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奶奶她不当了[民国]》
1. 第1章
阳春三月,绿柳抽新芽,街上的人也多了起来。
穿着学生装的少年人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学校,路上时常有拉着黄包车的苦力经过,车上必坐着一位穿长袍的先生。
偶尔有擦得锃亮的如同钢琴顶盖的汽车经过,司机见到有人挡路,必定要抟两把球形的喇叭装置,发出“叭叭”的声音。
其他人见是开汽车的,便都忙不迭躲开了。
这时一阵叮铃铃的清脆车铃声响了起来。
秦家的门房立刻从里面拉开门闩,走出来到街边上望了一眼。
一个穿着邮政局制服的年轻人骑着一辆喷了黑漆的自行车奔着门房的方向过来了。
等到了秦家大宅门口,年轻人利落地下了车,笑着从后座解下一沓捆好的报纸读物,递给了门房。
“贵府预订的新刊,这是最新一期,劳驾了。”
邮递员重新骑上自行车奔着下一家去了,门房拿着最新的报纸杂志,回身进了宅门。
不多时,秦老爷的餐桌上就多了几份崭新的报纸。
秦夫人、秦小姐两个女眷也坐在桌前吃早饭。
秦夫人夹了一个生煎包,看了一眼空着的座位,侧头问后面伺候的丫头:“文竹,少奶奶的病还没好吗?”
“回夫人的话,伺候少奶奶的折桂早前过来,说少奶奶这几天成宿成宿地咳嗽,昨晚好不容易睡着了,因此没舍得叫醒。”
秦夫人叹了口气,搁下筷子,说道:“真是命里的冤孽,原本想着桌上多一口人吃饭,如今倒好,反而比从前还少了一个!”
秦小姐用手帕包着一个白煮蛋剥着,眼皮都不抬地说道:“说到底还不是怪大哥?大嫂从前可是足不出户的闺秀,我大哥新婚夜就给人家没脸,大半夜跑到酒店去住,第二天还和那个女明星出双入对。现在闹得整个申城沸沸扬扬的,这事放在谁身上不得气个好歹?况且大嫂在闺中身子就不好,依我看,也未必是赌气呢!”
这时秦老爷举着报纸的手突然低了低,秦夫人瞧见了,连忙给女儿使眼色,“吃你的饭!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什么?”
然而惹秦老爷不高兴的并不是秦小姐,而是报纸上的文字。
只见秦老爷往鼻梁上卡上一个单边夹鼻眼镜,凑近报纸看了一会儿,就咣地一声把报纸砸在了桌上。
秦夫人吓了一跳,一时不敢说话。
还是秦小姐胆子大,凑过去看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
只见报纸侧面靠着头版的一个版面上,赫然有一个标题——“大家闺秀新婚独守空房,秦家公子反抗包办婚姻”。
再一看下面的照片,正是她哥哥秦家大少秦淮安与女明星梁蔓茵在舞池中跳舞时被拍下的。
看周围的布置,秦小姐一眼认出这是华中饭店的舞厅。
华中饭店是申城最大的酒店,兼具住宿与娱乐的功能,餐厅、弹子房、吸烟室、舞厅都是齐备的。
秦夫人心里也好奇是什么事,不住地冲女儿打眼色。
只是不等秦小姐张嘴,秦老爷就冷哼了一声,说道:“你养的好儿子!丢人都丢到报纸上去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冲自己的长随说道:“不许账房给他支钱!我看他能离开这个家几天!”
说完饭也不吃了,背着手气鼓鼓地走了。
等他走了,秦夫人才嘀咕道:“什么叫我儿子啊,我一个人能生出来似的!净拿我撒气……”
一顿早饭算是不欢而散。
而话题的另一位主人公,这会儿正靠在床上,一边看嫁妆单子,一边吃早餐呢!
“小姐,您快尝尝!这是我从外头买来的,刚出炉的咖喱角!”
折桂夹了一个金黄酥脆的咖喱角,放在了姜辞的碗里。
“你也吃。”
姜辞把嫁妆单子暂时放在了一边,咬了一口咖喱角。
咸香浓郁的味道立刻让她眯起了眼睛。
姜辞是前几天穿越过来的。
在这之前,她还是个在末世中苦苦挣扎的废柴异能者,因为基地遭遇了丧尸潮,不幸死在了丧尸堆里。
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就变成了民国富商姜家的独生女。
她穿越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原主的新婚夜。
原主父母刚刚去世,一个孤女手握着大把财产,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在这个年代,可谓是风霜刀剑严相逼。
于是便硬着头皮拿着从前订亲的信物,上了秦家的门。
然而这秦小姐是个胎里带病的,又忧愁多思,嫁进来当天就受了秦淮安不少冷言冷语,在新房里等着人掀盖头的时候,偏偏又听见几个下人的议论,一时气急攻心,竟然就这么去了。
姜辞回忆到这,看了一眼还在傻乎乎吃东西的丫头折桂,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傻丫头,还不知道自家小姐已经换了芯子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姜辞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在了美食上。
她死的时候,距离末世爆发已经过了五年。
像这种精致的食物,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因而格外珍惜。
不过她不去饭厅,倒不是因为赌气和嘴馋,而是因为这幅身体确实过于病弱了,走几步都嫌累。
她这几天用异能温养着,才好不容易好了些。
但这里不比末世,空气里能量稀薄,她自己的异能也不过刚恢复了一丁点,起不了太大作用。
姜辞刚穿过来的时候,几乎完全感受不到异能的存在,否则也不会放任秦淮安当着她的面自说自话。
“我已心有所属,你最好安分一点,不要痴心妄想。”
姜辞想到这句话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位秦大少不知人间疾苦,秦家的下人却比他清楚得多了。
当时原主气急攻心,就是因为听见下人们议论秦家的光景。
那些下人当时是怎么说的?
“大少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依我看,这门亲结得多好啊!娶了个金疙瘩进门,光嫁妆就有六十四抬!要是娶了外面那个没羞臊的,家里的亏空谁来补啊?”
“你这就少见多怪!当初夫人嫁进门的时候,嫁妆比这还多一倍呢!可有什么用?不还是都填进去了?我前阵子送东西,正巧看见夫人跟前的文竹托门房送出去了一大包东西,想来少奶奶的聘礼还是夫人当了不少压箱底的东西才对付上的!”
“唉!外人看着秦家大房风光,哪里知道里头早就只剩个空壳子了!瞧着吧,过不了几天,夫人准让少奶奶管家!”
“这少奶奶也是个可怜人,林黛玉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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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王熙凤的命,偏偏咱们大少爷比贾琏还不会疼人呢!”
“少说几句吧!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呢!几时轮的着咱们这些卖身契捏在人手里头的可怜了?”
姜辞想着心事,吃完了一个咖喱角,视线重新落在了一边的嫁妆单子上。
姜父做了一辈子买卖,也不是个傻子,自然不会把一辈子的积蓄都装在那六十四抬嫁妆里。
姜辞这几天把嫁妆私下核对了一遍,发现嫁妆单子里有一样东西是没有记录的。
那就是江父存银子的庄票。
所谓庄票,就是存银单子。
只不过和银行的存折不一样,庄票是不记名的。
也就是说,票在谁手里,银子就兑给谁。
这东西的弊端是丢了就找不回来,优点是不像银行帐户,一查就能查出一个人的积蓄。
姜父存的银子,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万大洋。
至于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反而是小头了。
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姜父确实还留给了姜辞一些田地,以及一间经营不善的铺子。
秦家大房是文人出身,自诩书香门第,自然不会一上来就扣着新妇的嫁妆不放,所以一时也没摸清姜辞的底细,只知道她手里一定有不少钱。
毕竟姜家就一个女儿,钱不留给她还能留给谁?
姜辞一个孤女,无依无靠的,嫁进来就擎等着被吃绝户,他们又何必吃相难看呢?
想到秦家人的算盘,姜辞冷笑了一声,把嫁妆单子递给折桂,说道:“把这个锁在箱子底下。”
之后又看了一眼床上小桌,有点不情愿地说道:“这些也收下去,一会儿文竹就该来了。”
看来得尽快想办法把这个婚离了,要不然拘在这,连吃点东西都得藏着掖着。
“文竹?她来做什么?我都告诉她了,小姐昨晚上才好些,正睡着呢!”
“傻折桂,才好些就是要好了,你当外人也像你一样把我当眼珠子呢!”
折桂只好把小桌收拾下去。
这小桌刚收下去没多久,果然院里就进来人了。
来人梳着一根乌油油的大辫子,绑着红头绳,穿着一件竹叶领绸子夹袄、黑色滚边裤子,折桂跑出去看,不是文竹又是谁?
“文竹姐姐,你怎么来了?”
“夫人让我过来瞧瞧少奶奶气色好些了没。”
文竹说得客气,行为却全不是那回事。
她一进屋看见姜辞,立刻眉开眼笑地说道:“怪不得折桂早饭时说少奶奶好些了,少奶奶气色果然不错!正巧夫人有些话要和少奶奶当面说,少奶奶要是能起身了,就去一趟吧!”
说着又冲刚追进来的折桂说道:“我走了,不耽误你伺候少奶奶梳洗了啊!”
之后就掀帘出去了。
气得折桂直跺脚。
“她算什么?拿着鸡毛当令箭!”
姜辞掀开被子,趿着绸缎睡鞋下了地,说道:“早晚都要经历这一遭,正好我也想会会我这便宜婆婆。”
说到这,姜辞目光闪了闪,在折桂耳边低语,“你把我的书都藏好了锁起来,过几天咱们就能出门了。”
这秦家不是图她的嫁妆吗?
那她少不得就要将计就计了。
2. 第2章
“折桂,你说……旧派的少奶奶应该怎样打扮?”
姜辞坐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熟悉又陌生的脸。
镜中是一张柔和的鹅蛋脸,两弯眉毛虽细,形状却完整秀致,其下一双杏眼睫毛纤长,水汪汪的瞳仁像是蒙了一层雾,肉嘟嘟的小嘴和一个小翘鼻略微中和了这份婉约,使得整张脸透着一股娇憨。
这张脸和姜辞记忆里的自己有八分像。
之所以说有八分像,是因为姜辞只记得自己十五岁以前的脸。
姜辞的双眼有些失焦。
末世爆发那年她才刚上高二,觉醒的却是罕见又废柴的异能——矿物透视。
说实话,连姜辞自己都不知道这种异能在末世有什么用。
她的异能没有攻击性,也没有实用性,只能在觉醒和升级的时候,提高体质,但这种提高的速度却远远落后于其他异能者。
在这种情况下,美貌会带来层出不穷的麻烦。
是姜辞自己动手毁了容。
“可是小姐……”折桂迟疑的声音打断了姜辞的思绪,“姑爷不喜欢旧派女子,您总得想办法把姑爷拉回来呀!”
折桂一边用一把镶了红宝石的小银梳给姜辞梳头发,一边给姜辞出主意。
“二小姐房里的丹青说,二小姐偷偷订了不少杂志画报,上面的女人都梳一种叫做爱司头的发式,是用烧红的火钳烫出来的。要不……”
“谁说我要讨他的喜欢了?”
姜辞拿起装着桂花香膏的小瓷罐在梳妆台上磕了一下,抬眸看着镜子里自己身后的折桂,说道:“他们巴望着吃我的喝我的,到头来还要我做小伏低看人脸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折桂叹了口气,“可是女子嫁人不都是这样吗?您嫁到这府里,要有个儿子傍身才行。不然万一外头的狐狸精先生下儿子,您该怎么办呢?老爷和夫人就您一个骨肉,难道您要把家产便宜了外人不成?”
“这婚有结就有离,怕什么?嘶……”
姜辞话音刚落,头发就被扯了一下。
折桂慌忙放下梳子,凑近检查了一下头皮,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小姐,您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啊?离婚是要闹上报纸的!姑爷是男人不怕,您可是要被那些人的唾沫淹死的!”
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女子都像折桂一样,离婚那是想都没有想过的。
法律上固然有此条例,但对民国之男女来说,只是一个象征文明的装饰品,摆在橱窗里知道它存在就好,决计不会碰一下。
否则夫妻离婚这种私人的事,也不至于轰动到登报的地步。
这种思想的转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姜辞也不和折桂理论,只催促道:“按我说的做就是了,一会儿来不及去那院里了。”
折桂只好闷闷不乐地给姜辞梳了一个低低的圆髻,前头的刘海则合拢到眉心,用发油定型,仿佛有一个桃心趴在额头上似的。
姜辞换上一身月白色高领物华葛倒大袖上衣,外套一件象牙色乔其纱坎肩,底下穿着白底水蓝镶边的马面裙、湖蓝色绣花缎子鞋,这才出了门。
秦家大宅是传统的苏式园林,游廊曲折蜿蜒,连接着不同的屋室与院落。
姜辞住的是东侧的院子,需穿过两道月亮门才能到主院。
“少奶奶来了!”
“少奶奶来了!”
姜辞一进主院,就有丫鬟一迭声地向内通传。
秦淮安的曾祖父是前朝进士出身,曾做过四品官,如今秦家大房比从前不知没落了多少,摆起谱来倒是比从前不遑多让。
姜辞一边腹诽一边进了屋。
“母亲安好。”
秦夫人端坐在上首,照着姜辞打量了一番,才点了点头,说道:“你病刚好,别站着了,坐吧!”
姜辞在下首的椅子边坐下了,规矩得仿佛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
秦夫人心情很复杂。
论理儿媳妇端庄持重是好事,可偏偏她儿子就是喜欢外头那不正经的!
就姜辞这个样儿,哪能留得住人呢?
模样再好,不会哄男人也是白搭!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秦夫人的思路就回到了今天的正题上。
“我今天叫你来,是有话要交代。淮安是家里的独子,你如今嫁进了秦家的门,来日就是秦家的当家主母,也该学学怎么掌家。我和你父亲商量过了,我们如今年纪大了,家里的一干事务也该撒开手了,这掌家的事,交给你再合适不过。”
秦夫人说着,又侧过头对自己的丫头说道:“文竹,去把管家叫过来。”
这时姜辞站了起来,说道:“母亲爱惜我,给我掌家之权,论理我不应推辞。只是……”
秦夫人一下子不高兴起来,“怎么?你这意思是不想掌家?因为淮安的事,你也闹了几天了,女人家气性不要太大!”
“母亲误会了。”姜辞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露出一个局促的笑容,说道:“我不敢掌家,是因为……不识字。”
最后三个字,让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
丫头们都一脸惊奇,秦夫人脸上则有一瞬间的空白。
秦夫人设想过许多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一条。
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半信半疑地盯着姜辞,问道:“你怎么着也是个富家千金,总不会一个字也不认得吧?”
姜辞红着脸摇了摇头,“我在闺阁时,父母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不叫读书,只叫学一些女红针黹。家中家教又严,我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有机会识字呢?”
“那算术呢?”
姜辞的声音愈发低了,“也不会。”
秦夫人这下没辙了。
这姜家夫妻俩也太守旧了!
教出来的女儿竟然是个草包!一个大字不识!
秦夫人踌躇得在座位上转了好几次脸,看着姜辞欲言又止。
姜辞垂下的眸子一闪,又道:“不过母亲慈爱之心,我也不忍辜负。我听说淮安是留洋归来的大学生,学识渊博,要是他肯教我读书识字,我定是能学会的。”
听到这,秦夫人脸色多云转晴,抿着嘴笑了一声,说道:“我还当你不开窍呢!原来是在这等着我。”
秦夫人扶着文竹的手站起身,“也好,你们小夫妻是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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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亲近亲近,等你父亲回来我和他商量商量。”
姜辞目送秦夫人离开,转身出了前厅,回了自己的院子。
……
第二天。
秦淮安怒气冲冲地冲进了主卧。
“姜辞!你又耍什么阴谋诡计?”
折桂吓得连忙挡在姜辞身前,警惕地盯着他道:“大少爷,少奶奶身子弱,可经不住您吓。”
“她身子弱?我看她身子好得很!”秦淮安烦躁地扯了一下印花领带,重重地坐在椅子上,冷眼看着姜辞,说道:“我是不会教你读书的,你想耍那些红袖添香的把戏,趁早省省!”
“大少爷先别急着给人定罪。”姜辞似笑非笑地推开拦在身前的折桂,挺直了腰杆说道:“我呢,之所以想读书识字,只是因为夫人想让我掌家,推辞不过。大少爷要是不想教我也容易,要么替我回了夫人,要么……”
回绝自己亲妈这条路肯定是行不通,秦淮安皱起眉头,催促姜辞,“要么什么?”
“要么就替我说动夫人,准我出去上学。”
“你要上学?”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读书识字的办法吗?”姜辞在对面坐下,摆出一副谈判的架势,“大少爷言谈之间,很瞧不起旧派女子,可要想我心服口服,总得让我知道什么是新派女子吧?只是秦家规矩大,要是我亲自去提,公婆是绝不会让我一个已婚女子出门上学的。所以这事,还要大少爷开口。”
秦淮安冷哼了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帮人就是帮己,只要我明白了我哪里不如外头的那位,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这可是你说的。”秦淮安半信半疑地打量了姜辞一会儿,确认道:“只要我帮了你,你就不能再煽动我父母,干涉我和蔓茵的事。”
“成交,不过事先说好,我要念最好的学校。”
于是当天下午,秦淮安就来到了秦老爷的书房。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谈了许久。
“爸,我在署里还有工作呢!哪有工夫教她读书识字?您要是真想让我和她好好相处,就干脆送她去受新式教育。我实话跟您说吧,我是绝对不可能和一个旧派女子生儿育女的!您和妈要么就把她改造成新派女子,要么就干脆让她替我在您二老面前尽孝得了!”
“臭小子!说什么呢?”
秦老爷拿起砚台比划了一下,秦淮安干脆把头凑了过去,说道:“您砸吧!反正包办婚姻让人生不如死,您干脆就当没生我这儿子!”
家里就这么一根独苗,秦老爷怎么可能真舍得把儿子打死?
重重叹了口气,把砚台一撂,“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行行行,就让她出门读书!”
秦老爷之后又是如何说服秦夫人的,这事姜辞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第二天自己去吃早饭的时候,被秦夫人像教训犯人似的耳提面命警告了一大顿。
大意就是让她在外面万万不可和陌生男人说话,要知道自己已婚女人的身份云云。
不过秦夫人那些封建糟粕姜辞都是左耳进右耳出,等秦夫人叨叨完了,姜辞就借口要去订做新校服,带着折桂出了门。
3. 第3章
两人到了大门口,就有等在附近的车夫凑了过来。
折桂拿眼睛一瞧,先看见一个穿着长袖白布褂、黑布束脚裤子、青色千层底布鞋的年轻小伙。
这小伙一身穿得干净,头发剃得短短的,身板又高又挺拔,拉的车也擦得锃亮,衬得其他车夫灰头土脸的。
于是折桂就冲他招手,“你过来。”
年轻车夫麻利地把车拉到姜辞跟前支好了,“太太要去哪?”
姜辞扶着折桂的手上了车,又拍了一下折桂的手背叫她也坐下,才说道:“去华西女塾。”
车夫答应一声,拉着黄包车跑了起来。
这时候的黄包车夫类似于出租车司机,也有不少爱搭讪、能言善道的。
眼下这一位就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他拉起车走了几步,就笑着问道:“太太是去接人还是去念书?”
折桂一抬下巴,“接人这事也值得劳动我们少奶奶?”
“瞧我这眼力,原来是秦家少奶奶!”车夫被抢白了一句也不恼,反而恭维道:“前阵子听说华西女塾开了一个太太班,没想到竟真叫我碰见了一位上学的太太!”
原来华西女塾今年才新开了一个太太班,接收已婚的贵妇人去上学,在这之前,还没有这样的事。
姜辞原本不知道这事,还以为只要交得起学费谁都能上学,听车夫一说,才知道还有这些说道。
“看你年纪不大,见识还挺广的。”
车夫听见这句话,颇有些自得的说道:“您别看我就是个拉车的,我们成天在城里奔走,消息可灵通着呢!”
要说这年轻车夫为什么这么热情?
一来拉车送客,服务态度要好。
二来像他们这班身强力壮的年轻车夫,都很有些野心。
年轻车夫等在大户人家门口,图的不过就是三宗好处。
第一宗,大户人家的贵人们讲究面子,坐车不讲价,下了车只有多给没有少给的。
第二宗,大户人家的老爷、少爷应酬多,经常下馆子,拉车有来有回,车夫等着的工夫还能落下一顿好饭。
正如孔乙己里描述的那样,穿长袍在楼上坐着吃,穿短打的就在楼下站着吃,其中就有等客人下楼的车夫。
第三宗,大户人家干什么都讲究得体、漂亮,年轻力壮的车夫表现好了,就有机会做这些人的长包车夫。
到时候主人家自备黄包车,他们只管拉主家的人,活儿轻省、管饭、不用付车租,每个月还有稳定收入八块大洋。
所以这一路上,年轻车夫没少和姜辞搭话。
姜辞以后上学放学都要坐车,正想买一辆黄包车,就问车夫:“你是做这个的,想必知道哪家车行的黄包车好,不如和我说说?”
谁知车夫笑了一声,说道:“别人缺黄包车坐,去买是应当的,太太您可用不着!这申城最大的宝丰车行,不就是您本家的亲戚开的?”
“我本家的亲戚?”
“可不是嘛!就是秦家三房的小九爷,这位小九爷比秦大少大两岁,可辈分也大两辈呢!”
姜辞冲折桂使了个眼色,折桂立刻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元递了过去,说道:“我们少奶奶才嫁进门,还没走过亲戚,你知道些什么,都给我们说说。”
车夫停下来,在褂子上擦了擦手,把一块银元接了过去,说道:“谢太太的赏!”
之后才又拉起车,叙叙地说了起来。
“要说秦家,得往上倒五代说起。道光年间,咱们申城还是个县城,县城里有一户殷实人家,家中人丁兴旺,育有三子四女。这长子是个读书的苗子,而立之年便中了举,一路高升,官拜四品,正是贵府已故的太祖老爷,秦大少的太爷爷。再说这二房……”
……
约莫三刻钟后,黄包车停在了华西女塾的校门前。
折桂扶姜辞下了车,又拿出几角小洋,冲车夫说道:“你在这等着,我们少奶奶一会儿出来还要用你的车。”
“哎!”
车夫答应一声,拉着车子到了一边等着去了。
姜辞进了学校,就看见一个挺大的网球场,另一边是操场和跑道。
正对着校门的则是一栋很大的哥特式建筑,看着不像是学校,倒很像是教堂。
这时候的女校基本都是洋人承办的教会学校,有这样的教学楼倒也不稀奇。
姜辞拿出一张校长手写的卡片递给门房,说明了来意,就被领到了一间办公室。
一个女裁缝等在那里,为她量尺寸。
“请抬手。”
“请转身。”
姜辞一边配合着裁缝量尺寸,一边在脑子里捋清了秦家大房二房三房的情况。
秦家分房是从秦淮安的太爷爷那辈开始的。
秦淮安的太爷爷是长子,如果还活着,今年也该九十多岁了。
这位太爷爷曾是秦家那一代的荣耀,可惜子孙一代不如一代。
他老人家自己是正经进士出身,官拜四品,到了秦淮安爷爷那一辈,就变成了蒙荫赐官,得了一个六品的缺。
到了秦淮安父亲这,更是不济,仅是内务部卫生司的一位司长。
至于秦淮安,目前只是经荐任任职的普通科员。
而秦家二房,则是经营货运行的,黑白通吃,手下有一支极大的马帮,有自己把控的商道。
秦家三房的秦三爷,是三兄弟里唯一还健在的,去年刚过七十大寿。
这位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开了一家私有银行,兼做投资买卖。
不但如此,秦三爷的岳丈,还是申城的船王,有货船上百艘,为本地进口西洋、东洋、南洋等地的货物。
秦三爷与船王家的千金琴瑟和鸣,生育了一女一子,长女宴亭嫁给了如今的两江总督曾将军,幺子宴池则成了申城最大的商会淞江商会的会长,管理着众多的产业。
其中之一,就是申城的第一家车行宝丰车行,不仅做售卖、出租汽车生意,也做售卖、出租黄包车的生意。
据说这家车行不仅黄包车都是最好的甲等黄包车,汽车也是国产汽车里最好的,一辆能卖上三千大洋,几乎与福特车媲美。
姜辞打算看完陪嫁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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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去这家车行看看。
量完了尺寸,交了二十元的置装费,姜辞就和折桂出了教学楼。
华西女塾是申城的贵族女子学校,一年的学费就要四百元,校服自然也不会便宜。
姜辞在里面的时候看了样式,不过是白色的丝绸倒大袖上衣和灰色羊毛布百褶裙,以及一双黑色玛丽珍鞋,倒是和手工刺绣的精致洋绸旗袍一样贵。
但愿这地方不要像“艾利斯顿”一样热闹。
姜辞腹诽了一句,重新坐上了黄包车,“去隆昌玉器行。”
这次车夫一路上倒没有废话,又快又稳地把人拉到了。
姜辞下车的时候瞧了他一眼,说道:“一会儿去车行买车,你来挑。”
车夫立刻明白这是要让他当长包车夫的意思,眉开眼笑地改了口,“谢谢少奶奶!”
姜辞冲折桂摆了摆手,不让她声张,像普通客人那样,慢悠悠地踱进了玉器行。
原主虽然并非不识字,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是真的。
只不过原因是身体不好,倒不是别人以为的那样。
这铺子上从伙计到掌柜,都不认识姜辞。
店里伙计一看是个女的,都没太当回事。
“太太随便看看。”
招呼了这么一声,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要说姜辞的打扮,自然是像个有钱人的。
然而这玉器行里,目之所及,都是一些摆件,以及少量的手把件、鼻烟壶,首饰竟然一件没有!
姜辞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今天过来,除了看看店里生意之外,还有别的目的。
她的异能特殊,不仅能通过吸收丧尸晶核升级,也能通过吸收翡翠中的精华升级。
然而末世以后,根本没人把珠宝当一回事,姜辞所在的基地也不邻近任何一个翡翠集散地,外出收集到的都是商场里的中低档翡翠,作用和晶核根本没法比。
偶尔换到一些好的翡翠,数量也非常有限。
现在穿越到了民国,姜辞还以为找翡翠能容易些,今天的结果却令她大失所望。
因为隆昌玉器行显然是主营摆件的。
做摆件的翡翠,大多是豆种和糯种,并不能算是高档翡翠。
而且看这里门庭冷落的样子……
能有好翡翠才是见了鬼了。
姜辞从货架上拿起一个鼻烟壶,发现只是一个老糯种,终于忍不住闭了一下眼睛,说道:“把你们掌柜叫来。”
这时折桂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南红戒指,将戒托上雕刻的花纹一亮,竖着眉毛说道:“睁大你们的眼!看看是谁来了?”
“这戒指……是东家!”
一个资历老的伙计立刻认了出来,忙不迭掀帘跑到后头叫人去了。
其他几个伙计都吓了一跳,搬椅子的搬椅子,倒茶的倒茶,还有一个跑到门口,挂了打烊的牌子。
姜辞坐在铺子里头,冲账房一抬下巴,折桂就板着脸走了过去,说道:“账本拿过来。”
掌柜从后头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脸色顿时愁苦起来。
4. 第4章
“小姐……”
掌柜刚开口,姜辞就抬起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接着就从折桂的手里接过账本,低头认真看了起来。
这时候记帐写得都是繁体字,姜辞因为从前喜欢看漫画,倒是能把上面的字认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稍微动动脑子,也就都猜出来了。
铺子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呼吸声和偶尔翻动书页的声音。
掌柜一颗心不上不下的,站在一边等着姜辞看完账本,心想还不如给他来个痛快呢!
过了许久,姜辞把账本倒过来扣在腿上,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掌柜贵姓?”
“小姐抬举我了,您叫我老吴就行。”
掌柜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手帕擦了擦额头,咬了咬牙,说道:“小姐,账本您都看了,我老吴也就不说那些虚的了。咱们店里原是三个月一报账,但前几个月老爷病重,我不敢打扰,之后姜家大丧,紧跟着又是您大喜的日子,所以这报账的事就耽误了。”
说到这,吴掌柜的神色透出几分迷茫,又道:“老爷病着的时候,陆陆续续把名下的铺子都卖了,我们几个本来以为这玉器行也留不下,谁知老爷不知是不是忘了这间铺子,竟然没卖。我实话跟您交代吧!咱们这铺子早从一年前就开始亏钱了!蒙老爷慈心,没把我们撵出去,如今也吃了一年白饭了。小姐要撵我走,我是没有怨言的,但我老吴敢指天发誓,这铺子亏空都是因为货卖不出去,账上的银子,我们是绝不敢贪一分的!”
这时账房从柜子里头拿出来一个木盒,递给了掌柜。
掌柜掏出一把钥匙,把锁打开了,露出里面一排排白花花的银元。
“您看,这是老爷去年支给铺子里的钱,原本是一千块,一年来买料子、付工钱共花去了八百,现在还剩二百块。”
“一年八百块……”
姜辞似笑非笑地看着吴掌柜,把对方看得颇有几分不知所措之后,才说道:“八百块能买到什么好料子啊?”
吴掌柜愣了一下,诧异地看了姜辞一眼,反应过来,说道:“小姐您有所不知,咱们铺子里卖的都是摆件,重工不重料。话说回来了,这摆件都是摆在正厅里头的,动辄几尺长,要是用好料子,就是家里有金山银山,恐怕也买不起。”
“你买料子倒是省,可怎么也没卖出去呢?”姜辞把账本合上,递给折桂,正色道:“我这次来,不是兴师问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也在这铺子里做了许久的掌柜了,铺子经营不善,你总该知道问题出在哪吧?”
吴掌柜叹了口气,“要说人走运的时候,买卖怎么干都成。可一样的法子,要是碰上时运不济,就怎么都不对了。您问的事,真说起来千头万绪,几天也说不清。不过要说几条最严重的,我老吴倒是能说上几条。
第一,申城这地界势力错综复杂,干什么都得拜码头。咱们老爷十几年前倒也拜过,那时候他在申城这很有一些说得上话的朋友。可抵不过时移世易,近些年,老爷的人脉却是越来越少了。
但送到申城的翡翠明料,左不过就在那么几个人手里,好料子就是有,也早被那些有人脉、有名气的大玉器行瓜分了,咱们收到消息的时候,人家那翡翠都做好摆在铺子里了。
第二,这铺子里的老师傅去年过世了,剩下一些年轻学徒都不顶事,雕刻功夫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第三,现在的人都喜欢洋玩意儿,这翡翠恐怕也只有做成西洋式的首饰才好卖,首饰重料,这事就又转回到第一条去了……”
“为什么非得买明料?”
“哎呦!明料是贵,可到底保险!要是赌石,那是十赌九输啊!都说神仙难断寸玉,咱们铺子小,可不敢下这么大本钱!”
“照你这么说,只要有好料子,再请一个手艺精湛的玉雕师傅,就能把玉器行盘活了?”
吴掌柜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这再盘不活,我们几个真成吃白饭的了。”
“这回不用拜码头了?”
“嗨!”吴掌柜一拍手,“您现在是秦家的少奶奶,还拜什么拜啊?就算秦家二房、三房和大房私下里不常往来,对外那也是一家人,要是有人寻您的晦气,那不是打秦家的脸嘛!再说……”
姜辞见吴掌柜话说到一半又不说了,抬眸看了他一眼,“再说什么?”
“再说秦家二房的马帮在云南有一条线,您要是从他们那买翡翠,碍着亲戚情面,也不怕买不着。”
姜辞心说我怎么那么大面子?
她站起身,说道:“料子的事我来解决,你们经营好铺子就行,别往人家跟前凑。”
“这是自然,哪有我们越过主家行事的道理?”
姜辞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小姐慢走。”
姜辞坐上黄包车,嘱咐道:“一会儿到了车行,你们别叫破我的身份,我们只当是寻常去买车的就行了。”
折桂和车夫都低声答是。
姜辞想得很清楚,她和秦淮安早晚是要离婚的。
她要在离婚之前,就做好一切准备,确保自己离婚以后一个人也能过得逍遥自在。
所以不能依赖别人的力量。
更何况现在欠的人情越多,离婚的时候就越纠缠不清,又是何必呢?
于是到了车行,姜辞就仗着没人认识她,拍下一卷钞票,买下了一辆崭新的甲等黄包车。
宝丰车行的黄包车比普通的黄包车宽敞些,姜辞和折桂两人坐在上面刚刚好,一点也不拥挤。
车夫阿金看见这车的时候,爱得跟什么似的,一会拨弄两下铜喇叭,一会儿快跑一阵,一会儿又猛地停下来,像个撒欢的狗子似的,气得折桂坐在后面数落了他好几次。
姜辞不想回府里吃午饭,就吩咐阿金拉车去了鸿运楼。
“太太里边请。”
折桂跟在姜辞后头,在大厅看了一眼,问道:“有包间没有?”
伙计一拱手,“哎呦!这可不凑巧了,今天客人多,包间都满了!”
“那不行,我们少奶奶可不坐大厅。”
伙计一看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甲等黄包车,怕得罪了人,便问道:“不知道是哪家的少奶奶?”
折桂哼了一声,“你们这还看人下菜碟呢!我们少奶奶是秦家少奶奶,现在有包间了吗?”
这时候掌柜走了过来,瞪了伙计一眼,冲姜辞堆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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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新来的没眼力,秦少奶奶,您楼上请。”
“让阿金在楼下吃点东西。”
姜辞说完,去了楼上。
掌柜引着她到了一个雅间。
这雅间似乎是楼上最好的一间,不仅宽敞,而且布置得很雅致,靠墙摆着长条桌和玉雕的迎客松摆件,屋子里还有香炉燃着香料,墙上还挂着一些字画。
这里的二楼是个回字形,包间里有一扇窗,正对着楼下天井,天井正中间有个台子,应该是做表演用的。
姜辞所在这间,应该是视野最好的。
不过因为姜辞是女客,掌柜一进来就把窗关上了,姜辞也只是匆匆一瞥。
“要随园方脯、东坡肉、鸡汤浸菜、桂花蜜渍芋头,再要一个酒仙猪肝,米饭要两碗。”
点完了单,立刻有伙计送来了一壶龙井和两个果盘,里面分别装着五香瓜子和剥好的暹罗文旦柚。
等伙计走了,折桂转头转脑地在包间里看了一圈,给姜辞斟了茶,说道:“没想到秦家名头这么大,一知道您是秦家少奶奶,这掌柜的就给您安排了这么气派的包间。”
姜辞抿了一口茶水,心里却觉得有点古怪。
虽说秦家二房三房确实是挺有势力的,可她一个大房的少奶奶,倒也不至于招待得如此隆重吧?
不过左右只是一顿饭,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姜辞也只疑惑了一瞬间,之后就把注意力放在吃的上面去了。
这时候没有预制菜,都是现做现卖。
米饭和酒仙猪肝、鸡汤浸菜最好做,因此是最先上来的。
姜辞和折桂两个私底下没那么多规矩,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地夹菜吃。
折桂鼓着脸说道:“这才叫吃饭呢!在府里那算什么事?”
折桂这是为姜辞打抱不平。
秦家大房规矩多,去吃个早饭,要等长辈开口才能坐下,长辈动了筷子之后才能动筷,长辈起身又要恭送……
而且今天秦夫人耳提面命的,吃一口要听她说十句,谁还吃得下?
主仆二人不知道,这会儿楼下有两位男客,正因为被她们占了包间没地方去呢!
曾觉弥摘下皮手套往掌柜的脑门上点了点,似笑非笑地说道:“你们鸿运楼这胆子是越来越大了,我九哥的包间也敢给别人用了?”
掌柜也不敢躲,挤出一丝苦笑,说道:“二少您说哪里话?就是给我们八个胆子也不敢为这么点小利挪用九爷的包间啊!实在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那包间里坐着的,还是二位的亲戚呐!”
曾觉弥把手套扔给一边的手下,分开西装外套,手插在西裤兜里,回头看向包间真正的主人。
“大嫂来了?”
“说什么胡话?大姐今天去二房那边走亲戚,怎么会跑到这来?”
“啧!”曾觉弥抬手比划了掌柜一下,“你老小子消遣我呢!”
掌柜忙往后一闪,说道:“误会误会!包间里的,是大房刚进门的少奶奶,真是二位的亲戚!”
“是她?”
曾觉弥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兴味。
说罢就揽住秦宴池的肩膀,“走走走!上去看看!”
5. 第5章
这时阿金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贴着墙根蹭到楼梯口,就想跑去楼上报信。
然而曾觉弥手下的人都是经过专业训练的,立刻察觉到他不对劲,把他给摁住了。
“干什么的?”
掌柜连忙说道:“他是秦少奶奶的车夫。”
曾觉弥嗤笑一声,“还挺护主……把他给我摁那儿,我今天非上去看一眼不可!”
“何必为难他?”秦宴池瞥了押着阿金的人一眼,后者立刻把手给松开了。
之后秦宴池又冲掌柜说道:“还有别的包间吗?”
“有有有!”掌柜忙不迭伸手请二人上楼。
曾觉弥怏怏不乐地踢了楼梯一脚,“我就看一眼怎么了?秦淮安那小子平时拿腔拿调的,我就想看看那小媳妇什么样,能把那小子吓得连夜离家出走!你没看报纸吗?小报上还刊了一副简笔画,把这小媳妇画得跟媒婆一样!”
“捕风捉影的东西你也信。男女之间,讲究你情我愿,两人思想不一致,不能举案齐眉,与人家相貌什么相干?”
“他要是有这份觉悟,也不至于这么没出息!老大不小的人了,寻份差事还要靠自己亲爹!我就看他不顺眼,平时遇见了连个人也不会叫,跑得比兔子还快!谁稀罕他那声爷爷似的,我还嫌把我叫老了呢!”
秦宴池哂然一笑,“你算他哪门子爷爷?”
“话不是这么说!你姐姐是我大嫂,咱们两个是亲戚,又是同辈,他叫我一声爷爷亏着他了?”
眼看着走到了楼上,秦宴池严肃了脸色,说道:“旧派的闺秀脸皮薄,你说话也收敛些。”
“九爷,二少。”
这时一个伙计端着一个托盘经过,低声问候了一声,径直冲着姜辞的包间去了。
曾觉弥住了声,做贼似的抿着嘴抬着下巴往门口看。
伙计推开门,曾觉弥向里看去,就看见一个穿着杏粉色衫子的美人坐在里面,皮肤欺霜赛雪,一头乌黑的秀发堆云似的,愈发显得脸格外的小。
里面的人许是吃得热了,雪肤上还透着些粉,雾蒙蒙的眼睛往门口一看,一向脸皮厚的曾觉弥也不知是怎么了,下意识就躲到了一边。
正好此时伙计回身关好了门,曾觉弥脸一红,一言不发地跟着秦宴池进了另一个包间。
等点完了菜,掌柜走了,曾觉弥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秦淮安那小子眼睛瞎了吧……”
“看来我刚才一番话都白说了。”
秦宴池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刚才走在曾觉弥前面,并没有看见包间里的人。
不过他也是打定主意不看的。
曾觉弥散漫惯了,看上一眼别人也不会说什么,但他说到底是秦淮安的长辈,即便年岁相仿,也断没有去偷看人家妻子的道理。
否则传出去他们男人没什么,包间里那位旧派闺秀可就难做人了。
“你没看见?”曾觉弥往前探了一下,赞叹道:“真是天仙似的美人!依我说,这还管什么穿袄裙还是穿洋装啊?披麻袋片儿都好看!嫁给秦淮安那小子真是白糟蹋了!她刚才还朝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我躲得及不及时……”
要说这事,曾觉弥纯属自作多情。
人家姜辞之所以往门口看,是因为伙计端上来的是她想吃的东坡肉。
至于他曾二少,姜辞可是一丁点也没看见,满心满眼只有她浓油赤酱、肥肉都焖成了膏的东坡肉。
此时此刻,姜辞正和折桂两个人闷头享用东坡肉呢!
这主仆二人也是好玩儿,吃到美食的表情如出一辙,偶尔还要对视一眼,露出女孩子们一起分享好东西时那种俏皮又淘气的表情。
一餐加上茶水瓜果,花了两块大洋,姜辞付了钱,心满意足地坐上车,冲阿金说道:“去赌石场看看。”
阿金拉起车跑了一段路,犹豫了半晌,才把楼下的遭遇说了。
姜辞还没说什么,折桂就气鼓鼓地说道:“也太无法无天了!我早听府里下人说,这个曾二少是申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幸亏有本家亲戚在一边解围,不然成什么了?我们少奶奶岂是给他取乐的?”
“也是我们占了人家的包间在先,以后不去就是了。”
姜辞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这时黄包车拐到一条大路上,露出路边电影院门口贴着的一张很大很显眼的画报。
画报上是一个穿着很时髦的女郎,剪了bobo头,头上戴着一个art deco风格的钻石发带,画着小烟熏,身上穿着一条低腰直筒连衣裙,肩上围着一个毛皮披肩,脚踩高跟玛丽珍鞋,如果不是五官还是亚洲人的五官,这通身的打扮,活像是《了不起的盖茨比》里的黛西。
这一身在这个年代,别说是申城,就是放在欧美也是极时髦的。
姜辞本以为这时候的明星应该是烫着卷发穿着洋装就够“进步”了,没想到还有这么前沿的存在,不免问道:“这是谁?”
阿金答道:“是女明星梁蔓茵,说是留过洋的,还在外国那个什么屋和洋人拍过电影呢!”
“呸!不正经!”折桂板着脸说道:“什么女明星,那裙子都快露膝盖了!怪不得勾得大少爷不回家,狐狸精!”
“你说她是谁?”
姜辞那一瞬间只觉得五雷轰顶。
不过她可不是为了秦淮安争风吃醋,而是因为梁蔓茵这个名字她有印象!
那是末世前她看过的一本民国文的女主!
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真正的历史里,这会儿哪有什么申城?
而且就科技水平来讲,那位秦家小九爷的车行,造车的技术也不该直追福特。
现在姜辞全明白了,这些都是架空文的私设!
由于书是末世之前看的,时间上都过去五年多了,书里的内容姜辞早忘得差不多了,连秦淮安这个男主的名字都忘得一干二净。
倒是与女主梁蔓茵有关的几个情节,姜辞还记得。
秦淮安之前说“蔓茵”她还没注意,这会儿加上姓氏,再看见画报,她才一下子想起来这本书。
姜辞回想了一下能想起的情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看来她就是男主那个倒霉鬼原配妻子,新婚夜就一命呜呼,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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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把的嫁妆都拱手送给了秦家大房。
不过要说女主梁蔓茵是为了钱和秦淮安在一起,却有失偏颇。
因为有一个情节姜辞印象很深,那就是申城有一个很有势力的大佬,具体名字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这人在前期戏份很多,是男主的情敌之一。
这人有钱有势,想讨梁蔓茵做三姨太,豪掷六万块大洋,在赌石场里买下了一块别人赌出来的极品帝王紫翡翠,订做了一对帝王紫手镯,来向梁蔓茵求婚。
可梁蔓茵却当众拒绝了这位大佬。
要知道,这时候世道乱,拒绝这样一个人,可不单单是拒绝了六万块的事。
之后梁蔓茵也因此遇到了很多麻烦,但却仍旧不改初衷,可见是个心智很坚定的人。
不过姜辞这会儿可没空赞叹,她想到那块帝王紫是赌石场里出来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问阿金道:“你知不知道申城有哪个老大喜欢去赌石场?就是那种开赌场、舞厅的老大。”
阿金乐了,“您说的陆五爷吧?这位和秦家二房可不对付,两边争地盘争得可热闹着呢!”
“那你知道他经常去哪个赌石场吗?”
“知道啊!他去的就是秦家二房小七爷的赌石场,专去他那截胡好料子,给人家找不痛快!”
姜辞转了转眼睛,又问,“这赌石场的原石,总不会天天有新货吧?”
“那不能够,十天半月有一批新货就很了不得了,光是从云南那边赶回来,也得半个月呢!亏是二房商队多,放在别的赌石场,一个月一批就顶天了!”
姜辞听到这,敲了敲扶手,“改道,去二房的赌石场看看。”
阿金答应一声,调转方向,奔着秦家二房赌石场去了。
一到地方,姜辞就看见一屋子的人。
来赌石场的人,不是做玉石生意的,就是一些喜好收藏翡翠的人。
这些人都是老派人,身上穿得是绸缎长衫,上罩铁线纱马褂,头上大多也都是戴小结子瓜皮帽。
稍微时髦一点的,则戴费多拉软呢帽,长衫底下穿皮鞋和西裤,这样的人多半也会戴一副圆眼镜,想必是收入不低的文化人。
这赌石场里基本都是男人,极少数穿旗袍的女士,也是作为女伴过来看热闹的,姜辞自己带着一个丫头走进来,惹得在场的人纷纷侧目。
然而姜辞根本顾不上理会这些人。
她一进赌石场,就开始在寻找那块极品帝王紫的身影。
极品帝王紫可遇而不可求,书里的那一块体积也不大,只是勉强取下了两个镯子,还是同一块圆柱体横切做两半做成的。
所以姜辞猜测,那块原石也不会大。
她的异能只恢复了一丁点,没办法把全场扫描一遍,还是要先筛选一番。
末世前姜辞只是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对赌石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了解。
在其他人都在围着原石分析什么皮壳、场口、水头的时候,姜辞却简单粗暴地按大小pass掉了一批,选中了一块柚子大小的原石。
姜辞眼底闪过一抹幽光,注视着那块原石,发动了异能。
6. 第6章
原石的皮壳在姜辞的眼中逐渐变成了透明状,和里面的翡翠形成了清晰的分界线。
但是……
姜辞的眉头压了下来。
情况和她预想的不太一样。
她看不见翡翠的颜色,只能看见翡翠的形状。
整块翡翠就像是被封闭在一个绝对黑暗的盒子里,从颜色到种水都隐没在黑暗当中,只有一些白色的针状丝线像蛛丝一样,若隐若现。
要不是亲身经历,姜辞恐怕也发现不了自己忽略了什么。
想看见一件物品的颜色,需要光。
即便是透视,也没办法突破这条铁律。
从前姜辞使用异能,都是用来侦查任务地点的丧尸分布,那时候她能看见颜色,是因为建筑物内部本身就光。
然而翡翠原石内部是完全封闭的,一丝光也没有,她想要看见翡翠的颜色,自然也就不可能了。
只不过其他矿物都会像翡翠原石的皮壳一样,在她的透视异能下变得透明,只有翡翠本身是个例外。
一片漆黑姜辞倒是能理解,可那些白色的丝线又是什么?
姜辞切断了异能的输送,抬头在赌石场里看了一圈。
这时一个机灵的伙计跑了过来,问道:“太太看上这块原石了?”
伙计看了一眼原石上的标记,说道:“这块,承惠十块大洋。”
姜辞冲折桂点了点头,折桂走上前把钱付了。
“有解石的地方吗?我现在就要切开。”
“您这边请。”
伙计领着姜辞来到解石的房间。
解石间的门是打开的,与摆放原石的大厅相通,只不过里面没有切割机,只有一张结实的大桌、几个壮年工匠,和一些简单的工具。
这些工匠手里拿着绳弓,手边摆着水瓮、和一个装着白色粉末的袋子。
伙计把姜辞选中的原石交给其中一名工匠,说道:“这位太太要解石,你们手脚利落些。”
说完又转头看着姜辞,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们解石灰尘大,太太不如在这边坐着等。”
解石间外面摆了几个红木椅子,原来是这个用处。
姜辞在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了。
解石间外面渐渐聚集了一些人,凑过来看热闹。
“头回见女人跑来赌石,能赌涨吗?”
“每天来这的人多了,赌涨的能有几个?我刚才都瞧见她挑石头了……是个外行……”
“我说呢!看这皮壳不像是种好的样子,你看,这石皮砂粒粗大,又不均匀,照我的经验,能有豆种就不错了。”
人工解石速度不快,而且要两个工匠合作,像拉锯似的来回拉扯绳弓,时不时还得加入一些石英砂增加摩擦力,又要洒水降温。
两个工匠足足磨了一刻钟,原石才终于被切下了三分之一。
那三分之一的原石刚落到桌面上,折桂就先跑了过去。
姜辞落后一步,刚走近,就听见周围的人可惜的说道:“垮了!白白浪费十块大洋啊!”
“小姐……”
折桂满脸失落地看着那块原石,说道:“是个豆种,颜色也……”
姜辞垂眸看向那块原石,原石切面泛着青灰色,结构粗糙、发干,几乎可以说是种水最差的翡翠。
尽管翡翠并不是全看种水,豆种里也有相对值钱的白底青、豆青,但那也得是结构比较细腻的豆种,而且颜色不能发灰,一发灰就不值钱了。
但姜辞却并没有觉得失望。
摸索规律的时候经历的每一次失败,都是积累经验,没什么好失望的。
姜辞拍了拍折桂的手背,说道:“走,再去挑几个。”
“啊?还挑啊……”
“洋人有句话,叫做失败是成功之母,如果不经历几次失败,怎么能总结出经验?这就好比念书,不交学费,哪有机会到教室里去听课呢?”
姜辞捡起那块被切下来的原石,翻过来看了一眼。
“果然,石皮砂粒粗大,又不均匀。”姜辞晃了晃那块原石,微笑着说道:“看,这不就学到东西了?”
折桂似懂非懂地跟着姜辞来到一堆原石中间。
之前围观的人见状,凑在一块低声议论。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少奶奶,有这个钱去打几圈麻将多舒坦?跑到这赌什么石头啊?”
“钱多烧得呗!不过刚才那块小打小闹的,也不值什么……”
“我去看看她又挑的哪块!”
说话的人爱看热闹,佯装挑原石凑到了姜辞附近,偷看她又选了什么石头。
姜辞这次选中的是一块黑色皮壳的原石。
原石呈鹅卵石形状,表面光滑细腻,像是涂了一层蜡。
既然皮壳粗糙、不均匀的往往种水不好,姜辞这次就反其道而行。
她看着这块手掌大小的原石,再次发动了异能。
这块原石的皮壳很薄,里面的玉肉几乎填满了整块原石。
在这块翡翠上,姜辞看到了更多的白色丝线。
确切得说,她看到的翡翠是全白的,只有很小的黑色斑点夹杂其中。
“这块多少钱?”
“太太,这块是五十块大洋。”
“这块小的怎么反而贵?你蒙我们吧?”折桂狐疑地看着伙计。
周围的人哄堂大笑。
“小丫头,不懂可别冤枉人呐!”
“这一看就是帕敢场口的乌沙皮,种老,哪是龙肯场口的石头能比的?”
伙计冲后面说话的人拱手,“这位老爷高见,咱们赌石场定价一向公道,可不敢蒙人,这位姐姐实在是误会我了。”
折桂一张脸臊得通红,看了姜辞一眼,赶紧拿出一张红色的五十元大钞递给了伙计。
伙计收了钱,又问姜辞,“太太还要解石吗?”
“解,不过这回要擦石。”
这时候赌石,买下未必都会现场解开,很多有名望的玉器行都是带回去自己解,以免赌垮了,被同行质疑眼力不够,闹个没脸。
像姜辞这样买一个解一个倒是少见。
赌石场里也有一些不常出手的,喜欢看别人解石过过干瘾,这会儿都忍不住聚集到解石间门口去了。
“这块皮壳表现不错,没准真能出好东西。”
“帕敢场口的翡翠种水好不稀奇,就看赌出来什么色、有没有棉,能不能大涨,全看这两样了。”
和之前那块圆滚滚的柚子形原石不同,这块原石皮壳很薄,体积又小,解起来会快得多。
姜辞这次也没坐着,就站在人群里,听这些人议论。
虽然好为人师不是什么讨喜的品质,但对于姜辞一个翡翠小白来说,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
几分钟后,原石被磨去了一块外壳,露出了里面的玉肉。
“白雾!种水差不了!”
解石的工匠又擦了一会儿,淋了一点水上去,说道:“玻璃种!”
人群顿时喧闹起来。
“哎呦!真是玻璃种!”
“可惜是无色的,太寡淡!”
“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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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解完呢!要是全解出来,能出绿就是大涨!”
“这石头这么小,哪那么容易出冰飘花?”
民国人并不认无色翡翠,这件事姜辞倒是知道。
无色翡翠是二十一世纪才突然大涨的,据说零几年的时候两三千块就能买到玻璃种手镯,到了姜辞高中那会儿,无色玻璃种的手镯却已经动辄几十几百万了。
比那再往前的民国,无色翡翠肯定是更不值钱。
所以……这是又赌垮了?
姜辞看周围的人虽然嘴上说着什么没准能大涨,行动上却谁也没询问她要不要转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然而姜辞真的赌输了吗?
并没有。
姜辞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月牙。
她已经知道那些白色丝线是什么了——是翡翠里蕴含的能量,也是翡翠的种水。
不同年代的人对翡翠的审美有差异,评判翡翠品质的标准也不一样,但对于姜辞来说,种水越好的翡翠,能量就越纯粹,对异能的提高也越大。
所以只要种水好,无论什么颜色,对于姜辞来说就不算赌输。
大不了有颜色的送去雕刻,无色的留着吸收呗!
而且……
姜辞看着这块原石,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光。
她正愁这里的空气能量稀薄呢!
有了它,她就不用担心自己异能耗尽了。
那块帝王紫只要在这批原石里,她就一定能找到。
姜辞的笑容在其他人眼里,那是妥妥的外行冤大头。
一位老者看不下去,走到姜辞身边提醒道:“小孩儿,还乐呐!你这块石头赌赔了!”
姜辞回过神来,思索了一下,说道:“大爷,话也不能这么讲。买玉向来讲究眼缘,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我看这块翡翠晶莹剔透,只觉得它灵气逼人,并不觉得这五十块大洋花得不值。只要我觉得值得,自然就不算赔了。”
老者愣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你能这么想,倒还不是个俗人。”
这时工匠已经把皮壳磨了大半了,又在原石上淋了一捧水。
围观的人眼尖,顿时指着上面的白点说道:“又垮了!有白棉更不值价了!”
“哎呦……”
周围的人不免唏嘘。
“冰飘花果然不容易出啊!”
“这块料子少说赔了八成!”
玉料上的水逐渐干透了,磨砂质地的表面蒙上了一层白雾,将翡翠内部的样子重新掩藏了起来。
姜辞的目光闪了闪,对工匠说道:“劳驾,这块翡翠有棉的地方帮我切下来。”
工匠误会了姜辞的意思,有些为难地说道:“太太,咱们这是解石的,不管雕刻的事,您这翡翠棉点太多,哪能剔干净呢?”
“不是让你们剔除棉点,是要你们把有棉点的一整块翡翠切下来,一个棉点都不要落下。”
“这……”工匠们面面相觑,“这倒是不难,太太稍待。”
工匠心里直犯嘀咕。
没听说还有把废料单独切整齐了留下的……
折桂也忍不住凑近姜辞,小声说道:“小姐,那玉料切下有棉的地方就不剩什么了……”
“你别管,山人自有妙计。”
姜辞随手从解石的桌子上拿起一小块被切下来的无色玻璃种翡翠,在手里上下抛了抛,冲折桂一抬下巴,“走,接着赌。”
就在这时,赌石场门口突然喧闹起来。
“快!都让让!是陆五爷来了!”
7. 第7章
赌石场里的人似乎都有些畏惧这位陆五爷,急急忙忙地让出很宽一条路。
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先走了进来。
他们身上的西装不十分合身,看起来是保镖、手下之类的角色。
姜辞站在原地没动,依旧在解石间的门边上。
透过人群分开的路,姜辞看见了一辆很气派的黑色汽车停在大门口。
一个黑衣人站在车边恭敬地拉开车门,接着一只牛津鞋便踏了出来。
车里的人弯腰钻出来,一边正了正衣领,一边站直了身体。
这位陆五爷看起来是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身量很高,身上穿着一套灰色千鸟纹西装三件套,温莎领下系着一条佩斯利花纹真丝领带,敞开的外套露出同色系的马甲和一条银表链,西装口袋里还叠着一块真丝口袋巾。
通身的搭配,很有些意大利式的大胆。
配上这人痞气的五官,足以称得上人模狗样四个字。
到底是言情文里的男配,长相不可能会差。
要是放在姜辞穿越前的现实世界,这种有钱有势的男人,少说也该四五十岁,而且极有可能大腹便便还秃头……
穿越之后,这个世界对她的眼睛至少是友善的。
姜辞腹诽了一句,不动声色地从人群后面绕出了解石间,手里握着那一小块无色玻璃种翡翠边角料,一边吸收一边扫描周围的原石。
陆五爷的出现让姜辞有了些紧迫感。
她不知道那块帝王紫翡翠具体是哪一天被赌出来的,但来的路上他问过阿金,听阿金的意思,近几天申城并没有哪个人赌出极品翡翠的传闻。
但陆五爷出现了,姜辞也不确定那块帝王紫是不是已经被人选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解开。
于是在其他人都关注着陆五爷的一举一动的时候,姜辞却在脑子里飞快地分析着那块帝王紫翡翠原石会长什么样。
现场解石的人以散户居多,通常不会买太大的原石,那块帝王紫的形状也特殊,应该是一块又小又厚的翡翠。
末世前姜辞偶尔也刷到过一些极品紫翡的图片,紫翡和绿翡很不同,对种水的要求没那么高,反而更追求颜色的浓艳匀正。
而且能出现在营销号上的翡翠,基本都是拍卖行里的天价翡翠,但姜辞却没见过像帝王绿那样通透得像玻璃一样的紫翡。
可见即便是极品紫翡,应该也是有棉的。
所以她应该寻找的是种水好、有棉、玉肉小而厚的翡翠原石。
之前那块雪花棉无色玻璃种翡翠已经让姜辞知道,她看见的黑点就是翡翠里的棉。
限制条件一多,筛选出来的原石数量自然就少了。
姜辞闷声不响地选中了三块原石,递给了伙计。
伙计却没有说话,反而先引着姜辞去了解石间。
这时赌石场的掌柜匆匆跑去门口,一副很惶恐的样子。
“哎呦!陆五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没眼色的,还不快给陆五爷看座?”
一个伙计搬着椅子跑过去,放在了赌石场中间的空地上。
陆五爷不客气地坐下,翘着二郎腿,打量了掌柜一眼,说道:“别装了,你们东家巴不得我不来吧?”
“五爷哪里的话?开门做生意,来者都是客,五爷能来,我们欢迎还来不及!”
陆五爷冷哼了一声,没接这话,反而向四周看了一圈,说道:“今天有什么好东西?”
掌柜乐呵呵地说道:“五爷来得不凑巧,今天手气好的还没出现呢!”
然而没多久,掌柜就打了脸。
解石间里一阵骚乱,有人嚷嚷了起来。
“是紫翡!皇家紫!”
这时候翡翠还没有很多花里胡哨的名头,皇家紫就是对最贵气、最浓艳的紫翡的称呼。
姜辞也没想到三块石头里,第一块就开出来了,刚走到桌前确认,周围的人就一叠声地开始出价了。
“我出一万大洋!”
“陈老三,你欺负人家外行吧!也太黑了,我出一万五!”
“小媳妇,这翡翠都是一刀穷一刀富,你两万块把它卖给我,后面的风险可就不用你去担了!”
翡翠的赌性分四个阶段,开窗、第一刀是第一阶段,全解是第二阶段,分割、雕刻是第三阶段,抛光是第四阶段,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的风险。
不过通常情况下,前两个阶段是风险最大的。
常言道,一刀穷二刀富,三万披麻布,说得就是这两个阶段。
虽然姜辞解石第一刀就切出了紫翡,但这紫翡吃进去多深,全解出来有多大,对于其他人而言还是个未知数。
然而紫翡的魅力,还是让一群人争先恐后出价,唯恐错过这块极品紫翡。
“我出三万!”
“三万一!”
“三万二!”
到了三万以后,在场的人加价就保守起来了。
姜辞冲众人摇了摇头,说道:“不好意思,这块翡翠我打算全解出来。”
解石间的工匠听见这话,兴奋地对望了一眼。
他们也是头一次解出这么极品的翡翠。
这种机会,一辈子也未必能有几次。
“太太,这第二刀,您的意思是……”
姜辞在原石上画了一道线,“就从这下刀吧!”
有人不死心,还在那里劝,“现在脱手还来得及,要是切垮了可就血本无归了。”
这会儿陆五爷陆奉春已经走到了解石间门口。
出价的人互相交换了一下脸色,敢怒不敢言地让开了。
这位过来了,今天这翡翠怕是落不到他们手里了。
真是……
好好开他自己的赌场、歌舞厅得了呗!
偏偏和他们正经做玉器买卖的抢生意!
看得见买不着,这让人怎么不焦心?
姜辞背对着众人,聚精会神地看工匠解石,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小插曲。
绳弓锯断了原石最后一点相连的石皮,将原石一分为二。
瑰丽的紫色玉肉从第二刀的切口处露出来,阳光透过去,在桌面上留下一小团模糊的紫色光晕。
周围的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玻璃种!”
“一丝裂纹没有,应该能取下一套镯子!”
“这可真是大涨了!都说紫翡种水与色不可兼得,这块紫翡不仅颜色浓艳,种水也是极佳,百年难遇啊!”
“唉!我怎么就没这运气?这赌石场我一个月少说也来十趟八趟,偏偏没让我挑着!”
折桂激动地直拉姜辞的袖子,“小姐,这翡翠可真好看!”
姜辞露出一丝微笑,垂眸看着那块翡翠。
这块紫翡虽说是玻璃种,里面却有着不少的棉,云雾一样缠绕着剔透的玉肉。
通常来讲,棉是瑕疵,但这块紫翡的棉与紫色的色根不分彼此,如同一缕缕紫色烟云,灵动地分布在透明的玉肉上,反而让翡翠的颜色更加艳丽,呈现出难得的皇家紫。
极致的美是客观的,哪怕还不怎么懂翡翠,姜辞也必须承认,这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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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翡漂亮得惊人。
她伸出手拿起这片一寸多厚的原石,冲折桂说道:“折桂,给师傅们些赏钱。”
“谢谢太太!”
“谢谢太太!”
工匠们接过赏钱,美滋滋地揣进了兜里。
这一行的规矩,大涨要给解石的师傅封红包。
姜辞目的达到了,不再耽误时间,转身对伙计说道:“另外两块暂时不解了,劳驾帮我拿到黄包车上去。”
这时陆奉春的声音从姜辞背后响起。
“五万块,这块翡翠我要了。”
“抱歉,这块翡翠我们不卖。”姜辞顿了一下,头都不回地说道。
陆奉春皱起了眉头,立刻有一个手下跳出来说道:“你这女人好大的胆子!知道和你说话的是谁吗?”
姜辞眼中闪过一抹暗光,转过身来,说道:“陆先生是申城响当当的人物,我自然知道。”
毕竟她的玉器行,还要靠这家伙为红颜豪掷千金打响名气呢!
这张脸让陆奉春怔了一下,皱起的眉头不自觉地舒展开了。
接着陆奉春就看见对面那张小嘴张张合合,又开始说话了。
“承蒙陆先生抬爱,出了这么高的价。只是在申城,但凡叫得上名号的玉器行,总得有几样镇店之宝才行,我也是开玉器行的,自然也不例外。不过这原石我虽不卖,雕刻出的成品却很欢迎陆先生结缘。”
说到这,姜辞冲在场其他人拱了拱手,“诸位也是一样,若有兴趣,日后可光临隆昌玉器行鉴赏一番。我还有事,今天就先告辞了。”
人群分开的道路还在,姜辞领着折桂走出赌石场,坐上黄包车离开了。
陆奉春跟到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离开的黄包车,半晌才嘀咕道:“小嘴说什么呢?”
手下:“……”
敢情儿您一个字没听进去……
“五爷,这女的说她是隆昌玉器行的东家。”
“查查她的身份,我在申城这么多年,怎么不知道申城有这么一个尤物?”
“这倒不用查。”另一个沉稳些的手下说道:“我们家就在隆昌玉器行后面那条街,这隆昌玉器行是姜家开的,前些年也有些名气,只不过这姜老爷是个情种,老婆一死整个人就垮了,被同行趁机吃下不少生意,没多久就撒手西归了。刚才那女子,应该是姜老爷的独生女。”
前头那个手下啊了一声,“那不就是秦淮安刚娶进门的那位?这事都上报了,都说秦淮安看不上她,连家也不回了!”
陆奉春收回目光,颇有些讽刺地说道:“不怪人说四眼都是半个瞎子,我看这秦淮安八成是该配新镜子了。”
手下笑着溜须道:“毕竟另一边是梁小姐,寻常女子哪比得上?”
“依我看,他倒是白留了几年洋,洋人的绅士风度没学会,咱们这的怜香惜玉也没剩下。”
陆奉春坐上汽车,待车子启动了,又降下车窗,对站在踏板上的手下说道:“派人去陆家大房那边盯着,看看这秦少奶奶平时都是什么时间出门。”
两个手下对视一眼,齐声说了声“是”。
陆奉春这才靠回真皮座椅靠背,噙着一丝笑,心想:
梁蔓茵、姜氏女,秦淮安那小子还真是艳福不浅。
不过要是这两个都被收进他的后院当了姨太太,秦家可就成了申城的笑柄了。
与此同时,一个小伙计从赌石场的后门跑了出去,直奔着秦家二房的大宅去了。
可不得了!大房的少奶奶叫陆奉春给盯上了!
8. 第8章
秦家二房。
管家穿过门厅,一路走进了会客室。
二房的几个人正和秦宴亭坐在一起打麻将,秦宴亭和小七爷秦宴楼面对面坐着,两边分别是三堂妹秦宴阁和弟媳魏冬青。
管家走到秦宴楼身后,弯腰凑到秦宴楼耳边,低声把伙计报告的事说了。
“你们主仆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神神秘秘的!”秦宴亭睨了两人一眼,打了一张牌出去。
秦宴楼说道:“是一件奇事,淮安新娶的媳妇今天跑去赌石场赌石去了,竟然赌出了一块皇家紫,正巧让陆奉春碰上了。淮安媳妇走后,这陆奉春在门口说了些不成体统的话,伙计这才知道赌石的人是谁,便急急忙忙跑过来报信了。”
这时魏冬青说道:“大姐,你听听,这陆奉春还没完没了了!从前他要借我们二房的商道贩烟土,宴楼觉得太不积德,没答应,这梁子就结下了!依我说,这陆奉春也忒小心眼了,那丧良心的买卖他陆家不到底还是干成了吗?这点子破事都过去两年多了,他也至于这么三天两头地找我们麻烦?”
“欺软怕硬呗!当初大姐也没借船队给他用,他敢找大姐麻烦吗?”
秦宴阁话音刚落,曾觉弥和秦宴池两人便走了进来。
“谁惹我三妹了?说话这么怨气冲天的!”曾觉弥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坐进单人沙发里,说道:“打麻将呢?怎么不叫我啊!”
论理秦家二房的几个孩子应该比三房的更大才对,但已过世的秦二爷年轻时性情火爆,又是经营马帮的,得罪了不少人,使得二房早年经历了一次几乎灭门的惨祸,原配所生的几个孩子都夭折了,原配夫人也遁入空门。
如今的小七爷和秦三妹,都是继室所生。
秦家男孩女孩是分开排的,秦三妹最小。
“还不是那个陆奉春!”
这时魏冬青站了起来,说道:“你要打麻将?那你替我,正好我要去后头看看。”
于是曾觉弥就跑过去坐了魏冬青的位置,看了一眼魏冬青留下的牌,问道:“陆奉春又干什么了?”
“盯上淮安媳妇了。”
“他倒是怪会盯的!”
曾觉弥这话说出来,在场的几人纷纷用诧异的眼神看向他。
秦宴亭打量了曾觉弥一眼,回头问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秦宴池,“老九,你们今天去哪了?”
秦宴池只好放下报纸,答道:“去鸿运楼吃了一餐饭。鸿运楼的掌柜没料到我们今天去,把包间让给了淮安媳妇,闹了个乌龙。”
至于曾觉弥偷看人家这事,秦宴池自然不好提,也就略过去了。
这时曾觉弥说道:“陆奉春和她又是怎么碰上的?”
秦宴楼只好又把管家的话说了一遍,接着道:“大房好脸面,平日里也不曾求到我们头上,断没有让人家替咱们受报复的道理,这事不能不管。只是陆奉春这人脾气古怪,又认识我的人,要是让他发现我派人暗中保护,没准适得其反。”
“这容易,用我的人呗!”曾觉弥不甚在意地说道:“我就不信他还敢惹我哥?”
“你几时这么热心肠了?”秦宴亭狐疑地看了自己小叔子一眼。
“嗨!都是亲戚,我也不好坐视不管啊!”曾觉弥莫名有些心虚,回头拉秦宴池帮腔,“是吧九哥?”
秦宴池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说道:“这件事姐夫去管未免太过兴师动众,秦家人管,陆奉春说不定会更猖狂,你来管倒是正合适。”
“你们看,我就说吧!”
做了决定,几人便略过这个话题,继续打起了麻将。
……
另一边,姜辞刚回府,文竹就过来了,说是秦夫人叫她过去一趟。
姜辞知道这是因为她今天回来的迟了,要叫她过去立规矩了。
果然才一到房里,姜辞就看见秦夫人一张脸拉得老长。
“母亲安好。”
“你们下去,我有话单独和少奶奶说。”
“是。”
文竹领着一班丫鬟退了出去。
秦夫人盯着姜辞,没叫她坐下,语气凉凉地说道:“亏我今早上耳提面命,你全当耳旁风,才出去一天心就野了!”
“母亲这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一个刚嫁进门的少奶奶,一个人出去这么久才回来,像什么话!”
姜辞抬起头,直视着秦夫人的眼睛,说道:“不瞒您说,出门之前,我也以为很早就能回来呢!谁知道出了门以后,才突然想起来,该买一部黄包车。可我又没出过门,哪里知道黄包车在哪买?想问人家又不好意思开口,只得带着折桂去吃了一餐饭,找人家掌柜的打听了一番。可到了车行,又想起要雇车夫,一来二去就耽搁了。”
说到这,姜辞又提起宝丰车行,“说起来还有一件事,要请母亲拿主意。回来的路上,车夫告诉我,说我买车的宝丰车行,是咱们本家亲戚开的。然而我年纪轻,不认得,去买车时也未曾提起自己的身份,回来一路上都在想,是不是我礼数不周到了。母亲说我回来晚了,我当时头脑里都是这件事,倒是没注意时间。”
秦夫人的不快一下子就被这件事岔过去了。
“你没提起自己的身份,倒是没做错。我们和三房不大走动,要是提了是亲戚,人家恐怕不好意思收钱。可像咱们这样的人家,为着一两百块钱欠人情是最不必要的。”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些人情世故,还是母亲最明白。”
秦夫人被恭维了一句,最后那点不快也消散了,于是冲姜辞摆了摆手,说道:“行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我不问你了,回去歇着吧!”
“是,儿媳告退。”
姜辞就这么避重就轻地躲过了盘问,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过因为这事,姜辞接下来几天都没有出门。
一来正式入学以后有得是出门的机会。
二来她带回了那块无色玻璃种翡翠切下来的边边角角,需要时间吸收。
之前在赌石场扫描翡翠原石的时候,姜辞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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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这幅身体还是太弱了。
一边吸收翡翠一边释放异能对现在的她而言负担很大。
这就好像一个本就脾胃不好的人暴饮暴食,虽然摄入的东西并不会完全被吸收,但也依旧会给肠胃造成过多的负担。
所以姜辞需要提升异能,来锻炼“肠胃”,使之变得更加强健。
至于剩下的翡翠原石,姜辞都放到了玉器行那边。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转眼间到了正式入学的日子。
府里的丫鬟们看着一身学生装的姜辞,都像看景似的,凑在一处窃窃私语。
“少奶奶这一身,就像未出阁的小姑娘似的。”
“咱们少奶奶可不就跟没出阁似的嘛!跟少爷都没圆房呢!”
“你这人嘴巴真是刻薄……当心人家听见!”
姜辞倒是没听见这些议论,一个人坐上了黄包车。
这时候的学生装都是以素净为主,女学生们也不会佩戴华丽的首饰,都是编一根长辫子,至多头上戴个发夹、手上戴一对玉镯子,再多的装饰也没有了。
姜辞也没必要特立独行,所以这次出门也是编一根辫子,就这么素面朝天地出门了。
即便如此,她这次的气色也远比前几天出门要好。
这几天她的异能提升了不少,已经很接近一级,只要今天再去赌一块无色翡翠就能升级,原主胎里带的病也就能全治好了。
姜辞来到学校领了教材,跟着女教师一起去了教室,就这么上起了课。
华西女塾是教会学校,重视英文,所以除了语文一科是中文外,其他的教材都是全英文的。
校方怕姜辞跟不上,所以太太班不分年龄,另设一班单独教学,进度上跟学校里刚上学的小女孩们一样,对于姜辞而言倒是没什么难度。
不过这里的科目和后世的中学有很大不同,有国学、算术、英文、音乐、礼仪、艺术选修,还有一门女校特有的科目——家政。
艺术选修一共有三门可选,分别是钢琴、舞蹈和绘画。
姜辞考虑到自己要经营玉器行,审美总该跟上,于是就选了绘画。
因为这个,午休期间姜辞就去了申城最大的百货商店,购买画具。
只是刚进百货大楼没几步,姜辞就碰见了两个人。
秦淮安看见姜辞的时候,先是怔了一下,随后就从时装店走了出来,皱着眉头说道:“原来你要出门上学,打得就是这个主意?”
梁蔓茵跟了出来,听见这句话,才意识到眼前的女学生正是秦淮安家里的那位。
她一时不免后悔,想要退回去。
不料秦淮安却拉住了她,理直气壮地说道:“躲什么?我们的事还轮不到她管!”
这时姜辞身后传来几声拍手的声音,接着陆奉春就走到姜辞身边,似笑非笑地说道:“秦大少这话说得硬气!不过我怎么听说,这一位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呢?”
这话一出来,百货大楼里闲逛的人都来了精神,向着几人的位置凑了过来。
9. 第9章
秦淮安的脸色冷了下来,“陆奉春,这是我秦家的家事,你少多管闲事!”
“若是在场只有你与这位明媒正娶的少奶奶,我陆奉春自然不便掺和。可是——”陆奉春话锋一转,看向梁蔓茵,“梁小姐的事总不算秦家的家事吧?梁小姐别怪陆某多嘴,这陆淮安既然有了这样一房美貌的妻室,你想让他休妻另娶,恐怕是难了。”
“你别胡说八道!”
秦淮安转头去看梁蔓茵,焦急地解释道:“蔓茵,答应你的我绝不食言!”
梁蔓茵的脸色有些尴尬,拉了一下秦淮安的袖子,“我知道了,淮安,我们先回去。”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
“报纸上都说秦少奶奶是个丑无盐,今天一看,才知道传言不可信。”
“那些记者不都是这样?白的能给你说成黑的!说不准是收了某个大明星的钱呢!”
“真是世风日下!无媒无聘的,也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嚷嚷,真不害臊!”
“你这话就不对,现在都讲究新式婚姻、自由恋爱!我听说这秦家少奶奶是自己硬要嫁进门的,人家秦大少可没说要娶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报上之前还说她丑陋不堪,新婚夜吓走了新郎官呢?你现在看看,是那么回事吗?”
“旧派的婚姻是父母之命,说到底人家秦大少也是无辜被连累啊!这媳妇又不是他挑的!”
这些人的声音不低,姜辞几人自然是都听到了。
姜辞露出一个无语的笑,“丑陋不堪、新婚夜把你吓跑……秦淮安,你在外面就是这样诋毁我的?”
“你胡说什么!我才不会干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秦淮安涨红着脸否认。
“自己被冤枉的时候,就这么着急。冤枉别人的时候,怎么就不犹豫一下呢?可见刀不砍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疼。”
秦淮安气笑了,“我冤枉你?姜辞,你还真是会强词夺理!你敢说你来这,不是为了跟踪我和蔓茵?”
梁蔓茵听见这话,连忙拉了秦淮安一下,“淮安!”
“看看,人家可不想当你冤枉人的共犯。”姜辞的视线从梁蔓茵身上收回来,摇了摇头,叹息道:“秦淮安,你还真会自说自话。跟踪你有什么意义吗?难道有大洋可拿?”
“你!”
“嘘……”
姜辞的食指抵在嘴唇上,脸色挂着轻蔑的笑,“我可没空跟你你啊我的,劳驾让让,我要去买画具,不然可就赶不上下午的美术课了。”
秦淮安还要理论,却被梁蔓茵死死拉住了。
“梁小姐何必急着走?”
“我和淮安的事,就不劳陆先生费心了。”
梁蔓茵拉着秦淮安绕过陆奉春,进了时装店。
姜辞冷哼了一声,目不斜视地和两人擦肩而过,往美术用品商店的方向去了。
“你拉着我干嘛?”
进了时装店之后,秦淮安一把扯下领带,扔到沙发上,抱着手臂把头扭到了一边。
“你之前说过,今天是她入学的日子。她一个旧派女子,头一次出门,哪有本事跟踪你?”
“你怎么还向着她说话!”
“我这是讲道理,淮安,我看着她倒不像个迂腐的人,如果你能心平气和地与她谈谈,也许她会理解包办婚姻的不合理,同意与你离婚。”
“你总是把人往好处想,难道一个前几天还厚着脸皮非要嫁进门的旧派女子,几天之内就能突然觉醒变成新派女性吗?即便是你,也要留洋好几年吧!她又何德何能?”
梁蔓茵不想说人家坏话,只得拿起一件珍珠色流苏披肩在身上比了比,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看这件怎么样?”
……
另一边,姜辞进了美术用品商店,就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秦少夫人在华西女塾读书?”
陆奉春一边把玩着一支画笔,一边凑到姜辞跟前没话找话。
他上次看见姜辞,姜辞还是一副大宅门少奶奶的打扮,今天素面朝天,不仅颜色不减,反而更多了几分清丽。
看得陆奉春心里痒痒的。
“陆先生贵人事忙,没想到还记得华西女塾的学生装是什么样。”
姜辞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递给店员一张五十元大钞,说道:“国画和西洋画的画具各帮我配一副,要最好的。”
陆奉春的眼睛眯了起来。
连付钱的机会都不给,旧派的女人果然不易亲近——不过他有得是耐心。
“我来吧!”
陆奉春从店员手里接过那两大包画具,冲姜辞说道:“这么重的东西,怎好让女士来拿呢?”
东西在陆奉春手里,姜辞也不好去抢,于是就和他一起出了百货商店。
到了门口,陆奉春顺势说道:“这些东西放在黄包车上难免拥挤,不如坐我的汽车回学校?”
“谢陆先生美意,只是我才嫁进秦家,不方便与外男来往,否则被人抓住把柄,可就真的要休妻另娶了。”
“秦少夫人就不觉得不公平吗。秦淮安可以在外面风花雪月,你却连坐一趟顺风车都要顾忌。依我看,何不学学新派女子,男女平等呢?”
“这世上最难的事就是知行合一,知道是一回事,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想来是我境界不够,还望陆先生体谅我身为女子的难处。”
“秦少夫人都这样说了,我陆某也不好强人所难。”
陆奉春瞥了赶过来的手下一眼,“还愣着做什么?把东西送到秦少夫人的车上去。”
手下连忙接过两大包东西,放到了黄包车上。
“陆先生,告辞。”
姜辞坐上黄包车离开了。
陆奉春站在原地又看了一会儿,才坐上了自己的汽车。
手下忍不住问道:“五爷,您干嘛不直接把东西扔车上?这样她不跟您走也得跟您走了!”
“要不说你们山猪吃不了细糠!你五爷是那么急色的人吗?据我的经验,这种硬话软说的女人,才是最难接近的。”
“那您还……”
“越是难以接近的女人,接近以后就越死心塌地。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白跟了你五爷这么长时间!”
……
下午,淞江商会。
秦宴池坐在会长办公室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后面,手里拿着一支钢笔,正在一边细心阅读,一边给秘书送来的文件签字。
曾觉弥站没站相地靠在宽大的办公桌前面,一颗一颗地往嘴里扔牛奶葡萄。
苏秘书在一边看着,手握成拳抵着鼻尖,低着头忍笑。
然而曾觉弥百无聊赖,眼睛尖得很,还是看见了。
“你笑什么?我这都快无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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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破文件什么时候能签完?”
这时办公室门被敲响了,曾觉弥看向门口,说了声“进”。
手下曹梦轩走了进来,在曾觉弥耳边耳语了几句。
“她三言两语就把陆奉春打发了?”曾觉弥像是找到了玩具的狗子,眼睛一下亮起来了,“她放学出来的时候跟车夫说要去赌石场?哪个赌石场?”
“是大新赌石场。”
曾觉弥在办公桌上拍了几下,“九哥,签完了没有?咱俩一块去看赌石啊?”
秦宴池头都没抬,“我又不懂这个,去看有什么意思?”
“哎呀!你多看看就懂了!赌石可比去玉器店挑成品有意思多了!”曾觉弥怕秦宴池不答应,又连忙补充道:“我今天还在杏花楼订了一个雅间,咱们先去赌石场,完后直接就去杏花楼吃饭。杏花楼的伙计今天特地送了戏单子过来,说是请了荣春班的台柱子,共演两出,一出是《苏三起解》,一出是《捉放曹》。”
“说来说去,都是你爱看的,我几时说过爱看戏了?”
“你这人可真难请!”曾觉弥不耐烦了,直接把那一叠文件抢过来,手一扬,“去不去?不去我可把这些破玩意扔了啊!”
苏秘书吓得眼皮子直跳,“二少,别冲动!”
“行了,别闹了,走吧!”
秦宴池叹了口气,拿起帽子和外套往外走,曾觉弥这才把文件丢给苏秘书,屁颠屁颠跟上了。
两人坐车去了大新赌石场。
大新赌石场并不是秦家开的,而是申城一家二流的赌石场,比秦家二房的赌石场要小很多,可挑选的原石也相对有限。
为了避免引起别人注意,秦宴池让司机把车停在了街口,也没带旁人,就和曾觉弥两个人步行了一段路,到了赌石场门口。
秦宴池一向不爱张扬,赌石场里的人的注意力又都在石头上,一时还真没人注意大厅里多了两个人。
“在那呢……”
曾觉弥拿胳膊捣了秦宴池一下,让他往前面看。
秦宴池抬头望了一眼,就看见了一身学生装的姜辞。
眼前的人梳着一根麻花辫,蓬松柔顺的刘海覆在额头上,只微微露出细细的眉毛,一张脸不施粉黛,如同出水芙蓉一般清丽。
秦宴池怔了一下,没料到大房这位素未谋面的少奶奶会是这幅形象。
或者不如说在见到人之前,他压根无心去想对方会是什么形象,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旧派少奶奶的模样,就像给不认识的人随意地画上了一张脸谱。
“怎么样?连你也看呆了,我就说是个美人吧……”
“别胡说!”秦宴池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教训了曾觉弥一句。
曾觉弥也不在意,伸着头一边探究地往姜辞那边看,一边好奇地说道:“她在那看什么呢?我看别人赌石都要上手摸啊!”
此时此刻,姜辞正一脸困惑地看着一块覆着黄砂皮壳的翡翠原石。
这是她第一次透视出这么奇怪的画面。
这块原石内部的翡翠,中心部分是几乎凝实的白色,外面却覆盖着厚厚的如同白纱一样半凝实的雾,但又不像豆种那样,有着明显的能量丝线。
两种翡翠之间没有明确的分界线,且轮廓都很圆润。
看起来……就像一个翡翠荷包蛋。
这又是什么翡翠?
10. 第10章
“掌柜,这块石头怎么卖?”
掌柜走了过来,堆着笑说道:“这位小姐好眼力啊!这是香洞场口的好料子,最爱出有色的翡翠!这块卖您八十块大洋,就当交个朋友!”
“八十块大洋,还交个朋友?”姜辞把原石在手里颠了颠,说道:“秦氏赌石场前几天出的那块紫翡,原石比这块还厚实一些,还是帕敢场口的料,不过也才五十大洋罢了。”
“哎呦!那怎么能一样?说句不中听的话,这天底下有几个人有那个运气啊?帕敢场口的料也就是种水好,赌一千块也未必出色料,可我这香洞场口的料,十块里就能出三四块色料呢!”
姜辞懒得废话,“五十块大洋,不卖我走了。”
“行行行!看你头一次来,我就亏一次本!”
既然谈下来了,姜辞也不和这种嘴里没一句真话的人分辩,丢下一张五十元的红票子,拿着原石找到了解石的师傅。
大新赌石场地方没那么大,没有单独的解石间,只有两个看起来四十多岁、身材精瘦的师傅待在赌石场一角,负责给客人解石。
解石的桌子正好放在阳光直射的位置,比其他地方要亮堂些。
这么一来,更方便其他客人看热闹了。
大家一看解石的是个女学生,都觉得新鲜,不急着赌的,纷纷围过去凑热闹去了。
秦宴池和曾觉弥两人长得高,不用往前凑,只站在人群后面远远地看着。
“这块可不好猜啊!”曾觉弥看了一眼桌上那块原石,转头对秦宴池说道:“黄砂皮差不多是最常见的皮壳了,可以说是一点规律没有,种水上到龙石种,下到豆种都有可能,颜色呢也是包罗万象。而且有的皮厚,有的皮薄,里面玉肉大小也没个定数……这是打算纯赌了!”
桌上的原石有香瓜大小,只不过形状要扁得多。
这样的石头,横向切起来更快。
然而姜辞却竖着画了一道线,说道:“在这里切。”
周围的人听见,不免一乐。
“小姑娘野心不小,这是想赌手镯位呐!”
“这么小的石头出手镯……那得什么运道啊?”
“出手镯不稀奇,真想切镯子,豆种也能切啊!”
“你这话说得,又不是切开石皮就是玉,还有雾层呢!”
姜辞听着议论声,心想着难道那些更稀薄的“白纱”就是雾层?
可一想到厚度,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前几天赌的那几块原石,翡翠外面的雾也不过两三毫米厚。
这次看见的“白纱”,少说也有两厘米的厚度。
此时石头已经锯开了一指深的口子,阳光照在上面,微微透出一抹黄色。
“是黄雾!”
“没准真能涨呢!”
那些正在挑石头的人听见动静,顿时也凑了过来。
“你们看,对着光的缝里,都是黄的!”
“颜色还挺透亮,应该不至于是铁锈黄。”
姜辞指定的线并不是居中的,而是靠近一侧切下大概四分之一的宽度。
随着时间流逝,绳锯终于锯到了底。
解石师傅分开两块石头,黄澄澄的翡翠玉肉露了出来。
“真的是黄翡!鸡油黄!”
鸡油黄是黄翡中最受欢迎的颜色,而且相对更受男士们的喜爱,围观的人顿时沸腾了。
“要是第二刀不垮,还真能出一个满色手镯!”
“就怕中间那块越往后越大……”
姜辞看向露出来的翡翠玉肉,脸色一时有些古怪。
还真是个翡翠荷包蛋,只不过颜色反了,蛋清是黄色,蛋黄是无色。
这块翡翠中心部分是无色玻璃种,外面包着厚厚一圈黄翡,种水比中心差上一些。
师傅特地淋了点水,让姜辞看。
黄翡在湿润的状态下,被阳光一照,很像是被冰冻过的芒果冻,表面一层是透的,越往下越不透明,颜色也越明艳。
师傅见姜辞没什么反应,提醒道:“是冰种,色料就是这样,同样的种水总是没有无色的翡翠透亮。”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说道:“小姑娘,你这料卖不卖?我出一千块!”
黄翡受众小,没有绿翡、紫翡那么值钱,即便是极品的黄翡手镯,往往也不会过万。
加上要自己冒风险,中年人给的价格自然还要再打几折。
姜辞摇了摇头,说道:“多谢抬爱,这块料我打算自留。”
中年人只好作罢。
姜辞伸出手,又画了一条线,让师傅解第二刀。
一块原石一份为三,解出来两块形状不规则的黄翡,和一大块满色手镯位。
姜辞把切开的原石放进带来的斜挎书包里,又转而开始挑选下一块原石。
这时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这块不行!他们家的原石次的混在好的里卖。你看,拿手指甲一刮,指甲缝里都是黑蜡,这就是他们自己涂的,真正的黑蜡皮是刮不下来的,只是看着像蜡!”
姜辞转头看过去,发现说话的人正是之前在赌石场提醒她赌垮了的那个老者。
她看向老者手边的原石,发动了异能。
这块原石内部漆黑一片,连一丁点白色丝线也没有。
如果切开,百分之百是人们常说的狗屎地,连豆种都算不上。
姜辞本以为翡翠造假都是现代才有的,没想到这时候就有人造假了。
而且还是原石造假。
只是还不等她细听,掌柜就带着几个伙计气势汹汹地冲了过去。
“老葛头儿!我看你是活腻歪了!敢跑到我们大新赌石场来造谣?”掌柜一双小豆眼里闪过一丝阴狠,冲伙计使了个眼色,“把他给我轰出去!”
之前被老葛头提醒的年轻人看这架势,连忙把老葛头挡在身后,说道:“是不是造谣,不是你们说了算!这黑蜡你们怎么解释?”
“我怎么解释?这就不是我们赌石场的石头!”掌柜眯了眯眼睛,看向老葛头,高声说道:“这申城的翡翠行家谁不知道,你老葛头害了病,一拿起刻刀手就抖得跟筛糠似的,叫人家玉器行给辞了!你现在没了糊口的工作,不想着再找一个,反倒天天往赌石场跑,我看你们俩就是一伙的,专门跑到我们赌石场讹人来了!”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
“讲道理?爷爷的拳头就是道理!”掌柜一挥手,“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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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训教训他们!”
姜辞看见这一幕,手指一下子抓住了堆放原石的桌子一角。
这时有人却快她一步,一脚把掌柜踹得倒退了好几步,撞上了身后的人群。
“你他妈——”
掌柜刚要发作,一抬头正好看见始作俑者,一下子噤了声。
踹他的人正是曾觉弥。
掌柜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曾二少,您怎么来了?”
“我不仅来了,还带来了一个人。”
秦宴池从人群中走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掌柜,说道:“想不到我们淞江商会卧虎藏龙,竟出了你这号人物。店大欺客到如此地步,你不去开武行可惜了。”
“秦会长,我、我……”
掌柜“我”了半天也没找到借口,两条腿直发软。
淞江商会之所以能成为第一商会,和商会里严格的经商标准脱不开干系。
要加入淞江商会,不仅要有财力和人脉,诚信经营才是第一准则。
但凡是入会的商人,都必须严格遵守商会定下的规矩,一旦被发现不守规矩,就要被商会除名。
在其他商会被除名或许还不算什么,然而淞江商会名头太大,一旦被除名,就会人尽皆知,几乎等同于彻底失去了信誉。
对于一个商人来说,失去信誉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
掌柜简直不敢想象要怎么面对东家的雷霆怒火,一张脸煞白煞白的,哪里还有刚才那股嚣张劲儿?
而姜辞这边听见“曾二少”几个字的时候,就看向了曾觉弥。
曾觉弥身上穿的是一件翻毛领皮衣,下面配一条棕色灯芯绒长裤,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军靴,倒不像其他富家子弟那么讲究。
他旁边的人则穿得正式许多,一套深灰色平驳领精纺羊毛西装、针孔领衬衫,系着一条深蓝色老花领带,简约的银色表链从马甲倒数第二颗扣子上垂下,脚上是一双很考究的深棕色手工皮鞋。
既然掌柜叫他“秦会长”,想必这个人就是三房的秦宴池了。
姜辞看了秦宴池一眼,发现这人长得竟然比秦淮安帅多了。
倒不是姜辞多么推崇秦淮安,而是因为秦淮安作为男主,外貌方面自然格外受到作者的偏爱。
哪怕姜辞觉得这人性格不怎么样,也不能否认人家是个大帅哥。
按理说,秦淮安作为男主,应该是这个世界的男性颜值天花板,然而今天看见秦宴池,姜辞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秦宴池察觉有人在看他,往姜辞的方向瞥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才又冲赌石场的掌柜说道:“告诉你们东家,明天到商会总部见我。”
这时候曾觉弥已经走到了姜辞对面,不失开朗地说道:“没吓着吧?这群兔崽子就是欠收拾!”
姜辞看着他,没有说话。
曾觉弥拍了一下额头,说道:“啊!你还不认识我吧?我叫曾觉弥,我们曾家和秦家是姻亲。那个是我九哥,是秦家三房的,和你还是亲戚呢!”
“曾二少,小九爷。”姜辞问候了一声,双眼却在寻找老葛头的身影。
正巧刚才出头的年轻人和老葛头一起走了过来,冲曾觉弥一拱手,“刚才多谢二少仗义出手。”
11. 第11章
“不算什么。”曾觉弥摆了摆手,视线落在老葛头身上,手指晃了好几下,回忆了一番,问道:“你……是不是以前在聚宝斋做事?”
“二少好记性,可惜我现在已经不在那了。”老葛头的神情有些落寞,叹了口气,咕哝道:“老了、老了……”
“聚宝斋?”老葛头旁边的年轻人吃了一惊,“那可是申城数一数二的玉器行!您竟然在那工作过?”
老葛头心里难受得厉害,一边摆手一边说道:“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这时姜辞往前几步走到老葛头面前,说道:“葛老,刚才那掌柜说您是因为生了病才被辞退的,这件事可属实?您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揭您伤疤,是我手里有一份工作,没准您能干。”
葛老苦笑了一声,“这件事他倒是没撒谎,自从去年大病一场,落下了病根,我这双手就碰不了刻刀了。”
“可我刚才看您拿石头的时候,手还是挺稳当的。”
“那不一样,玉雕是个精细活儿,雕刻的时候,手抖一下都不行!我这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抖得像筛糠似的,哪个玉器行敢用我?本来我在聚宝斋干了三十年,按规矩,他们该给我养老,可他们为了省这笔钱,骗我签了一个什么洋合同,我就稀里糊涂地被撵出来了!”
姜辞猜测葛老签的应该是免责协议之类的东西。
葛老一口气说完,冲姜辞和曾觉弥一拱手,转身就要走。
在他看来,甭管这个穿着学生装的小姑娘是什么人,听了他的话以后,也不可能给他提供什么工作了。
“等等!”姜辞拦住了葛老,说道:“您就不听听我手里有份什么工作?”
葛老的神色终于有了点变化。
“看来您没认出我来,我也是开玉器行的,皇家紫、隆昌玉器行,这您总该想起来了吧?”
“是你!”葛老眼睛都瞪大了,“哎呦!你这两次穿得也差太多了!我都没认出来!”
姜辞笑了一声,说道:“实不相瞒,上次赌出来的翡翠,还放在店里没动呢!我们店里,都是一些年轻师傅,基本功倒是不差,就是阅历太浅。所以我想给他们请一位老师,日常指点指点他们。这个工作,您愿意干吗?”
姜辞很清楚,聚宝斋出来的玉雕师傅,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不是外面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更何况葛老在聚宝斋工作了三十年,这三十年的经验,是相当宝贵的财富。
这也是很多创业公司不惜重金从大厂挖人才的原因。
反而是葛老有些踌躇,“我这手……能行吗?”
“这样吧!我给您写一张便条,您拿着它去隆昌玉器行,先试着干一个月,到时候是去是留,您自己决定。至于工钱,暂定三十大洋,一个月后要是咱们双方都满意,再谈后面的报酬。”
姜辞从书包里拿出纸笔,刷刷刷写好了便条。
葛老不知道说什么好,反复说了好几次“我一定好好干”,这才出了赌石场,奔着玉器行去了。
这会儿赌石场里的其他客人也陆陆续续地往外走了。
毕竟大新赌石场出了这档子事,这生意一时半会儿肯定是不能继续做了。
一群人三三两两结伴往外走。
这时堆放原石的桌子边上突然掉下来了一个什么东西,砸在了路过的人脚上。
“啊!”
那人惊叫一声,抱着脚跳了起来。
和他同行的人连忙问道:“怎么了?没砸坏吧?”
半晌,那人脸一红,讪讪地松开手,干咳了一声,说道:“没砸坏,就是吓我一跳。我看见一块东西从桌边掉下来,还以为是石头呢!没想到……”
周围的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都乐了。
“这大新赌石场的桌子多长时间没换了?怎么桌角还掉了一块!”
“怕是被白蚁蛀了吧!”
“晦气!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可别带到家里去!”
秦宴池瞥了一眼那块桌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桌角的断口看着很新,不像是被虫蛀的,倒像是被外力掰断的似的。
这时曾觉弥走过去,拍了拍秦宴池的肩膀,说道:“走吧!这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吃饭去了。”
曾觉弥话说到一半,又转头看向姜辞,邀请道:“你也一起吧!去杏花楼吃饭看戏,都是亲戚,没外人!”
姜辞摇了摇头,正要开口,就听见曾觉弥又说道:“杏花楼的糟卤肘子,那是一绝!我跟你说,在这申城,吃喝玩乐的事,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跟着我们出去玩,各家的招牌我能带你吃个遍!”
秦宴池听见这话,不免露出一副无奈的神色。
这家伙还挺骄傲……
谁知这番话歪打正着,正中姜辞下怀。
糟卤肘子……
姜辞这么一犹豫,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秦宴池的汽车上了。
没办法,经历过末世的人,胃的优先级有时候比大脑还高。
不过上了车以后,姜辞就说道:“二少,小九爷,吃饭我今天就不奉陪了,但是糟卤肘子……我能不能打包两个?”
“吃饭为什么不奉陪啊?”曾觉弥立刻嚷嚷起来,“都是亲戚,初次见面吃顿饭多大点事!”
“二少是单身自由人士,和我当然不一样。像我这种已婚的女人,回家晚了,可是要向长辈告罪的。”
曾觉弥啧了一声,“大房还查你岗啊?要不我派人回去知会一声,就说你和我们吃饭去了!”
姜辞摇了摇头,说道:“恐怕不方便。”
曾觉弥还要再劝,这时秦宴池说道:“请客吃饭本来是美意,要是连累她被长辈责骂,反而不美了。”
曾觉弥只好作罢,“那好吧,改天再约。”
“好。”
姜辞只当是客套,随口答应了一句,倒没想过这事将来有一天会兑现。
毕竟这二位地位不一般,今天八成是被人叫破了身份,出于礼貌才和她打招呼的。
识趣的人过了今天,就不应该再套近乎。
几人乘车到了杏花楼,由掌柜亲自带着去了楼上的雅间。
刚坐定,曾觉弥就把身子往掌柜那边歪了一下,问道:“糟卤肘子还有吧?给她打包两份,她急着回家。”
“哎呦!二少这话说的,您开口,就是没有我也得给您变出两份来啊!您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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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就去后厨给您安排去!”
虽说肘子基本都是当天一起卤好的,可打包也需要些工夫。
姜辞坐在雅间里,正东张西望呢,下面忽然响起一阵胡琴声。
她循声望去,就看见楼下的台子上,一个老生并几个丑角上了场。
看场景布置,有些像是衙门开堂。
老生身穿宝蓝色的袍子,带着官帽,一开口,声音既洪亮又清脆。
“头戴乌纱奉孝先,思想开国万民欢。家严有语呼兄弟,得配汪洋水底天。”*
这时曾觉弥问姜辞,“你平时爱看戏吗?”
姜辞摇了摇头,说道:“我从小身体不好,几乎不出门,所以不大懂戏。”
“那也没什么,看几场也就懂了。而且今天这出戏的典故出自三国演义,你不懂戏也能看懂。”
虽然不知道曾觉弥为什么这么热情,姜辞还是配合着说道:“那么这宝蓝色衣服的演的是谁?”
“她演的是陈宫,一会儿还有个曹操。这演陈宫的,是荣春班的红角儿,叫冯竹笙,在坤伶里是数一数二的所在。”
“坤伶?”
“就是女戏子。唱戏的常演反串,下一出戏上台的雪棠春,是唱旦的,虽然是个男人,可一扮上,倒比女人还像女人呢!”
“演曹操的也是女人?”
“那倒不是,生旦净末丑,前两个常有反串,后三个却不常有。”
两人正说到这,掌柜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说道:“二少,打包好了。”
曾觉弥还没说够呢,看了他一眼,“你动作倒快!”
姜辞站起身接过食盒,说道:“二少,小九爷,我就先告辞了。”
等姜辞走了,曾觉弥看了一会儿戏,忽然冲秦宴池问道:“隆昌玉器行在不在淞江商会里?”
秦宴池摇了摇头,“不在。”
“那刚才多好的机会啊,她怎么不求求你?”
“刚才也算是好机会?”秦宴池哑然失笑,“初次见面,又是男女有别,你当人家女孩子像你一样自来熟呢!”
“女孩子……”
曾觉弥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秦宴池愣了一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妥当。
姜辞今天穿着学生装和他们同行,他倒是一时忘了她已经是已婚女人了。
然而曾觉弥重复完,话锋就是一转,说道:“说起来,她年纪还真是挺小的,不过才十八岁。秦淮安那小子真是虚长了几岁,一点不知道让着人家!”
“说话归说话,大家到底年龄相仿,你下次再遇见人家,也该收敛点。”
“我又没什么坏心思!”曾觉弥一堆歪理,理直气壮地说道:“一日三餐,怎么着都得吃,我看见漂亮的我吃得香还不行吗?”
……
另一边,姜辞回到家中,把肘子给便宜公婆送去了一份,借口要和小姑子一起吃另一份,躲过了饭厅那顿晚饭。
秦夫人看她上学第一天还想着家里,也就没有多问。
姜辞的小姑子秦淮南带着丫头丹青,跑到姜辞房里一起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秦淮南忍不住问姜辞,“大嫂,洋学校好玩吗?你跟我说说呗!”
12.第12章
秦淮南的眼睛亮晶晶的,里面盛满了好奇。
“你想听什么?”
“你们学校里面是什么样啊?”
姜辞回忆了一下,说道:“有一个操场,一个网球场,还有食堂和宿舍楼。教学楼一楼的天花板很高,有一个很大的会堂,里面是阶梯式的座位,说是能坐下两千人,室内的集体活动,都在那举行。”
“两千人?那要多大的一栋楼啊!”
“从前是个教堂,后来才改成了学校。”
这时秦淮南问道:“我听说女校的学生都是住校的,怎么大嫂你不用?”
“未婚的女孩子是要住校的,不过太太班的学生很多都要料理家务,所以不要求住校。”
“那你们上课都学什么呀?”
“国学、英文、算术、音乐、礼仪,还有家政和艺术选修。”姜辞看着碗里的肘子肉,怕说起来没完,又补充道:“不过我第一天上课,只听了些皮毛,也讲不出什么。”
秦淮南听见这话,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筷子在碗里的肘子肉上戳了两下,心思却并不在吃上。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大嫂,我听妈说,是大哥提议你去上学的。你说,要是大哥也能帮我劝劝爸妈,我是不是也能去上学啊?”
秦家大房自己其实也算是旧派人,唯有留过洋的秦淮安是个新派,所以秦淮南平时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姜辞觉得这事不乐观。
一来秦家要是想让秦淮南出门上学,恐怕早十年就把她送去学校了。
二来秦淮安又不是今天才当上哥哥,他要是有心,哪里还用秦淮南特地去求他?
不过姜辞自己也不过是个才住进来几天的外人,当然不可能横在人家兄妹间做这个恶人。
于是抬眸看了秦淮南一眼,含糊道:“或许可以试试。”
“可是大哥现在都不回家,我怎么告诉他呀?”秦淮南苦着脸思索了一会儿,目光突然落在姜辞身上,眼神逐渐变得灼热起来。
姜辞暗道不妙。
果然下一秒,秦淮南就可怜巴巴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大嫂,你们学校有网球场,是不是就要买网球服啊?我在杂志上看见过,那些名媛都穿着白裙子打网球。”
姜辞的筷子顿了一下,“我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运动。”
“哎呀!大嫂……你就买一套嘛!这样放假的时候正好带我一起出门去找我哥!求你了……”
耐不住秦淮南再三恳求,姜辞只能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在秦淮南欢呼之前,姜辞又板着脸严肃地说道:“事先说好了,我只是顺便带你去找你哥,其他的我可一概不知情啊!”
“你放心吧大嫂,要是我哥问起来,我就说是我自己的主意!”
……
几天后。
这天最后一节是活动课,学校提前放了学。
姜辞出了学校,没有第一时间回秦家,而是让阿金拉着她去了隆昌玉器行。
进门的时候,店里一群人正围在一起,在那研究翡翠原石呢!
还是掌柜眼尖,余光瞥见有人进来,抬起了头。
“东家。”
掌柜一出声,其他人这才纷纷看向门口,一叠声地向姜辞问好。
“东家来了。”
“研究什么呢?”
掌柜说道:“您送回来的原石不是有两块没切开嘛!我们在这研究从哪下刀呢!”
“不是有开好的原石吗?”
不等掌柜说什么,葛老就笑了,“您送回来的翡翠,一个是极品紫翡、一个是鸡油黄,这两个哪个是能拿来练手的?还有一块带棉点的,我听伙计说您不让动,这么一来,就只能把剩下这两块切开了。”
姜辞不免纳闷,问道:“磨手镯是基本功,难道他们几个还不敢吗?”
“镯子已经抛光好了,现在要用剩下的雕挂件了。这么好的翡翠,得确保万无一失才行,所以我才打算让他们拿别的练手。”
姜辞又不能说这两块也是好翡翠,于是从桌上拿起笔,随手画了两条线,说道:“切吧!”
两个年轻师傅对视了一眼,也没敢反驳,拿起绳弓开始干活儿。
姜辞则问掌柜,“我那块无色玻璃种呢?”
掌柜去了后面,拿出一个上了锁的盒子,当着姜辞的面打开了。
“在这呢!您叮嘱过,我们谁都没敢动。”
这时葛老凑了过来。
姜辞看着这块翡翠,问道:“葛老,依您看,这块翡翠如果直接卖,能卖多少钱?”
葛老摸了摸袖口,斟酌了一下,说道:“无色翡翠太寡淡,即便是玻璃种也卖不上价,再者这块翡翠里面棉点太多,要是转给别的玉器行,四五块大洋也就顶天了。”
“那要是我能用它做出独一无二的玉雕摆件,您觉得能卖上价吗?”
“这我可说不准。”葛老踌躇道:“都说黄金有价玉无价,一块玉雕成摆件能卖多少钱,关键就看合不合买家的眼缘,并不像金器那样一成不变。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和氏璧,没碰上楚文王之前,在旁人眼里也不过就是块石头罢了!”
姜辞点了点头,说道:“其实说白了,合眼缘这事,无非是一眼看过去觉得美罢了。都说无色翡翠寡淡,可换一种说法,寡淡也可以称之为高洁。而白色的棉点,乍一看是瑕疵,换一个角度看,也可以是点睛之笔。”
葛老皱着眉头,似懂非懂地问道:“怎么说?”
“四个字,踏雪寻梅。”
“踏雪寻梅!”葛老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思路,猛地一拍手,赞叹道:“我怎么就没想到!亏我还在这一行干了三十年!”
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后人觉得没什么稀罕的,但对于从来没尝试过的前人来说,却是十分惊艳的巧思。
姜辞穿越前,木那雪花棉翡翠一度风靡。
现代人一看见这种翡翠,就会下意识想到雪花,也不觉得这是什么石破天惊的巧思。
可放到现在,别说是整个申城,就是整个翡翠界,也没有人将这种无色翡翠上的瑕疵,赋予如此美丽的解读。
姜辞的做法就成了开先河之举了。
这时另外两块翡翠原石也解开了。
“东家,又切涨了一块!是块冰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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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
另一个玉雕师傅则说道:“另一块垮了,也是无色有棉,这上头的棉可比您之前拿回来那块还大呢!”
姜辞走过去一看,那块冰飘花翡翠上面的蓝绿色色根十分灵动,飘在无色的翡翠上,格外漂亮。
而另一块上面,则有许多形状不规则的白棉,一片一片的,撕碎的纸屑似的,散落在翡翠的各处。
姜辞拿起后面这块,递给葛老,说道:“刚才那块的主题是踏雪寻梅,这一块的主题就定为风雪山神庙,您觉得怎么样?”
“好!好啊!”葛老兴奋地拿起那块翡翠原石端详了一下,迫不及待地拿着画草图的纸笔,跑到一边画底稿去了。
几个年轻师傅面面相觑,“东家,葛老把两块切垮的都拿走了,我们拿什么练手啊?”
“就用那块冰飘花好了。”
姜辞应付完几个年轻师傅,冲掌柜招了招手,说道:“老吴,你过来。”
吴掌柜跟着姜辞来到货柜前,就看见姜辞指着那一货柜的翡翠摆件,说道:“这些,都拿出去砸了。”
“砸了?”吴掌柜吃了一惊,“东家,这好歹是几百大洋的东西,虽说雕工一般,可也不至于砸了吧!”
“砸,找个热闹的日子,当着全城百姓的面砸。要让全城的人都知道我们的决心,我们隆昌玉器行,从此以后,只卖最好的翡翠。”
……
于是姜辞带着秦淮南出门这天,刚出大门没多久,就听见路上有人拉着熟人去看热闹。
“听说了吗?隆昌玉器行今天在店门口砸翡翠呢!现在都砸了十来个了!咱们赶紧瞧瞧去!”
“哪个隆昌玉器行?”
“还能是哪个?就是手里有皇家紫的那个!这隆昌玉器行的东家这阵子走大运!不仅赌出了皇家紫,还赌出了一块鸡油黄!我听说这两块翡翠都有手镯位,人家这是下了决心,以后只卖极品翡翠了!”
“这么狂?那还真得去看看了!”
秦淮南听见这两个路人的话,转头问姜辞,“大嫂,这隆昌玉器行是谁家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这时一辆汽车路过两人的黄包车,车速顿时慢了下来。
后座的车窗缓缓下降,露出陆奉春那张痞气的脸,“秦小姐也太不关心自己嫂子了,这隆昌玉器行的东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秦淮南警惕地看了陆奉春一眼,不大客气地说道:“你是谁?”
姜辞坐直了身子,把秦淮南挡在身后,客气又疏离地说道:“陆先生。”
陆奉春的目光从秦淮南身上收回来,看向姜辞,说道:“秦少夫人和秦小姐这是要去哪?我可以顺路送你们一程。”
“只怕陆先生太客气,听我们说了地方,便要绕路迁就我们。不如陆先生先说要去哪?”
陆奉春没想到姜辞三言两语就反客为主,低笑了一声,说道:“我正要去隆昌玉器行凑凑热闹,就是不知道那块紫翡,秦少夫人肯不肯割爱了。”
秦淮南半天没插上话,这会儿被陆奉春提起来,一下子想起路人说的皇家紫和鸡油黄,忍不住好奇地说道:“大嫂,我也想去你店里看看!”
13.第13章
几分钟后,汽车停在了隆昌玉器行门前。
秦淮南是坐上了车之后,听司机叫陆奉春五爷,才意识到他是谁。因此不安了一路,车一停下就急着要开车门下车。
偏偏她不会开车门,越急越错,掰了好几下里面的把手也没能把门打开。
还是姜辞先下了车,才把副驾驶的秦淮南解救出来。
“大嫂,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姜辞听见秦淮南这样问,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别害怕。
这时姜辞注意到,店门口还停着另外几辆汽车。
其中一辆她前几天还坐过,正是秦宴池的座驾,车牌号也很好记,是0009。
这个年代汽车不多,申城人口几百万,汽车的数量却没有突破四位数,而且还有很大一部分不归个人所有。
隆昌玉器行门口一下子停了三辆汽车,在路人眼里,可谓是十分扎眼。
姜辞看见这辆车牌号0009的汽车的时候,陆奉春也下了车。
后者一看到另外两辆汽车,顿时眯起了眼睛,神色变得有些阴沉。
围在玉器行门口的路人见了,纷纷躲远了些。
正巧吴掌柜带着几个伙计又搬了一个沉重的摆件出来,抬头看见姜辞,小跑着到她面前,说道:“东家,您可算来了!我正要派人知会您一声,二房和三房——”
吴掌柜一转头看见陆奉春,一下子没音了,眼睛瞪得像是见了鬼似的。
今儿这是什么日子?
怎么这几位爷都撞到一块来了!
陆奉春冷笑了一声,说道:“看来今天店里有我的熟人,正好,我进去叙叙旧。”
说罢,抬腿就进了玉器行。
吴掌柜回身看了一眼店门,又转回来看了一眼姜辞,颇有几分慌乱地问道:“东家,这……不会打起来吧?”
“他们要打擂台,何必亲自动手?”姜辞摇了摇头,说道:“你先看着他们砸这些摆件吧!我带着她先进去。”
姜辞拉着秦淮南的手一起进了玉器行。
秦淮南走到门口,听见身后传来哐地一声,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伙计搬出来的摆件裂开了几道裂纹。
紧接着伙计再次抡锤,摆件啪地一下裂开,碎片滚了一地。
围观的人一股脑跑过去,眨眼的工夫,那些碎片就都被捡光了。
“哎呦!这块不小啊!”
“你今天捡了多少?”
“够下顿馆子!”
围观的人穿长袍的、穿短打的都有,穿长袍的自然不好意思上前去捡那些碎掉的豆种、糯种翡翠,便议论起门口的几辆车来。
“先是秦家小七爷、小九爷,现在又来了个陆五爷,这隆昌玉器行面子够大啊!”
“少说了一位,里面还有个曾二少呐!”
“这么些人,都是冲着那块紫翡来的?”
“哪儿啊!这玉器行的东家,是秦家大房的大少奶奶!”
这么多人齐声喧哗,颇为吵闹。
姜辞回身关了门,秦淮南没了热闹可看,这才开始观察店里的布置。
玉器行的柜台已然空了大半,只剩下一些没来得及砸的摆件,和一些糯种的手把件、鼻烟壶。
先两人一步进店的陆奉春显然已经和另外几人打过招呼了,屋里的气氛很是微妙。
“七叔爷,九叔爷,三——”
没等秦淮南叫完人,秦宴阁就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天啊!快打住!叫得人像老头老太太似的!”
秦宴阁身上穿着一套爱德华风格的白色法国绸羊腿袖小洋装,头上烫着油条卷,一根根筒状的卷发半扎在脑后,随着走动一荡一荡的。
她跑到姜辞面前,歪着头打量了她一眼,问道:“你就是淮安新娶的夫人?你叫什么名字?”
“姜辞。”
“哪个辞?”
“辞旧迎新的辞。”
“那好,我们就以姓名称呼,你以后见到我叫我秦宴阁就行,可别叫我姑奶奶啊,怪显老的!”
秦宴阁听见,笑着说道:“不像话!”
实际上,秦宴阁和秦淮南两人差不多大,但处境却大不相同。
前者是穿洋装的新派小姐,在家里很说得上话,后者却连出门都要有看护人带着才行。
秦淮南每次见到秦宴阁,羡慕的同时总有些自惭形秽,进了店门之后,便格外安静。
这时曾觉弥说道:“我们听说,你前阵子开出来的紫翡和黄翡已经打出手镯来了,所以就带三妹过来看看。”
伙计听见,下意识看向姜辞。
姜辞点了点头,说道:“把那几只镯子拿过来。”
之后又吩咐另一个伙计说道:“送些茶水点心过来。”
两个伙计答应了一声,掀帘去了后面。
姜辞伸手请大家坐下,伙计就拿着两个鸡翅木盒子出来了。
盒子一大一小,大的是长条形的,小的是正方形。
姜辞把两个盒子依次打开,大的那个里面是一对圈口一致的皇家紫翡翠手镯,小的那个里面则是一只满色黄翡手镯。
三只手镯都是古典的圆条,通体光润,在窗子透过的自然光线下,闪动着美丽的光泽。
秦淮南安静了半天,这会儿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好漂亮……”
盒子里的紫翡手镯颜色浓艳匀正,种水又出奇的好,使人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在它们的身上。
相比之下,另一只满色鸡油黄手镯就没那么高调了。
但与其说这只鸡油黄黯然失色,倒不如说它另有一种沉稳内敛的美。
秦宴阁一看见这对紫翡手镯,就立刻冲秦宴楼说道:“七哥,我要这个!”
这时另一个伙计端着七杯盖碗茶出来,依次放在几人面前。
陆奉春拿起茶盖吹了一口,说道:“那真是不凑巧,这对镯子我也心仪已久,打算买来讨一位女士的欢心。”
秦宴楼看向陆奉春,笑不达眼底,“既然如此,我们还是不要让老板难做,价高者得,如何?”
陆奉春身体往后一靠,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初在秦氏赌石场,我出价五万块买原石,姜老板并未同意,想来是我给的价钱不够有诚意,那么今天第一次出价,我就出六万块吧!”
秦宴阁立刻不屑地说道:“六万五!”
“女孩子家,出价之前还是问问令兄为妙。”陆奉春激了秦宴阁一句,继续加码道:“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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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
秦宴楼按住秦宴阁不让她起身,淡声说道:“五千五千地加,未免太小家子气,八万。”
这时曾觉弥笑嘻嘻地往前探了一下身子,说道:“不如我也凑个热闹,九万块!陆奉春,你那位红粉知己总不会比我三妹还金贵吧?”
陆奉春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伸手摸向了西装内袋。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气氛一时十分紧张。
然而下一刻,陆奉春拿出来的,却是一本支票簿。
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支万宝龙钢笔,将它和支票簿一起推给姜辞,说道:“不如姜老板替我出价?写多少,我陆某出多少。”
这只钢笔一递出去,姜辞便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曾觉弥抿着唇露出一副无语的表情,抱着手臂往后一靠,冲着秦宴阁挑了挑眉毛,那意思仿佛在说陆奉春玩不起。
姜辞拔开钢笔盖子,笑着冲秦宴阁说道:“既然陆先生如此有诚意,那我就斗胆写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今天的竞价就到此为止吧!”
“凭什么到此为止?十万块谁拿不出啊?”秦宴阁颇有些不服气地反驳道。
“十万块对于您来说当然不稀罕,只是我们是亲戚,陆先生是客人,总不好让客人空手而归。”
姜辞撕下那张十万块的支票,将装着紫翡手镯的盒子并且支票簿、钢笔推给陆奉春,问道:“不知道陆先生意下如何?”
“还是姜老板懂得待客之道。”陆奉春一边把钢笔插回口袋,一边站起身,扫了在场的人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再过半个月,就是陆某的生日宴,届时会有一场惊喜,错过十分可惜,还望几位务必到场。”
说罢,陆奉春就拿起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
秦宴阁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等门外传来汽车启动的声音,才放下茶杯,说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我们这次耍他,他不可能看不出来,估计又要闹幺蛾子了。”秦宴楼说完这句话,递给姜辞一张名片,又道:“本来是看他最近实在猖狂,想给他个教训,没想到把你也卷了进来。日后他要是来店里找麻烦,只管让人打这个电话找我。”
姜辞收了名片,笑着说道:“平白多得四万块,我倒盼着这样的麻烦多来几次。”
没了陆奉春,店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
姜辞和几人一边喝茶一边聊天,没多久就搞清楚了秦家二房与陆家这几年的恩怨。
末了,秦宴楼说道:“我和他年岁相仿,又都是两条道上通吃的,早年他就和我暗里较劲,出了借道那档子事,他自然顺理成章摆到明面上来了。说到底,今天也是我们牵连了你,这只黄翡手镯我收了,就当是捧你的场。”
“这样说未免太见外,今天是我隆昌玉器行占了便宜,怎么反而要你们破费?”姜辞把装着黄翡手镯的盒子塞到秦宴阁手里,说道:“这只镯子,就当是见面礼吧!若是瞧得起我,还请务必收下。”
姜辞这话一出来,秦宴阁自然不好不收了。
曾觉弥说道:“你们客气来客气去,可真没意思!对了,姜辞,你上次答应我们改日约着一起吃饭,我看择日不如撞日!你们今天出来玩,总不至于急着回家吧?”
14.第14章
姜辞没想到前些天随口答应的事,竟然这么快就要兑现了。
她扭头看了秦淮南一眼,冲曾觉弥说道:“在场的都是亲戚,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自从我嫁进秦家,淮南她大哥就不回家了。我倒没什么,只是淮南许久不见她哥哥,很是思念,我今天带她出门,答应了要陪她见她哥哥去,所以只能辜负二少盛情邀请了。”
“这有什么!”曾觉弥问秦淮南,“你和你哥也不过十天半月没见吧?自小一起长大的亲兄妹,哪有那么多话要说!难道一两个小时还说不完吗?纵然是说不完,大不了你们先说了体己话,剩下的跟我们一块饭桌上说!”
这时秦宴阁走到姜辞身边,挽住她的胳膊,说道:“好歹收了你一只镯子,要是你一顿饭都不和我们一起吃,那可真是太生分了!”
听这个意思,这次饭局是躲不过去了。
姜辞只好点头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秦宴楼冲站在身后的一个手下说道:“叫司机开车接太太和大姐——”
秦宴楼话说到一半,转头笑话曾觉弥道:“你倒说请吃饭,怎么连个饭店也没说?”
曾觉弥笑嘻嘻地说道:“今天你们是沾女士们的光,可没得挑!”
之后又问站在一处的姜辞、秦宴阁、秦淮南三人,“你们想吃些什么?”
姜辞看了秦淮南一眼,说道:“淮南不常出门,不如去吃大菜吧?”
这时候所说的大菜,就是西餐。
曾觉弥点了点头,“那不如就去德大。”
秦宴楼的手下不用再吩咐,便低着头走了出去。
这时吴掌柜拿了一张大红纸出来,向姜辞请示道:“东家,咱们玉器行今天做成了大买卖,按老规矩该在门口撒些福果福钱,您看咱们包多少合适?”
“别人都包多少?”
“小的一个铜元也就够了,大的则是小洋一角。”
“那就包大些吧!对了,你再去会元楼订一桌酒席,犒劳一下咱们自己店里的人。”
“谢谢东家!”
“谢谢东家!”
在店里的伙计和玉雕师傅们的道谢声中,姜辞和秦家一行人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秦宴楼说道:“我得先去货运行那边看一眼,你们先去。”
也幸好秦宴池的车是一辆六座老爷车,剩下几人便坐了这辆车先去了华中饭店。
姜辞带着秦淮南进了大厅,问前台的接待,“我们找秦淮安,请问他的房间在哪?”
“秦大少在弹子房,我带二位过去吧!”
姜辞跟着接待来到了一间台球厅,看见秦淮安正和几个西装革履的同龄人在打台球。
秦淮安没穿西装外套,只在衬衫外套了一件珍珠灰色的马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银色手表的左手撑着另一张空着的台球桌,两条长腿交叠,靠在台球桌的边缘,看另一个人打台球。
另一人打完了一杆,抬起头看见姜辞和秦淮南,冲秦淮安说道:“淮安,是不是找你的?”
秦淮安闻言回过头去,看见姜辞,一下子皱紧了眉头,“你们怎么来了?”
姜辞一向不在乎这人的态度,把秦淮南往前推了推,说道:“淮南多日不见你,央着我带她来看看你。”
秦淮安的脸上浮现一丝讽刺,但碍着周围有熟人,便没说什么,只对秦淮南招手说道:“过来。”
秦淮南没立刻过去,反而抬头看了姜辞一眼。
姜辞冲她点了点头,之后看向秦淮安,说道:“人我送到了,就不打扰你们兄妹叙旧了。淮南,十二点钟我来接你。”
说罢,姜辞就干脆利落地转身出了台球厅。
秦淮安愣了一下,没想到姜辞走得这么干脆,一时看着门口没回过神来。
他另外几个朋友也面面相觑。
其中一个急性子便问道:“淮安,外面都传你新娶的这位是个妒妇,为着你和梁小姐的事,甚至都追到百货商店去了。我今天看着,可不像那回事啊!”
秦淮安想起上次在百货商店的事,脸色有些难看,冷冷地说道:“不过是小报记者捕风捉影罢了!”
这弹子房里都是男人,又不避讳抽烟,秦淮安不愿自己妹妹待在这,便顺势把球杆放到一边,说道:“你们先打,我和淮南去楼上房间说话。”
另一边,姜辞出了华中饭店,就和秦宴阁说好一起去逛逛。
“本来今天出门,就是想买一套网球服,好和同学们一道打网球。正好趁着淮南来找她大哥,我们去商店里逛逛。”
这时候还没有后世那种大商场,但商业街却已经初具规模。
除了百货商店只外,还有许多临街的精品女装店、首饰店、化妆品店等等。
华中饭店本就在繁华的地段,离商业街自然也不远。
秦宴池让司机留在饭店门口,自己和曾觉弥两人走在两位女士身后,几分钟便到了商业街。
“我们进去看看!”秦宴阁拉着姜辞进了一家装潢精致的女装店,说道:“这家的裁缝本是留过洋的大小姐,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才开了这家女装店。她这人从前穿衣服就很俏皮,设计的女装也是精品,我们常戏称她是申城的香奈儿。”
“例来都是三小姐来我这里捧场,今天还特地在朋友面前为我夸耀,实在是无以为报。”陶忆如从后面走出来,冲一个年轻小女孩说道:“去冲几杯咖啡来。”
等小女孩去了,陶忆如立刻冲姜辞伸出手,说道:“蔽姓陶,是这家店的店主。不知女士如何称呼?”
“陶老板叫我姜辞就好。”
秦宴阁站在姜辞身后,两手抓着她的肩膀虚推了一下,说道:“她要买一身网球服,你看什么样式合适?”
“现在的网球服不过两套样子,要你这朋友穿短裤恐怕不合适,那么就只剩下连衣裙了。”
秦宴阁听了,凑到姜辞耳边说道:“现在有不少明星,打网球时穿那种短短的裤子,大腿露半截在外头,照相馆的人争相去拍照,挂在橱窗上,一张要十几块大洋,被一些人遮遮掩掩买回去。咱们这边就是这样少见多怪,不知道许多洋人在海边穿得更少呢!”
姜辞不由莞尔,说道:“依我看,真到球场上还是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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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方便,只是我们这里环境不同,穿得太少难免引人注目。”
另一种网球服的样式也不过就是白色的百褶连衣裙,袖子分为坎袖、落肩两种,胳膊基本全露在外面,领口则是小翻领。
受到欧美flapper风格的影响,这种连衣裙基本都是低腰的,并不显腰身,长度则在小腿肚附近,因而并不怎么需要量尺寸。
姜辞选了两套,转身在店里打量了一圈,发现有一个假人模特身上,竟然穿着一件黑色高领针织衫和一条浅米色阔腿裤。
这时候除了一些府里的小丫鬟穿裤子以外,体面的女人平时外出是不会把裤子外穿的。
姜辞的目光落在这条裤子上的时间有点久,陶忆如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问道:“姜小姐对这条裤子感兴趣?不瞒您说,这条裤子自从做出来放在店里展示,一直无人问津。”
“哦?我倒是想订购几条,还要请你帮我量一下尺寸。”
陶忆如本来不过开个玩笑,没想到真有订单,愣了一下,才伸手说道:“请跟我来。”
姜辞跟着陶忆如进了她的工作室,量了一番尺寸,又就布料、配套的上衣样式等等提了一些要求,这才付了钱,和秦宴阁一起出了女装店。
之后姜辞又陪着秦宴阁去买了一些新色号的指甲油,一行人才终于往回走。
快走到华中饭店门口的时候,曾觉弥突然指着里面说道:“他们倒是准时,咱们才到,他们就等在门口了。”
谁知下一秒,秦淮南就冲了出来,一头扎进了姜辞怀里。
姜辞感觉锁骨处的布料一下子就湿了,意识到秦淮南这是哭了。
曾觉弥吓了一跳,说道:“这是怎么了?”
他话音刚落,秦淮安就追了出来。
秦淮安看见秦宴池,脚步这才收敛住了,干咳了一声理了一下身上的马甲。
但一看见姜辞,秦淮安的脾气一下子又上来了,质问道:“姜辞,那些话是不是你教她说的?”
“大少真把我说糊涂了。”姜辞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人,问道:“她说了什么话?”
“明知故问!淮南以前从没提过出去上学,怎么你一嫁进秦家,她就闹着要上学了?而且她在蔓茵面前很没有礼貌,说了许多刻薄的话!除了你,谁还会教她这些?”
正好这时梁蔓茵红着脸追了出来,姜辞看她那样子,不像是害羞,倒很像是难堪。
姜辞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忽然笑了。
秦淮安气不打一处来,冲到姜辞面前,“你还有脸笑!”
这时秦宴池的手伸了出来,挡在了秦淮安面前,皱着眉头说道:“大庭广众之下,对着结发妻子大呼小叫,愈发长进了!”
秦淮安站在原地,胸口几度起伏,狠狠瞪了姜辞一眼,这才退了回去。
姜辞的脸色却一点变化都没有,一手搂着秦淮南,气定神闲地说道:“我当然有脸笑。我笑有些人嘴上说着新文明新思想,实际上却是个彻头彻尾的旧派。”
这话一出来,秦淮安看向她的眼神猛地一下变了。
“你说什么?”
15.第15章
“怎么?你是听不懂话?”姜辞眼含讽刺地瞥向秦淮安,接着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新派青年,看不起旧派女子,可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妹妹被当做旧派小姐养大。
这也罢了,毕竟你自己也不过是留洋以后,才在西洋学会了所谓的新思想。可如今你留洋归来,淮南想要上学,你却反过来指责我带坏了她,我倒要问问你,上学怎么算学坏?是因为淮南长了脑子,不想做旧派女子,在你眼中就算学坏了吗?”
说到这,姜辞指向梁蔓茵,说道:“按你的说法,她又算什么呢?”
“你少拿蔓茵说事!”秦淮安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兽类似的,一下子暴躁起来,“你所谓的上学,不过是为了光明正大出来争风吃醋罢了!淮南就是学了你那一套,才说出许多尖酸刻薄的话来!她跟着你,在学堂学一些心术不正的东西,还不如待在家里的好!”
这时秦淮南从姜辞怀里抬起头来,忿忿地看向秦淮安,抢白道:“你不用给大嫂扣黑锅!这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为了护着那个狐狸精,什么话说不出来?犯不上这么倒打一耙,我不用你帮忙就是了!”
姜辞的视线落在秦淮南脸上,目光突然一凝,“淮南,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秦宴阁一听这话,挤到前头来看了一眼,脸色冷了下来,“谁打的?”
秦淮安的神色一下子尴尬起来,视线瞥向一边。
“还能是谁,秦淮安呗!”
秦淮南这次连哥都不叫了,可见心里有多气愤。
这时梁蔓茵走过来拉了秦淮安一下,说道:“淮安,说到底是我今天临时起意过来找你,才闹出这么多事来,她们又不能未卜先知,你不要错怪了好人。”
秦淮南一瞪眼睛,“用不着你假惺惺!”
“秦淮南!”
姜辞把秦淮南拉到身后,毫无惧色地看向一脸怒容的秦淮安,说道:“看看,连人家梁小姐都知道你不分青红皂白错怪好人。秦淮安,你在嘴硬什么?承认自己错了对你来说是不是比死还难啊?”
“那是因为蔓茵心地善良,不知道人心险恶!”
姜辞听到这,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松开秦淮南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迫近了秦淮安,轻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缓缓说道:“说到人心险恶,我倒是很知道你的用心有多险恶。”
“你少胡说八道!”
“这么急着反驳,怕不是贼心虚?”姜辞一句话堵住秦淮安的嘴,又道:“你不希望淮南上学,这件事并不难理解,淮南不上学,做个旧派女子,将来分走的不过是一份嫁妆罢了,可她要是上了学,知道了男女平等,你们大房的家产,说不准就要一分为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世上为了自己的利益不顾亲情的人多了,你又何必遮遮掩掩?”
秦淮安被这话气了个倒仰,赤红着脸急切地说道:“你少血口喷人!”
“是你自欺欺人!”姜辞一下子板起脸来,“别装了,秦淮安。你并不是真心推崇新文明,它只不过是你谈情说爱的一件漂亮工具。你贪得无厌,什么都舍弃不下,一面享受着旧派女子奉献自己为你打理好一切,一面又享受着新派女子带给你的风花雪月,嘴上还要抱怨连天仿佛吃了大亏,我真替你害臊!”
秦淮安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我连家都不回,需要你为我打理什么?姜辞,你别以为你是个女人就能胡搅蛮缠!”
“我胡搅蛮缠?”姜辞掰着手指头说道:“我不妨给你算一笔账,你那份科员的工作,一个月不过三十块月奉。而你在华中饭店的套房,却是七块钱一天,除此之外,你每天下馆子、去舞厅、看电影……加在一起,一个月的花销怎么也要三五百大洋,你觉得这笔钱,是由谁来出呢?还不是为秦家大房打理内务的旧派女子?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言不惭?有什么资格打淮南?”
“你还不是大房的当家主母,我们家的家产如何分配,我怎么管教妹妹,都轮不到你插嘴!”
经济上的遮羞布被揭开,秦淮安怒视着姜辞,好像她才是有错的那个人似的。
姜辞凝着秦淮安这副样子,忽然勾起嘴角,说了一声“好”。
随即她转过身,冲秦宴阁说道:“三姑奶奶,还请您过来。”
秦宴阁隐约明白了什么,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这时姜辞说道:“既然我没资格,就劳烦您——给他一巴掌,以尽管教之责。”
“姜辞,你——”
啪!
秦淮安话说到一半,脸就被这一巴掌打得偏向了一边。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秦淮安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梁蔓茵也惊呆了,一时反应不过来。
“长幼有序,我是长辈,管教你你就要受着。”秦宴阁气定神闲地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话锋一转,“不过淮安啊,这一套可不属于新派文明啊!你又是从哪里学的?”
这句话终结了静止的画面。
秦淮安的胸腔像风箱似的,剧烈起伏着,一双眼睛都红了,瞪着姜辞和秦宴阁两人,却又不能说出顶撞的话来,憋得额头青筋直跳。
半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姜辞,你很好!”
“承蒙夸奖。”姜辞气死人不偿命地拱了拱手,又看向梁蔓茵,说道:“梁小姐,遇人不淑,还望慎重呀!”
说罢,揽住陷入呆滞的秦淮南,冲其他人道:“我们走。”
一行人上了车,车子启动,将秦淮安和梁蔓茵两人框在后视镜里,越抛越远。
等到了半路,秦淮南缓过神儿来,才开始害怕。
“大嫂,怎么办啊?我大哥要是把今天的事告诉家里,咱们俩就完了!”
秦宴阁很看不上秦淮南这样,冷哼了一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那巴掌是我打的,让你爸妈来问我!”
秦淮南一下子垮下肩膀,说道:“我爸妈哪敢去找您啊……再说,今天的事一闹出来,我上学这事恐怕是无望了,早知道我今天就不出来了……”
“然后在那院子里跟雀儿似的关一辈子?”秦宴阁恨铁不成钢地剜了秦淮南一眼,“我们秦家女孩里,数你没出息!”
然而秦淮南这会儿是真的又难过又害怕,低着头没一会儿,眼泪就啪嗒啪嗒地往裙子上落,很快就洇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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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秦宴池抬眸看了一眼车顶的后视镜,说道:“这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吃完饭我送你们回去,叫你父亲送你去上学。”
秦淮南猛地抬起头来,“真的?”
曾觉弥笑了,“哟!还头回有人怀疑我九哥的话呢!今天这事办不成,我明天直接把你们家宅子盘下来,单独给你办个学校!”
这话一出来,秦淮南终于破涕为笑。
姜辞把一方手帕递过去,逗秦淮南,“快擦擦眼泪,别哭了。不然一会儿到了大菜馆,你一口牛排一个哭嗝儿,那才好看呢!”
秦淮南红着脸把手帕接过去擦干了眼泪,凑到姜辞耳边,小声说道:“大嫂,都是我连累了你。我说不是你的主意,大哥偏不信。而且那个梁蔓茵在我和大哥吵架的时候自己撞上来,谁在那时候能说她好话?大哥为了她居然打我,我是真伤心……”
说到这,秦淮南看向姜辞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又道:“不过你让三姑奶奶给他的那一巴掌,真是解气!家里平时就这样,我犯错一群人管教我,我哥犯错总是说两句就过去了,头一回有人让他长教训!”
“欸欸欸!”秦宴阁忍不住出声提醒,“不摆长辈谱的时候不许把我叫得那么老啊!”
车里的气氛重新变得轻松,几分钟后,一行人到了西菜馆。
“几位先生、小姐,这边请。”
穿着燕尾服的服务员将几人引到了一张长桌前。
“怎么去得这样久?我们在这等了有一会儿了!”
姜辞循声望去,就看见一个穿着银红洒金旗袍、烫着爱司头的大美人。
这人看着三十几岁,透着一股成熟女人的韵味,耳朵上坠着两颗硕大的帝王绿蛋面耳坠,换一个人恐怕要被首饰压下去,可她却完全压得住。
另一个气质婉约的美妇人坐在她对面,笑着看向姜辞,说道:“这就是淮安媳妇吧!”
“哎呀!快别提他,晦气!”秦宴阁摆了摆手,说道:“七嫂,你还是叫她小姜好了!”
“这是什么缘故?”魏冬青不明所以地问道。
于是等上菜的工夫,秦宴阁就把华中饭店那点事全说了。
秦宴楼没赶上这场闹剧,摇着头说道:“这小子糊涂不是一天两天,我们快不要提他,没得扫兴!”
其实姜辞原本并不想和二房三房走得太近,但经过今天的事,她倒是觉得秦家二房三房的人,与大房并不是一路人,反而是可以结交的了。
这家西菜馆的菲力牛排和奶油大虾汤十分美味,席间姜辞的话不多,更多的时候都是低着头吃东西。
相比之下,在座的其他人就吃得很少了,兀自谈得尽兴。
反衬得姜辞像一只抱着胡萝卜不住嘴咀嚼的兔子。
由于吃西餐座位都是男女相邻,秦宴池和曾觉弥一左一右坐在姜辞旁边,真是想忽略都难。
秦宴池看着姜辞微微鼓起的脸颊,眉头动了一下,心想:
这牛排就这么好吃?
这时秦宴亭看向姜辞,说道:“小姜,我组织了一场义卖会,筹集善款赈济关中旱灾,到时申城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到场,你要不要来?”
16.第16章
“旱灾?”
姜辞正吃着东西,反应不免慢半拍。
这时秦淮南接口说道:“我在家没听我爸说起最近有旱灾呀?”
秦宴楼摇了摇头,“你父亲在卫生司,旱灾又不是疫病,这事原不归他管,况且这本就是去年的事了。”
“去年的事怎么今年才管?”
七太太魏冬青听了,取笑道:“你当庄稼人和咱们一样,米粮现吃现买?人家粮食秋天下来,要留下足够下一年吃的,吃上一整年呢!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去岁虽然是旱灾,可到了冬天才算是真正闹起来。关中有不少地方颗粒无收,有的村子全村人都做了乞丐,出去要饭。这还算好的,听说还有的地方几个县都是这样,连要饭也没地方要去,竟要吃树皮草根果腹!”
秦淮南委实无法想象,惊讶道:“树皮草根?那怎么吃!”
姜辞不知何时放下了刀叉,说道:“人为了活下去,是什么都能吃得下的。别说是树皮草根,就是用来烧瓷的观音土也有人吃。人吃了这东西,短时间内确实可以果腹,但吃多了,连肠子也堵住了,死状便格外痛苦不堪。”
说到这的时候,姜辞的双眼有些放空,显得瞳仁格外的黑。
“但这些人死得较其他人更早,那些吃树皮草根的,或许能熬到真正山穷水尽的时候,那时候才真是灾难。困难是可以克服的,灾难却不然,人陷入其中,只剩下绝望的挣扎。空荡荡的肠胃一声声地响,胃里的酸水都翻上来,像在内里烧着了一样。然而为了活命,又不得不饿着肚子去找吃的。到最后,彻底没了力气也不得安宁,因为周围的人这时往往已没了人性,只等着别人咽了气,就一拥而上……”
秦淮南听姜辞说得愈发骇人,手里的餐刀一时没握住,落在餐盘上发出当啷一声。
姜辞回过神来,一抬头,发现同席的人一双双眼睛都在盯着她,顿了一下,目光闪了闪,说道:“我父亲年轻时走南闯北,这些都是他告诉我的。”
坐在她右手边的曾觉弥似乎屏息了半晌,听到这才猛然松了口气,说道:“可吓我一跳!你刚才说话那神情,倒像是亲眼见过似的!”
姜辞只抿嘴笑了一下。
不知为什么,秦宴池坐在右边,总觉得这笑有几分勉强。
这时秦宴楼又道:“令尊这话乍一听起来十分骇人,其实却很有见地,可见是真的在外闯荡过的。”
之后又对同席的其他人说道:“你们不在外跑生意,自然不知道申城以外的事,我借着马帮之便,倒是真见过这样的惨事,那样的地方,就是我们也不敢经过,只能绕道,否则一个马帮也回不来了。”
不过席上说这种事,到底不合适,话题很快又引回了义卖会本身。
姜辞从托盘里拿走服务生传递过来的邀请函,说道:“这是积德的事,就是不为结交什么人,我也该去的。只是不知道别人都捐献些什么,大约有多贵重?捐多了倒不要紧,就怕到时捐少了,难免不像话。”
秦宴亭摆了摆手,“其实义卖会拍卖的东西是否值钱都不要紧,关键看有没有人出价,你也不用太顾虑这事。”
秦宴楼则说道:“今天本来要捧你的场,结果倒没捧成。义卖会不论你捐了什么,有我们兜底,总不会叫你丢脸就是了。对了,再过几日赌石场就到新料了,这几天都是一些人家挑剩的,我劝你宁可不去……”
一席人不知不觉又将话题谈到了赌石上,气氛总算轻松了许多。
另一边,华中饭店。
秦淮安绷着一张脸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上,梁蔓茵则坐在扶手上,用剥了壳的鸡蛋在秦淮安左脸上滚动着给他消肿。
“依我看,你今天也太好强了,明明冤枉了人家,说句对不起有什么要紧?闹到最后挨了一巴掌,可别被那些记者拍去了才好。”
秦淮安听见这话,脸往旁边一躲,抬头看着梁蔓茵说道:“你也来教训我,我都是为了谁?”
梁蔓茵把那颗鸡蛋放到茶几上的碟子里,低下头理了理裙子上的褶皱,低声说道:“你以为是为了我,我却不这么想。”
秦淮安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梁蔓茵,赌气道:“那你说我为了谁,我难道是为了我自己?”
梁蔓茵却不回答这话,沉默了一会儿,才抬头看向秦淮安的背影,缓缓说道:“淮安,这些天我总觉得心里不舒服,但不舒服在哪,我又说不出来。今天听了姜辞的一番话,我才发现我到底因为什么不舒服。”
“那她的目的达到了!你现在说这话,无论是什么意思,总归是与我有隔阂了?对不对?”秦淮安猛地回过头来,确认似的望向梁蔓茵。
梁蔓茵避开秦淮安的目光,说道:“你怎么不问我心里为什么不舒服?”
“好,你说,我倒要听听姜辞在你那里又为我安了什么样的罪名!”
“你这样说,可见还是对她有偏见。”梁蔓茵愈发有种隔膜感,叹了口气,说道:“淮安,我认为我们的想法出现了分歧,我虽抨击旧派思想,但却觉得旧派女子可怜。而你连带着这些受害者一起抨击,你对这些受旧派思想荼毒、压迫的女子没有怜悯之心。”
“我为什么要觉得她们可怜?今天那也就是我妹妹,如若换一个人,一上来就称呼另一个女子为狐狸精,肆意用言语侮辱她,这样的人,难道担不起一声恶毒吗?”
“那是因为封建的制度压迫着她们,不给她们读书明理的机会,让她们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否则她便会知道,不是我勾引了你,而是你自己不愿意接受不自由的婚姻。今天的事,最大的罪责不在淮南身上,而在整个旧的风气上。”
梁蔓茵蹙着眉头,向着秦淮安走近了些,低声说道:“你是她哥哥,该设身处地为她想想。你想象一下,如果你从没出过门,也没有读过书,每天就呆在宅子里,那么将来和一个异性结婚,这个异性的青睐对你而言,可能就是天一样大的事。因为你的世界也只有那么几个人,如果损失了一个,难道不是灭顶之灾吗?”
“这又关我什么事?我又不是她丈夫!”
“推己及人,她看见嫂子独守空房,难道不会联想自己的以后吗?正因如此,她理解姜辞,她和你兄妹情深,不能厌恨你,就只能厌恨我了。”
秦淮安听了,愈发觉得这是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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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能说明她不分是非,你因此与我有隔阂,才真是没有道理!”
他不知道,他的表现,才是让梁蔓茵最失望的。
梁蔓茵追求的是精神上的契合,今天却觉得自己是在鸡同鸭讲。
她所说的一切,秦淮安似乎全都没有听进去,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听懂。
梁蔓茵神色复杂地望着秦淮安沉默了良久,起身从挂钩上拿下自己的帽子和外套,向着门口走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忘了秦淮安一眼,说道:“也许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说罢,就推开门走了出去。
秦淮安今天诸事不顺,在梁蔓茵这里又没有得到期待的安慰,站在窗前看着梁蔓茵从楼下的大门口走了出去,坐车离开了,便再也忍不住,挥手将边几上的一个水晶玻璃酒樽连同着几个方杯一起扫到了地下。
玻璃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里面的威士忌流到地毯上,更把房间糟蹋得一片狼藉。
……
当日下午。
姜辞和秦淮南坐在秦宴池的车上,由他送回家。
因为秦宴池这次去大房有些教训晚辈的意思,曾觉弥自然不好大老远跑到人家里看笑话,在西菜馆便给家里去了电话,和大嫂秦宴亭一起坐车回了陆家。
所以车上除了司机,只有秦宴池、姜辞和秦淮南三个人。
三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大宅。
门房一看见0009的车牌号,赶紧开了大门,又叫了一个半大小子,说道:“快去告诉老爷夫人,就说三房小九爷来了!”
姜辞从前还真没在秦家大房见过这阵仗。
只见府上下人一个个都慌张得不得了,仿佛哪个冷宫里突然来了皇上似的。
接着她的便宜公公婆婆就匆匆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抿头发正衣领,显然是仓促赶来,很怕衣冠不够庄重。
秦老爷的神情紧张中透着迷茫,顾不上理会姜辞和秦淮南,走到秦宴池面前便问候道:“没想到今天九叔会过来,迎得迟了,九叔快里面坐。”
“不过是偶然碰见淮南她们,所以顺路过来看看。”
下人们都在,秦宴池不至于当众揭大房的短,只含糊了这么一句,点了点头,跟着秦老爷一起往二门走。
秦老爷听见这话,才想起来看了姜辞和秦淮南一眼,说道:“她们年纪轻不懂事,不知有没有给九叔添麻烦?”
秦宴池没回应这句话,只说道:“进屋再说。”
秦老爷心中愈发紧张,给秦夫人使了个眼色,后者便说道:“九叔和文轩里面谈,我去吩咐厨房备些茶果点心来。”
说罢就瞪了姜辞和秦淮南一眼,偷偷摆了摆手,那意思是要她们跟上。
这时秦宴池回过头来,说道:“不必这样麻烦,我今天的话,你们不妨都听听。”
秦夫人一下子僵住了,再不敢说什么,只得跟着进了客厅。
姜辞在一边看得很纳闷,心想:
不是说大房与二房三房不常往来吗?
怎么见了秦宴池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
17.第17章
“都坐。”
进了客厅后,秦宴池率先坐下,冲其他几人摆了摆手。
客厅正对着门是一张塌,中间有一张小桌子,两边有扶手。
这个位置往常都是秦老爷和秦夫人坐的,是客厅里的上座。
现在秦宴池来了,这个位置自然是他来坐。
秦老爷和秦夫人只得在左边一溜的太师椅上坐下了,姜辞和秦淮南便坐在右手边。
下人们见这阵仗,捧了盖碗茶上来之后,就赶紧静悄悄地退下了。
秦宴池掀开茶盖看了一眼,随手放到一边,冲秦淮南说道:“淮南,你来说。”
秦淮南便站起来,把自己去找秦淮安的经过都说了。
“大哥不肯帮我,我们两个正吵架呢!谁知道那个梁蔓茵撞上来,我气头上,讽刺了她几句,大哥就给了我一巴掌。”
说到这,秦淮南看了姜辞一眼,又补充道:“这事跟大嫂没关系,她都不知道我找大哥要干嘛,可她来接我的时候,大哥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说是大嫂教唆我骂梁蔓茵,可我们哪知道她会来啊?我要辩解,一抬头,叫三姑奶奶看见我脸上的巴掌印子,三姑奶奶气头上,就给了大哥一巴掌。”
秦老爷和秦夫人这会儿老脸通红,前者直接腾地一下站起来,说道:“是我教子无方,倒搅了长辈们清静!我这就把那不孝子捆回来!”
“不急于这一时。”秦宴池吹了吹茶水,喝了一口,才又说道:“先让淮南说清楚了,是让你们知道,这件事我和你七叔、三姑都看见了,错不在家里的两个女眷。论理,你们的家事我也不便置喙,但淮南一个女孩家,在车上吓得直哭,我这长辈也不能视而不见。况且她今天虽鲁莽,也是因为求知若渴。如今时代不同了,女孩子有志向,这是很好的事,我们做长辈的,即便不能助益太多,到底也不该拖后腿。”
“九叔说得是,我们明日就送她去读女校,正好和她嫂子做个伴。”
秦老爷头上浮出了一层汗,又碍于面子不好拿手帕去擦,只感觉汗水沙得眼睑处微微地疼。
原本以为登天一样难的事,几句话就办成了,秦淮南刚想露出笑脸,抬头看见秦夫人盯着她,又赶紧把头底下了。
这时秦宴池放下茶杯,说道:“我们叔侄也有阵子没叙旧了,不如去书房谈谈,她们也好自在些。”
姜辞适时站起身,说道:“那我们就不打扰爸和九叔爷说话了,正好淮南脸上也该擦点药,我们两个就先退下了。”
秦夫人张了张嘴,看见丈夫皱着眉头,到底什么都没说,只略有些不甘心地摆了摆手,让姜辞领着秦淮南走了。
姜辞领着秦淮南往自己的院子走,路上便忍不住问道:“爸妈怎么仿佛很怕九叔爷的样子?”
秦淮南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丫鬟经过,才低声说道:“我也是偶然间听爸妈提起来的,说是祖父在时,皇上就退位了,我们家不过六品官,放在前朝也算不上显赫,放在现在,那就更没人认了。因此铨叙部那边也没道理荐任我爸做司长,可我爸竟然补了这个缺,那必然就是有人看三房的面子。”
“照这么说,大房应该与三房走得近些才对,怎么反而不常走动呢?”
“还不是爸这个人好面子?说我们家也帮不上人家什么,老是上门去,人家没准还以为我们贪得无厌,还想更进一步呢!像打秋风一样,怪丢人的!”
“那二房呢?”
“二房……爸说他们匪气太重,不愿意跟他们往来。”
姜辞没再多问。
不过这几句话,也够她想明白秦家三房之间的关系了。
看起来,大房其实是受的帮助太大,没办法回报,所以干脆就回避三房这个大恩人。
可要是这么说,秦老爷怕的应该也是秦宴亭,怎么会对秦宴池这么恭敬呢?
然而姜辞没再问,秦淮南却兀自又说了起来。
“不过说起九叔爷,爸确实是最怕他,我也说不上为什么。九叔爷来我们家的次数不多,每次也都很少说话,从不让人难堪。今天来家里说的那些话,已经算是很重的话了……”
这一点秦淮南倒是没说错。
因为此时此刻,秦老爷正站在书房里听训呢!
说是听训,秦宴池的表情倒并不可怕,反而像平时一样平静。
“你年纪不小了,有些话,我当着你晚辈的面说,你面子上难免过不去,不如在这书房说了,也给你留些面子。
其实今天的事不过都是些小事,但我看淮安那副样子,委实不成体统。他反抗包办婚姻,不和你们夫妻做抗争,倒处处为难媳妇,这是什么道理?再则姜家夫妇都不在了,你们把人迎进门,更不该欺负人家无父无母。否则说出去,我们秦家成什么人了?
他这些作为,一没有男子汉气概,二没有君子气度,别说宴阁看着生气,我看着也觉得丢人。
但他是你儿子,还是要你自己管教。”
秦老爷活了半辈子,到头来因为儿子不成器,被秦宴池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当面教训,有多难堪可想而知。
而且他这位九叔,年纪轻轻,手腕却比许多四五十岁的人还要硬得多。
平时和风细雨的人,要动真格的时候也从不大吼大叫,却反而让面对他的人战战兢兢,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不怒自威。
秦老爷倒是很想不怕这么个人,但真碰上的时候又做不到,因此每每面对秦宴池的时候,总有种无法言喻的羞耻感。
秦老爷缓了一会儿,才稳住声音应道:“让九叔亲自过来管教,实在是惭愧。我必定管好淮安,不让他去外头丢人现眼。”
这时秦宴池仿佛才察觉似的看了一眼左手边的椅子,说道:“你们父子两个的礼数真该均匀一下,依我看,你也太拘礼了,虽是叔侄,到底年纪在那里,怎么我不叫你坐你就站着?”
之后就手掌平指向那把椅子说道:“快坐吧!”
秦老爷一张脸涨红了,更觉得难堪,坐下之后,反倒不如刚才站着的时候自在。
秦宴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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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房多留,又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连晚饭也没留在府里吃,就离开了。
他走之后,秦老爷便在书房里大发雷霆。
因为这事,姜辞晚饭都是在自己院子里吃的。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文竹从外头兴冲冲跑回来,一边关门一边说道:“好大的阵仗!老爷在书房砸了好多东西,府里的人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夫人张罗着人去收拾,抬出来的碎瓷片有好几筐呢!有这么一回,那个姓梁的女人可别想进这个门了!连姨太太都做不成!”
姜辞只含着笑不说话。
秦淮安娶不娶姨太太与她什么相干?
就是娶八十个姨太也不关她的事。
要不是这时候结婚制度太乱了,她也不至于还留着这秦家大少奶奶的名头。
说来也是挺无语的,这时候的年轻人结婚,新旧都有,旧派的媒妁之言是正式的婚姻,新派的领证结婚也受到承认。
所以有不少留过洋的男人,往往有两个正式的妻子。
一个是父母安排的旧式婚姻,一个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新派婚姻。
而且法律上,这两种婚姻都是成立的。
姜辞和秦淮安是旧派婚姻,要想离婚,扯的就不是离婚证,而是和离书。
这种古老的离婚方法限制很多,不仅需要夫妻双方同意,还需要双方族老组织谈判、父母签字画押,然后才能送去相关部门盖章。
所以和离根本不是两个人的事。
即便姜辞不在乎什么面子,想要休书,那么也是办不到的。
因为姜辞父母去世,属于“三不去”里的无所归,也就是没娘家可回。
按照旧例,这样的女人就是犯了七出之条也不能休弃。
而姜辞之所以非要拿到这一纸文书,是因为这时候没有什么夫妻共同财产的说法,一旦和离,她的嫁妆是可以全部带走的。
但如果没离干净……
那这嫁妆就还是夫家的财产。
试问哪个现代女性,能忍受自己的财产归属不明?
所以这和离书,姜辞必须得拿到,否则连挣钱都像是给别人打工。
而且随着异能升级,小块的翡翠已经不能满足姜辞的需求了。
她要赌大翡翠,玉器行就要做大买卖。
总不可能一直在秦家耗着,压着手里的货,迟迟不让资金回笼。
姜辞想到这,眯了眯眼睛,冲文竹招了招手,问道:“老爷有没有提起大少爷?”
“怎么没提起?我听主院的一个丫头说,老爷还冲夫人发火来着,说是不许她再偷偷给大少爷一分生活费,还说明天一早就派人把大少爷绑回来,还要跟全城的饭店、旅馆打招呼,不许他们给大少爷开房间呢!”
文竹说到这,脸上透出喜色,“小姐,只要姑爷天天回家,肯定会慢慢收心的!”
姜辞笑得有一丝古怪,说道:“是吗?”
让他收心办不到,你家小姐倒是很愿意让他铁了心闹得两家不得不和离呢!
18.第18章
第二天,秦淮安果然被强行绑回了家。
“以后你一天不回家,我就派人出去绑你一次!你不怕丢人,就尽管出去混!”
秦老爷丢下这么两句话,就背着手离开了东跨院。
几个年轻长随颇有些小心翼翼地解开了秦淮安身上的绳子,就忙不迭地跑了。
文竹藏在门后面,转头问姜辞,“小姐,我们用不用去看看?”
“不用。”姜辞把一卷手抄本放到一边,一抬下巴,说道:“他自己会过来的。”
这时门猛地被拉开了,文竹差点被闪出去,手忙脚乱扶着门框站稳了身体,惊魂未定地后退了两步。
秦淮安没好眼色地瞥了她一眼,复又向姜辞怒目而视,“姜辞,你满意了?把二房三房的长辈搬出来,你还真是有手段!”
“大少爷说我有手段,我倒是觉得我的手腕再硬,也没有大少爷的嘴硬。”
“你!”秦淮安抿着嘴,隔空指着姜辞点了好几下,“好!好!姜辞,既然逼着我回家,以后可别后悔!”
姜辞很无所谓地又拿起那本手抄本翻看起来,晾了秦淮安几秒,才对文竹说道:“文竹,书房收拾好了吗?”
“啊?书房?”文竹愣了一下,偷瞄看了秦淮安一眼,问姜辞,“少奶奶,收拾书房做什么啊?”
“你这丫头可真没眼力见儿!”姜辞似笑非笑地望向秦淮安,说道:“大少爷重情重义,当然是要为梁小姐守身如玉了!他不住书房住哪?”
秦淮安震惊地张开了嘴,“姜辞,这是我的院子!凭什么我住书房?”
姜辞眯着眼睛假笑了一下,“因为我是名正言顺住进来的呀!而且我也没有闹过离家出走,当然没理由搬去别的地方啊!”
说到这,姜辞露出思索的神色,又道:“我刚刚也是为大少爷考虑,但如果你非要住在卧室里,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之前的表现都是欲擒故纵,实际上就是想睡在我房里呢?”
“你少自作多情!”
“哎呀!大丈夫何必这么扭捏!要是这样的话,我也不是不大度的人,那不然我明天和妈说说,把梁小姐抬进门儿?我知道,男人嘛!都是想坐享齐人之福的!亏你之前还装得像模像样的,真是假正——”
姜辞话没说完,秦淮安就逃也似的冲出去了。
临走还丢下一句,“不可理喻!”
文竹追出去两步,又气鼓鼓地折回来,说道:“这大少爷也太欺负人了!您都同意那个姓梁的进门了,他还想怎么样啊?”
姜辞挺着腰冷笑了一声,站起身来,说道:“这不就老老实实住书房去了?懒得看他拉着那张脸,走,咱们去赌石场。”
文竹立刻明白过来,小姐刚才是故意拿话激姑爷,苦着脸跟在姜辞身后,说道:“小姐,姑爷好不容易回来,您干嘛和他置气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但您在这大宅门里,总得有个一男半女傍身啊!”
“你啊!年纪不大,操心的事倒不少。”
主仆二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主院。
“又要出门?”
“是,我娘家只剩那一间铺子,于我是个念想,无论如何也该打理好了。”
秦夫人听见这话,几次欲言又止,但一想到丈夫大发雷霆的样子,最终还是摆了摆手,说道:“行了,去吧!现在一个两个心都野了,天天往外头跑!”
“谢母亲体恤。”
姜辞没把秦夫人的抱怨放在心上,转身带着文竹一起去了外院。
其实姜辞早料到秦老爷会知道她这些天在外面做生意的事。
毕竟这事又不是什么机密,秦老爷想打听,自然都能打听到。
秦老爷知道了,秦夫人自然也就都知道了。
不过秦老爷那么好面子,昨天被指点几句就气得在家里摔东西,断然不可能再做什么损害自己名声的事。
否则他昨天都答应让淮南和她一起上学了,转头就把她这个儿媳妇关在家里,岂不是自打脸面吗?
于是姜辞乐得轻松,直接出门去了赌石场。
尽管昨天秦宴楼劝过她,这几天不宜赌石,但周末难得有时间,姜辞还是跑了过来,想试验一下异能升级后的新技能。
她的异能前两天就升到了一级。
就像游戏新手期会给一个初始技能一样,异能者在一级的时候会有一个辅助技能,只不过后面再想获得更好的技能,等级要求会更高,条件也会更难。
姜辞前期直到死,也没有领悟第二种技能。
而她的第一种技能……
现在想起来,姜辞还无语地想笑——她的辅助技能是在任意位置凝聚一个爆闪点。
就这样,她末世后还能活到第五年,也算是生命力顽强了。
“太太随便看看?这一片的原石个头大,价钱会贵一些。”
伙计的声音让姜辞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面前的原石。
赌石场里,还是小块的原石买家更多,姜辞所在的区域,只有零星几个人在看。
这些人的长袍马褂比其他人更考究,瓜皮帽上还镶着宝石,显然财力更加雄厚。
姜辞今天来的又是一个没来过的赌石场,伙计不认识她,这才出声提醒。
“我们先看看,问价的时候会叫你。”姜辞冲伙计点了点头,注视着面前的原石,发动了异能。
她的辅助技能在末世用处不大,到了这里,倒是大有用处。
只不过在使用之前,她还是要先检查一下,这块原石有没有暴露她的风险。
原石的石壳在姜辞的眼中逐渐变得透明,露出里面小了一大圈的玉肉轮廓。
从白色丝线的密度来看,这块翡翠的种水不怎么样,只不过是糯种。
但这块原石的石壳很厚,没有透光的风险,姜辞可以放心试验她的新技能。
否则一个爆闪过去,石头直接发光了,那可就解释不清了。
姜辞又围着这块石头转了一圈,换了几个角度,确定每一面的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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壳都很厚,这才双手轻轻按住原石,在原石最中央凝聚了一个爆闪点。
整块玉肉一下子变亮了,糯种翡翠的透明度偏低,使得中心的爆闪最后透出来的光变得格外柔和。
白色丝线在光亮起之后,一下子从姜辞的视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青色的玉肉。
这块翡翠青中带灰,颜色并不好,加上种水又只是糯种,即便开出来,也没什么价值。
但姜辞还是问伙计,“这块原石怎么卖?”
“太太,这块原石足有五十多斤,您要是买,怎么着也得三百大洋。”
“好,我再考虑考虑。”
这么说至少要赔个九成。
姜辞走向另一块原石,用手摩挲了一下皮壳。
实际上,这个赌石场剩下的原石,也都是被挑剩下的,所以黄砂皮居多。
剩下那些有特色的,比如乌沙皮、蜡状皮,亦或者水皮、大块脱砂这种可以明显看到玉肉颜色的,再或者表面有松花、蟒带,有概率赌出高绿的,都已经被之前的人买走了。
姜辞眼前的这些,要么没有任何表现,赌的风险太大,要么就是已经开了窗,标了高价的。
眼下附近那几个人,就正在研究一块开了窗的料子。
从这些人的言谈之间,姜辞能听出他们是玉石商人。
“这颜色又浓又正,如果里头能吃进去,绝对是大涨!”
“话虽如此,可这窗开在蟒带的位置,就怕只有这一条线有绿,那开出来可就不值了!”
“我倒是更怕这里头有裂,你看这蟒带的宽度,再看这石头的厚度,要是没有裂,哪怕是买这一线,也能出两对镯子。”
“算了算了,我们聚宝斋这个月也买了不少玉料了,这块风险实在太大,恕余某就不参与了。”
姜辞听见这话,忍不住低声问旁边的伙计,“参与,这是什么意思?”
伙计笑了一声,解释道:“您有所不知,那块石头,不是咱们店里自己的石头,是一个云南商人放在咱们这寄卖的,要价三万大洋!像这种石头,要是自己一个人赌,稍有不慎就容易倾家荡产。所以咱们这行,也常有几个人合伙儿赌石的,买之前大家说好各出几成,无论赌输赌赢,最后都是按各自的入股分账。”
文竹听得倒抽了一口冷气,“三万块?这也太贵了!”
“这还不算什么呐!”伙计偷偷冲刚才说话的中年人那边摆了一下脑袋,说道:“刚才那位,是聚宝斋的余掌柜,聚宝斋手里买过的石头,比这贵的海了去了!就是十万二十万的石头,人家也买过!”
几人正说着,那几个中年人就各自摇着头散开了。
伙计一看,低声说道:“我就说这块石头没那么容易卖出去,开的窗太小了,位置还那么寸,赌性太大了!谁家三万块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这时另一个赌石区有人问价,伙计答应了一声,赶紧跑了过去。
姜辞看了一眼那几人方才讨论过的石头,冲文竹说道:“走,过去看看。”
19.第19章
折桂虽然跟着姜辞一起过来了,但嘴上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小姐,三万大洋啊……”
余掌柜和另外几个同行听见这句话,互相对视了一眼,神色不免有些轻蔑。
得,又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外行。
几人收回目光,正打算往外走,这时姜辞抬手招来了伙计,说道:“这块石头,能帮我翻过去吗?我想看看背面。”
“您稍待,我去叫两个人过来。”
伙计跑去叫人去了,姜辞看着石头表面的窗口,回想起葛老给她的那本手抄本。
葛老的手抄本上记录了自己三十年来的赌石经验。
当然,葛老自己并没有那么多钱赌石,真正赌石的是聚宝斋的东家。
聚宝斋作为申城数一数二的玉器行,经他们手的石头不计其数。
葛老借着玉雕师的身份围观了很多次解石,将不同场口、类型的原石特点都记录了下来,汇集成了一本手抄本。
眼前的这一块,就有着典型的黑色蟒带。
按照经验,这样的石头内部,有一定的概率出现高品质的绿色翡翠。
业内有一句话,叫做“绿随黑走”,说得就是这种现象。
不过有黑蟒的原石往往也有另一个特点,就是内部玉肉有颜色的部分,通常也和蟒带平行。
这就代表着,这块原石虽然有很大概率出绿色翡翠,但绿色的占比,很有可能也只有蟒带那么宽。
俗称带子绿。
姜辞眼前的翡翠原石上面开了一个珊瑚形的崎岖窗口,透出来的颜色是冰透的黄阳绿,但是卖家开窗的位置和大小拿捏得很巧妙,刚好就在蟒带最宽的位置,宽度不过一寸。
这种开窗后寄卖的原石属于半赌,窗口露出的玉肉会明确地告诉买家,这块原石里有好翡翠。
然而好翡翠的体积是多大,内部有没有裂纹、有没有变种、有没有脏和棉,谁也不能保证。
从透视后的画面来看,刚才那几个人没有出手,确实有充分的理由。
这块翡翠的确只有蟒带下面那部分种水好,其他位置最好的不过糯种,而且越靠近两边,种水越差。
只不过种水好的地方并不是沿着蟒带垂直向下的,而是斜向下的,所以面积比刚才那几人讨论得要大许多。
至于颜色,由于窗口太小,姜辞也只能看见窗口以下一两厘米的颜色。
这么小的范围,不足以支撑姜辞冒险。
姜辞让伙计把原石翻过去,是想用爆闪点看一眼蟒带后那一整片翡翠的颜色。
但为了不漏光,就必须把窗口盖在下面。
这时伙计已经叫了人来,三个小伙子憋红了脸,吭哧吭哧地将原石翻了个面。
余掌柜也停下了脚步,想看看姜辞能搞出什么名堂。
石头的背面没有蟒带,但有一些分散的像是苔藓的松花。
这也是翡翠出绿的象征之一。
只不过这些松花,几乎和另一面的蟒带垂直对应,这反而更加证明,这块翡翠极有可能就是带子绿,而不太可能有更好的表现了。
余掌柜旁边的几个掌柜见状,纷纷议论起来。
“这有什么新鲜的?咱们又不是没看过!”
“这石头切开,九成九是带子绿!”
“其实是带子绿倒不要紧,就怕里头有裂,取不出镯子。再一个,万一绿没吃进去,这么点靠皮绿抵什么用呢?”
说话的掌柜扳着手指头接着道:“我给你算一笔账,这石头三万块,切开运气最好也就是个带子绿,如果不变种,没有裂,这么一块板子,能取下两对镯子,这黄阳绿又不是帝王绿,镯子加上吊坠、手把件,顶天了也就是四五万。可要是赌输了,那就赔个底掉了!”
“也是卖家死心眼,但凡再低个一万,输赢差不多,咱们也就买了。”
几人正议论着,姜辞就从随身的银色小手提包里取出了一卷庄票,冲伙计说道:“三万块,这块石头,我买了。”
折桂站在姜辞后面,整个人都傻了,似乎想阻止姜辞,但又不太敢。
伙计则一副生怕姜辞反悔的样子,忙不迭跑去叫了掌柜过来。
“太太要这块石头,是打算在这解还是带回去?要是带回去,我这就打发人帮您雇一辆马车。”
“不用了,就在这解吧!”
姜辞瞥了一眼伙计,后者连忙跑去推了一个手推车过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原石抬了上去,推到了解石间。
这块石头足有三百多斤,形状是不规则的扁圆,俯视面比侧面大得多。
这么大的石头没办法在桌子上解,只能放在地上。
三万块的大手笔,又是当场解石,解石间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解石间的师傅也摩拳擦掌地看向姜辞,问道:“太太,您预备怎么个解法?”
“先从边上开始切吧!”
姜辞在边缘随手比了一下。
她很清楚第一刀切不出翡翠,但这个时间必须浪费。
否则好好一块石头,一上来就要斜着切,就太可疑了。
绳弓摩擦石头的刺耳声音响起,白色的粉末向四周飞扬,姜辞抱着手臂,耐心地等待着。
没有人知道她刚才看见了什么。
她看见了一片梦幻的颜色,那一片翡翠上不仅有绿色,还有瑰丽的紫色,甚至在靠近里侧的边缘,还有一小块黄色的俏色。
三种颜色错落分布,过渡自然,像是一副莫奈的水彩画。
往大了说,这是一块福禄寿三彩翡翠,即便中肯一点说,这也是一块春带彩。
翡翠界将紫色称为春色,春带彩,是多色翡翠里很受欢迎的一种。
姜辞很清楚,今天过后,肯定会有更多的人慕名光顾隆昌玉器行。
她切开这块翡翠,一来是为了减轻阿金的负担,不必将那些没有价值的豆种翡翠带回去,二来也是为了进一步增加隆昌玉器行的名气。
在姜辞想着这些的时候,胳膊上的束缚感让她回过神来。
“小姐,没出绿……”
折桂紧张地看着切下的第一片原石,没注意到自己正紧紧抓着姜辞的胳膊。
“太太,您看?”
“往后挪两寸,接着切。”
解石间门口有人等得心焦,干脆嚷嚷道:“何必浪费那个时间?沿着蟒剌两刀得了!”
“你这话说的,谁的钱谁心疼,今天花钱的要是你,你能舍得切得这么痛快?”
“这明显带子绿,我有什么舍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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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嘁!就吹吧!三万块搁在谁身上都要冒冷汗……”
这些人的争论声很快就被解石的摩擦声掩盖掉了。
半晌,又一片石头当啷落地,主石的截面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绿。
“出绿了!”
“还真出了!幸亏没直接顺着蟒切!这板料八成是斜着的!”
“要真是这样,那可多出好几个镯子!”
解石师傅也来了劲儿,把窗口和截面上的绿连成一道线,冲姜辞建议道:“太太,咱们下一刀从这切最保险!”
姜辞点了点头,说道:“就按你说得来。”
“小姐,真涨了!”
人群里,余掌柜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竟然看走眼了!
这么大一块黄阳绿,比他预想的大了一倍!
然而余掌柜的懊悔并没有到此为止,很快,切开的第三刀就让他的懊悔再次翻倍。
“是春带彩!”
“什么春带彩!边上还有块黄翡呢!人家那是福禄寿!”
“就那么一小点,顶多出个手镯,剩下的就是春带彩!”
“大涨了!”
在一群人的喧哗声中,余掌柜挤开人群走进了解石间,来到姜辞面前,说道:“我是聚宝斋的掌柜,这块冰春彩不知道太太有没有兴趣出售?我愿意出八万大洋买下这块料子。”
折桂一听这数目,忍不住看向姜辞,却发现自家小姐微微皱起了眉头。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块翡翠,我并不打算卖。”
“等等!我给的可是公道价,你就不再考虑考虑?”
“不是公不公道的问题,余掌柜,我也是开玉器行的,铺子里正缺料子,恕我实在不能割爱。”
姜辞说到这,不再理会余掌柜,转而冲解石师傅说道:“劳烦你们沿着这刀往后挪一寸再切一刀,剩下的豆种翡翠我就不带回了,随便你们处置。”
这三百多斤的石头只有十几斤精华,剩下的都是豆种翡翠,但即便是豆种,卖掉以后也够几个解石师傅几个月的花销了。
所以姜辞话音刚落,解石师傅就卖力地干起活来。
半个小时后,姜辞带着那块十几斤的春带彩板料,坐上了黄包车。
“小姐,这块翡翠值多少钱呀?比刚才那个余掌柜出的价还要高很多吗?”
“具体值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但是他给的价格一定不对。”姜辞的手指在翡翠板料中间的一片区域摩挲了几下,说道:“这块翡翠的种水很奇特,和我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如果只是冰种,他出价八万,赚头未免太小了。聚宝斋的人又不是傻子,难道买下这块翡翠就是为了赚个吆喝?”
折桂这才回想起那几个掌柜之前的话,“对啊!他们之前还说这块石头做成手镯顶天才能卖四五万呢!”
“是啊!这石头比他预想的也就大了一倍,又还没加工过,他张口就给我八万,我可不相信他出这个价格,是因为厚道。”姜辞哼了一声,说道:“等一会儿到了玉器行,让他们把这块板子稍微抛光一下,淋上水,就真相大白了。”
就在这时候,姜辞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
姜辞回过头,正好看见一辆失控的马车向着他们撞了过来!
“阿金!”
20.第20章
阿金听见声音回头的时候,身后那匹马的前蹄都快飞到眼前了。
折桂吓得猛地闭上眼睛,往姜辞的方向扑了过去。
下一秒,黄包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得向路边平移了一大段距离。
接着就是轰隆一声巨响。
折桂哆嗦了一下,半晌,没察觉到身上疼,才壮着胆子睁开了眼睛。
姜辞把手从黄包车的靠背上收回来,面无表情地站在车边,看向对面侧翻的马车。
这辆马车应该是送货用的,木板拼成的车斗撞碎了好几块,咕噜噜滚下来几个麻布袋。
一个四五十岁,浑身脏兮兮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看了姜辞一眼,拔腿就跑。
姜辞两根手指从包里夹出一个银元,不等出手,就有两个高个子青年从人群里窜了出来,扑上去把车把式给按住了。
“还想跑!”
与此同时,一阵忙乱的脚步声迅速靠近。
“巡捕房的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路上的人立刻都躲到了路两边。
几个穿制服的人跑到那两个青年面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表情和动作看起来似乎很客气。
“带走!”
车把式被这几个巡捕押走,两个青年就跑到姜辞面前,不大放心地问道:“太太,您没事吧?”
“阿金!你的腿!”
姜辞闻声转过头,就发现阿金的裤子都破了,腿上蹭破了一大块皮,血直往外冒。
“这些车把式!赶车也不看路!太太,要不我先送您回去,让他送这位兄弟去医馆看看?”
阿金连忙摆手,说道:“不用去医馆,我回去上点药就行了。”
“你是?”姜辞有点怀疑地打量了说话的青年一眼。
青年反应过来,笑着说道:“太太叫我小曹就行,我是二少的人,您放心,不是坏人。”
“那就有劳你们把阿金和折桂送到隆昌玉器行,我要去巡捕房看看。”
“您要去巡捕房?这……那地方乌烟瘴气的,您去不合适……”
“我的人被撞了,总得讨个说法吧?”
曹梦轩对上姜辞的眼神,阻止的话瞬间被堵了回去,只能冲同伴偷偷打了个手势,自己跟上了姜辞的脚步。
又有两个人从暗处走出来,把姜辞留在原地的人,连带着黄包车、翡翠板料什么的都送去了隆昌玉器行。
姜辞到了巡捕房的时候,车把式正在受审。
刚一进去,姜辞就忍不住皱起眉头,伸手扇了扇面前的空气。
曹梦轩一副“我早说了”的表情看向姜辞,说道:“这地方每天抓的都是些流氓混混,没几个爱干净的。”
“哎呦!轩哥,您怎么来了?这么点小事,哪值得您亲自劳动啊!”
“少油嘴滑舌的,问出什么没有?”
“嗨!是个烟鬼,刚在馆子里抽完,话都说不明白!这肯定是抽大了,稀里糊涂就赶车上路了!”
像是印证巡捕的话似的,车把式抬起头,双眼无神地看了姜辞一眼,咧开嘴傻笑了一声,露出一口残缺的黑黄色牙齿。
姜辞扫视着车把式打着补丁的衣服,问道:“一个车把式,怎么会抽得起这东西?”
“这东西有贵的就有便宜的,您刚才进来闻着味儿了吧?便宜的就一股尿骚味!”
几人正说着,门咣当一声被打开了。
巡捕抬起头刚要骂人,看见人的时候连忙又把嘴给闭上了。
曾觉弥走进来,看了姜辞一眼,问曹梦轩,“怎么回事?”
曹梦轩便低声把路上的事都告诉了曾觉弥。
姜辞没管两人,转而问巡捕,说道:“我能看看他随身的东西吗?”
“能。”巡捕领着姜辞到一张桌子前,说道:“在这呢!”
桌子上一张钞票也没有,都是一些零散的铜元,除此之外,还有一盒火柴,以及一个马蹄形状的东西。
姜辞指着这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是马蹄土,光这么点就得五块大洋。也不知道是不是这老小子偷的,我们刚刚正审问这事呢!结果这小子装傻充愣,什么也不说!”
曾觉弥听手下汇报完走过来,正好听见这句话,冷笑着说道:“他怎么那么会偷?有这东西的地方谁会放他进去?”
姜辞意识到这应该是一种比较贵的大烟,于是拿着那盒马蹄土走到车把式面前,问道:“这东西,是别人给你的吧?”
车把式抬起头冲姜辞嘿嘿笑了两声,“我捡的,你管得着吗?”
“嘿!怎么说话的?欠揍是吧!”
姜辞抬手制止住巡捕,又说道:“让我猜猜,这个,是那个人给你的定金,对吧?”
车把式歪着脑袋不说话。
“可是你事情没办成,后续的报酬肯定是拿不到了。你不说,一来是得罪不起人家,二来是想出去以后,要一笔封口费。”
车把式被说中了心思,不自在地转了转脖子,把头低下了。
这时姜辞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扔,当着车把式的面抬起脚把东西碾了个粉碎,看着车把式那副恨不得趴在地上把东西捞起来的样子,寒声说道:“你以为你得罪不起他,就得罪得起我?看见我身后的人了吗?他姓曾。”
车把式猛然回想起曾觉弥进来的时候,似乎有人叫他“二少”,一下子傻了眼。
“他他他……”
“对,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曾二少。”姜辞盯着车把式的头顶,居高临下地问道:“说吧,是谁指使你撞我?”
车把式缩了缩脖子,抱着胳膊说道:“是、是聚宝斋的余掌柜!他给了我一盒马蹄土,让我赶车去撞你的黄包车,务必把你车上那块翡翠板料给毁了。他答应事成之后,还会再给我十盒。我没忍住,就、就答应了。”
“这个姓余的!我这就带人收拾他去!”
曾觉弥直接就要带着人往外冲。
“等等!”姜辞叫住曾觉弥,说道:“这件事是聚宝斋针对我,二少替我出头,总归不合适。而且瘾君子的话不可信,就算把他抓过来,也关不了几天。”
“有什么不合适的?大不了让七哥派人收拾他!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都听小曹说了,今天要不是你命大,这会儿是生是死还不知道呢!一块翡翠他就敢这么恶毒,反了天了!”
姜辞摇了摇头,说道:“聚宝斋是做生意的,一个掌柜挨揍,对他们来说不痛不痒。为了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结果大费周章,实在是得不偿失。依我看,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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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了吧!”
“我还是回去问问七哥——”
曾觉弥话说到一半,姜辞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二少如果想帮我,不如给我几个人。”
曾觉弥一下子顿住了,狐疑地打量了姜辞一眼,说道:“你要人干嘛?该不是要自己找姓余的算账吧?”
“二少说笑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可能带人去打架?”姜辞笑眯眯地说道:“我是怕玉器行被人盯上,我那店里的几个伙计又不会打架,所以想雇几个人帮我看着店,以免有人过去捣乱。要不然我那里都是翡翠,万一被人砸了,损失可就大了。”
其实刚才曹梦轩和另一个青年出手的时候,姜辞就注意到,他们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和那些野路子的帮会打手不一样。
这样的人遇事沉着冷静,不是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人,正适合在玉器行当保安。
除了曾觉弥,姜辞想不到还能问谁要到这样的人。
曾觉弥听了姜辞的话,放下心来,不太在意地说道:“这容易,我明天就挑几个人给你送过去。”
“我现在就有时间,二少可以带我去挑吗?”
在姜辞的坚持之下,曾觉弥一时顾不上去教训姓余的,就带着姜辞挑人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曾觉弥心里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不对劲儿。
等姜辞挑完人带着去了隆昌玉器行,曾觉弥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里琢磨了好半天,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伸手在沙发扶手上拍了一下。
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姜辞既不害怕也不生气,笑起来的时候,简直……简直活像他九哥!
恰巧这时候曹梦轩送完人回来,走到曾觉弥身后,有些犹豫地说道:“二少,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
……
第二天。
姜辞像平时一样来到了学校。
几个女同学一看见她,就冲她招手。
“密斯姜,你看了今天的报纸没有?”
“没有。”姜辞摇了摇头,走过去问道:“有什么大新闻吗?”
“可不是大新闻嘛!说是出了个江洋大盗!”
一个烫着爱司头的时髦女同学把报纸往姜辞面前一摊,说道:“你看!聚宝斋出事了,一夜之间,丢了六七十万的翡翠原石!结果巡捕房过去一看,翡翠原石根本没丢。但是聚宝斋的人说,他们的翡翠都是好翡翠,是有人半夜潜进去,把好翡翠换成了豆种翡翠!这份报纸还是刚印出来的,墨迹都没干呢!蹭了我一手!”
女同学把手伸开给姜辞看了一眼,接着说道:“现在聚宝斋吵着要巡捕房找到偷走翡翠的江洋大盗,但巡捕房那边却说这些翡翠原石的形状和赌石场卖出去的都能对得上,立不了案。”
姜辞听到这,笑着说道:“六七十万的翡翠原石可不轻,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走呢?”
“是啊!而且形状都对得上,各赌石场的掌柜和伙计都去指认了,说是余掌柜亲手从他们那买走的,这要真是被人换掉了,那个人也太神了!到哪里找那么多形状一样的石头去?”
“话虽如此,可余掌柜也没必要骗巡捕房的人吧!”
一群女同学正讨论着,收发室的人走了进来,说道:“密斯姜,有您的信。”
21.第21章
谁会写信过来?
姜辞走过去接过信封,疑惑地翻过来看了一眼。
信封的落款上写着一家船运公司的地址,寄信人则是“秦董事”。
姜辞转念一想,这必定是秦宴亭派人送了义卖会的请柬过来。
秦三爷娶的是船王的独生女,据说这船王的产业,便归秦宴亭这个外孙女接管。
不过不等姜辞拆开信封,今天来教油画的洋人教师就走了进来,姜辞只好暂时把信收进包里,坐到自己的位置摊开画具,跟着其他同学一起,画了一上午的西洋画。
“密斯姜,我们要去咖啡厅吃三文治,你要不要一起?”
“不了,我昨天遇见一起事故,车夫摔得不轻,要去郎中那里问问要不要紧。”
“你往哪边走?”
几人出了校门,姜辞指了一个方向,那女同学便说道:“那正好顺路,不如一起走,你也说说,遇到了什么事故。”
于是几人都没坐车,一起走了一段路。
“照这么说,那人是抽了大烟,神志不清才撞了你的黄包车?”
“是啊!我看他那样子,恐怕也没钱赔,最后只好不追究了。你们不知道,我那车夫被马蹄子碰了一下,蹭掉了好大一块皮,新买的黄包车车斗也碎了一块。”
姜辞说到这,到了岔路口,便冲其他几人摆了摆手,说道:“我该往这边了,下午见。”
“下午见。”
姜辞拐进另一条路,嘴角浮现一丝微笑。
太太班的同学们消息都很灵通,相信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发现撞车事故的真相与她们听说的有出入了。
这条路拐过来,不多远就是隆昌玉器行。姜辞一进去,就有个小伙计满脸笑容地冲她道喜,“恭喜东家!贺喜东家!”
姜辞愣了一下,说道:“瞎说什么呢?让别人听见以为我们幸灾乐祸。阿金怎么样了?”
“阿金好着呢!”伙计反应过来,又解释道:“您想哪去了?那起子小人遭灾是他的报应,哪里配得上咱们一贺呢?是这么回事——”
伙计走在姜辞一侧,一边引着她往后院去,一边说道:“昨天阿金血淋淋地被送回来,店里兵荒马乱的,您送回来那块翡翠板料谁都没顾得上看。后来您送人回来,说起撞车的缘故,葛老才过去看了一眼。您不知道,葛老看见那块翡翠板料的时候,眼睛都直了,可也不告诉我们为什么,只让几个年轻师傅赶紧把板料抛一下……”
伙计话说到一半,葛老从解石间走了出来,笑话道:“让你传句话,你倒说起评书来了!”
接着看向姜辞,干脆地说道:“东家,这次的翡翠,是龙石种!”
“龙石种?”
姜辞反问了一句,就走进了解石间。
一大块翡翠板料正放在解石间正中央的大桌子上,表面已经被初步抛光滑了。
姜辞走过去,手在翡翠表面抚了一下,低头认真观看起来。
葛老兴冲冲地跟过来,不等人问,就憋不住说道:“这龙石种比玻璃种还难得,玻璃种是透,但未必一丁点棉都没有,可这龙石种却是把棉完全化在种水里,融为一体,仔细一瞧,又像蛋清,又像月色下的湖水。翡翠的种水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不值钱的无色料,也要翻个几倍,就更别提您这块春带彩了!”
姜辞心说难怪,玻璃种翡翠里的能量丝已经密集到连成一面了,龙石种就算种水更好,她凭借透视也区分不出来。
只不过……
“赌石场里人那么多,聚宝斋的余掌柜说它是冰种,其他人就算不认识龙石种,总该认识玻璃种,怎么没人反驳?”
葛老摆了摆手,“色料盖种水,同样是玻璃种,无色翡翠一目了然,有色翡翠却要细细地分辨才能是冰种还是玻璃种。拿不准的事,谁会去得罪聚宝斋啊?”
说着,葛老拿出一块无色玻璃种边角料,在画图的纸上一盖,“您看,这纸上的笔画一下就透出来了。”
之后又拿了一个玻璃种紫翡蛋面,往同样的地方一放,又道:“同样是玻璃种,紫翡就没有那么透。必须要辅以别的法子,才能分辨出来。最常见的,就是拿到日头底下,去看它的反光,种水越好,反光越亮。像这块龙石种,放在阳光底下,还会有一种胶感,非得是亲眼看见,才分辨得出呢!”
“这么说的话,那姓余的也拿不准了?”
“聚宝斋经手的翡翠多不胜数,那姓余的眼力确实不错,估计他心里有八成把握,才那么果断出价。结果您一丁点不心动,反倒让他更笃定那是龙石种,便起了歹心。”
姜辞听到这,冷笑了一声,说道:“想不到全城数一数二的玉器行,眼皮子也这样浅。我听说这样的大玉器行,一年经手的翡翠,怎么也值几百万大洋,都像他这样,申城岂不成了土匪窝了?”
葛老摇了摇头,说道:“姓余的动手,倒也不全是因为贪心,还因为您买的这块翡翠是他们问了价不要的。干咱们这行,翡翠切涨个三五倍并不算大涨,可十几倍就另当别论了。何况您还切出了龙石种春带彩,等起了货,势必要在申城大大扬名。到时候人人都知道这块翡翠是聚宝斋看走了眼漏给您的,聚宝斋可就成了申城的笑柄了。”
姜辞看向葛老,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说道:“依我看,他不仅看翡翠没眼力,看人也看走了眼。”
被这姓余的一闹,她倒是知道义卖会该捐些什么了。
……
几天后。
一辆银色的老爷车停在了理查饭店门口。
司机拉开车门,先下车的是一身象牙色洋装的秦宴阁,接着便是姜辞。
因为是比较西式的义卖会,姜辞今天穿得是一身楝花色的丝质旗袍,旗袍包着珍珠色的滚边,裙摆还绣着一些白色的玉兰花,与白色的针织披肩相得益彰。
姜辞鬓边的两缕头发被卷到脑后,梳成文静的公主头,绑着一条淡紫色的薄纱发带。
为了不显得太素,姜辞耳朵上还戴了一对珍珠耳坠,下面坠着两颗薄荷绿色的碧玺坠子,颈上则戴了一条珍珠项链。
姜辞下了车,踩着绣了鸢尾花的白色缎面高跟鞋,挽着秦宴阁的胳膊一起往饭店的大厅走。
秦宴阁憋着笑压低声音说道:“怪我,忘了提醒你陶忆如做的高跟鞋鞋跟细。亏是我怕大房不放人,特地去接了你过来,不然你一个人还不知道怎样下车呢!”
“不碍事,我走一会儿就能习惯。”姜辞转头看了看周围,问道:“今天都有谁会来?”
“秦家三房都有人来,你公公应当是直接从署里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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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淮安那小子来不来,我就不知道了。陆家、曾家、还有廖家都会来,剩下的就是各地的名流富商,真要说起来,恐怕一时半会儿说不完,等义卖会开始,你就知道了。”
这次的义卖会是宴会加拍卖的形式,宾客们到了,会先到大厅参加鸡尾酒会,之后再去中楼入座,参加拍卖,最后的尾声,还会有一场舞会。
所以下午四五点钟,就已经有不少人到场了。
人群里,曾觉弥穿着一身塔士多礼服站在秦宴池旁边,不住地往姜辞的方向看,心情复杂极了。
曾觉弥这几天总是忍不住回想手下曹梦轩的话。
“有件事,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撞车的时候,我明明看见黄包车已经在马蹄子底下了,结果一转眼,秦少奶奶不知怎么就下了车,连带着车夫和黄包车也往旁边挪了一大截。”
曾觉弥想着这些,面前的人和他说了好几句话他都没听见。
对方不免调侃道:“二少这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是害了相思病?不知道是哪家的千金,竟有这样的本事!”
曾觉弥回过神来,讪笑了一声,答非所问地说道:“最近城里出了一件奇事,你们听说了没有?”
“该不会是聚宝斋的事吧?”对面的人说道:“依我看,应该是他们得罪了什么人。我昨天恰巧有些事,同巡捕房打了些交道,人家告诉我,说报纸上的话是千真万确。聚宝斋那些豆种翡翠的外皮,和赌石场卖给他们的原石都对得上。我猜想聚宝斋总不会无故去报案,所以一定是得罪了大人物,否则寻常人怎么能把这件事做得这么天衣无缝呢?”
曾觉弥本来想扯开话题,到头来反而是自己又陷入沉思,喃喃说道:“是啊,寻常人怎么办得到呢……”
秦宴池看他这样,不免看出一些端倪来。
等那几个人走了,便问曾觉弥道:“你这几天是怎么了?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曾觉弥看了秦宴池一眼,反问道:“九哥,你说这世上会有两块一模一样的石头吗?”
“若说完全一模一样,恐怕没有。不过赌石场的伙计又不是过目不忘,想来有七八分像便足够骗过他们了。”秦宴池回答完,话锋一转,说道:“难道你以为这件事和姜辞有关?”
曾觉弥吓了一跳,颇有些心虚地将秦宴池拉到花园的僻静处,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道:“这件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你也知道,前几天姜辞的黄包车被撞,我的人就跟在不远处,当时姜辞要去巡捕房,可不像是会善罢甘休的样子。可我去了之后,她却说算了,连那个车把式也没追究。谁知当天夜里聚宝斋就出了那档子事,你说……”
这话说得荒谬,按理说,秦宴池应当一笑置之,但不知为什么,他却顿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会想到是她?或许她只是觉得聚宝斋名气大难以撼动,也未可知。”
“算是直觉吧!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曾觉弥犹豫着望了秦宴池一眼,说道:“她那天笑起来的样子,和你算计人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回想起来……特别渗人!”
与此同时,宴会厅里,姜辞的女同学,一位姓潘的太太一看见姜辞,就立刻走了过来,说道:“密斯姜,你可算来了,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件事我不告诉你,你恐怕还被蒙在鼓里。”
22.第22章
姜辞故作不解地看向潘太太,说道:“什么蒙在鼓里?”
“还不就是前些天的事!”潘太太眼睛斜睨着姜辞,“你怎么不说你那天是从赌石场出来,才被人撞了车?要是说了,兴许我早发现其中的蹊跷了!”
周围有几个太太原本不认识姜辞,但听潘太太的语气,都被勾起了好奇心,于是便举着酒杯凑了过来。
潘太太站在一圈太太们当中,绘声绘色地说道:“你们不知道,我在玉器街看了怎样一场热闹。昨天我为了配这一身礼服,去玉器街挑耳坠,去了几家都不满意,索性去了荣禄斋。谁知道正挑着呢,斜对过突然吵闹起来。我走到门边,可巧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正扒着聚宝斋的门框大闹呢!伙计拉都拉不走!”
这时一个太太问道:“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去聚宝斋大闹?”
“还不是有人做了亏心事!”潘太太说着,拍了一下姜辞的肩膀,说道:“我原本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后来听见他在聚宝斋门口嚷嚷,说是余掌柜还欠了他十罐马蹄土,又说余掌柜言而无信,让他去撞你的黄包车,翻过脸就不认账!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你那天告诉我,说是一个烟鬼撞了你的车!你还当他是无心之失,没有追究,哪里知道这是人家有意为之!”
潘太太讲的入神,声音不免高了一些,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便问道:“聚宝斋做这等不体面的事,总该有个缘故吧?”
“怎么没有缘故?我买坠子的时候,听一个小伙计说了。说是聚宝斋的余掌柜在赌石场看走了眼,不要的石头被我这位同学切涨了,他强买不成,就起了歹心!”
众人听到这,都看向姜辞。
姜辞微笑着说道:“那天确实切涨了一块翡翠,是一块春带彩。余掌柜出价八万块,我没有卖,谁知道回去抛光细看,竟然是一块龙石种。”
“龙石种!难怪……”
大家心照不宣地对望了一眼,这句“难怪”之后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这时潘太太又说道:“密斯姜,区区一个掌柜,就敢这样算计你,你难道不找他讨个说法?”
姜辞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说到底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人一旦沾了烟土,说话做事难免没有底线,自然不可以全信。所以我想,若那位余掌柜是无辜的,往后自然不会再为难我,这件事就可以不做计较,若他还是和我过不去,到时候一并清算也不迟。”
潘太太听得直叹气,说道:“话虽如此,可人家怎么不赖别人,单单赖他呢?你可不要把别人想得太好!”
这时潘太太的丈夫走了过来,似乎要介绍几个朋友给她认识,潘太太便和姜辞点了点头,暂且分开了。
凑巧秦宴阁也看见了相熟的小姐妹,过去打招呼,姜辞身边一时倒冷清了下来。
曾觉弥不知什么时候也走到了附近,站在不远处看着姜辞,脸色愈发古怪。
还是姜辞主动走了过去,冲他举了一下杯子。
“曾二少。”
“你刚才……”
“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二少,看破不说破。”
“那聚宝斋的翡翠……”
姜辞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这件事,我还以为是二少仗义出手呢!”
“我要真想收拾他,白天就去了,何必等到夜里?”曾觉弥不自在地扯了一下领口的领结,左右看了看,再次确认道:“真不是你?”
“这件事,二少自己能办到吗?”
曾觉弥愣了一下,说道:“要真像报纸上说得那样,我还真办不到。”
“二少都办不到的事,为什么觉得我能办到?”
曾觉弥被问住了,一只手攀住后颈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也是,我怎么会觉得是你呢?或许是聚宝斋得罪了别的什么人也说不准。”
说到这,曾觉弥脸色严肃了一些,又道:“不过你以后做生意,还是要留心一些。因为聚宝斋的东家,与秦家还真有些过节。”
两人正说着话,就听见一阵汽车声。
姜辞回头看去,就看见一辆黑色的帕卡罗汽车停在了饭店大门口。
接着一个穿着白西装的中年男子便下了车,低头借着侍者的手点燃了一根雪茄,向着宴会厅的方向走了过来。
曾觉弥低声说道:“就是他了,廖家的人。”
姜辞隐约记得三房的老夫人娘家似乎就姓廖,不由问道:“三房的姻亲不是也姓廖吗?”
曾觉弥点了点头,说道:“他们是廖家二房的人,早年和九哥家里闹得很不快。”
眼看着白西装就要走进宴会厅,那只雪茄还燃着,曾觉弥止住了话头,冲姜辞说道:“讨厌的很,不如我带你去九哥那边,再细说。”
姜辞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穿着白西装的男人,跟着曾觉弥去了秦宴池那边。
两人过去的时候,秦宴池面前正围着一群人,言谈之中称呼秦宴池为“会长”,似乎都是加入淞江商会的商人。
秦宴池看见姜辞过来,想起上次吃饭时自家长姐说的话,于是冲那几个人介绍道:“这是我本家亲戚,隆昌玉器行的东家,这几位是……”
这几个人也都是人精,见秦宴池应当是有话和自己人说,和姜辞互相认识了一下,寒暄两句,就赶紧借口去了别处。
几人刚走,曾觉弥就说道:“我看那个廖俊丰未免太目中无人,大嫂筹办的宴会,他竟然抽着烟就进来了,也不怕熏着到场的娇客。”
“廖俊丰不算什么,不过是看他父亲的意思行事。我这位堂舅,年纪越大,肚量反而越狭窄了。”
“他怎么能算是肚量狭窄?”曾觉弥冷笑了一声,“分明是胃口太大!他也不想想,你外公的财产,本来就该伯母来继承,哪里轮得到他这个侄子?如今大嫂做了董事,他们的算盘愈发落空了,就这样恼羞成怒起来。难道给他一个经理做还不足够吗?”
秦宴池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他们的想法迂腐得很,从前不把大姐当一回事,只以为我留学回来会继承公司,便想着趁我回来之前,先把廖俊丰塞进公司,好方便以后和我打擂台。却没想到大姐才是那个继承人,干脆绝了廖俊丰进公司的路。所以廖俊丰与大姐,很有些私人恩怨。”
姜辞在旁边听着,大概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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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了关系。
无非是船王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他的侄子和侄孙就把人家的家产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结果算计来算计去,却没有争过人家直系亲属,就这么结下了梁子。
“……”
这桥段,和原主家还真是有些相似啊!
原主要不是因为二叔一家也是这类货色,也不至于孝期拿着一纸婚约嫁进秦家。
不过这种事别说在民国,就是在现代也不罕见,倒也在意料当中。
姜辞想到这,问道:“他们就不怕得罪秦家和曾家吗?”
曾觉弥露出一丝不屑的神色,下巴一抬,望向宴会厅一角,示意姜辞去看。
姜辞转过身,看见一身白西装的廖俊丰正与陆奉春面对面站着。
两人侧对着姜辞,看表情谈得很欢畅,可见关系不错。
这时曾觉弥的声音在姜辞耳边响起,“廖家二房和陆家走得很近,如今局势不好,只要不是太过分的事,我们也懒得因为细枝末节大动干戈。”
不等姜辞再说什么,宴会厅突然安静了下来。
秦宴亭一袭红裙,从楼上款款走了下来。
“今天的义卖会,是为关中赈灾,诸位能来,可见都是心中有大义的人,我为关中灾民,敬大家一杯。”
众人纷纷举杯,又是“秦董”,又是“陆夫人”,又是“客气”云云,围在秦宴亭身边,如同众星拱月一般。
时间一转眼到了七点,拍卖会才终于开始。
姜辞到了拍卖厅,按照请柬上的位置坐下了,才发觉自己的位置和秦宴池、秦宴阁等人在一排,反而比公公秦文轩靠前一些。
她回头望了一眼,目光不巧正对上秦文轩旁边的秦淮安,立刻又把身子转了回去。
晦气!
秦宴阁坐在姜辞旁边,看着第一件拍品,说道:“我这次捐了一套珠宝,你捐了什么?”
姜辞有些神秘地笑了一下,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
开头拍卖的东西大多价值不高,起拍价几十到几百不等。
秦宴阁本以为要等一阵子,没想到不过半个钟头,姜辞捐赠的拍品就上场了。
“下一件拍品,由隆昌玉器行东家——姜辞女士慷慨捐赠。”
拍卖师话音一落,同时将盖在拍品上的绸布掀开,露出了展示台上的拍品。
“本次拍品,为姜女士命题、知名玉雕师葛正华设计之翡翠摆件一对!其一名为踏雪寻梅,其二名为风雪山神庙。两件摆件均由无色玻璃种翡翠雕刻而成,取其中白棉为雪景,雕工精湛,颇具巧思。起拍价五百大洋!”
秦宴阁立刻举了牌子。
“秦三小姐出价一千大洋!”
“冯二公子出价一千五百大洋!”
这时廖俊丰抬手举起牌子,轻慢地说道:“早听说秦家大房是清流之家,今天一见才知道传言不虚。只不过这是义卖会,捐赠这种廉价翡翠,难免太小家子气。为了表姐的颜面,我说不得要白花上五千块了。”
这话一出来,拍卖厅的气氛陡然一变。
23.第23章
秦文轩没想到来参加一次义卖会,竟然受到这种无妄之灾。
他一向自诩清高,当下十分愤懑。
“岂有其理!”
这时姜辞飞快地举起了牌子。
拍卖师看了一眼,难掩惊讶地说道:“姜女士出价一万块!”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姜辞吸引了过去。
姜辞气定神闲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侧过身看向拍卖厅过道另一侧的廖俊丰,不紧不慢地说道:“好翡翠就像千里马,要落在懂它的人手里才算不埋没。如果稀里糊涂卖给一个不懂翡翠的外行,就是玷污了它。我倒宁可一万块收回来砸碎了,成全它一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小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好大的口气!”廖俊丰抱着手臂往椅背上一靠,抬着下巴傲然地说道:“聚宝斋都是我的,前朝的老字号,有它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这时拍卖师看向后排,举手宣布道:“潘太太出价一万两千块!”
众人同时回过头去,潘太太低头摆弄着手指上的钻石戒指,声音不低地说道:“这又不是卖古董,论年头有什么用呢?”
廖俊丰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举起牌子后又往桌上一磕,撂下话来,“今天这翡翠,我还非拍下不可了!”
“廖先生出价两万块!”
他这么一说,原本有意举牌的人顿时有大半萌生退意。
曾觉弥冷笑一声,立刻举起牌子。
“曾二少出价三万块!”
廖俊丰盯着曾觉弥,讽刺道:“曾二少,自家给自家捧场,未免不够体面吧?”
“在商言商,我看上了自然可以出价,谈什么亲戚?更何况有的人即便同宗照样不讲亲戚情面,我又何必过于拘束呢?你说对吧,廖先生?”
“这么看来,曾二少鉴赏翡翠,还缺些眼力。倒不如把它让给我,我拿回去砸了,免得贻笑大方!”
“廖先生出价三万五千块!”
这时姜辞站了起来,肃着一张脸看向廖俊丰,问道:“廖先生此举,是以廖家的名义,还是以聚宝斋的名义?若是以聚宝斋的名义,今天就免不了唱一出兴师问罪了!”
廖俊丰见一个小丫头敢和他叫板,顿时拍案而起,“笑话!聚宝斋的名义又如何?你公公就坐在这,哪怕是他,论起来也是我的晚辈,你又算老几?敢在这和我论什么兴师问罪!”
人群中,秦宴亭冲拍卖师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暂且不要说话。
姜辞嗤笑一声,说道:“廖先生怎么说也是个生意人,难道谈起生意,只会论亲戚辈分?古时卞和献和氏璧于楚王,先嫌厉王,后嫌武王,这二人都有眼无珠,将和氏璧看作顽石,到了文王,美玉才终于不至于蒙尘。这两个人一个是文王的伯父,一个是他的父亲,难道他们都比文王更懂玉?可见辈分之论,都是无能之人的借口。”
说到这,姜辞冲在场其他人一拱手,又道:“廖先生也不必拿辈分堵我的嘴,公道自在人心,你们聚宝斋为了我手里那一块极品翡翠做过什么,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廖先生与其恶人先告状,不如先回去清理干净首尾!”
“胡说八道!我聚宝斋什么极品翡翠没见过?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就敢大放厥词!”
“我可不是廖先生,我说话做事都是讲证据的。那块极品翡翠我今天恰好带来了,就陈列在待拍的拍品当中,好与不好,到时自见分晓,只盼着廖先生别再睁着眼睛说瞎话。”
姜辞一番话将众人的好奇心都勾了出来,她反倒施施然坐下了。
这时潘太太不知为什么又举了牌子。
“潘太太出价四万块!”
姜辞回过头,正看见潘太太的丈夫无奈地冲着潘太太笑,还像逗孩子似的玩她的耳坠子。
潘太太则嫌烦地拍了丈夫一下,随后发觉姜辞在看她,还冲姜辞眨了眨眼睛,一副“我够义气吧”的样子。
这么一来,其他人也活跃起来,纷纷出价。
“林四公子出价四万两千块!”
“董太太出价四万五千块!”
在场的人并非都懂翡翠,眼看着这么两块无色玻璃种翡翠越拍越高,免不了纳闷。
秦淮安身后便有几个人窃窃私语。
“虽说廖俊丰为难一个小姑娘不仗义,可这价钱未免也太虚高了,怎么还有人出价?”
“或许是看秦家和曾家的面子吧!”
这时另一个年纪大些的人插嘴道:“这你们就不懂了,翡翠摆件和首饰不同,买回去是要收藏的。这就和名家字画差不多,开宗立派第一个,自然是与众不同。你们没看今天到场的还有报社的人吗?今天拍卖厅里的事一传出去,这对翡翠摆件可就不一般了!”
“怎么个不一般?”
“那还用说?无色翡翠本来不值钱,有棉就更差了,可隆昌玉器行却以巧思,将瑕疵变成了点缀,这就当得一个妙字。况且这雪花棉是他们开了先河,又有拍卖厅里这一场故事,再经报社一宣扬,往后的人哪怕青出于蓝,也不过是模仿他们罢了。以后这雪花棉越是风行,这开天辟地第一对摆件就越值钱!”
秦淮安听着这些人的话,一时心情很复杂。
他虽然和姜辞针锋相对,可姜辞刚才的样子,却真当得起勇敢二字。
可要他真心夸她,到底又做不到。
他这边发着呆,拍卖厅里叫价已经叫到了五万五千块。
“陆先生出价六万五千块!”
秦淮安猛地惊醒,往陆奉春的方向看去。
陆奉春则似笑非笑地看向刚刚出价的秦宴楼,说道:“秦先生之前还说五千五千地加价,太过小家子气,怎么转眼就自打嘴巴了?”
这时秦宴楼缓缓举起手,说道:“五千块是否小家子气,还要看怎样加。比如刚才廖先生那五千块,就很不大气,至于我——”
秦宴楼举高手,做了一个点天灯的手势,“无论谁出价,我秦某都加价五千块。”
说罢,秦宴楼看向陆奉春,说道:“能不能让我放下这只手,全看陆先生和廖先生的本事了。”
廖俊丰见状,当即举了牌子。
“廖先生出价七万块!”
“秦七先生出价七万五千块!”
“陆先生出价……”
随着价格越喊越高,廖俊丰自己先冒了冷汗。
他盯着秦宴楼那只手,到底没有再出价。
陆奉春则皱着眉头,又举了一次牌子,最后也作罢了。
“十二万一次!十二万两次!”
“成交!感谢秦七先生慷慨解囊!”
潘太太看了半天,用胳膊肘碰了她丈夫一下,嘀咕道:“他们怎么不继续出了?”
“他们是商人,本来也不是开善堂的,自然是把大头留着等压轴的出场。这个到底不保险,要是来日没办法脱手,不就真的白捐了十几万?他们哪里有这个善心……至于廖家,他们做玉石生意,钱虽多,可到底要留足了进料子的钱,不是说动就能动的。”
前排,秦宴阁拍了拍姜辞的手背,示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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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看廖俊丰,一边看一边说道:“看他气得那样儿!没钱说什么大话?他们前几天才丢了七八十万的料子,这会儿正忙着补缺呢!七哥应该早算定了他有多少钱,一会儿我也逗他玩玩儿!”
见姜辞没说话,秦宴阁又道:“你不用放在心上,一年也就捐这么一回,拍谁的都是一样。对了,压轴的到底是什么?你现在总该告诉我了吧?”
于是姜辞凑到秦宴阁耳边,悄悄告诉了她。
秦宴阁听了,声音不低地笑着说道:“早知道,我该订一面有眼无珠的锦旗才是,这聚宝斋错过了葛老,已经是看人不准了,你这第二件拍品再上去,某些人的眼睛就真该挖去了!”
廖俊丰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
因为姜辞吊足了胃口,之后的拍卖会,大家出价都快了许多,就为了快点看见这压轴的东西。
百十件拍品匆匆拍完,终于轮到压轴的东西上场。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等着揭幕。
拍卖师抽下盖在拍品上的绸布,一尊福禄寿三彩绿度母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是福禄寿!看着好像是玻璃种!”
“不是玻璃种,是龙石种!在宴会厅时我亲耳听见的。”
“这也太舍得了,放在铺子里可是能当镇店之宝的,捐了自己又拿不到钱……”
众人正议论着,廖俊丰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瞠目结舌地看向姜辞。
“这……这怎么可能呢……”
廖俊丰本以为姜辞带来一块春带彩就顶天了,万万想不到她真舍得把其中最有价值的福禄寿拿出来捐献,失魂落魄地坐回座位,一时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似的。
这时拍卖师伸手介绍道:“这尊绿度母像由福禄寿三彩龙石种翡翠雕刻而成,以黄翡做五叶宝冠,绿翡做佛像大身,其下浅碧色做莲花宝座,下有紫色祥云相托。用料名贵至极,雕刻巧夺天工,起拍价十万大洋!”
拍卖会上都是各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叫价声此起彼伏,拍卖厅中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最终,这尊绿度母像被一位广东商人以六十八万大洋的天价拍走。
拍卖厅里响起一阵阵掌声和相机快门声。
有几个不怕事的记者,甚至冲到了廖俊丰面前,连拍了几张照。
廖俊丰回过神来,拉长了一张脸要赶人,却发现拍卖厅的人已经陆陆续续往舞厅的方向走了。
宾客们从他身边经过,神色难免带着一些讥讽。
“我说那么大的老字号,怎么驱使一个烟鬼做那么下作的事?今天一看,才知道什么叫财帛动人心。他们家被人盗去那几十万的翡翠,兴许是报应呢!”
廖俊丰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回过头想找到说话的人,却没有找到。
一时看这个仿佛在笑话他,看那个也仿佛在笑话他。
廖俊丰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样的奚落,顿时怒火中烧,起身冲到舞厅,拦住了姜辞。
“站住!”
“廖俊丰,你想干什么?”
姜辞伸手拍了拍秦宴阁的胳膊,走到前面,说道:“廖先生有何贵干?”
廖俊丰怒视着姜辞,说道:“今天算我廖俊丰看走了眼,但聚宝斋是百年老字号,不容践踏。我代聚宝阁向你们隆昌玉器行发起赌石战,姜氏,你敢不敢应战?”
说到这,廖俊丰用皮鞋点了点地上的花砖,“业内的规矩,论理不能怯战。但你是女人,我让你一回,你要是不敢,就跪在这里,给我磕三个响头,这事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