要见到那个男人了,冉青竟莫名的恐惧紧张,甚至想要逃离。 直到有人从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冉青才恍然惊醒。 “发什么呆呢冉青?放学了。” 同学的随口提醒声,两个男生越过冉青、向教室外走去。 冉青看着渐渐空荡下来的教室,以及开始打扫卫生的几个值日生,也不得不龟速的收拾书包离开。 当他走出教学楼时,除了各班打扫卫生的值日生外,老旧的教学楼里几乎没有学生留下了。 空气中飘荡着灰尘味,还有各班教室里值日生们打闹的哈哈笑声。 那些嘈杂的笑声在教舍内回荡,迎着窗外的夕阳,似乎闪烁着金色的光。 但独自抱着书包行走在喧闹夕阳下的冉青却孤零零的一个人,这个喧嚣热闹的世界,似乎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墙。 他迈着不安沉重的脚步,穿过学校里的林荫道、走出了校门。 校门口的学生稀稀拉拉的向外,保安正坐在保安亭里说话,宽敞的校门外站着一些穿外校校服的学生、以及等人的学生家长。 冉青的视线在校门口默默扫过,试图寻找自己眼熟的人脸。 但他的视线梭巡了一圈,校门口散落等待的那些人中、却没有任何一张脸能让他感到熟悉。 他迟疑的抱着书包僵立在了校门口,一时间不敢乱动,而是站在原地等那人从人群中出来喊他。 可冉青抱着书包僵立在校门口等了许久,身后的学校里穿校服的学生们陆陆续续的走出来,直到穿制服的保安走过来关上了学校大铁门,三中校门口等待学生的那些人影已经全部离开了,冉青还是没有等到那个男人。 校门口,只剩冉青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 马路对面的一排小餐馆里,饭菜升腾的香味飘满街道,渐渐有吃完晚饭的学生返回学校。 他们经过时,都会好奇的看一眼站在校门口的冉青。 很快,夕阳落山、夜幕渐渐降临。 当校门口的路灯开始亮起灯光后,就连冉青在校外租房的同学都回校了,冉青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学生们踏着夜色、三三两两的向三中校门口聚集,晚自习即将开始。 有熟悉的同学看到冉青,好奇打招呼。 “冉青,你等人啊?” “冉青,快上课了,你还不进去啊?” “冉青,今晚是靳老师的课哦,迟到要死人的。” 同学们陆陆续续的来,带着开玩笑调侃的招呼声,冉青僵硬勉强的笑着。 他最终没有等到他的父亲。 孤零零的在校门口站了两个小时,从放学站到了晚上,那个承诺要来接他的男人依旧没有出现。 孤零零的他,似乎又回到了母亲去世后的那个冬天。阴冷的小山村里,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田坎的白雾中,看着那个男人背着行囊、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又一次被抛下了。 但这一次,冉青没有哭。 他只是默默的走到校门口买了碗糯米饭,随后便端着糯米饭走进校门。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但也只是空落落的。 他回到了教室,坐在了自己熟悉的座位上,听着讲台上靳老师熟悉的讲课声,看着熟悉的课本,全身心的投入到了课堂学习里。 至少知识不会骗他,他只要刻苦学习,就会有收获和成绩。 认真学习对冉青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下意识就能做到的本能反应,不用花什么功夫。 可靳老师的第一堂课刚上一半,就被意外赶来的年级主任打断了。 靳老师走到教室门口,与走廊上的年级主任窃窃私语起来,从靳老师惊讶的神情来看,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第三排黄金位置的冉青,恰好能看到教室门外走廊上的靳老师。 这位很关心他的班主任,此时正在和年级主任说话,随后靳老师似乎听到了什么,他诧异的抬起头、看了冉青一眼。 这一瞬间的注视,让冉青心头猛地一颤,莫名的有了种不安的预感。 ——而这不安的预感,很快成真。 当靳老师与年级主任说完话后,他直接走到教室门口,把教室里的冉青喊了出去。 半小时后,冉青站在医院住院部的昏暗走廊上,看到了病房里那个昏睡的男人。 空气中飘荡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令冉青的鼻腔感到强烈的不适。 但此时的冉青,视野中却只有那个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 凌乱的头发间缠着沁血的绷带,暴露在外的皮肤上满是大大小小的擦伤,看起来略显凄惨。 抱着孩子的女人坐在病床边,低垂着头,语气平静的道:“车祸,右腿骨折,但好在抢救及时。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过两天应该就能醒了。” 在冉青记忆里那个很漂亮、但是很刻薄的女人,此时抱着两岁左右的孩子坐在病床边。 病房内的昏暗灯光落在她的脸上,柔和的眉眼、微微抿紧的嘴唇,以及眼角的些许皱纹,分明是一个秀气温柔的女士,完全不是记忆中那个妖艳刻薄的形象。 她怀中的小女孩扎着可爱的小辫子,正含着指头、好奇的看着冉青。 奶奶去世前,冉青记得奶奶说过,他有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算算时间,今年应该两岁了。 今夜是第一次见。 这一刻,冉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是比书本、试卷还要难以处理的棘手难题。 眼前这个眉眼间柔和温婉、带着一丝疲惫,似乎已经忙碌了很久的女人,更是令他莫名的惧怕。彷如见到了恐怖恶鬼。 ——冉青很清楚,病床上的父亲会遭遇车祸是他害的。 如果父亲还在外地出差、没有急急忙忙的赶回来的话,应该是不会遭遇这样的变故的。 冉青害怕女人骂他。 好在这时,病房外涌来了三个访客,缓解了冉青的不安。 “……罗女士,关于医药费的事……” 这三个访客进来后,打扰到了病房里的其他病人。 抱着女儿的罗雪芳站了起来,道:“我们出去说吧。” 经过冉青身边时,女人示意道:“冉青你先坐。” 说完,女人便带着这三名访客离开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其中有两人是车主及车主朋友,他们带着的那人是保险公司的,来商量赔偿和医药费的事。 随着女人的离开,病房里安静了下来。 其他两位病人的家属也只是好奇的瞥了留下的冉青一眼,却没人擅自过来攀谈。 冉青没有坐下,而是走到病床旁、低头看着病床上男人那昏迷中的脸。 中年男人皮肤松弛的脸上,有好几处擦伤,但好在没有破相、伤口不深。 但是他在昏迷中似乎有些痛苦,眉头皱得很紧。 冉青的视线在男人的身上移过,每看到一处伤痕,心头便是一紧。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男人的右手手臂上,视线猛地一凝。 在父亲右手的手腕上,有一处极为夸张的淤青。 别的擦伤都是些许破皮,两三天就好的那种。 可右手上的这处淤青面积却很大,看着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并且随着冉青仔细打量后发现,这手腕上的淤青,形状略显怪异,看起来像是一个……青色的手印? 不像摔伤,反倒像是什么东西用手抓的。 这个古怪的联想,莫名的出现在冉青的脑海,瞬间让他不寒而栗。 因为他一瞬间联想到的,是昨夜出租屋里见到的那些恐怖东西。 难道父亲出车祸,也是遇到了那种东西? 他下意识的伸出手、想要抬起父亲的手臂,看得更仔细些。 可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烟草气味涌入鼻腔。 紧接着一个阴祟的女人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冉青一个激灵。 “……你就是冉青,对吧?” 第8章 六婶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近在咫尺。 全神贯注状态下的冉青根本没发觉何时有人来到了他身后。 他慌忙转身,看到病床边站着一个皮肤黝黑、裹着头巾的中年妇女。 女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应该常年被太阳暴晒,以及至于粗糙的皮肤上满是雀斑暗沉。死鱼般的眼珠浑浊黯淡,眼里没有丝毫光彩。 看到她的瞬间,冉青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感到些许不安。 “你……你是?”冉青惊疑不定的看着眼前的女人,脑海中没有与此人相关的记忆。 而这个裹着头巾、穿着脏兮兮的蜡染裙子的女人一屁股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道。 “你喊我六婶就行,听说你爹车祸,过来看看。” “你好像能看到你爹手臂上的印子……对吧?” 六婶自来熟的说着,同时用一种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冉青。 这种充满侵略、毫不委婉的直视,让冉青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 能看到印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父亲手臂上的那个青手印,旁人看不到? 冉青看着眼前这个满是劳作痕迹、脏兮兮的农村妇人,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她。 而六婶那跟喊叫没什么区别的大嗓门,引来了病房内其他病人家属的不满。 “声音能不能小一点?” “别人也要休息!” 在医院的安静病房里,六婶的大嗓门实在太过刺耳了。 冉青连忙向其他人道歉,随后央求劝说着六婶出了病房。 考虑到六婶那刺耳的大嗓门,为了不吵到其他病房的病人,冉青带六婶走到了楼梯间、远离了走廊与病房。 两人站在楼梯间,吹着外面刮来的清凉冷风,冉青看向眼前的农村妇人。 “六婶,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爸手上的淤青……别人看不到?” 凉风阵阵的昏暗楼梯口,六婶伸手在脏兮兮的围兜里掏了掏,随后掏出了一杆土烟枪。 这种乡下最常见的、村里老人们喜欢抽的土烟,此时被六婶掏了出来。 她自顾自的用火柴点燃了烟卷,猛吸了一口后,才边吐烟雾边说道:“那印子旁人当然看不到,那是死人抓出来的。” 只经过简单烘烤的土烟燃烧后,带来强烈刺激的呛鼻气味。 连普通香烟烟味都受不了的冉青,此时被这升腾的烟雾弄得无比难受。 但六婶的话,却比这烟雾更刺激他。 死人抓出来的…… 冉青脸色一僵,强烈的恐慌感攥紧了他。 昨晚他刚撞见邪门的东西,打电话向父亲求救,今天父亲就被死人害了……这么巧合? 冉青面色铁青,六婶则瞥了冉青一眼,道:“你娃子好像不惊讶嘛……怎么?你知道什么?” 六婶那充满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冉青。 冉青深吸了一口气,随后道:“六婶,你能对付鬼吗?我爸的车祸,可能与我有关……” 眼前的六婶神神秘秘,但与父亲有交情。而父亲明显知道母亲尸体的真相,昨晚听到鬼来找冉青毫不意外,甚至条理清楚的教了冉青如何应对。 如今父亲突发意外,从没见过的神秘六婶突然出现,同样也对鬼很了解。 这一刻的冉青,有些许的疏离感。 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的父亲,此刻变得神秘起来。 他眼中的世界,变得陌生。 冉青谨慎的、将昨晚发生的事讲述出来,包括自己遇到了穿校服的邪门东西,然后打电话给外地出差的父亲求救……随着冉青的讲述,六婶那死鱼般的眼珠渐渐转动起来。 她脸上的皱纹狠狠的皱在一起,神情变得无比凝重,似乎冉青的故事带来了巨大压力。 “你见到了你妈?她不是死了吗?”六婶死鱼般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冉青,皱眉问道:“你确定你见到的真的是你妈?不是别的东西?” 可不等冉青回答,六婶又自顾自的说了起来,神情凝重的自言自语。 “冉老三听了这娃子的电话后完全不奇怪,反而还教这娃子怎么对付……他早有预料?” “但是他料到了自己会先倒霉吗?” “而且这事有点奇怪,很不对劲,如果那穿校服的死人是冲着冉家这娃子来的,为什么倒霉的会是冉老三呢?” “反倒是冉老三出事的同时,这个小娃子一整天都没出事?” “明明是这娃子先遇到的,真要出事,也是这小娃子出事才对……奇怪,真是奇怪。” 六婶叼着烟杆、坐在楼梯上自言自语。 可她那死鱼般的眼珠,却直勾勾的盯着前方,好像在和前面的空气说话。 这样古怪的行为,再加上六婶说的话,令冉青一阵毛骨悚然。 他不安的看了身边,一眼,这楼梯上空空荡荡,除了他和六婶外什么都没有,他这双能看到死人的眼睛也看不到任何东西。 ——六婶在和什么说话?空气? 冉青的后背冒出一股凉气。 六婶则喷吐着呛鼻的烟雾,自言自语般的说了半天后,她那死鱼般浑浊黯淡的眼珠终于看向了冉青。 “小娃子,你想不想救你爸?” 六婶的突然询问,让冉青愣了一下:“啊?救我爸?” 那个男人不是躺在病床上,已经脱离危险了吗?为何还要救? 冉青一脸错愕。 却见六婶嘿然冷笑了一声,道:“你爹这情况,看样子是醒不过来了。” “它惹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但我刚才看了一下,他除了断腿外没受什么伤,一直不醒、没别的原因,完全是因为魂掉了。” “医院能治好他的腿,可如果不抢回他的魂,你爹永远也醒不来。” “鼻孔朝天、谁都看不起的冉老三,最后却被鬼给害了,可真够日龙的。” 六婶毫不客气的不屑嘲笑,让冉青沉默。 沉默寡言的父亲,似乎真的是传说里的奇能异士……那个男人,还有这样的身份吗? 冉青有些无措。 六婶却没空理会小年轻的心乱如麻,她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自顾自的催促道。 “要不要去救?快点想好。” “你爹还没死透,应该是魂跑出去、躲了起来。” “只要把丢掉的魂找回来,就没事了。” “只是能把他都吓得躲起来的东西……” 六婶嘿然冷笑了一声,朝冉青喷了一口呛鼻的浓烟,道:“你们爷仔俩,惹到了不好惹的邪门玩意儿啊。” 第9章 野鬼遍地 医院的楼梯上,六婶咬着土烟杆、盯着冉青的脸,神情阴森的说道。 “你们爷仔俩,惹到了不好惹的邪门玩意儿啊。” 六婶的阴森冷笑中,带着些许讥讽、些许阴阳怪气,些许幸灾乐祸。 这样的冷笑声,让冉青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但此时他唯一能找到的、对那些东西有了解的,只有眼前的六婶了。 虽然六婶的阴阳怪气令人不舒服,但冉青还是压下了心里的所有不适,诚恳的对六婶道。 “六婶,我想要救我爸……您可以帮我吗?” 冉青态度诚恳,神情谦逊。 好在六婶虽然刻薄,但也没有想要为难冉青。 她不耐烦的吸了一口土烟,道:“你爹冉老三虽然讨人嫌,但多少也有点交情了,既然是他遇到事,我能帮肯定会帮的。” “你想去救人,那我就教你怎么救,不过有句丑话我要提前说在前头。我能教你、但不保证能成功,也不保证你的安全。” 六婶死鱼般浑浊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冉青,语气森然的道:“你想救你爸,这件事非常危险。” “我会送你去能找到你爹的地方,但那里面很危险。” “你进去后,我不会帮你的,你只能靠自己。万一你小子运气不好,说不定救不了人,反而会把自己陷在里面。” “所以你要先考虑清楚,要不要去冒险。这不是开玩笑,是会死人的。” 六婶叼着烟杆说道,劝说冉青考虑。 但冉青却看着六婶,神情认真的道:“我要去救我爸!六婶,请你教我!” 没有丝毫的犹豫,冉青直接做出了选择。 六婶诧异的看着他,却见冉青道;“我爸遇到那种邪门东西,丢了魂。而那东西,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就算我不去救我爸,那东西应该也不会放过我。” “如果能把我爸救活,他还能保护我……” 冉青的话,让六婶嘿然怪笑了一声。 “小娃子脑筋很机灵嘛。” 六婶举着烟杆在楼梯上敲了敲,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你爹其实已经替你挡灾了。”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本该来害你的东西,却被他引了过去,应该是挡灾。” “如今他替了你挡了灾,如果你不去管他的话,其实是可以活蹦乱跳的继续活下去的,那东西害了冉老三、就不会来害你了。” 六婶的嘿嘿怪笑声,充满了阴险的诱惑。 只需要对昏迷的植物人父亲置之不理,冉青就不会再有危险,他的生活就能恢复如常。反正那个男人和他毫无感情,很早就抛下了他…… 冉青心中翻涌着酸涩难言的情绪,但他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请六婶帮我,我不怕死。” 冉青目光坚定,决定并未更改。 心中翻涌的那些酸涩情绪,无法影响他的决定。 六婶这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随后,六婶也不多废话,她用力的吸了一口烟杆后,直接起身。 “行,我帮你,”六婶道:“回去和你后妈说一声,说你要走,但不要告诉她我们要去做什么。” “要救你爸,今晚就得开始,越早越好。” “拖晚了,就不一定能抢回来了。” 六婶转身下楼,去楼下等冉青。 冉青则回到病房里,与病床前的后妈聊了几句,说自己要回学校、明天再来帮忙照看父亲。 听了冉青的话,抱着女儿的罗雪芳平静的看着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道。 “行,你先回去休息。不要多想,你爸我会照顾好的。你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候,不能分心,回去好好上课。” “至于照看你爸……等你放假了再说,你们应该快放暑假了吧?” 冉青点头:“还有一周期末考试,到时候会放半个月的假。” 后妈抱着女儿、头也不抬的道:“嗯,你去吧,好好读书,你的成绩很好,不要荒废了学业。” 就这样,冉青道别后离开了病房。 他在医院楼下找到了满身烟味的六婶,裹着头巾的六婶坐在医院门口的花坛上,大口的喷吐旱烟。 冉青一靠近,就能闻到六婶身上那强烈刺鼻的旱烟味。 “走吧,我们去找你爸的魂,”六婶用力把烟杆往花坛上砸了砸,砸得火星直冒后跳了下来。 干干净净的地面,被她敲得一地烟灰,脏乱非常。 冉青和六婶离开时,听到后面有医院护士的骂声。 冉青一时间有些脸红。 但六婶却毫不在意,像是没听到后面的骂声一般,自顾自的往前走。 冉青直到走出了医院,才有勇气开口询问:“六婶,我们要去哪儿找我爸的魂?在他车祸的地方吗?” 这是冉青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地点。 但六婶却摇头:“去那里找的话,你死定了。” 六婶瞥了冉青一眼,道:“去我家,我家安全一点。” 六婶抽着呛鼻的旱烟,走在路灯光线昏暗的人行道上。 冉青连忙跟上,对六婶的话很是错愕:“为什么去车祸的地方找很危险?” 父亲的魂是车祸的时候丢的吧? 不去车祸的地方找,去六婶家里找……能找到? 冉青刚问完话,六婶还没回答,一股阴冷的恶寒突然从身后袭来。 虽然这股寒意很微弱,完全比不上昨晚遇到的那两个恐怖死物。 可冉青还是下意识的回头,并在回头的瞬间、眼角余光看到路旁的绿化带花坛里蹲着一个古怪的黑影…… 冉青正要细看,六婶的声音却突然响起。 “不要看,”六婶目光平视前方,冷冷的道:“不想惹麻烦的话,就不要看!” 冉青心头一跳,连忙乖乖的看向前方,不再看身后。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听到了身后的花坛里传来了些许吱呀吱呀的古怪响动。 那空气飘来的恶寒,似乎更近了一些。 就在这时,六婶猛地吸了一口旱烟,随后对着空气喷出呛鼻浓烈的烟雾。 这团烟雾散开后,顺着风飘向了冉青身后。 冉青清楚的感觉到,那逐渐靠近的黑影停下了。 这土烟的烟雾竟然能对付那东西? 冉青不敢说话,紧紧的跟在六婶身边,看着六婶咂巴着旱烟、一口口的喷出呛鼻烟雾。 一直走出去很远后,六婶才突然开口。 “可以说话了,那东西没跟来。” 六婶语气冷淡,似乎对这种东西已经习惯。 冉青却还有些后怕。 除了昨晚,刚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诡异的东西在大街上晃荡。那种阴森的寒意接近,令他强烈不适。 却听六婶继续道:“那些东西,一般都不喜欢强烈刺鼻的怪味儿。” “像刚才的那种路边野鬼,不惹到它的话,喷两口烟就能让它退开了。” “可惜你是好学生,看起来不会抽烟。” 六婶用力的吸了一口烟后,说道:“总之要记住,不要乱看、不去招惹。” “你现在不同以前了,一旦开始接触这些东西,以后遇到的脏东西会越来越多。” “我们这种人一旦开了慧,就像黑夜里亮起来的电灯泡,会吸引那些阴祟邪门的东西。” “你以后会发现,这世上的脏东西比你想的要多。比起那些真正的邪门玩意儿,路边随处可见的这种野鬼根本不算什么。” 六婶说话的同时,叼着烟杆走进了路边一个狭窄的阴暗楼梯。 沿着坡度延伸向下的楼梯只容两人并行,两侧是楼房墙壁,角落中飘荡着浓烈的尿骚味。 这里离医院不远,山坡上全是低矮错落的老楼房,与清园路的棚户区没太大区别。 冉青跟在六婶身后下了楼梯,却看到下面的围墙上趴着三只诡异的黑影。 阴暗的光线下,看不清那些东西的全貌。 但它们身形扭曲的趴在围墙上,完全是活人不可能做出的扭曲姿态。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心头一跳、下意识的不敢上前。 ——又有野鬼?这东西真的这么多? 在月照城里读了五年书,从未见过野鬼,可今晚却接连遇到了四个! 他从医院出来才走了十分钟,就撞见了四只。那整个月照城里到底有多少? 不敢想象! 第10章 鬼眼羊皮鼓 前方,野鬼拦路,阴冷的寒风吹得冉青手臂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六婶却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自顾自的从那三只黑影的脚边走过。 “不要去看,就没事,”六婶语气冷淡的说道。 冉青咽了咽口水,明显感觉墙上的三只野鬼正直勾勾的盯着他。 六婶的话,似乎引起了这三只野鬼的注意,它们全都看向了冉青。 但它们也只是看向冉青,并没有后续的行动。 最终,冉青鼓足了勇气,跟着六婶的脚步走下了楼梯,头也不抬的从那三只野鬼的脚下走过。 的确如六婶说的那样,不去看,不去碰,就不会有事。 虽然冉青从那三只野鬼脚下经过时,清楚感觉到了那三只野鬼的蠢蠢欲动,以及那种森然恶寒逐渐逼近。 但他还是平安通过,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这样,两人在一栋栋低矮老旧的水泥房间穿梭,很快甩开了身后的三只恶鬼。 六婶拎着的手电筒,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一栋栋山腰上低矮错落的水泥房夹缝中,蜿蜒逼仄的狭窄阶梯令人难以下脚,冉青好几次都险些踩空。 走着走着,他甚至隐约看到了好几道黑影在角落中蠕动,真的有野鬼被吸引过来、在黑暗中跟着他们。 但好在最后什么都没发生,他平安的跟着六婶来到了六婶的家,半山腰上的一间低矮水泥房。 满是脏污气味的门前,堆着许多用绿网裹着的水瓶,以及扎带捆死的厚厚纸壳。 一条病恹恹的土狗趴在门口,守着这些水瓶和纸壳。 看到冉青和六婶过来,土狗那黑暗中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冉青看了好久,略有些吓人,但好在没有攻击意图。 阴沟里的污水顺着房子旁边的山体流淌而过,让空气中充满了污水的腐臭气味。 前前后后都是高低错落的杂乱水泥房,可六婶家门口却阴森森的、静得出奇,没什么声音。 冉青忍不住搓了搓手臂,感觉有些冷。 六婶则摸出钥匙打开屋门,一股强烈呛鼻的火烟尘土味顿时扑面而来。 门口阴森森的,可屋子里却出乎意料的暖和。 那种浓烈呛鼻的火烟味,像是庙里的香火气一般,好像燃了很多线香。 但随着六婶拉动灯泡的拉绳开关,昏暗的灯光照亮屋子后,冉青却没有看到任何燃烧的线香。 虽然在供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下面,有一个装满了香灰的奇怪大缸。但大缸里的香灰都是冷的,并无暖意。 冉青惊讶的打量着眼前的屋子,光线阴暗的屋子里,天花板上垂下了许多细长的小红绳。 每根红绳末端都挂着一根细小的骨头,密密麻麻的细小红绳从天花板上吊下来,在空中轻轻抖动着,像是水里挤成一团的红色小蚂蟥。 六婶穿过这些红色小蚂蟥,在里屋的牌位前点燃了三根香。 房间里飘荡的那种火烟味更强烈了。 似乎这空气封闭的屋子里常年燃着线香,才会有这么刺鼻的火烟味。 “我是收垃圾的,家里可能有点臭,你自己搬凳子坐。” 六婶点燃线香后,径直的走进黑漆漆的另一间屋子里,里面传来翻东西的动静。 挂满红绳的堂屋里,只剩冉青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站在角落中,小心的打量眼前的屋子。 明明屋子里空空荡荡,可不知为何,站在这密密麻麻的红绳下面,冉青竟有种如芒刺在背、似乎被很多人盯着的感觉。 这样的不适,直到六婶拿着一个小木盒子走出来才消失。 “可以开始了,”六婶抱着小盒子一屁股坐在了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前,把小盒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几根断掉的香烛,几把捆扎起来的线香,一面镜面发亮反光的铜镜,还有一些毛笔、墨水瓶、旧银币、大电池之类的杂物。 六婶在杂物中翻找着,一边整理一边道。 “镜子照那些脏东西能烧它们,让它们不敢靠近。当然,有时候也会激怒它们,具体怎么用得看你。” “还有玻璃镜子太容易碎了,这个铜镜好一点,借给你。” 六婶说着,把那个巴掌大小的铜镜递了过来。 全铜的镜面打磨得光滑无比,虽然比不上玻璃镜面清晰,但也能映出冉青的脸。 六婶又递来一把劣质的线香:“你不会抽烟,看你也不喜欢烟味,等会儿就举着这些香进去,这些香的味道鬼也不喜欢,多少有点用。” 六婶说着,翻出一个大水壶,随后打开水壶、对着冉青的头淋了下来。 冰冷的凉水从头浇到脚,冉青瞬间浑身湿透。 好在如今是夏天,并没有很冷。 冉青有些错愕,却见六婶放下了水壶,道:“大多数鬼都不喜欢冷水,水还能隔绝气味。你把自己淋湿了进去,很多鬼便嗅不到你了。” 看到冉青抬手嗅身上的水,六婶道:“别闻了,就是管子里接的自来水,没味的。” 说着,六婶从小箱子的杂物里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鼓。 不知用什么材质做的小鼓,鼓面上画着奇怪的图案,像是很多杂乱无章的眼睛。但这些杂乱无章的眼睛,隐约间似乎组成了一张狰狞的脸。 看到小鼓的瞬间,冉青心头猛地一跳,莫名的生出一种阴冷的恐惧。那些粗陋线条勾勒的眼睛,明明画得如此粗糙,但仔细再看却好像活过来了一般,恍惚间那些眼睛甚至像是在蠕动着观察冉青。 阴冷的寒意蔓延到了冉青脊背,他似乎真的被无数双蠕动的眼珠打量着一般,有点毛骨悚然。 六婶却对冉青的异常毫无察觉般,她将小鼓放在了膝盖上,举起同样袖珍的鼓槌,对冉青道。 “等会儿我敲四通鼓后,会送你进去。” “你进去后,自己出门,去外面找你爸。” “出去后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发出声音。直到你找到你爸的魂,就把他带回来。” “你要做的很简单,不要碰任何东西,不要说话。” “剩下的,交给我……” 六婶说着,将小箱子里掏出的两根红烛摆在脚边,用火柴点燃了红烛。 随后拿出一小把碎头发,放在断烛的火苗上烧掉。 她竟不知何时剪了冉青父亲的头发。 随着头发燃烧的怪味儿在屋子里飘散,冉青隐约间感觉头顶悬挂的那些红绳在轻微抖动,似乎发生了许多细碎嘈杂的声音。 他忍不住问道:“六婶,我要去哪儿找我爸?去阴曹地府吗?” 提到鬼,他本能的想到了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可天地君亲师牌位前坐着的六婶却怪笑了一声,昏暗的灯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因为光线的角度、六婶的半边脸隐藏在阴影中。 她的笑声有些毛骨悚然。 “……你觉得,如果真的有阴曹地府、黑白无常,外面那些脏东西还能到处乱窜吗?” 说着,六婶举起细小的鼓槌,轻轻的敲了一下膝盖上放着的小鼓。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突然在屋子里传开。 第11章 古罗国 沉闷的鼓声响起瞬间,近在咫尺的冉青心头猛地一跳。这奇怪的鼓声竟令他头晕目眩、有种强烈反胃的恶心感,几乎想要呕吐。 六婶的声音,也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遥远,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玻璃,无比沉闷。 “……你要去的地方,老人们叫乌江鬼界。” “据说是以前的古罗国,后来掉到了地下。” “而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乌江鬼界的边缘,人间的很多死物、游魂、野鬼,死后都待在那里。” “你爸的魂应该也在那里。” 六婶的这番讲述,莫名的阴森,听得冉青心头一颤。 “古罗国……” 他小时候听过寨子里的老人们说过这个鬼故事,据说在很久以前、西南的这片大山里,有一个恐怖的古罗国。 这个古罗国是被鬼统治的,国中的王族、祭司全都是恶鬼,它们专门把活人圈养起来吃,残暴凶恶。后来天神降罪,将整个古罗国沉到了地下,那些吃人的恶鬼也全都掉到了下面。 可如果有人半夜敢在山里晃悠,天黑了还不回家,地下的那些恶鬼就会从黑暗中爬出来,把山里游荡的活人拖进古罗国、再也回不来。 这个老人们拿来吓小孩子的传说……竟然是真的? 冉青正要开口询问,可沉闷的鼓声却再一次响起。 瞬间,冉青大脑一震,感觉整个人的意识、身体都变得沉重、迟缓起来。 在冉青迟缓沉重的注视下,这一次六婶的鼓槌落下速度似乎非常慢。 恍惚间,冉青甚至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 直到第三次鼓声响起,冉青感觉自己又被震了一下,这次有种想要飘起来的感觉。 他耳边听到的那些细碎簌簌声,突然变得清晰。 他茫然的抬起头,只见天花板上的那些红绳上,捆着一个又一个细小的小人儿。 那些丑陋的小人被红绳捆着,努力挣扎。 而六婶身后的天地君亲师牌位下,装满香灰的大缸里,堆着一个又一个的死人脸孔。 原本只有他与六婶的屋子,此刻竟变得嘈杂拥挤,似乎挤满了人。 刺鼻的火烟味在屋内飘荡,那些拥挤在大缸香灰里的人脸在争吵撕咬。 冉青听不清它们在争吵什么,但那狰狞凶恶的撕咬、却令他感到畏惧。 就在这时,六婶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但坐在天地君亲师牌位前的六婶,却不是在和冉青说话,屋子里似乎还有其他的人。 “……是冉家的娃子。” “……帮他。” 六婶那隔着毛玻璃般无比沉闷的声音时断时续,好似呓语、令冉青头脑越发昏沉。 恍惚间,他听到六婶在说:“小娃子能看到死人……” 冉青下意识的寻找屋内的其他人,想看看六婶在和谁说话。 可第四声沉闷的鼓声,猝然来袭。 咚—— 一瞬间,冉青身体震颤,似乎被震退了两步。 身体上湿衣服的冰冷触感瞬间恢复,并清晰的传达到大脑。 他竟从那种浑噩昏沉的状态下脱离,重新恢复了清醒。 但眼前的屋子,却已经变了样。 一根根香烛摆满了堂屋、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密密麻麻的蜡烛燃烧,让空气燥热沉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哪来的这么多香烛,明明之前没有。 而昏暗的烛光下,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前,那顶大缸里插满了燃烧的线香,刺鼻的火烟味挤满鼻腔。 坐在牌位前的六婶不见了,甚至连缸里的死人脸也都不见了。 满是火烟味的屋子里、只剩冉青一个人。 可身上的冰冷触感却更加森寒,明明屋子里全是升腾的火焰,但这些香烛燃烧的火焰却是冷冰冰的、冰块般,没有丝毫热度。 冉青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里就是六婶说的,乌江鬼界吗…… 冉青转过头,看向这间屋子的大门。 略微迟疑后,他握紧手里的铜镜,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的跨过屋内燃烧的香烛、朝着门口走去。 推开大门的瞬间,冉青身后的屋子里掀起了一阵热风。这风卷着细碎的火星飘到冉青前方,飘进了屋外的黑夜里。 同时,冉青身后的那些咿咿呀呀的嘈杂声开始靠近。 他低下头,看到一根根的红绳从屋子里跑出来,一个个的小人拖着红绳往外跑,把冉青围了起来。 “吱呀吱呀!” “吱呀吱呀!” 丑陋的红绳小人们围着冉青叫嚷着,催促冉青往外走。 可门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 但冉青略作犹豫后,最终还是在这些红绳小人的催促下走出了屋子。 踏出屋门的瞬间,黑暗如潮水般从冉青视野中退去。 他眼前的景象,是从未到过的陌生地界。 门外不再是六婶家门口的水泥坝,而是一条泥泞阴暗的黄土路,黄土路两边是枝桠横生的老树林。 坡度向上的黄土路尽头,丛生的枝桠和杂草中有一处空地。 阵阵阴风吹来,冉青手臂上起了一阵冰凉的鸡皮疙瘩。 他紧张的四顾,却没看到任何邪门的东西。 林子里空空荡荡,没有凶恶的野鬼,什么都没有。 就在这时,六婶的声音似有似无、微弱无比的在冉青身后响起,似乎隔了很远。 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往前走!不要停,一直往前走,就能看到你爸的魂!” “路上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发出任何声音!” 六婶的声音消失,冉青突然感觉视线变得清晰了一些。 手中攥着的那把线香,不知何时燃烧了起来。 这燃烧的线香升腾的烟雾,不断的飘向前方,似乎在为冉青指引方向。 冉青紧张的攥紧手中的线香,迈步朝着前面的阴暗山林走去。 丛生的枝桠树干,在林子中野蛮生长。 阴冷的寒风,不时自林子中飘过。 但六婶说游荡了很多死物野鬼的这个乌江鬼界里,冉青却什么都没看到。 空荡荡的林子里,只有他举着燃烧的线香小心翼翼的前行。 那些红绳小人蹦蹦跳跳的拥挤在他前方,一根根细小红绳铺在地上、给冉青铺出了一条红毯似的路。 没有恶鬼,没有游魂,什么都没有。 冉青孤零零的行走在这片阴森诡谲的林子里。 如果说这林子里有什么令冉青感到不安的,便只有那横生的枝桠间隐约可见的一个个坟头。 ——这林子里,一个个坟头散落在阴影中。 阴风阵阵刮来,略有些毛骨悚然,冉青恍惚间感觉黑暗中似乎有很多双眼睛在看他。 第12章 再相逢 不知过了多久,冉青走出了这片阴森恐怖的林子,看到前方是两座大山间形成的垭口。 光秃秃的山,在黑暗中仿佛在动,但分明又没动。 而在那阴风阵阵的山垭口,徘徊游荡着许多鬼影。细细碎碎的声音在前面传来,听不清,却令冉青的后背泛起了一丝寒意。 乌寨垭口……老人们说的鬼故事里,进入古罗国的必经之路。 小时候寨子里老人们说的鬼故事,竟然是真的! 按照老人们说的鬼故事,乌寨垭口里面全是恶鬼,活人一旦进去就出不来了。 可冉青手中线香燃烧的烟雾,却全都飘向了前方的山垭口,父亲的魂在里面…… 最终,冉青深吸了一口气,举着燃烧的线香缓缓上前。 奇怪的是,线香燃烧的烟雾如此呛鼻,可这些烟雾飘到了垭口处、那些蹲在垭口上鬼影却毫无察觉。 它们甚至没看到不远处的冉青。 而冉青离那垭口越近,垭口后面的阴风便吹得越激烈。 阴冷的寒风吹拂在冉青身上,浑身湿漉漉的冉青只感觉手足冰凉,甚至连手指头都有些僵硬。 但他却不敢停下,不敢有任何多余的举动。 左手举着燃烧的线香,右手攥紧兜里的铜镜,冉青壮着胆子走向前方的垭口。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冉青终于来到了两山之间的垭口处。 可走到近前后,他却愣住了。 因为这垭口上根本没有什么鬼影游荡,方才看到的那些鬼影走到近前后,却只看到一座座坟包。 这些阴森诡异的坟包,像是一个个丑陋的脓疮,在黑暗中七零八落的拥挤着、看着无比渗人。 冉青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踩着细碎的沙地、举着线香走进了乌寨垭口。 垭口后面是一片阴森的林子,黑漆漆的林子里,一棵棵歪歪扭扭的丑陋老树像是一具具栽种在地里的干尸,阴祟吓人。 到了这里面,坟包更多了。 冉青举着线香往前,林子里几乎全都是坟包,一棵棵丑陋的老树在堆挤的坟包间野蛮生长,根本没有给冉青下脚的地方。 他只能强忍着内心的不适,脚踩着这些凹凸不平的诡异坟包,一步步的向里面走去。 线香燃烧的烟雾还在向前飘、继续为冉青指引方向,可不知为何,冉青却感觉脚下的坟包变得越来越柔软。 明明脚踩的是冰冷的泥地,可脚底的触感却像是踩在一具具冰冷的尸体上一样。 冰冷的尸体…… 冉青浑身的汗毛顿时炸了起来,这个恐怖的联想,令他的心脏疯狂跳动。 好在他小心的低下头后,看到脚下依旧是凹凸不平的黄土坟包,而不是真正的冰冷尸体。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飘来一阵阴祟的寒风,吹得冉青浑身发冷。 他下意识的抬头,惊愕的看到前方的林子中央出现了一个空地。 那空地上没有坟包,也没有丑陋的怪树,一个病恹恹的人影疲惫的坐在空地上。 虽然林子里光线阴暗,可冉青依稀辨认出、那就是他的父亲。 ……找到了? 冉青先是一愣,随后狂喜。 只要找到了父亲,一切危险都值得啊! 冉青激动非常,但他还是牢记着六婶的叮嘱,没有发出声音,不敢弄出任何响动。 他只是快步朝着黄土路尽头的空地走去,想尽快带父亲的魂离开。 随着他迈步前行,那些拖着红绳、簇拥在冉青脚边的小人也往前跳跃着。它们拖着一根根的红绳簇拥在冉青脚边,不断靠近林子中的空地。 可这条安静的道路,冉青才走到一半,身后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怪异响动。 他身后走来的路上,那些坟包竟然有了动静。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坟包里面往外爬! 这异常的响动,明显吓到了围着冉青的红绳小人。 红绳小人们惊恐的喊叫着听不懂的话,拼命的去抓冉青的鞋,像是要推冉青走快一点,又像是在拽冉青、不让他往前。 冉青的浑身汗毛,再次炸开。 无法言喻的恐慌冰冷感,淹没了他。他清楚的明白,那些坟包里的东西爬出来了! 这个满是游魂野鬼、恐怖邪物的乌江鬼界,真正的面貌将要在他面前展开! 身后的响动越来越嘈杂、刺耳,甚至已经有冰冷的手落在了冉青的肩膀上,想要抓住他。 毛骨悚然的阴冷危机袭来,冉青浑身发冷,他再也无法镇定自若的行走。几乎是本能的,冉青猛地甩肩、奋力挣脱了肩膀上的那只手。 随后开始狂奔,拼命的向前跑。 可他跑得越快,脚下那些红绳小人的喊叫便越激动。红绳小人们在黄土路上拼命的蹦跳着,对着冉青激动的挥手,分明是要拦住冉青。 这时,狂奔中的冉青也终于意识到了不对,猛地停下了奔跑的脚步。 ——却已经晚了。 前方的林间空地上,病恹恹的中年男人呆呆的坐在杂草中,失魂落魄般目光呆滞、对冉青的到来毫无反应。 此时的冉青,距离父亲已经只剩最后的十几米。 可他却无法再前进一步。 因为在父亲身后的阴影里,一道恐怖的黑影静静的立着,就这样毫无征兆的、凭空出现在冉青的视野里。 染血的三中校服,在阴暗渗人的林子里无比刺眼。 她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坟包,甚至没有任何老树。 这道恐怖的黑影周围,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她所站的地方,像是这片森林中的禁区。 甚至连冉青身后紧追不舍的那些鬼影,此时也全都消失不见,根本不敢靠近。 冉青僵硬的站在空地上,死死盯着那林子里穿三中校服的死物。 这东西与昨晚来到冉青门口、并试图进他屋子的东西一模一样。 ——或者说,就是那东西! 恐惧与战栗如阴影般迅速滋生,迅速夺取冉青的勇气与意志。 可几乎是本能的,在恐惧滋生的瞬间,冉青举起手中铜镜、将光滑镜面对准了前方的鬼影。 镜子,能灼烧这东西! 阴冷的寒风,直接从林子深处刮来。 冉青举起铜镜的瞬间,那林中阴祟恐怖的鬼影也抬起了头,一张惨白熟悉的脸出现在冉青的视野里。 李红叶,他熟悉且要好的那个女生,此时倒影在铜镜的镜面中。 空洞的眼窝内,诡异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冉青,木然阴祟。 李红叶! 它竟然真的是李红叶! 那个乐观开朗、聪明可爱的女生! 她真的死掉了! 第13章 阴寿书 猝不及防的重逢,让冉青的心脏强烈的绞痛。一瞬间涌出的强烈悲伤,疼得他双眼模糊。 虽然早有猜想,虽然早有预料,可真正见到李红叶的这一刻,冉青的心防还是瞬间崩溃。 他的耳边,似乎回响起了女孩俏皮欢快的笑声。 “……要是你的分数能超过我,说不定我愿意做你女朋友哦。” 冉青从不说多余的话、从不做多余的事。 干瘪的钱包、离异的家庭,让他打小就学会了慎重、多想,很少冲动。 他曾经想过,等到高考结束、考上了优秀的大学,再去和那个阳光般明媚的女孩阐明心意。 可那个阳光般明媚的女孩与冉青不同,她欢快且活泼、大胆又调皮,时常会说一些胆大包天的话来捉弄冉青。 每次冉青都只能窘迫的低着头,听着女孩捉弄成功的得意笑声,强装不在意。 女孩的那些俏皮话,他不敢回应。因为他分不清这个俏皮的女孩话,哪一句话是真心的、哪一句话是恶作剧。 记忆中的女孩是如此的温暖,那一切似乎就在昨天,似乎就在眼前,似乎…… 阴风阵阵的树林里,冉青视野模糊的盯着前方的女孩。 那个记忆中俏皮可爱的女孩,此时面色苍白、表情木然,眼窝中漆黑的眼珠泛着阴冷恐怖的光。 它再也不是李红叶了。 不但死掉了,甚至还害了冉青的父亲,甚至还在这里等着冉青。 ——她想要害死自己! 冉青的心里,无比清晰的感觉到了这一点。 前方的恐怖鬼影,那毫不掩饰的恶意,是冲着他来的。 他脚下的那些红绳小人,惊恐的尖叫蹦跳着,像无头苍蝇般围着冉青的脚打转,红绳小人们被突然出现的李红叶吓懵了。 阴冷的恶寒越来越近,冉青举着铜镜,将镜面死死的对准了前方的李红叶。 可六婶说能灼伤恶鬼的镜子,此时竟然不起作用! 就连冉青手中燃烧的那把劣质线香,散发出的刺鼻火烟味也无法驱赶前方的鬼影。 那穿着三中校服的女生,冷冷的飘来,与冉青越来越近。 冉青提前准备的所有伎俩,此刻全部无用。 且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冉青脚下的那些红绳小人开始痛苦惨叫。阴森冰冷的惨绿色火焰,在一个又一个的红绳小人身上燃烧起来,烧得小人们惨叫连连。 而李红叶那惨白渗人的死人手指,已经触碰到了冉青的额头。 它的指头按住了冉青的眉心,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冉青的面孔。 双方近在咫尺。 冰冷森然的恶寒,顺着冉青眉心被按住的地方蔓延到全身。 眨眼间,冉青像是堕入了森寒的冰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变冷、身体变得僵硬。 阴冷的黑暗,也潮水般的向他涌来,似乎要将他淹没。 呆呆的看着眼前这苍白渗人的少女鬼影,冉青已经放弃了一切抵抗,也无法做出任何抵抗,只能浑浑噩噩的滑向黑暗的深渊。 ……可就在冉青即将被冰冷黑暗淹没的瞬间,一股呛鼻灼热的火烟味突然从他身后涌出。 眨眼间,灼热火烟驱散了冉青身体的寒冷。 紧接着六婶焦急慌乱的大吼,从冉青身后传来,伴随着一阵急促凶戾的狂暴鼓声。 “快跑!小娃子!你快跑!” 冉青睁开眼,看到无数的火星从他身后飘出、带着呛鼻灼热的火烟冲向了前方的李红叶。 在这股呛鼻的火烟气味中,一张又一张狰狞的死人脸拥挤着从冉青身后冲出,全都冲向了李红叶。 它们疯狂的撕咬着李红叶,像一条发狂的河流。可李红叶却只是后退着,冷漠且从容。 她没有受到任何损伤,连染血的三中校服都没有被咬坏。 反倒是那一张张的死人脸接连惨叫,不断有惨绿色的鬼火在它们脸皮下冒出、迅速将它们变成火球。 冉青脚下的那些红绳小人,也拼命的推冉青的鞋子。 李红叶的退去,红绳小人身上的绿色鬼火熄灭了。它们争前恐后的推着冉青,要让冉青离开。 这一刻,劫后余生的冉青没有丝毫迟疑。 纵然浑浑噩噩的父亲就坐在十几米外,似乎触手可及。可他却无法向前一步,甚至回头多看一眼都是奢望。 他迎着身后冲来的那些灼热火星,狂乱奔跑。 身后来时的那条路上,一道道恐怖的鬼影在地上痛苦的打滚着。 凶戾狂暴的鼓声在黑暗中疯狂响起,好似战场上凶戾杀人的战鼓,又好像一尊恐怖邪恶的恶神在咆哮。 一声又一声凶戾的鼓声震动中,路边的那些鬼影全部惨叫挣扎。 它们痛苦的嘶嚎着、似乎被这鼓声折磨得无比难受,可冉青路过时,这些恶鬼竟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住冉青。 冉青拼命的奔跑,没有丝毫迟疑,在恶鬼挣扎翻滚的海洋中狂乱跑过,踩断了所有想要抓他的鬼手、避开了所有想要扑倒他的鬼影。 身后,原本已经远去的阴冷恶寒突然开始靠近。 同时响起的,还有六婶家里养的那些死人脸凄厉的哀嚎。虚空中的鼓声,竟然渐渐停息了。 六婶家里的那些死人脸,竟无法挡住李红叶! 李红叶又追了上来! 冉青心中惊骇,更加不敢停留。他几乎压榨出了身体的每一丝力气,疯一般的拼命狂奔,让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最终,他双目血红的疯狂奔跑着、跑过了来时的乌寨垭口,跑过了来时的阴森树林,头也不回的冲下了黄土小路,跌跌撞撞的撞进了黄土小路尽头的那扇木门。 砰—— 大门在身后关上的声音,终于阻断了那追踪而来的阴冷恶寒。 趴在地上的冉青疯狂喘息、胸腔内心脏跳动得好似擂鼓,就连太阳穴也在疯狂跳动。 他艰难的抬起头,喘着气、看到了六婶家那昏暗灯光下的堂屋。 以及堂屋里坐着的六婶。 没有怪叫连连的红绳小人,没有狰狞凶恶的死人脸孔,更没有呛鼻灼热的火烟气味,就连那些恶鬼的嚎叫声也全都消失了。 飘散着淡淡火烟气的堂屋里除了六婶外,就只有冉青。 方才经历的一切,似乎全都是冉青的幻觉。 甚至就连之前身上被淋湿的校服,此时也干燥不见水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火烟味。冉青像是从寺庙香炉里捞出来一般,浑身都在冒烟。 嗅着身上呛鼻的火烟臭味,看着眼前安安静静的堂屋,冉青艰难的喘息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六……六婶……” 他看着天地君亲师牌位前坐着的六婶,想要说些什么。 却见六婶脸色铁青的盯着前方、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目光直勾勾的,对冉青的喊叫毫无反应。 如此古怪的状况,让冉青不安。 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嚎叫突然在空气中传开。 紧接着一阵阴冷的阴风从屋子里凭空出现,扫向了屋内的所有人。阴风所到之处,六婶脚边燃烧的两根断烛顷刻熄灭,甚至连天地君亲师牌位前燃烧的线香也被扫灭。 直到这一刻,脸色铁青、浑身僵硬的六婶才猛地回过神来,她像溺水般的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阴寿书……阴寿书……” 六婶难以置信的看向冉青,像是见到了鬼。 “冉家娃子!你有没有看到那东西带着的阴寿书?” “活人才有阴寿书!死人是不可能有的!她怎么可能会有阴寿书!”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14章 山猴子 六婶瞪大眼珠充满震惊,激动无比的质问冉青,试图确认她看到的东西。 冉青却惊愕非常,无法理解六婶这过激的反应。 阴寿书…… 这个词冉青不陌生。 月照的孩子在小时候,常见听老人们说的鬼故事里肯定会提到这东西。就连阴阳先生给死人下葬、唱经的戏文里,也常出现这东西。 按老人们的说法,所谓的阴寿书,是阴阳先生们的才能看到的鬼书。说是每个人身上都有一本阴寿书,书中记录一个人的生平、善恶、寿数等大小事迹。 但这本书活人看不到,要等人死后到了地府,鬼差们才会把死人身上的阴寿书抽出来。之后阎罗王会按阴寿书上记载的善行恶事来审判鬼魂。 做善事的好人,来世投个好胎。做恶事的坏人,要下十八层地狱…… 这就是冉青知道的阴寿书,很朴素的一个民间传说。 可六婶不是说,根本没有什么阴曹地府、黑白无常吗? 但阴寿书竟然存在? 冉青错愕无比。 而冉青的沉默,似乎让六婶清醒了过来。 她显然意识到了眼前的年轻学生什么都不懂,深吸了好几口气后,六婶才颤抖着手、缓缓放下了袖珍的鼓槌。 “你看到的那个东西,穿校服,她是你的同学……对吧?” 六婶脸色冰冷的说道:“那鬼东西竟然想留下我,真是邪门。” “她看到了鬼眼羊皮鼓一点都不害怕,还他妈的想害我!小母狗想翻天!” 六婶一边脸色铁青的破口大骂,显然李红叶的恐怖超乎了她的预料。人遇到恐怖的事情后,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外,往往就是恼怒愤恨,像六婶这样的破口大骂。 愤怒的骂了一通后,六婶才看向冉青,脸色铁青的说道:“你的这个同学比我猜测的还要恐怖。” “她带着阴寿书,还不怕我的鬼眼羊皮鼓……你和你老爹真是撞大运了!” “这种恐怖邪门的玩意儿,我从未听说过!” 六婶骂骂咧咧的骂着,一边起身收拾东西。 她把那些香烛、铜镜等杂七杂八的东西急匆匆的塞进了小箱子里,同时对冉青道:“小娃子,你还想试一下吗?” “这次救你爸失败,基本没办法了。” “那东西守着你爸,根本救不了!” “不过我还有个法子可以试试,说不定能弄死那东西,只是更加危险,你敢吗?” 六婶收好了所有东西后,脚步匆匆的抱着小木箱子进了左边的里屋,随后从里屋拖出一个脏兮兮的尼龙袋。 这个脏兮兮的尼龙袋被拖出来后,空气中顿时飘来一股强烈的腥臭,像是死鱼身上才有的那种怪味儿。并且尼龙袋子一动一动的,似乎里面装着活物。 冉青错愕的目光中,六婶将尼龙袋拖到了堂屋门口,直接坐在了门边、看向了冉青。 “对付死物,最好的办法是去烧尸体。” “我去把你这个同学的尸体找出来烧了,她就算不消失,也要脱层皮。到时候再去救你爸的魂,就轻松多了。” “但这种鬼东西的尸体就算挖出来了,也很难对付,所以我要你去当饵,到时候你一个人面对那鬼东西,给我拖时间烧尸体。” “这意味你要一个人去见那东西……敢吗?!” 六婶神情狰狞的说着,那死鱼般浑浊的眼珠里泛着冰冷的光芒。 方才的危险遭遇,显然刺激到了她。 这位原本不打算管事的妇人,此时竟比冉青还要极端,明知情况凶险、却还想彻底除掉李红叶,给出了一个极其凶险的办法。 她那凶恶的眼神,以及怨恨的语气,令冉青有些毛骨悚然。 ——这一刻,他眼前的六婶好像不是六婶了。 像是变成了别的东西。 这样的联想,令冉青紧张。 但不等他开口回答,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刺耳的狗叫声。 那条拴在门口的病恹恹土狗,此时竟疯狂的咆哮起来。 凶恶的犬吠声在黑夜中无比刺耳,门外的土狗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凶恶的东西,疯狂咆哮。 而犬吠声响起后,原本神情狰狞的六婶猛然一愣、随后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她的肩膀塌下来,眼神变得冷漠,整个人又变回那个懒散麻木的死鱼眼。方才那狰狞凶狠的样子,好像是冉青的错觉。 听着门外的犬吠声,六婶把手伸进了尼龙袋子里,掏出一只脏兮兮的癞蛤蟆。 不等冉青看清这癞蛤蟆的全貌,六婶就将木门打开一条缝、把蛤蟆扔了出去。 蹦跳的癞蛤蟆迅速的消失在了门外的黑夜里,六婶却手不停,继续从尼龙袋子里往外掏。 第二只、第三只…… 拖着尼龙袋的六婶,一口气往门外扔了八只癞蛤蟆。 直到尼龙袋子都空了、干瘪了下来,门外传来了诡异的咀嚼声。 那嘎嘣嘎嘣的咀嚼声在黑暗中,无比刺耳。 可这些咀嚼声持续了一会儿后,很快消失,紧接着,门外的犬吠声继续响起。 那些东西,似乎又靠近了。 掏空袋子的六婶皱了皱眉头,她用尼龙袋子擦了擦手上的粘液、关上门,这才看向冉青。 “不是一般的麻烦……” 六婶的话音落下,她身后的木门猛地抖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外面撞门。 砰的一声闷响无比刺耳。 猝不及防的冉青被吓得一个激灵,猛地起身看向那扇木门。 “六婶,外面是……” 冉青有些惊骇。 外面撞门的,分明是某种活物。 并且随着那东西疯狂撞门,门口拴着的土狗咆哮声更加刺耳,这条狗似乎想要靠吠声吓退门口的东西。 但反锁了木门的六婶却眼神冷漠,对外面的诡异响动无动于衷:“不用管它们,是来讨债的,不是你那个同学,不用紧张。” 六婶的眼珠像死鱼般没有光彩,浑浊冷淡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冉青。 门外的撞击声一下接一下,似乎有很多东西在外面撞击,但它们虽然把门撞得砰砰作响,却始终撞不破这扇单薄的木门。 六婶语气冰冷的说道:“每次用鬼眼羊皮鼓,这些山猴子都会来讨债。” “今晚遇到的东西太邪门,山猴子要得也比往常多。我养的那些鬼蛤蟆不够,只能赖账了。” “等天亮后了,这些山猴子会自己走的,它们不敢白天出没。” 六婶的冷漠讲述中,透露了很大的信息量。 她用的那个神秘鬼眼羊皮鼓,竟然是有代价的? 不过山猴子……什么是山猴子? 冉青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东西。 但六婶显然没有给冉青解释的想法,她站在门边,听着外面那些山猴子撞门的动静,冷冷的说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清楚,还要不要去救你爸。” 第15章 这张卷子你做不完的 “我刚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清楚,还要不要去救你爸” 六婶冷漠的说完,转身打开了堂屋右侧上锁的屋门。 “外面的那些山猴子天亮前不会走,你今晚就留这儿睡了。” 六婶拉动门口的拉绳,昏暗的灯光照亮了这间上锁的里屋。 这间屋子似乎很久没住人了,有很明显的灰尘气味。 比起脏兮兮的堂屋、以及六婶睡的那间阴暗里屋,堂屋右侧的这间屋子要空荡明亮得多。 铺着淡粉床单的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素白的纱网蚊帐挂得非常整齐。 床边的小书桌上,整齐的堆着两摞真题卷、几本作文集,以及一个相框。 相框里的小女孩,穿着小学校服,抿紧嘴唇站在花坛边,脸上带着些许稚气,给人一种不好说话的感觉。 冉青目光在屋内梭巡,六婶道:“晚上不要出去,那些山猴子进不来。但它们可能会引诱迷惑你,你无论听到外面有什么声音都不要去理。” 注意到冉青打量桌上的真题卷,六婶道:“这是我女儿以前的房间,现在没人住,你就睡这间房。” 对于女儿,六婶惜字如金、并未多提。 看真题卷的版本,是两年前的中考冲刺卷。 所以六婶的女儿,和冉青同样是高二? 但为何屋子里只有初中的试卷和教科书呢? 冉青目光梭巡着,默默观察眼前的屋子。 六婶却语气冷淡的交代完毕后,准备离开。 眼看六婶要走,冉青连忙问道:“六婶,你能找到李红叶的尸体吗?” 六婶的新法子,需要去找到李红叶的尸体,但李红叶失踪至今、没有任何下落…… 六婶瞥了冉青一眼,道:“只要你敢去,我就能帮你找到。就怕你不敢……你还敢去见那个东西吗?” 六婶的话,让冉青沉默。 方才在乌江鬼界里直面李红叶的那种阴冷恐怖,那种绝望无力的冰冷感觉,似乎又涌了上来。 他这辈子第一次遇到这种恐怖邪恶的东西,那种纯粹至极的恶意、冰冷渗人的触感,令人如坠冰窖、剥夺了所有生的温暖和希望。 哪怕只是回想,冉青都不由得毛骨悚然。 此时,他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咆哮——不要再去见李红叶,不要再去见它。 与恐怖的李红叶相比,乌江鬼界里的那些鬼影,小二娃家门口游荡的寿衣老人,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 可冉青一想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还有母亲那死状痛苦狰狞的尸体…… “我们去吧,六婶,”冉青捂着胸口,艰难的下了决定。 他和那个男人没什么感情,他不想欠对方的人情。 这些年来,冉青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从初中开始,他就不需要交学杂费了,每个学期还有学校发的奖学金,从没要过男人一分钱。 这些年,冉青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但他活得很自豪。 他不想在快熬出头的最后一年,要欠那个男人一辈子的人情。 那个抛弃了他和母亲,甚至移情别恋害死了母亲的男人,他……一定要把那个男人救活! 冉青的胸口急促起伏着,情绪有些许的激动。 死鱼眼的六婶却冷冷的看着他,道:“你多想想,不要急着下决定。” “这关系到你的小命,需要你做好心理准备,不是开玩笑的。到时候再见到那鬼东西,可没有后悔药给你吃的。” 六婶语气冰冷的离开,心情很糟糕的样子。 六婶抬手关门的时候,冉青隐约看到六婶的右手手腕上多了一道诡异的淤青。 那淤青,和病床上的父亲一模一样。 六婶也被李红叶抓伤了…… 冉青心头微微一跳,隐约猜到了六婶突然想要灭掉李红叶的原因。 他迟疑着坐在冰凉的床板上,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想着六婶说的话,想着刚才在乌江鬼界里看到的一切……冉青的心绪,渐渐的翻涌了起来。 老式的水泥平房低矮破旧,屋子甚至没有窗户,完全封闭、好似一个沉闷的棺材。 冉青坐在这样的屋子里,感觉无比憋闷,像是被封在了棺材里。 阴森封闭的黑夜中,外面的撞门声一下接一下。 那些躲藏在黑暗中的怪物山猴子,还在持之不懈的撞门。 但是外面的狗吠声已经彻底消失了。 似乎看门的土狗,已经对这些山猴子无动于衷。 渐渐地,山猴子们撞门的次数也少了起来。 它们似乎也接受了六婶的赖账事实,开始离开。 可冉青依旧不敢出门,他谨记着六婶的交代,无论外面什么响动、声音,都不去开门。 就这样,昏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冉青好像睡着了。 这是他长大以来,第一次睡前没有看书、没有做题。 去乌江鬼界走了一遭,那恐怖惊悚的经历,似乎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 身体上的疲惫是其次,精神上的疲惫比连着做一天的奥数题还要累。 就在这样的昏昏沉沉中,冉青睡着了。 睡梦中,他隐约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窃窃私语般的嘈杂声,很像那些红绳小人在说话。 渐渐地,那些声音似乎围到他身边,似乎把他包围了起来。 冉青想要睁眼看一下,可他的眼皮却重得像是灌了铅,用尽全力也无法睁开。 浑浑噩噩的又不知过了多久,冉青的耳边突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熟悉的下课铃声。 这几乎刻入了DNA里的下课铃声,听得冉青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双眼,却发现自己正坐在靳老师的办公室里。 大门紧闭、门窗紧锁的教师办公室内,死寂无声。 冉青坐在靳老师的座椅上,面前摆着一张难度很高的奥数卷子。 他攥着中性笔,看着这张做到一半的试卷,愣了一下后,本能的便开始读题、计算。 中性笔尖在试卷上滑动的沙沙声,打破了办公室内的寂静。 冉青的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冷冰冰的女声。 “冉青,这张卷子你做不完的。” 第16章 雾满城 似曾相识的女孩声音在身后响起,令冉青猛然一愣。 “冉青,这张卷子你做不完的。” 他转过头,看到穿校服的李红叶坐在语文老师的位置上,正冷冷的看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往日里那个活泼俏皮、可爱有趣的女孩,此时像是变了一个人。 她的目光变得阴冷,表情变得冷峻,黑白分明的眼眸中、闪烁着令冉青不安的光。 冉青不理解李红叶说的话,眼神有些许茫然。 “为什么做不完?做不完我带回去做不就行了。” 冉青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无礼的撞门声。 ……不是敲门,而是撞门。 教师办公室的大门,被粗暴的撞击着、发出刺耳的响声。 听到这撞击声的冉青眉头皱起,有些不悦:“谁在撞门?” 他准备起身去看。 可李红叶却突然站起来,拦在了他面前。 女孩冷冰冰的眼珠,死死的盯着冉青,道:“不要去开门,开了这扇门,你就再也当不了优等生了。” 李红叶的话,让冉青心头猛地一跳。 昏昏沉沉的大脑,在这一刻似乎抓住了什么。 他看着眼前这个目光冰冷的女孩,即将想起什么。 可门外的撞击声,却突然消失。 紧接着响起的,是一阵凶恶、粗暴的鼓声。 轰鸣的鼓声,像是大地在震动,咆哮着从门外的漆黑走廊上经过。那鼓声如此凶恶,震得窗户都在抖动,震得冉青头昏脑涨。 门外撞门的那些东西,似乎被吓得仓皇逃窜,冉青看到窗户上有许多狰狞模糊的黑影仓皇跑过。 没过多久,门外又响起了尖锐刺耳的芦笙曲调。只是这调子,和冉青小时候听过的芦笙完全不同。 这种芦笙的调子,声音尖锐刺耳、令人头皮发麻。 而芦笙的声音飘过走廊后,紧接着又响起了阴森刺耳的唢呐。 以及丧事时才有的金铙…… 门外像是有一群混乱且疯狂的乐队,各自嚎叫着死亡的音乐、游荡着飘过走廊。 冉青听着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音乐,忍不住转头。 “李……” 他的称呼,在转头的瞬间全憋在了嗓子里。 因为在他转头后,看到了身后的李红叶。 原本穿着干净三中校服、扎着英气单马尾的少女,此时却面色惨白、眼珠漆黑,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脸侧,阴森的目光令人毛骨悚然。 分明就是一具尸体! 这尸体一般恐怖渗人的李红叶,瞬间让冉青愣住,并勾起了他的全部恐惧与记忆。 他终于想起来了,自己根本不在靳老师的办公室里。 他在六婶家。 而眼前的李红叶,早就死了! 一瞬间蔓延而出的阴冷恐惧,瞬间覆盖冉青全身。 他惊恐的猛然坐起,焦急的喊道:“六婶!” 可映入眼帘的,是六婶女儿住的那个沉闷水泥房。 靳老师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尸体般的李红叶……这些阴祟恐怖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 他依旧待在六婶女儿的房间里。 没有窗户的水泥屋子阴森黯淡,只有朝外的门缝里透出些许黯淡的光。 看起来,天亮了。 只是这门缝内透出的光略有些灰暗,今天像是没出太阳。 冉青看着眼前的阴暗小屋愣神了三秒,直到六婶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看向了他,冉青才回过神来。 “六……六婶,我刚才做梦梦到李红叶了!” 劫后余生的冉青,连忙将方才梦里的遭遇告诉六婶。 那真实至极、又恐怖至极的噩梦,带来的阴冷恐惧不似作伪,他好像又一次直面了恐怖的李红叶。 可六婶却只是冷淡的看着他,道:“做梦都把你吓成这样,你还是别去找她了。” “这事就这么算了。” 六婶冷漠的转身离开,情绪木然,与昨晚那个激动的想要灭了李红叶的凶戾疯婆完全不是一个人。 见六婶失望离开,冉青连忙穿衣下床,追进了堂屋。 “六婶!我没有怕她!” “我只是以为她真的到我的梦里来害我了,如果让我再去见她一次,我没问题的。” 冉青努力的表示自己的勇气,可六婶却不置可否。 她打开堂屋大门,一股清新冰凉的冷风顿时从门外迎面扑来。 紧接着出现在冉青视野里的,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雾。 六婶屋门外的水泥院坝,竟被白茫茫的大雾彻底掩盖,稍远一点的事物都看不清楚。 雾中的水泥平房,此刻好似一座孤岛,周边什么都看不到。 看到门外大雾的冉青愣了一下:“好大的雾……” 月照的地势极为特殊,城市建在崎岖绵延的西南群山之中,这里山峦耸立、海拔极高,常年笼罩云雾、难见阳光,大雾遮蔽一切的大雾天并不稀奇。 不过这种大雾天,常见于冬季寒冷的时候。 现在明明是夏天,昨天还阳光明媚、晴空万里,也没有骤然降雨降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雾? 冉青感觉这门外大雾有些不对劲。 就在这时,门口拴着的看门土狗突然站起来、对着前方的大雾疯狂咆哮。 雾里面,冉青依稀看到一个个小孩般的黑影一闪而过,像是在雾中翻滚。 六婶的脸色有些难看:“这雾来得真不凑巧,每次大雾来的时候,山里的东西都会趁机进城。” “那群山猴子也本该天亮后走的,可大雾来了,它们便留了下来。” 六婶说着,把门口拴着的狗链子解开,递给了冉青:“等会儿牵着去上学,到校门口再松开。” “只要你牵着它,那些山猴子不敢靠近你。” “另外到了学校也不要松懈大意,在雾散去之前,你不要落单,去哪儿都找几个伴陪着。” “山猴子一般来说,只敢袭击落单的活人。” 六婶交代着注意事项,冉青才注意到六婶已经穿戴整齐、像是要出门。 他连忙问道:“六婶,你去找李红叶的尸体吗?” 六婶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雾里,声音在雾里若隐若现。 “我有事要忙。” “如果敢救你爸的话,今晚天黑前来这里找我。” 留下这样一句话,六婶便急匆匆的消失了。 阴森古怪的迷雾中,冉青被孤零零的剩下,身边唯一陪着的,只有那条病恹恹的老狗。 第17章 山猫 看着眼前的白茫茫大雾,冉青有些许发毛。 六婶临走前说的那些话,让他非常不安。 那群山猴子竟然能躲在雾里? 而且六婶还说,山里的东西会趁着大雾进城? 山里的东西……什么东西? 冉青咽了咽口水,不敢去细想。 他攥着六婶递给他的狗绳子,低头看向脚边的这条老狗。 病恹恹的土狗毛色杂乱,脏兮兮的。 和死鱼眼的六婶一样,这条老狗也病恹恹的、有气无力的趴在地上,精神状态很差。 如果是狗市上见到,冉青会以为这是一条病狗。 但如今,他却需要这条病恹恹的老狗保护…… 冉青有些怀疑:“真的靠谱吗……” 回屋穿好校服外套,夹着昨晚带来的几本书,冉青快步走出了六婶家的这栋水泥平房。 如今六婶离开,冉青不敢在房子里多待。 那天花板上悬挂下来的一条条红绳,还有那装满冰冷香灰的大缸,全都令人畏惧。 从空荡荡的堂屋经过时,那种被很多双眼睛注视的感觉无比强烈,在这屋子里多待一分钟都是煎熬。 冉青锁好了大门,牵着病恹恹的老狗迅速离开。 大雾笼罩下的旧城区,能见度极低,三米外的事物便看不清楚。 冉青按照昨晚走的路线,朝着这片老旧棚户区外走去。 此时天色尚早,白雾中悄然无声,雾中蜿蜒狭窄的路径也略显复杂。好在冉青记忆力上佳,棚户区流淌着污水的上坡阶梯并不能让他迷路。 只是牵着老狗走了一段路,冉青便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东西在跟随。 一种很明显的被窥视的感觉,时刻伴随着他。 这令冉青微微心惊。 山猴子? 还是别的东西…… 经过转角时,冉青不动声色的用眼角余光打量身后。 可雾实在太大了,身后的白雾中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这片大雾,成了那些邪异怪物的最佳伪装。 经过昨夜那三只野鬼趴着的围墙时,冉青发现墙上的三只野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色黑亮的肥大黑猫。 这只黑猫身体肥大、耳朵尖且长,脑袋被肥大的身体衬托得很小,身体比例无比怪异丑陋。 冉青看到它时,它正趴在墙上、用力的咀嚼着什么,发出了嘎嘣嘎嘣的脆响。 看到黑猫的瞬间,冉青一愣——这不是林子里的山猫吗? 竟然跑到了城里? 这种山林里的猎食者,成年人见到了都得警惕,传说冬天的时候山猫会跑到寨子里叼小孩。 而眼前的这只山猫,比冉青记忆中见过的山猫还要凶恶、肥壮许多。 它趴在那里进食,漆黑的皮毛上却有许多细小的斑点蠕动、好似一颗颗眼珠,令人不适。 觉察到冉青靠近,凶戾的山猫猛地抬起头,竖曈的眼珠直勾勾的看了过来。 冉青的目光,恰好与山猫那凶戾的目光对视。刹那间,冉青心头一跳,一股阴森的寒意蔓延到了他全身。 那围墙上的黑猫啃食的,竟然是半张人脸! 并且那被啃食的半张人脸,竟然还在蠕动挣扎! 这惊悚且诡异的一幕,看得冉青浑身汗毛乍起。 而他牵着的老狗,却猛然狂吠起来。 原本病恹恹的老狗,突然弓起脊背,凶戾狂暴的朝着前方狂吠。 那刺耳的犬吠声回荡在巷子里,震得冉青耳膜生疼。 这一刻,他手中牵着的不像是一条病恹恹的老狗,反倒像是一只凶恶吃人的怪物。 绳子传来巨大的牵引力,老狗险些挣脱了冉青的手。 而围墙上那只诡异的黑猫,则发出了切切的阴冷怪笑声。 它直勾勾的盯着冉青,舔了舔嘴边的血迹,最后叼着那半张还在蠕动的死人脸跑了。 一溜烟,这只凶恶怪异的山猫消失在了白雾里。 冉青只感觉头皮发麻。 那被山猫叼走的半张死人脸,依稀有点眼熟,像是昨晚趴在这围墙上的三只野鬼之一。 如今却被山猫啃吃了…… 这只山猫,绝对就是六婶说的、山里进来的东西! 冉青牵着病恹恹的老狗,有些脚步僵硬的走出了棚户区的水泥梯,终于回到了外面车来车往的马路上。 清晨的迷雾中,月照市最热闹的主干道钟山大街上,打着双闪的车辆在马路上驶过。 虽然天色尚早,但迷雾中已经有零零落落的学生身影了。 重新回到人群中的冉青,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人类自古都是抱团群居的生物。 回头看了身后的阴森巷子一眼,冉青皱起眉头。 六婶说得没错,迷雾让山里的很多东西进城了。 他小时候见过山猫,寨子里的大人们打死过一只,但那只被寨子大人们打死的山猫,绝对没有刚才遇到的这只丑恶古怪。 冉青不敢多待,生怕那山猫从迷雾中冲出来。 他牵着手中的狗,与钟山大街上熙熙攘攘的学生们一起向前,快步朝着自己的学校走去。 随着学校越来越近,冉青视野中的学生也渐渐多了起来。 虽然大雾依旧遮蔽一切,但迷雾中那些细碎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学生们走路时的呼吸声,若隐若现的校服……这些熟悉的事物,都令冉青感到了安心。 当他牵着老狗安全的抵达了市三中的校门口后,按照六婶的交代,冉青把狗绳放开。 随后这条病恹恹的老狗掉头跑进了大雾里,头也不回。 冉青则转身向学校大门走去。 读书、上学……回到熟悉的校园环境内,冉青仿佛回到了家,愈发安心。 特别是进校门口的斜坡路上,前前后后都是穿着三中校服的学生。大量的人群聚集,似乎让空气都温暖了起来。 冉青揉着干瘪的肚子,突然感觉到了饥饿。 人一旦安全下来,饥饿感也接踵而至,冉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吃早饭。 好在时间还早,应该还来得及回校门口去买坨糯米饭。 冉青这样想着,又转身走出校门,去校门口的小摊前买早饭。 摊主生意很好,冉青排在好几个人后面。这时,一只冰凉的手突然从后面伸出、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冉青!你要买糯米饭啊?” 女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冉青心头猛然一凛,竟感觉到了些许的寒意。 他转过头,看到同班的女生欧阳雪正站在他身边,好奇的看着他。 第18章 镜中人 清晨的白雾中,女孩的脸庞有些模糊。 她穿着三中的校服,背着书包。素净的面孔肤色白皙,看不出什么异常。 可冉青盯着她,却下意识的后退半步。 ——他和这个名叫欧阳雪的女生,不熟。 虽然是一个班的同学,平时也偶尔会说话,但关系并没有亲近到会在街上主动打招呼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方才女孩的手落在他肩膀上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一丝阴冷的恶寒,像是撞见了邪物。 只是这诡异的恶寒感转瞬即逝,冉青如今仔细观察眼前的欧阳雪,却看不出任何异样。 倒是欧阳雪被他后退的动作逗笑了,道:“干嘛一惊一乍的?” 欧阳雪微笑的表情非常自然,露出洁白的牙齿。 她看着冉青,好奇的问道:“你要买糯米饭吗?昨晚你走后,学校来人通知了,说今天早上要体检、我们不能吃早饭。” 无论怎么看,眼前的女孩都很正常。 不像是李红叶那样的死人。 冉青暂时按下了心里的不安,向好心提醒他的女孩道谢。 随后两人分别,欧阳雪背着书包走进了校门,冉青则去一旁的面包店买了个豆沙面包塞进校服兜里。 比起凉了就不能吃的糯米饭,还是面包保存的时间久一点。 只是沉默走进学校的冉青,心头的疑虑却始终不散。 为什么欧阳雪拍他的肩膀时,他会感到恶寒呢? 难道是恐怖的东西见多了,惊弓之鸟? 冉青沉默着走进校门,很快便来到班上。 和欧阳雪说的一样,今天早上要体检,班长在讲台上又通知了一遍。 早自习照常,早自习结束后所有人去操场集合。 教室里,冉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熟悉的课本、熟悉的教室,视线却忍不住往窗边瞟。 坐在靠窗那一列的第三排,是欧阳雪。 如今女生正捧着书,和教室里的其他学生一样朗诵书上的英文。 学生们抑扬顿挫的朗诵声在教室内回荡,莫名的悦耳。 冉青也背诵着课本上的英文句子,但视线却偷偷打量欧阳雪。 他观察了一整节早自习,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的学生们纷纷起身、出门下楼。 冉青都没有在欧阳雪身上看出任何异常。 这个年轻的女生,真的毫无异状。 最开始在校门口那一瞬间的恶寒,好像只是冉青的错觉。 “冉青,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出什么事了?” 去操场集合的路上,与冉青一起的几个同学好奇询问。 曾顺浩,李鸿,廖新义,柳磊……他们几人关系最为要好,都是农村出身的穷学生。 虽然市三中这种校风严肃、管理严格的学校里,学生们光是读书做题就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没什么力气去搞小圈子。 但班上的几十个学生在无人干扰的情况下,农村的穷学生还是下意识的聚在一起,城里的学生们也无人引导的玩在一起。 没有谁刻意去排挤谁,也没有谁刻意去弄小圈子。有时候圈层的划分,便是如此自然。 如今面对朋友们的关心,冉青不知如何回答。 他遭遇的事说出来大家不会信,还可能带来危险。 奶奶说过,那些异常的东西不能触碰,更不能告诉别人。如果告诉了别人,说不定那人就会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招来祸端…… 冉青心不在焉的敷衍了朋友们的关心,只说自己的父亲车祸住院了。 这句话,成功堵住了众人的嘴。 大家都知道冉青的复杂家庭背景,此时默契的不再追问。 很快,他们走到操场上集合。 铺着细细碎石子的操场上,一排生锈的单杠双杆旁,班长正拿着名册点名。 旁边是两层的老旧小楼,八十年代建的砖墙房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二楼是老师们的宿舍,一楼则是两个空旷的大房间。一个是原本的练舞室,一个是原本的大礼堂。 两个空旷的大教室,正好分了男女。 冉青他们男生在废弃的大礼堂外排队,负责体检的医生护士坐在一张张桌子后面,每张桌子代表不同的体检项目。 很快,随着排队速度的快慢不同,冉青几人各自分开了。 冉青站在抽血的队伍后面,这里速度最慢。 他心不在焉的看着大教室里的其他同学,排了许久才轮到他。 在护士面前坐下,熟练的撸起衣袖后、冉青把胳膊放在了抽血垫子上。 看着护士手里尖锐的针头对准了自己的胳膊血管,冉青心头有点发憷。直到针扎进血管、一瞬间的刺痛后,冉青才偷偷的松了口气。 ——最可怕的不是扎进去的瞬间,而是即将扎进去的那几秒。 好在年轻的护士没扎错位置,待到抽血完毕,冉青用棉签按着胳膊去下一个检查项目排队。 一圈的项目排下来,最后反倒是冉青率先完成全部体检。 他走到门口、吹着操场上的凉风,开始吃早上买的面包,顺便等柳磊他们体检。 隔壁的大练舞室内,女生们嬉嬉笑笑的也在排着队。 冉青随意瞄了一眼,便看到欧阳雪捂着抽血的胳膊起身、刚抽完血。 冉青下意识的又多看了两眼,直到欧阳雪消失在排队的人群中后,这才移开目光。 空旷的练舞室里,有一面巨大的镜子。 欧阳雪的身影在镜子里不时出现,丝毫不惧怕镜子照她。 这又是一个欧阳雪没有异常的明证。 毕竟六婶说了,镜子会灼烧那些死物。 ——虽然李红叶也不怕镜子。 但李红叶不是寻常的恶鬼,不能以常理度之。 冉青收回视线,准备走远一点。 可抬脚的瞬间,却看到练舞室内那面巨大的镜子里、倒映出脸色苍白的他。 看到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的自己,冉青愣了一下。 ——我的脸色这么差吗? 怪不得柳磊他们都很担心。原来自己的脸色这么难看,看起来像要死了一样。 冉青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练舞室的巨大镜子,清晰的倒映出练舞室门外的景象。 穿着单薄校服的冉青站在门边,身后的操场被白茫茫的大雾笼罩。镜中的冉青,脸色惨白、像是一个病了很多年的肺痨鬼,脸上看不到一丝血色。 恰好这时有穿校服的同学从冉青身边走过,冉青下意识的往旁边让了让。 随着同学走进了大礼堂,冉青抬头再看镜子的瞬间、整个人猛地僵住。 镜子里,一个穿三中校服的女生静静的站在白雾茫茫的操场上,在冉青身后三四米远的白雾中若隐若现、直勾勾的看着他。 惨白如死人的皮肤,漆黑诡异、没有丝毫眼白的恐怖眼珠,还有染血的校服…… 李红叶! 第19章 需要帮助吗 冉青的心跳,在这一瞬间险些停止跳动。 难以言喻的恐惧冰寒,刹那间蔓延到了全身。 李红叶! 在白天出现! 冉青僵硬的看着镜中的鬼影,那白雾中的鬼影如此渗人,甚至比昨晚见到的还要渗人恐怖。 可六婶不是说,只要他不落单、身边有活人,就不会遇到危险吗! 冉青死死的盯着镜子里的李红叶,死亡的阴冷恐怖蔓延全身,这一刻甚至连手指都不敢动。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恶鬼的差距。 连六婶那样神秘的人,都害怕李红叶。 他独自遇到李红叶,只有死! 冉青几乎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 可浑身僵硬的在练舞室门口站了半响,冉青却发现镜中的鬼影始终不动。 她只是冷冷的立在茫茫白雾中,雾气飘荡时,她那凶恶的鬼影若隐若现,却没有对冉青动手的意图。 这怪异的状况,让冉青愣了一下。 ——难道李红叶不打算杀他? 还是说,白天李红叶杀不了他? 冉青僵硬的转过头,终于有了勇气回头看。 可回头的瞬间,他却愣住了。 在他身后的操场上,白雾中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学生,也没有李红叶的恐怖鬼影。 他这双能看见死人的眼睛,此时却看不见李红叶。 冉青立刻转头,又看向练舞室的镜子。 却发现镜子里的李红叶依旧站在原地,那鬼影纹丝不动。 冉青恍惚间明白了什么。 六婶说,冉青的父亲给冉青挡了灾,只要冉青不去主动招惹,那恶鬼害不了冉青。 所以冉青只要不去乌江鬼界,李红叶就只能在镜中出现,并不能真的来杀害冉青。 “……他的确为我挡灾替死了,”冉青喃喃自语着,脸色无比的复杂。 这一刻,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似乎想到了很多,纷乱的思绪如水潭里扭动的蚂蟥般四处乱钻、钻得他头痛欲裂。 浑浑噩噩的思索中不知过了多久,冉青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冉青抬起头,才发现是班上最孤僻的男生龙宗树。 瘦瘦高高的身体,好似竹竿一般、感觉风一吹就会被吹飞,让人怀疑他身上到底有多少肉。平日里这家伙很少和其他人说话,总是自顾自的低着头做题,或是躲在角落里看小说,完全是一个孤僻的怪人。 如今看到这个孤僻瘦弱的同学,冉青愣了一下。 “有……有什么事吗?” 一向孤僻怪异的龙宗树竟然会主动和人打招呼,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冉青感到惊讶。 却见茫茫白雾中,身形不矮、却瘦得像是竹竿的龙宗树犹豫的看着冉青,问道。 “冉青,你的脸色好难看,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消瘦的龙宗树,诚恳的询问冉青:“需不需要帮助?” 很显然,冉青那惨白难看至极的脸色,把这个孤僻的龙宗树也吓到了,竟破天荒的主动搭话。 冉青回头、又看了一眼练舞室里的大镜子。 镜子里的他,此时已经不能说是脸色苍白了。 镜子里的冉青,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跟死人似的,比刚才还要难看几倍。 猝不及防间看到李红叶的鬼影,这样的深邃恐惧显然对冉青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以及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鬼影…… 冉青勉强且僵硬的扯了扯嘴角,道:“没事,早上没吃早饭,饿的。” 冉青举起手里吃剩一半的豆沙面包,大口咀嚼起来:“吃点东西就好了。” 这时,大礼堂里面排队体检的柳磊几人也结束了体检。 他们哄笑着走了出来,欢快轻松的氛围,瞬间冲淡了冉青身上的惨淡。 “走了冉青。” “该回教室了。” “今天雾这么大,总感觉冷飕飕的。” 朋友们笑着簇拥到冉青身边,招呼冉青一起回教室。 冉青抬头,才发现那个消瘦似竹竿的龙宗树已经一个人走远了。 他看了一眼,总感觉这个龙宗树有些怪怪的。 先是欧阳雪,现在又是龙宗树……他或许真的是惊弓之鸟了,连班上的同学都开始怀疑。 体检结束后,第二节课照常上课,隔壁班的学生下楼去操场集合时,冉青他们已经在教室里坐好了。 很快上课铃声响起,偷了一节课懒的物理老师走进教室,开始敲黑板。 “上课。” 脾气很差的物理老师站在讲台上,一边习惯性的敲着黑板、一边讲课。 往常的上课,冉青总能听得很认真仔细。可今天他却浑浑噩噩的,脑袋纷乱疼痛。 读书这么多年来,冉青第一次的在课堂上走神。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他才恍若初醒般的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完全不记得刚才课上老师讲了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后,冉青心中泛起了强烈的不安。 他从来不是天赋异禀的聪明人,比不上年级第一的那个怪胎。 甚至连李红叶都比不上。 李红叶喜欢听歌、喜欢追电视剧,节假日和朋友约着去玩,还能轻松的考年级前三。 而冉青每次考前五,靠的是一个个夜晚熬夜苦读、付出比常人多一倍的苦功换来的,从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哪怕放假、周末时,他也逼着自己做题、背书,没有任何娱乐时间。 小时候同龄人都在玩的时候,冉青在写单元试卷。靠着这样的刻苦,以及奶奶托人关照,冉青才进了城、读了好的中学。 但进了城里后,冉青发现中学里的同学都学习优异,在乡镇里成绩拔尖的他进了城、却只能算中上。于是冉青只能比身边的同学更刻苦、更认真。 这么多年熬夜苦读,才勉强在市三中这所重点高中里名列前茅,他不敢松懈。 咬牙奋斗的他,都只能和李红叶这样的优等生勉强并列。 若是偷懒松懈,怕是排名早就掉到二十名开外了。 到时候没了奖学金,甚至考不上好大学,那冉青的人生就完了。 九十年代末的高中文凭已经不吃香了,就连前些年吃香的中专学历,如今也找不到好工作。 冉青如果不考上好大学,拿不到市里发的扶持奖金,他连大学的学费都交不起,只能回寨子里种地,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过一生…… 第20章 耍猴戏的蒙老七 “不行,我必须要尽快解决掉李红叶!” “我不能让死人干扰我的学业!” “再这样下去,我的人生就彻底完了!” 冉青的心情,无比焦虑。 穷苦孤儿出身的他能走到如今,靠的是学校免除学费、以及每年发的奖金,还有寒暑假打零工攒的钱。 读大学的希望,是市里面每年都会给考上好大学的学生发奖金。 对于冉青而言,如果不能做到最顶尖的优秀,那就没有任何意义。 考不上顶尖的大学、拿不到市里发的奖金,那冉青连大学的学费都凑不齐,只能回寨子里种地。 他已经快高三了,熬了这么多年,眼看只剩最后一年了。 他不能在最后的一年前功尽弃! 脸色难看的站在操场上,听着喇叭里的音乐声,冉青摆动身体做操,大脑却在飞速转动着、努力的调节着自己的情绪。 他不能再让死亡的恐惧干扰自己,必须要摒弃全部杂念,无论发生什么,在学校里的时候,他必须全身心的去读书听课,不能走神。 这样的拼命暗示,似乎起到了作用。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冉青好似忘记了恶鬼一般,像往常一样听课、学习,思绪再也没有受到干扰。 几乎把恶鬼忘到了脑后。 中午的午休时间,他没有回出租屋午睡,而是抱着书坐在校门口的马路上,伴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车流、默背书上的单词。 只有在人多的地方才安全,这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而下午的四节课,冉青同样听得认真。 当放学铃声响起时,冉青第一时间收拾好书包、脚步匆匆的走出了教室。今天周六,不上晚自习,正好去六婶家把事情做完。 为了赶时间,冉青难得的奢侈了一把,在校门口的小餐馆吃了一碗炒饭,没有回出租屋自己做晚饭。 吃完炒饭后,冉青快步朝着六婶家的方向走去。 白茫茫的大雾之中,钟山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影绰绰、在迷雾中浮沉。 冉青低着头、不去乱看,一路穿过钟山大街、来到了钟山山脚下的老旧居民区。 六婶就住在这里,冉青走进那条狭窄陡峭的阶梯小道,穿梭在一栋栋建得杂乱无序的老房子间。 他经过昨晚那三只野鬼趴着的围墙时,围墙上已经不见三只野鬼的踪影了。 或许它们已经被早上那只山猫吃完了,也可能是被吓跑了不敢回来。 冉青在迷雾中下坡,很快感觉到了身后的视线。 有什么东西跟上了他。 他的脚步不由得加快起来,在狭窄蜿蜒的小巷里走动,阴沟污水里的臭味随风飘荡。 很快,冉青来到了六婶家门口的水泥院坝。 白雾中,一条病恹恹的老狗趴在水泥平房门口,守着六婶收来的那些纸壳、水瓶。 听到迷雾中脚步声靠近,病恹恹的老狗爬起来看了一眼,看到是冉青后又趴了回去。 倒是迷雾里传来一声奇怪的猴子叫声,听得冉青猛然一惊。 ——他自幼在北盘江边长大,峡谷中满是猴子,对这种叫声绝不陌生。 难道是山猴子? 冉青第一时间想到了六婶说的山猴子,虽然他没见过山猴子、不知道山猴子长啥样,但既然是猴子,应该叫声都差不多吧? 冉青惊疑不定的后退了一步,往地上趴着的老狗身边靠近。 只见迷雾中,蹦蹦跳跳的跑出一只穿破旧小褂子的猕猴。 脏兮兮的猕猴脸部瘦削、眉骨极高,眼窝深,鼻子以下的嘴向前凸出,体型虽小、却面露凶光。随着猕猴龇牙咧嘴的表情,尖利的獠牙显露出来。 一条细细的铁链,锁在猕猴的脖子上。 而牵着猕猴的人影,穿着一件黑色的脏兮兮马甲,斜挎一个鼓囊囊的绿色布袋,脚踩一双破烂的解放鞋。头上用黑布和头发纠缠着、缠了一圈又一圈,形成了一个黑色帽子般的奇特造型。黝黑的脸上,满是风霜与皱纹,脸上没刮干净的胡茬,让他显得疲倦且阴郁。 如此奇特的服饰造型,让冉青一愣。 ……彝人? 还牵着猴子……耍猴戏的训猴师吗? 牂牁地区山林众多,猴类也多,有些乡民会驯养猴子,带到集市上耍猴戏、讨要钱财。 冉青惊疑不定。 牵着猴子的彝人却上下打量着冉青,满是血丝的眼珠里,充满了疲倦。 “你是六婶收的娃子?” 彝人疲惫的说道:“她什么时候回来?我有事找她帮忙。” “呃………”冉青一时迟疑,不知该怎么回答眼前的奇怪男人。 眼前的男人给他一种莫名危险的感觉,他不清楚对方的来意、不敢轻易回答。 好在男人并没有继续追问。 见冉青不说话,男人不耐烦的扯了扯手中的链子,道:“你转告六婶,就说蒙老七进城了,我在茶叶林等她。” “另外山里凶险,让她最近没事别去乡下。” 说完,男人牵着那只面露凶光的丑陋猕猴走了,就这样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冉青目送这中年彝人离去的背影,随着对方的离去,终于感到了些许心安。 这个彝人,是和六婶一类的人! 在他身上,冉青嗅到了类似的、阴寒渗人的气息。 但这个人,却未必和六婶一样友善。 至少他牵着的那只猴子,凶恶怪异、一直盯着冉青的脖子,令冉青非常不安。 目送男人离去,冉青坐在六婶家门口等了许久,眼看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终于在白茫茫的大雾中看到了六婶佝偻着腰、拖拽一摞厚厚纸壳的身影。 冉青连忙起身,帮着六婶把这一大摞纸壳塞进了狗后面的纸壳堆里。 “六婶,刚才有个叫蒙老七的彝人来找你,牵着一只猴子,说有事请你帮忙。” 冉青把方才遇到的事告诉六婶:“他说他在茶叶林等你,还有最近山里凶险,让你没事别去乡下。” 茶叶林,是月照城区边缘的一个地名,介于郊区与城区之间。 蒙老七说的那些话,隐隐包含着某种凶戾的信息量。 冉青转述时,偷偷观察六婶的反应。 却见六婶依旧是冷漠的死鱼眼,表情无动于衷。 听到蒙老七在茶叶林等她,六婶甚至还不屑的冷笑了一声。 “这狗日的蒙老七,想让我给他打白工,和我耍这种小心眼……老娘都是麻人的,他还想来麻我。” “不用管那条野狗,我们做自己的事。” 六婶走进屋子,把她的那个小木箱拿了出来,斜挎了一个小布袋,背上还背着一个奇怪的坛子。 她一边锁门,一边道:“既然你来了,证明你想好了、要去救你爸。” “那我今晚帮你起灵。” 六婶阴恻恻的看向冉青:“小娃子,你确定想好了吗?今晚过后,你就没机会后悔了!” 第21章 起灵 “小娃子,你确定想好了吗?今晚过后,你就没机会后悔了!” 六婶阴恻恻的怪笑声,在黑夜中略显渗人。 冉青愣了一下:“起灵?” 门口灯泡的昏暗灯光下,六婶瞥了他一眼,道:“对的,起灵。” “你想救冉老三,必须去和你的那个老同学见面,拖延时间、让我烧她的尸体。” “但你没点本事,怎么能在那恶鬼面前拖时间?所以我要帮你起灵。” “让你学点本事,这样才能拖延时间。” 六婶冷冰冰的说道:“只是你踏入这一行,后半辈子就彻底甩不开那些东西了,会和它们搅合一辈子。说不定哪天就横死街头,死得不明不白……你确定你不后悔?”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六婶的话,让冉青皱眉沉默。 和那些鬼鬼祟祟的东西搅合一辈子……六婶似乎很痛恨她拥有的力量,也痛恨那些鬼祟的东西。 可冉青更痛恨自己遇到事情时的无能为力。 “我们去起灵吧,六婶,”冉青的回答很简单。 六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突然又阴恻恻的怪笑了一声。 随后她一拍背上的黑漆漆泥坛,转身道:“不怕死就好,怕死的人干不了我们这一行。” 六婶把黑漆漆的泥坛子绑在背上,关了门口的灯,就这样拎着小木箱往外走。 “把狗牵着一起,再带上锄头,今晚我们得去外面。” “蒙老七说的没错,最近不太平,带着狗或许会有用。” 腌菜坛一样的黑色坛子用草绳绑了好几道,来回缠在六婶的背上。 本来就有些佝偻的六婶,此时腰弯得更低了,走路非常费劲。 冉青扛起门边的锄头,解开狗绳后连忙跟了上去:“六婶,我帮你背。”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那泥坛子,一阵冰冷阴寒的恶意便顺着他的手蔓延到全身。 瞬间,冉青的耳边好似响起了无数阴恻恻的怪笑、又好似听到了无数凄厉的惨嚎痛哭声……阴冷刺骨的感觉传遍全身,冉青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被四面八方的诡异阴笑声淹没。 直到六婶的脚步声响起,冉青才恍然初醒,发现六婶已经背着坛子走远了。 而自己正牵着狗绳站在原地。 大雾中,飘来六婶冷淡的声音。 “你倒是勤快。” “不过这坛子你还背不了,等你起灵了、回来的路上再给你背。” 六婶的声音逐渐远去,冉青不敢耽搁,连忙牵着狗绳跑进大雾之中,追上了佝偻着腰的六婶。 跟在六婶身后,冉青再也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东西跟随了。 今晚的六婶,散发着一种令冉青不安的诡异气息。这种恶意,似乎也震慑到了迷雾中的那些东西。 今晚没有东西敢跟着他们。 他和六婶一路畅通无阻的走下阶梯,穿过钟山山脚下的公园路,沿着公园路后面的一片片菜地行走,很快走到了曹家湾火车站旁边的山坳里。 这里已经不是城区了,站在乱石嶙峋的山脚下回头,身后公园路的一排路灯在大雾中若隐若现。 这雾到了夜里,显然消散了许多,没有白天那么遮眼了。 可空气中阴祟森寒的冷意却好像更冷。 冉青忍不住问道:“六婶,我们要去哪儿起灵?” 他不懂什么是起灵,但是两人一狗越走越远、已经远离了城区,走到了月照城区旁边的山坳里。 这里没有任何道路,前方除了嶙峋的乱石、低矮的灌木丛以外,便只有一条在灌木丛间踩出来的黄土小路。 空气中飘荡着牛粪的味道,路边还有几座孤零零的坟包。 这阴森夜幕下的场景,令冉青的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情不自禁的想起昨晚在乌江鬼界看到的恐怖场景。 那一个个的坟包…… 此时的黑夜大雾中,冉青身边唯一的照明工具只有手中的电筒——这是从公园路穿过的时候,六婶递给他的。 举着手电筒、佝偻着腰走在山间崎岖小道上,六婶看着很吃力,可她却连气都不喘一下。 依旧是那冷冰冰的声音。 “去前面的山里,给你找个风水宝地。” 冉青手中的电筒光指向前方,恰好扫过佝偻着腰的六婶。 山林中照出的影子,一左一右刚好两个。 左边是一个佝偻着腰、背上什么都没有的妇人。 右边的影子,却是一个要壮一圈、像男人一般的影子。它的背上背着坛子。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心头一跳,连忙压低了手电筒的灯光,不敢再往六婶身上照。 六婶却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的,继续扛着坛子往前走。 两人又走了十几分钟,走进了深山,月照城区的灯光彻底消失在身后。 冉青他们来到了一座小山的半山腰。 周遭的黑暗中白雾茫茫,阴冷的山风吹来,各种刺耳起伏的虫鸣声不断响起。远处的山林中,有鬼嚎一般的鸟叫声在大雾中此起彼伏。 这里已经彻底远离了城市,视野中看不到任何灯火。 六婶这才卸下了背上的坛子,抱着那个小木箱坐在了地上。 “就这了,你挖吧。” 六婶用电筒的灯光在脚下不远处比划了一下:“挖一个刚好够埋你的坑,我们就可以开始起灵。” 六婶的话,让冉青一下子愣住。 “埋我的坑?” 六婶打开小木箱,一件件的清点里面的东西,头也不抬的说道。 “对,埋你的坑。” “想要起灵,你得死一次……你在老家,没见过老人上山?把棺材从灵堂里抬出来、抬到山上,这就叫起灵。” “不过你放心,不用你真的死。挖个坑,你躺进去、装死就行。” “很简单,没什么危险。” 六婶清点完小木箱里的东西,直接抽出烟杆点燃、就这样坐在半山腰深深的吸了一口,道:“你要怕的,是起灵后见到的东西。” 六婶沉浸在烟雾喷吐的快感之中,十足的老烟鬼。 冉青牵来的老狗,则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乖乖的趴在了六婶的脚边,病恹恹的看着冉青。 冉青则心头一凉:“起灵后见到的东西?” “对,起灵后见到的东西,”六婶抽着烟,冰冷的死鱼眼直勾勾的看着山中飘散的白雾,道:“我要给你起灵一次,把那些游魂野鬼引过来,让它们把你拖下去。” “被那些游魂野鬼拖走的时候,你会看到很多邪门的东西,那些东西很危险。但如果运气好,你会学到很厉害的本事。” “这是学会本事的最快捷径,就是风险有点大。” 说着,六婶掏出自己的鬼眼羊皮鼓,道:“但你放心,有我在,你死不了。” 第22章 鬼眼羊神 六婶充满自信。 冉青也并不怀疑这一点。 至少昨晚在乌江鬼界的时候,面对李红叶这个恐怖恶鬼,一开始说别指望她的六婶、在危急时刻是真的出手救下了冉青。 六婶这人虽然脾气怪,但不是坏人。 冉青只是对她说的那些话感到不安。 “……下去?六婶,我要下去什么地方?”冉青又想到了昨晚的乌江鬼界,还有里面那个恐怖的李红叶。 六婶瞥了他一眼,道:“你昨晚去的是乌江鬼界的最深处,那是牂牁地区最危险的地方。” “但在乌江鬼界外面,还有一圈很大的地界,那里才是恶鬼邪魂们待的地方。” “我最初以为你爸的魂待在外面,没想到你家招惹的这个恶鬼如此恐怖、竟能进入乌寨垭口,才让你没头没脑的撞了进去。但今晚不会再出问题了。” “乌江鬼界外面,没什么危险。” 六婶讲述的过程中,冉青已经挥舞锄头、在地上刨出一个浅浅的小坑。从小在农村长大,奶奶去世前,寒暑假冉青都会去地里帮忙,对农活并不陌生。 见冉青如此麻利的干活动作,六婶罕见的点头表扬。 “不错,倒是个会干活的娃子,比我家那个大小姐好多了。” 六婶突兀的提起了她女儿,但说完后,她又马上闭上了嘴,眼神变得复杂、甚至有些悲伤。 看起来,六婶和女儿的关系……有些裂痕? 冉青懂事的埋头不语,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只知道埋头刨地。 很快,他挖好了一个够躺一个人的坑。 这里土质疏松,挖坑并不费劲,但冉青还是累得满身汗。他脱下校服外套,露出了洗得发白的短袖,然后擦了擦汗,看向六婶。 “六婶,挖好了。” 坐在土坎上抽烟的六婶这才瞥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你躺下去吧。” 随后六婶从斜挎的小布包里摸出一个磁带机,塞好电池后,放入磁带。 阴冷阵阵的山腰处,立刻响起了一阵乡下灵堂才会有的、金铙锣鼓敲击声。 砰砰铛铛的刺耳声音中,夹杂着葬礼上唱孝歌的怪异腔调在山中飘荡,原本冷清清的半山腰、顷刻间好似进入了农村白事的灵堂,拖长了调子的怪异丧歌声猛然传开。 “风……哟咦呀呀哟……风……” “天上呐降下呐一阵风……” 刚在小土坑里躺下的冉青,听到这熟悉腔调后浑身一个一激灵、猛地坐了起来。 ——这不是寨子里死人了、请阴阳先生来做法事才能听到的吗? 一下子哪来这么多人? 他错愕的看着土坎上的六婶,发现这声音是磁带机里发出来的。 六婶瞪了他一眼,骂道:“躺回去!爬起来看毛?都说要让你假死一次了,不把死人时的动静整出来,怎么把那些游魂野鬼骗过来?” 被骂了一通,冉青乖乖的又躺了回去,听着不远处磁带机里拖长了调子的怪异丧歌声,感受着身下冰冷的土地,嗅着空气中强烈的泥腥味。 这一刻,竟真的有些躺在坟墓里的阴森感。 突然,六婶的身影出现在泥坑旁。 她沉默不语的甩出一张白布,把冉青的头脸全身都给盖住。 眼睛被遮住后,冉青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这时,他突然感觉有冰冰凉凉的腥臭液体倒在了自己身边的泥土中,那腥臭的液体顺着泥土流淌到冉青的身下,很快把冉青的背给弄湿。 冰凉凉的湿冷触感,令冉青极不舒服。 六婶的声音,在头顶的黑暗中响起。 “别乱动,这是我花钱买来的山羊血,今天现杀的本地黑山羊,腥得很,正好盖住你身上的人味。” 听到六婶的话,冉青不敢再动。 身体的触感无比难受,他却只能攥紧拳头、强忍着这种生理性的不适。 血液的腥味,山羊特有的膻臭味,还有山中泥土的土腥味……这些气味混在一起,冉青感觉到了强烈的反胃。 而头顶的六婶,用磁带机放着刺耳嘈杂的怪异丧歌同时,竟然也跟着唱了起来。 中年妇人那阴郁低沉的声音,和磁带机里调子拖得极长的丧歌声混在一起,渐渐地似乎不分彼此。 六婶似乎也成为那灵堂里做法事的一员。 只是六婶的诡异腔调在山风里飘荡,渐渐地有些渗人。 漆黑的地坑中,冉青不能视物、被黑暗彻底淹没。 渐渐地,他似乎真的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感觉身体渐渐地冰凉,外界的声音渐渐飘远。 朦朦胧胧间,冉青好像听到了许多细碎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他躺着的这个泥坑四周,似乎蹲满了人,所有人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昏沉冰凉的身体,渐渐脱离了冉青的控制。 他发现自己竟连动一下指头都困难。 突然,一声刺耳的嚎哭声在遥远的黑暗中响起。 那是六婶拖长了嗓音的号丧,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鼓声,响彻荒野。 “阴人上路!” “阳人回避!”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似乎发出了某种号令。 那群蹲在泥坑旁的黑影,一瞬间躁动了起来。 刹那间,冉青感觉有无数只冰凉的手从四面八方伸了出来,死死的抓住了他。 那些冰冷的死人手拖拽着他,飞速下沉。 冉青的耳边,响起了死人们兴奋的嚎叫声。 “我抢到了!我抢到了!” “我们都抢到了!” “快拖他下去!拖他下去!” 那些嚎叫声兴奋若狂,拖拽着冉青飞速下沉。 冉青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浑身僵硬、甚至连眼皮都沉重得无法睁开,冰冷的寒意覆盖了他全身,根本无法反抗那些拖拽的手。 他浑身的每一寸皮肤,似乎都黏着一只死人的手。 这样的飞速下沉,令冉青感到了本能的恐慌。 他奋力的想要睁开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一切。 六婶说,必须要看到、才能学会本事。 可被这些游魂野鬼拖下去后,他却连眼睛都睁不开,能看到什么啊! 冉青心里焦急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声沉闷的战鼓声突然在遥远的黑暗中响起。 刺耳、沉闷、恐怖、阴郁……这鼓声响起的瞬间,冉青浑身一震,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一般,强烈的呕吐晕眩感袭来。 那些黏在他身上的死人手,瞬间消失无踪。 游魂野鬼们,惊恐嚎叫着逃了。 “是鬼眼羊神!” “鬼眼羊神来了!” 第23章 傩戏面具 鬼眼羊神…… 这个从未听过的陌生称谓,此刻却突然给了冉青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体验感。 他紧闭着双眼,明明游魂野鬼们已经跑开,眼皮再也不沉重了。 可他却突然不敢睁眼看。 沉闷阴郁的恐怖战鼓声,在黑暗中越来越近。 那鼓声,渐渐地与冉青胸膛里跳动的心跳声同频。 又好似发出战鼓声的就是他心脏。 冉青惊愕的发现,明明紧闭双眼、自己却依然看清了身边的一切。 无尽深邃的冰冷黑暗中,一只巨大的漆黑山羊冷冷的立在那里。 苍白的羊角,横瞳外凸的眼球,莫名的渗人。 这东西,在打量他! 冉青心头一惊,下意识的站直了身体。 但下一秒,那只诡异的山羊掉头离开了。 祂只是冷漠的看了冉青一眼,便选择了放弃。 山羊的蹄足落在黑暗中的瞬间,冉青浑身一震、身体再次开始猛然下坠。 巨大的失重感袭来,冉青惊慌无措的挥动双手,发现战鼓声已经消失。 周遭的黑暗中,响起了无数刺耳嘈杂的怪叫、声响。 金铙敲击的脆音、唢呐鸣奏的大响,芦笙齐鸣的森然,还有许多游魂野鬼般嘈杂刺耳的嘶吼……他似乎穿过了一片又一片的区域,坠落了一层又一层的世界。 在恐怖混乱的黑暗中飞速下坠,冉青感觉那些刺耳恐怖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越近。 他似乎又看到了恐怖的鬼眼羊神,看到了很多和鬼眼羊神一般恐怖诡异的东西,甚至好像看到了阴沉狞笑着的李红叶。 直到…… “?!” 一声惊恐至极的吸气声猛地响起,僵躺在泥坑中的冉青猛然坐起身来。 覆面的白布从他脸上跌落,露出一张铁青苍白的惊恐面容。 然而六婶的灯光照来时,这张惊恐苍白的脸上,竟然嘴角上扬、似笑非笑。 如此诡异的神情,六婶却不害怕。 她只是紧张的盯着眼前的冉青,问道:“如何?你见到了什么?拿到了什么?” 六婶的手,死死的按住了手中的鬼眼羊皮鼓。 那条病恹恹的老狗,也弓着身子趴在泥坑旁,黑暗中绿油油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泥坑里的冉青。 而夜风中僵坐的冉青如水里刚逃出来的濒死溺水者一般,拼命的呼吸着山中的清新空气。 半晌,他才缓缓的转头、看向了六婶。 面对六婶的询问,冉青默默的掀开白布,露出白布下的右手。 在他的手中,紧紧的握着一个涂料鲜艳的古怪面具。 木制的面具上,雕刻着一个青面獠牙、眼珠血红且外凸、头戴毗卢帽,但帽冠中却是骷髅的恐怖鬼神。 阴森诡谲中,又好似带了一丝庄严。 看到这面具的六婶,脸色微微一变。 “傩戏面具?!” 她死死的看着冉青,注视了数秒后,最后才缓缓道:“罢了,也算一个好出路……” 说着,六婶把手从羊皮鼓上挪开,站起身来。 她走到泥坑旁,将冉青身上盖着的白布全部掀开。 冉青白布下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本泛黄的皮纸书。 但六婶却对这突兀出现的皮纸书视若无睹。 她叠好白布后,开始收拾泥坑旁散落一地的物件,一边道:“拿到了器物,就算是入了门了。” “你去了那边,又拿到了器物,现在脑袋里应该乱糟糟的、有很多念头翻滚,觉得脑袋疼得要炸开了。” “这是起灵的后遗症,很正常。一下子塞了太多东西进去,脑子经受不住,缓一两个小时就好了。” 六婶把她的磁带机、白布等东西一一收好后,一屁股坐在了土坎上,熟练的摸出了烟杆、开始抽土烟。 看着泥坑中还有些茫然的冉青,六婶懒洋洋的道:“咱们走阴人这一行里有很多门路,每个人的门路和本事都不一样。” “你爹冉老三的绝活是炼尸,但他没传你,我也不会,只能教你我的路子。” “你去了那边,拿到了祂们给你的器物,就得到了祂们的力量。” “那些存在神秘古怪,老人们叫巫鬼,也有叫邪主的。祂们很古老、在乌江鬼界出现之前就存在了,很多都是牂牁先民曾经供奉的神祇。” “如今虽然没了香火,但祂们依旧乐意把力量分给活人使用。” “只是每次借用邪主的力量,都要偿还代价。不同的鬼神邪主,有不同的嗜好,偿还的代价也不同。” “你的邪主嗜好是什么,在你用面具的时候、祂会告诉你。” “一般不会很过分。” “至于那本《阴寿书》,那是走阴人的立身之本。每个人身上都有,但我们看不懂,那上面是鬼文。” “看不懂才是好事。等到你看得懂那些鬼文的时候,就是你要死的时辰到了。” 六婶絮絮叨叨的交代着,一边吧嗒吧嗒的嘬着烟杆。 那条老狗,此时又恢复了病恹恹的样子,乖巧的趴在六婶脚边当脚垫。 她舒服的把脚踩在老狗的背上,这才斜了浑浑噩噩的冉青一眼,见冉青还是浑噩低头,六婶道:“但即便看不懂,这本《阴寿书》也得时刻带在身上,记得不能让别人看到。” “走阴人里有一个邪门的门路,老人们叫【寿太爷】。” “这群缺德阴损的玩意儿不但看得懂《阴寿书》,他们还会偷其他走阴人的《阴寿书》,拿去弥补自身的不足。” “你丢个一两页阴寿书,休养几天就好了。” “但要是一口气丢失个十页八页,那可就伤筋动骨了。” “要是再丢多一点……嘿……” 六婶阴阳怪气的冷笑了一声,用烟袋敲了敲身边的石头,道:“总之你小心点,这群缺德阴损的玩意儿虽然少,可你娃子运气这么差,指不定哪天就撞到了。” 六婶絮絮叨叨的讲述着走阴人这一行的注意事项。 虽然她的语气依旧充满了讥讽的阴阳怪气,但的确将冉青领进门了。 她让冉青学会了本事,拿到了关键的器物。 浑浑噩噩的冉青坐在泥坑中,攥着手里的傩戏面具,听着身后六婶的絮叨讥讽,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一样,耳朵边好似有很多细碎嘈杂的声音在喃呢、念叨,但仔细去听却又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的大脑之中,恍恍惚惚的知道了一些陌生的知识。 手中的这个傩戏面具,他莫名的知道该怎么去用。 可无论他怎么回想,还是想不起在那边究竟看到了什么。 只是直觉告诉他,他在那边拿到傩戏面具时,看到了非常恐怖、却非常重要的事。 那是绝对不能忘记的事。 可如今,却毫无记忆! 第24章 缺失的重要记忆 “六婶……” 脑袋疼得像是要炸开的冉青艰难的支撑了许久,浑浑噩噩的不知时间。 但他手腕上的电子表时间,显示他已经醒来一个小时了。 可他的脑袋还是疼,大脑一片混沌。 冉青扶着泥坑边缘艰难的爬了出来,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冉青道:“我只记得我见到了鬼眼羊神,但羊神只看了我一眼,随后我就掉了下去。” “再然后……再然后我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冉青捂住了的头,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我不记得面具是怎么到我手上的,总感觉忘了很重要的事情。” 冉青缓缓的讲述着状况,眼神充满困惑与茫然。 这些体验和经历,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世界,从未有过接触和了解,只感觉神秘且古怪。 坐在土坎上抽了一个小时土烟、浑身烟味的六婶闻听之后,眉毛拧成了一团。 “你不记得见到了什么,就拿到了面具?” 六婶死死的盯着一旁的空气,冷冰冰的质问道:“傩戏面具这么邪门?” 半山腰上阴风阵阵,六婶突然和身边的空气对话,语气非常凶戾。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后背瞬间冒出一股凉意。 ——这完全是本能的战栗。 这一刻六婶的身边空气中,似乎真的坐着什么古怪、恐怖的东西。 而六婶,似乎在质问它? 下一秒,六婶猛地转头看向了冉青。 她的眼眸,在刹那间变冷阴森冰冷、诡异森寒。 这一刻的冉青,感觉自己面前站着的不是六婶,而是一只肥大丑陋的恐怖怪物。 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令他浑身发毛。 但很快,六婶收回了视线。 那种冰冷的压力骤减。 她低下头,漫不经心的抽了一口旱烟,语焉不详的说道:“可能傩戏面具就是这么古怪吧……这东西很多年没出现了,老人们都说傩戏很邪门。” “而且因为乌江鬼界的原因,牂牁这一带的傩戏面具比外面更加邪门。” “总之你拿到器物就是好事,以后注意点,如非必要、少用这面具。” “反正你只想救你爸,救醒冉老三,让他教你炼尸的本事,说不定比我这套还好用。” 六婶最后吸了一口土烟,把烟袋里的烟灰全部敲在了石头上,随后把烟杆收好起身道:“你也休息差不多了,咱们该走了。” “今晚还有点时间,得把下一件事做完。” 六婶抱着她的小木盒,挎着她的小布袋转身就走了。 那条趴在她脚边的老狗也屁颠屁颠的跟了上去,很快消失在了山道上。 而沉重的黑色泥坛,被六婶留在了原地,一如她来时说的话——等你起灵了再给你背。 冉青连忙走过去,把这个沉重的黑色泥坛背在了背上。 一根根的草拧成的草绳把坛子绑了好几圈,冉青背到背上后,却发现这泥坛里的东西空了,几乎没了重量。 顿时猜到,之前六婶往他身上浇的山羊血估计就是这坛子装的。 只是那山羊血肯定被六婶加工过了,不然之前碰到的时候不会那么冰冷。 他举着手电筒跟在六婶身后,看着六婶往来时的路走,小心问道。 “六婶,下一件事是什么?” 电子表显示,现在是22:31。 时间不算晚,但现在就去找李红叶的尸体吗? 冉青有些紧张恐惧,但又有些激动。 而冉青的激动,显然让六婶猜到了他的心思。 六婶冷笑着骂道:“刚学会了爬,就想学跑是吧?” “我倒是巴不得赶快烧了那小母狗的尸体,省得你天天来烦我。” 六婶一如既往的语气粗俗,怀着恨意的骂着李红叶:“但机会只有一次,你小子的命也只有一条。” “你死了不要紧,但你要拖累了我、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六婶冷漠的瞥了冉青一眼,道:“今晚你刚拿到器物,得带你去找只恶鬼练练手。” “虽然你应该会用这面具了,但也要练手,熟悉一下新本事。” “什么准备都没有就仓促上阵,你不要命,老娘还想多活几年呢!” 六婶骂道:“你住的附近不就有只恶鬼在晃吗?” “我怀疑那东西来路不对,可能是冲你来的。你正好去收拾它,探探它的底。” “那鬼东西和你那个同学同一天跑到你门口守着……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我早怀疑那东西不对劲了!” “冉老三炼尸挖坟,没少得罪人。说不定你老爹当年惹下的冤孽债,如今正好落到你头上。” “先去拿那只老鬼练手,验验你的成色。如果你能独当一面、一个人灭了那老鬼,明天我就带你找你的同学尸体。” 六婶骂骂咧咧的脏话中,充斥着大量的信息。 冉青脑袋本就昏沉,此时一下子接受这么大的信息量,顿时感觉脑袋好像又疼了起来。 他捂着头揉了半响,才说道:“我爸当年得罪了人……六婶,你是说,那个穿寿衣的老鬼可能是受人指使、来害我的?!” 冉青的脑袋晕乎乎的,头脑好像要炸开了。 脑海中翻涌着大量的陌生知识,如今还要思考六婶说的这些话,冉青第一次感觉大脑迟缓、想不清事情。 黑暗山道上的六婶头也不回,语气冰冷讥讽:“有这种可能而已。” “你们冉家挖坟炼尸,最是丧尽天良,不知在外面得罪了多少仇家。不然一百年前,你们冉家先人好端端的跑到牂牁的深山老林里躲什么?” “你爹冉老三倒是说他从不挖坟,可他不挖坟,他炼的尸体又从哪儿找来?” 六婶说着,又讥讽的冷笑起来:“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前人缺德,后人遭殃。” “你小子今日遭遇的苦难,说不定就是你爹冉老三年轻时招惹来的冤孽债!” 对于冉青,六婶总是不吝啬她的恶毒用词,毫不掩饰她对冉青的厌恶嫌弃。 可这个妇人,却又在努力的帮冉青活命……如此矛盾扭曲的态度,让冉青一时间无法分辨,这位长辈到底是厌恶父亲、还是与他父亲交好。 第25章 抓鬼 背着空掉的黑色泥坛子,带着那条病恹恹的老狗,冉青跟着六婶回到了六婶家中。 按照六婶的交代,冉青把黑色泥坛放在堂屋的天地君亲师牌位下面,与那个盛满香灰的大坛子并排放着,再把病恹恹老狗拴在了门口。 这条病恹恹的老狗似乎和冉青混熟了,冉青小心的用狗绳套过它的脖子时,它只是懒洋洋的看着冉青、任由冉青拴它。 拴好狗,冉青看到屋内的六婶还在里屋收拾东西、没有出来,便拿起扫把将门口水泥院坝上的尘土垃圾清扫干净。 这门口的水泥院坝上有许多泥印,还有嚼得烂糟糟的骨头碎渣,应该是昨晚的那些蛤蟆的。 冉青把门口打扫干净后,见六婶还没出来,又去把六婶出门时胡乱堆在狗窝旁的纸壳绑好整理妥当。 忙完这一切后,冉青抬头,才发现六婶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堂屋大门的阴影里,正阴恻恻的看着他,不知看了多久。 两人目光对视,六婶那死鱼一般的眼珠里莫名闪过一丝烦躁。 “……倒是手脚勤快得很。” 她讥讽的冷哼了一声,明明是夸奖的话,却充满了阴阳怪气的味道。 走出堂屋,六婶拿出一个布袋子递给冉青,道:“老人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但我这里没什么教你的,你入了门就够了。” “把这些东西拿回去,把那个老鬼抓了,明天天亮带来见我。如果你抓到那只老鬼,我就带你去找尸体,正好你们高二明天不上课。” 说完,六婶死鱼般的眼珠看了看天色,道:“没别的事,你可以滚了。” “当然,如果你今晚死了,那正好一了百了,我也不用被你们冉家的事烦了。” 来的路上,六婶很明确的告诉冉青,今晚去对付那只老鬼、她不会帮忙,要冉青自己去。 如果冉青连这只老鬼都对付不了,就不要说什么去乌江鬼界救人了。 今晚让冉青独自抓鬼,这显然是一个考验,验证冉青是否有能力。 对此,冉青毫无意见。 如果连老陈家门口的那个老鬼都对付不了,他的确没资格去见李红叶。 这个布袋子里都是些小物件,抓鬼的时候用得着,来的路上六婶已经指点过他了。 冉青打开布袋子看了一下物件齐全,便将布袋斜跨在肩膀上、转身离开。 深夜时分的月照城区,夜风冰凉。 白天涌动全城的浓浓大雾,到了夜里竟然尽数散去。 此时的月照城里几乎看不到雾了,能见度不受影响。 冉青独自行走在钟山山脚下的蜿蜒小巷中,离开六婶的水泥平房后不久,他很快感觉到了身后的黑暗中跟来了某种东西。 一些带有恶意的目光,在他身后徘徊。 夜幕下,游荡在月照城里的那些东西被他吸引聚集过来了。 走阴人徘徊在阴阳之间,有对付鬼怪的本事,但也最容易吸引这些鬼祟邪物。 那些恶意的目光、来意不善的窸窣响动,在冉青身后越来越近。 哪怕冉青走出蜿蜒小道、来到了路灯下的钟山大街上,身后的那些东西依旧没有收敛。 毕竟深夜的钟山大街上冷冷清清,已经没有人气了。 虽然是月照城里最宽敞的主干道,但深夜的钟山大街空荡荡,就连车都没有几辆。 深更半夜还敢一个人出门的……极少。 背着书包、埋着头走在空荡的大街上,冉青听着身后那些窸窸窣窣的响动越来越近,甚至已经隐约感觉到了阴冷的恶寒向他靠近了。 没有活人走动的大街,并不能吓退那些鬼祟的东西。 冉青听着身后的动静、皱起眉头,他身上没有带香烟,无法学六婶那样抽烟用呛鼻的气味把身后尾随的东西呛退。 略作沉默后,冉青默默的将傩戏面具拿出,挂在了书包上。 涂抹着鲜艳涂料的傩戏面具挂在书包上,那青面獠牙的鬼面正对着冉青身后的街道。 昏暗的路灯灯光落在面具上,那青面獠牙的狰狞恶鬼面具好似长在冉青背上一般,莫名鲜活。 顷刻间,冉青身后的阴冷恶寒消失了。 那些尾随了他一路、越来越多的窸窸窣窣声,消失无踪。 就这样,冉青安全无阻的回到了清园路棚户区。 在脏兮兮的棚户区入口,冉青把恶鬼面具收进了书包里,以免打草惊蛇。 随后他低着头、默默的走进污水流淌的小巷,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完全就是个普通的穷学生。 空气中飘来熟悉的臭味,阴沟里污水和公厕粪便臭味混合的怪味,充斥着巷子。 黑漆漆的棚户区内,家家户户都灭了灯,视野中一片漆黑。 冉青只能靠手里的电筒照明。 举着手电筒,他爬上坑洼泥泞的斜坡,穿过狭窄得仅容一人经过的小路,来到了老陈家门口的斜坡下。 水泥斜坡上,是老陈家的两层小平房。 一楼的屋子里,隐隐约约的传来孩童难受的哭泣声,门缝里有灯光,老陈家还没睡。 房顶的灯泡早已熄灭,冰冷的月光落在门前的水泥院坝上。 一个穿寿衣的恐怖老人,直勾勾的立在门前、盯着老陈家的大门,它右腿裤管下……空空如也。 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这个老人的确盯上了小二娃,在家门口徘徊至今。 冉青打着手电筒出现的瞬间,月光下的老人猛地转过头,那苍老僵硬、脸皮垂落似干枯橘子皮的老脸,直勾勾的盯着这个半夜出现的学生。 冰冷的视线落在冉青身上,冉青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恐怖至极的压力,伴随着冰冷的视线降临,纵然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冉青还是被盯得头皮发麻。 这一瞬间,他甚至有种转身就跑的冲动。 明明已经见过了更可怕的恶鬼,甚至有了走阴人的本事傍身。可这一刻直面老人,冉青发现自己竟然还是无法抑制的恐惧。 而且这种恐惧,甚至比之前还要强烈。 学会了走阴人的本事后,面对诡异恐怖的老人、竟更加恐惧! 第26章 引鬼入宅 阴冷的月光落在老陈家门口的水泥院坝,穿过了穿寿衣的恐怖老人。 它直勾勾的立在那里,冷冷的注视着深夜归来的冉青。 冉青头皮发麻,却仍要强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他脚步如常的向着楼梯走去,从老人身边走过。 阴冷腐烂的恶臭,无声的浸入冉青的鼻腔。 最近一刻,他和老人的距离不到一米! 浑身的汗毛,一瞬间炸开。 冉青心中叫苦不迭。 原来学会了走阴人的本事,也照样会害怕恶鬼吗? 怪不得六婶要让他来练手。 恐惧不会因学了本事就消失,反倒因为成了走阴人、他感受到的恐惧比之前还要猛烈。 提前有了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在老人看过来的瞬间,冉青还是被吓得心头发颤、险些落荒而逃。 如果不能克服这种恐惧,哪怕学了走阴人的本事,他也救不了人。 在乌江鬼界深处徘徊的李红叶,可比老陈家门口的这个老人可怕多了。 冉青硬着头皮,继续往前,终于走进了漆黑的楼梯,沿着楼梯爬上了二楼。 踏入阴暗楼梯、身后的视线消失的瞬间,冉青竟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同样是顶着老人的冰冷注视走路,今晚比之前刺激多了! 冉青爬上二楼,穿过黑暗走廊,打开了自己的出租屋木门。 楼下的屋子里,小二娃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之前老人死死盯着冉青的时候,似乎因为它转移了目标,令小二娃得到了短暂的解脱,孩童的哭声短暂停了一会儿。 但随着冉青爬上二楼、消失在老人的视线里,小二娃的哭声再次响起。。 那个诡异的老人又去折磨小二娃了。 听着楼下断断续续的孩童哭泣声,冉青的心里不是滋味。 六婶之前说的那番话,像一根尖刺横亘在他心头。 冉家世代炼尸挖坟、丧尽天良…… 如果这穿寿衣的恐怖老人是冲着他来的,那小二娃完全就是被冉青连累的。 他坐在出租屋内,听着楼下老陈一家的争吵,脸色变幻不休。 楼下的两位老人又吵了起来,吵闹着是去找杨弥喇、还是去找别人。 很显然,小二娃的奶奶带小二娃去杨弥喇那里退鬼、没有任何作用。 小二娃的爷爷在埋怨老伴,应该去找别人的。 最终,冉青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的打开了六婶给他的布袋。 袋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物,都是些常见的东西。 一个缠满红绳的线圈,两根随处可见的白蜡烛,一个打火机,一个腥臭的黑色小罐子,一个锤头是白骨的小锤,纯铜的铜镜。 这些,就是六婶交给冉青的、今晚用来抓鬼的道具。 “……那老鬼之前不进你屋,现在也不会轻易靠近你。” “你只能设下陷阱,想办法把它引进屋。” “回去后在屋里点一根蜡烛,再把屋门敞开,用一根红线缠住你右脚的大脚趾,红线另一头牵到外面的走廊上,越远越好。” “然后坐在蜡烛旁看书,装作深夜不睡觉。” “被红绳散出去的人味,会在夜里飘得很远,那老鬼无论是不是冲你来的、都很难拒绝这样的诱惑。” “毕竟你现在是正儿八经的走阴人了。” “你的血肉气味,对它们简直就是美味。” 六婶冷冰冰的声音,似乎在耳边响起。 有些阴祟恐怖。 六婶教的这个陷阱,用来引诱恶鬼的饵食分明就是冉青自己。 走阴人能对付鬼怪,可走阴人的血肉……是恶鬼的美味? 这有点太过恐怖了,稍微想一下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现在是关键时刻,不能自己吓自己。冉青猛地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甩出脑海。 他悄悄的将红绳牵到屋外的走廊上,一直将红绳的另一头牵到了楼梯口,这才悄无声息的回到出租屋内。 出租屋那扇老旧的木门,按照六婶的吩咐敞开着。 随着大门的敞开,旁边厕所的尿骚味渐渐飘了进来。 坐在书桌旁的冉青,毫无察觉的低着头、默默的在草稿纸上测算,算出结果再将答案填进试卷。 一如他每天晚上的苦读。 冰凉的傩戏面具,静静的贴在冉青胸前,塞在校服外套里面。 书桌上蜡烛燃烧的黯淡光芒,在冉青身后的墙上照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蜡烛跳动的火苗很微弱,仅能照亮书桌旁的冉青,稍远一点便显得昏暗。屋外大门敞开的走廊上更是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冉青默默的测算着,手中的圆珠笔在纸面上不断滑动,完全沉浸在了这套试卷里。 门外的漆黑走廊上,不知何时刮来一阵阴冷的风。 那沿着书桌下的脚拇指,一直延伸到外面黑暗中的红线,在风中无声的抖动着。 旁边厕所里飘来的腥臊臭味,似乎更浓烈了。 冉青皱眉捂住了鼻子,扇了扇,继续做题。 他身后的墙壁上,烛光映出的巨大黑影,多了一个。 低着头做题的冉青,却对此毫无察觉。 静悄悄的黑夜里,一时间只有冉青鼻间呼出的呼吸声。 楼下孩童的哭声,不知何时停了。 冉青看了一眼窗外,起身关门。 “该睡觉了。” 劣质电子表上的时间,是凌晨01:59。 再怎么勤奋努力的学生,也该入睡了。 冉青穿着校服,直接倒在了床板上,拉过被子。 被子盖到身上前,他吹灭了书桌上的蜡烛。 瞬间,出租屋内一片黑暗。 那墙上时刻跟在冉青身后的另一道黑影,瞬间被黑暗淹没。 ……或者说,融入了黑暗。 用被子蒙头大睡的冉青,呼吸很快沉重了起来,似乎睡着了。 这样的沉重呼吸声不知持续了多久,那从被子里延伸出去的红线,突然在屋内急促抖动起来。 紧接着,一阵阴风猛地扑向床上昏睡的冉青。 穿寿衣的恐怖老人,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床边。它那枯瘦僵硬的身体立在床边,歪着头、死死的盯着床上昏睡的少年看了许久,最后缓缓的飘了起来。 无声无息的,老人飘到冉青上方的天花板。 它的脑袋对准被子下冉青头部的位置,脚对着脚,几乎平行。 老人的双手,悄无声息的向前伸出,抓向下方蒙头大睡的少年。 枯瘦僵硬的身体,也缓缓降落。 随着老人坠落,冉青身上单薄的被子凭空掀开。 可被子掀开后,出现在被子下面的却不是少年昏睡的脸,而是一张涂满鲜艳颜料的恶鬼面具。 看到这青面獠牙的鬼脸瞬间,老人的身体一僵,似乎想要翻滚躲闪。 可床上的黑影却猛然暴起,抖动的手臂如一条凶猛猎食的毒蛇,瞬间掐住了老人脖子。 冰冷的寒意,顺着老人的脖子蔓延到了冉青全身。 强烈的腐臭味,瞬间充斥了整个出租屋。 第27章 那我谢谢你了 “嘶啊!!!” 被掐住脖子僵在半空的老人,发出了凄厉怨毒的咆哮。 而突然暴起的黑影头上,恶鬼面具下的眼睛猛地睁开。 泛着血红的眼球无比巨大,比常人的眼球要大上一倍。血红眼球中央的黑色瞳孔,直勾勾的盯着半空中的老人。 ——这分明不是人类的眼睛! 傩戏面具,戴上面具为鬼,脱下面具才是人! 穿着校服、戴着面具的少年,发出了阴冷的狂笑。 他抓住了半透明、没有实体的老人,老人试图挣扎,可暴怒的少年却不给它挣扎的机会,愤怒的掐着老人脖子把它往墙上砸。 砰! 老人的头颅狠狠的砸在了墙壁上。 明明没有实体的老人,这一刻,出租屋的墙壁却真的发出了闷响。 那被掐住脖子的老人惨嚎挣扎着,脸皮耷拉的脑袋被暴力挤压变形、更显丑陋凶恶。 它凄厉的嘶嚎着,怨毒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冉青。 双方目光对视的瞬间,冉青的身体一僵,一种难以忍受的、强烈至极的剧痛,突然从他的右脚脚踝上升起。 这一刻,他的右脚好似被重物碾碎。 强烈的疼痛感袭上大脑,疼得冉青疯狂翻滚,直接滚下了床板。 “老鬼!” 冉青双目血红的抬起头,视野中的出租屋被血色淹没,凶戾嗜血的残暴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无数尖利的鬼叫咆哮。 那些声音在兴奋的对他呐喊。 吃了它! 吃了它! 明明身处空荡无人的出租屋,可冉青却好像来到了热火朝天的斗兽场,四面八方全是兴奋尖利的怪笑声。 那些刺耳的笑声吵得冉青头疼欲裂,更激发了他体内的凶性。 他直接暴怒冲起,单手掐着穿寿衣的老人,愤怒的拖着老人砸向地板。 砰!砰!砰! 狂暴的砸击声持续不断的响起,老人的头颅几乎被砸烂。 它惨嚎着伸出双手,试图抓挠冉青。 可冉青的手指却恶狠狠的捅进了老人深陷的眼窝之中,并疯狂搅动。 瞬间,穿寿衣的老人痛苦的弓起了身体、僵硬得好似一只煮熟的大虾。两颗干瘪眼珠,生生的被冉青抠出。 随后,冉青张开獠牙尖利的巨口,愤怒的咀嚼着将眼珠吞下。 “老鬼!你找死!” 双目血红的冉青狂暴嘶吼,强烈的饥饿感、令他疯狂的颤抖,想要将眼前的老鬼塞进自己的嘴里大口咀嚼。 嗜血的狂躁恨意,几乎冲爆了他的大脑。 可残存的理智,却令他死死的按住老人,将老人按在了地板上。 最后,脑海中的凶暴拉锯到达顶峰,冉青愤怒的咆哮着,拖着疯狂挣扎的老人冲向一旁的书桌。 冉青身边的那些尖利怪叫声,更加刺耳疯狂了。 它们试图阻止。 可冉青却双目血红的捂住脑袋,愤怒的对四周咆哮。 “闭嘴!都给老子闭嘴!” “都他妈给老子闭嘴!” 冉青愤怒的将老鬼拍在了书桌上,打开黑罐子的盖子,将老鬼的脑袋恶狠狠的塞进了进去。 最后,整个穿寿衣的老人,竟这样粗暴的被冉青塞进瓶罐之中,盖上了盖子。 下一秒,冉青的手奋力扯下脸上面具。 恶鬼面具脱离血肉的瞬间,原本嘈杂尖叫的出租屋内瞬间死寂无声。 嘈杂刺耳的尖笑声、凶戾暴躁的嗜血情绪……这些东西全都远离了冉青。 他浑身冷汗的瘫坐在书桌旁,看着眼前空荡荡的出租屋,后背发凉。 “傩戏面具……” 冉青艰难的喘息着,低下头、看着手里这个涂着鲜红涂料的木面具。 一缕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恰好落在面具之上。 冰冷的惨白月光下,涂料鲜艳的恶鬼面具像是在愤怒,又像是在笑。那青面獠牙的夸张表情,无比渗人。 冉青的脸色,难看至极。 “……怪不得六婶说邪门。” 回忆着方才的恐怖经历,冉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种恐怖的感觉,凶戾、残暴、嗜血、癫狂……冉青似乎真的变成了一只鬼! 六婶教的陷阱,明明还需要用别的道具。 要用那个骨头做的锤子,加上灼烧鬼的铜镜,还有用上红绳……要用这些复杂的道具陷阱困住老人,再将它敲打逼迫进罐子里,是极为麻烦危险的行动。 六婶特别叮嘱了冉青不能着急。 可等到真正实战的那一刻,六婶安排交代的那些重要道具全都没有用到。 冉青仅仅只是戴上了傩戏面具,就生生的将那老鬼粗暴的塞进了罐子里。 甚至还吃了老鬼的两颗眼珠…… 吃了眼珠…… 冉青的脸色猛地一变,连忙摸了摸肚子,喉咙开始发痒、有种恶心反胃的感觉。 可他很快又想了起来,吃下那两颗眼珠的不是他的嘴,而是面具的嘴。 冉青举起手中的傩戏面具,看着这个木头雕刻、一动不动的面具,脸色微变。 “……这面具戴上后,竟然会动?” 回忆里,当时吃下眼珠的不是他,而是这个面具。 或者说,面具后面的鬼! 直勾勾的盯着手中的面具,脸色冰冷的冉青沉默了半响。 突然,他坐在月光下发出了一声冷笑。 “……那我真是谢谢你了,这次不收我祭礼。” 冉青站起身来,将傩戏面具塞进了书包里。 他终于明白六婶见到傩戏面具时奇怪的反应了。 这东西的确好用,但太过邪门。 确实不能多用。 冉青收好了面具,默默的去门外打水洗脚,真正的准备睡觉。 安静的夜晚,只有冉青一个人默默的去打水、洗脚,然后上床睡觉。 那老鬼毕竟不是真的实体,方才冉青的动静虽大,却没有把隔壁的住户吵醒。 他抓到了老鬼,明天还要把这老鬼带去给六婶。 虽然方才的经历非常恐怖刺激,比过去十几年的人生加起来还要刺激,可冉青却没空去回味。 他的时间很紧,要赶快睡觉,趁着天还没亮多休息一会儿。 这几个夜晚都没有睡好,冉青需要补充睡眠,躺下后很快睡着了 装着傩戏面具的书包,就放在他枕头边。 这一夜,他终于睡得踏实安稳。 第28章 阴魂不散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廉价的塑料闹钟发出清脆的滴滴声,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双眼,条件反射的坐起身来。 他双眼空洞呆滞的看着前面的墙,呆滞了三秒。 随后才渐渐清醒过来。 “天亮了吗……” 冉青揉着酸胀的太阳穴,喃喃的说着,看向了窗外。 没有窗帘的出租屋窗外,白雾茫茫涌动,天色还有些灰暗。 太阳尚未出来,但天已经亮了。 昨晚已经散去的大雾,在天亮后竟然又笼罩了整个月照城区。 看着窗外遮蔽一切的大雾,冉青皱眉穿衣、起身下床。 “这雾的确有些奇怪。” 天黑后渐渐散去,到了午夜彻底消失,天亮后又突然出现。 根本不是自然形成的雾。 冉青简单的刷牙洗脸后,便背着六婶给他的布袋子出门了,带好了全部的零碎道具。 傩戏面具,也放在了袋子里。 现在是早上六点,天刚亮。 夏天的夜晚总是很短。 仅仅睡了四个小时的冉青,无比困倦。 但六婶说天亮后就去找他,冉青不敢耽搁。 他打着哈欠出门,踏着晨雾走出了清园路棚户区,向着六婶家的方向走去。 走出清园路棚户区后,外面的街道上空空荡荡。迷雾中的月照城安静死寂,大雾茫茫、遮蔽一切,街道上没有车辆,红绿灯闪烁的光在雾中若隐若现。 整座城市都像是罩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朦朦胧胧的雾中街景如梦似幻,竟有种仿佛白雪飘落的感觉。 但这种如梦似幻的感觉很快被破坏。 冉青在大雾中,隐约感觉到身后有冰冷恶意的目光跟随。 那些躲藏在大雾里的鬼祟怪物,阴魂不散的纠缠着走阴人,竟然这么快就聚了过来。 觉察到身边的动静,冉青皱起了眉头。 他又把傩戏面具拿出来、挂在了布袋子上。 涂满鲜艳颜料的恶鬼面具正对着冉青身后的大雾,面具咧着獠牙大嘴,像是在笑。 冉青身后的那些鬼祟东西,瞬间消失无踪。 “……真的阴魂不散啊这些东西。” 冉青脸色难看,喃喃自语。 这阵来历古怪的大雾,让那些邪门东西白天也敢出没。 可这些东西却不怎么攻击普通人,反而纠缠他这样的走阴人。 学会了走阴人的本事,不但无法吓退恶鬼,反而吸引了更多的邪物。 “这简直是恶性循环……” 冉青穿过空荡的街道,独自走在清晨的月照大街上,空荡荡的城市里、似乎只剩他一个活人。 很快,他来到了六婶家门口。 大雾之中,六婶家那栋单层的水泥平房若隐若现。 走近后却看到拴在门口的狗绳子被咬得七零八落,像是被什么怪物撕碎了,那条老狗不见踪影。 冉青一愣,立刻加快了脚步。 六婶家门口的水泥院坝,彻底出现在他面前。 可昨晚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水泥院坝,此时却狼藉一片。 凌乱的香灰洒了一地,香灰中还散落着许多崩断的细小红绳,狼藉混乱的场面像是大战过后的战场。 在这些香灰中,地上还有许多脏污的黑色泥脚印,甚至连六婶家的大门上、墙壁上都满是漆黑的泥手印。 像是昨晚有很多恶臭的泥人在这里跑动、撞门…… 冉青脸色一变,立刻冲了过去。 “六婶!” 他焦急的跑到大门口,用力的敲响六婶家的堂屋大门。 诡异的状况,令冉青后背发凉。 难道六婶昨晚遭遇了怪物围攻? 眼前的水泥院坝,分明是一场大战过后的战场啊! 那满地的香灰,很可能是六婶摆在天地君亲师牌位下面的大缸里的! 冉青焦急不已,拼命砸门。 同时他紧张的看向身后,不断往四周的迷雾中打量。 安静的大雾,此时在他眼前显得尤为可怖,雾中似乎随时会有怪物出来。 在急促的砸门声中,六婶家堂屋的大门突然打开。 下一秒,六婶那阴恻恻的老脸出现在门口。 她满脸血丝,但毫发无损。困倦的脸上,还有几颗眼屎。 略带皱纹的黝黑老脸上,是不耐烦的厌恶表情。 “大早上的你号丧啊?狗叫什么?” 六婶怒气冲冲的骂着冉青,道:“把门砸坏了你赔?” 六婶分明是被吵醒了,起床气非常严重。 而六婶脚边,一条病恹恹的老狗好奇的探出头来、看着冉青。 屋子里的一切如常,六婶和这条病恹恹的老狗都在,并未发生危险。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这才松了口气,但随后又困惑不解,连忙问道。 “六婶,昨晚有怪物袭击你?门口怎么变成这样了!” 六婶在冉青眼中,绝对的走阴人老前辈,是有真本事的。 她能冲进乌江鬼界,在李红叶手里把冉青救下来……冉青从不怀疑六婶的实力。 他这个半吊子的走阴人,拿个面具出来都能把大雾里跟踪的邪物吓退。 可六婶的家门口却被围攻? 冉青难以置信。 什么怪物敢来惹六婶? 六婶却冷冰冰的瞥了冉青一眼,那充满血丝的死鱼眼看向了冉青斜挎的布包。 “我家门口怎么样关你屁事。” “让你抓的鬼抓到没有?” “小娃子一屁股屎没擦干净,还想管别人家的闲事?” 六婶抓向冉青的布袋子,打开袋子后,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她才满意点头。 “还算有点本事,让你抓到了。” 六婶把袋子里的黑色小罐子拿在手中,轻轻的掂量了一下重量,道:“把门口打扫了,扫完叫我。” 说完,六婶拿着罐子转身走到堂屋里的天地君亲师牌位前。 她把罐子摆在了牌位下面,又走进了左侧她睡觉的那间黑漆漆小屋。 冉青好奇的看了两眼,看到堂屋里挂着的那些红绳的确少了一些。 门口的红绳碎片的确是六婶弄的。 但六婶不说,他也不敢多问,默默的去拿扫把打扫门口院坝。 脏兮兮的泥脚印,以及洒得到处都是的香灰,还有零零碎碎的红绳碎片……冉青扫了好一会儿,才把香灰全部扫干净,又用盆接清水冲了一下院坝,再扫一遍,这才把那些脏兮兮的泥脚印扫干净。 而他身后的堂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鼓声。 第29章 501 病恹恹的老狗趴在门口,懒洋洋的看着冉青打扫院坝。 六婶打开堂屋的大门后,这条老狗就跑了出来,蹲在冉青身边不远的地方看着冉青打扫院坝。 混熟后,这条狗比想象的还要温和。 虽然体型很大,看着吓人。 冉青刚打扫完院坝,正要放下扫把,堂屋里却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鼓声。 咚! 沉闷的鼓声像是带着回音一般,听得冉青胸口沉闷、一阵晕眩。 六婶竟然敲了鬼眼羊皮鼓? 冉青连忙走到堂屋门口,看到堂屋内的六婶正放下手中的鬼眼羊皮鼓。 而那个摆在天地君亲师牌位前的黑色罐子,却不见了踪影。 看到冉青站在门口,六婶瞥了一眼,道:“扫完了?” 六婶把鬼眼羊皮鼓放在了那个装香灰的大缸上,冉青清楚的看到,缸中的香灰的确少了一些。 但六婶对昨晚的事讳莫如深,冉青虽然好奇,也不敢多问,不想平白无故的被六婶骂一顿。只是心中惊讶,六婶这样老练厉害的走阴人也会被邪祟围攻。 他放好扫帚,道:“扫完了。” 六婶看着冉青,道:“我把那老鬼送进去喂那些死人脸了,不过吃掉这老鬼需要时间,今天出不了结果。” “我们先去找你那个同学的尸体。” 六婶终于提起了此事,冉青精神一震,连忙站直了身体。 李红叶的尸体……李红叶至今了无音讯,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下落,就连尸体也找不到。 冉青很好奇六婶要如何寻找。 却见六婶冷冰冰的看着他,道:“你能打听到你那个女同学的家住哪儿吗?” “呃……我知道她家在哪儿,”冉青实话实说。 六婶目光一凝,表情瞬间变得古怪,她上下打量着冉青,道:“我是说准确的地址,精确到哪楼哪栋、门牌号的那种!” 六婶的目光突然变得玩味、锐利,被这样注视着,冉青突然有种汗流浃背的感觉。 他心虚的低下头,道:“我去过她家一次……” 空气突然安静。 六婶盯着冉青看了半响,突然皮笑肉不笑的冷笑一声:“不愧是冉老三的儿子,这点倒是遗传得很好。” “小小年纪就找对象了……你不是优等生吗?你们老师没把你皮扒下来?” 冉青底气不足的辩解:“不是谈恋爱,我和李红叶只是朋友。那次是同学们一起周末聚餐,太晚了怕路上不安全,我才送……” 冉青开口解释,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他还没说完,六婶就冷笑着打断:“你跟我解释这么多,做贼心虚啊?我既不是你爹、又不是你妈,你找不找对象关我屁事。” “就算你把她肚子搞大了带回家,也跟我无关。” “既然你认路,那就好办。” 六婶道:“你现在就去她家,今天星期天,她家里应该有人。你以同学的身份上门,找借口在她家里待一段时间,想办法偷一件她生前用过的东西。” “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牙刷、水杯……哪怕是她用过的兜裆布都行。” 六婶道:“去拿一件回来,只要有她生前用过的东西,我今晚就能帮你找到她的尸体。” 六婶说着,看了一下天色,道:“老规矩,天黑前回来找我,我也要出门了。” 六婶满眼血丝,昨晚睡的时间似乎比冉青还短,看起来困倦不已。 可她却还是要急着出门。 临走前,她瞥了冉青一眼,道:“最近不太平,你去缸里舀点香灰带走。遇到麻烦的时候,把香灰撒出去。” “昨晚给你的那个铜镜和锤子,你也留着用,暂时不用还我。” “你那个面具,能不用就最好别用。” 说完,六婶就这样急匆匆的出门了,竟连大门都没有关,完全把关门的事交给了冉青。 冉青目送六婶离去的方向,乖乖走进堂屋,按照六婶的吩咐、去天地君亲师牌位下面的大缸里舀香灰。 充满了奇怪火烟气的堂屋之中,莫名阴森。 冉青踏入之后,瞬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他抬头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这些红绳,一根根的红绳悬挂在、像是有生命般的抖动。 而那个天地君亲师牌位下的大缸里,之前盛得满满的香灰,如今却肉眼可见的少了一些。 这种香灰能够克制邪物吗…… 冉青伸出手、有些犹豫。 他还记得第一次进入乌江鬼界时,见到这个大缸里塞满了互相撕咬的死人脸,那一幕看着无比惊悚。 这样把手伸进去,没事吗? 冉青一咬牙、最终把手伸了进去,什么都没发生,他这才用塑料袋装了一小包香灰带走。 走出堂屋后,冉青熟门熟路的锁好门,拴好了狗,然后离开。 可在迷雾中走了一段,冉青却惊讶的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后发现那条病恹恹的老狗跟上来了。 冉青一脸诧异:“你怎么挣脱绳子的?” 病恹恹的老狗却只是看着冉青,冉青走一步、它就走一步,却没有更多的回应。 冉青略作思索,想到这条老狗似乎能吓退迷雾里的东西,也就接受了老狗同行。 带着狗走出了住宅区,在路边的大排粉店吃了碗大排粉填饱肚子,冉青继续上路,很快来到李红叶家楼下。 “你在这里等我,我上去很快回来。” 冉青也不知狗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但说完后,这条病恹恹的老狗竟真的趴在了李红叶家楼下的围墙边不动了。 冉青这才回头看着眼前的六层小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外墙老旧的步梯楼在迷雾中幽幽屹立,一层层楼道的通风口好似一颗颗漆黑的眼珠,莫名的令人畏惧。 冉青上一次送李红叶回家时,只是到楼下。 但那个俏皮的女孩,当时站在楼梯口,黑暗中若隐若现的半张脸上、满是笑容。 “都到楼下了,不上去坐坐吗?” “我爸妈他们知道你哦,早就想见见你了。” 女孩明媚的笑脸,俏皮的话语,令那时的冉青心跳加速、脸也开始发烫。 他分不清女孩的这些话是诚心的邀请、还是作弄他的恶作剧,只能吓得落荒而逃。 那一夜,他没敢上楼,更不敢去见李红叶的父母,甚至不敢让女孩发现他的脸红、心跳加速。 可如今,他却一个人到此,要上去见她的爸妈…… 冉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 他记得很清楚,李红叶家是五楼,501。 女孩亲口告诉他的。 第30章 吃饺子 “如果你哪天有空来我家做客的话,提前告诉我哦。” “我可以让我爸妈回避,嘻嘻……” 女孩俏皮的笑声,似乎在耳边回荡。 冉青神色恍惚的站在老旧的铁皮门前,看着这扇暗青色的大门,愣了半晌。 真正来到这扇门前后,他竟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不敢面对女孩父母。 犹豫了半响,冉青才鼓起勇气、敲响了大门。 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在阴暗的楼道中幽幽回响。冉青的心跳忍不住加快起来。 他不知道李红叶的父母是否真的知道他,如果真的知道,那今天登门拜访,李红叶的爸妈……会骂他吗? 想到那样的画面,冉青有些恐慌。 而501的大门,也在冉青的患得患失中打开了。 一个面相温和的妇人出现在冉青面前。 她穿着浅黄色的针织上衣,下着得体的窄裙,脖颈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银链,端庄温婉得像是学校里的老师。 虽然是和六婶差不多的年纪,可眼前的妇人看起来却年轻许多,岁月的风霜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没有明显的皱纹。只是中年人开始失去弹性的皮肤,无声的述说着她的真实年纪。 妇人惊讶的看着眼前穿三中校服的男生,诧异道:“你是……” “阿姨好,我叫冉青,”冉青说名字的时候,心跳忍不住加速,莫名的有些心虚:“是李红叶的同学。” 说完这句话,似乎用掉了冉青全部的力气。 他有些紧张的僵立在门口,像是法庭上等待最后审判的罪人。 然而预想中的责骂声并未响起。 李红叶的母亲听到少年的自我介绍后,惊喜的睁大了双眼。 “……你就是冉青呀?快进来快进来。” 妇人非常开心友善的侧开身,将冉青让了进来。 她这欣喜友善的神态举止,令一直担心惶恐的冉青有些惊愕。这一刻,他心中充满了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在做梦一样。 李红叶的母亲,对他这么友善吗? 冉青受宠若惊的走进了屋子。 这时,一个病恹恹的狗头从冉青身后探了出来。 李红叶的母亲惊讶的笑道:“好乖的小狗啊,你养的吗?” 冉青看到老狗的出现被吓了一跳、有些惶恐,看到李红叶的母亲没有生气后,这才偷偷松了口气,连忙解释。 “是一个长辈养的,我本来让它在楼下等着的,没想到它偷偷跟上来,我这就让它下去。” 冉青试图把狗赶走。 妇人却笑着道:“不用不用,我挺喜欢小猫小狗的,让她进来吧。” 李红叶的母亲友善至极,微笑的面孔充满了亲切感。 她开心的笑着、关上门。 上了锁。 “冉青还没吃早饭吧?快先坐一会儿,阿姨煮饺子给你吃。” 李红叶的母亲开心的走进厨房。 妇人那欣喜欢快的神态举止,一时间令冉青如坠梦中,而且是梦幻般的美梦。 “阿姨不用麻烦了,我来的时候吃过早饭了,”冉青连忙阻止。 客厅旁的卧室门突然打开,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的眼神非常温和,对冉青道。 “是冉青吧?快坐,红叶说过你好几次了。” 李红叶的父亲竟也态度友善,他温和的笑容、儒雅的气质,令冉青联想到了小说里的谦谦君子。 两人目光对视,冉青竟有些许的自惭形秽。 在客厅沙发坐下后,冉青不自觉的坐直了腰杆。 这是一间80平左右的老旧居民楼,房屋格局两室一厅。 地上铺着干净的瓷砖,墙上挂着好几幅漂亮的油画,松软的沙发飘散着干净布料的气味,空气中似乎没有一粒尘埃。 出身农村的冉青很少坐在这样干净整洁的屋子里,陌生的环境,令他感到局促。 李红叶的父亲却笑着端来一杯热茶,道:“不用紧张,随便坐,就当自己家一样。” 李红叶父母的友善态度,大大出乎了冉青的预料。 他原以为自己冒昧登门,会被痛骂一顿,或者被指责怪罪。 毕竟女儿刚失踪没多久,和女儿不清不楚的不速之客竟敢登门打扰,这种时候,冉青被骂个狗血淋头根本不足为奇。 也因此,此时屋内的融洽气氛、李红叶父亲的嘘寒问暖,全都令冉青感到茫然和无措。 他关心着冉青的生活,关心冉青怎么过来的,分明是一位温和的长辈。 很快,李红叶的母亲端着热腾腾的饺子出来了,笑着请冉青品尝一下她的手艺。 “这都是我昨晚刚包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李红叶的母亲温柔的笑着。 与俏皮恶作剧的李红叶相比,她的母亲简直就是书里走出来的贤妻良母。 冉青虽然已经吃饱了,但盛情难却,也只得拿起筷子。 他抬头看了李红叶的父母一眼,屋内的灯光下,李红叶的父母脸上充满了笑容,温和的目光令人心里暖洋洋的。 不远处的角落里,病恹恹的老狗竟也有了一个自己的小铁盆,铁盆里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饺子。 李红叶的母亲,竟然连狗也照顾到了…… 冉青看到这一幕,心中有些许的愕然。 这么奢侈的嘛?肉馅饺子竟然喂狗…… 一瞬间的迟疑,冉青看到那条病恹恹的老狗已经开开心心的吃完了小铁盆里的饺子,正开心的舔着碗。 但那舌头却有些小、短,不像是狗的舌头,更像是……人? 这个联想让冉青一愣,他下意识的站了起来,有些毛骨悚然。 是他看错了?还是六婶养的这条狗不对劲? 又或是这条狗不是跟着他来的那条? 冉青瞬间头皮发麻,试图走到那条狗近前看个清楚。 这几日的惊悚经历,已经令冉青如惊弓之鸟般、对身边一切异常的鬼祟事物充满了警惕。 六婶说过,迷雾里有很多鬼祟的东西。 或许那些东西里,有什么东西能伪装成狗、跟了上来? 冉青死死的盯着那条老狗,站起身。 可他起身的瞬间,一旁的李红叶母亲却突然抓住了他。 两人目光对视,冉青一脸错愕,李红叶的母亲却笑得无比温和。 “吃饺子呀……热腾腾的饺子,快趁热吃。” 李红叶的母亲,抓住了冉青的胳膊。 身体接触的瞬间,一股阴冷的恶寒瞬间从冉青后背升起。 他惊骇的看着眼前的妇人,懵了一瞬。 这种突然出现的阴冷恶寒……与之前同班的欧阳雪碰他时一模一样! 第31章 怪不得李红叶喜欢你 角落中,病恹恹的老狗开心的舔着铁盆上的饺子汤汁。 沙发旁的冉青浑身僵硬、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李红叶母亲。 女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温柔,令人心生信赖。 可身体接触时,那种阴冷的恶寒却源源不断的蔓延到冉青的全身。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许多恶鬼尖利的怪叫。 “香!好香!” “吃!吃!” “好香!” 那些尖利嘈杂的鬼叫声吵得冉青的头都要炸开了,明明没有戴傩戏面具,可那些恶鬼的尖叫声却突然出现。 冉青挣扎着后退两步,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然而挣扎后退的冉青,却发现李红叶母亲的手还是死死的抓着他的胳膊,并未随着冉青的后退而松开。 甚至就连对面沙发上的李红叶父亲,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冉青面前。 他单手抓住了冉青的另一条胳膊,戴着眼镜的脸上笑容无比温和。 “吃饺子呀,冉青,你怎么不吃。” 李红叶的父亲笑着,竟徒手抓起一颗热腾腾的饺子,捏着就要往冉青的嘴里塞。 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李红叶的父母一左一右的挤在冉青身前。 他们笑得无比温柔、友善、开心,手却死死的抓着冉青的胳膊。 冉青像是被两坨冰块抓住,胳膊被抓住的地方,阴冷的恶寒源源不断的蔓延到全身。 这种阴冷恶寒,令身为走阴人的他浑身冰凉。不是撞见恶鬼的感觉,但同样糟糕可怖。 他惊骇至极的看着眼前的夫妻二人,拼命挣扎。 这对夫妻笑得如此温柔,可他们温柔的笑容,搭配上他们因全身发力而绷紧的脸孔,此时竟显得惊悚狰狞。 到了这一刻,冉青哪还不清楚状况——李红叶的父母,有问题! 怪不得他们见到了冉青登门的反应如此奇怪,怪不得女儿失踪这么久,他们却丝毫不见担忧悲伤。 它们根本不是活人! 冉青奋力的挣扎,可胳膊上的手指却像是焊死的铁钳般死死攥住他,任由冉青拼命挣扎也无法挣开。 而笑容温和的李红叶父亲,已经抓着饺子递到冉青嘴边,要把这热腾腾的饺子强行塞进冉青的嘴里。 热气腾腾的饺子按在了嘴上,冉青能清楚的感觉到饺子的热度、闻到饺子的香味。 可到了这种时候,谁还敢吃这个饺子啊! 冉青甚至连嘴都不敢张开,死死的咬紧牙关。 他用力的抬起双脚、猛地跳了起来,两只脚恶狠狠的踹在李红叶父母的脸上,试图把这对中年夫妻蹬开。 然而他的脚印在李红叶父母脸上后,却并未将这诡异的夫妻二人踹开,它们好似在地上生根般纹丝不动。奋力蹬踩的鞋底,只是把这对中年夫妻脸上的皮蹬得皱成一团。 褶皱的人皮下,露出了一些细碎的黑毛,好似猴子一般。 冉青的眼珠,猛地瞪大。 人皮下面……是黑毛? 李红叶的父母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 他惊恐至极,根本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状况。 原以为李红叶的父母是死人、或是僵尸之类的东西,可现在却长着猴子一般的黑毛! 冉青更加拼命的蹬踹,他身体横着凌空踩在李红叶父母的脸上,拼命踩踹。可任他如何发力,都无法踹动这夫妻二人。 这两个怪物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冉青疯狂的踹它们的脸也无动于衷。 李红叶父亲,甚至发出了欣喜若狂的喜悦笑声。 “好活泼啊!冉青,怪不得李红叶喜欢你。” 李红叶母亲那皮已经皱成一团的脸上,也发出了笑声:“李红叶早就想带你来家里了,可惜你现在才来。” 夫妻二人开心的大笑着,他们目光贪婪的盯着被死死抓住的冉青,褶皱人皮下的嘴竟然开始流粘稠的口水,像是见到了难以抵抗的丰盛美食。 这贪婪的目光,令冉青毛骨悚然。 他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角落里的狗。 吃完饺子、舔了盘子的老狗,已经趴在地上呼呼大睡了,对客厅里的巨大响动毫无反应。 显然那饺子里,有什么令人昏睡的东西! 而李红叶的父亲嘿嘿笑着,抓着热饺子使劲往冉青的嘴里塞。 冉青死死的咬着牙关、闭着嘴,可那饺子却粗暴的挤开嘴唇、用力在他牙齿上涂抹。 口腔里的黏膜感觉到饺子的汁液,冉青已经有了些许晕眩的感觉。 哪怕没吃进肚子里,仅仅只是汁液被口腔黏膜吸收,就有效果吗?! 冉青惊骇至极,他慌乱挣扎的手,此时也终于伸出了校服的衣兜。 李红叶的父母只死死的抓住冉青,并未注意到少年的手伸进衣兜。 下一秒,冉青的手猛地从校服兜里扯了出来,一把香灰直接在客厅里爆开。 那原本铁钳般抓着冉青不放的夫妻二人猝不及防下,直接被这把香灰洒了满头满脸。 它们立刻惨叫着松开了冉青,慌乱的后退。 “啊!眼睛!我的眼睛!” “该死的走阴人!是走阴人的香灰!” 两个脸皮褶皱的怪物凄厉嚎叫着,香灰洒脸的它们,像是脸上被泼了硫酸、痛苦惨叫后退。 失去它们的钳制,身体横在半空中的冉青顿时跌落在地,身体重重的砸在地板上。 光滑僵硬的瓷砖地板,瞬间砸得冉青身体抽搐、僵直。 后腰和臀部的强烈疼痛,疼得冉青满头冒汗。 但他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强忍着浑身僵直的疼痛,挣扎着把六婶给的铜镜从衣兜里掏了出来。 校服的两个兜,右边兜塞了铜镜,左边兜里塞着六婶家舀的香灰。 冉青挣扎着抬手,将手中的铜镜对准了前方的两人。 那被香火洒了一脸的两个怪物正疯狂的撕扯头脸,要将脸上头上的香灰擦干净。 模糊的铜镜清晰的映出了两个怪物的身影,它们毫无提防。 可令冉青惊愕的画面出现了。 同样用来对付邪祟的道具,香灰起到了巨大作用,可铜镜对准这两只怪物,它们却丝毫不受影响。 这镜子竟然对它们不起作用! 冉青懵了一下——明明铜镜之前对恶鬼起了作用的啊! 冉青慌忙爬了起来,把背上的书包放下,取出了书包里的那个小锤子。 骨头和木柄的锤子无比轻盈,几乎没有重量——这是冉青最后的武器了。 当冉青拿出这个骨锤的瞬间,那两个怪物明显出现了一丝畏惧。 它们竟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终于有了一丝底气。 至少六婶给的东西,不是全部没用! 第32章 得吃 攥紧轻盈的木柄骨头锤,冉青死死的盯着前面的两只怪物,左手放在兜里,抓紧了塑料袋里的香灰。 那是六婶家舀出来的香灰,对眼前的怪物有显著作用。 冉青不知道眼前的怪物是什么东西,但它们伪装成了李红叶的父母。 先是被冉青疯狂蹬踹,如今它们又疯狂的擦抹脸上头上的香灰,粗暴的动作把它们头上的人皮弄得无比褶皱,显露出这两颗头颅的本质。 那分明是两个干瘪的人头,如充气面具般的东西。 它们戴上这两颗干瘪的人头,伪装李红叶的父母,甚至住在了李红叶家里。 难道它们是害死李红叶的凶手? 害死李红叶还不够,还跑到李红叶家里杀害了李红叶父母?再披上李红叶父母的人皮和脑袋? 冉青死死的盯着着两只怪物,浑身肌肉绷紧。 轻盈的木柄骨头锤几乎没有重量,虽然给冉青带来了安全感,但不多。 这骨锤似乎用力一点都会砸断,真的能对付这两个怪物吗? 而那两个怪物弄掉脸上头上的香灰后,虽然还是疼痛难忍的样子,但它们已经放下了手、再次看向冉青。 它们的脸上,还是挂着那种虚假至极的、温和笑容。 但如今它们脸上的人皮褶皱、五官位移,扭曲笑脸再也无法迷惑人心,只显得丑陋凶恶。 六目相对,两只怪物咧嘴笑着、缓缓的弓起背、伏低了头,像野兽伏击般的姿态,看向冉青。 伪装成妇人的怪物,开心的笑道:“你跑不掉的,冉青,这里是五楼,门窗全锁了。” 伪装成男人的怪物,嘿嘿道:“你拿着走阴人的香灰,还有死人锤也没用。你出不去的,我们不是很怕那东西。” 妇人怪物咧开嘴,嘴唇里面是一排锯齿般尖利的獠牙:“乖乖躺下被吃,吃了那个饺子,你会睡得很香、不会有任何痛苦的。” 男人怪物鬼祟的视线在冉青身上扫视,粘稠透明的口水不断从他口中滴落,顺着下巴源源不断的滴落到地上。 它兴奋的道:“你太恐惧了,肉会发酸的!我们不喜欢发酸的肉!” 两只怪物蹲在了玄关口,它们身后就是上了锁的大门,堵死了冉青逃跑的唯一生路。 而冉青身后,则是紧闭的卧室门,以及墙壁。 这一刻的冉青,似乎真的无路可走了。 那两只怪物凶恶贪婪的眼神,令冉青头皮发麻。 这不是昨晚的老人那样的死物,它们的身体强壮、力大无穷,还有尖利的獠牙。 冉青学会的走阴人本事,对它们作用似乎不大——这好像是蛮力才能压制的实体怪物! 冉青眼神迟疑。 ——要不要掏出傩戏面具? 那个邪门恐怖的面具,是他最后的底牌。 可那东西太邪门了,而且这两只怪物真的不是在虚张声势吗?至少香灰和锤子对它们有用啊…… 一瞬间的犹豫,冉青脑海中翻涌着混乱思绪。 那两只凶戾的怪物却已经按耐不住。 它们兴奋的飞扑过来,一左一右,直接冲到冉青身前。 “我要手!” “我要眼珠!” 两只怪物的速度,快得超出了冉青的预料。 他猛然后退,来不及多想了,猛地从衣兜里甩出了一把香灰。 空气中爆开的香灰洒向了两只怪物,可两只怪物却举手挡住了脸,这些香灰全洒在了它们的衣袖上。 少数落在它们皮肤上的香灰,虽然疼得它们龇牙咧嘴,却并未减缓它们冲来的速度。 腥臭的风迎面扑来,两只怪物扑到了冉青近前。 冉青奋力的挥出手中的骨锤,恶狠狠的砸在了右边的妇人头上。 轻飘飘的木柄骨锤砸在怪物头顶,那怪物惨嚎了一声,干瘪的人头直接被砸出了一个深坑,腥臭的血爆了出来,血液像爆掉的水管般喷溅到天花板上。 ——这锤子,的确对它们威力巨大!它们分明是在虚张声势! 但另一只怪物却已经扑倒了冉青。 冉青试图躲闪,可怪物撞到他身上的瞬间,他像是被高速行驶的汽车撞上了一般,巨大的力道直接撞得冉青整个人飞起、重重的砸在了身后的墙上。 这东西的速度,远远超出冉青的预料!哪怕香灰和锤子有作用,但来不及同时对付两只啊! 沉闷的身体撞击,震得冉青一阵晕眩,胸腔更是被撞得好像要裂开了一般。疼痛蔓延到整个肺部,痛得冉青直抽气。 扑倒冉青的怪物则张开嘴,锯齿般尖利的一排獠牙凶恶的咬向冉青脖子。 腥臭的气味冲进了冉青的鼻腔,他慌忙按住了怪物的脑袋,拼命的向外推拒,试图把怪物的头推开。 沾满香灰的左手按在怪物头上,怪物疼得惨叫连连。 攥着骨锤的右手握紧成拳,死死的用木锤子抵住怪物的下巴,不敢让那锯齿般的獠牙靠近喉咙。 冉青拼命发力,但这样的角力,他清楚感觉到了双方力量的差距。 自己像是在顶一堵沉重的墙,根本无法推开这怪物的脑袋。 反倒是怪物被香灰带来的疼痛激发了凶性,它那粘稠的唾液滴落在冉青的胸前,疯狂摆动的脑袋癫狂暴躁,锯齿獠牙一点点的向着冉青逼近。 而另一只被冉青爆头的怪物,也捂着脑袋从地上爬起。它愤怒嚎叫着,向着冉青扑来。 被压在墙上的冉青此刻只能奋力的抬脚,试图把那妇人怪物踹走。 可他的脚踹出去后,却被怪物死死的抱住。 随后这妇人怪物直接张开獠牙巨口,恶狠狠的咬向了冉青的小腿。 “啊啊啊啊啊!!!!” 小腿血肉被咬开的感觉,令冉青浑身汗毛乍起。 可他明明感觉小腿被咬破了,却丝毫没有感觉到疼痛?! 这异常的触感,令冉青懵了。 压在他身上的男人怪物,那尖利的锯齿獠牙始终缓慢却坚定的压向冉青脸庞。 怪物的眼珠里,充满了猎物即将到手的兴奋贪婪。粘稠的口水决堤般的从它口中滴落,已经把冉青肩膀上衣服彻底打湿。 死亡的阴影,淹没了冉青。 被两只怪物死死按住的他,这一刻真的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腥臭的口气充斥他的鼻腔,生死近在一瞬间的冉青再也顾不得其他。 他猛地摆头、松开双手,不再抵抗身前的怪物。 猝不及防的怪物脑袋没料到冉青会突然松手,处于角力状态的它失去抵抗后,脑袋狠狠地砸向墙壁,擦着冉青的脸砸在了墙上。 而这一瞬间的空隙,冉青松开的手猛地拉开了校服胸前的拉链,从衣服下掏出一个涂料鲜艳的恶鬼面具。 怪物的头颅从墙上抬起后,立刻咬向身边的少年侧脸。 它欣喜若狂,终于能吃到了。 可口水长流的脑袋,却在即将咬到猎物的瞬间僵在了空中。 一只涂满香灰的左手,死死的掐住了怪物的脖子。 少年人不该有的恐怖巨力,无声爆发。 怪物的脑袋被强制的推开、后退,它惊愕的看向眼前的少年。看到少年的脑袋上,戴着一个涂料鲜艳、鲜活无比的恶鬼面具。 目光对视的瞬间,那恶鬼面具下的眼珠鲜红硕大,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眼珠。 比这两只怪物还要兴奋贪婪的尖叫,自那面具下发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 “得吃!得吃!哈哈哈哈!!!” 第33章 凶似鬼 癫狂凶戾的兴奋大笑,在冉青耳边炸开。 强烈的饥饿感,从未有过的嗜血冲动,此刻在他体内疯狂翻涌。 他双目血红的看着眼前的怪物,嘴里不受控制的发出兴奋大笑。 “哈哈哈哈!” “得吃!得吃!” 戴上傩戏面具后,冉青似乎又来到了那个嘈杂喧闹的斗兽场。 无数尖利刺耳嘈杂的怪叫声,在他耳边疯狂的回响。 “哈哈哈哈哈哈!是变婆!” “变婆!” “吃了它们!吃了它们!” “我来!我来!” 那些尖利嘈杂的鬼叫声此起彼伏,形成的声浪炸得冉青耳膜生疼。 他愤怒的咆哮道:“我的!我的!” 冉青不受控制的向四周发出怒吼,然后他抬起头、死死的盯着眼前的两只怪物。 这两只怪物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对着冉青的面具疯狂嘶嚎。 可冉青耳边回响的嘈杂鬼叫声太刺耳了,吵得他耳膜生疼、根本听不见两只怪物在说什么。 强烈的饥饿感在他腹腔内翻涌,他双目血红的看到自己掐住了男人怪物的脖子、将它举起,随后掐着它的脖子恶狠狠的往身旁的墙上砸。 怪物的脑袋砸在了墙壁上,干瘪的头颅瞬间变形,发出了惨叫声。 墙壁则发出一声沉闷的闷响,好似重锤砸墙般。 咬在冉青小腿上的那只怪物则松开嘴,尖叫着扑上来。 可冉青的右手却猛地伸出,如抖动的毒蛇般精准掐住了妇人怪物的脖子,就这样一手一个怪物的将它们强行举了起来。 手指上的巨大力道,令冉青的指头陷进了两个怪物的脖子里。 怪物脖子上褶皱的人皮裂开,露出了人皮下的细碎黑毛。 手指陷进了这层粗糙的皮毛里,阴冷不祥的恶寒顺着指头源源不断的蔓延到冉青全身。 但此时的冉青,已经免疫了这种诡异的恶寒。 他戴着面具,兴奋的大笑着,恶狠狠的掐着两只怪物的脖子。指头疯狂发力,指甲轻松挤破怪物脖颈上的黑色皮毛,陷进了粘稠的血肉之中。 两只怪物受了伤,更加凄厉的惨叫着、疯狂的挣扎着。 它们试图抓挠眼前的冉青。 可冉青却只是狞笑,他抓着怪物的脖子、用力的将它们的脑袋往中间撞,两颗怪物的脑袋重重的撞在一起。 砰! 砰! 砰! 一声又一声的撞击声不断响起,冉青掐着两只怪物的脖子、不断地将它们的头撞在一起。 猛烈持续的撞击下,怪物干瘪的脑袋上人皮渐渐开裂,人皮上的裂缝间露出了更多粗糙的黑色皮毛。 怪物们的挣扎渐渐虚弱,冉青的笑却越发癫狂。 他猛地甩开了这两只怪物,将它们砸在了地上。 耳边嘈杂的鬼叫声兴奋嘈杂,体内的嗜血饥饿感几乎到达了顶峰。 冉青面具上的獠牙巨口贪婪的张开,一条红红的舌头从鬼脸面具里探了出来。 他如发狂猛兽般的飞扑了上去,直接扑到了其中一只怪物的身上。 这只脑袋干瘪变形的怪物,已经有出气没进气了,虚弱至极的瘫在地上,腥臭的污血不断从它头上、脖子上、鼻孔眼珠间向外溢。 戴着面具的冉青如发狂的野兽,疯狂的将怪物的胸膛撕开,扯断了胸前的皮肉、露出了皮肉下蠕动的内脏。 屋内的刺鼻腥臭味,更加强烈。 冉青直接把脑袋埋了进去,兴奋大笑。 “得吃!得吃!” 他癫狂兴奋至极。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能活活吃掉两只怪物! 可下一秒,冉青的手却猛地抓住了脖子上的面具边缘。 紧接着,指头发力、用力向外拉扯。 觉察到冉青想要取下面具,那些刺耳愤怒的咆哮声顿时在冉青耳边炸开。 一道道冰冷狂暴的影子拍击而来,冉青感觉自己像是站在狂风中的稻草人,单薄的身体正在被四面八方的冰冷狂风疯狂抽打。 那些黑影不想让他走?! 冉青的手指死死抓住傩戏面具的边缘,因用力而苍白的指头疯狂发力。即便耳边的声音吵得脑袋炸开,即便四面八方的黑影疯一般的冲击他的身体。 他依旧坚决、强硬的将这个诡异的恐怖面具从脸上揭开。 木制的面具像是黏在了他的脸上,与他的皮肤完全黏在了一起。 被缓缓揭开的面具,竟带着冉青的脸皮一起拉升。 脸皮被拉扯带来的火辣辣疼痛,激怒了冉青。 他愤恨的咆哮着,炽烈的怒火在脑海中升腾,冉青疯魔般的对身边那些声音怒吼。 “老子不吃!” “不吃!” “滚!” 咬牙狂吼的冉青猛地发力,瞬间将整个傩戏面具从脸上扯了下来。 冰冷的木制面具从皮肤上脱落,咕噜噜的滚到了满是血污的地板瓷砖上。 那些嘈杂刺耳的尖叫声、愤怒咆哮声,瞬间从冉青的身边远离。 血污腥臭的客厅屋子里,只有冉青急促的喘息声,以及两只怪物在地上躺着、惊恐艰难的出气声。 昏暗的灯光下,这两只怪物头颅变形、浑身血污。 它们的血很臭,颜色比人的血暗沉。 如今两只怪物看到冉青的面具脱落,它们艰难的向外爬去,试图逃离这个恐怖的少年。 冉青浑身僵硬疲惫,戴上傩戏面具才两分钟,却好似抽干了他全身的力量。 这一刻的他,竟连抬一下指头都费力。 可看到两只怪物挣扎着向门外爬去,冉青却咬紧了牙,强迫自己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头抓住了地上的木柄骨锤。 森白人骨作为锤头的锤子,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让人怀疑它的威力。 冉青艰难的拖着疲惫的身体向两只怪物爬去,穿着妇人衣服的怪物爬得最慢,被地板上爬来的冉青追上。 怪物痛苦的伸出手,试图阻止冉青。 可冉青缓缓的举起骨锤,一下、一下、一下的轻轻砸在了它的头上。 轻盈的骨锤落下,明明没有丝毫力道,可怪物的脑袋却好似豆腐般被轻易敲开。 一个又一个的凹陷出现在怪物的头上,最后红白相见的恶臭事物从怪物的脑袋间爆开。 它终于没了气,直挺挺的倒在地上,变成一具尸体。 而另一只怪物艰难的爬到了大门口,正虚弱的扶着门爬起、想要打开门锁出去。 可冉青进门时被特意反锁的大门,此刻拖慢了它开门的速度。 怪物的身后,传来了身体在地砖上蠕动爬行的“刷刷”声。 刷——刷——刷—— 那细碎的声音,像夜幕下的沙蛇在沙砾上缓慢蠕动,令人毛骨悚然。 怪物惊恐的转过头,看到那浑身血污、满脸红白物什的少年正死死的盯着它,已经爬到了它身后。 脱下面具的少年,脸色苍白、神情疲惫,像是十天十夜都没休息好的肺痨鬼。 可在怪物的眼中,这一刻脱下了面具的苍白少年,却比刚才的恶鬼还要恐怖! 它的眼珠因绝望和恐惧而瞪大,视网膜的倒影中,少年蠕动的身体缓缓的靠近。 随后,骨锤扬起…… 第34章 变婆 虚弱,疲惫,脏污,血腥…… 一地狼藉的客厅里,冉青虚弱至极的靠在玄关旁的鞋柜上,浑身都是粘稠腥臭的污血、以及红白碎肉。 他已经瘫在这里好一会儿了。 极度的疲惫虚弱,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强撑着用骨锤砸死两个怪物后,冉青再也支撑不住、直接瘫在玄关。要不是旁边有个鞋柜倚靠,怕是要直接瘫在怪物尸体上。 冉青的脚边,脑袋被锤得爆开、红白物什散落一地的怪物尸体,直挺挺的躺着。 冉青难以忍受这股腥臭,但不得不与之待在同一个玄关。 这样浑身疲惫的瘫坐了不知多久,冉青感觉到身体恢复了些许力气后,才摇摇晃晃的扶着玄关鞋柜站起,喃喃道。 “……这次来的恶鬼,有点凶啊。” 这次来的恶鬼,绝对不是昨晚的那只。 傩戏面具每次喊来的恶鬼,竟不是同一只?! 这一刻,冉青想起了每次戴上傩戏面具后,耳边那些尖利嘈杂的怪叫声……面具后面,真的有那么多的恶鬼吗? 昨晚来的那只恶鬼虽然凶,但那种凶残饥饿更像是恶鬼们的本性,冉青戴上面具后始终是自主行动。只是被恶鬼的凶性感染后,做事变得粗暴。 但今天不同,今天来的这只恶鬼如脱缰疯狗般瞬间就夺走了冉青的身体控制权。 虽然在冉青的奋力抵抗下,他最终赶走了这只恶鬼、扯下面具。但回忆那种身体被夺走的感觉,冉青却有些毛骨悚然。 他总感觉,如果他晚一点取下面具、放任这恶鬼乱来,说不定就抢不回身体了…… 冉青的脸色无比难看。 “每次戴上面具,都像是和它们打了一架……” 虽然打赢了,但只是这一次赢了。 下一次呢? 它们可以输无数次,但只要它们赢一次…… 看着地上的那个木面具,冉青缓缓的走了过去,将面具捡了起来。 涂料鲜艳的傩戏面具静静的躺在冉青的手里,触感冰凉。 “得想办法解决这群恶鬼的贪得无厌!不然就真的只能少用面具了……” 来一只恶鬼就想抢他的身体,那这面具谁还敢用? 怪不得六婶看到傩戏面具时,表情那么复杂!这面具虽然强横,但远比不上六婶的羊皮鼓稳妥啊,鬼眼羊神可不会抢六婶的身体。 冉青深吸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体看着眼前的客厅。 一地的狼藉,两具怪物的尸体躺在腥臭的血泊中,爆开的干瘪脑袋里红白物什洒落一地。 接下来,这两具尸体该如何解决…… 冉青脑袋嗡嗡的,感到无比迷茫。 刚才生死危机下,光顾着搏命求生了。 如今击杀了两只怪物,看着客厅里的一地狼藉,冉青却有些无措,不知该如何处理。 原本只是想要登门拜访李红叶的父母,想办法从她家里偷点东西离开,却没料到这家里的两个人已经变成了怪物。 这两具尸体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他该如何解释? 要毁尸灭迹吗? 但两具这么大的尸体,怎么毁尸灭迹? 这和昨晚的老鬼不一样,那只老鬼可以粗暴的塞进罐子里。 可这两只怪物…… 焦虑茫然的思考中,冉青身上的恶臭更刺鼻了,浓烈的腥臭味刺激得冉青想吐。 他顾不得客厅里的尸体了,扶着墙慌忙走进卫生间,快速打开水龙头,不断往脸上泼水。 冰凉的冷水带走了冉青脸上的污血、红白相间的碎肉,随着这些恶臭秽物被水流冲走,身上的恶臭少了许多,冉青的大脑也在冰水的刺激下渐渐清醒。 这一刻,他因疲惫而混沌呆滞的大脑,终于有了些许清明的感觉。 “……城里不但有怪物,怪物还能伪装成活人。” “是叫变婆吗……” 戴上傩戏面具时,耳边嘈杂的那些尖叫声哪怕只是回忆也令冉青感到头疼。 但那些恶鬼嚎叫时,却这么称呼两只怪物。 变婆…… 冉青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扯了扯、挤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僵硬惨笑。 “原来世上真的有变婆……” 老变婆,这绝对是西南牂牁地区最广为流传的一个恐怖故事了。 不知多少孩童小时候被大人们说的故事吓得做噩梦。 冉青小时候在寨子里的时候,奶奶就和他说过这个鬼故事。 这是一个带有寓言性质的鬼故事,只是沾染了一些惊悚、恐吓的元素,冉青一直以为是老人们编出来吓小孩的。 故事说的是一对年幼的姐弟在家里看家,家里的大人们出去种地干活,临走前交代两个孩子不要给任何人开门,老变婆会变成老人进村吃人。 而大人们走后没多久,老变婆真的来了,变成了一个慈祥老奶奶敲门,想要骗姐弟开门。 姐姐很警惕,不愿开门。但年幼的弟弟却上当受骗,把大门打开。老变婆进屋后、笑得很慈祥的讨水喝。 姐姐没办法,只能舀水给老变婆喝,可老变婆喝了水又说自己累了,想坐着休息一会儿。 姐姐不敢激怒变婆,只是抓着弟弟不让弟弟过去,让变婆坐着休息,想等家里的大人回来赶走变婆。 可老变婆非常慈祥,很快便哄得弟弟开心直笑。弟弟甩开姐姐的手去和变婆玩,玩得非常开心。 天黑了,家里的大人却还没有回来。姐姐想让变婆离开,可老变婆说天黑了它看不清路,想在家里睡。 打水洗脚的时候,变婆非常细心的帮弟弟把脚洗得干干净净,一直盯着弟弟又嫩又白的脚流口水。 姐姐看到这一幕非常害怕,知道变婆喜欢吃干净的小孩,于是趁变婆不注意,偷偷抓了一把灰洒在弟弟的脚上。弟弟却不懂姐姐的好意,哭着给老变婆告状。 老变婆又重新打水,给弟弟把脚洗得干干净净。 姐姐见无法阻止,只能说要带着弟弟睡,想带弟弟躲起来,可弟弟却吵着要和慈祥的奶奶睡。 于是慈祥的变婆便抱着弟弟去了里屋,睡大人们睡的床。 半夜,变婆来喊姐姐一起睡,可姐姐却躲了起来、没有在床上。 变婆在家里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姐姐,只得回里屋去找弟弟。它没想到,姐姐就躲在它的床底下。 趴在床下的姐姐缩着身体,不敢乱动,听到头顶的弟弟和老变婆说话。 “奶奶奶奶,你的指甲怎么这么长啊?” 老变婆说:“奶奶年纪大了,指甲长得很长。” 过了一会儿,弟弟又说:“奶奶奶奶,你的牙齿好尖啊。” 老变婆呵呵直笑:“奶奶嚼核桃嚼多了,才把牙齿磨得尖尖的。” 过了一会儿,弟弟又说:“奶奶奶奶,你干嘛吸我的手指头啊。” 老变婆的声音变得非常沙哑:“因为奶奶喜欢你的手指头啊!” 黑暗中,头顶的床上响起了嘎嘣嘎嘣的、嚼指头的声音。 可小男孩却只是好奇,根本不觉得痛:“奶奶奶奶,你怎么脱我衣服啊。” “因为奶奶喜欢你的小心肝啊!” 一滴滴粘稠的鲜血从她头顶的床板缝隙间滴落,不断的滴在姐姐惊恐的脸上…… 第35章 婶婶我错了 回忆着童年听过的恐怖故事,冉青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谁能料到老人们编出来骗小孩的寓言恐怖故事,竟然是真的。 这世上,真的有变婆。 而且变婆吃人的时候,真的不痛! 冉青的右脚小腿被咬了一口,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疼痛的感觉。 站在镜子前深吸了一口气,冉青准备离开洗手间、去客厅收拾那两只变婆的尸体。 那两具尸体的血流得不多,可气味太臭了。 冉青担心臭味飘出去,把左邻右舍的邻居引来。 到时候人们看到他一身血的站在李红叶家里,而李红叶的父母变成了两具尸体…… 可关上水龙头离开的瞬间,冉青却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动。 镜子里的冉青冷冰冰的看着他,像是另外的人。 一人一影隔着镜子对视,这诡异的一幕,令冉青愣住了。 他的手,缓缓在衣服上擦干水分、放进衣兜。 六婶家带来的香灰,还有。 可看到冉青的动作,镜子里的人影却不怕,它反而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排锯齿般尖利的獠牙。 它嘿嘿笑道:“你中毒了,冉青。” “变婆给的食物你也敢吃!” 镜子里的人影嘿嘿冷笑了起来。 冉青脸色剧变:“你是鬼!” 那镜子里的人影却只是咧嘴冷笑,讥讽道:“你中毒了!” “快去找个地方躺下吧!” “卫生间地板凉!” 镜子里的人说完,冉青的大脑突然一阵昏沉,晕眩的感觉袭了上来。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嘴,才发现自己的嘴里还残留一些肉馅饺子的碎末,是怪物之前塞进他嘴里的。 难道自己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把这些碎肉咽进了肚子里? 晕眩感愈发强烈,冉青顾不得镜子里的东西了。他慌忙推开卫生间的门出去,可刚走了两步,天旋地转的感觉猛地袭上来。 冉青只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黑暗,瞬间将冉青淹没。 这种浑浑噩噩的黑暗昏沉中,冉青似乎离开了李红叶家,来到了陌生的地界,身边有许多人影来来回回跑动。 那些人影还对他指指点点,对他尖利怪叫,对他议论纷纷。 但躺在黑暗中的冉青却浑身沉重,连抬一下指头都无法做到。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冉青呆滞停顿的大脑,突然听到了钥匙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 这细碎的声音很轻,却瞬间惊醒了冉青。他悚然睁眼,发现自己正趴在李红叶家冰冷的地板上。 客厅里一片黑暗,窗外也同样漆黑无光,自己竟然从早上昏迷到了天黑。 而李红叶家大门的方向,锁眼里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在黑暗死寂的夜里无比刺耳。 冉青有些慌张。 难道李红叶家里还有别的人?如今天黑后回家了? 他试图起身,却发现浑身酥软无力,连抬一下胳膊都费劲。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李红叶家大门锁眼里的转动声停止,紧接着,大门打开。 门外的楼梯间的昏黄灯光照进玄关,一只病恹恹的老狗钻了进来,随后是一脸阴沉、戴着头巾、穿着脏兮兮蜡染裙袍的中年妇人。 六婶…… 看到六婶的瞬间,冉青愣了一下。 他下意识的想要爬起身来。 可身体刚发力抬起,脑袋就不受控制的砸倒在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看到这一幕的六婶急忙跑过来,脚步声急促的越过了那两具怪物尸体。 “娃子,你没事吧?!” 六神伸手托住冉青的脸,紧张的看着冉青的眼睛:“能看得清吗?” 六婶伸出三根指头:“这是几?” 冉青呆滞了一下,道:“三……” 六婶这才松了口气。 她走到玄关把大门关上,打开了客厅的灯,这才重新回到冉青身边。 把绵软无力的冉青扛到沙发上躺下,六婶蹲在一旁,仔细的检查冉青的伤势。 “居然是两只变婆……你娃子命真大,”六婶检查着冉青的伤势,一边喃喃自语。 总是凶神恶煞的中年妇人,此时脸上的神情竟充满了庆幸与后怕。 躺在沙发上的冉青呆呆的看着她,看着六婶那黝黑粗糙的脸上紧张的神情,恍惚间、竟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那个凶神恶煞的六婶,竟然在担心他…… 他还以为六婶对他只有嫌弃和讨厌。 冉青不敢说话,但心里却暖洋洋的。 一种陌生的暖意与惆怅,在身体里漾开。 奶奶去世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关心他了…… 而六婶仔细检查了一遍,才把冉青裤管给拉下来,道:“没什么大碍,伤口不深,只是中了变婆的毒,再缓一会儿就好了。” 说着,六婶走到客厅角落,蹲在那个喂狗的小铁盆旁,捡起了铁盆观看。 看到六婶去检查铁盆,守在沙发旁的狗顿时浑身发抖的夹着尾巴,恐惧的趴在了地上。 像是天塌了一般。 冉青看得一愣,不知道这狗怎么突然这么害怕。 而六婶已经捡起铁盆站了起来,冷冷的看向狗。 “让你跟着冉青,有什么危险帮他看着点,你倒好,见到吃的就馋。变婆给的东西都敢吃!” “你活腻了是吧?不想要命了是吧?要不是冉青有本事,你今晚就成变婆肚子里的屎了!” 六婶拎着铁盆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面色阴沉凶戾。狰狞的半张脸在灯光阴影下,显得如恶鬼般恐怖。 看到这样的六婶,别说狗了,就连冉青都觉得头皮发麻。 六婶比鬼还要可怕! 他浑身酥软,无力动弹。 而趴在沙发旁的狗更是惊恐的夹着尾巴、吓得浑身发抖。 六婶怒气冲冲的按住狗的脑袋,铁盆狠狠的往狗头上砸去:“我让你吃!让你吃!” “给你说了那么多遍都不听,馋得跟狗一样!你当狗当久了,真当自己是狗了是吧!” “嘴都管不住!” “我让你吃!让你吃!” 六婶面色狰狞的举着铁盆,愤怒至极的不断往狗的头上砸。 乒乒乓乓的响声听得冉青头皮发麻。 但更令冉青惊骇的,是六婶说的话。 当狗当久了……六婶说的是什么啊! 这不就是一条狗吗? 冉青惊骇的看着那条病恹恹的老狗,被六婶砸得浑身发抖。 终于,狗发出了恐惧的哭声。 一个小女孩的哭嚎声,在客厅里响起。 “婶婶我错了!求求你别打了!呜呜呜……” 第36章 你的小姘头很邪门啊 小女孩的哭声在客厅里响起,瞬间令沙发上躺着的冉青浑身汗毛乍起。 ——六婶养的这条狗,会说话?! 他惊愕至极的看着这条狗,怀疑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为什么狗会说话啊! 难道这条狗也是怪物? 可冉青和这条狗待了这么久,从没感觉到什么危险。 ——他被变婆抓住的时候,可是浑身发冷来着! 冉青难以置信,可六婶却对“狗”的哭嚎求饶无动于衷。 她面色阴沉的举着铁盆,不断的将铁盆往狗的脑袋上砸去,砰砰砰的声响中铁盆被迅速砸得变形。 直到火气发泄得差不多,六婶才愤恨的松开了这条狗,一脚把它踹到了冉青脚边。 “说了多少次,让你管住你的嘴!别什么都吃!” “老娘才对你放松几天,你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两只变婆!要不是冉青有傩戏面具,你和他都死定了!” “这两只变婆就算是我遇到,都有危险!你居然敢吃它们给的东西!”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听我的话,那就赶紧滚!离我远点!省得老娘看到你这条不听管教的小母狗就心烦!” 六婶愤怒的数落着狗,那怒火与后怕不是作伪,完全就是对家中不成器孩子的愤怒。 被踹开的狗瑟瑟发抖的趴在沙发旁边,发出了小女孩般的、一抽一抽的哭泣声。 “呜呜呜……我错了,婶婶。” “婶婶你不要生气,呜呜呜……我以后不会了,我以后听话的。” “呜呜呜……我以后一定听话的!婶婶你不要赶我走,呜呜呜……” 小女孩的哭声无比急切,听得人心生怜悯。 六婶则急促的喘息着,发了这么一通火,她显然也有些累了。 丢开手里已经被砸变形的铁盆,六婶走到冉青身边。 看到冉青惊讶困惑的神情,六婶冷冰冰的道:“这条小母狗是我几年前捡来的,本来是人,被一个南洋来的秃子采生折割了,那秃子把她带在身边当乩童。” “我杀了那秃子后,这小母狗就养在了身边。本指望遇到危险的时候,她能帮你忙,没想到她嘴这么馋,变婆给的东西都敢吃。” “好在你娃子够警醒,没像她一样傻不愣登的吃别人给的东西。” 六婶用筷子翻动茶几上早已冰冷的饺子,拿筷子破开了饺子皮查看肉馅后,冷笑道:“看来你已经能出师了。” “不但识破了变婆的伎俩,还敲死了两只变婆。” “今天换我来你这个小姘头的家,没准备的情况下,说不定都走不出这大门。” 六婶说着,像是在夸奖冉青。 但冉青心里却嘀咕,总觉得六婶在胡扯。 您去乌江鬼界都能全身而归,两只变婆就能留下你吗…… 而且冉青能识破变婆的阴谋,纯属侥幸。 当时他的饺子都快送到嘴边了,根本没料到李红叶的父母会是怪物。看到狗吃东西时的舌头有异常,下意识的起身想查看、才触发后面的连锁反应。 如果没有这条狗跟着,只是冉青一个人进来,他哪能料到李红叶家里的父母会是两个吃人的怪物啊! 怕是现在真的变成变婆肚子里的屎了。 冉青躺在沙发上,虚弱无力的把事情的经过讲述给六婶听,顺便也帮这条狗求情。 客厅的灯光下,六婶一边听冉青的讲述,一边把两只变婆的尸体拖到沙发旁。 接着她当着冉青的面,把手指头扎进了变婆的尸体里。 六婶似乎很了解变婆的身体构造,她粗糙的指头不断扎进那干瘪的皮肉下,一点点的将皮肉扯开。 最后,六婶把所有干瘪的皮肉从变婆身上扒拉下来。褪下人皮后,趴在地上的赫然是一只矮小的黑色怪物。 这种怪物像是猴子,但身上的黑毛长得东一撮、西一簇,显得非常凌乱丑陋。没有毛的地方,皮上长着许多细小的瘤子。 看着这些丑陋恶心的瘤子,六婶眉头皱紧:“邪门……” 六婶对眼前的怪物感到不解,似乎见到了难以理解的事情。 此时的冉青已经恢复了些许力气,他虚弱的扶着沙发坐起来,问道:“六婶,这变婆有什么问题吗?” 冉青开口询问。 他对走阴人的世界几乎一无所知,原本以为走阴人的世界里只有死物恶鬼。 可今天的遭遇却告诉他,这个世界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可怕。 变婆这种鬼故事里才有的吃人怪物,竟然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城里,披着人皮生活,甚至还能伪装得天衣无缝! 表面看起来,李红叶家里的情况和寻常的城里职工家庭没有任何区别。 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伪装成李红叶父母的怪物,会看电视,会用煤气,会煮饭烧水,还会用有毒的食物骗人……这一切,都比老人说的鬼故事里的变婆恐怖得多。 任何人进了这个屋子,都不会有提防。 六婶瞥了冉青一眼,问道:“你知道变婆吗?” 冉青实话实说:“小时候听奶奶讲过,变婆会装成老人进村吃小孩……” 听到冉青的回答,六婶嘴角一咧,皮笑肉不笑:“那个吓小孩的鬼故事是吧?我小时候也听过。那鬼故事里的东西是真的,变婆的确会披着人皮进村,甚至会伪装成人住进你家里。” “但一般来说,它们吃一两个人后就会偷偷离开,不会在村里待太久。” “可你小姘头家里的这两只变婆却很奇怪,它们不是最近才来的。” “它们身上长的这种瘤子,是披人皮、伪装了很久才会长的毒疮。长了这么多瘤子,毛都掉了一堆,说明这两只怪物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了。” “保守估计,它们和你的小姘头一起住了一年以上……” 六婶直勾勾的盯着冉青,道:“你的这个小姘头,很邪门啊!” 冉青的心头,猛地一跳。 一种毛骨悚然的阴冷恶寒,瞬间蔓延到全身。 李红叶家里的这两只怪物,不是最近才来的。 它们已经来了很久,和李红叶一起住了一年以上?! 第37章 你会喜欢我吗? 冉青脸色微变:“六婶,你是说李红叶一年前就死了?变婆披着她的皮去学校读书?” 自己过去一年时间里接触到的李红叶,是变婆伪装的?! 变婆这么恐怖,不但能完美伪装,还会做题、考试,并且还连着两次期末考试都把他压在第三名? 他考不过李红叶也就算了,连变婆都考不过?! 冉青一脸的惊愕,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却见六婶瞪着他,骂道:“你娃脑子里塞的是大粪吗?在想什么?我什么时候说你小姘头死了一年了?” “我是说,她和变婆一起生活了一年!” “不是她死了一年!” 六婶冷冰冰的打断了冉青。 这话让冉青愣了一下,但还是难以理解:“李红叶和两只变婆在一起住了一年,却没被吃……这可能吗?” 沙发旁,六婶蹲在地上,像叠被子一般的,将地上的两张干瘪人皮整理着叠了起来。 她听到冉青的疑问,发出一声冷笑:“所以我说她邪门啊。普通人和变婆住一块儿,就是给变婆加菜。” “就算是我们这样的走阴人,也不敢和变婆待一块,更别说睡一起了。” “变婆又不是狗,懂得认主人,这东西只会吃人。” “你爹冉老三是我见过最胆大包天的人,你回头可以问问他敢不敢和变婆睡一间屋子。” 六婶把两张干瘪的人皮叠好后,像叠毯子般塞进了自己带来的袋子里。 接着道:“你先坐着休息,我去屋子里看看。” “你的这个女同学,越挖越有东西。” “我真想看看她屋子里有什么,能让她和变婆待在同一间屋子里相安无事!” 六婶离开客厅,走向了洗手间和那两间卧室的走廊。 冉青连忙提醒:“六婶!卫生间的镜子里好像有个鬼……” 他想起了昏迷前,在镜子里看到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鬼。 但六婶听了这话后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没搭理冉青。 反倒是冉青脚边趴着的那条狗,怯怯的道:“……那应该是幻觉,中了变婆的毒后产生的幻觉。” 小女孩的声音柔柔弱弱,带着些许的哭腔与怯懦,听得人心生怜惜。 冉青错愕的看着这条狗,虽然已经听六婶解释了情况,可此时看到这条病恹恹的狗,看着它乱糟糟的皮毛、以及和狗没有任何区别的外形,还无法将这个声音和之前那条能吓退邪祟的老狗联系起来。 冉青沉默了许久,才小心翼翼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冉青试图和这个小女孩进行交流。 但披着狗皮的女孩却畏惧的看了他一眼,突然爬起来、夹着尾巴跑进去找六婶了,没有回答冉青的问题。 冉青自找没趣,也只能无力的躺回沙发上继续休息。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房间里传来六婶翻箱倒柜的声音。 但那些动静暂时与冉青无关了。 他虚弱的躺在沙发上,呆呆的看着眼前的客厅,看着脚边那两具变婆的尸体。 干瘪的人皮被扯下来后,这两只猴子般丑陋的变婆面目狰狞、锯齿状的獠牙间有污血外溢,空气中的恶臭愈发刺鼻。 此时已经看不出是两具人的尸体了,完全是两只野兽的尸体。 它们虽然矮小、不如成年人高大,可皮毛下的肌肉却结实有力,那长满肉瘤的皮肤下更是肌肉青筋暴起,怪不得力气如此庞大。 冉青甚至怀疑这怪物一拳就能打死人。 而变婆的尸体后面,是客厅的墙壁,墙上挂着李红叶一家三口的家庭合照。 照片中的李红叶穿着小学校服,面孔稚嫩、还有些婴儿肥。她站在父母中间、依偎在母亲的肩膀上,对着镜头笑得很甜美乖巧。 谁都无法想到,照片里这温馨美满的一家三口,会在几年后变成怪物、厉鬼…… 温和友善的父母不但被变婆吃了,还被变婆扒下皮肉顶替身份。 而照片中甜美乖巧的小女孩,变成了死状狰狞凄惨的恶鬼,游荡在乌江鬼界深处,如今还盯上了老同学、阴魂不散…… 这个幸福的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李红叶经历了什么变故? 她与两只变婆朝夕相处的生活了一年,还能每天按时上课,没事人一样的在学校里捉弄冉青,每次考试都能压冉青一名。 那一个个寂静无人的深夜里,她在想什么呢? 如果不是李红叶突然死去、变成恶鬼,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那个笑得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孩,身后竟有如此深邃恐怖的黑暗…… 冉青怔怔的想着,不知过了多久,六婶突然回到客厅。 她似乎已经把整个屋子都翻找了一遍,正冷冰冰的坐在冉青对面。 病恹恹的狗小心翼翼的趴在六婶脚边,夹着尾巴、缩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六婶神色阴沉,好似要吃人一样。 冉青有种不祥的预感。 “六婶……你找到什么了吗?” 难道六婶什么都没找到? 果然,面色阴沉的六婶冷哼了一声,不耐烦的丢来一个粉红封皮的笔记本。 “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找到。” “你这个小姘头正常得很!家里找不到没有任何东西!” “也不知是她藏得好,还是东西没放在家里。” 六婶面色阴沉的骂道:“只找到她这个日记本,你或许感兴趣。但这东西对我没用。” 六婶拿着两只没洗的白袜子,道:“我拿这个就够了,能够用来寻尸体。” 这两条白袜子显然是李红叶的,没有洗、袜子有些脏污。 冉青看了一眼,便默默的接过笔记,打开封皮。 一行行冉青熟悉的娟秀字迹在视网膜中跳动。 这些,是李红叶写的日记。 娟秀的字迹在红线间流转,娓娓的讲述着少女普通的一天。 第一页,日记。 第二页,日记。 第三页,日记。 第四页第五页……冉青一直往后翻,一直翻到了最后一页。 每一页,都是少女的日记。 上面写着她在学校的日常,记录的趣事,生活的点滴。灵动的笔触洋溢着青春的活力,少女的文字如她本人一样乐观开朗。 这文字中跃然纸上的少女形象,才是冉青熟悉的那个女孩。 那个俏皮明媚、聪慧有趣的李红叶。 厚厚的一本日记本,没有任何一页提到变婆、怪物。 她似乎不知道家里有两个怪物。 一直到最后一页,冉青才看到唯一一页没有记录生活的纸。 这一页,空荡荡,没有记录生活,只在正中央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不知写给谁听。 这行字是—— 你会喜欢我吗? 第38章 祭礼 客厅里,冉青怔住了。 他怔怔的看着着最后一页上的娟秀小字,愣神良久。 你会喜欢我吗…… 李红叶这写在日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没有任何铺垫,也没有任何前后文衔接。 就只是孤零零的一句话,孤零零的矗立在日记本的正中央。 像是在自问,又像是…… 冉青神情恍惚。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无法言喻的悲伤涌上心头,隐隐约约的、似乎猜到了李红叶这最后一句话写给谁。 强烈的绞痛,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 六婶面无表情的坐在对面,冷冰冰的打量冉青良久。 直到此时,她才开口说话:“该拿的东西也拿到了,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时间紧迫、没空做别的事了。” 六婶指着墙上的时钟,道:“现在出门,还来得及去找你这个女同学的尸体。” 六婶的提醒,令冉青回过神来。 他看向墙上的时钟,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十点钟了。 李红叶的贴身之物的确拿到了,而且是最贴身的。来李红叶家的最初目的已经达成,的确该走了。 冉青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可刚站起来、大脑又是一阵晕眩,不由自主的倒回了沙发上。 看到六婶眉头紧皱的看着自己,冉青有些尴尬:“六婶,我……我还有些晕……” 虽然已经休息了很久,但冉青还是感觉手脚酥软、疲惫至极。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虚弱。 六婶无言的看着冉青,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她走到厨房,拿出一把锋利的菜刀,当着冉青的面把一只变婆的手指头给剁了下来。 菜刀笃笃笃的砍在怪物指头上的声音,沉闷且刺耳。 砍下一整根指头后,六婶又去饮水机倒了杯热水,把变婆的指头丢进热水里浸泡。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脸色一变,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而六婶则端着那泡指头的水走到冉青面前,把热气腾腾、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水杯递给了冉青。 “喝了,喝了就彻底解毒了。” 冉青的脸瞬间青了。 看着眼前这杯泡着变乌青指头、热气腾腾的热水,他喉咙发痒、胃里在疯狂蠕动,强烈至极的反胃感上涌、冉青差点没吐出来。 “……可……可以不喝吗?”冉青弱弱的问了一句。 客厅的灯光下,六婶的嘴角上扬、扯出一个冷冰冰的微笑。 “你觉得呢?” 一旁的狗害怕的夹起了尾巴,缩着头,显然被六婶这狰狞的笑容给吓到了。 冉青不敢再说话,心虚的接过杯子。 杯子里的怪物指头在热水中浸泡着,浓烈刺鼻的腥臭怪味刺激着鼻腔。 才泡了一会儿,这杯水就变得浑浊了,像是那种泡了很久的红茶。 冉青眼睛一闭,停止了吸气,猛地把热水送到嘴边,一口灌了下去。 咕噜咕噜的热水滚过喉咙,冉青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水,立刻把杯子放下。 腥臭恶心的感觉在喉咙里翻滚,冉青感觉自己像是喝了一杯生猪血。这种味道,简直此生难忘。 冉青掐着喉咙,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呕出来。 六婶又倒了一杯干净的温水,递给了冉青。 “漱漱口吧。” 冉青感激的接过,又灌了一口温水。 原本空空的肚子,顿时感觉有些涨。 看着客厅里的变婆尸体,冉青迟疑着问道:“对了六婶,这两只变婆的尸体……怎么处理?” 虽然李红叶父母的人皮被六婶叠着装进了袋子里,但剩下的两具怪物尸体也不好处理。 如果不把这两具尸体运走,就这样放在李红叶家……如果被人发现,估计能上电视台节目? 变婆这丑陋恶心的样子,太过吓人了。 任何人看到都会吓一跳,也会好奇世上还有这种怪物。 六婶瞥了冉青一眼,道:“你应该知道,我们走阴人的肉对那些脏东西来说是美味。” “而变婆这类的怪物,它们的肉也同样美味。” “等会儿出门了把窗户打开,让这屋子里的腥臭味散出去,自然会有东西来帮我们处理尸体。” “明天天亮后,这屋子里别说尸体了,骨头渣都给你嚼干净,连地上的血都会被舔得一干二净。” 六婶道:“我们只要把这屋子里来过人的痕迹抹掉,让别人不知道我们来过就行。” 六婶把冉青喝过的两个纸杯捏扁,塞进了她带来的那个大袋子里。 随后从袋子里拿出抹布,对冉青道:“你先回去换套衣服,我留下来打扫现场,把我们来过的痕迹抹除,等我打扫完了就去你住的地方找你。” “你住清园路对吧?” 六婶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道:“十一点半,我在清园路口等你。” 六婶让冉青离开。 冉青此时也感觉力气恢复了,之前那种虚弱疲惫的感觉竟然彻底消失。 明明喝下那杯水才几分钟,此时就已经像什么毒都没中过。 冉青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但刚走出去两步,冉青突然一怔、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僵立在原地数秒后,冉青才回过头、看向地上的两具变婆尸体。 “六婶,我要这两只变婆的眼珠……” 冉青喃喃道。 这突如其来的要求,令六婶抬头。 六婶瞥了冉青一眼,猜到了原因。 “傩戏面具后面的邪主要是吧?” “你自己挖出来,把门打开、眼珠丢出去,山猴子会来取的。” 每次使用器物的力量,都要向邪主献上祭礼。这是六婶一开始就告诉冉青的规矩。 六婶的鬼眼羊神喜欢吃鬼蛤蟆,而冉青的傩戏面具后面……那群恶鬼似乎喜欢眼珠? 昨晚的那只恶鬼,也吃了老鬼的眼珠。 冉青猜测着傩戏面具后面那群恶鬼的口味,默默蹲在了两只变婆的尸体旁。 挖眼珠……这活对冉青来说无比陌生,手指头触碰变婆的眼窝时,那种粘稠的触感有些恶心。 但他强忍着恶心,把两具尸体的眼珠完整的抠了出来。 随后洗了手,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四颗眼珠丢了出去。 楼梯间的灯光昏暗黯淡,那四颗眼珠丢出去的瞬间,灯泡猛然熄灭,楼梯间瞬间被黑暗淹没。 窸窸窣窣的怪异响动,就在冉青身前一米不到的地方响起。 黑暗无光的楼梯间似乎有很多矮小的身影在跑动,它们似乎在墙上、在地上、在天花板上跑来跑去。 四颗眼珠被争抢、咀嚼、吞咽的声音就在脚边响起,冉青有些毛骨悚然。 第39章 小棉花 “这些山猴子来得好快……” 冉青看着再次安静下来的楼梯间,喃喃自语。 山猴子不但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次邪主要的四颗眼珠冉青都付完了,山猴子们直接消失无踪,没有留下纠缠。 随着山猴子离去,楼梯间的灯泡又亮了起来,昏黄黯淡的灯光再次洒在冉青脸上。 六婶在后面瞥了一眼,道:“你快回去换衣服,记得把肚子吃饱。今晚搬尸体可是个体力活。” 说完,六婶又对客厅角落里趴着的狗道:“你跟着一起。” 那条病恹恹的狗连忙爬起来,夹着尾巴跟上了冉青。 冉青回头向六婶道了别,动作很轻的关上李红叶家的大门,就这样背着书包、带着狗离开了。 他身上的校服全是血污,但三中的校服本就是黑白条相间的运动服,上衣黑色占比很大、裤子则完全是黑色。再加上天黑,旁人就算站在冉青面前,只要不去刻意观察,也不会有人察觉到他身上的血污。 但保险起见,冉青还是把沾血的外套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短袖。 背着书包,带着六婶的那些道具,冉青走出了李红叶家住的老旧住宅区。 深夜的月照街头,一如既往的冷清空荡,没多少人在外行走。白天的雾已经散去,黑暗笼罩着城区。 人民路上的两间酒吧舞厅,远远的能够看到霓虹灯闪烁的迷离灯光。 冉青远远的绕开了那里,朝着清园路棚户区的出租屋走去。 披着狗皮的女孩跟在他身边,四足着地的行走着,丝毫看不出人的影子。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看着四下无人,冉青忍不住询问:“你变成这样多久了?” 正在走路的狗愣了一下,抬头看了一眼冉青,它似乎在迟疑思索。 数秒后,狗摇了摇头。 “记……记不清了……” 狗皮下面,传来了小女孩犹犹豫豫的回答声。 她的声音听着有些迷茫,似乎自己也不清楚。 冉青见她这次居然没有跑,顿时松了口气。 看来刚才在李红叶家里的时候,这女孩不是被冉青吓跑的。是在六婶面前不敢和冉青说话? 冉青又问道:“那你的名字呢?你的名字你记得吗?” 冉青很想知道如何称呼她,总不能一直喊她狗吧? 把一个鲜活的女孩当成狗,他总觉得怪怪的。 可冉青的这个问题,又让女孩愣住了。 她愣在了原地,呆滞的思考了良久,似乎这个问题无比困难。 半响后,她才抬头看向冉青,道:“不记得了……我……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女孩呐呐道:“但婶婶喊我小棉花。” 冉青听得诧异:“小棉花?” 这是什么怪名字…… 这名字是六婶取的,但牂牁地区的老人取名,一般都喜欢取什么小红梅、小红艳、小春梅之类的。 小棉花这种怪名字,冉青还是第一次听。 却见小棉花开心的扭着头,喜滋滋的说道:“对呀,小棉花。因为我喜欢吃棉花糖,所以婶婶叫我小棉花。” 说到糖,小棉花顿时兴奋了起来,开心的抖动着尾巴、再没有病恹恹的样子。 她兴奋的说道:“冉青,你知道哪里能买到棉花糖吗?我偷偷藏了一些钱,但自己买不了,也找不到地方买。” “你到时候我把钱给你,你帮我买回来好不好?” 小棉花紧张且期待的看着冉青,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小声的补充道:“对了,这是我们的秘密,你不能告诉婶婶哦……她最讨厌我贪嘴了,很少会买糖给我吃。” 小棉花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与期待。 明明是狗的眼珠,可这一刻却无比鲜活。 冉青被这样的一条老狗目光灵动的看着,有种强烈的不适感。 采生折割……六婶说的采生折割竟然这么邪门,把一个女孩完全变成了狗? 他曾在故事会上看过采生折割的传说,说是有残忍的犯罪分子,会把人特别是幼童用挖眼、或刀砍斧削的方式变成形状奇怪的残疾,人为制造怪物乞丐去博取同情,骗取人们的施舍。 还有玄乎的说法,说是能把刚剥下来的鲜活狗皮、熊皮热腾腾的披在人身上,这样等血干了以后,野兽的皮就会和人的皮肤长在一起,再也脱不下来。之后牵着这种披着兽皮的人去卖艺骗钱,四处行骗。 这种充满破绽与不合理的民间玄奇故事,冉青之前虽然看得震撼、却不信。 可眼前的小女孩,却真的变成了狗。 六婶说,是一个南洋来的秃子做的。 那秃子还被六婶杀了…… 回忆着六婶说这番话时,那冷淡平静的神情,冉青有些不寒而栗。 六婶说得很轻巧,可这简单轻巧一句话,后面却是一个血腥凶戾的恐怖故事。 冉青叹了口气,道:“我以后看到了会帮你买的。” “但卖棉花糖的人很少,不是每天都有,他们很少出现……” 冉青如是解释。 小女孩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边,点头:“嗯嗯,对,婶婶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小棉花突然道:“对了冉青,你不要告诉婶婶,你和我说话了哈。” “婶婶不让我和别人说话的。” 小女孩这时才想起六婶的叮嘱,连忙提醒冉青。 冉青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被变成狗了以后,会影响她的思维认知吗? 怎么感觉这个小棉花有点呆呆傻傻的…… 之前六婶骂她的时候,好像也说她当狗当久了、真把自己当狗了…… 六婶让她不要和别人说话,但这个“别人”肯定不包括冉青啊。 冉青眼神复杂的叹了口气,点头:“我记住了,不会跟六婶说的。” 一人一狗,此时已经来到了清园路的路口。 再往里,便是阴暗逼仄的巷子。 一栋栋歪歪扭扭的老旧水泥房中,延伸出一条坑洼的斜坡小道。 到了这里,冉青就不能再和小棉花说话了。要是让人撞见他和狗说话,那画面就太惊悚了。 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40章 满身的泥泞 出租屋内,冉青用热水泡了一碗泡面。 隔壁的房间里,学生们都没睡觉,在各自的房间里读书、做题。 能考上三中的穷学生,没有谁会懈怠。 锁上房门后,冉青看到小棉花对他的泡面很眼馋,便拿出大碗、准备给小女孩也泡一碗。 “你要吃辣的还是不辣的?”冉青拿着不同口味的泡面询问。 披着狗皮的小女孩兴奋的看着冉青手里的泡面包装袋,开心的摇着尾巴,却不说话。 冉青小声的问了两声都没有回应,才发现这个小女孩变得很奇怪。 她只是开心的看着冉青,兴奋的摇着尾巴。但这神态,却和来时完全不同,她似乎忘了自己会说话…… 冉青的脸色微微一滞。 他沉默了数秒后,将两袋泡面放在了地上,让小女孩自己选。 小棉花却没看到冉青复杂的神情,只是开心的伸出右爪,按住了左边的香辣袋子。再开心的抬起头,仰着脑袋看冉青、兴奋的摇尾巴。 这一刻,她真的变成了一条狗,身上再也看不到人的痕迹。 冉青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默默的打开包装袋,为小女孩泡好了泡面。 随后将泡面碗放在地上,看着小女孩埋着脑袋,开心的伸舌头舔着吃。 冉青坐在一旁看了良久,才缓缓的叹了口气。 “……自己都满身泥泞呢,还有空去心疼别人。” 冉青说着,苦涩的笑了笑,情绪复杂的摇了摇头,开始吃自己碗里的泡面。 一边吃泡面,冉青一边翻开单词本,默默背诵上面的单词。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学习了,期末考试近在眼前,必须要抓紧一切空闲的时间去追赶进度。 原定的学习计划,搁置了好几天,不能再浪费宝贵的时间了。 冉青此刻只想尽快解决李红叶的事,让自己的人生恢复正常。 现在距离十一点半还有一会儿,冉青还能抽空背会儿单词,做几道题。 吃完泡面,把两个泡面碗洗干净后,冉青坐在书桌上、打开试卷开始做题。 熟悉的书桌,熟悉的试卷,熟悉的提笔姿势……这些熟悉又亲切的情景,令冉青很快就沉浸在了学习之中,把那些阴祟恐怖的东西彻底抛到了脑后。 只有在全神贯注做题的时候,冉青才能忘记一切烦恼、悲伤。 直到趴在他脚边的小女孩突然站了起来,用爪子蹭了蹭冉青的腿。沉浸在试卷中的冉青才抬起头,发现已经23:25分了。 距离和六婶碰面的时间,只剩5分钟。 冉青这才慌忙穿好衣服,带着小棉花出门。 下楼的时候,隔壁的丁勇正好出来尿尿,走廊上撞见冉青和狗,丁勇吓了一跳。 “哪来的狗?” 冉青连忙嘘了一声,道:“朋友的,我马上就带走。” 他生怕丁勇的话引来房东老陈,到时候又要被房东数落。 鬼鬼祟祟的带着小棉花下了楼,冉青很快跑出了清园路的棚户区。 在清园路路口的天桥上,冉青见到了六婶。 漆黑的天桥在黑暗中隐现,六婶的身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一辆载满煤炭的火车哐当哐当的驶过脚下的天桥,火车经过时的剧烈震动传导到桥上,冉青感觉脚底板都在震。 “六婶……” 冉青带着狗来到六婶面前。 发现六婶左手提着竹篮,右手竟然牵着一只猴子,这猴子穿着黑色的小马褂、尖嘴猴腮、眼神凶恶,看得冉青直皱眉,感觉有些眼熟。 六婶则皱眉打量着冉青,道。 “你小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三中的好学生?走到哪儿都穿校服?穿点别的衣服要你命?” 六婶对冉青穿的这身校服,意见非常大。 冉青低头看着身上的校服外套,迟疑着脱下,道:“那我脱了……” 外套下,是单薄的灰色短袖。 六婶瞪着他,骂道:“回去换啊!脱什么脱?大晚上的就穿个汗衫,不怕冻死?” 六婶语气凶恶,这一刻,她又变回那个凶神恶煞的更年期妇人。 冉青挠了挠头,解释道:“我没别的外套,夏天的外套就只有校服……” 冉青只有一件很旧的棉袄是外套,但那是冬天穿的。夏天都穿校服外套,反正校服两套也够穿。 省吃俭用,是冉青这几年的生活底色。只有这样,他才不需要去低头拿别人的钱,靠自己的奖学金、还有寒暑假去卖蜂窝煤赚的辛苦钱,就足以维系生活。 冉青一直过得很贫穷,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可耻的。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贫穷只是暂时的。 可听完他回答的六婶却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问道:“你后妈对你这么苛刻?衣服都不给你买?你爹冉老三也完全不管?” 这一刻,冉青竟然从六婶那死鱼眼的眼珠里看到了愤怒。 很显然,六婶误解了冉青的家庭关系。 看到愤怒的六婶,冉青略微迟疑,最终还是解释道:“我和奶奶住的,没和他们一起住,也不用他们的钱。” 冉青说的很模糊,不想和外人说太多自家的事。 毕竟这种事,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体面事,他不想和任何人讨论自己的家事。 无论是同情还是怜悯,冉青都不需要。 可冉青说完后,六婶却死死的盯着他、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六婶嘿然冷笑了一声,道。 “小娃子倒是有骨气。” 她这句话夸奖的话,听着毫无称赞的意思,更像是阴阳怪气的挖苦讥讽。也不知她如何理解冉青的家庭关系。 冉青也不再说什么,而是看向六婶牵着的猴子。 “六婶,这猴子好像是那个……” “对,蒙老七的,”六婶牵着猴子道:“今天去找他借的,这猴子他训得很好。等会儿找你同学的尸体,就靠这鬼玩意儿了。” 六婶说话的同时,这只猴子竟悄无声息的爬到冉青脚边、咧开了嘴。冉青身上汗毛竖起的瞬间,六婶就已经猛地一脚踹来,直接踹在了猴子的脑袋上。 猴子痛苦的惨嚎一声,直接被踹飞出去,却又被脖子上的锁链给拽了回来,接着被六婶踩着脑袋压在地上,疼得直叫唤。 看到冉青错愕的神色,六婶的死鱼眼里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别背对这鬼玩意儿,被蒙老七养大的、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六婶冷冰冰的提醒冉青:“等会儿防着点!” 说完,她直接把手里的链子丢给了冉青。 竟是让冉青牵着。 “走了,我们去找你的那个女同学。” 第41章 坟地 火车刚驶过的天桥,被黑暗迅速淹没,只有远处的路灯洒下些许灯光、却没能照到这里。 冉青牵着猴子站在阴暗天桥上,打开了手电筒。六婶伸手在兜里掏摸着,掏出李红叶那两只没洗的袜子。 随后她单手掐住了猴子的脖子,把这两只袜子强行塞进了猴子的嘴里。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脸色一青,喉咙有些发痒。 那只猴子显然害怕六婶、不敢反抗,只能瞪着眼把两只袜子强行咽了下去。 冉青看到猴子噎得眼珠瞪圆,真担心这猴子会被噎死。 很快,猴子咽下了两只袜子,吱呀怪叫着朝着远处跑去。 它明明体型很小,可奔跑的力量却超乎冉青的预料。 拽着绳子的冉青,感觉自己像是在拽一头脱缰的疯狗。绳子传导回来的力量,拖拽着冉青在深夜的路灯下奔跑了起来。 冉青看向身后,六婶正背着她的小木箱、拎着竹篮慢悠悠的跟着,似乎不怕跟丢。 很快,冉青就被这只猴子拖拽着跑出去了数百米,将六婶与小棉花甩在了身后。 清园路本就在城区的边缘,猴子拽着冉青跑出去一段距离后,周围很快就只有低矮破旧的水泥楼房,再也看不到路灯。 黑漆漆的坑洼路面上,冉青举着手电筒、牵着猴子。 却发现这猴子突然停了下来。 手电筒的灯光下,猴子转身看向冉青,嘴皮咧开、露出尖利的獠牙。 一人一猴目光对视,冉青看到了猴子眼里闪烁的凶光。 “……这鬼猴子,”冉青面色微微一变,突然猜到这猴子为什么要拖着他跑了。 原来是想甩开六婶! 冉青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手伸进衣兜里、一把香灰洒了出去。 经历过变婆的袭击后,冉青已经有了经验,根本不给对方率先发难的机会。 香灰撒出去后,那猴子立刻捂着眼睛和脑袋惨叫了起来,一边疯狂的用爪子挠头脸上的香灰,一边疯狂的在原地蹦跳挣扎。 可它却被冉青手里的绳子拴着脖子,拼命蹦跶半天也无法挣脱。 冉青冷冷的看着这猴子惨叫,没有丝毫同情。 他把那木柄的骨锤掏了出来,握在手里。 正在惨叫蹦跶的猴子看到这个骨锤,顿时吓得浑身皮毛炸起,惊恐的尖叫着。 紧接着,这只凶恶丑陋的猴子竟猛地跪了下来,一边抓挠脸上的香灰,一边拼命的给冉青磕头、发出尖利的惨叫。 这凄惨的惨状,哪还有之前的凶恶。 冉青却没有怜悯,而是一脚踩在猴子的脑袋上,把它狠狠地踩在地上,冷冰冰的道:“带路!” 被踩得惨叫连连的猴子挣扎着,两只爪子拼命挥动、却不敢攻击近在咫尺的冉青。 等冉青把它松开后,这猴子才夹着尾巴、缩着脑袋,小心翼翼的往前跑。 这时,它跑动的速度明显慢了,绳子传来的拖拽力度几乎没有。 看着猴子畏畏缩缩的背影,冉青皱起眉头。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六婶为何总是凶神恶煞的了。 和这些邪门丑恶的东西打交道,但凡表现得良善一点,这些东西就恨不得踩到你头上! 一人一猴继续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六婶带着小棉花也跟了上来。 但黑漆漆的夜里,两人却都没谁有说话。 只有猴子在地上不时的嗅嗅,然后摸索着往前面爬,发出刷刷的爬行声。 牂牁地区山峦纵横,区域范围内没有任何平原。古人称“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 而月照则是多山的牂牁地区内,山势最高大险峻的贫苦之地。 那些高大纵横的凶戾山脉,像一道道天堑,在过去的几千年里阻断了月照的命脉,阻断了山民们出去的道路。直到两三百年前,这里依旧是时代边缘的烟瘴蛮荒险恶之地。 在这片山峦纵横险恶的地势中,月照城贫穷偏远,只是靠煤矿与钢铁勉力支撑的工业小城。整座月照城内只有三条平行的主干道,城区狭长,像一条东西走向的钢筋混凝土长蛇,匍匐在山脉中间的峡谷里横贯生长。 冉青住的清园路棚户区,在这条蛇的蛇眼边缘。 再往外走,就是道路坑洼狭窄、没有路灯的郊区了。 这里的楼房低矮,一块块高低起伏的田地在两边的山峦间错落,栽种着已经半人高的苞米杆。 猴子在前面引路,一直走出了月照城区的范围,前面是荒山野岭,夜幕下看不到任何灯光。 阴森森的山岭间,冉青终于忍不住回头,对六婶道:“六婶,要出城了……” 他至今还记得蒙老七的那个警告。 最近乡下危险,不要出城…… 六婶却背着自己的小木箱,神情冷淡的点了点头;“嗯。” 除此之外,六婶没有任何回应。 见状,冉青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的牵着猴子走在前面。 越过了一片片的玉米田,沿着坑洼的砂土路远离城区,深夜的山林中吹着阴冷的风。 虽然是盛夏酷暑时节,可月照的夜里却冷飕飕的。 又走了好一会儿,冉青搓了搓胳膊上起的鸡皮疙瘩,终于忍不住道:“六婶,那两只变婆为什么不怕镜子……” 冉青没话找话。 深夜的荒山,诡异的猴子,阴冷的夜风,黯淡的手电筒灯光,黑影中摇曳的婆娑树影……这些全都令冉青不安。 行走在这片阴森森的黑暗山林中,冉青总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黑暗吞噬,又或者黑暗中会突然窜出什么怪物。 他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打破诡异的死寂。 六婶跟在冉青身后,同样打着手电筒。 她瞥了冉青一眼,道:“镜子对鬼、死人有用,对活的东西没用。变婆是活的。” 六婶的回答,言简意赅。 冉青还想再问,可前面一直奔跑的猴子却突然停了下来。 这只干瘦丑陋的猴子蹲在砂土路边,指着旁边的黄土小道,发出了刺耳尖利的吱呀怪叫。 “嘎!嘎!” 猴子指着山林里直叫唤。 冉青心头一凛,连忙把手电筒的灯光照了过去。 黑漆漆的山林间,手电筒的灯光扫过,一排排惨白的墓碑在黑暗中无声浮现。像是一张张冰冷的脸。 六婶看到这高低错落的一排排墓碑,发出讶异的冷笑:“居然是坟地……你这个女同学,死前把自己埋了不成?” 六婶打着电筒走上来,一把抢走了冉青手里的绳子,拖着那只拼命挣扎、不敢往里走的猴子踏入了黄土小道,迎着黑暗山林中那一排排的阴森墓碑走去。 “看来找到了,”六婶冷冰冰的道:“你可以和你的女同学碰面了。” 第42章 松林 漆黑无光的黄土小路上,被绳子拖着的猴子拼命挣扎着,不愿再往前走。 它瞪着眼珠、对着前方的黑暗山林发出尖利恐惧的怪叫,似乎看到了很可怕的东西。 可六婶却无视猴子的挣扎,强行拖着猴子往里走。 黑漆漆的山林里,这猴子尖利的怪叫声在山中回荡,如鬼嚎般渗人。 冉青举着手电筒跟在后面,莫名的发毛。 明明还没见到任何邪门的东西,仅仅只是踏入这条阴暗小路,冉青就感觉到了某种阴冷的气息。像是见到了恶鬼。 可他的手电筒在山林中扫动,一个个惨白的墓碑间,却看不到任何鬼影。似乎那种阴冷的恶寒,只是冉青的错觉。 这里是梅花山,月照公墓。 但他们所在的这条黄土小路一直延伸进阴暗山林里,这里并不属于墓园。公墓在山的后面,还要沿着外面的大路再走一段距离。 前方阴暗山林中的那些的坟墓,都是乡民修的坟包。 森白的石板刻成墓碑,立在一座座坟包前,像是黑暗中冰冷惨白的脸。 也有些年岁久远的坟包散落其间,没有墓碑、长满了草,难以辨认出是谁家的先人。 地上不时能看到一些烧完的纸钱灰烬,有些墓碑前还能看到燃烧得只剩底座的蜡烛。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阴冷便越明显。 六婶拖拽着猴子,却已经不需要猴子指路了。她走在最前面,面色阴冷的盯着四周,方向明确。 手电筒的灯光无意间落在她身上,地上的影子一左一右。 左边的妇人两手空空,右边的魁梧黑影牵着绳子。 冉青心头一跳,连忙压低了手电筒的角度,不敢再把灯光往六婶身上照。 就这样走了一会儿,六婶突然离开黄土小路,拐进了一旁的林子里。 冉青连忙跟上。 这是一片广阔的松树林,一株株高大笔直的树干耸立在黑暗之中。蓬松招展的树冠遮蔽了天空,整个林子里几乎没有光。 这种松树林就算白天的时候都显得阴暗潮湿,更别说如今的深夜时分了。 空气中弥漫着植被腐烂的气味,地上铺满了厚厚的干枯松针。脚踩在上面的触感,绵软湿润,冰凉的水汽顺着布鞋沁入了脚板。 “应该不远了……” 牵着猴子的六婶喃喃低语。 她带着冉青穿过了这片松林,灌木丛生的山岭间有一条蜿蜒的小道,是附近村民们踩踏出来的。 路两旁不时能看到一两块种着苞米或土豆的旱地。 但走着走着,却连苞米地也不见了,前方彻底没了路。 到了这里,那只猴子已经不敢再尖叫挣扎了。 它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团,像一个肉球般被六婶拖拽着走,身上的皮毛和小马褂被摩擦得满是泥土、更显肮脏丑恶。 冉青看着阴森森的山林,也嗅到了某种不安的气息。 成为走阴人后,他某些方面的感知似乎被放大了。 昨晚见到老鬼时,感觉到了比之前惊悚许多的恶意。 今晚跟在六婶身后,能清楚的感觉到山林中飘散的某种阴森气息。 这都是过去没有的能力。 而六婶站在小路尽头观望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选定方向,拖着猴子钻进一旁的茂密灌木丛。 冉青和狗也连忙跟上。 完全没有路径的山林中,密集的灌木丛烦人且危险,不但有荆棘混杂其中,许多青翠的枝叶上还会蠕动着恐怖的洋辣丁。一旦碰到,那种刺痛连成年人都得惨叫。 冉青自幼在山里长大,从小在林子里钻来钻去,但也怕钻这种灌木丛。 好在这片灌木丛并不大,很快他就跟在六婶后面穿过了灌木丛,来到一块长满藜蒿的荒地。 这里应该是一块废弃的土地,荒废后,地里长满了半人高的藜蒿杆。 一片片细长叶片沿着根部蔓延到顶端的藜蒿杆,像是鬼故事里黑白无常手中的哭丧棒。阴冷的夜风拂过,这片半人高的藜蒿“林”窸窸窣窣的抖动着。 六婶走到这里,似乎迷失了路径。 她左顾右盼了许久,却还是找不到方向。最后六婶蹲下身,粗暴的掐住了那蜷缩成一团的猴子,冷冷的盯着猴子的眼珠。 “带路!” 六婶目光阴冷的威胁:“找到了就放你走。” 蜷缩的猴子似乎听懂了这话,它犹豫不安的盯着六婶,又盯着四周的阴暗山林。 最终似乎还是六婶更可怕一些。 猴子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在地上嗅着,然后往里爬。 六婶和冉青跟在后面。 空气中弥漫的阴森恶寒,到了此地无比浓烈。 冉青仅仅只是行走在这片藜蒿林里,就感觉浑身发毛。压抑的气氛,令他不敢说话。 很快,他们走出了荒地,又钻进了一片阴森的松树林。 阴暗无光的松树林里,空气中泛着令人战栗的寒意。植被腐烂发霉的臭味,比之前路过的那片松树林还要强烈许多。 这里也比之前的松树林要冷许多。 冉青呼吸时,甚至看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变成了白白的雾气。 ——这可是夏季啊! 月照再冷,夏天也不至于冷成这样。 冉青搓了搓胳膊,空气中的阴森寒意似乎在不断的往他体内钻,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最后,猴子停在了两株笔直高大的松树前,不敢再往前了。 它指着这两棵松树,拼命的扯自己脖子上的绳子,像是在说已经找到了,却不敢再过去。 六婶瞥了猴子一眼,把绳子丢给了冉青,独自一人走到了这两棵松树后面。 数秒后,树后面传来了六婶的声音。 “放它滚。” 冉青松开绳子,那猴子瞬间窜了出去,像疯了一般落荒而逃。 倒是小棉花虽然恐惧不安,却还是跟在冉青身边。 冉青走到两棵松树后面,看到六婶放下了她的小木箱和手提袋,正在组装一把折叠的工兵铲。 冉青过来后,六婶直接把锋利的工兵铲丢给了冉青,冷冷道。 “挖。” 六婶指着两棵松树后面的那一块泥地,道:“发挥你们冉家祖传本事的时候到了,把这片土刨开。” 说着,六婶嘿然一笑,笑得莫名阴森:“别担心,都是新土,很松的。” 第43章 红棺盖顶,死后不宁 阴暗的松林里,六婶的笑容阴森诡异,看得冉青浑身汗毛乍起。 这一刻的六婶,似乎变成了别的东西。 冉青下意识的攥紧工兵铲,有些紧张。 但六婶却蹲了下去,不再理会冉青。 她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那个小木箱,像是守财的地主太太般、一件件的清点小木箱里的东西。手电筒灯光下那贪婪阴暗的侧脸,简直比鬼还要可怕。 冉青沉默了数秒后,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的开始刨地。 六婶这种诡异的变化,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但还是觉得不安。 这几天的接触,他总感觉六婶身上这种阴森邪戾的一面、在逐渐加深…… 松林间的泥土掘开后,空气中的那种植被腐臭味更浓了。 六婶说的没错,这里的土都是松动的新土,挖掘起来毫不费力。 这下面……就是李红叶的尸体吗? 如果是,那是谁把她埋在这里的呢?又是谁杀了她? 冉青的脑海里乱糟糟的,翻滚的思绪,令他心神不宁。 只要一想到李红叶,之前在乌江鬼界里见到的那道恐怖身影就会浮现眼前。那种令人感到窒息绝望的冰冷战栗,似乎也随之出现。 仅仅只是联想,冉青就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连忙停下了挖掘,拄着铲子、僵硬的蹲在地上急促喘气。 这刺耳的喘气声在阴暗的松林里传开,正在清点东西的六婶抬头瞥了冉青一眼。 这时的六婶,已经恢复正常。 她皱眉看了冉青一眼,嫌弃道:“才挖了这么一会儿就累了?真给你们冉家先祖丢人。” 被六婶讥讽的冉青,有些尴尬。 六婶对他冉家先祖挖坟刨尸的往事显然很厌恶,不放过任何一个挖苦冉青的机会。 冉青无奈的低下头,一声不吭的继续挖地,根本无法还嘴。 很快,铲子碰到了什么东西。铲进泥土里后传来一声沉闷的闷响。 冉青的动作一顿,挖掘的力度立刻轻盈了起来。一旁的六婶也举着手电筒,抓着鬼眼羊皮鼓靠过来。 手电筒的灯光落在泥坑里,随着泥土被铲子不断带走,一块红色的木板在泥坑中显露出来。 六婶的眼神,微微一变。 “……居然有棺材?” 她立刻后退了好几步,紧张的看着泥坑,对冉青道:“小子,继续挖!” 六婶警惕的盯着泥坑,完全是严阵以待的神态。 留在坑里的冉青脸色一僵,有些头皮发麻,被六婶这紧张的反应吓到了。 但此时此刻,他纵然发毛、却也不能跑,毕竟这是他自己的事…… 冉青深吸了一口气,攥紧了手中的铲子,硬着头皮继续挖掘。 很快,潮湿阴冷的松树林中,冉青用铲子挖出了一个长方形的泥坑,露出了一个完整的棺材。红色的棺材板在手电筒的灯光下,显得有些阴祟渗人。 冉青也见过红色的棺材,那是一个八十七岁、无病无痛,在睡梦中去世的农村老人,他下葬的棺材就是朱红色。人们说是喜丧。 可眼前这个泥坑里的棺材,却有些怪异。 除了棺盖是妖艳鲜活的朱红色,棺材的其他部分都是阴冷的惨白。这种异常的惨白色泽,像死人的皮肤般怪异冰冷,手电筒的灯光照在上面,似乎连光都变冷了。 白色的棺材,红色的棺盖…… 冉青看向六婶,试图寻求解释。 泥坑旁,六婶面色阴沉、脸色难看至极。 “红棺盖顶,死后不宁……” 六婶喃喃的低语着,缓缓的绕着泥坑走动,喃喃道:“娃子,在你们冉家的风水术里,这种葬法叫什么来着?” “白棺葬身,红棺盖顶……” “我记得冉老三好像说过,这叫什么……聚风熬煞?” 六婶那木然的死鱼眼直勾勾的看向冉青,开口询问。 冉青却迟疑着摇头:“那个……六婶,我不懂风水术……” 冉青实话实说。 可六婶却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你不懂风水术?你姓冉的怎么可能不懂风水术?” “你爹不教你炼尸也就算了,连祖传的风水术也没教给你?” 冉青沉默的低下头。 松林中,泥坑旁死寂了数秒。 六婶看着低头沉默的冉青,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她冷冰冰的道:“看来你还真是有了个好爹啊,什么都不教、也不管……呵……” 六婶的冷哼,让泥坑旁的气氛有些诡异。 冉青低着头,似乎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冬日清晨。白茫茫的大雾中,他站在田埂上,看着那个男人背着行囊、头也不回的远去…… 冉青轻轻的呼出一口气,道:“六婶,如果我们直接开棺烧尸的话,会有什么危险吗?” 冉青不想谈论那个人的话题。 此时此刻,也不是谈论这种事的时候。 阴冷的松树林内,随着棺材被挖出来,冉青感觉空气中的寒意似乎在缓慢加剧。 这片林子,似乎变得更阴冷了。 他担心再耽搁下去,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 泥坑旁,六婶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道:“直接开棺,没有危险。但碰到里面的尸体,就会有危险。” “所以我需要你去拖住你的那个女同学,别让她察发现这边有人在烧她的尸体。” “娃子,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步了。” “我们要打开棺材,你进去见你的那个女同学,带着她兜圈子,这很危险,我也不清楚你能顶多久。” 手电筒灯光的边缘,六婶的脸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她冷冰冰的看着冉青,道:“你爹冉老三不当人,你其实可以不管他。” “他应该也不希望你去管他。” “反正他这辈子就这样了,媳妇死了,儿子也不管,一个人跑到城里娶了新媳妇过逍遥日子,狼心狗肺。” “他救你这一次,完全是他欠你的。甚至你被这些鬼东西缠上,说不定都是被他惹来的冤孽债。” “是他害了你,而不是你害了他。” “你没必要为了他去送死,现在回头,咱们把棺材埋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切都还来得及。” “这是最后的后悔机会了,你一定要考虑清楚。” 六婶死死的盯着冉青,无比认真的说道:“你娃子学习成绩好,又勤快,做人也踏实,以后不会差的。” “没必要为一个狼心狗肺的家伙,害了自己的命!” 第44章 她似乎看到了从前 六婶语气严肃的劝说冉青。 一直凶神恶煞的六婶,罕见的冷静理智、站在冉青的角度为冉青分析利弊,长篇大论的说了一通。 总是挖苦讥讽冉青的她,此时甚至很认真的夸了冉青,给了很高的评价。 这一刻的六婶,根本不像往常那个刻薄凶恶的妇人。 但冉青默默的听完了六婶的话后,却摇头。 “我们开始吧,六婶。” 冉青没有思考,也没有犹豫。 来这里之前,这些利弊他早就深思熟虑了很多次。 六婶说的这些道理他都懂,但他也很清楚,自己不能欠这个人情,同时他想知道母亲的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是以那个人儿子的身份来救父,而是以一个成人的身份来这里偿所欠人情,以及索要他该知道的真相。 冉青目光坚决,没有丝毫犹豫。 松林里,六婶怔怔的看着这个目光坚毅、身形消瘦的少年,怔立许久。那死鱼般的眼睛里,竟泛起了些许光。 她怔怔的看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头,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一模一样的犟种。” 六婶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 她转身捡起地上的小竹篮,把竹篮递给了冉青。 “拿着。” 冉青掀开竹篮的盖布,发现这是一篮子鸡蛋。 六婶背着她的小木箱走到泥坑旁,掏出一大包香灰,把这些香灰沿着泥坑洒了一圈。 接着又掏出了许多细小的红绳,每根红绳上都系着一根细小的骨头。 六婶抛来其中一根拴着红绳的骨头,对冉青道:“骨头含嘴里,绳子在外面。” 她吩咐着冉青,同时把那些细小的骨头一根根的插在泥坑旁的泥土中。 很快,这个散发着植被腐烂阴湿臭味、以及香灰气味的泥坑外,密密麻麻的插满了一根根骨头。 一阵冷风吹过,那些细小的红绳在空中舞动着,像是一条条蠕动的蚂蟥。 就这样,六婶用密密麻麻的红绳把泥坑绕了一圈,这才举着鬼眼羊皮鼓站在红绳与香灰的圈子外,对泥坑内的冉青道。 “你把棺材撬开一条缝,接下来我敲一下鼓,你就往里面丢一个鸡蛋。” “从现在开始,你不能说话,嘴里咬着的骨头不能掉出来,你要一直含着。” “傩戏面具带在身上,等会儿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明不明白?” 挂在一旁松树上的手电筒,将昏暗的灯光落在泥坑里。 逆着光的冉青,只能看到泥坑旁六婶的模糊黑影。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咬紧了嘴里的骨头,用力点头。 随后,六婶举起了手。 当冉青用工兵铲撬开血红棺盖的那一刻,阴暗潮湿的松树林中,响起了沉闷的鼓响。 咚—— 一声沉闷的鼓声,在黑暗中回荡。 棺材旁的冉青心头一颤,感觉心脏险些随着这鼓声跳出了嗓子眼。 他定了定神,按照六婶的吩咐往棺材里扔了一个鸡蛋。 咚—— 又是一声沉闷的鼓响,某种阴祟混乱的震动随着鼓声传递而来,站在棺材旁的冉青感觉大地一阵晃动,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天旋地转。 他慌忙扶住棺材,又往里扔了一个鸡蛋。 咚—— 第三声鼓响,冉青感觉嘴里含着的骨头似乎跳动了起来。 紧咬的牙齿,感觉到了某种挣扎的力道。这根被红绳拴着的骨头,似乎想要从冉青的嘴里跳出去。 冉青连忙往棺材里又扔了一个鸡蛋。 咚—— 第四声…… 第五声…… 沉闷的鼓声,好似催命的战鼓,带着凶煞邪戾的恶意、在阴暗潮湿的松林中翻涌。 蹲在棺材上的冉青,恍惚间感觉周遭的阴冷寒意被驱散了。 这个本该阴暗潮湿的松树林内,竟然渐渐变得燥热、呛鼻。 空气中,多了一种原本不该有的呛鼻火烟气。 像是附近燃烧了很多香烛。 泥坑旁的六婶,举着羊皮鼓缓慢的敲击着。 她的脚边,一张张凄惨的死人脸在地上的香灰中蠕动、翻涌、惨嚎,互相撕咬。 灼热沉闷的热风吹过,香灰中插着的那些红绳不断抖动着。一个个丑陋的小人咿咿呀呀的尖叫着,围着泥坑不断跑动。 冉青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视野中这变得光怪陆离的场景,大脑有些许浑噩。 那不断敲击的鼓声,似乎带走了他的理智。 他呆呆的趴在棺材上,只是本能的按照六婶的吩咐、一枚枚的将竹篮里的鸡蛋丢进棺材。 沉闷的鼓声,还在持续。 松树林内灼热呛鼻的烟气,越来越浓烈。 隐隐约约间,冉青听到了六婶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隔得更远,又似乎隔得很近,朦朦胧胧、古怪阴祟,像是怪物的呓语般听得人毛骨悚然。 ——与她第一次送冉青去乌江鬼界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可那次,六婶只敲了四下。 今夜,却已经敲了…… 冉青呆滞的看着泥坑旁的六婶,忘记了计数。 他只是随着鼓声,本能的将鸡蛋一个个的扔进去,视野中已经因灼热而扭曲的空气里,飘荡着六婶那怪异邪戾的低语。 “……红棺盖顶!” “死后不宁!” 六婶像是念咒般的低吼着,那些声音听得冉青头皮好似要炸开、浑身汗毛倒竖。 他清楚的感觉到,身体下的棺材里,似乎有某种阴冷的气息在随着六婶的古怪呓语而苏醒。 手,下意识的伸向竹篮。 可这一次,却捞空了。 冉青呆滞的低头,才发现篮子里空空如也。一竹篮的鸡蛋,被他全部用光。 而六婶的嘶哑嗓音,此刻突然变得清晰洪亮,好似锣鼓在耳边炸开般。 震得冉青浑身一震。 “掀开棺材跳进去!” 六婶在嘶哑大吼。 听到六婶的大吼,冉青下意识的跳进泥坑,推开了朱红的棺盖。 阴暗惨白的灯光下,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女生。 她静静的躺在那里,似乎睡着了。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愣住了…… 可一股力量突然后方踹来,猝不及防的冉青一个踉跄、不由自主的跌进了棺材里。 沉重的棺材盖猛地合上,冉青堕入无边的黑暗,飞速下落的身体碰到了一种极为冰冷僵硬的触感。 那是…… 李红叶的尸体! 第45章 井 冉青浑身的汗毛,猛然炸开。 阴冷深邃的恶寒,瞬间蔓延到全身。 他进了棺材,就趴在李红叶的尸体上面! 可下一秒,冉青却发现自己还在下落。 明明棺材就那么大,可他掉进来后,却好似掉进了一个无底的天坑、身体还在不断的下坠。 令人晕眩的失重感袭来,冉青惊愕的感受着黑暗中下坠的身体。 耳边,响起一个急促呐喊的声音。 “……能拖多久拖多久!” “实在拖不住了,就吐了嘴里的东西!” 那嘶哑急促的呐喊声,是六婶的。 她在大喊:“活着最……” 但冉青的身体猛地一顿,双脚竟然踩在了结实的地面上。 瞬间,六婶的呐喊、潮湿的松林、冰冷的棺材……这些东西全都远去。 冉青的视野中,只有一片漆黑冰冷的老树林,以及阴暗树林中延伸的黄土路。 这里,就是上一次进入的地方。 他又回到了乌江鬼界! 冉青心头一跳,立刻回头四顾。 这一次,他身后没有六婶家的大门。前后都只有幽暗阴森的树林,以及斜坡向上的黄土路。 阴暗的树林里,歪歪扭扭的枯树间,一条条扭曲的藤蔓、枝桠横生。 空气中飘荡着阴冷的寒意,可上一次冉青看到的、那些散落在林子里的坟包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阴暗漆黑的老林子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一个个拖着红绳的丑陋小人,咿呀怪叫着在冉青身边跑动。它们拼命的推冉青的鞋,试图把冉青推着往前走。 而冉青脚边,一张张凶恶的死人脸在他脚下蠕动着。 这些半透明的死人脸互相撕咬,在冉青身边两米内蠕动,像是一坨巨大的冰粉。 冉青向前走一步,这些凶恶的死人脸也跟随着蠕动一步。 “又回来了啊……” 冉青看着那些蠕动的死人脸,咬着嘴里的骨头,心中喃喃低语。 他右手抓着木柄的骨锤,左手塞进衣兜,缓缓向前走动。 冰凉的傩戏面具,被一根绳子挂在胸前。 六婶把他送了进来,接下来就只能靠自己了。 这些红绳小人与死人脸,应该是六婶对他的全部帮助。 冉青默默注视前方,脚步平缓、没有丝毫犹豫胆怯,就这样朝着老树林的深处走去。 红绳小人们围着他跑动,一根根跳动的红绳在他脚下聚成了红毯,向着黄土路深处延伸。 冉青很快走出了幽暗树林,远远的看到了前方光秃秃的两山之间,那个阴暗的垭口。 乌寨垭口,传说中古罗国的入口,乌江鬼界的大门…… 但这一次,乌寨垭口空空荡荡,没有游荡的鬼影。 与冉青身后的树林一样空荡。 冉青拎着死人锤缓慢上前,来到近前后,惊讶的看到乌寨垭口的阴影中趴着一只病恹恹的老狗。 看到冉青出现,阴影中的老狗立刻爬起来、对着冉青开心的摇着尾巴,似乎已经等了一会儿。 冉青有些难以置信。 “……小棉花?” 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手中的死人锤蓄势待发。 这条半透明的狗与小棉花一模一样。可这里是乌江鬼界!她怎么进来的? 冉青惊疑不定。 小棉花却没注意冉青的警惕,她开心的摇着尾巴,随后转身跑进了乌寨垭口后面的黑暗山林,像是在给冉青带路。 冉青脚下的红绳小人们也不断的向前跳动,推着冉青往前。红绳小人们的跳动方向,赫然与小棉花一致。 所以,小棉花也是六婶送进来帮忙的? 冉青想起六婶说,小棉花曾经是那个南洋秃子的乩童。 虽然不太懂乩童是什么…… 冉青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跟着小棉花走进了乌寨垭口,踏入了阴暗的树林之中。 上一次他就是在这里撞见李红叶,当时这片林子里全是诡异的坟包。李红叶站在这里,险些害了冉青的命。 可这一次进入乌寨垭口,阴暗老树林里的坟包全都不见了。 崎岖不平的黄土路上,阴冷荒凉,空气中飘荡着不祥的阴祟气息。 越往里走,这种阴冷的气息便越强烈。 某种深邃的黑暗淹没了世界,冉青只能看清身边的山路,稍远便无法看清。 但小棉花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一直为冉青引路。 明明这里面漆黑无光,她却不受影响。 冉青脚下的红绳小人们也吱呀怪叫着,不断向前跑动。 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冉青突然看到前方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 一个阴暗惨白的事物,在黑暗中无声蠕动着,像一只丑陋泛白的死鱼眼珠。 冉青往前又走了几步,才看清那是一个白灯笼。灯笼上没有字,也不发光,阴森森的挂在一座残破的老宅门口,像是废弃了一般。 同样荒废破旧的老宅子静悄悄的出现在黑暗中,四周什么都没有。黄土的篱笆院墙坍塌了一半,篱笆院墙内能看到一口奇怪的井。 冉青浑身的汗毛,猛然炸起。 明明院子里空空荡荡,但他莫名的毛骨悚然,总感觉井里有什么恐怖的东西。 死死盯着这个残破的老宅,冉青缓慢的向前移动。 走阴人对死物的特殊感知,让他站在这个老宅子门口时,感觉到了极为猛烈的阴冷恶意。 这院子里绝对有什么东西! 而且比昨晚见过的老鬼、今天撞见的变婆加起来都更恐怖! 但从红绳小人与小棉花的东西来看,他的目的地不是这里,李红叶不在这个院子。 这院子里的,是别的东西。 冉青死死的盯着院子,途经门口时,那门上悬挂的白灯笼突然抖动起来,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阴森森的井里,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有什么东西从井底爬了出来,正顺着井壁蠕动。 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在井中回荡,无比渗人。 冉青死死的盯着井口,僵在了原地。 他脚边的红绳小人们继续怪叫着,把冉冉死死的围在中间。 阴暗漆黑的井口,有一张惨白的脸一闪而过。 时间,似乎凝固了一瞬。 冉青僵在原地,听到井里又传来哗哗的水声。 那东西,似乎什么都没看到,又回去了…… 门上悬挂抖动的白灯笼,也恢复安静。 只有冉青面色苍白,死死地盯着那口井,一步一步的缓慢离开,进入乌江鬼界的更深处。 第46章 世界名画 荒芜的山道上,冉青面色阴沉的向里走着。 那口诡异奇怪的井,被他甩在了身后,彻底消失在黑暗中。 小棉花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不断的寻找路径,有时候又像是在躲避什么。 跟在她身后的冉青,默默注视眼前的一切。 漆黑荒芜的山道上,不时能撞见一些奇怪的东西。 或是一间废弃的老宅,或是一个孤零零立在山道上的电话亭,又或是一截路灯熄灭、残破坑洼的沥青断路。 冉青甚至看到了一个在黑暗中散发幽幽光芒的公交站台! 这些山道上突兀出现的东西诡异无比,有些是现代社会的造物,但有些看起来却很老旧、像是旧时代的东西。 它们唯一的共性,是全都散发着令冉青汗毛乍起、浑身冰凉的阴冷恶意。 那个诡异的公交站台,甚至连小棉花都不敢靠近,远远的带着冉青绕开。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冉青最终停在了一处荒芜的山道上。 这里什么都没有,可小棉花却突然跑了回来,站在冉青身边。 吱呀怪叫的红绳小人们依旧向前走,小棉花却伸过头、用脑袋蹭着冉青。 昏暗的光线下,冉青看到了小棉花眼中的担忧与不安。 她蹭了蹭冉青,最后抬起爪子,轻轻的指了指前方。 冉青下意识的望过去,心头猛地一跳。 在前方的黑暗山道上,无声无息的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染血的三中校服,惨白渗人的皮肤,漆黑诡异的眼珠…… 李红叶! 她静静的坐在荒凉的山道上,侧对着冉青。漆黑的眼珠冷漠的注视山林,好似一尊死亡的雕塑般、毫无气息。 这一刻的李红叶,冰冷且安静。 她静静的坐那里,孤零零的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 那惨白木然的侧脸,恍惚间甚至给了冉青一种莫名的悲伤。 悲伤…… 冉青呆呆的看着这样的李红叶,心中翻涌着惊愕的情绪。 死后的李红叶……这么安静? 如果不是空气中无比阴冷的恶寒,身体本能炸起的汗毛,以及无法抑制的、想要落荒而逃的求生恐惧……这一刻的冉青,或许会真的以为李红叶没有死! 而在李红叶的身边,黑暗的山道上、树林中,一个个惨白诡异的坟包拥挤着。 那些坟包密密麻麻,看得冉青心头发凉,想到了上次坟包裂开、一个个狰狞鬼影从坟包里爬出来的场景。 李红叶身边的这些坟包,竟然是跟着她移动的? 冉青脸色微变。 一阵灼热呛鼻的热风,突然从山林中拂过。 天空,传来一声沉闷的鼓声。 冉青身体一震,下意识的上前一步。 他身边的小棉花已经离开、跑进了黑暗中,不知去了何处。 或许是去给六婶报信了。 而迈步上前的冉青,打破了黑暗中的死寂。 那坐在山道上的李红叶终于转过头,看向了这边。 四目相对,冉青看到了李红叶那完全漆黑、没有任何眼白的诡异眼珠。 李红叶也看到了他。 山林中的坟包开始躁动,一道道漆黑的鬼影,在坟包里蠕动着爬出。 可坐在山道上的李红叶,却没有动。 她只是坐在那里、歪着头,静静的看着冉青。 完全不像上一次,见面便直接冲来。 天空中,战鼓声轰鸣,灼热呛鼻的烟气在冉青身上升起。 他四周的坟包中,越来越多的鬼影自坟包里蠕动着爬出。 红绳小人们吱呀大叫着,奋力的围着冉青跑动。一根根红绳在地上抖动,像是一条条疯狂的吸血蚂蟥。 而冉青一动不动。 那山道上的李红叶也静静的看着他,不动。 诡异的僵持,持续了数秒。 直到一阵阴冷的寒风掠过,那歪着头注视冉青的李红叶,突然嘴角上扬。 笑了。 它盯着冉青,笑得无比森然。 瞬间,整个乌江鬼界暴动! 一只只凶戾咆哮的恶鬼,嘶吼着从裂开的坟包里爬出来,凶戾狂暴的向着冉青扑来。 树林里影影憧憧的鬼影,嘶吼着淹没了冉青的视线。 他的视野中全是恶鬼,根本数不清有多少! 那山道上的李红叶却依旧坐着,侧着脸注视冉青,嘴角上扬,在笑。 一只只狂暴的鬼影,在她身后、在四面八方,暴动! 森林背景中狂乱暴动的无数鬼影,山道上歪头在笑的李红叶……这一刻,动与静的极致反差,定格成一幕凶戾绝美的油画。 冉青被这凶戾却绝美的一幕震撼得无言。 他的手,只是本能的抓住木柄骨锤,狠狠地向身前砸去。 一只只冰冷的死人手抓向冉青,一道道凶戾的鬼影嘶吼着冲来。 冉青的视野,彻底被恶鬼填满! 他脚边的那些死人脸疯狂的向着外面撕咬,疯狂的撕咬所有靠近的鬼影。 然而坟包的数量太多了,坟包里爬出来的恶鬼也太多了。 那些鬼影的数量密密麻麻,无穷无尽的踩过死人脸,不断的有恶鬼冲到了冉青面前。 轻盈的死人锤在空中疯狂挥落,将冲来的第一只恶鬼砸倒在地。 冉青脚边的红绳小人们尖利大叫,它们身上的红绳蠕动着,疯狂的钻进了恶鬼的体内。 每一只砸倒在地的恶鬼,都被红绳小人们尖叫着淹没,眨眼间便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中消失无踪。 这些红绳小人,在吃恶鬼! 紧接着,红绳小人们发出了更加尖利兴奋的大叫声,显然吃掉恶鬼,令它们无比开心。 一团飞扬的香灰,突然在红绳小人们头顶爆开。 冉青甩出去的香灰,在空中化作一张张丑陋的死人脸、嘶吼着扑向冲来的鬼影。 一时间,林子里嚎叫声刺耳。 地上、空中,几乎全都是恶鬼。 嘶吼咆哮的鬼影们拥挤着,像是决堤的洪水般狂乱涌来。 可手持死人锤、手洒香灰的冉青,竟然在红绳小人与死人脸的帮助下,在这恐怖的老树林里屹立不倒。 所有向他凶戾冲来的恶鬼,撞上他后都被撞成了碎裂的水花,迅速消失在红绳小人的咀嚼声中。 直到一种阴冷的惊悚感,突然在冉青心头浮现。 冉青下意识的抬头,猛然发现山道上坐着的李红叶不见了。 恶鬼暴动的树林里,再不见女孩的踪影! 她不知何时消失无踪! 第47章 天晴了,雨停了 冉青的心头猛地一跳,一种阴寒刺骨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看到李红叶消失的瞬间,冉青好似被一辆急速驶来的满载大货车冲到脸上,漆黑无边的死亡阴影笼罩而来! 几乎是本能的,冉青将脖子上挂着的傩戏面具抓起。 颜料鲜艳的木面具,用力的扣在了自己的脸上。 同一时间,一具冰冷惨白的尸体,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冉青身后。 她静静的站在那里,与冉青近在咫尺,似乎从一开始就在。 染血的三中校服,在黑暗中泛着阴冷的恶意。 她的手,抓向了冉青。 戴上面具后的冉青耳边,炸开了无数凶戾狂躁的尖叫。 “杀!” “吃了她!” “我来!” “我来!” 那些凶戾嗜血的恶鬼,这一刻疯狂咆哮、无比兴奋。 冉青此时的处境,似乎令这群邪主感到癫狂。 强烈至极的饥饿感自腹腔中涌现,冉青面具下的口水疯狂流淌。 他眼珠发红的注视山林中暴动的那些鬼影,感受着身后出现的李红叶,像是一只饿了十天十夜后闯入羊圈的饿狼。 无法抑制的饥饿与狂喜,在冉青体内翻腾,令他几乎发狂! 身后,僵硬的肩膀上落下冰冷的手。 李红叶抓住了他。 冉青身边的那些尖利怪叫争吵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冰冷的恶寒,已经顺着尸体放在冉青肩膀上的手、蔓延到体内。一个冷冰冰的凶戾低吼,在嘈杂斗兽场一般的混乱尖叫声中突然响起。 “都滚!” 下一秒,面具下的冉青睁开了双眼。 巨大的血红眼珠中,闪烁着阴冷疯狂的光。 戴着面具的脑袋猛地扭转,竟然一百八十度的扭转过去,以一种活人根本做不到的角度、转头直直的看向背后。 与身后的李红叶四目相对! 空气,似乎凝固了一瞬。 面具下的冉青,发出了冰冷的低语。 “……” 然而他说出来的话,腔调怪异、晦涩难懂,完全是一种陌生且古老的语言。 李红叶的尸体木然冷漠,对这陌生的语言无动于衷。 但下一秒,她的脖子被掐住、尸体被举了起来。 戴着面具的冉青,冷冰冰的看着她,嘶哑着嗓子,终于发出了冉青自己的声音。 “……我爸在哪儿?” 冉青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在冰冷的沸腾。 冰冷,但却在沸腾。 从未有过的庞大力量,在他体内涌现。 这一次来的邪主,比抓老鬼、见变婆时来的邪主都要强大。 也更恐怖! 他死死的盯着被举起的李红叶,这一刻,冉青感觉自己是一尊屹立在群山中的巨人,冷漠的俯瞰群山中的蝼蚁。 稍微用力,就能捏碎李红叶的脖子。 鬼影憧憧的山道上,冉青凶戾咆哮:“把我爸交出来!” 黑暗中,瞬间死寂。 被他掐着脖子举起的李红叶低着头、看向他,没有动。可四周那些暴动的鬼影却突然不敢上前,全都惊恐至极的向后退去。 霎时间,冉青身边竟空荡了三米! 那种阴冷的不祥预感,在冉青心头再一次升起。 被他掐着脖子举起的李红叶低头注视着他,目光冰冷。 她似乎……生气了? 毫无征兆的,一股庞大得超乎冉青预料的力量轰然撞上了他。 巨大力道凭空出现,猝不及防的冉青直接被轰飞出去,重重的撞在远处的山道上。 全身几乎都被撞碎的强烈痛感袭来,疼得冉青浑身抽搐。 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那悬浮在半空中、目光冰冷的李红叶。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可自己却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原理? 这一刻,冉青终于想起来时六婶对他的交代。 “……下去和她兜圈子!” 六婶或许早料到了这种情况,毕竟她直面过李红叶,知道李红叶有多恐怖。 冉青那被狂躁与饥饿填充的大脑里,此刻也浮现出理智的思维——跑! 他相信六婶的判断,六婶既然让他兜圈子,那就不应该正面硬碰! 冉青猛地从地上跳了起来,转身拔腿就跑! 他不认识乌江鬼界的路径,但此时逃命还需要认什么路。 跑就是了! 冉青的耳边,那些尖利刺耳的怪叫声变得无比凶戾。 它们尖叫怒骂着,嘈杂撕咬着,刺耳的噪音吵得冉青的脑袋都快要炸开。 “吃了她!” “去吃了她!” “我来!我来!” 这群邪主狂躁且愤怒,甚至试图抢夺身体的主导权。 冉青清楚的感觉到,身体里涌现了第二种意志。 那种强烈嗜血的饥饿感,癫狂凶戾的愤怒,不断的驱使他转身去吃掉李红叶,试图夺走冉青的身体。 但冉青疯狂抵抗! 他咬紧牙关、死死的盯着前方,闷头只知道向前跑,根本不敢有丝毫停留。 这群邪主跟疯了一样,想要和李红叶拼个你死我活! 可身体是冉青自己的!他不想死! 冉青发足狂奔,带着红绳小人和死人脸在黑暗中疯狂跑动。 冰凉的骨头被他叼在嘴里,面具下能够依稀感觉到骨头被牙齿咬着的触感。 身后的黑暗中鬼影憧憧,一道道嘶吼的鬼影在山林中追逐。 冉青惊愕的发现前方的树林中,密密麻麻的冒出了许多新的坟包,好似雨后山林里长出的蘑菇。 那些坟包迅速裂开,一道道鬼影从里面爬出来,阻拦了冉青的逃亡道路。 ——这些坟包,竟然和李红叶一样可以迅速移动! 冉青猛地回头,发现身后的鬼影依旧穷追不舍。 虽然看不见李红叶,可他却根本不敢停下。 鬼知道李红叶什么时候又会凭空冒出来啊! 再看前方那些拦路的坟包……冉青猛地咬牙,不再压抑体内汹涌狂暴的饥饿凶戾。 他朝着前方那些不断裂开的坟包嘶吼着冲去,瞬间扑倒了一只恶鬼。 山林中,响起了疯狂的咀嚼声、红绳小人们的吞咽声。 以及恶鬼的惨叫声。 半个脑袋被咬烂的恶鬼,惨叫着倒在了冉青脚边疯狂抖动的那些红蚂蟥中。 冉青脸上的恶鬼面具兴奋咀嚼着,那木制的面具竟然鲜活了起来,尖利的獠牙大嘴张开,一只长长的红色舌头伸了出来。 第48章 借道 这一刻,山林中戴着恶鬼面具的冉青凶恶残暴,竟然比坟包里爬出来的鬼影更像恶鬼! 他在坟包中疯狂前冲,撞飞扑倒了前方所有敢挡路的鬼影。 每一个被扑倒的鬼影,都被他恶狠狠的咬烂上半张脸。脑袋从鼻粱以上全部消失! 那鲜活的恶鬼面具,在大笑咀嚼着,嘎嘣嘎嘣的脆响声刺耳且惊悚。 冉青感觉自己都快吐了。 明明什么东西都没吃进肚子,可那种疯狂吞咽、咀嚼的口感,他却无比清晰。 甚至连味道都清清楚楚! 似乎这一刻在疯狂咀嚼吞咽的就是他! 可他却不能停下,咬牙强忍恶心、放任邪主的力量在体内奔涌,疯狂的撕咬那些拦路的鬼影。 面具下的血红眼珠,一直不安的四处扫视。 他在警惕着李红叶。 那诡异的李红叶,是比这些恶鬼更恐怖的东西。 她才是最可怕的! 而李红叶也没有让冉青等太久,混乱中,它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前方的山林中,似乎从一开始就站那儿。 垂落身侧的双手,惨白的皮肤泛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灰败光泽。 她冷冰冰的看着冉青,一动不动。 可正在恶鬼群中疯狂撕咬的冉青却猛地一震,再一次感觉被巨力轰中,整个人都像是被疾驰的满载大货车撞上一般,惨叫着横飞出去,口中喷出了咀嚼一半的碎肉与眼珠。 这一次,半空中的冉青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浑身骨头都似乎碎裂的强烈疼痛,疼得他眼前发黑。 无法言喻的恼怒挫败,在他脑海中翻涌。 这到底是什么原理啊! 为什么被看一眼,就被撞飞了啊! 冉青重重的砸在了坟包之中,对李红叶这蛮不讲理的恐怖力量感到绝望,根本无法找到反制的手段。 视野中,影影憧憧的鬼影嘶吼着朝着他冲来,瞬间将他淹没。 这一刻涌来的鬼影太多,就连那些尖叫的红绳小人、疯狂撕咬的死人脸,它们也拦不住了。 被红绳小人拦在中间的冉青惨叫出声,感觉胳膊、肩膀、小腿……身上全都是牙齿在撕咬他! 他像是被鬣狗群淹没的羚羊,很快就要被分食干净。 强烈的恐惧与绝望攥紧了他,脑海中浮现了六婶的叮嘱。 “……能拖多久拖多久!” “实在拖不住了,就吐了嘴里的东西!” 冉青双目血红,喃喃低语。 “活着……最重要是吧?” 他绝望的闭上眼,张开嘴,准备吐出嘴里的骨头。 他才拖延了这么短的时间,六婶那边能烧完吗? 冉青心中泛起一丝无力。 可他已经不能再耽搁,再拖下去就真的要死了! 冉青双目血红,便要吐出嘴中的骨头。 可就在这一刻,一声刺耳尖利的恐怖唢呐声,突然在远方的山林中响起。 无比突兀。 “?!” 听到这阴森唢呐声响起的瞬间,冉青浑身一震,阴冷的寒意突然升起、瞬间蔓延到四肢。 而那群疯狂鬣狗般扑在他身上撕咬的鬼影们,像是见到了无比恐怖的东西,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唢呐声响起后,伴随着嘈杂轰鸣的金铙敲击声。 带着巨大震动的金铙敲击声在黑暗中回荡,似乎带动着冉青体内的鲜血也在抖颤。 他惊骇的看向那混乱演奏声传来的方向,总感觉这些刺耳的声音似曾相识。 之前在六婶家借宿的那个夜晚,他在噩梦里听到过这种声音! 冉青惊骇的看向李红叶,却发现树林中的李红叶也冷冰冰的看向那嘈杂乐声传来的方向。 李红叶没有动,可那些受李红叶驱使的鬼影却全都惊恐的爬回了坟包里,迅速消失在了山林中。 这一幕,令冉青惊愕——这些声音不是李红叶一起的? 黑暗中,金铙的敲击声还在继续。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宏大且奇特的芦笙吹奏声接着响起。 黑暗中,凌乱无序的乐声此起彼伏、毫无节奏,回荡的噪音听得人头脑发晕、大脑好像要炸开。 阴冷的寒风掠过,惨白的雾气缓缓飘来。 僵坐在地上的冉青,终于看到了那些东西的身影。 一个惨白诡异的队伍,在阴暗的山林中远远浮现。 它们带着茫茫白雾,在雾中缓慢的蠕动前行。一道道瘦长怪异的身影,根本不是人类该有的体型。 僵硬的脑袋歪歪扭扭,长长的手臂垂落在地上拖动,几乎不动的双腿像被低劣操偶师操纵的提线木偶,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在雾中滑过。 一个个乐器在它们长长的手中,随着它们僵硬的走动,那些乐器在地上拖行,发出嘈杂刺耳的演奏声。 唢呐声、金铙声、芦笙……那些混乱尖利的音符,像是在乡下婚礼的现场,又像是白事葬礼的灵堂。喜庆中夹杂着阴森,听得冉青毛骨悚然。 他面具后面那些嘈杂刺耳的尖叫声,在此刻静了下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直觉,在冉青心头浮现。 ——他见到了乌江鬼界里极其恐怖的东西! 这种莫名的直觉,令他心惊肉跳、几乎停止了呼吸。 李红叶冷冰冰的立在山道上,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白雾。 那诡异的队伍缓缓的在远处飘过,它们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一颗颗僵硬的模糊头颅,在白雾中缓慢却同步的扭转,同时看向了这边。 冉青心头一跳,瞬间僵立不动。 他身下那些红绳小人,全都变回了被绳子拴着的骨头。 撕咬的死人脸,变成了一滩滩的香灰。 惨白诡异的队伍中,一张张模糊的脸孔死死地盯着李红叶。 李红叶漆黑诡异的眼珠也死死地盯着它们,漆黑的眼珠中闪烁着阴冷的光。 无声的对峙持续着。 最终,那些诡异的身影带着嘈杂的乐声远去,并未靠近这里。 随着那刺耳诡异的乐声消失,山林中再次安静下来。 李红叶这才转过头,冷冰冰的看向冉青。 一个个裂开的坟包,在黑暗中缓缓爬出了鬼影。 随着惨白队伍的离去,坟包里的这些鬼影又出现了。 它们再一次围住了地上的冉青,试图涌来吃掉冉青。 但这一刻,冉青却已经不害怕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取下脸上的傩戏面具。 看着黑暗山林中的李红叶,看着四周蠕动而来的重重鬼影,冉青满是汗水的苍白脸上,眼神复杂。 “……再见了,李红叶。” 冉青闭上双眼,吐出了嘴里的骨头。 六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娃子!好了!” 第49章 炖汤喝 六婶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听到这声音的冉青,如蒙大赦。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吐出了嘴里的骨头。 瞬间,一股庞大的吸力从天而降,跌坐在山林中的冉青瞬间飞了起来。 他急速的朝着黑暗的天空坠去,大地和天空的重力在此刻似乎翻转。 冉青向着头顶的夜空飞速坠落,漆黑荒凉的山林在他的脚下快速缩小。 那山林中的李红叶冷冷抬头,面无表情的注视冉青。 影影憧憧的鬼影匍匐在她脚边,嘶吼咆哮。 这一幕,深深刻印在了冉青的脑海中。 下一秒,他被黑暗彻底吞噬,山林中的鬼影完全消失。 冉青隐约嗅到了灼热呛鼻的火烟气,甚至嗅到了人间那片松树林里植被腐烂的臭味。 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后怕,在他心中浮现。 回想着方才的场景,冉青的心脏依旧在砰砰直跳。 那群突然路过的恐怖队伍,它们邪异且恐怖,绝对是冉青见过最恐怖的东西。 如果可以,他不想再见到那群恐怖的东西。 但它们的出现,却意外解救了危在旦夕的冉青。 并为冉青争取到了宝贵时间。 很快,身体的实感再次浮现。 冉青睁开双眼,感觉浑身都在酸痛,鼻间也嗅到了松树林里那特有的潮湿腐烂空气。 他艰难的爬起身,发现自己正躺在李红叶的棺材里。 可棺材中空空荡荡,只有他,不见李红叶的尸体。 手电筒的昏暗灯光下,六婶站在泥坑旁、举着手电筒,直勾勾的看着他。 见冉青安然无恙,六婶松了一口气:“成了!” “娃子,你自己爬出来吧,我要把棺材盖上。” 六婶催促着冉青起身,冉青感受着僵硬酸痛的身体,扶着棺材边缘爬了起来。 身上穿着的校服,全是干涸的鸡蛋液,散发着淡淡的蛋腥味。 从泥坑中爬出来的冉青,感觉全身上下都在刺痛。那种疼痛,像是小时候在包谷地里被洋辣丁蛰了一般,麻痒刺痛、难以忍受。 他连忙脱下了校服,借着手电筒的灯光,才看到自己身上满是乌黑的牙印。 那些牙印咬得不是很深,没有流血。 但是被咬的地方泛着诡异的乌黑颜色,像是中毒了一般。 六婶打着手电筒在冉青身上照了一圈后,皱起了眉头:“被咬了这么多?看来你娃子在下面挺凶险的。” 满身火烟气的六婶,不满的瞪着冉青:“我不是说了,差不多了就回来吗?” “你被咬成这个鬼样子,在下面已经被恶鬼扑倒了吧?” “再晚点,怕是要被活活吃了。” 六婶看冉青疼得浑身发颤的样子,骂道:“现在知道疼了?就你这个鬼样子,再晚点上来,就不用疼了!” “被那群鬼东西吃了,直接一了百了,永远都不会疼!” 六婶骂骂咧咧的掏出烟杆,叼在了嘴里。 她跳进泥坑,把那个朱红色的诡异棺材盖推回去盖上。 随后又爬出泥坑,捡起地上的工兵铲开始往泥坑里填土。 麻利灵活的动作,的确是常年干活的庄稼人。 冉青看到六婶忙碌干活,下意识的想要过来帮忙。 可刚走了两步,便是一阵晕眩,身上的那些牙印伤痕传来了更强烈的刺痛。 满身的麻痒刺痛,疼得他几乎想要把身上的皮给扯下来。他直接瘫坐在地上,用力的绷直身体、努力忍受那种可怕的刺痛。 泥坑旁,不断往棺材盖上填土的六婶听到身后的动静,发出了讥讽冷笑:“跟你爹冉老三一个德性,喜欢逞强。” “被咬成这个鬼样子,接下来几天够得你疼了。” “不过你不用担心,不会要你小命,只会时不时的抽痛一下,痛着痛着你就习惯了。” 危机解除后,嘴毒的六婶成了冉青唯一的压力。 他僵硬的坐在地上,浑身紧绷、牙关紧咬,死死的抵抗身上的那种麻痒刺痛。 足足过了五六分钟,那种麻痒刺痛才减轻了许多。 冉青这时才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是汗了。 他虚弱的瘫坐在地上,看着忙碌着往泥坑里填土的六婶,又看了看阴暗潮湿的松树林,愣了一会儿。 随后问道:“六婶,李红叶的尸体……烧了吗?” 这林子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烧尸体的痕迹。 而且冉青那劣质电子表里的时间显示,距离他下去乌江鬼界才过去半个多小时。 半个多小时,就能烧掉一具尸体吗…… 冉青不是很懂火化,但也本能的觉得,半个小时很难烧掉一具尸体吧? 冉青一脸困惑。 六婶叼着烟杆,一边吞吐烟雾,一边冷哼道:“怎么?想捞点没烧完的骨头渣回去炖汤喝啊?” “但可惜,你这个女同学死得很邪门,她的尸体埋在这棺材里才几天吧?我抬出来的时候,却已经变得干巴巴的,像褪下来的空壳子,轻得离谱。” “我拖到外面的空地上后,火一点就着,一烧就没,连骨灰都没留下,提前准备的东西都没用上。” “也不知是怎么变成这样的,等救醒你爹、你好好问问,这种葬法绝对有问题,很邪门!” 六婶不断往泥坑里填土,絮絮叨叨的说着她烧尸体的经历。 冉青呆呆的听着六婶的讲述,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好。 倒是六婶,对他在下面的经历非常好奇。 “对了,你娃子怎么在下面撑那么久的?”六婶填着土,头也不回的问道:“我还以为你会早点上来,怎么拖了这么久?” 六婶充满了困惑与好奇。 对此,冉青深吸了一口气,又想起了那些在白雾中阴祟诡异的瘦长鬼影。 他面色苍白,喃喃的低声道:“我遇到了一些恐怖的东西……” 冉青缓缓的将自己在乌江鬼界里的经历讲述了出来,提到了李红叶的诡异能力,讲了他被恶鬼淹没、险些被分尸的惊险,以及……那些带着白雾出现的诡异影子。 冉青幽幽的讲述着,黑暗的松林内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抓着工兵铲的六婶,不知何时转过头来,面色狰狞的盯着冉青。 阴暗的灯光下,这一刻的六婶眼中,闪烁着凶戾诡异的光。 “你……看到了那群东西?!” 阴暗的手电筒灯光,无声的落在六婶的脸上。妇人那皮肤黝黑粗糙的脸,此时变得铁青狰狞。 在黑暗中无比渗人。 这一刻的六婶,似乎又变成了别的东西,泛着令冉青毛骨悚然的恶意。 冉青手中的手电筒,昏暗灯光落在六婶身上,让她身后映出高大的黑影。 那影子,赫然是一个漆黑魁梧的狰狞鬼影! 根本不是活人! 第50章 我又不是你妈 松树林内,看到六婶身后黑影的瞬间,冉青的面色猛地一僵。 他看到小棉花惊恐的逃进了松林深处,躲在松树后面瑟瑟发抖。 眼前的六婶变得恐怖渗人、好似一只活过来的恶鬼…… 冉青咽了咽口水,缓缓的坐直身体,道:“六婶,那些……是什么东西?” 冉青紧张的注视着六婶,左手悄无声息的伸进了校服兜里。身后的右手,悄悄的握住骨锤。 无声的对视,持续了许久。 黑暗中的六婶死死的盯着冉青的眼睛,那死鱼般浑浊的眼珠里,泛着诡异的凶光。 它似乎想要扑上来,如恶鬼般吞咬冉青的血肉。 但最终,六婶眼中的诡异光芒渐渐消失。 她的脸色恢复正常,身后的影子渐渐分开,变回了一左一右,左边是佝偻的妇人、右边是魁梧的怪物黑影。 恢复正常的六婶站直了身体,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回答了冉青的问题。 “那些是很邪门的玩意儿。” 她转过身,又捡起地上的工兵铲开始填土,不再去看冉青。 阴暗的松树林里,响起沙沙沙的填土声,以及妇人冷淡的声音。 “最近城里的白雾,可能就是那些东西带来的。” “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但远远的见过一次,很邪门。” “它们身上披着的那种白麻布,上面的花纹,像是很久以前古罗国穿的。” “不过我不懂摸金倒斗、冥器鉴宝,所以也不太确定,只是有个猜测。” 六婶低着头,默默填着土,语气冷静得不像她:“你以后如果再见到,一定要离得远远的。” “那些东西,好像在月照城里找什么,以后说不定还会撞到。” “要是正面撞上了,不躲快点,怕是要死得尸骨无存,连收尸都免了。” 说到最后,六婶终于又恢复了那种要死不活的尖酸刻薄。 冉青听着这熟悉的刻薄语气,终于松了口气。 六婶终于恢复正常了啊…… 他记下了六婶的叮嘱,以后要远远的避开那些东西。 但即便六婶不说,他也不会蠢到去招惹那群恐怖的鬼影。 那些东西,绝对是乌江鬼界里极为恐怖的邪物了。 冉青一路在乌江鬼界里走动,见到的所有东西都没有那群惨白鬼影恐怖。见到了躲还来不及,怎么敢去招惹。 看着六婶不断往泥坑里填土,冉青沉默了半响后,忍不住又问道。 “……对了六婶,咱们尸体烧完了,什么时候去救我爸?现在天亮还早……” 冉青很想知道六婶到底怎么了。 六婶这种像是变成恶鬼的诡异情况,冉青已经撞见好几次了。他隐约感觉,这个尖酸刻薄的走阴人遇到了某种麻烦。 他想帮六婶。 可他的直觉也告诉他,这件事不能问,直接问六婶、说不定会刺激她变得更恐怖…… 冉青只能将担忧放在心里,想尽快救醒那个男人。 如果能救醒那个男人,很多东西就可以解决了。 能问母亲尸体的事,也能问六婶遇到的麻烦,说不定还能弄清楚李红叶的死因…… 摆在少年面前的,是如迷雾般诡谲复杂的状况。 而唯一能解开这团迷雾的钥匙,便是那个昏睡在医院病床上的男人…… 松林里,听到少年的提问,正在填土的六婶冷笑了一声。 她重重的往泥坑里抛了一捧土,道:“怎么?才刚跑了两步,就又想飞了?” “现在尸体烧了,直接进去倒是可以,反正你那个女同学已经变弱许多。” “但你娃子从昨晚到现在,一天之内连续用了三次傩戏面具……真当邪主是大好人、来帮你不要钱是吧?” “你现在不但中毒后全身刺痛,还感觉手脚酸软、疲乏无力对吧?” 六婶用力的往面前填了最后一铲子土,走上去用脚开始压实,随后将松林里的那些干枯松针扒拉过来、盖在这片松动的新土上。 说道:“先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吧,就你现在这鬼德性还敢再用傩戏面具,不怕邪主把你吸干?” “我也要准备一下,虽然你那个女同学尸体烧了以后,力量会变弱许多。” “可想要活着进去活着出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几天得好好准备东西。” “顺便也给你娃子治治伤,你从明天开始,每天下午放学后来我那儿一趟,我给你涂药。” 六婶收拾好松林里的残局,把诡异的棺材埋回了地下,填好土、又扒拉着附近的松针盖上,看起来几乎和之前没有太大区别。 她走到一旁,打开背来的小木箱,开始收东西。 “接下来这几天,你就好好读书,安心做你的好学生了。” “顺便也等一下那个老鬼的结果,看看那老鬼到底是不是冲着你来的。” 六婶将这个崭新刚买的工兵铲折叠起来,塞回了袋子里,又将她的羊皮鼓、拴着红绳的骨头,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东西放进小木箱。 收拾好一切,六婶准备离开。 冉青虚弱的扶着松树站了起来,看着收拾的六婶,道;“六婶,那……那我这几天需要去守着我爸吗?” 冉青一直隐隐担心着那个男人,担心他会不会在昏睡中被脏东西害。 走阴人的血肉,对那些东西有吸引力,那他父亲如今躺在病床上…… 六婶一直没说这个,冉青猜测六婶可能早就安排好了。 毕竟在冉青到医院之前,六婶就已经去病房看过了,不可能没做安排。 但冉青还是忍不住想确认。 果然,听到冉青的询问后,六婶嘿嘿冷笑了起来。 她收拾着东西,头也不抬的讥讽道:“你要当孝子就去呗,关我啥事?你们冉家自己的家事,别把老娘扯进来,我和你们冉家没有一毛钱关系。” 语气刻薄的说完,还不等冉青补充,六婶便连珠炮似的开骂。 “至于冉老三会不会被什么东西吃了……这个你放心。” “走阴人的血肉对那些东西是美味,但冉老三又不是走阴人,他跟我们不是一个路子。” “你们冉家这种炼尸挖坟的勾当干多了,那种恶心的尸臭都快在他皮肉里腌入味了。” “那些东西别说吃他了,怕是远远的闻到他身上的那种臭味都要跑,更别说靠近了。” 六婶嘿嘿冷笑讥讽道:“你每天按时来我这儿涂药就行,别的我不管。” “我又不是你妈,你要干什么关我屁事?” “你去公园路睡鸡,都不用通知我!” 第51章 热情的贩子们 “你去公园路睡鸡,都不用通知我!” 六婶的这句话,简直震聋发聩、掷地有声,听得连女孩手都没牵过的冉青目瞪口呆,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六婶……果真彪悍可怕啊! 而且不放过任何可以讥讽冉青父亲的机会。 冉青有些尴尬。 他问的时候,就猜到会被六婶借题发挥的骂一通。 如今果然不出所料。 六婶真是……唉…… 冉青尴尬的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回,生怕六婶的嘴里飙出更恐怖的话语。 他缩着脑袋跟在六婶身后,很快走出了松林,看到之前路过的那片荒地里,的确有一小撮燃烧后的灰烬。 那是李红叶烧掉的尸体,和六婶说的一样,全被烧完了,只剩一小撮灰烬。 就算是不懂火化的人,看到这一小撮灰烬也会觉得尸体不对劲。 冉青站在灰烬旁看了一会儿,默默的起身跟上了六婶。 小棉花跟在他身边,时不时的用脑袋蹭一下冉青的小腿。 见到冉青安然无恙的回来,她很开心,尾巴在身后开心的摆动着。 冉青也伸手摸了摸小棉花的头。 他跟着六婶走在崎岖阴暗的山林中,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回去比来时要轻松许多,感觉也要快许多。 听着六婶的交代叮嘱,很快,冉青和六婶离开了阴暗山林、走出坟地,重新回到大路上。 砂土压实铺成的梅花山省道上,这个点几乎看不到车。 黑漆漆的山林中居高临下,能远远的看到城市边缘的灯火。 但这一次,六婶却不和冉青同路。 两人走到山脚下的分岔路口后,六婶便要和冉青分开。 “小棉花这几天晚上都去你那里帮你守夜,不用管饭,她会自己找吃的。” 六婶站在路口,背着小木箱、拎着空空的竹篮和一个袋子,对冉青道:“我这几天忙,没空招呼她。她留在你那里,万一有什么邪门东西大半夜来找你,她可以叫醒你。” 黑暗中,六婶竟是要独自离开,把养了多年的狗留在冉青这里。 听到这样的安排,冉青愣了一下,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妥。 现在他已经有走阴人的本事,傩戏面具只要拿出来,寻常的脏东西都不敢靠近。 就连那个古怪的老鬼都被收拾了……还会有什么邪门的东西来找他吗? 冉青有些紧张:“六婶,那个老鬼从哪儿来的、你知道了?” 难道那个老鬼真的是冉家先祖招惹的仇家派来的?以后还会派恶鬼来害冉青? 六婶瞪了他一眼,道:“哪有那么快?你娃子这么胆小,真怕有人来害你啊?” “那你更需要这条母狗了,正好她跟着你很开心,你俩正好凑一对。” 六婶冷笑道:“虽然比不上你那个女同学,但也将就用了,反正没人知道。” 六婶的话,听得冉青脸色一青、实在顶不住中年妇人的彪悍粗俗。 这话对他一个女孩子手都没牵过的小处男来说,杀伤力太大了。 六婶敢说,他都不敢去听。 冉青本来还有些疑问,觉得六婶更需要小棉花。 毕竟早上去六婶家的时候,看到六婶家门口一片狼藉,似乎昨晚六婶用了很多的香灰、死了很多红绳小人…… 但如今被六婶这么一通言语粗俗的讥讽嘲笑,冉青顿时闭了嘴,一句都不敢回。 他默默注视六婶离去的背影,看着六婶的身影消失在黑暗山道上。 最后冉青独自带着开心的小棉花离开,朝着清园路的棚户区走去。 回去的路一切顺遂,没有发生任何事。 冉青踏着漆黑的夜色、举着手电筒一路走回了清园路,足足走了一个多小时。 到出租屋后,简单的打水洗了一下脚,冉青就上床睡觉了。 小棉花则趴在他门边,趴在冉青的一件破衣服上面呼呼大睡,睡得比冉青还死。 看到这样的小棉花,冉青不由得对六婶所谓的“小棉花来守夜”的说法再次怀疑。 这小棉花……真的能守夜吗? 看着门口那个呼呼大睡的小女孩,冉青轻轻的叹了口气,很快也闭上眼睛、睡着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冉青早早的便起了床。 虽然距离早自习第一节课还早,隔壁的丁勇他们都在呼呼大睡,但冉青却已经穿衣下楼。 他带着小棉花偷偷摸摸的下了楼,朝着公园路外面走去。 小棉花打着呵欠,跟在他身后,完全没睡醒。 但冉青却不得不起这么早。 他径直来到学校附近的康乐菜场,拂晓时分的菜市场里光线昏暗,地板上满是油污脏水,空气中飘着刺鼻的腥臭味。 大多数的菜市摊贩还未开门,也不见挑菜卖的附近村民。这个点太早了,整个市场内空荡无人,除了空气中飘荡的浓浓白雾,就只有猪肉贩子在忙着切割猪肉。 靠近那几个猪肉摊后,空气中的血腥味更浓。 冉青走到猪肉摊前,熟络的问价、道谢,最后每个猪肉摊都走了一圈,拿走了八颗鲜活的猪眼睛。 这便是他昨晚戴面具后需要供奉的祭礼,八颗眼珠,任意物种。 虽然大早上来买猪眼睛,还只要眼珠,这种行为有些奇怪。但猪肉贩子们却没有多问,也不拒绝这种只买眼珠的奇怪行为。 他们甚至还非常热情的帮冉青把猪眼珠完好无损的挖出来,态度友善得像是认识多年的好邻居,完全没有冉青平时找他们买猪肉时的不耐烦。 冉青要付钱时,猪肉贩子们全都连连摆手,满脸堆笑。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猪眼睛没人吃的。” “就是就是,对了,这里还有猪肺,同学你要不要也带走?” “我这里也还有猪肺,拿回去可以喂猫喂狗。” “没事没事,猪肺也不要钱的,平时我们都随便丢的。” 最终,冉青一分钱都没付,带着八颗挖出来的猪眼睛离开。 小棉花虽然馋,但终归还是活人,她对那些血淋淋猪肺不感兴趣。 冉青带着她走出菜市场、来到了偏僻角落后,冉青站在雾中沉默了一会儿。 他歪着头站了一会儿,恍惚间听到了一些声音。 很快,四周的雾里便传来动静,冉青直接将八颗眼珠丢了出去。 一只只瘦小怪异的模糊黑影,在大雾中若隐若现。 它们激动的哄抢着这些眼珠,很快便消失无踪。 山猴子是邪主们放出来的舌头,它们吃了,就意味着邪主吃到了。 冉青默默的注视雾气中的黑影离去,最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从见到李红叶尸体的那个夜晚开始算,如今才过去四天。 但冉青的人生,却已经天翻地覆了。 四天前的他,绝对想不到四天后的自己,会拂晓时分来到菜市场,做出这样古怪邪异的行为…… 第52章 一家三口 清晨的学校里,死寂无人。 冉青早早就来到教室,打开了前面三排的灯。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熟练的拿出试卷开始做题。 昨晚虽然才睡了四个小时,但他却感觉精神抖擞,前几天积攒的疲惫困倦全都消失了。 毕竟昨天在李红叶家里躺了一整天,躺尸昏迷了那么久,再大的瞌睡也睡足了。 小棉花送他到校门口就转身跑了,冉青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热包子当早点,在来教室的路上已经吃完。 如今安心的坐在灯光下做题。 之前拖延的学习进度,此时正好奋力赶上。 一个小时的时间,冉青做完了一套真题卷。渐渐的教室里来了更多的人,最初几人对冉青早早的到来感到惊讶,但也不觉得有多奇怪。 大家熟络的打着招呼,陆续进入各自的位置,或吃早饭、或做题。 空气中飘荡着糯米饭和辣椒油的味道。 到了七点二十,升旗的音乐响彻了校园,教室里的学生纷纷下楼、去操场上集合。 冉青站在队列中央,看着周围一排排的学生,听着升旗台上校长的讲话,有些恍惚。 视野中的一切是如此安宁、温暖,就连校长那喇叭里回荡的训话声,此时听起来也莫名亲切。 昨晚的他,还在阴森诡异的坟地里、躺在棺材中,进入了乌江鬼界,见到了许多邪异恐怖的东西。 甚至险些死掉,如今身上还残留着许多乌黑牙印。 那一幕幕惊悚险恶、哪怕稍微回想都感觉汗毛倒竖的场景,明明只过去了几个小时,可此时站在操场上,却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空气中依旧飘荡着浓浓的大雾,稍远一点便无法看清。 冉青站在队伍之中,甚至连班级队列最前面的几人都看不见。 但他的目光,却不动声色的停留在其中一个女生的背影上。 欧阳雪…… 穿着三中校服的女生,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并没有扎学生中常见的单马尾,而是自然的披散,显得温婉文静。 她安静的站在女生的队列之中,距离冉青五个身位,白皙的侧脸在迷雾中若隐若现。 待升旗仪式结束后,学生们陆续返回教室。 这个皮肤白皙的少女也嬉笑着和两个交好的女生挽着手离开,三人中不时的传来一阵轻笑,似乎说到了很有趣的话题。 冉青不动声色的靠近,隐约听到她们讨论的是一个当红歌星的传闻。 冉青没有停留,脚步从容的从三人身边经过,胳膊不小心的擦碰到了欧阳雪的肩膀。 力度很轻,欧阳雪甚至没注意,依旧在和朋友聊着天。 拥挤的人潮中,冉青也像没察觉到般的向前走去,很快将三个女孩甩在身后。 他的眼中,有些许疑惑。 没有恶寒了…… 他想到了昨晚和六婶说同班女生欧阳雪可能是变婆的时候,六婶一脸不信的神情。 “你娃子在说什么梦话?” “你当变婆是路边种的大白菜,随便都能撞到啊?” “这种邪门东西基本都躲在山里不出来的,你想去深深老林里找一个活的变婆都难,却能在城里一下子撞到三个?” 六婶不信冉青还能再撞见一只变婆。 “你明天去试探一下,多观察。” “如果她真是变婆,那肯定是盯上你了。你的血肉在这些怪物眼中,简直是美味佳肴。” 六婶说到这里,冷笑了起来:“真要是变婆,到时候把她引到我家里来,我请它吃席!” 冉青也是听了六婶的交代,今天再来接近试探。 却发现这次触碰到欧阳雪时,没有那种阴冷的恶寒了。 似乎上一次完全是冉青的错觉。 六婶教给他的、辨别变婆常见的几种小动作,也在欧阳雪身上看不到。 “难道真的是我弄错了?” 冉青喃喃低语。 课间休息的时候,冉青时不时的观察欧阳雪,但上课时、冉青却绝不走神。 很快,一个早上的课程结束。 冉青背着书包出了校门,回到清园路出租屋。 他的炉火因为前几天没空管,此时已经熄灭,只能用火钳夹着一个新的蜂窝煤来到隔壁、找丁勇他们换了一个燃烧的烽火煤。 烧红烧透的蜂窝煤放进细长似桶的炉子里,添了新的蜂窝煤后,很快便燃烧起来。 冉青熟练的把锅放上去,给自己炒了两盘菜,又去隔壁丁勇他们那里借了一大碗饭,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午饭。 秉着能节约一分是一分的理念,冉青的一日三餐都是自己做的,没钱去馆子里包餐。 虽然餐馆学生包餐的价格不算贵,但自己炒菜能省更多。 少吃肉的情况下,冉青每天的伙食费只需要一块钱左右。 便宜但顶饱的大豆、土豆、白菜,是他饭桌上的常客,偶尔会炒点肉丝。 正是长身体的青春期,冉青一顿能吃两大碗饭、扫空两盘菜。 他快速的扒完饭菜、洗好碗,又把炉子封好后,便急匆匆的背着书包出门了。 他没有去学校,而是直奔医院。 他想要去看一下那个男人的情况。 医院的病房里,依旧飘荡着浓烈消毒水的味道。 冉青看到了病床上昏迷的男人,双目微闭、睡得很香,神情无比安详。 这张面孔,冉青都快忘记模样了。 他脸上的皮比记忆里松弛了许多,眼角有了一些皱纹,比冉青记忆中的模样老了些。但比起他在农村的那些同龄人,他依旧显得年轻,脸上没有常年风吹日晒带来的粗糙黝黑。 静静的躺在那里,像是才三十岁出头。 这个抛下母亲和儿子,一个人在城里娶了新媳妇、还找到了好工作的男人,过去的十几年应该过得还算富足,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他娶的漂亮媳妇静静地坐在病床边,看着书。脸上虽然有些许岁月的风霜,但依旧是一张美丽的脸孔,端庄且文雅。 他们的女儿穿着干干净净的小裙子,娇小可爱的坐在床边,咿咿呀呀的举着手里的粉色洋娃娃、在给娃娃梳头。 躺在床上沉睡的男人,守在床边的妻子,陪伴爸爸妈妈的可爱女儿…… 这一幕,温馨且美好,简直是幸福完美的一家三口。 唯一多余的冉青呆呆的僵立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一幕,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粗劣胶底布鞋的他,突然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第53章 六婶的威力 这些年来,冉青总是告诉自己。 你以后会有本事的,会考上好大学、会有一个好的人生,会比世上的许多人都要过得好。你的贫穷只是一时的,不要自卑,不要妄自菲薄。 哪怕见到城里孩子们穿一套几百块的名牌,讨论着电影院、游戏机这样的新潮事物,他会羡慕,但从不自卑。 他坚信靠自己的努力,能够获得自己想要的一切。 可如今,僵立在病房外的他,却好似一只阴沟里湿漉漉爬出来的老鼠,脏兮兮的站在别人家温暖干净的大门外,在门缝里偷偷看到了别人温馨幸福的一角。 那病房内温馨的一家三口,像是耀眼夺目的阳光,将他身上的阴暗照得无地自容。 冉青僵硬的脚下意识的后挪,想要离开。 可坐在病床上、给洋娃娃梳着头发的小女孩,此时恰好看到了门外的冉青。 一大一小目光对视。 这个白白嫩嫩,脸上没有任何鼻涕与污垢、可爱得像个瓷娃娃的小女孩先是一愣,随后惊喜的招手。 “哇!是哥哥!” “妈妈,是哥哥!” 小女孩开心的喊着病床边的妇人:“妈妈,是冉青哥哥来了!” 听到小女孩这黄鹂鸟般清脆悦耳普通话的冉青,身体一僵。 他下意识的看向病床旁,发现那个温婉且端庄的妇人已经站了起来。 “是冉青啊,”妇人的脸上满是疲惫,这些天的照顾病人、守夜,显然耗尽了她的精力。 但她依旧友好的向冉青招呼:“快进来吧,你爸还没醒。” 这个与记忆中妖艳刻薄形象截然不同的妇人,还是像上次那样,礼貌、友善、但疏远的招待着冉青。 她起身把唯一的凳子让出来,并为冉青讲解男人的病情。 病房里的其他病人家属听到动静、也纷纷看了过来,但看了几眼、见没什么热闹可看后,这些人便各自移回目光。 冉青站在病床边,听着妇人解释的状况,一时间大脑空白、不知在想些什么。 男人的病情,和预想中的一样。 身上的擦伤几乎好了,骨折也得到了有效治疗,只需要静养即可。身体没有别的伤,但到现在还没有苏醒,昨天做了脑袋的检查,没发现有什么问题,但如果一直不醒、不排除成为植物人的风险。 ……这些,都是冉青知晓且确认的。 如果男人困在乌江鬼界的魂不抢回来,他就会永远变成植物人。 冉青站在病床边,怔怔的看着病床上昏迷的男人,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妇人弯腰抱起了女儿,道:“你先坐一会儿,我带小雅下去吃点东西。你来得太及时了,正好帮我换班。” 妇人脸上,挂着温和礼貌的微笑。 被她抱着的小女孩却一脸诧异:“妈妈,我们不是已经吃过了吗?” 小女孩黄鹂般清脆的嗓音,悦耳动听。 妇人微笑着点了一下她的鼻头,道:“你吃过了,但妈妈还没有吃饱呀,妈妈饿了。” 就这样,妇人带着女儿离开了,给病房里的父子二人留下独处的空间。 走廊上,母女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远去。 妇人撒娇似的轻笑着、逗弄着女儿,小姑娘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声音中充满了欢乐。 孤零零站在床边的冉青,听着那母女声音的远去,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 他坐在病床边,怔怔的看着病床上昏迷的男人,一时间,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呆呆的坐了良久,冉青才缓缓的低下头,喃喃自语。 “……这就是你的人生吗?” 的确温暖、幸福,令人留恋啊。 坐在床边的少年,低垂着头、拳头死死的攥紧。直到指甲狠狠的嵌进肉里…… …… 下午,六婶家门口。 背着书包的冉青踏着迷雾出现,看到六婶正坐在院坝里洗腊肉。 烟熏的腊肉表面,凝固了一层黑黝黝的油污。 六婶用坚硬的钢丝球不断搓洗腊肉表面的污垢,一边斜眼看他。 “三中放学还挺早的嘛。” 冉青嘴角扯了扯,笑得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六婶,我来帮你吧,”冉青放下书包,要来帮六婶的忙。 但叼着烟杆的妇人却斜了他一眼,突然道:“……去医院看你爹了?” 冉青下意识的一愣:“啊?” 六婶的这个问题无比突兀,什么铺垫都没有,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直接把冉青问懵了。 他下意识的点头:“嗯,中午去看了一下。” 冉青没有多说。 六婶却盯着冉青、直勾勾的盯了半响,最后她嘿然一笑,道。 “看你这衰样,就知道去医院了。” “平常都是趾高气扬、走路带风,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三中的优等生,拽得跟啥一样。” “现在却夹着尾巴,像条丧家狗……” 六婶搓洗着腊肉、摇着头,一如既往的刻薄尖酸:“所以我才说了,让你别去管医院里的那家伙。” “那种狼心狗肺的玩意儿,管他干嘛?” “我要是你,别说救他了。他死在我面前我都懒得看一眼。” “不但不搭理,等他下葬了,我还要去他坟头拉屎,把他的贡品拿去喂狗,让他知道什么叫一报还一报!” 六婶用力搓洗着腊肉,嘿然冷笑道:“你娃子就是读书读得太多,把自己给读傻了,被书上那些仁义道德的大道理给框了进去。” “什么生恩养恩、人情不人情的……人活在世上,就是要自私!” “你就是不够自私,才会活得这么辛苦。” “你看你爹冉老三,只要把良心扔了喂狗,妈不管娃不要,一个人在城里娶新媳妇、活得多逍遥自在?” 六婶用力的刷洗腊肉,似乎把这坨腊肉当做了那个男人,坚硬的钢丝球越挫搓越用力。 冉青直接无言以对。 六婶一如既往的尖酸刻薄,言语劲爆。 本来他中午从医院离开后,情绪有些低沉郁结。 可此时见到六婶,听到她这尖酸刻薄的一通痛骂后,突然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心头的郁结,也彻底消散了。 冉青苦笑道:“六婶,你再这么用力、这块腊肉就要被你搓烂了……” 求追读!!! 常用起点的兄弟们都知道,新书期的追读非常重要。 而这本书目前也处在非常关键的时刻,作为一本偏小众的悬疑民俗,想要挤到好的推荐非常困难。毕竟相比其他题材、在受众和吸量上有先天劣势。 但好在兄弟们给力,这本书目前的数据还算不错,临门一脚感觉有希望到三江。如果能吃到三江,这本书会更稳。 希望大家新书期多追读,看在党国的面子上、拉兄弟一把! 老骨在这里拜谢大家了。 《阴寿书》求追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54章 想学真本事啊? 最终,冉青未能去帮六婶干活。 六婶坐在门口的院坝骂了一通,骂爽了以后,就直接起身、要先帮冉青上药。 她冲洗了手上的油污,带着冉青进了屋,拿出一碗黑乎乎、散发着刺鼻腥臭味的糊糊。 六婶说,这是她把糯米熬烂后、再加山羊血和草草药煮出来的药汁。 光看那黏糊糊的造型,以及空气中飘荡的刺鼻臭味,冉青就有些顶不住。 但被六婶那阴恻恻的死鱼眼盯着,冉青只能乖乖的脱下上衣,让六婶给他上药。 散发恶臭的黑汁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虽然臭,但冉青的确感觉被咬的地方舒服多了。那种不时出现的麻痒刺痛消解了很多。 “剩下的自己涂,涂好了敷半小时,敷完自己拿毛巾擦干,毛巾在这。等会儿饭好了叫你。” 六婶把药碗放下,留下一条新毛巾,便出门继续去洗腊肉了。 冉青上完药后想去帮忙,却被骂了一通。 “爪脚爪手的还想来添乱,滚滚滚滚,快滚。” 六婶毫不客气的把冉青给骂走了,不让冉青干活。 冉青一个人回到六婶女儿的那个空房间,坐在破旧的书桌前,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有些坐立难安。 六婶显然要留他在这里吃晚饭…… 冉青本能的想跑,不习惯在别人家里吃饭。 这种善意对习惯了一个人的冉青来说,有些太过沉重。 可冉青也清楚,如果这时候他敢走,按照六婶的脾气…… 思虑过后的冉青,最终还是决定不要去惹六婶。 他打开书包、拿出书本,乖乖听从六婶的安排,留下来等饭菜。 学习的过程中,隔壁飘来了炒菜的香味,食材在铁锅中滚动炙烤的滋滋声莫名悦耳。 这是家庭小灶的味道。 冉青时常会在放学的路上听到这样的声音、闻到类似的香味。 但这样的饭菜为他准备,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 这顿饭,冉青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还把六婶炒的三盘菜全部一扫而空,撑得肚子明显的鼓了起来。 蒜薹炒腊肉,青椒炒肉丝,土豆块炒鸡丁,还有一碗素酸汤……都是很常见的家常小菜,六婶的厨艺也算不上好,腊肉炒得有点咸。 但冉青却吃得很满足。 接下来的几天,冉青的日子突然又恢复了平静。 他每天早起上学、读书,中午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吃午饭、睡觉,下午放学去六婶那里敷药、蹭一顿六婶亲自炒的晚饭,然后上晚自习,再回出租屋睡觉。 每天三点一线,规律且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甚至连街上连游魂野鬼、雾中游荡的奇怪东西,冉青都好几天没遇到了。 被大雾笼罩的月照城,突然间变得安静祥和。连最吸引怪物的走阴人,都遇不到奇怪东西。 那些怪物邪祟,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同班的欧阳雪,每天在学校里读书、上课,课间休息时和女同学讨论着歌星,讨论新出的专辑、讨论好看的衣服。女孩欢快有趣、充满了青春的气息,完全看不出是变婆的痕迹。 冉青虽然还有些戒备,但既然欧阳雪不来找他,他也就相安无事。 星期三的时候,电视台还来学校采访了一次,采访这场大雾对学生们的影响。被采访的人恰好就是欧阳雪。 冉青出校门时,远远的看到电视台的记者在校门口围住了欧阳雪,不动声色的从边缘绕开。 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他没空耽搁,更不想去出风头。 六婶说,她还需要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准备。 大概动手的时间,就在冉青期末考试结束后那几天。 恰好期末考试结束后,冉青有两天的假期。 得到了准确时间的冉青,心头的一块石头也暂时落下。他翻出了所有的教辅、题卷,开始学期考试的最后复习。 这次没有李红叶了,他总能拿到第二名的奖学金了吧? 第一名不去想,那个第一名是个从来不上学,高一就拿到奥数竞赛一等奖、被京大特招的人物。 把冉青压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的李红叶,每次考试的分数也离这个第一名差很大一截。 冉青的目标是第二名,可以多拿五百块钱的奖学金。 对于贫穷的冉青而言,五百块钱,已经是一笔巨款了。 小棉花,依旧每晚睡在冉青的出租屋里,被六婶丢给了冉青。 第三天的时候,六婶甚至丢了一串钥匙给冉青。 “要是明天你来的时候我没回来,就自己开门敷药、做饭,”六婶这些天的确很忙碌的样子。 她脸上的疲惫几乎压不住,眼珠里充满了血丝。 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下面,那个装香灰的大缸里空了一半,堂屋里挂着的那些红绳小人更是少了一半以上。现在堂屋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红绳零零散散的,像是中年人稀疏的毛发。 冉青好奇询问六婶需要准备些什么、想帮忙,六婶却嘿然冷笑:“怎么?你真想入走阴人这行啊?” “领你入门、帮你起灵,已经是看在你爹的情面上了。但想学老娘的真本事?嘿!就你爹冉老三的那点情面,还不够看!” “什么时候有空来我这儿干三年苦力,让六婶使唤你个三年五载、磨练了你的心性,再考虑传你真本事。” 六婶嘿然讥讽了冉青一通,直接让冉青碰了一鼻子灰。 但第四天去六婶家的时候,六婶已经准时在家了。 第五天去的时候,六婶也在。 虽然看起来很忙碌,可每天她都准时回来帮冉青上药、煮饭。 她丢给冉青的那把钥匙,冉青完全没机会用到。 并且在最后几天的时候,六婶突然开始教冉青用屋子里的电饭锅、煤气灶,又带冉青看了屋子的水表、电表,告诉冉青怎么交水费电费,以及去哪儿换煤气罐…… 六婶淡定的教着这些琐事,像是在做很稀松平常的安排。 “你不是想学真本事吗?那正好,先从打杂开始学吧,”六婶很淡定的使唤着冉青:“当年老娘学本事的时候,可是当了十来年的丫鬟、天天给糟老婆子端屎端尿,才学到了一点真本事。” 从这天起,六婶还真的把炒菜煮饭这些事交给了冉青来做,开始使唤冉青。 冉青对六婶的真本事,兴趣缺缺。 但如果能力所能及的为六婶做点什么,他却很乐意。 第55章 定格的试卷 “对了,六婶,你女儿呢?这么多天没回家了,她读的哪个学校啊?” 周二的下午,冉青吃完晚饭后、突然问起了这个问题。 连着几天的上药祛毒,冉青身上的乌青牙印总算消失,冉青也从那种麻痒刺痛的煎熬中解脱出来。 后面这几天虽然不用来上药,但放学后冉青依旧准时来帮六婶打扫卫生、收拾房间,炒菜煮饭。 六婶的确像她说的那样,很忙、很累。 虽然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她脸上的疲惫一天天的加剧,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 每次冉青回来的时候,都看到六婶瘫在摇椅上、一脸舒爽的大口抽叶子烟。跟村里那些下地干了一天农活的大爷一个模样。 冉青对打杂干活倒是没什么意见,甚至因为六婶让他打杂干活,他心里踏实了许多。 毕竟欠了六婶这么大的人情,想力所能及的为六婶做点什么。 不过这一个多星期的相处下来,冉青始终没见过六婶的女儿出现,这让他感到奇怪。 从房间里的教辅书推测,六婶的女儿和他相同的年纪,今年应该在读高二。 难道是全封闭的寄宿制学校吗?周末都不能回家? 阴暗的灯光下,刚扒完饭、含着烟杆躺在摇椅上大口抽叶子烟的六婶听到冉青的询问后,斜了冉青一眼。 升腾的烟雾中,传来六婶的冷笑:“怎么?看上我女儿,想拱我家白菜了?” “你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候,不会偷偷对着我女儿的照片做啥了吧?” 六婶不愧是六婶,一开口就是重磅炸弹。 冉青愣了一下,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六婶在说什么的时候,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我……我……”冉青见到鬼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慌张过。 六婶的脑子到底是什么构造啊!为什么这么可怕的话她都能轻描淡写的说出来啊! 六婶像是没注意到冉青的惊慌失措般、懒洋洋的躺在椅子上、身体后仰,悠哉悠哉的喷吐烟雾:“哦?反应这么大,看来你真对我女儿照片……” “没没没!这个绝对没有!”冉青语气急促的慌忙否认,生怕说慢了就被六婶扣上流氓的帽子。 看到他这手忙脚乱的慌张样子,烟雾中的六婶嘿嘿冷笑了几声。 随后她收敛了笑容,懒洋洋的躺在竹椅上,摇了摇头:“所以说娃子啊,你只有这点不像你爹……” “冉老三那个狗日的,脸皮比城墙拐角还厚。” “你呢,脸皮这么薄,稍微逗一下就脸红,以后怎么行走江湖啊?” “咱们走阴人这行,说到底就是吃江湖饭,靠坑蒙拐骗、加一点真本事捞钱。” “能不动真格的时候,最好不动真格,坑蒙拐骗、能骗一个是一个。如果每次都要靠真本事吃饭,世上哪有那么多恶鬼怪物给你抓啊?” “而且夜路走多了容易撞到鬼,再厉害的走阴人,也会遇到惹不起的东西。” “什么时候,都得以自己的小命为重。” “像你娃这脸皮,基本就告别走阴人这个行当了,肯定当不了骗子。” “也就现在时代好,你娃子还能去考个大学。要是换几十年前啊,你娃子怕是要饿死。” 六婶懒洋洋的喷吐着烟雾,絮絮叨叨的教训着冉青。 她最近的话有些多,随着混熟,六婶对冉青的态度也友善了许多,不再像开始时那么冷硬。 面对六婶的训诫,冉青每次都会点头受教。至于听没听进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那六婶,我先去上晚自习了,”冉青收拾好了饭桌,准备离开。 六婶却奇怪的看着他:“你不是问我女儿去哪儿了吗?我还没说完,你急着走干嘛?” 冉青怔了一下:“呃……”他还以为六婶不想说呢。 从之前和六婶的接触来看,六婶和她女儿的关系似乎不太好。 烟雾中,六婶摇了摇头,道:“又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我女儿,两年前就死了。” “现在我是孤寡一个,无儿无女、无亲无戚。” 六婶淡漠的讲述着自己的情况,斜了冉青一眼,突然道:“所以说娃子,如果读不好书、考不上好大学也没事。” “到时候回来给六婶当徒弟,给六婶当几年不要钱的苦力,说不定六婶就把看家的本事全教给你了。” 六婶没头没尾的突然这么说,令冉青有些惊愕。 六婶却没看到冉青的惊愕,自顾自的继续道:“当年我跟着师父学本事的时候,天天给那个糟老婆子端屎端尿、洗衣做饭,做了十年丫鬟才起灵、拿到了鬼眼羊皮鼓。” “又做了十年学徒、给她打了十年白工,才学会她的九成本事。” “最后把她熬死了,在她病床前,才学会她最后的压箱底本事。” “你娃子要跟我学本事,六婶倒也不为难你,你跟着我历练个三五年、我就把衣钵传给你。” “当然,如果你能考个好大学更好。” “现在这个年头,当一个大学生可比当江湖骗子赚钱。” 六婶乐呵呵的吸了口叶子烟,斜眼看冉青:“不过你爹冉老三,估计不乐意你当走阴人。” “我们这行当,邪门得紧。你现在才一只脚入门,还有抽身而走的机会。” “要是像我一样,开了坛、点了香,那就一辈子都回不了头了。” “万一运气不好,走阴的时候不小心惹了什么玩意儿,那下半辈子就难熬咯……” 六婶絮絮叨叨说着,竟有些许的恍惚。 她这番话,像是说给冉青听的,但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昏暗灯光下,她身后的两个影子,若即若离、时远时近…… 默默倾听教导的冉青,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六婶的两个影子。 直到那两个影子恢复往常的安全距离后,冉青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随后心中喃喃自语。 六婶的女儿,已经死了吗…… 想到那个空房间里,许久没有人住过的灰尘,还有那些定格在中考冲刺时期的真题卷、教材。 冉青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一个学生的房间里,会把两年前的考试卷留在书桌上。 第56章 水冲乌江坝,月走乌蒙山 六婶变得絮叨了。 随着她和冉青混熟,开始给冉青安排杂活、家务,把冉青当苦力使唤后,她的话变多了起来。 虽然依旧尖酸刻薄,但骂冉青父亲的时候,却没那么难听了。 也不再喊李红叶“小母狗”“小姘头”。 她变成了一个不修边幅的农村妇女,穿着脏兮兮的蜡染旧裙子,上面的藏青色花纹都快被污渍遮盖了。 每天躺在竹木的摇椅上抽叶子烟,黑漆漆的屋子里连灯都懒得开,要冉青到了去帮她拉灯绳。 粗俗,刻薄,但还算友好。 只是懒。 房前屋后的香灰每天都有,但也每天要等冉青到了去清扫。 清扫的时候,冉青发现断掉的红绳少了许多。 不知是那些来找六婶麻烦的脏东西变少了,还是六婶已经习惯了对付它们。 冉青隐约能感觉到,六婶的症状在好转。 她身后的两个影子,已经许久没有黏在一起了。 这令冉青松了一口气。 之前六婶阴祟恐怖的样子,实在令他不安。 六婶的情况好转,冉青对于即将到来的营救,也有了更充足的信心。 很快,期末考试到了。 两天的考试,从周四早上开始,到周五下午结束。 四场考试,六门课。 当周五下午最后一科考完的时候,每一个走出教室的学生都松了一口气,身上似乎少了千斤的重担。 冉青也轻松了许多。 放假了。 两天的假期很短暂,但对于坐牢般的高中生活来说,两天的假期弥足珍贵。 按照六婶的安排,考试这两天冉青都没有去六婶家,一个人安心考试。 如今总算考完了,冉青迫不及待的向着六婶家走去,拒绝了柳磊他们一起去书店逛逛的邀请。 娱乐贫瘠的九十年代,他们这些穷学生仅有的几种消遣之一,就是去大书店里看免费的小说书。 但现在的冉青,有比娱乐放松更重要的事去做。 他背着书包来到了六婶家门口,却惊讶的发现六婶家门口变了样。 之前堆在院坝角落中的那些瓶瓶罐、废纸壳,全部清空了。 取而代之的,是好几个纸人纸马,一些元宝蜡烛,还有花花绿绿的丧葬用品堆在门边。 六婶家门口,从一个废品回收站,变成了一个扎纸店。 看到这一幕的冉青直接愣住,险些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要不是小棉花开心的摇着尾巴跑来蹭他的脚,冉青真的会以为走错了门。 那几个花花绿绿的纸人阴恻恻的站在门口,脸上涂抹着鲜艳喜庆的大红,嘴巴弧度画得高高咧起,或许是想要表达喜庆。 可冉青看着,却只觉得阴森。 走进阴暗无光的堂屋后,冉青拉亮了灯泡,屋内飘荡着浓浓的烟雾。 这屋子里的烟雾,竟然比外面的雾气还要大。 角落的竹椅上隐约躺着六婶的身影,她显然已经躺了很久,大口的抽着叶子烟,是这满屋子烟气的始作俑者。 不吸烟的冉青,迈进堂屋的瞬间险些背过气去。 堂屋内本就呛鼻闷热的空气,再加上升腾的浓烟,在他眼中的可怕程度简直与满是柴油味的摇晃中巴车媲美。 他连忙把堂屋大门打开透气,让大雾天昏暗的光落了些许到这间常年不见天日的堂屋里。 六婶懒洋洋的躺在烟雾中,对冉青开门的行为毫不在意。 她只是嘿然怪笑了一声,道:“看你的样子,应该考得不错。” 冉青点头,实话实说:“感觉还行,全都会做,就一两道题比较难。” 六婶在渐渐散去的烟雾中道:“我这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 “这次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把你那个女同学直接宰了。” 说到这里,六婶冷哼了一声,又恢复了那种尖酸刻薄的语气:“你这个女同学想害我,道行还差得远!” “可惜我不懂养小鬼,不然把她收拾了以后、炼成小鬼养在你身边,到时候你就不孤单了……嘿……” 六婶嘿然怪笑着,随口讥笑着冉青。 冉青有些尴尬,但也只是尴尬。 毕竟和六婶待了一个多星期了,这种粗俗刻薄的取笑他听得太多,都快听出免疫力了。 “那六婶,我们今晚动手吗?”冉青想要询问具体的营救计划。 毕竟六婶只说了大概的时间,却还没有交代冉青具体要怎么做。 烟雾中,六婶却摇了摇头,道:“今天来不及了,明天吧。” “明天正午的时候,你来我这里,咱们去乌江鬼界救冉老三。” “等会儿你吃完饭回去,可以好好睡一觉,今晚养足精神,明天再来。” 六婶说着,突然看向了冉青身后,皱眉坐了起来。 “……娃子,你带朋友来了?” 六婶的语气有些不悦。 冉青一愣,连忙回头,发现在身后的大雾中,有一道模糊的人影静静站在院坝中。 月照城浓郁的大雾,令人看不清他的面貌、衣着。 他不远不近的站在那里,恰好保持着一个人刚好能看见他的身影、却又看不见他面孔的距离。 不知为何,看到这道迷雾中人影的瞬间,冉青感到了些许的不安和悚然。 他不动声色的将左手揣进衣兜,道:“我一个人来的,六婶。” 不但他,甚至连趴在门口的小棉花都没注意到这个人影什么时候来的。 直到六婶开口后,趴在冉青脚边的小棉花才对着迷雾中的那道人影疯狂吠叫。 小棉花这激烈的反应,听得冉青更是心头一凛。 ——上次小棉花这么凶的时候,还是对着一只邪异的山猫。 眼前的人影,莫非是什么恐怖恶鬼?或是跟着他来的怪物? 冉青大脑飞速转动,身后的堂屋中,叼着烟杆的六婶已经走了出来。 她面色阴冷的走到冉青身前,拍了吠叫不休的狗脑袋一下。 随后冷冷的注视迷雾中的身影,六婶道:“水冲乌江坝,月走乌蒙山。小妹师从牂牁【审瓶婆】审二嬢嬢,烧三尺香、开百步坛,平日不离乌江界、素来不惹阳间烦,不知尊驾今日到府、有何贵干?” 一向粗俗刻薄的六婶,此时竟用蹩脚的普通话、突然说出了一大串半文不白的流畅话语。 完全超出了她以往表现出来的文化水平。 冉青心头一惊,难以置信的看向了六婶。 没想到六婶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第57章 赊刀人 江湖切口,小时候冉青听寨子里的老人们摆龙门阵时聊过。 也在武侠小说里见过。 这是旧时代一些特殊行当里诞生出的特殊术语,是这些边缘职业互相交流时,为了以掩人耳目、让常人听不懂而发明的。 土匪有土匪的黑话,盗墓贼有盗墓贼的黑话。 但现实里的江湖切口,冉青还是头一次见。 六婶说的这些江湖切口,他全都听不懂。 大概能听懂的是,眼前的人影不是死物? 而是外面来的人? 冉青惊疑不定,等待那雾中来客的回应。 却见迷雾中,那模糊不辨的人影向前走了两步,终于让冉青和六婶看清了他的面貌。 他面容消瘦、身高一米七左右,穿着一件绣着许多繁复花纹的黑色褂子,肃穆贵气,但有些阴森。这褂子的款式像寿衣…… 瘦长的八字胡,冷冰冰的贴在他的脸上。常年风吹日晒的皮肤、松弛黝黑,看上去大约五十来岁的年纪。 他的左手垂落在身侧,无比随意。右肩上却搭着一个旧时代的褡裢,里面沉甸甸的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听到六婶那冷冰冰的江湖切口,这个来历不明的不速之客面无表情的看向冉青,又看了看六婶。 最后他从肩上的褡裢中,取出一把未开锋的菜刀。 “赊刀。” 消瘦中年男人的回应,言简意赅,带着浓浓的外地口音。 六婶的脸色,微微一变。 “赊刀……”她皱眉看着迷雾中的人影,问道:“你想赊给谁?怎么赊?” 中年男人看了看冉青,又看了看六婶,似乎在选择。 最后,他把刀递向六婶。 “生死刀,十天内来取,”中年男人的话依旧言简意赅。 可六婶的脸色,却骤然大变。 她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又看着递来的这把未开锋菜刀,脸色阴晴不定了许久。最后六婶才深吸了一口气,点头道:“好!赊!” 六婶接过了未开锋的菜刀,似乎下了某种巨大的决定。 而肩上搭着褡裢的中年男人径直离开,很快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一切都发生得如此突然,结束得又如此突兀。 从六婶说江湖切口,再到这个神秘来客拿出菜刀,简单的几句交流,他们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可旁观的冉青却看得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六婶,这……这是什么意思?” 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外地人跑来找六婶,给她赊了一把刀? 六婶直接要了? 冉青一头雾水。 接过刀的六婶,则冷冷的哼了一声。 她拎着这把未开锋的菜刀走进了堂屋,对着冉青道。 “看来我对你的那个女同学,准备得还不够。” “你明天中午不用来了,晚上再来。” “我还要再多准备点厉害的东西,狠狠的收拾她!” 堂屋的阴影中,这一刻的六婶,侧脸显得无比狰狞。 冉青心头一跳,连忙询问:“这个赊刀的是什么人?” 将那把未开锋菜刀小心摆放在天地君亲师牌位前的六婶,这才回头瞥了冉青一眼。 回头后的六婶,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那种狰狞凶戾的气息在她身上退去。 她抽着嘴里的叶子烟,嘿然冷笑道。 “赊刀人。” “一群发死人财、灾难财的家伙。” “这些家伙游走各地,一旦某个地方将要发生灾难、或者某个人要死了,这群家伙就会像厕所里的苍蝇嗡嗡嗡的飞上去。” “他们把刀免费赊借出去,借刀的时候不要钱,只是约定好赊刀的条件。但是他们来收刀的时候、那价格就不好说了。” “如果他们赊借出去的刀没帮到你,或是没起到作用,还好说。” “一旦他们赊借的刀帮到了你,或是起到了作用,那你娃子就等着大出血吧!” “这群赊刀人捞钱坑人的本事,那是一套一套的。” “用了他们的刀,就算是张猪皮,也得刮两层油水下来。” 六婶说着,面色又阴沉了下来。 冉青也大致听懂了,面色微变:“那他说赊生死刀给你……” “对,他的意思是我要死了,”六婶冷哼了一声,面色阴冷:“纯属胡说八道!老娘就算要死,也不会死在你那个女同学手里。” “阴宅都没有,尸体都被烧了,就算她的那个葬法再凶、还能翻天?” 六婶怒气冲冲的唾骂着,质疑那个赊刀人的来意。 “不过他来赊刀,倒是提醒老娘了。” “我还有些好东西,可以拿去招待你这个女同学。原本以为没必要,现在看起来,得用点真本事才行。” 说到这里,六婶瞥了冉青一眼,道:“还傻愣在这里干嘛?快去煮饭炒菜啊!” “真当老娘要死啊?苦着张脸……老娘还没死呢!就算老娘死了也轮不到你来这儿哭丧!” 六婶毫不客气的骂了冉青一通,嫌弃道:“你娃子不会以为这群赊刀人是白痴、喜欢做赔本生意吧?” “他们来赊刀,基本稳赚不赔,不会去找那种必死之人。” “只是我之前的准备,或许真的不够,才把赊刀人引来。” “现在赊了这把菜刀,等宰了你那个女同学,老娘怕是要大出血了……狗日的!” 六婶的心情很糟糕:“本来就穷,这下越穷越撞鬼。” “这次把命捡回来,不知道要折多少钱……” 六婶心情不爽,语气也凶恶了起来。 冉青不敢再触六婶的霉头,连忙乖乖的去洗菜煮饭。 不过六婶说的话,以及六婶的强大自信,倒是让他安心了许多。 赊刀人不做赔本生意,这个信息很关键。 只是这个神秘的赊刀人,给冉青的感觉很不舒服。 到了晚饭的时候,六婶的情绪已经恢复了许多,不再那么凶恶。 但她还是很烦躁。 炒完菜、冉青准备去隔壁堂屋叫她吃饭的时候,看到堂屋里的六婶竟然连叶子烟都不抽了。她坐在摇椅上、拿着存折翻来覆去的看,然后小声的骂着、叹气。 被赊刀人盯上钱财这件事,似乎比赊刀人带来的死亡预言更令六婶郁闷。 第58章 无字可写 “欠的人情越来越大了啊……” 从六婶家离开的冉青,踏着夜色、带着小棉花向清园路的棚户区走去。 他的面色有些阴郁。 对于现在的冉青来说,最困难、也绝对拿不出来的,就是钱了。 而这次六婶为了帮他,估计要亏很多钱。 也不知六婶的存折上有多少钱,万一被赊刀人全要走了,到时候救醒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愿不愿意补偿…… 这是冉青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弥补六婶损失的办法了。 他不稀罕那个男人的钱,但他和六婶把那个男人救醒的话,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为了救人,那个男人应该帮六婶把损失补上吧? “不过那个男人是为了给我挡灾才昏迷的,所以这笔钱其实应该我来补?” 冉青突然又想到这点,面色顿时一窒。 他沉默的站在原地,表情僵硬了许久,最后喃喃的低语道。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我会被李红叶缠上?为什么你要帮我挡灾?为什么我妈的尸体会在我头上出现?” “到底是我被你牵连了,还是你被我害了?”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跟我说这些啊!” 随着冉青不断的思索、考虑,这些天因为生死危机、以及考试压力,而被强行压下的疑虑、愤懑、茫然,此刻全部爆发。 他之前没空去细想这些,也不愿去细想这些。 可这一刻,随着冉青动念,那无数被压抑的阴暗情绪如水草般疯狂生长。 那些疯狂滋生的阴暗情绪急速暴涨,冉青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开了。 他看着路边的行道树,似乎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 耳边,似乎响起了那些恶鬼的尖叫声。 凶戾暴躁的情绪,在冉青的胸腔中翻涌。 他突然生出一种冲动,一种将眼前这棵行道树撕烂的冲动。 既然你都把我从小丢了不管,就不要来救我、更不要来管我死活啊! 当年把我丢在一旁不管,现在长大了又来装什么好人、帮我挡灾……你如果不管,就一直不要管啊! 如果那个夜晚我被李红叶带走,直接一了百了,哪还有现在这些麻烦事啊! 还拖累六婶…… 昏暗的灯光下,冉青的脸色狰狞渗人。 凶戾暴躁的气息,在他身上升起。 明明没有戴傩戏面具,可这一刻的他却好似恶鬼般恐怖。 跟随的小棉花吓得浑身一颤,惊恐的跑到远处的阴影中躲了起来。 孤零零站在昏暗灯光下的冉青,他在路灯下的影子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但很快,这种变化被强行中止了。 冉青面色铁青的深吸了一口气,猛地对着四周的空气恼怒低吼。 “滚!” 霎时间,那些刺耳嘈杂的怪叫声从冉青的耳边消失。 他再次离开那个嘈杂的斗兽场,回到了月照城的路灯下。 阴冷的夜风吹落在冉青的脸上,皮肤感受到的些许凉意,令他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 看着路灯下的影子,回过神来的冉青,面色阴沉。 “……那些邪主,在影响我!” 明明没有戴上傩戏面具,可那些邪主的力量,却已经能够影响到冉青了。 那种不受控制的阴冷暴戾、想要毁了一切的狂躁杀意,与戴上面具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隐约感觉,那些邪主想要把他拖进混乱斗兽场深处,将他永远留在那里。 这一刻,冉青越发理解六婶当初给他起灵时、为何要再三确认劝说。 走阴人的力量,的确邪门至极! 但可惜,冉青没有退路! 冉青脸上的表情变幻不休,但最终,他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恢复如常,恢复了平日里的和善。 “走吧,小棉花,”冉青对着不远处小心翼翼的小女孩喊了一声:“我们今晚要睡早一点。” 对于即将到来的、去乌江鬼界直面李红叶的救人行动,他第一次没有恐惧。 反而有了一种迫切的、恨不得立刻就出发的紧迫冲动。 他必须要弄清一切,绝不能活得浑浑噩噩! 如果可以,救活那个男人,把一切都问清楚,该做的事做完,就把这个邪门的傩戏面具给锁起来。 像六婶说的那样,能不用,就坚决不去用! …… 一夜的时间,很快过去。 冉青这一觉睡得无比踏实,什么梦都没有做。 感觉脑袋刚沾上枕头,下一秒就天亮醒来了。 起床后的冉青偷偷打开门,把小棉花放了出去,趁着房东老陈一家还没醒、让小棉花赶快离开。 这样的事两人早已轻车熟路,很快小棉花消失在了月照城的迷雾之中。 而睡得神清气爽的冉青坐起身来,看着窗外的大雾,第一次没有迫切的去做题学习的冲动。 六婶说让他天黑后再去,但现在距离天黑还早,自己该做点什么呢…… 呆呆坐在床上的冉青,一时间有些茫然。 洗脸刷牙后,冉青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 但这一次不是做题,而是想给自己写一封遗书。 虽然六婶很有信心,坚信自己不会死。但赊刀人的出现,还是令冉青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担心会出什么意外变故。 如果真的会出现意外,那他宁愿出意外的那个人是他…… “……不过我一个亲戚都没有,写遗书给谁看?” 刚提笔准备写的冉青,下笔的瞬间又迟疑了。 作文分很高的他,第一次体会到了想下笔、却找不到东西写的窘境。 思索良久后,最终冉青把笔记本合上,摇了摇头。 “没什么写的就不写,还不一定死呢。” 死了也无所谓。 反正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冉青起身出门,迎着外面的晨光伸了个懒腰,就这样走出了清园路的棚户区。 他无所事事的在城里逛了一天,在图书馆里看了一下午的武侠小说,最后才在天黑前来到六婶家门外。 “六婶,我来了,”冉青语气轻松,丝毫没有即将去赴险的紧张恐惧。 正坐在堂屋门口缝针的六婶皱眉看着他,道:“你娃昨晚做春梦了?怎么怪怪的?” 六婶的粗俗语气,一如既往的刻薄。 她指了指一旁的纸人纸马,道:“不过你来得正好,把这些东西都搬进屋子。” “小心别弄坏!” 六婶熟练的使唤着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