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成玉颜色》
1. 缘起
连绵半月的秋雨,带走了京都最后的炎热,金桂的枯叶残枝散落地满地都是,凄凉萧瑟与府中主人的心境一般无二。
夏锦言依旧穿着单薄的夏衣,跪在祠堂前,背挺得笔直,浑身写满了不服。
她已经在祠堂跪了三日了,在她面前除了祖宗牌位,还有被撕的粉碎书页,上面依稀可辨“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①”
场面极尽滑稽!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灰色云纹比甲,内搭同色立领长衫的嬷嬷逆着光走了进来。
夏锦言没有转身,看着投射在自己身前的阴影,道:“嬷嬷来了,是来检查我背《女则》还是《女诫》的?”
“姑娘聪慧,早已倒背如流,而且端庄守礼,京都人人称道,老身没什么可以教姑娘的了。”宁嬷嬷居高临下地看着夏锦言,“只是世人不知,姑娘人前一副端庄守礼的模样,人后竟如此忤逆老爷!”
夏锦言低着头,稚气未脱的脸上闪过一丝厌烦,转而面带微笑地看着宁嬷嬷道:“嬷嬷说的是,我知错了。”
宁嬷嬷似乎早已习惯夏锦言表面乖巧懂事,背后桀骜不驯的模样,伸出一双颤抖着双手,指着夏锦言道:“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爷就不该纵容夫人教你读那些闲书,你跟你母亲真的是…”
“嬷嬷!”夏锦言冷声打断了宁嬷嬷的话,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仰头看着她道:“尊卑有别,嬷嬷不要失了体统,妄议主母!”
宁嬷嬷原是宫中尚仪局的女官,六年前出宫后,便被夏弘泽请来,做了夏锦言的教引嬷嬷,在夏府地位极高,她从未想过夏锦言会如此顶撞自己,顿时愣在了原地,脸色青白交加,嘴唇翕动着看着夏锦言,说不出话来。
夏锦言对这个教导自己礼仪的嬷嬷倒也无甚喜恶,她会这样说无非是得了父亲的指示罢了,既然如此,我也该去见见他了。
“嬷嬷,我爹爹在哪?”
“书房!”宁嬷嬷没好气地睇了夏锦言一眼。
夏锦言点点头,朝宁嬷嬷屈膝一礼走出了祠堂。
依旧礼仪周全到挑不出一丝错处。
一旁的两个丫鬟晚妆、晚画是看着小姐如是模样,心提到了嗓子眼,老爷与夫人不睦已久,夫人五日前更是负气搬到了京郊别院,小姐此番祠堂罚跪,便是因为三日前,她想去京郊的别院接夫人回府,老爷不许,父女二人为此发生了龃龉。
如今她又是这般模样去找老爷,少不得再受申斥,而且还顶撞了宁嬷嬷。
晚妆晚画面面相觑,跟在夏锦言身后来到了书房。
书房里,夏弘泽正在看着兵部的邸报,表情极为凝重,听到动静,他从一堆公文里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小女儿,道:“谁让你出来的?”
夏锦言闻言在夏弘泽面前屈膝跪地,道:“女儿给老爷请安。”
夏弘泽闷哼一声,放下手中的笔,走到夏锦言面前,端详着眼前的女孩,粉面桃腮,朱唇点绛,一双桃花眼里星光点点,不过刚及笈的年龄,已经出落地亭亭玉立,花颜月貌……可惜,被许芷教出了一身逆骨!
“知道错了?”夏弘泽放缓了语气,这个女儿,他费近了心血培养了这么多年,只要她肯好好低头认错,他依旧…
“女儿知错。”夏锦言的声音打断了夏弘泽的思绪,夏弘泽一愣,看着夏锦言道:“当真?”
夏锦言点点头,乖巧地看着爹爹道:“只是,“夫孝,德之本也②,我为人子,眼见如今母亲独居在外多日,心中忧虑难安,恳请爹爹应允,许女儿亲自接母亲回府,以尽人子本分,还望爹爹应允。”
夏弘泽闻言,眉头更加深邃了几分,他打量着夏锦言,比起自己的长子,自己这个小女儿确实更聪慧,也更孝顺几分,而且为人子女,孝顺父母并无不妥。
他心里想着,放缓了语气道:“快去快回,除了京郊别院哪都不许去,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谢爹爹。”夏锦言闻言大喜,朝夏弘泽深深一揖,站了起来。
“对你娘倒是孝顺的紧。”夏弘泽嗔怪了一句。
夏锦言忙抱着爹爹的胳膊:“对爹爹也孝顺的紧,看爹娘和睦,女儿才能心安嘛。”
“行了,别贫嘴了,去吧。”夏弘泽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抽出胳膊,重新坐回了书桌前。
夏锦言得了爹爹的话,带着两个丫鬟迈着轻快地步伐,走出了知风院。
夏弘泽在书桌前翻看着书信,脸色越来越差。
“我的女儿,是这等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能觊觎的吗?”
夏锦言带着两个丫鬟,刚穿过垂花门,绕过照壁来到正门口,便见一男子身着紫金色深衣暗绣蟒纹,白玉为冠,正踏马而来。
那是昭王,韶怀瑾!
韶怀瑾是当今陛下与先惠仁皇后最小的儿子,皇十六子,京都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昨日刚行了冠礼,听闻他十四岁时曾偷偷跟着程国公去了北境的战场,一去就是五年,本想做个保家卫国的少年将军,但因是陛下老来得子,陛下对他宠爱异常,眼看他常年征战在外,已经十九岁了还没有娶亲,便连下五道圣旨,把他召回了京都——为他纳妃。
结果韶怀瑾回京后,不仅好逞凶斗狠,打伤好多世家公子,还在府中豢养无数小唱,日日笙歌,致使京中女子无不对其退避三舍,生恐跳入昭王府的火坑。陛下与太子想尽了办法,时至今日,也没能如愿为他纳妃。
夏锦言眼看着韶怀瑾翻身下马,向夏府而来,瞳孔猛地一缩,立刻以袖掩面,转身便要往回走,她虽然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自己还待字闺中,私下面见外男于理不合。
谁知,身后的男子却突然沙哑着声音喊了句“锦言。”
夏锦言愣在了原地,许久才僵硬地转身,低着头福身行礼道了声“参见昭王殿下。”
两个丫鬟警惕地挡在了她面前,福身行礼。
良久不见动静,夏锦言偷偷抬头,却见韶怀瑾一脚踩在台阶上,作势想要上前,却又剑眉紧锁,凤眼含泪,愣怔在了原地,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王爷?”夏锦言心中生疑,捏着衣襟想着,他这是怎么了呀,要不喊我爹出来吧,于是小声吩咐晚妆道:“去喊我爹过来,就说昭王殿下在门口哭着呢。”
晚妆偷偷瞟了眼韶怀瑾,立刻提着裙子跑了回去。
夏锦言保持着福身行礼的姿势,看着韶怀瑾的靴子,思索着他这是闹哪出。
突然她感觉胳膊一阵受力,整个人便被韶怀瑾拉着,直直撞进了他的胸膛,男人身上清冽的馨香如山间的清泉扑面而来,“锦言。”他沙哑着嗓音又喊了一声。
夏锦言脑中一片空白,脸颊瞬间火辣辣地发烫,女子闺名本就是私隐,他不仅口口声声喊着自己的闺名,还把自己揽入怀中,大乾男女有大防,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己怕是名声尽毁,只有死路一条了。
晚画到底年长几岁,见状也顾不得失礼僭越,慌忙上前,招呼着小厮把小姐拉了出来,挡在身后,怒目圆睁瞪着韶怀瑾道:“王爷,我们家姑娘好歹是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声音里止不住的颤抖。
“跟我走。”韶怀瑾越过小厮,推开晚画,把不明情况的夏锦言捞了出来,放在马上,翻身上马向城门而去。
晚画见状刚要追,晚妆带着夏弘泽姗姗来迟。
“怎么回事,小姐呢?”夏荣泽看着满脸怒色的晚画,焦急地询问道。
“小姐,小姐被昭王抢走了?”晚画说着跪在了夏弘泽面前。
夏弘泽瞬间感觉脑袋嗡得一声,险些昏倒在地,许久才缓过神来,“啪”地一声打在晚画脸上,怒骂道:“我养你们何用。”
晚画捂着脸不敢作声,夏弘泽怒吼着:“都有谁看到了,找人,不,李管家你去,让看到的人都闭嘴,不许外传,我现在就进宫去找陛下。”
“昭王殿下直接跃马出城了,可能半个京都的人都看到了。”一旁的小厮小声提醒道。
夏弘泽神色一黯,身体踉跄着要往后倒,幸好被一旁的管家搀着才稳定了身形。女儿家的名声最是重要,自己的女儿才刚满十五,便被京都臭名昭著的昭王带着,跃马出了城,即使寻了回来,女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世上呀。
“姑父。”
就在此时,一男子身着石青底暗绣菖蒲纹直裰,跃马出现在夏府门口,来不及下马,他便着急地问道:“王爷呢?”
“表少爷。”李管家喊了一声。
“你还有脸问?”夏弘泽气极败坏,指着许明梓怒喝:“跟着这样的主子,我看你也快成纨绔子弟。”
许明梓闻言眉头紧皱,询问的目光看向晚画,晚画捂着脸小声道:“王爷掳了小姐跃马出城了。”
“什么!”许明梓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晚画。
夏弘泽此时已经气的浑身发抖,脸色乌黑,混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看着许明梓道:“你认的好主子,我现在就进宫去,要是阿言出了什么事,我跟他韶怀瑾拼命!”
“姑父你放心,我现在就去把表妹追回来。”许明梓朝着夏弘泽拱手一礼,用力夹紧马腹,冲了出去。
“这韶怀瑾是想要了我这条老命呀。”夏弘泽面上怒色不减,来不及换官服,便焦急地上了马车,又掀开帘子吩咐道:“李管家,你去给夫人说一声,让她赶紧回来。”
另一边夏锦言看着眼前疾驰而过的街景,脑中一片空白,我这辈子怕是完了,她心里想着,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顿时感觉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王爷,您这是要带我去哪?”眼看着城门在身后越来越远,夏锦言鼓起勇气乞求道,“我还要去接我母亲,王爷求求您放了我吧。”
“吁。”韶怀瑾看着眼前落日熔金,夕阳斜照下水天一色的景象,勒紧缰绳,身下的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仰头看着马背上的小女孩,一张小脸被吓得花容失色,额头上还挂着冷汗,樱桃似的小嘴也变得苍白了起来,小巧挺俏的鼻尖都红了,几缕发丝黏在鬓边,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做了一个梦。”韶怀瑾指了指鬓边,看着女孩理着脸前的碎发,轻声道:“却不知是否醒来,想…见你。”
夏锦言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看着韶怀瑾,只见他剑眉入鬓,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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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高鼻,薄唇微抿,漆黑的眸中,倒映着天际的晚霞,竟生出一股难以诉说的悲戚之感。
都说昭王韶怀瑾不务正业,日日寻欢作乐,可今日看他,夏锦言的心中竟生出一丝怜悯,他生母早亡,十四岁便舍下皇子的身份,去了军中,从小卒做起,本想着保境安民,拓土开疆,却被陛下强行召了回来,圈在了王府里,想来他的心里应该很孤独吧。
可是我亦是如此呀,夏锦言猛地回过神来,他为男子本就比我自由太多,用得着我去同情吗?而且一想起刚才被他掳了自己出城的样子,她便感觉脸颊火辣辣地发烫,浑身冷汗直流,半个京都的人都看到了吧,我以后可怎么活呀,夏锦言心里想着,狠狠地瞪了眼韶怀瑾,转过头去,看向天际。
韶怀瑾看着夏锦言略带婴儿肥的侧脸,气的鼓囊囊的,如玉的脸颊正逐渐恢复血色,粉面桃腮,桃花眼上浓密的鸦睫扑扇着,甚是俏皮可爱,他眨了眨眼睛,盯着眼前的人儿,许久才问道:“如果一切不过南柯一梦,你还会选舍生取义吗?”
“什么?”夏锦言听着韶怀瑾莫名其妙的话,不知所谓,皱着眉头问了一句,却也没期望他能说出什么,他今天整个人都透露着奇怪的感觉,难道是昨日行冠礼,晚上喝多了?
韶怀瑾果然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把她抱下了马,顺手揽在怀里,问道:“阿言,我想娶你,明媒正娶。”
夏锦言瞳孔猛地收紧,两颊的晕红刚刚淡去,又重新染了上来,连带着耳朵都红了起来,与红玛瑙的耳珰融为了一体,她咬着唇,眼中泛起点点泪光,思索着爹爹会给自己准备毒酒匕首还是白绫。
突然,她颤抖着拔下簪子直直刺入眼前之人的肩头,红着眼睛瞪着韶怀瑾道:“王爷觉得如此调戏臣女很有趣吗?您是天潢贵胄,可是臣女呢,或许明日您就能看着臣女的棺椁抬出城门了,没准走的还是这条路呢!”
韶怀瑾吃痛地松开了手,看了眼肩上的发簪,突然笑出了声,他的笑声逐渐变大,夏锦言被吓得连连后退,跌坐在地,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说道:“臣女不该伤了殿下,求殿下饶恕臣女的父母和兄长,臣女,臣女会自裁谢罪的。”
韶怀瑾看着小女孩惊慌失措的模样,逐渐收敛了神情,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蹲在夏锦言面前,刚要开口,便听到许明梓跃马而来,高喊道:“殿下。”
许明梓见状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顺势把夏锦言挡在了身后,朝韶怀瑾拱手道:“殿下,舍妹年幼,若有什么得罪您的地方,还请殿下赎罪,末将愿替她受过。”
韶怀瑾掀眸看了眼许明梓,站起身来,许明梓这才发现他肩上的海棠银簪,满脸震惊地转头看着身后的小女孩,思索片刻,刚想请罪,却见韶怀瑾摆摆手,拔下肩上的簪子,慢悠悠收进了袖中,任由鲜血直流,脸上却早已恢复了惯有的冷漠与疏离,漆黑深邃的眸子看向远方赶来的马车,小声道:“刚才遇到了刺客,刺伤了孤。”
许明梓点点头,扶起地上的夏锦言。
翠盖朱缨的马车驶来,停在了几人身侧,一个身着明黄色蟒袍约莫不惑之年的男子,面容很是憔悴,被人搀扶着下了马车。
此人便是太子韶怀瑜!
他的目光穿过韶怀瑾,看向夏锦言,不过及笈之年的女孩,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琥珀色的眸子里,泪光点点,两颊透红,发髻也有些松了,一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自己瞧着都觉得心疼,也难怪夏尚书在父皇面前嚎哭不止。
只一瞬,太子便朝着韶怀瑾的腿弯猛踹一脚,呵斥道:“你干的好事!”
韶怀瑾没有防备,半跪着摔倒在地,他单手撑着地面,没有辩解,也没有起身,五官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夏锦言与许明梓朝太子行礼,马车里传来清越的女声:“夏小姐,过来这,本宫送你回府。”
话音刚落,两个宫装打扮的女子搬来一个锦杌,扶夏锦言坐进了马车里。
“太子妃也来了?”韶怀瑾眯着眼睛看了眼马车。
“啧”,太子眉头紧锁,睇了韶怀瑾一眼,冷冷道:“你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吗?”
“知道。”韶怀瑾脸色凝重,站起身来,目送夏锦言上了太子妃的马车,郑重道:“臣弟会向父皇言明娶她为妻的。”
“别逼孤在臣下面前揍你。”太子咬着牙瞪了韶怀瑾一眼,翻身上马道:“走吧,父皇还有夏尚书在太和殿等着你呢。”
“大哥你还能骑马?”韶怀瑾挑眉看向太子。
“还有口气。”太子怂了耸肩,揶揄道:“昭王殿下真担心你大哥,就少闯点祸吧,上马,父皇他老人家等着你呢。”
韶怀瑾与太子的对话悉数传入夏锦言耳中,她红着眼睛,低头绞着手帕,不知自己该怎么办。
太子妃看在眼里,拉过夏锦言冰冷的小手,轻轻拍了拍,算作安慰,她不明白韶怀瑾为什么突然要娶眼前的女孩为妻,这一年内她为韶怀瑾挑了多少名门淑女,全被他吓跑了,本以为他不喜欢女子,结果却突然嚷嚷着要娶夏锦言为妻,这夏锦言虽然生的貌美,但也才十五岁呀。
他到底想干嘛?太子妃看着夏锦言不住的摇头。
2. 逃离
马车辚辚向前,到夏府时,天色已经全黑了,夏府里灯火通明,夫人许芷已经回府,站在门口,焦急地走来走去,宁嬷嬷在一旁黑着脸,沉默不做声,晚画晚妆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见东宫马车,她俩均是一愣,然后忙拉着夫人的袖子,手足无措的指了指前方。
夏锦言脸色煞白,被许芷抱下了马车,太子妃看了宁嬷嬷一眼摇了头,交代了许芷道:“不用担心,也不要太逼迫孩子,没事的。”
许芷面露难色地看着太子妃,别人不知,但她知道,世人所言不虚,太子与太子妃的确属意自己的女儿,眼下这种情况,只要太子与太子妃心意不变,自家女儿就还有活路。
却见太子妃保持着笑容可掬的模样说道:“昭王殿下想要纳令千金为妃。”
夏锦言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许芷忙抱紧了女儿安慰,眼泪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太子殿下已经带着昭王殿下进宫了,夫人莫要伤心,待许尚书回来再做定夺吧。”太子妃柔声安慰了几句,便离开了。
许芷目送太子妃离开,紧紧抱着女儿,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夫人回去再说吧。”晚画在一旁提醒道。
许芷点点头,牵着女儿的手回到了房间,“去给小姐煮碗姜汤。”许芷打发走所有的下人,拉着女儿在床边坐下,问道:“阿言,你之前认识昭王?”
夏锦言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看着母亲,眼泪如决堤般涌下,道:“女儿只在一年前与许家的表妹接表哥回京时,见过他一面,连母亲也觉得女儿与他暗通款曲吗?”
“娘怎会如此想你。”许芷把女儿抱在怀里,心宛如被刀绞生疼,她如何不知自己的女儿的为人,从来是端庄守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是世道如此,她怕世人猜测诋毁,怕丈夫会逼迫女儿。
夫妻二十多年,他太清楚夏弘泽了,表面一副慈父模样,心里只有自己的乌纱帽,他如此煞费苦心的培养女儿,不过是想把她送去结交权贵,可是眼下他的如意算盘被昭王这个纨绔子弟搅了,也不知他回来后会作何打算。
许芷轻柔地抚摸着女儿的背,安慰了许久,听着女儿哭声一点点变小,才试探性地问道:“阿言,你觉得昭王殿下如何?”
“我刺伤了他。”夏锦言把头埋进母亲的怀里,哽咽着说道:“那支海棠银簪他拿走了。”
许芷彻底懵了,如果昭王肯娶女儿,女儿可能还有一条活路,可是眼下女儿是彻底把昭王得罪死了,别说娶她了,不杀了她已经是他仁慈了,我的阿言还有什么活路呀,许芷欲哭无泪。
不如把阿言送回颍川许家吧!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许芷心中闪过,惊起一身冷汗,她强作镇定地接过姜汤,看着女儿喝下,才试探性地问道:“阿言,你想不想去外公家。”
“去外公家?”夏锦言闻言一愣,捏着碗沿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青白,她低声呢喃道:“外公不会觉得女儿不洁吗?”
许芷眼睛唰地一下红了起来,她抚摸着女儿苍白的小脸道:“不会的,我的女儿没错,错的是昭王,只是京都人心守旧,娘担心你在受人指点,你外公家教开明,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真的吗?夏锦言心里想着,手指在裙门上画着圈,外公本来就不喜欢父亲,连带着这么多年都不愿见母亲了,这种时候,他会见自己吗?
“发生了这样的事,外公会让我进门吗?”
“他一定会的。”许芷目光灼灼地看着,回忆起自己的父亲。
许家清流世家,许老太爷又曾任太子太傅多年,虽已致仕,但在朝中仍颇有威望,昭王之难,恐怕只有父亲能护阿言周全了,许芷心里想着,立刻起身安排下人收拾东西,准备明天就送女儿去颍川。
夏锦言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蜷缩在床上,心里闷闷的,我没有错吗?可是宁嬷嬷教我“不闻妇礼,取耻宗族①”......
夏弘泽回府时已经亥时了,外面打更声响起,夏锦言还蜷缩在墙角发呆,听到动静被吓了一跳,想要起身,却看到父亲站在门外,意味不明的看了自己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夏锦言看着晚画与晚妆问道:“父亲是想让我自裁吗?”
“怎会,夫人不是说了让小姐去许家住一段时间吗。”晚画也看到了夏弘泽意味不明的眼神,她不敢深想,只能劝着小姐不要多想。
房间又恢复了安静,晚画正准备伺候夏锦言更衣,晚妆突然尖叫一声,手指颤抖着指向窗外,夏锦言见状,鼓起勇气顺着晚妆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道黑影正一步步向着窗边靠近。
夏府里都在忙着给夏锦言准备明日回外祖家的行李,熙熙攘攘淹没了响动,两个丫鬟匆匆上前把夏锦言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窗外。
突然一张惨白冷峻的面容出现在窗口,“锦言,我是来给你道歉的。”韶怀瑾趴在窗口,双眉紧锁,薄唇微抿,俊美的脸庞毫无血色,额头上缠着丝织的帛片,中间透着片红色。
夏锦言被两个丫鬟护在身后,偷偷露出半张小脸看向窗口,只见韶怀瑾已经换了身玄色长袍,看不清肩上的伤势,额头又多出来片新伤,八成是被陛下打了,夏锦言思索了片刻,不想跟他多话,索性当作没看见。
晚妆随手握着根簪子,指着窗口的方向,带着哭腔问道:“殿下当真要逼死姑娘吗?”
“本王从未想过伤害她。”韶怀瑾握紧双拳,斟酌着想要解释,凌厉的五官一半隐匿于夜色之中,透露出森森寒意,许久他低下了头,把一枚羊脂玉佩放在窗口,开口道:“星夜前来确实我是我唐突了,只是我读《孟子》,有一事不明,辗转难安,想请教姑娘,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②,请问小姐,若是你会如何选择?”
夏锦言瞪大了眼睛看着韶怀瑾,揶揄道:“殿下,您掳臣女出城,既非生也非义。”
韶怀瑾郑重地朝夏锦言拱手道:“今日之事是我错了,父皇也罚了我,我明日便会入贵府负荆请罪。”
“不必了,臣女明日要回外祖家,只求殿下放过臣女。”夏锦言乞求道。
韶怀瑾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夏锦言,许久他点点头,道了声“好。”转而继续追问道:“这个问题困扰我多时,烦请小姐解惑,如果有一天,你陷入难以两全之地,会如抉择?”
“自然是舍生取义了。”夏锦言轻飘飘的说着,突然感觉他意有所指,愤怒地补充道,“臣女没有自裁,并非贪生怕死,只是,只…”
“只是你没有错,错的是本王。”韶怀瑾看着夏锦言话到嘴边,却不敢说出来的模样,心中愈发愧疚,“既然如此,算本王欠你的,你日后若有事相求,可来昭王府,本王定倾力相助。”韶怀瑾指了指玉佩,站起身来,隐入夜色。
夏锦言盯着窗外许久,确认了韶怀瑾已经离开,跌坐回了床上,呢喃道:“他好像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
晚妆打了个冷颤,关上窗牖,把玉佩递给了夏锦言,道:“小姐您就别吓我,这大晚上的,奴婢都快被吓死了。”
夏锦言接过玉佩,勉强扯出一个笑脸,窝进了被子里。
第二日天刚亮,许芷便把女儿喊醒了,亲手给她穿上藕色绣枫叶雪兔短衫,配茶白色洒金褶裙,又端详许久,才嘱咐道:“我的阿言去了外公家,要替母亲好好孝顺外公,好吗。”
夏锦言乖巧的点点头,看着母亲随意地穿着件旧的长褙子,眼窝乌青,一头如瀑的黑发只简单挽了个发髻,看上去一夜之间,竟苍老了许多,担忧的问道:“爹爹是不是说了什么?”
“不用管他,你是我的女儿,去你外公家,等过几年,娘给你寻们好亲事,定不会让你受委屈。”许芷扶女儿坐在妆台前,拿出一支珊瑚发簪,替女儿挽发,“这珊瑚发簪还是你外祖母当年给为娘的,你带着吧。”
夏锦言看着镜中的母亲,脸色虽然憔悴,却依旧端庄雍容,虽眉头紧簇,不施粉黛,却依然可见年轻时的风华,撒娇地说道:“娘,你真好看。”
许芷闻言手上的动作一滞,看着镜中的女儿,终于露出了笑容,柔声道:“我女儿更好看。”
夏锦言把头靠近母亲的怀中,闻着母亲身上菊花的清香,逐渐放松了情绪。
“好了,梳妆呢。”许芷嗔怪着轻轻推开女儿,给女儿带上一对珍珠耳珰。
“夫人,马车准备好了。”晚画端着碗银耳雪梨羹进来,许芷最后给女儿带上鎏金麒麟璎珞,说道:“阿言,吃了这碗雪梨羹,就去吧,许家三任帝师,虽然家教森严,但家风却很开明,你外公虽然已经致仕,但教导府中子女依旧严厉,此番前去,不用怕他,他是个很好很好的父亲,也一定会是阿言的好外公。”
许芷不敢多想,她已经二十多年没回许府了,当年她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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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白衣书生夏弘泽,不惜与父母决裂,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明白了父亲为何不同意自己嫁给夏弘泽了,却不愿接受,甚至还心存幻想,想要缓和两家的关系,此番让女儿孤身前去投靠父亲,也算是她的一点私心,不知女儿这次去,父亲会如何待她?
“娘,你在想什么呢?”女儿的声音打断了许芷的思绪,许芷摇摇头把女儿送上了马车,颍川不算太远,又是走官道,而且昨天许明梓派人过来传话,说要与夏锦言一块回颍川,许芷便只给女儿带了两个丫鬟与七八个小厮。
夏锦言坐在马车上,看着身后逐渐远去的夏府,心宛如被一双手揪着一样,酸酸的,她不想离家,可似乎除了去外公家,她再无他法。
马车到城门时,夏锦言便看到许明梓一身竹青色提花锻圆领袍,抱着把剑,坐在马上,朝她挥手。
表哥怎么在这?夏锦言心里想着,掀开帘子一角问道:“表哥你这是要去哪?”
“回颍川呀。”许明梓翻身下马,顺手买了个糖人递给夏锦言。
“昭王让你去的?”夏锦言警惕地看着许明梓,许明梓曾是昭王麾下的参军,他与昭王在北境并肩作战五年,后来昭王被召回到京都,他便也回了颍川,昭王行冠礼时,特意把他从颍川请了过来,可见二人关系亲厚。
是以夏锦言一看到许明梓,便想到了昭王,她好不容易平复的心绪,也被牵动着不安了起来。
知好色而慕少艾③,她不否认,昭王确实生的芝兰玉树,器宇不凡,多年锦衣玉食生活滋养出的天潢贵胄,浑身透露出难以掩盖的雍容之感,又曾沙场磨砺五年,更是有一副京中儿郎稍有的英武不凡意气风发之姿,只是二人之前从未打过交道,她不明白,昭王到底为什么这么做呀。
夏锦言把头埋进膝盖里,脑海中全是韶怀瑾嚷嚷着要娶自己的声音。
许明梓看着夏锦言的模样,解释道:“殿下昨日进宫被陛下砸伤了头,又挨了四十大板,夜里就起了热,现在还没醒,是我准备回家了,听姑母说你也要去颍川,便想与你同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好吧,毕竟许明梓家在颍川,他要回家,也理所应当,夏锦言接过糖人,放下帘子坐回轿中,看着许明梓翻身上马,带着一行人向南而去。
原来他昨晚头上的伤是被陛下打得呀,还挨了顿板子,夏锦言回想着许明梓的话,逐渐露出平复了心绪。
“哼,活该!”
另一边,韶怀瑾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我怎么睡了这么久?他心里想着,逐渐皱起了眉头。
“锦…夏家二小姐呢?”韶怀瑾嘶哑着声音问了一句,便要起身。
一旁的朱嬷嬷见状死死拦着他道,“爷,您就别再折腾了,夏家已经把她送走了,昨天您都跟陛下提了要娶夏二小姐为妻,夏尚书表面上说回去与夫人商量,结果今天就把女儿送走了,夏家是什么意思您还不清楚吗?您天潢贵胄,这又是何必呢?”
韶怀瑾听着朱嬷嬷絮絮叨叨的话,脸上烦躁的神色稍纵即逝,转而点点头,哑声道:“有劳嬷嬷了,对了,本王想吃嬷嬷亲手做的红枣雪蛤汤。”
朱嬷嬷是韶怀瑾的奶嬷嬷,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听到他有胃口吃东西了,心头乐开了花,匆匆赶往膳房。
韶怀瑾趴在床上,听着朱嬷嬷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看向一旁的侍卫问道:“恒逸去了吧?”
“去了。”何旭点点头,“许将军说让您放心,他一定替您看好了,不让旁人觊觎她表妹。”
韶怀瑾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爷,您对夏二小姐这也太…上心了吧。”何旭试探性地问道。
是呀,天可怜见,再给我一次机会,当然要好好保护她了,韶怀瑾心里想着,嘴角微微上扬,他爬在床上回忆着接下来的事情。
两个月后,也就是十月初,宁王韶怀琼会联合兵部尚书夏弘泽私调宛城守军入京,意图逼宫,被夏锦言发现并告诉了自己。
韶怀琼逼宫失败,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给了夏弘泽,父皇驾崩,太子韶怀瑜登基,夏氏一族所有男丁被问斩,女眷被没入教坊司,自己虽然保住了夏锦言,可是忠孝难两全,夏锦言终究因为眼睁睁看着夏氏满门惨死,不过三年便郁郁而终。
这一次无论如何,我定要保护好你,韶怀瑾闭上眼睛,暗下决心,你赤子之心不该落得此般地步,阿言。
3. 许府
这次的伤势尤为严重,韶怀瑾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日,醒来时阍人通报“程王世子来了。”
程国公世子魏境喧,字灼寒,与韶怀瑾同岁,二人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
他就是来看笑话的,韶怀瑾深吸一口气,道:“让他进来吧。”
“王爷,听说您昨儿强抢民女了?”带着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韶怀瑾趴在床上,看着来人绛红的衣摆,摆手示意周围的侍从都出去,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是前天。”
魏境喧闻言脚步一滞,转而拱手一礼道:“王爷的脸皮,灼寒佩服。”
韶怀瑾冷哼一声,扬了扬下巴,示意魏境喧随便坐。
魏境喧拉过一条锦兀在床前坐下,一手撑着侧脸,看着韶怀瑾道:“夏家二小姐今年六月才刚十五岁,您也太…衣冠禽兽了吧。”
“本王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前怀瑾无所谓地回答。
魏境喧舌尖抵着右颌,似笑非笑地看着韶怀瑾,突然他猛地拍在韶怀瑾背上,“嘶~”,韶怀瑾皱着眉头,怒喊道:“魏灼寒你找死是吧!”
“哈哈哈哈~”魏境喧噌地一声弹开,看着韶怀瑾由于疼痛而狰狞的侧脸,道:“您又不是第一次挨打了,以往第二天就好了,矫情啥呢。”
“对呀,以前本王哪会伤的这么重!这群狗太监不会越发不会当差了!”韶怀瑾啐了一口,“等老子好了腿给他们全打断!”
“谁让你成天闯祸?”魏境喧抱着胳膊,瞥了眼韶怀瑾额头的伤,问道:“您干了啥,惹陛下发这么大火?”
韶怀瑾朝着书桌方向努努嘴,示意魏境喧自己去看,魏境喧狐疑地走到书桌前,一个木雕鎏金,中饰卷云龙纹的锦盒赫然映入眼帘,“这是圣旨?”
韶怀瑾点点头,道:“挨顿打,不亏。”
魏境喧把圣旨放回了原处,凝思片刻道:“夏尚书知道不?”
“他不需要知道。”韶怀瑾面无表情地说着,突然他神色一凛,问道:“你和夏伯尧曾是同窗吧,他为人如何?”
“怎么?怕老丈人不同意,想从大舅哥这下手?”魏境喧嬉皮笑脸地问道,却见韶怀瑾神色凝重,目光锐利,盯得自己毛骨悚然,忙回答道:“夏锦轩为人务实谦逊,不骄不躁,挺适合做一方父母官的。”
“务实谦逊,不骄不躁?”韶怀瑾重复着,“倒是跟他爹完全不一样。”
“夏尚书浸淫官场多年,当然是圆滑世故,左右逢源了。”魏境喧说着,不禁发出“啧啧”声,看着韶怀瑾问道:“您怎的就瞧上他的女儿了呢?”
因为,愧疚吧。
韶怀瑾顿了许久才又继续说道:“你不是要去趟黔州吗,帮本王送封信给夏伯尧。”
“我为什么要去黔州?”魏境喧疑惑道,若不是韶怀瑾行冠礼,他这会还在北境,跟父亲程国公镇守北境呢,这才刚回京都不到半月,去哪也不能去黔州呀,蜀中一带驻守的是定西侯陆家,他去了免不了被陛下猜忌。
会去的,韶怀瑾嘴角微扬,咸贞二十八年,八月初,程国公世子魏境喧领太子密令入蜀中,暗查定西侯,次年二月,魏境喧一身是伤,带定西侯通敌养寇为患的罪证回京,定西侯意图占据蜀中天堑,起兵谋反,还是自己带兵平的叛乱。
上一世,直到太子韶怀瑜登基,韶怀瑾才知道,自己这位大哥早有筹谋,表面中立的程国公早就是太子一党了,父皇病重,太子与五皇子宁王分庭抗礼,朝臣们各选主公本为常事,他并不想站队,也有足够的实力独善其身,可是他不明白夏弘泽为什么会选五皇子韶怀琼,夏弘泽本为颍川白衣书生,他岳父许老太爷又曾是太子太傅,他不仅选了宁王,还让自己的儿子去了黔州任职,或许原因就在蜀中,刚好趁魏境喧去蜀中,可以把此事一起查了。
“本王想让你去呗。”韶怀瑾决定给魏境喧蜀中之行找个情理之中的理由,免得他在蜀中多被掣肘暗害,“好好劝劝夏伯尧,本王不会亏待了她妹妹的。”
京都到颍川刚好三日车程,颍川传说是大禹治水所在,当地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虽是许芷的母家所在,但夏锦言从未来过此地,是以入目皆是新奇。
挂着夏字的马车走走停停,买了无数小玩意,终于来到了许府门前,许府三间一启的正门口,立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大门紧闭,两个身着青布衣的阍人一丝不苟地立于门前,整座许府透露出一股不欢迎夏锦言到来的气氛。
夏锦言看到眼前的景象,心凉了半截,晚画更是鼻头一酸,自己家小姐何时受过这种委屈呀,都怪昭王。
“要不走西侧门,先去云峰院?”许明梓见状问道。
许老太爷喜欢热闹,是以许府并未分家,大儿子许茗与妻子沈氏,住在东侧的绘竹院,二儿子许茂妻子早亡,住在西侧的云峰院,两院中间是许老太爷的听松院与许芷出嫁前所居的溪月阁。
夏锦言还记得母亲每每想起外公时,总会叹一句“也不知道溪月阁如今什么样了。”
晚妆轻扯小姐的衣袖问道:“小姐,许老太爷似乎还在生夫人的气,要不先去表少爷的云峰院吧。”
“不了。”夏锦言看着紧闭的大门,想起月前哥哥曾来书信,说他前往黔州任上的时候,特意绕道来许府,还曾用了顿午膳,大舅舅更是赠了他一部论语,嘱咐他勿忘家训,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①。
“外公既然肯见哥哥,就一定肯见我。”夏锦言思索着,索性理了理帏帽直接跪在了许府门口,“想来外公还未消气,我为人儿孙,孝侍外祖,应该的。”
许明梓眼神示意阍人入府通报,看着夏锦言挺直的脊背,讪讪道:“其实,伯尧没进府。”
夏锦言闻言,背影一怔,这跪都跪了,总不能起来吧。
不多时,门开了,一个身着湖蓝底绣五蝠捧寿紫金滚边对襟长衫,下着石青色松鹤延年马面裙的妇人出现在门口,此人便是夏锦言的大舅母沈氏,外祖母与二舅母先后仙逝,如今许府里沈氏执掌中聩。
夏锦言仰头甜甜喊了声“舅母。”
“大伯母。”许明梓也跟着喊了一声。
沈氏连忙扶起了外甥女,嗔怪许明梓道:“恒逸也不知道劝着妹妹点。”
我劝地住吗?京都里养出来的大家闺秀,整个人宛如一尊菩萨,她觉得孝侍外祖得这么跪着,我有什么办法?许明梓心里想着,脸上依旧保持了笑容,却见夏锦言早已撒着娇,缩进了大伯母身侧。
女孩子就是好,不像伯尧,在这站了半日也没进去!
“舅母,是外公答应见我了吗?”夏锦言依偎在沈氏怀中,兴奋地问道。
沈氏摇摇头,拍着夏锦言的小手道:“你外公脾气倔,你是知道的,这么多年都不肯见你母亲,今日让你入府,已经是破天荒了,反正你还要在府中住上一段时间,也不急于一时,再等等吧。”
夏锦言闻言,低下了头,如霜打的茄子般回了句“好”。
“小可怜儿。”沈氏轻点夏锦言的鼻尖,牵着她入府,一行人穿过假山障景,走过一条石径小路,入目便是巍峨耸立的内仪门,跨过内仪门,苍劲古朴的青松次第开来,昂首挺立,眼前是湖山秀水,对岸是云丨墙竹石与烟柳画桥辉映,极尽闲适安宁,令人心旷神怡。
夏锦言第一次来许府,便被眼前的景致折服,跟在沈氏身后,踏上了石桥,湖中残荷萧索,却也不失风流,她不禁感叹道:“只听闻外公喜松,没想到府中竟是此般胜景,阿言拜服。”
她虽然与这位外公素未谋面,但瞧着园中景致也知道外公定是如松柏般经霜犹茂,傲然挺立之人,夏锦言暗暗下定决心要替母亲好好孝顺外公。
“月好好独坐,双松在前轩②,爷爷喜欢在松下赏月。”
低沉婉转,不疾不徐的男声传来,夏锦言循声看去,一男子身着木兰色长衫,发束竹簪,正朝她缓步而来,他立于几步之外的岸边,粉墙为纸竹石作画,映衬出一副清风朗月之姿。
此人便是沈氏的幼子许明辰,今年十六岁,字景执,许明辰立于岸边拱手道:“表妹多年未见。”
许明梓眼睛微眯,看向岸边的堂弟,嘴角微微勾起。
夏锦言福身回礼道了声“表哥”。
沈氏牵着夏锦言的手,走下了石桥,看着儿子揶揄道:“我昨日接到你母亲的信,说你要来颍川住上一段时间,景执便高兴的不行,还想要去接你,听说你跟恒逸同行,才放下了心,后又派了好几波人出去打听你们到哪了,今儿一大早便去松竹院求老太爷,终得老太爷点头,我刚出去接你时候,他就在旁一直催着,生怕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夏锦言哑然失笑,再次屈膝行礼,许明梓却嘲弄道:“怎的这么担心表妹,不担心担心你堂兄?”
许明辰闻言,脸颊瞬间红了起来,朝许明梓拱手道:“三哥,是小弟失礼了。”
许明梓在许家序齿第三,家中还有沈氏所出的大哥许明晖,今年二十五岁,二姐许明姝,今年二十一岁,以及四妹许明婉,今年十七岁,他的亲妹妹许明瑶年纪最小,今年十四岁,在家中排行第六。
他学着许明辰的模样,也拱手道:“贤弟客气了。”
“二表哥你就别逗小表哥了。”夏锦言见状赶紧替许明辰解围。
许明梓看着许明辰局促不安的样子,甚是好笑,问道:“大哥跟四妹妹六妹妹呢?”
“大哥送嫂嫂回娘家了,晚上才能回来,四姐姐和六妹妹去学堂了。”许明辰有条不紊的解释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二姐姐听说表妹过来,特意派人来信说,晚上要回府一块用晚膳。”
夏锦言知道许明姝已经嫁人了,此番自己前来,还劳烦她亲自回来,心中很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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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不去,沈氏却解释道:“她天天找由头往家跑,索性睿王世子也惯着她,没事。”
许明梓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自己这个堂弟身上,他把胳膊搭在许明辰肩膀上,盯着许明辰微微发红的侧脸问道:“四妹妹,六妹妹都去学堂,你为什么在这呀?”
“我,我来接表妹。”许明辰被他逗得说话都磕磕绊绊了起来,沈氏见怪不怪地牵着夏锦言,穿过垂花门,来到了溪月阁。
“这里是溪月阁,你母亲出嫁前的院子,我已经着人收拾好了,你就安心在这住下吧,想住多久都可以。”沈氏拉着夏锦言的手,向他一一介绍许府的布局,许明辰就站在一旁,眉眼含笑的看着二人,阳光透过明瓦在他脸上映出昏黄朦胧的光影,夏锦言踏着斑驳的日光迈入里间。
我这是帮理还是帮亲呀,许明梓坐在院中玉兰树下的石凳上,扶额看着许明辰。
许芷的闺房里粉罗锦帐,一张精致的楠木雕花拔步床占了大半个房间,上设顶盖,下设底座,四周设围屏,楣板上透雕云纹,屏风上浮雕祥云牡丹纹样,稳重大方,精美华丽,一张焦尾琴放在靠窗的小几上,天青色的柳叶瓶内,插着时新花卉,冰裂纹的窗格外,一直玉兰伸展而来,在粉墙黛瓦的映衬下,颇有一副清冷之感。
夏锦言看的都惊呆了,回想起碧纱橱外的明间里,错金描红的博山炉内,燃着甜香的鹅梨帐中香,华美精致的博古架上高低错落的摆放着各式古董物件,饶是她在京中的闺房,也没有如此精美繁复的装饰,想来母亲也曾是家中最受宠的女儿吧,也难怪外公会如此反感父亲,登时一个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犟老头形象出现在了她脑海中。
夏锦言捂嘴浅笑,对上了沈氏探寻的目光,于是便开口问道:“母亲以前在家中应该很受宠吧?”
“对呀,你母亲上面有两个哥哥,作为家中的幺女,真的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哎,要不是她非要嫁给你爹,也不至于父女反目。”沈氏想着,不禁叹息。
“娘,姑父与姑母如今琴瑟和鸣,往事就不要提了。”许明辰立在明间,提醒了一句。
“怪我怪我。”沈氏说着看向夏锦言,“舅母嘴快,你别往心里去,其实只要阿芷过的好,你外公就放心了。”
夏锦言乖巧的点点头,思索着等舅舅回来了,便问一问舅舅外公为何不喜欢父亲,父亲虽是白衣出身,但却格外上进,她不相信外公不喜欢父亲是因为父亲幼时家境贫寒。
到底是年幼,又赶了三天的路,夏锦言跟着许氏又在溪月阁的书房转了一圈,便困的开始打哈欠了,沈氏打趣着说:“怪我怪我,你舟车劳顿,该让你先休息休息的,先不忙去看你两位舅舅,他们一个在书院讲书未归,一个出去寻仙问道了,至于其他的兄弟姐妹们,等晚饭时一起见也不迟。”
夏锦言嗯了一声,沈氏便立刻吩咐了下人婆子伺候她洗漱好,再亲自哄了她睡着才离开。
到底是在外公家,夏锦言没敢贪睡,醒来时,外面已经霞光满天,透过窗格,洒下满地斑驳,她刚睁眼,便看到晚妆晚画捧着一叠新衣过来,看到她醒了,俩人忙把衣服呈了过来,解释道:“这都是舅夫人吩咐府里的绣娘按小姐的尺寸赶工出来的,说是小姐还在长身体,明年开春便该又是另一副模样了,就只做了秋衣和冬衣。”
夏锦言看着眼前的新衣绣花精美,针角密实,虽是赶工做出来的,但也精致异常,鼻头发酸,轻声道:“我该去谢谢舅母。”
晚妆道:“舅夫人说让您不用忙着去道谢,先试试衣服和不合身,等传膳了,再去绘竹院用膳。”
“不跟外公一块用膳吗?”夏锦言刚一开口,便意识到外公可能不想见自己,不由叹息一声,思索着另想办法。
晚画看小姐情绪低落,便带着她走出了卧室,指着一侧的楼梯道:“小姐你看,这溪月阁还有一层呢,我们上去看看吧。”
夏锦言点点头,来到了溪月阁二楼,二楼与一楼不同,除了一间卧房外,还设有挑出的平座,站在平座上极目远眺,便可见整个许府的全景,落日跌入湖中,在天际升起绚烂的霞光,粼粼的湖光与天色融为一体,包裹着湖心一座四角攒尖顶的亭子,顶上的琉璃瓦闪烁着七彩的光芒,亭里两个女孩正在玩闹,东侧的院落,有炊烟袅袅升起,奴仆忙碌而有序的往来其间,在准备着晚膳,西侧的院落里,假山水榭堆叠之间,一男子正在练剑,北侧便是听松院了,青松林立的院落间,几乎看不见屋舍,也不知外公此时在做什么。
夏锦言披上缥碧色锦缎披风,坐回了圈椅上,欣赏着夏府地景色。
金橙的霞光逐渐隐入湛蓝的天色,湖底几颗孤星渐渐显露出来,有清凉的晚风吹来,带着松木的轻香,天色也暗淡了下来,火红的灯笼由远及近地燃起,一个身着粉蓝衣裙地丫鬟来到溪月院,抬头看着夏锦言道:“表小姐,用膳了。”
4. 闹剧
“表小姐,用膳了!”
清澈的嗓音从楼下传来,夏锦言扶着圈椅起身,理了理披风,跟着跟着丫鬟朝绘竹院而去。
溪月阁与听松院之间有一条雅致的长廊,长廊上彩绘着花鸟虫鱼,四时风景,画工精湛,繁中有序,穿过长廊,入目是一片清秀的竹园,传过竹园后便是灯火通明的绘竹院了,火红的灯笼映照下,竹影摇曳生姿。
许府当真是一步一景呀,夏锦言感叹着,跟在丫鬟身后,穿过竹林,来到绘竹院,绘竹院里人影绰绰,丫鬟婆子们依旧忙得热火朝天。
沈氏正在厨房里察看饭菜,看到夏锦言,喊了声“晚膳马上就好,你大舅舅回来了,跟哥哥们在书房说话,你先去正厅,姐妹们都在。”
夏锦言屈膝行礼,跟着丫鬟继续往前。
青石板铺就的院落里,栽种着一株硕大的银杏树,微风摇曳,撒落满地金黄,银杏树后便是正厅了。
正厅里,一个身着莹白色斜襟云锦长衫的女子,梳妇人髻,正斜倚在黄杨木的贵妃榻上,神色雍容,眉眼带笑,此人便是沈氏的长女,许明姝,她如今已经成婚了,夫君是睿王世子韶志行,睿王是当今陛下的外甥,出了名的闲散王爷,喜好游山玩水,睿王世子虽文治武功平平,却也是个自在随性的贵公子,成婚两年,二人依旧琴瑟和鸣,鹣鲽情深。
在许明姝面前,摆着一顶琥珀色的琉璃博山炉,博山炉后面,一个细肩高挑的女子正眉开眼笑地说着话,不时发出清脆的笑声,此人是沈氏次女许明婉,许明婉身旁的女孩年纪尚小,面容圆润,正专注的吃着果子点心,时不时接一句话,她便是许明瑶。
夏锦言一看到许明瑶,去年二人在京都打闹的回忆便不由分说地闯入脑海,她停在原地,迈不开脚步。
许明瑶也看到了夏锦言,朝她挑衅似的喊了声:“呦,这不是夏家二小姐吗?”
许明姝与许明婉闻言,齐刷刷转过头来,夏锦言见状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来一一行礼。
“两年未见,锦言愈发漂亮了。”许明姝端详着夏锦言,回想起二人上次见面,还是自己出嫁时,姑母带着一对儿女千里迢迢从京都赶来,爷爷却不肯让几人进府,夏锦言当时还小,趴在夏锦轩背上,泪眼婆娑地喊了句“外公”,竟把爹娘都喊哭了,一晃两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哭啼啼的小姑娘如今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了。
“表姐谬赞了。”夏锦言又福身一礼。
“哎~一家人不用这么多礼。”许明姝扶起夏锦言,“阿言可真懂事,不像我这两个妹妹,成天胡闹。”
“她最会卖乖了!”许明瑶冷哼一声。
“六妹妹!”许明姝轻喝一声。
许明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夏锦言,粉面含春,朱唇点脂,明亮的眼睛里似有星辰闪耀,即使穿着件素色的披风,也依旧耀眼地让人挪不开眼,她永远这么进退得宜吗?
许明婉思索着,突然她开口问道:“听闻昭王殿下想纳表妹为妃?”
许明婉的话似一桶冰水,顺着夏锦言头顶浇下,夏锦言愣在了原地,来不及回收的笑容,只微微调动了嘴角,瞬间便换成了难堪的模样,她本就是因害怕受人指点才来的颍川,却没想此事这么快就传到了颍川,更没想到最先向自己发难的是许府的姊妹。
“那可不,听说昭王抱着表姐跃马出城,半个京都的人都看了。”许明瑶看着夏锦言愣怔的模样很是兴奋,知书达理的夏二小姐也有难堪的时候呀,她见状继续挑衅道:“表姐自诩美貌,怕是早就跟昭王殿下勾搭成奸了吧。”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夏锦言终于缓过神来,她在袖中握紧拳头,脸颊彤红,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着,她看向许明瑶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才多大年纪,这样的话竟也说得出口!”
“你做的出来,就别怕我说。”许明瑶反唇相讥,“像你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子,就应该自刎谢罪,还巴巴跑到许府来,坏了我们姐妹的清誉!”
“坏了你们的清誉?”夏锦言闻言胀红了脸,心底最后一丝期望被生生浇灭,这是许明瑶的想法,还是许府所有人的想法?她思索着,环视四周,许明姝正扯着许明瑶的衣袖,眼神示意她闭嘴,许明婉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自己,而书房门口,正探出几张脸,饶有兴致的看着此处的闹剧。
“我没错,错的是昭王,凭什么是我有罪!”声音仿佛从心底嘶吼了出来,夏锦言红着眼睛看许明瑶,嘴角还在微微抽动着。
许明瑶从未见过夏锦言生气,被吓得一愣,突然,不知哪来的底气,她指着夏锦言道:“你被外男抱着,就是失了贞洁,还不知廉耻地跑到我们许府来,你走我们许府不欢迎你!”
“阿瑶!”正在书房的许明梓听到外面的吵闹声,刚想出来一探究竟,便听到了许明瑶的话,忙出言喝止,却见夏锦言红双拳紧握,眼眶发红,身体都在发抖,连忙小声道:“表妹。”
夏锦言低声说道:“我本以为许府与别处不同。”
哪有什么不同,世间本就相同,我为求活而来,眼见世间并无我容身之处,白白落得一身嘲弄,“我走便是了!”夏锦言冷笑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此时,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迈着矫健的步伐走来,他站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下扫视着屋内的孩子们,说到:“你没错。”
什么?夏锦言不敢相信地看着老人,许明姝上前行礼,唤了声“爷爷”,许明梓等人也从书房出来,齐齐朝许老太爷行礼。
许老太爷继续说道:“错的是昭王,世人浅薄,不知贞洁在心,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①,坚守本心,即为贞洁。”
夏锦言仰头看着外公,母亲的话在耳边响起,“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父亲,也会是阿言最好的外公。”
“外公。”夏锦言小声喊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外公。
许老太爷低下头,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儿的女儿,看着眼前小女孩的脸与记忆中女儿的模样重合,一股难以言状的酸楚涌上心头,阿芷的女儿,如今已经这般大了吗?若是阿芷没那么犟,或者自己不这么犟,我们父女也不会到如今这般地步吧。
“爹,小妹怕她来了您不让她进门,特意让小阿言孤身前来,想在您膝下尽孝呢。”许茗率先读懂了许老太爷的神色,眼神示意夏锦言赶快行礼。
夏锦言见状赶忙行礼,许老太爷抬手拦下外孙女,慈爱地问道:“阿言可愿意让外公教你读书?”
夏锦言喜出望外地点点头,外公不仅肯见自己,给自己解围,还愿意教自己读书,看来外公已经不生气,母亲知道了也会很开心吧。
许老太爷看着外孙女乖巧的模样,心都软了几分,但想起刚才的闹剧,终究还是觉得夏锦言性格太过于温和内敛,而许明瑶性格又过于外放张扬,该好好磨一磨两个孩子的性子了,他心里想着,看向许明瑶,“你搬去溪月阁,跟阿言同吃同住。”
“啊?”许明瑶闻言狐疑地看向爷爷,却见爷爷目光如炬,看着自己,她平时最怕爷爷了,看到爷爷不容质疑的眼神,心里虽然万分不愿,但也只能悻悻地点了点头。
正在厨房里的沈氏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跟了过来,轻扯许茗的衣袖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俩孩子拌嘴。”许茗轻飘飘地回答。
许老太爷闻言,目光陡然冷了下去,他扫视着屋内道:“这是小孩子拌嘴吗?亏你还为人师长呢,难怪家里乱成这样!”
“爹?”许茗不知所以,疑惑地看向许老太爷,他刚回来,带着孩子们在书房说话,听到许明梓的喝止声,才跟了出来,便见四个女孩,一个神色平平,一个幸灾乐祸,两个吵的面红耳赤,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太爷便来了,还当着小辈的面骂了自己一顿,他真是有苦难言。
许老太爷懒得听他辩解,继续说道:“你身为家长可知柄中持正,不偏不倚吗?孩子们现在还小,不懂事,等他们长大了,有了孩子,还如你这般,遇事不分对错,只想着粉饰太平,那整个家族就会生出兄弟阋墙的祸端,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根枯枝朽,这就是你想看到的?遇事不想着解决,只想着粉饰太平就是偏私!回去把《中庸》抄一遍,若是还想不明白,就不用去学堂教书了,免得误人子弟!”
“是。”许茗听完许老太爷的训话,悻悻地点点头,却见许老太爷转而看向许明梓兄弟三人道:“还有你们,妹妹吵架,就在一旁看着?回去每人做一篇治家的策论,明日给我。”
兄弟三人似是早有准备,齐声回答了句“是”。
沈氏见状打着圆场,命下人开始布菜,因为刚才的闹剧,所有人都食不下咽,许老太爷刚一起身,许明梓就离席去给许明瑶搬家,许明瑶跟在许明梓身后,恶狠狠地剜了夏锦言一眼,夏锦言坐在席间,当作没看到。
不多时,丫鬟们端上了茶水点心,夏锦言愧疚的看向许茗道:“舅舅不好意思了,今日害你被外公骂了。”
许茗是最自在随和的性子,忙摆摆手道:“你别往心里去,老爷子就这性子。”
“对呀。”沈氏也跟着附和着。
“对了,妹妹,我给你带了礼物。”许明姝突然想了起来,命丫鬟把一个花纹精致繁复的锦盒捧了过来,夏锦言打开锦盒,一套精致的首饰映入眼帘,点翠的发冠上镶嵌着鲜艳欲滴的玛瑙,周围有绿松石与珍珠点缀,两支栩栩如生的仙鹤步摇下坠着整齐的珍珠,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同样工艺的一对蝴蝶耳珰,似要起舞般灵动活泼…其他诸如小钗、梳篦、金钿、步摇等均不必一一细表。
夏锦言看着眼前精致的首饰,心中的不安慢慢褪去,想起在京都时父亲时常耳提面命的叮嘱,“忌奢侈享乐”,是以她很少置办首饰,但小女孩到底喜欢,而且是表姐相赠,想来父亲也不会说什么,思及此,便起身道谢,几人又用了茶,正闲聊着,阍人通报睿王世子过来接世子妃回府了,许明姝才依依不舍告别离开。
夏锦言回到溪月阁,两个丫鬟终于忍不住,开始抱怨许明瑶欺人太甚,夏锦言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她正捧着鼎博山炉,专心致志地打着香篆,脑海里全是外公说的“世人浅薄,不知贞洁在心,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守得住本心就是贞洁。”
这就是母亲送我来此地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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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外面响起一阵喧闹声,夏锦言眉头微蹙,朝门外看去,只见几个丫鬟婆子带着包裹站在园中,朝夏锦言行礼问道:“表小姐,六小姐的行礼安置在何处?”
夏锦言目光越过几人看向月洞门处,许明梓正低头训斥着许明瑶,许明瑶偏着头看不见表情,但夏锦言知道,她那张脸上,一定写满了不服。
“先放这儿吧。”夏锦言指了指一旁的罗汉床,“一会等表妹自己挑房间。”反正溪月阁有的是房间。
不多时,许明瑶便气冲冲地走了进来,看着夏锦言道:“许明梓要跟你说话。”
连哥哥都不叫了?看来是气急了,夏锦言转头看着站在月洞门外满脸愁容的许明梓,又看看眼前气鼓鼓许明瑶,无奈地耸了耸肩,放下手中的香勺,吩咐两个丫鬟给表妹看茶,才走了出去。
许明梓看着夏锦言走了过来,神色如常,拱手一礼道:“表妹,我替阿瑶给你陪个不是,她年龄小,我爹和我又长年在外,对她疏于管教,你别往心里去,她不知从哪学来的浑话,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夏锦言看着许明梓絮絮叨叨替许明瑶解释的模样,感觉甚是好笑,征战沙场的铁血男儿也有软肋吗?
“我自然不会跟他一般见识。”夏锦言说着,看向许明梓问道:“比起她不知在何处学的话,我更好奇表哥说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你放心,颍川的这些流言,我明日便能让他们全部消失。”许明梓保证道,回颍川前王爷也特意交代过,此事绝不能出京都,是以他一回来就派人出去处理了。
“多谢表哥了。”夏锦言颌首。
二人又寒暄了几句,便见许明晖与许明辰扭着许明婉过来了。
许明梓见状靠在月洞门上,让出位置问道:“也是过来道歉的?”
“我没错,爷爷都没说我。”许明婉看了夏锦言一眼别过头去。
“那是爷爷来的晚,没听到。”许明晖解释道:“我已经问了你二姐,就是你拱的火。”
“我说的是事实,昭王要娶她,外面都传开了,而且三哥刚从京都回来,他肯定也知道,不信你问三哥。”许明婉往许明梓身旁挪了挪。
许明梓回忆着韶怀瑾三天前,满头冷汗,脚步虚浮,抱着圣旨回府回府的模样,果断回答:“我不知道,全是讹传!”
“我不信。”许明婉立刻接话,却撞上许明晖凶狠的目光,忙缩回脖子,躲在了许明辰身后。
许明辰比许明婉还矮半头,完全挡不住。
这不是把我架在火上烤吗?夏锦言看着几个兄长此般作为,尴尬一笑,问道:“爷爷让几位表哥写的治家策论,表哥可有思路了。”
“爷爷不是说了,守中持正,不偏不倚吗?”许明梓随意答道。
“不偏不倚自然是没错,但也并非小事大做,不是吗?”夏锦言转头向许明晖,“而且知错才能改错。”
许明晖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看了眼许明婉,从善如流地说道:“今日是哥哥错了,不该小事大做!”
许明婉闻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向许明晖,却见许明晖神态安然,又看看许明梓与许明辰,二人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最终她把目光放在夏锦言身上,夏锦言报以微笑。
许明辰轻扯许明婉的衣袖道:“姐姐错在以讹传讹,编排骨肉。”
“你是谁弟弟?”许明婉瞪了许明辰一眼。
“你们的弟弟,阿言的哥哥。”许明辰说着往旁边挪了两步,许明婉就直愣愣站在了夏锦言面前。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朝夏锦言屈膝道:“是我错了,不改道听途说,污了妹妹清名。”
目送三人离开,夏锦言回到堂屋,许明瑶正吃着果子,看到夏锦言,她悠悠道:“你可真是好手段呀,刚来一天就让哥哥们如此向着你,反而指责自己的亲妹妹。”
夏锦言挥手示意丫鬟们都出去,坐回了原处,却见面前的博山炉里一片狼藉,她深呼一口气,捏着香铲,一点点铲着香料,反复告诫自己打香篆就是为了平心静气,许久才按下心头的怒火,回答道:“因为我是客人,他们特意让着我,而且你应该记得,去年去京都时,你打碎了我最喜欢簪子,我们打起来了,我哥哥也是让我跟你赔罪的。”
我每次失态都是因为你,夏锦言越想越气,“啪”地一声把香铲拍在了桌子上,把香灰连带着香料一起倒了,说到:“就该让我哥哥来听听外公说的话!”
许明瑶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点心,看着夏锦言道:“你可真小心眼。”
“我就是小心眼。”夏锦言看向许明瑶,实在想不明白外公为什么让她们俩住一块,她俩是真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东西两个厢房,你自己选住哪吧。”夏锦言不想跟她多话,径直走回了房间。
“我要住二楼,住你头顶,哼!”许明瑶冲着夏锦言的背影喊了一声,带着丫鬟婆子们哐哐当当往楼上搬。
“小姐。”晚妆听着楼上的故意发出的响动,心里很是难受,夏锦言抿着嘴,气鼓鼓地道:“让她闹呗,反正不影响我。”
5. 磨合
另一边,许明晖目送许明辰许明婉回到绘竹院,拦下许明梓问道:“昭王之事当真是讹传?”
“你想什么呢大哥?”许明梓笑出了声,看着许明晖的眼神尽是戏谑,“我骗小孩们呢,你也信?”
许明晖多年来早就习惯了堂弟的捉弄,直接忽略了他戏谑的表情,老神在在地问道:“为什么呀,据我所知,姑父家教森严,表妹甚少出门,他们应该没见过面呀。”
许明梓耸了耸肩,看向湖中粼粼月色,摆出了个“请”的手势,二人并肩走上湖边的青石小径,两侧青松繁茂,天际月明星稀,深夜的许府,一切都归于了平静,只有少年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来。
许明晖今日身着竹青色提花暗纹圆领袍,许明梓着玄色烫金道袍,配绛红褡护,二人虽然性格不同,一个稳重一个张扬的,但很自然地扛起了身为兄长替弟妹们遮风挡雨的责任。
许明晖得知昭王欲求娶夏锦言的消息时,刚回府,还没来得及细问,妹妹们便吵了起来,终于安抚好了妹妹们,他今晚势必要问清楚其中缘由。
“见过吧?”许明梓双手环抱,迟疑的说道:“估计是去年,我们班师回朝,阿言跟阿瑶去接我的时候吧。”
“嗯哼?”许明晖停下脚步,“这话你自己信吗?”
“当然不信了,但总不能是阿言私会外男吧。”许明梓撇着嘴,继续往前走着,“再说了王爷名声那么臭,姑父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表妹长这么大,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了吧。”
“不过”许明梓停下脚步,思索着说道:“王爷最近确实有点奇怪,他真的特别关注表妹。”
“所以,你回来是监视表妹的?”许明晖跟了上去。
许明梓没有接话,而是顺脚把一块石子踢进了湖中,平静的湖面发出“咚”的声响,月色摇晃着四散开来,他踩着满地疏影,跨上了通往湖心的石桥,半坐在栏杆上,看着许明晖道:“我跟昭王相识六年了,所有的东西,只分他想要的和不想要的。”
“强抢民女?”许明晖眉头紧锁。
许明梓撇了眼大哥严肃的表情,嗤笑一声,问道:“大哥还记得巴尔浑草场吗?”
“知道,一柄利刃,插在鞑靼与女真之间,使得鞑靼与女真两部联系,必须途径大乾,完全阻断了鞑靼与女真两部联手攻打大乾的可能。”许明晖回答。
“你知道是怎么打下来的吗?”许明梓问?
许明晖摇摇头,关于如何打下巴尔浑草场之事,朝中似是有人刻意隐瞒一般,少有人提起,而且他并未致仕,更是无从知晓。
“那是他十五岁那年打的。”许明梓回忆着五年前的征战巴尔浑草场的景象,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年鞑靼女真两部联手,陈兵二十万于北境,俨然一副即将挥师南下,直取京都的气势,程国公重伤,魏世子也只有十五岁,帐下大将青黄不接,眼看北境就要失守。”
“王爷自曝身份,在北境十万铁骑面前立下军令状,带着一直轻骑,左突右刺,直冲敌军主将,可终究寡不敌众,轻骑早已被敌军消灭,他也被团团围住,敌军主将鞑塔就站在几步之外的战车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尽是轻蔑,甚至下令“活捉”他,来找大乾谈判。”
“他挺枪上前,枪被敌军接住,当时所有人,包括我都觉得他必死无疑,他却手握长枪,顺势跳上了鞑塔的战车,直取鞑塔首级。”
“本就是乌合之众的两部联军失了主将,顷刻间四散逃窜,溃不成军,二十万联军,几乎可以说是被他一人击溃,后来他带着北境铁骑,长驱直入,打下了巴尔浑草场,生生在鞑靼和女真两部之间撕出了个豁口。
“我一直以为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是传说,可他就是做到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想要一切都势在必得!”
一阵悠长的叹息在园中回荡,许明晖挪动着沉重的脚步,坐在了湖心亭中,许久没有说话。
许明梓平复了心情,问道:“对了,大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帮你大嫂打理商铺呗。”许明晖漫不经心地回答。
许明梓闻言看向大哥,问道:“你甘心吗?夏伯尧学问还没好呢,如今他已是一放父母官了。”
“那又能如何?你该知道,爷爷不想我们入仕。”许明晖闭上了眼睛。
“我不甘心。”许明梓在双拳紧握。
“昭王一时半会是去不了战场了,你还要跟着他去禁军吗?”禁军都是一群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许明晖料定许明梓不屑于之为伍。
“我相信王爷!”许明梓目光坚定,看着满池月色道:“而且我不赞同明哲保身。”
“陛下纵容宁王与太子分庭抗礼,空耗国力,朝中百官不思为民请命,而是忙着相互攻讦,排除异己,国家如此,爷爷是为了许家。”许明晖解释道。
许明梓眼中升起熊熊烈火,他大跨步走到许明晖面前道:“我不认为是保全,这种行为,在战场上,我们称之为逃兵。”
许明晖猛地睁开了眼睛,平静地脸上升起薄怒,他直勾勾盯着许明梓的眼睛,说道:“举直错诸枉,则民服;举枉错诸直,则民不服①!朝廷如是,何以安民?”
-京都-
已是深夜,昭王府寂寥无声,何旭抱着剑站在廊下守夜,他眉头紧锁,竖着耳朵,仔细辩听着身后房内响动,王爷又梦靥了!
自从他向陛下言明要娶夏家二小姐为妻后,连续四日,日日梦靥,这夏小姐莫非会什么妖术?何旭心里想着,迟疑了许久,终于推开房门。
“阿言,对不起,你该根我呀,你恨我好不好,我求你恨我,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吗?”韶怀瑾猛地睁开眼睛,淌着冷汗查看着四周的景象,一副擦得锃亮的铠甲静静立于几步之外的墙角,手上握着一杆泛着幽光的银枪,月色似一层薄纱笼罩着整个房间,屋内陈设如常。
没有她的东西!
今日还是咸贞二十八年!
他缓了口气,听着门“吱呀”打开,沙哑着声音说了句“掌灯。”
昏黄摇曳的烛火驱散了心头的焦灼,韶怀瑾披散着头发,走到窗边问道:“她是去了颍川吧?”
“对,颍川,许将军也在。”何旭回答道。
“去浮香斋买盒栗子酥给她。”韶怀瑾饮了杯冷茶,嗓音也恢复如常。
“爷,她在颍川。”何旭难以置信地看着韶怀瑾。
“孤知道!”韶怀瑾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宛如寒潭,直勾勾盯着何旭。
何旭感觉头皮一阵发麻,低下头轻声道了句“是”,转身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韶怀瑾冷若寒霜的声音:“本王不想再看到她出一丝意外了!”
何旭开门的手停在了半空,他反复咀嚼着韶怀瑾的话,确认自己从未伤害过夏锦言,才郑重地回了声“遵命!”
第二天,辰时刚过,夏锦言便被晚妆晚画喊醒了,虽然在外租家,但夏锦言依旧恪守子女本分,要去给外公和舅舅舅母请安,但是由于昨晚许明瑶在楼上跑跳闹到很晚,是以三个人都眼底乌青,很明显没睡好的样子。
夏锦言没精打采地坐在镜子前,任由两个丫鬟给自己梳妆。
晚妆一边给夏锦言梳妆,一边看向晚画,晚画摇摇头,晚妆又撇着嘴,低下了头。
二人一系列的小动作,夏锦言透过镜子,尽收眼底,她打着哈欠说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晚妆得了小姐的话,气愤地开口道:“六小姐也欺人太甚了,她昨晚在楼上闹了半夜,就是不想让小姐好好睡觉。”
“对呀。”夏锦言点点头,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她现在特别后悔让许明瑶自己选房间,她就应该把许明瑶的东西直接丢到厢房去,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现在许明瑶已经在二楼住下了,再没有把人赶去厢房的道理,“哎。”夏锦言想着,不由叹了口,房间里的气氛也跟着变得沉了几分。
突然,她灵机一动,问道:“听这动静,她是不是还没起?”
晚画闻言也侧耳听着,发现楼上果然没有动静,疑惑的问道:“难道许府请安晚吗?我去问问其他人。”几人昨日都忘了问几时请安的事了,晚画放下梳子,正欲出门。
“不用了。”夏锦言嘴角微微扬起,看着镜中的晚画道:“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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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睡,但我是做表姐的,该以身作则,去喊表妹起床梳洗,就说我等她一同去给外公请安。”
“是。”晚画点头刚要离开,晚妆忙拦下晚画,兴奋地说道:“小姐,我去吧,保管把六小姐喊起来。”
夏锦言点点头,目送晚妆上楼,不多时楼上便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紧跟着的是含混不清的怒骂声,夏锦言挑眉看向晚画,晚画笑着说道:“小姐终于不忍了?”
我要是再忍着就被她欺负死了,不多时,夏锦言便梳好了妆,楼上依旧鸡飞狗跳,她冁然而笑,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襟说道:“走吧,我带表妹去给外公请安了。”
往后接连三日,许明瑶夜里在楼上跑跳,夏锦言清早喊许明瑶起床去给许老太爷请安,许老太爷看着两个睡眼惺忪的小女孩,很是不解,反复叮嘱了二人不用过来请安,夏锦言还是雷打不动地每日辰时必拖着许明瑶过去请安。
直到第五日,夏锦言带着许明瑶来到听竹院时,刚好遇上了同来请安的许明晖与许明梓二人,许明梓看着夏锦言穿着藕粉色绣狸奴扑蝶立领短衫配织锦流云百迭裙,神采奕奕,十分乖巧活泼,而自己的妹妹许明瑶打着哈欠,随意的披了件碧霞云纹长衫,发髻也松松垮垮,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眉头微斜,问道:“怎得了?没睡好?”
许明瑶剜了夏锦言一眼道:“爷爷都说了不用日日过来给他请安,她非要来,还应要喊我一块过来,害得我都没睡好!”
“表小姐晚上少折腾一会,早上就起得来了。”晚妆悠悠道。
夏锦言捏着手帕抵着嘴角轻笑一声,却见许明瑶“哼”了一声,摇着许明梓的胳膊眼巴巴看着他说道:“哥哥,我不想跟她住了,她不睡觉我还想睡觉呢。”
哼,让你闹,反正我在家日日都是辰时起床给父母请安,早就习惯了,夏锦言心里想着,掀眸静静地看着许明瑶表演。
许明梓被许明瑶摇地头晕,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以求助的目光看向许明晖。
许明晖挑眉看着许明梓,一副还有你摆不平的人?
许明梓读懂了大哥的眼神,他向来能屈能伸,于是目光更诚恳了几分。
许明晖无奈地叹了口气,弯下腰看着许明瑶道:“让你住溪月阁是爷爷的意思,要不你去问问爷爷?”
许明瑶最怕许老太爷了,听大哥这么一说,也顾不上哭闹,连忙说着“不用了。”
许明晖继续问道:“是不是你先闹得表姐晚上睡不好的?”
“是。”夏锦言点点头,琥珀色的眸中全是委屈。
“你俩可真有意思,杀敌一千自损一千五。”许明梓笑着指了指俩人,“这样吧,你俩约法三章,以后阿瑶你不许晚上胡闹,阿言早上不吵你清梦,如何。”
“一言为定!”二人异口同声,许明梓松了口气。
四人一同给许老太爷请了安,正用着早饭,突然阍人来报,“昭王府人求见。”
夏锦言闻言一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了起来,一定是来找三表哥的,她心里祈祷着,强作镇定地转头看向许明梓。
怕是来找阿言的,许明梓心里想着,放下筷子,看着众人说道:“我去看看,王爷是不是有什么赏赐给我呀。”
许老太爷点点头,许明梓不动声色地朝夏锦言点点头,飞一般消失在众人视野中,直到散席都没有回来。
早饭后,夏锦言,许明辰,许明婉,许明瑶四人照常来到听松院,听许老太爷授课,往日里最是专注的夏锦言今日竟罕见的不时走神。
许老太爷看着外孙女心不在焉的样子,并未苛责,这么小的女孩遇到昭王如此行事的人,提心吊胆也是情理之中,只是他也不明白,昭王求娶阿言是为何。
昭王自幼跟着太子一块长大,许老太爷又曾为东宫太傅,是以他也曾顺带教导过昭王,他记得那孩子天资聪颖,目标坚定,性格温良是上位者中少有的真正兼爱天下之人,近一年来虽行为荒唐,但他看得出来,昭王是为了避开在太子妃母家杜家,与陆贵妃母家陆家之间选妃,而被迫参与党党政,可是夏弘泽不是已投靠了宁王吗?
莫非他想选宁王?
6. 拌嘴
许明梓来到门外,看到何旭一身便衣,风尘仆仆的模样,甚为吃惊,连忙把人请进了云峰院。
何旭何朝兄弟俩是先惠仁皇后特意为昭王挑的贴身侍卫,自幼便跟在昭王身侧,保护昭王安全,若非大事,根本不会劳动此二人大驾,许明梓亲自给何旭上了盏茶,问道:“不知何事劳烦何侍卫亲自来许府一趟?”
何旭接过茶盏,放在一旁的茶几上,举起手里的食盒晃了晃,无奈道:“王爷命末将来给二小姐送点心。”
许明梓接过点心反复查看了许久,确认这真的是一盒普普通通的点心,疑惑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
我怎么知道是何意?何旭摇头叹息,看着许明梓嘴唇翕动着欲言又止。
许明梓更加困惑,打量着何旭问道:“何侍卫可是有话要问末将?”
何旭扫视四周,许明梓会意道:“我不喜人伺候,云峰院的下人都跟着舍妹搬去他处了,何侍卫但说无妨。”
何旭靠近许明梓压低了声音问道:“夏二小姐何方神圣,王爷几日前命我过来给她送点心,还特意警告我说‘不想再看到她出一丝意外’。”
“你做过什么?”许明梓眼睛微眯。
“我什么也没做!”何旭压低了声音,愤怒道。
许明梓满脸写着不信,审视何旭许久才说:“你,何朝,还有朱嬷嬷,心里是怎么想舍妹的我都看得出来,更何况王爷,以后对舍妹别那么大敌意,她就一小姑娘而已。”
何旭闻言,心底生出一丝烦躁,严肃道:“我们奉先惠仁皇后之名保护王爷,当然得替王爷多操心了,不能让那些不三…”
“打住,打住。”许明梓打断了何旭的话,“舍妹是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世家嫡女,在京都早有贤名,你别说错了话。”
何旭正欲解释,许明梓摆摆手,继续说道:“而且八月初五那日,你应该清楚,是王爷非要去找舍妹的,她本就无辜受屈,王爷都亲自道歉赔罪了,你们是昭王府的人,说话可要顾及王爷体面。”
许明梓虽然敬重韶怀瑾,但对他手下这群颐指气使的侍卫嬷嬷们很是反感,听到何旭出言不逊,更是愤愤不平,直接出言教训。
何旭自知理亏,也懒得辩解,放下食盒便离开了。
许明梓看着面前彩绘描金的食盒,感觉头皮一阵头疼,如果知道是王爷送来的,阿言肯定不会收,而且阿瑶那么好吃,万一都被她吃了,我该如何跟王爷交代?思索许久,他突然灵光一闪,走出了许府。
夏锦言与许明瑶对峙数日,终于都扛不住了,刚用过午膳,二人便打着哈欠回到了溪月阁,午后阳光正好,溪月阁里一片安闲,夏锦言与许明瑶飞快对视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各自回房午睡。
许久不得安宁的溪月阁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有阳光踱步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悄悄落入湖底。
夏锦言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沈氏看两个女孩睡的正好,也不忍打扰,命人把晚饭菜送到了溪月阁。
许明瑶也刚好醒了,闻着香味来到了堂屋,两个女孩默不作声地用完了晚膳。
我敢保证,这是许明瑶这辈子最安静的时刻,夏锦言心里想着,嘴角微微扬起,许明瑶立刻察觉到了夏锦言在偷笑,问道:“你笑什么?”
夏锦言慢条斯理地咽下了最后一口饭,拿着帕子擦了擦嘴,又呷了口茶,才慢悠悠地说道:“笑你愈发恬静,越来越有大家闺秀的风范了。”
“你以为谁都喜欢你这样,端地跟个菩萨似的,不累吗?”许明瑶白了夏锦言一眼。
“那也比你跳脱地跟个猴儿似的强。”夏锦言反唇相讥。
“你!”许明瑶气愤地站起身来,指着夏锦言。
夏锦言端坐莲台,轻呷了口茶。
“呦,二位小祖宗又吵着呢?”
许明梓最终选择去买一份同样的点心给许明瑶,他在颍川跑了一圈,终于买到了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栗子酥,又特意找老板多买了个食盒,还小心做了区分,确定不会放错,才来到溪月阁,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两个小姑娘,一个神色自若,一个气急败坏,又吵起来了。
“哥哥!”许明瑶一看到许明梓便开心了起来,提着裙子,跑到月洞门处,接过许明梓手上的食盒问道:“这是给我买的吗?”
夏锦言也紧随其后,朝许明梓福身行礼,道了声“表哥。”
“对,这个给你,这个给表妹。”许明梓说着把镂刻花卉的酸枝木食盒递给了许明瑶,把素面的食盒递给了夏锦言。
夏锦言接过食盒疑惑地看了眼许明梓,却见许明梓神色如常,便放下了心。
看来昭王府的人不是来找我的。
目送许明梓离开,许明瑶与夏锦言也回到了堂屋,“我哥哥好吧。”许明瑶迫不及待的打开食盒,看着各式的点心,心里乐开了花。
“好,特别好。”夏锦言敷衍道。
“你的是什么,我看看。”许明瑶嘴里还包着栗子酥,却已经把手伸向了夏锦言的食盒。
晚妆伸手拦下了许明瑶,愤愤道:“表小姐,这是我们家小姐的。”
“切,小气。”许明瑶收回了手。
“就小气。”二人自从住在一起,便日日拌嘴,谁也不饶谁。
夏锦言已经吃饱了,但看到许明瑶吃的津津有味的模样,还是决定尝一个。
晚画刚打开食盒,许明瑶便凑了过来,看着夏锦言盒中的点心,委屈道:“你的为什么比我的香?”
“香吗?”夏锦言瞥了眼许明瑶的点心,发现两种点心虽然差不多的,但自己的明显要比她的精致许多,而且看上去,似乎是京都浮香斋的点心。
许明瑶眼疾手快,抢走一个,咬了一口,更加委屈地说道:“也比我的好吃。”
夏锦言闻言眉头紧锁,捻起一块点心,尝了一口,这就是浮香斋的栗子酥,她最喜欢吃的栗子酥,这就是今日昭王府送来的东西,她现在已经十分确定了。
看着眼前的栗子酥,半月前他的话仿佛诅咒般在夏锦言耳边响起,一阵寒意从心底涌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夏锦言心中颤抖着问自己,他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喜好,他究竟还知道什么?
“我要去问哥哥,凭什么给你买的这么好吃。”许明瑶还在一旁跳脚。
不能让她知道,夏锦言看着许明瑶思索片刻,便把食盒推给了她道:“你哥哥给错了,我爱吃你的那盒。”
“是吗?”许明瑶迟疑的接过食盒,看着夏锦言越来越难看的脸色,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夏锦言强自镇定,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房间。
三日后,许明梓送来了一对海棠步摇给夏锦言,一对菡萏步摇给许明瑶,夏锦言看都没看,直接送给了许明瑶,许明瑶满脸困惑。
又两日后,许明梓送来了一对和田玉手镯给许明瑶,一对羊脂玉手镯给夏锦言,许明瑶眼睛微眯,看向二人。
又三日后,许明梓送来一方徽墨,一叠澄心堂纸给夏锦言,看着许明瑶道:“我知道你不喜欢琴棋书画,你想吃什么,哥哥带你出去买?”
再四日,许明梓送来苏合香,瑞麟香等各式香料,以及一枚精致的花鸟纹银香囊,许明瑶爱不释手,许明梓面露难色,看着许明瑶道:“你不是不喜欢香吗?要不哥哥带你出去玩吧?”
许明瑶看着满脸囧色的哥哥,又看看默不作声的夏锦言,心中的弦突然“铮”地一声响起,难道哥哥喜欢她?她要做我嫂嫂了吗?那我还不得被她欺负死,许明瑶越想越怕,头也不回的跑上了二楼。
许明梓看着妹妹委屈的样子,心中忐忑,这些全是贡品,哥哥是真的买不起呀。
夏锦言目送许明梓离开,木然地坐在园中的石凳上发呆,他果然不肯放过我吗?
许明瑶在房间里思索了很久,最终决定找夏锦言问清楚,她刚下楼,便看到哥哥送的礼物全部被整整齐齐地堆放堂屋里,而夏锦言穿着一身水蓝色提花暗纹披风,坐在玉兰树下的石桌旁发呆,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两个丫鬟也呆呆地站在一旁不说话。
玉兰树的叶子已经黄了,随着清风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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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上去好像特别的伤心,许明瑶心里想着,挪动着脚步,坐在了夏锦言面前,问道:“你怎么了?”
“嗯?”夏锦言没想到许明瑶会关心自己,掀眸看着她,清澈的眸中尽是不解。
“我可不是关心你啊。”许明瑶口嫌体正地补充了一句。
“哦。”夏锦言敷衍了一句,起身想要离开。
许明瑶见状,忙按着她的手道:“你别走,我问你个事儿。”
“什么事?”夏锦言又坐了回去,漫不经心的问道。
“你们先下去。”许明瑶挥手打发自己的丫鬟以及晚妆晚画离开,晚妆晚画迟疑的看着夏锦言。
“哎呀,放心,我还能打她不成?”许明瑶看着两个丫鬟彳亍的模样,又补充了一句。
夏锦言见状点点头,两个丫鬟才肯离开。
“你们家谱可真大。”许明瑶冲着两个丫鬟吐了吐舌头。
“家教森严。”夏锦言回答,“什么事,说吧。”
许明瑶捡起一片叶子,在手里转了好一会,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他是不是心悦你。”
她怎么知道的?夏锦言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明瑶,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开始鼓噪了起来,她绞着帕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许明瑶看夏锦言的模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心中不快,但想到她是哥哥喜欢的人,还是决定让她几分,不过这段时间哥哥送的礼物她都没收,她是不是不喜欢哥哥,许明瑶思及此,又气愤了几分,问道:“那你喜欢他吗?”
“不喜欢。”夏锦言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我讨厌他。”
许明瑶闻言“噌”地一声跳了起来,指着夏锦言愤怒道:“哥哥对你这么好,比对我都好,你不喜欢他也就罢了,竟然还讨厌她。”
她以为许明梓喜欢我?夏锦言见状露出了微笑,看着许明瑶道:“三表哥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三表哥,我们说的不是一个人。”
“嗯?”许明瑶停了下来,看着夏锦言道:“那你说的是谁?”
“不告诉你。”夏锦言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你不能走,你告诉我是谁。”许明瑶拉着夏锦言的袖子问道。
“我就不。”夏锦言扯出袖子,走回了房间。
许明瑶紧随其后,来到了堂屋,看着香料首饰突然明白了过来,朝夏锦言喊道:“这是贡品吧,是昭王对不对,他喜欢你,你讨厌他。”
房间里传来一声清脆刺耳的碎杯声。
一个月生气两次了都,这昭王可真是好本事,把这尊活佛气成这样,许明瑶憋着笑,提着裙子走进了里屋。
夏锦言正坐在拔步床边,抱着枕头,把整个头都埋进了枕头里,唯一露出的耳朵红可滴血,许明瑶提着裙子坐在了她身边,小声问道:“你不喜欢他,就告诉他呀,你又不是观音,什么贡品都收。”
“他是君,我是臣,这是赏赐,我不能不收。”夏锦言小声呢喃着,“而且我父兄都在朝为官,我怕他会为难他们。”
“他们在朝为官本就是为了保护家人姊妹的,怎么还反过来让你保护?”许明瑶问道。
夏锦言从枕头上露出半张脸,明亮的眼睛闪烁着,看向许明瑶问道:“这不像你说的话。”
许明瑶气愤地推了下夏锦言道:“就允许你博学多识,出口成章呗。”
“行行行,算你说的好了。”夏锦言赶忙赔礼道歉,“我只是不想让父兄为难。”
“哎呀,是我哥哥说的啦。”许明瑶尴尬地解释道,“他还说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他才不会用自己的姊妹去换荣华富贵呢,你哥哥那么好,肯定也不会忍心让你委屈求全,保他们官运亨通。”
夏锦言看着许明瑶圆润的侧脸,说话间带着两个小小的酒窝,第一次发觉她竟如此可爱。
她感觉鼻头发酸,眨巴着眼睛说了句:“谢谢你。”
“嘶。”许明瑶看着夏锦言眼中水雾蒙蒙,一副感激的模样,顿时感觉浑身仿佛被无数蚂蚁爬过般不自在,说了句“矫情。”便落荒而逃。
7. 不期
已是月末,残月当空,冷冷清清的月辉笼罩着溪月阁,夏锦言坐在窗边,看着园中池底摇曳的月色一时出神。
“小姐,夜深了,该休息了。”晚画小声提醒道。
“王爷那晚给的玉佩带了吗?”夏锦言深吸一口气问道。
晚画点点头,解释道:“临走时奴婢想着万一用得着,就带上了。”
“给我吧。”夏锦言站起身来,拢了拢披风,终于下定了决心,向书房走去。
晚画从妆台里找出玉佩递给了夏锦言,看着她的背影,说道:“小姐都亥时三刻了。”
夏锦言瞥了眼刻漏点点头,对晚画报以微笑,道:“无妨,我现下还不困。”
哎,晚画在心里叹息一声,满面愁容地看着自家小姐,她们自幼一起长大,不过一月的时间,便眼睁睁看着自己小姐从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变成如今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唏嘘不已。
“对了,晚画你把这些香料首饰,笔墨纸砚收一下,装好。”夏锦言又吩咐了一句,便走进了书房。
溪月阁的书房不大不小,摆放着许芷喜欢的各类书籍,志怪杂谈,医药典籍,机关巧解等杂学旁收,各有不同,夏锦言闲来无事时,便爱在此看书,如今书桌上还摆着本没有看完的《天工开物》。
晚妆掌了灯,收起没看完的书,站在一旁给夏锦言研磨,夏锦言坐在书桌前思索着从何写起,许久才提笔写道:
“王爷敬启:
臣女年幼,无才无德,幸蒙王爷垂怜,得赠奇珍无数,不胜感激之至。
臣女昔年曾闻王爷征战四方,保境安民,为忠义之士,又闻王爷温良兼爱,护佑苍生,有名将仁臣之风,实乃秦之严君,赵之平原也。
然臣女幼有家训,曰“无功不受禄①”,今愧受王爷厚爱至此,心中惶恐至极,每思及此,辗转难眠,今日特将厚礼悉数奉还,乞请王爷海涵,赎臣女不敬之罪。”
…
九月初,昭王府的人果然又来了,夏锦言便带着早早已收拾好的一干礼物来到了云峰院,许明梓正在与何旭说话,看到夏锦言带着许多东西过来,迎上前去问道:“怎么了?”
夏锦言把收拾好的物件,连带着信笺还有一个锦盒一起递给了许明梓,回答道:“无功不受禄①,烦劳兄长替我辞谢王爷厚恩。”
许明梓接过信笺,瞥了眼堂屋的方向。
何旭站在廊下,眉头紧皱,回想起王爷夜夜难眠,每每给这夏二小姐准备礼物时才能露出些许的喜色,心中不悦,看着夏锦言冷冷道:“王爷一片真心,还请二小姐莫要辜负了。”
“臣女惶恐,担不起真心二字。”夏锦言福身行礼。
“不要就是不要,听不明白吗?”许明瑶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看着何旭道:“亏你们王爷还是天潢贵胄,竟使出这种死皮赖脸的手段。”
“你!”何旭向来自视甚高,从未有人敢如此顶撞于他,一时竟被许明瑶怼得哑口无言。
“阿瑶不可无礼!”许明梓赶忙喝止住了许明瑶。
“哦?有人说本王死皮赖脸?”一声低沉醇厚的男声从里屋传出,紧跟着一个身形欣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夏锦言见状瞳孔猛地收紧,赶忙把许明瑶护在身后,俯身以额贴地道:“舍妹年幼,口无遮拦,王爷赎罪,王爷雷霆之怒,臣女愿一人承担。”
王爷哪有什么雷霆之怒,你上次刺伤他,他理都没理,许明梓心里想着,默默看了眼韶怀瑾。
何旭脸色铁青,双全紧握,立在廊下,看着韶怀瑾刚要开口,却见韶怀瑾信步上前,接过许明梓手中的信笺,蹲在夏锦言面前道:“你就这么怕我?”
“王爷天皇贵胄......”夏锦言诚惶诚恐地解释着,许明瑶却直接打断道:“她本来就胆子小,你吓着她了。”
“阿瑶。”夏锦言欲哭无泪,战战兢兢地看着韶怀瑾,不知所措。
“起来呗,难不成还想让本王扶你吗?”韶怀瑾下巴轻扬,示意丫鬟扶夏锦言起身。
看着夏锦言站起身来,他才踱步至廊庑下,坐在圈椅上,打开信笺,漫不经心地问了句:“这是你妹妹?”
“是。”许明梓拱手道。
“倒是像你。”韶怀瑾说着,眼神捎了夏锦言一眼道:“你跟你哥哥也像。”言罢,便开始认真地读起手里的信。
本来想着他在京都,自己在颍川,才写的信,如今那人就坐在自己面前看信,夏锦言有种被夫子当面批改文章的感觉,还是拒绝人家的文章,顿时臊得满脸通红。
“秦之赢疾,赵之平原君。”韶怀瑾笑着把信笺贴身收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夏锦言道:“你这小姑娘,杂学旁收,会的不少呀。”
“殿下谬赞了。”夏锦言满脸通红地低着头,看着韶怀瑾的皂靴。
她这样也太可爱了吧,韶怀瑾一手撑着下巴,面带微笑地看着夏锦言,问道:“还知道什么?”
他是故意的吗?夏锦言心中气愤,咬着牙回答道:“唐之太宗,明之成祖。”
何旭闻言心中一惊,怒喝道:“大胆,你竟敢诋毁王爷有不臣之心!”
“此二位皆为明君,怎能算诋毁,再说了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①,臣女不过是跟王爷谈史而已,将军因何动怒!”夏锦言反唇相讥,反正事已至此,他是不打算给自己活路了,倒不如多骂两句。
许明瑶疑惑地看向许明梓,许明梓捏着鼻子小声解释道:“这俩人都是皇子,而且是篡位坐上了皇位。”
以史为鉴,可以正衣冠,韶怀瑾细品夏锦言的话,挥手打发其他人都出去,问道:“那二小姐呢,又是何人?忠贞侯?”
“臣女不敢,臣女不过一闺阁女子。”夏锦言依旧低着头,思索着韶怀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可不是普通闺阁女子,韶怀瑾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小女孩,心情大好,还想开口询问些什么,却听见许明梓正拧着许明瑶教育道:“你骂何旭就骂何旭,还捎带上王爷,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哥这条命都是王爷救的,他并非恶人。”
何旭:......
“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人多了,再说了阿言又不喜欢他,早点说清楚,让他该娶妻娶妻,该纳妃纳妃,咋啦!”许明瑶理直气壮地说道。
“呦,你俩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许明梓阴阳怪气道。
许明瑶冷哼一声,“我看他被那什么王爷欺负的可怜,保护保护她。”
二人对话悉数传入院中,夏锦言对着韶怀瑾尴尬一笑,正欲解释,外面的许明梓却喊道:“王爷,我爷爷听说您来了,想见见您。”
“本王也想去见见恩师。”韶怀瑾说着站起身来,从夏锦言身侧擦肩而过,看着女孩红可滴血的耳垂,悠悠道:“阿言,耳朵红了。”
“浪荡子!”夏锦言咬着唇看着韶怀瑾的背影,脸颊通红。
许明瑶见状凑了过了,看着几人离去的背影道:“这王爷长得属实不错,倒也配你。”
夏锦言嘴角抽搐着看向许明瑶,我该谢谢她的夸奖吗?
许明瑶看着夏锦言的欲哭无泪的表情宽慰道:“你别太担心,我哥说了这王爷并非传言中的纨绔恶劣之人,他不会为难你的。”
“你站哪边的?”夏锦言无奈地看向许明瑶。
“自然是你这边了。”许明瑶把胳膊搭在夏锦言肩上道:“你放心,在许府我还是能保护好你的。”
希望吧,夏锦言点点头,与许明瑶一同离开了云峰院。
另一边,许明梓带着韶怀瑾何旭二人来到了听松院,许老太爷一身布衣立在院中,朝韶怀瑾拱手道:“王爷。”
韶怀瑾赶忙迎上前去,扶起许老太爷道:“恩师这是折煞本王了。”
“草民一介白衣,理当如此。”许老太爷道。
韶怀瑾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恩师对荣琛有授业解惑之恩,何须如此多礼。”
许老太爷问:“王爷既然如是说了,老夫倚老卖老,想问王爷几个问题,不知王爷可否不吝赐教。”
“恩师所问可是有关夏二小姐?”韶怀瑾问。
许老太爷点点头,摆出请的姿势,二人迈步走进书房。
夏锦言与许明瑶站在听松院看着韶怀瑾与外公寒暄许久,终于走进了书房,冲着守在外院的许明梓小声喊了句“表哥。”
许明梓闻言,转头向何旭说道:“有劳何侍卫先在这守着,我去跟表妹说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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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
何旭面无表情地看着夏锦言与许明瑶的方向点点头。
许明梓带着两个妹妹站在一排挺拔的松林间,问道:“什么事?”
“他为何来许府呀?”夏锦言问。
八成是为了你,许明梓心里想着,看着夏锦言道:“说是睿王世子与堂姐大婚,他远在北境没来参加,感觉有失礼数,特意过来补上?”
用这么拙劣的理由,不就是冲着我来的吗?夏锦言眨巴着眼睛看着许明梓,许久没说话。
连许明瑶都看了出来,嘴里嚷嚷着说道:“他真想死缠烂打?”
许明梓一把捞过许明瑶,在她耳边呵斥道:“你要是再对王爷不敬,小心我揍你。”
许明瑶挣扎着从许明梓肘间钻了出来,躲在夏锦言身后吐着舌头道:“我才不怕你呢。”
夏锦言看着兄妹二人如是打闹,一阵无语,只得扶额往回走。
“阿言,你等等我。”许明瑶眼见夏锦言走了,连忙跟了上去。
许明梓看着二人背影一阵叹息,阿言呀,要不你就从了王爷吧!
此时许明梓口中的王爷正坐在书房里,言之凿凿地向许老太爷表着衷心,许老太爷瘫坐在圈椅上,看着韶怀瑾道:“为什么?老夫不明白,你放着那么多名门贵女不娶,非要娶阿言,她才十五岁呀。”
韶怀瑾低头沉思着,突然问道:“听闻恩师因不喜夏尚书,近二十年未曾见您的掌上明珠了?”
“王爷此言何意?”许老太爷坐直了身子,看向韶怀瑾。
“本王想救阿言。”韶怀瑾目光灼灼地看着许老太爷,解释道:“本王虽然不知恩师十年前因何至仕,但本王派人多番打听后得知,恩师至仕前一晚,曾见过许三小姐也就是阿言的母亲一面,而本王还听王兄提起,当年科举舞弊一案,您前一晚还说找到了至关重要的证据,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第二日便担下了所有的罪责,带着许大公子,二公子辞官了。”
“本王斗胆一猜,恩师的证据最终指向的是夏弘泽夏尚书吧。”
“王爷今日前来,不是与老夫翻旧案的吧。”许老太宛如被抽干了精神般,靠在圈椅上,回忆着十年前的那夜,女儿哭的险些要背过去,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放夏宏泽一命。
“爹,女儿求您了,他不过白衣书生,能有如今的地位实属不易,求您看在女儿,看在阿言的面子上,放过他吧,阿言才四岁,不能没有父亲呀。”
“自然不是。”韶怀瑾答,“只是夏弘泽并未因恩师当年高台贵手而改过自新,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恩师可知,如今朝中大哥与宁王党争日益激烈,而他已然投入了宁王麾下。”
许老太爷点点头,许芷来信说了,夏弘泽不仅投入了宁王麾下,还想把阿言嫁给陆简霖,以此来笼络宁王母家陆家,陆简霖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蒙祖荫得了个定西侯世子,如何配得上阿言!
韶怀瑾看着许老太爷铁青的脸色,心中了然,继续说道:“宁王就是个废物,他若掌权,陆侯必定只手遮天。”
“他好大喜功,必定扰乱朝纲!”许老太爷道。
“扰乱朝纲是小,卖国是大!”韶怀瑾神色愈发凌厉了几分,看着许老太爷道:“他在西境养寇为患!”
“他胆敢......养寇?”许老太爷压低了声音道:“所以夏弘泽也......”
“没有证据。”韶怀瑾摇摇头,上一世夏弘泽帮宁王夺嫡失败就死了,所以大哥并未细查他是否与定西侯有勾结。
“那你要娶阿言是为了防止他夺嫡失败,连累到她?”许老太爷问。
韶怀瑾点点头,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本王还有一事相求。”
“王爷请讲。”
韶怀瑾面露难色,斟酌着说道:“阿言赤子心肠,若是得知其生父此般为人,恐难接受。”
“王爷柔肠,老夫替阿言谢过王爷了。”
“恩师客气。”韶怀瑾说着,往一旁的罗汉床上躺了下去,漫不经心道:“不知本王可否在贵府小住几日,与阿言培养培养感情。”
许老太爷嫌弃地睇了韶怀瑾一眼道:“滚!”
韶怀瑾朝许老太爷拱手一礼,麻溜地滚出了书房。
8. 而遇
何旭守在门口,看着自家王爷兴高采烈地跳了出来,面露不解,问道:“爷,何时如此开心?”
“无事。”韶怀瑾站在台阶上,极目远眺,整个听松院内松竹繁茂,青山隐隐,颇有一股隐居之地,仙风道骨之感,不愧是恩师所居之地。
“你去睿王兄府上通禀一声,明日本王去睿王府看看本王的侄子与侄媳妇。”
睿王世子比您还大两岁呢,何旭一时语塞,道了声“是”,便领命离开了。
韶怀瑾记得去云峰院的路,但想起许府还有其他未出阁女眷,也不好只身在许府闲逛,只得在廊庑下等着许明梓过来接。
不多时,许明梓到了,看着韶怀瑾规规矩矩站在廊下,心中暗笑一声道:“王爷久等了。”
韶怀瑾睨着许明梓道:“也就一两个时辰吧,不久。”
“您就扯吧,末将亲眼瞧着何旭离开,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许明梓笑着引着韶怀瑾回到了云峰院。
如今云峰院里还整整齐齐摆放着夏锦言退回的礼物,韶怀瑾瞥了眼小小的锦盒,耸耸肩,收起里面的玉佩道:“收拾一下,明儿一道送给韶志行吧。”
“这些都是送给女儿家的礼物,您要转送给睿王世子?”许明梓试探着问道。
“他不是娶妻了吗?就当是本王送给侄媳妇儿的吧。”韶怀瑾漫不经心道。
“那是我堂姐,王爷!”许明梓黑着脸道。
“你喊本王一声爷,本王都当得起,他们夫妇叫本王一声表叔而已,还亏了他们了?”
你是王爷,你说得对,王爷向来脸皮厚,许明梓也懒得争辨,麻溜地收拾起礼物。
韶怀瑾躺在云峰院的假山旁,闲适地晒着太阳,午后的阳光格外暖和许多,照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平添了几分柔和之气,他就这么静静的躺着,回忆着离京前夜之事。
“你派去夏府盯着的人有发现吗?”韶怀瑾坐在书房里,如玉的手指轻叩桌面,发出“笃笃”声。
“夏尚书每日下了早朝便去官邸处理政务,酉时方归,这一月间除了因殿下求娶夏小姐之事,与夫人发生过几次争吵之外,再无其他。”何朝回答。
“他跟夫人吵的什么?”
“派去的听记一字不差的都记在这了。”何朝把一沓纸递给了韶怀瑾,又提纲挈领地解释道:“夏尚书曾与陆侯有约,打算直接把二小姐嫁给陆世子,夫人说陆世子还不如您呢,她情愿让二小姐嫁给您。”何朝说着,眼神偷偷瞟着韶怀瑾。
只见韶怀瑾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却丝毫看不出开心,表情幽森可怖,漆黑的眸子暗如寒潭,深不见底,如玉的食指摩挲着纸面,悠悠道:“魏灼寒明日还不来信,就想个办法,让夏弘泽先进去呆着。”
“进哪?”何朝疑惑道。
“天牢!”
何旭看着韶怀瑾森冷的笑容,不觉打了个寒颤。
最后一缕光亮跌落天际,暮色渐起,寒风潇潇而过,韶怀瑾被冷风吹地打了个激灵道:“颍川这么冷吗?”
许明梓正在练剑,闻言也未停歇,只敷衍道:“入秋了,王爷一直躺着,当然冷了,不如陪末将练会剑?”
“你剑术太差。”韶怀瑾跳下假山,“等你能接本王十招的时候本王再陪你练练。”
“您是用枪的为何剑法这么好?”许明梓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本王用的都好。”韶怀瑾毫不谦虚道。
不然一个人过着得多无聊呀。
“你去用膳吧。”韶怀瑾侧耳听着渐近的脚步声道:“本王就不跟你们一起用膳了,免得大家都尴尬。”
话音刚落,一个小斯出现在门口,道:“王爷,三公子,用膳了。”
许明梓收剑回鞘,朝韶怀瑾拱手道:“王爷耳力,末将佩服。”
另一边沈氏还在拉着许茗斟酌,不知是否该请昭王过来用膳,许明梓姗姗来迟,道:“不用管王爷,他说不跟我们一块用膳?”
“真的?”夏锦言闻言,顾不得端庄守礼,直接惊喜地喊了出声。
许明梓点点头,看着夏锦言明亮的眸子,心中暗道:王爷加油吧!
寒风瑟瑟刮了一夜,翌日,太阳便躲进了厚厚的云层中,再也不出来了,颍川彻底入了秋,天也跟着冷了几分,
韶怀瑾风寒了。
许明梓冷眼看着韶怀瑾抱着手炉,披着氅衣,鼻尖通红,缩在圈椅上的模样问道:“真不用请大夫过来瞧瞧?”
韶怀瑾摇摇头,裹了裹氅衣道:“何旭,你去跟睿王兄说一声,本王今日有事,明日再去。”
我现在去,韶志行肯定嘲笑我。
“睿王世子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许明梓提醒道。
“他就这么阴魂不散吗?”韶怀瑾扼腕叹息。
“我怎么阴魂不散了?不是你自己派人说今日要去我府上的吗?”一个满是戏谑的男声传来,韶怀瑾身形一震,抬头看着门口的方向,只见韶志行一身月白色暗纹长衫,掀着蔽膝,大步而来,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道:“呦,这是哪位呀?不会是我那一骑当先退敌无数的表叔吧。”
“正是在下。”韶怀瑾刚一开口,便咳嗽了起来。
韶志行见状,立马捧腹大笑了起来。
韶怀瑾也顺势低头浅笑了起来,韶志行不解地凑了过头来,看着韶怀瑾,怀疑他病傻了。
谁知韶怀瑾冷笑一声,站起身来,一个过肩摔将韶志行放倒在地,看着韶志行由于吃痛而面目狰狞的模样,悠悠道:“你表叔是病了,不是死了。”
何旭与许明梓二人低头憋笑,韶志行尴尬地从地上起身,作势要与韶怀瑾动手。
许明梓赶忙上前拉开韶志行问道:“我堂姐是不是也回来了,要是她知道您又在外面跟人打架,怕是会生气。”
而且还打不过。
“还惧内呀,韶路遥。”韶怀瑾理了理衣襟戏谑道。
“那也比你死皮赖脸,人家姑娘还瞧不上的强,韶荣琛!”韶志行反唇相讥。
韶怀瑾睇了许明梓一眼,许明梓立刻摇摇头道:“不是我,我什么也没说。”
“怎么,你敢做,还怕我知道。”韶志行看着韶怀瑾吃瘪的摸样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他挣脱开许明梓,拍着韶怀瑾的胸脯道:“如果你肯真心实意地向我请教,我还是愿意教你这么一块榆木疙瘩的,毕竟在座诸位,只有我娶了妻。”
韶志行说完,还扫视了全场,眼中尽是骄傲。
许明梓与何旭默默地低下了头。
“那本王就不耻下问。”韶怀瑾悠悠道。
“我不教了。”韶志行气愤道。
韶怀瑾冷笑着看向韶志行道:“走呗,你不是来接本王吗?”
“是是是。”韶志行敷衍着,带韶怀瑾出了云峰院,又吩咐一旁的小斯道:“去跟世子妃说一声,我带昭王先回府了,一会过来接她们。”
“世子对堂姐可真体贴。”许明梓道。
“那是自然。”韶志行下巴轻扬。
另一边,溪月阁里夏锦言换上了沈氏送来的玫瑰色柿柿如意披袄坐在房间里,捧着个天青瓷的香炉专注地打着香篆,许明瑶也换了件杏色妆花织锦披风,坐在夏锦言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我可真佩服你。”许明瑶捻着一块点心吃着,“我打香篆从来没打好过一次。”
“你太心急了。”夏锦言捏着黄铜的香铲,把最后一点香料填满香篆,轻磕篆模,看向许明瑶道:“你来起篆。”
“好呀。”许明瑶一口吞下剩余的点心,寻了个帕子擦了擦手,就要起篆。
“你慢些点,手别抖。”夏锦言在一旁提醒着。
“知道了知道了。”许明瑶敷衍着猛地提起了篆模,头也跟着偏向一边不敢看,焦急地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夏锦言看了眼炉中的荷花纹样,虽然有些散了,但也还能接受,安慰着许明瑶道:“特别好。”
“真的吗?”许明瑶圆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看向香炉,满意地点点头道:“以后我也会打香篆了。”
夏锦言笑着把线香递给了许明瑶,“焚香吧,大师。”
“嘿嘿,不敢当不敢当。”许明瑶接过线香点香,夏锦言在一旁斟酌着说道:“阿瑶,你以后说话还是要避讳着点,他毕竟是王爷的人,天威难测。”
“好了,知道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不是没事了吗?”许明瑶把香炉盖上了盖子,看着月洞门的方向道:“二姐姐四姐姐,你们怎么回来了?”
“哟,你俩如今关系是愈发好了。”许明姝今日穿着件绯色缠枝海棠纹的披袄,看上去愈发雍容华贵了,她笑着走了进来,在二人旁边坐下,道:“我来邀请你们去睿王府赏菊。”
“赏菊?这天气有什么好赏菊的?”许明瑶瞥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色问道。
去睿王府赏菊吗?那岂不是可以离那人远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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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夏锦言一想起昭王还住在许府,就浑身难受,听说许明姝邀请几人去赏菊,忙问道:“何时去?”
“今日。”许明姝回答。
这么突然吗?夏锦言心里想着,还是答应了下来,只要能离那人远远的就好。
“你不是不爱出门吗?”许明瑶疑惑的看着夏锦言。
“那不是在京都,有嬷嬷看着吗?”夏锦言一想起宁嬷嬷拿着戒尺,站在自己身后的模样,就浑身冷汗直流,还好这次来颍川,她没跟来。
“那走吧,睿王府的马车在外面等着了。”许明姝道。
“这么周全吗?”夏锦言疑惑地看着许明姝。
许明姝莞尔一笑道:“妹妹聪慧,今日世子邀了颍川的儿郎们去王府打马球,主要是想替阿婉择婿,我就想着带几位妹妹给阿婉作陪。”
“给四姐择婿?”许明瑶闻言来了兴致,看着许明婉道:“你终于肯择婿了,那容公子有什么好的.....”
“妹妹!”许明姝嗔怪着打断了许明瑶的话,转头看向许明婉。
许明婉莞尔一笑道:“怪我遇人不淑,都过去了,无妨。”
夏锦言疑惑地看着众人,许明瑶附在她耳边小声道:“一会跟你说。”
夏锦言点点头,姐妹四人走出了溪月阁,沈氏已经在马车里等着了,看到四姐妹一道出来,心头一阵恍惚。
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都长这么大了呀。
四姐妹齐齐屈膝行礼,上了马车,睿王府的马车极大,中间摆着张小几,上面是一套精致的雕红漆海棠花的茶盏,边上摆着几盘精致的糕点。
许明瑶一上马车,就被糕点吸引了目光,直接大快朵颐了起来。
沈氏拉着许明婉的手叮嘱道:“择婿一定要选品貌端正的人家,切忌不可被起子心术不正之人蛊惑。”
许明婉一改往日伶俐,只低着头答了声“是。”
沈氏又牵起夏锦言与许明瑶的手嘱咐道:“你俩年纪差不多,明年也该择婿了,也不知道我明年还有没有机会给阿言挑挑,真不知道什么样的公子配得上阿言。”
“大伯母您就别担心她了,那个什么昭王不是在那等着她呢?”许明瑶嘴里还包着点心,含混不清地说道。
“你嘴是漏的吗?”夏锦言无奈道。
许明瑶下巴轻扬,指了指窗外的方向,夏锦言顺势看去,只见马车正好在睿王府门前停下,韶怀瑾身着雪青色鹤氅,立在门口,正低着头同睿王说着什么,听见马车声响,他转过头来,来不及收回的笑意在他清俊的脸上漫开,如冬日的一缕暖阳,明媚和煦。
许明瑶倒吸一口凉气,看着夏锦言道:“说真的,他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夏锦言见状耳朵瞬间红了起来,低着头,小声道了句“说这样的话,你也不知羞。”
“我还夸花儿好看呢,也不知羞了?”许明瑶漫不经心道。
沈氏笑着看两个女孩拌嘴,说道:“到了,该下马车了。”
许明姝率先下了马车,朝府门口的方向屈膝一礼道:“父王,王叔。”
韶怀瑾眉头轻佻看着马车的方向问道:“这是世子妃回来了?”
韶志行立刻迎了上去,拉着许明姝的手道:“你怎么自个儿回来了,我不是说了,一会去接你们吗?”
“这段路我都走了多少次了,哪用得着你去接。”许明姝转身去扶母亲下车,许明瑶,许明婉也跟在后面下了马车。
唯独夏锦言坐在马车里,迈不开脚步。
“阿言?”许明姝喊了一声。
她也来了?韶怀瑾饶有兴致地看向马车,只见一截如玉的手腕轻轻撩开帷帐,一个身形娇小的女孩踩着锦兀,下了马车,她屈膝朝众人一一行礼,便低着头,藏在了沈氏身后,宛如一只受惊的小猫般,滴溜溜的眼珠不停地打量着众人。
“今儿怎么这么热闹。”韶怀瑾问道。
“王府新辟了块马场,我邀请颍川的世家公子过来打马球,被你赶上了呗。”韶志行悠悠道。
“这么巧?”韶怀瑾饶有兴致地看了眼韶志行道:“本王不爱打马球。”
“本来也没想邀请你。”韶志行道。
“回府聊吧。”许明姝看着韶怀瑾与韶志行你一眼我一语几乎要吵起来了,忙打着圆场,招呼一行人进府。
她曾听韶志行说过,韶怀瑾虽然年纪比他小,但却是他的叔叔,是以他与韶怀瑾自幼便不对付,经常大打出手。
9. 惊变
一行人到府中,韶怀瑾把早已备好地礼物呈给了睿王妃,几人正寒暄间,韶志行已经换了身劲装站在门口嬉皮笑脸道:“几位老人家慢聊,我带姝儿还有几个妹妹去玩了。”
韶怀瑾自动忽略韶志行嘴里的“老人家”三字,看着一旁的跃跃欲试的许明梓道:“想去玩就去呗,本王陪王兄说会话。”
许明梓拱手离开。
“你不去玩玩。”睿王看着韶怀瑾百无聊赖的模样问道:“你以前不是挺爱玩这些的吗?”
“那是以前了,现在我去跟他们玩就是欺负他们。”韶怀瑾说着在圈椅上坐下,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听皇伯父说,你求娶夏家那二小姐了?”睿王凑到了韶怀瑾身侧问道。
“嗯。”韶怀瑾点点头。
睿王欣慰地拍着韶怀瑾的肩膀道:“不错不错,小十六终于肯收收心了,省的皇伯父日日为你的终身大事操心。”
韶怀瑾神色昏暗地点点头。
睿王指着府外满园秋色问道:“本王府中秋菊实为一绝,不知荣琛可否赏脸一观?”
又来了,韶怀瑾耸耸肩,站起身来,跟在睿王身后,来到院中。
睿王府的后花园占地极大,睿王平时最爱侍弄花草,王府里四季花开,韶怀瑾幼时曾来睿王府住过一段时间,每日都要被睿王带着欣赏他亲手所植的花卉,还要绞尽脑汁地夸花美,是以他一点都不想跟睿王一同游园。
但眼见夏锦言不想见自己,他也不愿凑上前去惹人嫌,而且她好不容易出来玩玩,他委实不想扫了她的兴致,便只能陪着睿王赏花。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花海。
“这是瑞云殿。”睿王兴奋道。
韶怀瑾适时夸赞道:“白如雪,质若绸,雍容素雅,着实不凡。”
睿王心满意足,带着韶怀瑾继续往前,穿过一条回廊,入目一片绚烂。
“那边那片红色的是秋日鎏金,粉色的是醉秋颜,黄的是金霞冠......”睿王如数家珍般讲述着。
“灼灼曜日,清逸俊秀,不愧是王兄亲手所植。”韶怀瑾倒不是不喜欢这些花,他只是不喜欢旁边有个人这样喋喋不休的说话,但又不能打断,只能配笑跟着,偶尔夸两句。
另一边睿王妃与沈氏带着姐妹几人来到马场,马球赛已经开始了,许明梓与韶志行分别带领两队正在马场上,激烈地抢着球。
许明瑶拉着夏锦言坐在一旁兴奋地看着,那边许明梓刚抢到球,这边许明瑶救兴奋地尖叫起来,夏锦言在一旁嫌弃地看着许明瑶,想要偷偷溜走。
这也太丢人了吧。
许明婉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了起来,看着马场的方向,绞着手帕,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睿王妃与沈氏同她说话,她都似没听到一般,愣怔许久,才勉强一笑。
夏锦言把许明婉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拉着许明瑶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说的那个容公子,是不是也在场。”
许明瑶点点头,指着与韶志行一队的白衣男子道:“就是那个人。”
夏锦言顺着许明瑶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男子眼眸低敛,跟在韶志行身侧,不像是在打马球,倒像是在护着韶志行一般。
“他是世子的侍卫吗?”夏锦言问。
“不是。”许明瑶摇头道:“他是个秀才,那些年还知道读书,谋个功名,这些年成了这些达官显贵家的座上宾,早就没了雄心壮志,专门写些酸腐文章,阿谀奉承那些世家纨绔。”
“那他与四表姐是......”夏锦言疑惑道。
许明瑶瞥了眼许明婉的方向,拉着夏锦言走出了马场,在睿王府的后花园一边闲逛一边说道:“两年前上元灯会,他做了首诗,被四姐姐一眼相中,说什么都要嫁给他,大哥哥无奈,亲自登门与他说亲,他那个时候,口口声声承诺中举后,就来许府提亲。”
“四姐姐听他这么说,对他更加情深了,他家里穷,没钱读书,四姐姐就偷偷拿私房钱资助他读书。”
“后来呢?今年春闱,他没有参加吗?”夏锦言心中生疑,既然与许明婉两情相悦,为何如今二人一人早已失了求取功名的雄心,一人也要另择佳婿。
“容浩宁就是个伪君子!”许明瑶气愤道:“他拿着四姐姐的钱,非但没有好好读书,还成日逛青楼,还是年前我哥回颍川时发现的。”
“四姐姐肯定很伤心吧。”夏锦言叹息一声。
许明瑶突然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语调道:“生气肯定是生气呀,不过我们许家的女儿,才不是那等儿女情长之人,她当机立断与容浩宁断了,结果他还不愿意,一直来许府纠缠,害四姐姐整日被人指指点点,也不敢再择婿。”
“原来是这样呀。”夏锦言叹息道,“那表姐夫不知道吗?怎么今日还请了他来。”
“那我就不知道了,兴许二姐姐没说吧,这种事二姐姐也不好说。”许明瑶老气横秋道。
哎,夏锦言长叹一声,道:“难怪那日许明婉会故意提起昭王,她大概觉得我与她一样吧。”
“哎”许明瑶也跟着长叹一声,“这世道真不公平呀,分明是男人的错,结果受指点的却都是我们女人。”
夏锦言闻言笑着看向许明瑶,“你倒是挺通透的,那日还那般说我。”
许明瑶讪讪道:“你这么小气的吗?后来昭王欺负你的时候,我不是第一个出来保护你了吗?我们也算两清了吧。”
“好两清。”夏锦言潸然一笑,她本就不会与许明瑶计较这些琐事。
“那我们回去吧。”许明瑶突然想起许明梓还在打马球,忙拉着夏锦言往回跑,“也不知道哥哥赢了没。”
在二人身后的凉亭中,韶怀瑾终于打发走了睿王,正闲适地赏着园中秋景,两个女孩的对话就这么不巧地被他听了全,他倚亭中叹息道:“怪我怪我。”
就在此时,一声尖叫从西北角的庭院中传出,韶怀瑾循声看了过去,许明婉正在被一白衣男子死死缠着,而不远处,夏锦言与许明瑶也听到了声音,正在往过敢。
青天白日,谁赶在睿王府调戏良家女子?韶怀瑾皱着眉头,大步流星越过二人,进了庭院,二话不说,一脚踹开男子把许明婉拦在身后,问道:“这人是谁?”
许明婉早已被吓得脸色青白,泣不成声,许明瑶与夏锦言见状赶忙把许明婉拉了过来,护在身后,轻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容浩宁?”循声赶来的还有韶志行与许明梓等人,马球已经结束了,几人正更衣时,听到了尖叫声,便直接赶了过来,韶志行是万万没想到,本来答应了许明姝请这些公子过来给许明婉择婿呢,结果发生了这样的,忙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了?”
许明梓看着地上的容浩宁与脸色惨白的许明婉,瞬间明白了过来,问道:“这畜生又来纠缠我妹妹了?”
容浩宁见状陪笑着站起身来,看看韶怀瑾又看看韶志行道:“误会误会,小生与许家四小姐是旧识,今日约在此处是为叙旧。”
“你这人怎得这么不要脸。”许明瑶气不过骂出了声。
容浩宁闻言脸色毫无变化,看着许明婉道:“小生与四小姐相识两年,情投意合,无奈许府高门大户,瞧不上小生一介白衣,令小生与四小姐鹊桥相隔数月,今日得见四小姐安好,小生此生无憾。”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塑造成如此情深意重之人,还不忘给许府泼上嫌贫爱富的脏水,可真是好把戏呀,夏锦言冷眼看着。
“你少在这装蒜了!”许明梓刚要开口,就瞥见韶怀瑾眼神示意他闭嘴,心中不解。
“认识吗?”韶怀瑾扫视许府众人,不能跟他这样耗下去了,就算撕开了此人伪君子的面容,有损的还是许明婉的名声。
经韶怀瑾提醒,夏锦言立刻明白了过来,看着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上前一步,朝韶怀瑾福身一礼道:“王爷,我表姐与此人并不认识,此人混进王府,不知意欲何为,幸得王爷搭救,表姐才能幸免于难,臣女斗胆请王爷替表姐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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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戏良家女子,按律当杖一百。”韶怀瑾睨着韶志行道:“把他送官吧。”
韶志行没想到今日回发生此事,被调戏的还是许明姝的亲妹妹,听到韶怀瑾此言,立刻吩咐家丁上前,按着容浩宁就要送官。
“不是调戏,不是调戏。”容浩宁失了神,慌忙挣扎着跪在韶怀瑾面前道:“小生与四小姐情投意合,有四小姐所赠发钗为证,不是调戏。”说着便掏出了一只翡翠玉钗。
“看来这四小姐果然与此人早就相识。”
“世子爷今日请我们过来莫不是寻我们开心的。”
“没想到四小姐出身清流世家,竟是如此嫌贫爱富之人。”
周围议论声四起,许明婉瑟瑟发抖地蜷缩在角落里,想要解释却百口莫辩。
“这支簪子?”韶怀瑾欺身上前接过簪子,在手里把玩着,突然他猛地用力,簪子便应声碎成几段,他把簪子往地上一扔,斜睨着容浩宁道:“如此劣质之物,怎会出自四小姐之手,你攀污官眷该当何罪!。”
“什么?”容浩宁怒目圆睁看着韶怀瑾道:“你是何人,可知我是秀才,秀才你知道吗?我要去报官,告你污蔑。”
韶怀瑾冷笑一声,转头看着韶志行道:“这样的人是你的座上宾?”
韶志行头摇得宛如拨浪鼓般道:“我不认识,我看此人是试图入王府行窃,被四妹妹发现,竟意图攀污四妹妹清誉,其心可诛,来人快把他嘴堵了,送交官府,别碍了昭王殿下的眼。”
“昭王!”容浩宁闻言彻底瘫坐在地,被家丁架了出去。
韶怀瑾见状摇摇头,拍拍韶志行的肩膀,走了出去。
许明姝沈氏与睿王妃姗姗来迟,沈氏见状忙上前安慰着许明婉,睿王妃与许明姝招呼众人离开,夏锦言看着韶怀瑾的背影,思索着跟了上去。
秋风混着菊花的清香拂面而来,二人一前一后漫步在绮丽的花海中,韶怀瑾不合时宜地咳嗽了一声,二人便顺势停在了粉如朝霞,绚烂盛放的花丛间。
夏锦言屈膝一礼问道:“王爷病了?”
韶怀瑾摆手道:“风寒无碍。”
夏锦言点点头,继续说道:“今日谢王爷出手相救。”
韶怀瑾嘴角轻扬,柔声道:“八月初五那日实乃本王之过,害二小姐受人指点了,不知今日本王可否将功补过。”
原来他不仅记得此事,还一直在想方设法弥补呀,夏锦言心中感动,回答道:“谢王爷周全,臣女喜不自胜。”
“那往后就别跟本王这么客气了吧。”韶怀瑾问。
夏锦言点点头。
韶怀瑾浅笑一声,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道:“不知本王可否有幸邀请二小姐共赏秋色呢?”
“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继续在花海中漫步,秋风送来菊花的清香,韶怀瑾照猫画虎地给夏锦言介绍起园中的各式菊花。
夏锦言时而低头浅笑,时而交口称赞,说话间眼波流转,顾盼神飞,琥珀色的眸中倒映着满园秋色,韶怀瑾第一次见她如是模样,焦灼多日的心绪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她本应如此迎风生长呀。
朦胧的日光挣扎着跌入天际,没有霞光的傍晚很快陷入了一片漆黑,二人并肩从园中归来,脸上流露着笑容熠熠生辉。
“你们这是?”许明瑶刚要开口,便被许明梓眼疾手快地捂了嘴,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二人。
“该用膳了吗?”韶怀瑾看着面前已经摆放整齐的珍馐美味,不客气地坐在了睿王身边,其余人也次第坐好,沈氏看着韶怀瑾怡然自得的模样几欲开口。
许明梓思索着举杯道:“今日之事,末将替四妹妹谢过王爷与表妹了。”
“本王最头疼你们这一出了。”韶怀瑾拿着银箸,头都不抬地说道:“家宴别整成庆功宴了。”
“是。”许明梓放下酒杯,朝沈氏点点头,沈氏终于放了心。
晚宴过后,韶志行又亲自送几人回府,韶怀瑾依旧住在云峰院。
10. 解惑
许明瑶自从看了许明梓等人打马球,无论如何也要学她骑马,就这样缠了许明梓五日,许明梓拗不过她,只得答应。
夏锦言见状也凑了过去,表示自己也想要学,许明梓看着夏锦言明亮的眸中满是期待,转头看了看正坐在堂屋烹茶的韶怀瑾。
“本王听闻你们大嫂马术了得?”韶怀瑾问。
许明梓立刻读懂了韶怀瑾的意思,夏锦言可以学骑马,但是得由大嫂教,于是便与二人商量道:“要不然这样,等大嫂回了,我们一块教你俩骑马如何?”
“大嫂什么时候回来呀?”许明瑶兴致恹恹地问道。
“去问你们大哥呗,我哪知道。”
许明梓打发两人离开,韶怀瑾刚烹好了茶,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口,悠闲地品了口茶。
二人赶往绘竹院,正好在听松院门口的长廊上遇到了许明晖与许明辰兄弟俩。
许明辰看夏锦言道:“表妹正好遇见你了,爷爷正找你呢。”
“外公找我?”夏锦言问道:“什么事呀?”
“不知道,他这会就在听松院呢,你过去问问吧。”许明晖答。
夏锦言朝二人屈膝一礼便离开了。
许明瑶立刻拉着大哥的袖子询问起大嫂何时回来,许明晖一头雾水地看着许明瑶,问道:“找你大嫂什么事?”
“我想让大嫂教我骑马。”许明瑶回答。
“你哥哥不是会吗?他不教你,你就过来骗你大嫂教?”许明晖无奈道。
许明瑶摇摇头,神秘兮兮地看着许明晖回答道:“才不是呢,哥哥都答应教我了,只是阿言也要学,昭王只允许大嫂教她。”
许明辰闻言面露不悦道:“他凭什么这么干涉表妹?”
许明晖觑着自己的弟弟,嘴角微微上扬道:“明日我去接你们大嫂回来。”
“谢谢大哥。”许明瑶得了许明晖准话,欢快地跑开了。
许明辰正欲离开,被许明晖喊住道:“那是云峰院的方向。”
“我就是要去云峰院。”许明辰道。
“去吧。”许明晖耸耸肩,任由许明辰离开,与昭王相处这几日,他发现昭王实非传闻中恶劣纨绔之人,相反他平易近人,还明辨是非,也难怪许明梓对他忠心不二,是以他并不担心弟弟。
年轻人嘛,总要为了一个人一往无前一次。
听松院
许老太爷正在院中练字,看到夏锦言来了,放下了手中的笔,问道:“阿言,可有表字?”
夏锦言摇摇头。
“外公赠你表字止止可好?”许老太爷问道。
“止止?”夏锦言重复了一遍。
“水满则溢,月盈则亏,止止刚好。”许老太爷说着摸了摸夏锦言的头。
夏锦言闻言屈膝一礼道:“谢外公,我很喜欢止止二字。”
“喜欢就好。”许老太爷指了指石桌上刚写好的几个问道:“止止觉得外公所写这几字如何?”
夏锦言歪着头读道:“亲亲相隐?”
许老太爷点点头问道:“止止觉得亲亲相隐何如?”
夏锦言斟酌着看向许老太爷,许老太爷颌首道:“但说无妨。”
夏锦言无事开口道:“止止以为,亲亲相隐是情与法的妥协,确实符合儒家家国天下的思想,可是我却不敢苟同。”
“何解?”
“若其父卖国,其子为其隐,那国将不国,何以为家?”夏锦言回答。
“国将不国,何以为家。”许老太爷重复着夏锦言的话,在院中踱步许久,才问道:“若为小过呢?”
夏锦言捏着衣襟思索良久,回答道:“止止不知。”。
“没关系,止止可以慢慢想。”许老太爷笑道:“其实外公也不知,但是外公想告诉你,人最没得选的是出身,如果父母不配为人父母,则子女不必事之以孝。”
夏锦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许老太爷,鼓起勇气问道:“外公,您为什么不喜欢爹爹。”
“你觉得你爹爹是好人吗?”许老太爷问。
“爹爹自然是好人了,他对我很好,对哥哥,母亲都很好。”夏锦言回答。
“如果他不是你的爹爹呢,作为大乾的子民,你觉得他是个好官吗?”
“我不知道,他是兵部尚书,四境安定,应该也算是个好官吧。”夏锦言迟疑地回答。
“那你觉得昭王是好人吗?”许老太爷问。
“他应该也是好人。”夏锦言回答:“他在北境领兵五年,打得女真几乎灭国,又一步步绸缪,分裂鞑靼政权,使得北境百姓安居乐业,我大乾建国百年以来,北境从未有如此太平之时。”
“可是他掳你出城,害你背井离乡,孤身一人来到颍川,还被姐妹们取笑。”许老太爷补充道。
“外公也这么小气吗?”夏锦言笑着抱住许老太爷的胳膊,解释道:“他那日之过,一直在想方设法补救,而且几日前他还在睿王府里救了表姐,他确实不是坏人。”
“不是就好。”许老太爷欣慰道:“你很聪慧,今日是外公最后能教给你的东西,止止可知是什么?”
“亲亲相隐?”夏锦言看着外公龙飞凤舞的大字试探性地问道。
许老太爷笑道:“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外公希望你能多兼听,不偏信,你是个好孩子,该明辨是非。”
“外公,我不明白。”夏锦言疑惑地抬头看向外公。
“不着急,以后慢慢就明白了。”许老太爷慈爱的摸着外孙女儿的头。
与此同时,云峰院里许明梓正在与韶怀瑾下棋,看到许明辰过来,随口问了句:“景执,什么事呀,想让三哥教你武功吗?”
“我来找昭王。”许明辰回答。
“咳咳。”许明梓直接被唾沫呛到,看着许明辰道:“你来找王爷何事?”
“我要跟你比试,如果你输了,就不许再纠缠表妹。”许明辰目光灼灼地看着韶怀瑾道。
“跟本王比?”韶怀瑾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小子,笑道:“这么多年了,还没人敢挑衅本王呢,你小子有胆量,叫什么名字。”
“在下许明辰,字景执。”许明辰拱手一礼道。
韶怀瑾弃车砍炮,中盘绝杀,打得许明梓落花流水,许明梓无奈地开始收拾棋盘,韶怀瑾就靠在圈椅上看着许明辰问道:“许景执,说吧比什么?”
“比诗书。”
“好,那本王先考你。”韶怀瑾爽快道:“《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①,何为苦?”
“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是为苦①。”许明辰答。
“那是穷,苦是可以内化然后为己所用的,自律为苦,慎独为苦,无人问津的问道之路为苦,梅花香是因为它是梅花,宝剑锋却需无数日夜的锤炼。”
许明辰不可置信地看着韶怀瑾,他原以为韶怀瑾出身显赫,惯会贪图享乐,却没想到他对“苦”竟又如此透彻的了解。
“还比吗?”韶怀瑾看着久久不言的许明辰问道。
“比骑射。”
许明梓闻言惊出一身冷汗,笑着看向韶怀瑾道:“小孩子不懂事。”
“但是勇气可嘉!”韶怀瑾拍拍手站起身来,拿起墙上的弓,弯弓搭箭一气呵成,只听“铮”的一声,飞失破云而出,一声悲鸣,两只南渡大雁应声落在院中,一箭双雕!全程韶怀瑾甚至没有抬头看天。
“还比吗?”韶怀瑾问。
许明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大雁。
许明梓见状走上前来,搭着许明辰肩膀安慰道:“他就是个怪物,这世上没有他不会的,你还小不着急。”
许明辰回过神来,看着韶怀瑾道:“就算我比不过你,但如果你敢欺负表妹,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韶怀瑾漫不经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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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不会欺负她的。”他不明白许明辰哪来的勇气挑衅自己,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欺负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我是这种人吗?
夏锦言从听松院出来,心中满是疑惑,便沿着湖边散心,不知不觉来到云峰院,刚好看到许明辰红着脸从院中出来,喊了几声“表哥”,许明辰却似没有听到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她心中生疑,朝云峰院中张望着,却见韶怀瑾慢悠悠地踱步出来,靠在假山上,悠闲地说道:“今儿云峰院可是真热闹呀。”
“呃......我来看看王爷病好了吗?”夏锦言偷看被逮了个正着,只能硬着头皮随便编了个理由。
“好了。”韶怀瑾看着夏锦言小小的身影站在门口,眉头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夏锦言摇摇头,正欲离开,却又抬头看着韶怀瑾道:“我有一事想请问王爷。”
“嗯,你问。”韶怀瑾下巴一扬,示意夏锦言说下去。
“王爷觉得我爹爹为官如何?”夏锦言问。
韶怀瑾闻言,表情一滞,悠然闲适的表情立刻被冷峻幽深的面容取代,他思索着回答道:“令尊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很会为官。”
“为官不是该为民请命吗?”夏锦言问。
“是。”韶怀瑾答。
“所以王爷觉得他不是个好官?”夏锦言追问。
“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只是手段,行事才是判断为官好坏的依据。”韶怀瑾回答。
“我明白了,谢王爷解惑。”夏锦言屈膝一礼,离开了云峰院。
韶怀瑾目光追随着夏锦言,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中,才深吸一口,转身走回了房中。
翌日一早,许明晖便出发去接妻子范氏了,许明瑶趴在窗口眼巴巴地盼望着二人快些回来,直到天色擦黑,清冷的月影撒进溪月阁中,外院响起一片嘈杂之声,许明瑶噌的一声跳了起来,看着夏锦言道:“一定是大哥接大嫂回来了。”
夏锦言点点头,跟着许明瑶迎了出去,只见许明晖带着个一身劲装,英姿飒爽的女子走了过来。
“等着呢?就这么着急?”许明晖看着二人问道。
“呦,大嫂回来了,一月未见,大嫂愈发英气逼人了。”许明梓听见动静也赶来查看。
“见过大嫂。”夏锦言许明瑶齐齐向范曼雪行礼。
范曼雪打量着站在许明瑶身侧的夏锦言,小姑娘肌肤胜雪,一双桃花眼顾盼生姿,站在大大咧咧的许明瑶身侧,显得格外端庄大方。
“这就是阿言吧,不愧是世家嫡女,这身段气质太出挑。”范曼雪说着,命人把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夏锦言。
夏锦言接过锦盒屈膝行礼。
“大嫂,表妹毓质名门,我们都夸过了,您夸夸阿瑶呗。”许明梓实在是怕许明瑶再如第一晚那样闹事,直接舔着脸求大嫂也夸夸许明瑶。
“就你知道疼妹妹。”范曼雪嗔怪着命丫鬟把礼物分给了其他人,又挨个夸了一遍,一行人才往绘竹院而去。
“对了,大嫂,您处理完家里的生意该得空了吧。”许明梓站在许明晖身侧,伸着脖子问道。
“你又打什么主意呢?”范曼雪看着许明梓问道。
“阿言想学骑马,我想着大嫂要是有空的话,让大嫂教。”许明梓回答道。
范曼雪出身商贾世家,又是家中独女,自小被当作男孩养,又时长跟着父亲外出经商,是以骑射功夫了得,她早就听许明晖说了夏锦言要学骑马,于是便满口应下,准备明日就教。
一行人来到绘竹院,沈氏张罗着大家用了晚膳,一行人又踩着满地疏影离开,许明瑶拉着哥哥与大嫂反复确认了明日去骑马,才放心地挽着夏锦言离开。
“磨好了?”许明晖看着二人手挽着亲昵的背影,问了一句。
“算是吧。”许明梓耸耸肩。
11. 骑马
已经到了暮秋,天气也开始酝酿着转凉,夜里便起了大风,吹落满地金黄,待太阳挣扎着从云层中升起,已经巳时。
许明瑶罕见的没有赖床,她早早的换了身暗红骑装便下了楼,站在窗外看着夏锦言梳妆。
夏锦言今日穿了身雪青色骑装,一头乌发高高束起,缠着燕尾青的发带,露出光洁细腻的脸颊,看上去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许明瑶趴在窗台上看着夏锦言涂了口脂,描了眉,换了对简单的红玛瑙耳珰,又准备带发饰,终于忍不住催了起来。
“好了好了,今天去骑马,不带这么多首饰了。”夏锦言说着推开了晚画手里的步摇,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今儿风大,小姐穿件披风吧。”晚妆忙寻了件披风跟了上去。
几人在许府门口会面,夏锦言看着许明梓身侧的韶怀瑾,疑惑道:“王爷也去?”
韶怀瑾点头道:“来颍川半月了,想出去看看,二小姐不愿与本王同行?”
您想去哪我也拦不住呀,夏锦言无奈道:“王爷多虑了,王爷请。”
韶怀瑾也不多言,直接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在前面走着,许明晖,许明梓以及范曼雪三人对视一眼,也上了马,夏锦言与许明瑶乘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城郊马场。
城郊马场是范家的马场,范曼雪昨日特意交代了,今日要带夏锦言与许明瑶过来骑马,是以马场门口挂着“打烊”的招牌。
“阿婉呢,怎么没来?”许明梓环视四周问道。
“她心情不好,不想出门。”许明晖回答。
“行吧,那么我们开始骑马吧。”许明梓说着便捞起许明瑶,扔在了马背上,许明瑶兴奋得尖叫了起来。
许明梓翻身上马,扶着许明瑶坐稳,拽着缰绳道:“嫂嫂,你教阿言吧,我带着阿瑶兜兜风。”
“夏止止,等你学会了,我们比赛怎么样。”许明瑶话还没说完,许明梓便夹紧马腹,带着许明瑶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啊——”马场上许明瑶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夏锦言打了个寒战,看向大嫂,讪讪道:“那样我不行。”
范曼雪看着夏锦言水汪汪的大眼睛笑出了声,“你这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我可不舍得。”
她特意给夏锦言挑了匹性子好的小红马,扶她上了马,又牵着缰绳带她转了好几圈,看她不怕了才松开手,让她自己跑跑看。
夏锦言倒没有想象中的害怕,只是一跑起来,便想起月前韶怀瑾带自己跃马出城的样子,不觉脸颊升起一丝滚烫,她摇摇头赶走纷繁的思绪的,慢慢适应了颠簸。
许明梓已经下了马,站在一旁看着,许明瑶脸色苍白,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骑在许明梓的马上踱到夏锦言身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夏锦言,问道:“怎么样,会了吗?”声音难掩兴奋。
“会了一点。”夏锦言回答。
“那我们比比吧。”许明瑶刚一开口,许明梓便跑了过来,按着缰绳道:“小祖宗,学会了再比,哥哥求你了。”
夏锦言哑然失笑,想到了自己的哥哥,他要是在的话,也会这么教我吧,旋即她又抿了抿嘴,他不会,他只想我做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夏锦言自嘲地笑了一声,骑着小红马跑开了。
“止止?”韶怀瑾重复道。
许明晖道:“爷爷赠表妹的表字。”
“高山仰止的止?”韶怀瑾问。
“算是吧。”许明晖答。
太阳最终没能挣脱束缚,深深地陷进了云层中,萧瑟的秋风越刮越大,周围越来越冷了,晚画带着披风站在一旁大喊道:“小姐,天凉了,加个披风吧。”
夏锦言因为跑马出了一身汗,并不觉得冷,而且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想要多玩一会,便装做一副没听到的样子,继续跑马。
缰绳粗粝,磨的手掌泛红,她却丝毫没有察觉,轻轻夹着马腹,小声喊了句“驾。”小红马便加快了步伐,带着她向天际而去。
“小姐!”晚画急得直跺脚。
“别怕,小红马性格很温顺的,你放心。”范氏看着晚画急得满脸通红的模样,感觉甚是好笑,这京城里圈养着的金丝雀呀,早晚得学会自己飞。
“夏止止,你等等我。”许明瑶看到夏锦言已经跑了起来,不甘心落后,忙扬起马鞭,想要追,许明梓眼疾手快抢过马鞭道:“渡风比小红马跑得快多了,不用打。”
渡风便是许明梓的马。
许明瑶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双腿用力夹紧马腹追了上去。
“你是担心妹妹,还是担心渡风?”许明晖笑着问道。
“都担心,他俩对我可是很重要的。”许明梓衔了颗草,靠在围栏上。
“听闻王爷马术了得,我们比比?”范曼雪看着两个妹妹玩的开心,也跃跃欲试了起来。
就在此时,一声嘶鸣渐进,韶志行跃马带着许明姝赶来了,身后是马场管事跑的气喘吁吁,喊道:“大小姐,我们拦不住世子。”
“拦不住他多正常。”许明晖笑着摆摆手,让管事退下。
韶志行跳下马,又顺手扶许明姝下马,凑到韶怀瑾身侧道:“我们比比呗,上次你风寒,非要跟我爹一块赏花,这次总好了吧。”
韶怀瑾嫌弃地瞥了眼韶志行,往旁边退了一步道:“本王不想欺负你。”
“谁欺负谁还不一定呢。”韶志行道:“我现在日日练马,就等着打败你呢。”
“比可以,总得有什么彩头吧。”韶怀瑾似笑非笑地看着韶志行道:“睿王府京郊的别院你可是已经输给本王了,这次拿什么比?”
睿王府在京郊的别院是韶志行六年前输掉的,为此他还被睿王狠狠揍了一顿,是以他苦练马术多年,就是为了打败韶怀瑾,赢回京郊别院,听韶怀瑾主动提起京郊别院,他也毫不客气,直接道:“你要是输了,就把京郊别院换给我。”
“本王不会输,直接说赢了你有什么能输的吧。”韶怀瑾悠悠道。
许明姝拉着韶志行,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韶志行立刻换上了副讪笑的表情道:“那我就把表妹输给你。”
许明梓直接笑出了声,朝许明姝拱手道:“这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呀,都开始算计自家表妹了。”
“我这是成人之美。”许明姝捂嘴浅笑。
“那我也要比,表妹是大家的。”范曼雪大笑道。
“我也要比。”许明梓也附和着。
韶怀瑾脸色青一块白一块的看着众人,无奈地吹了声口哨,一匹通体雪白,俊逸的汗血宝马应声出现在几人眼前。
“照月白,他们想挑战你。”韶怀瑾抚摸着照月白雪白的鬃毛,翻身上马,睨着众人道:“想赢本王,做梦去吧。”
其他人也纷纷上马,许明晖一声令下,几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照月白一骑当先,如一刀闪电很快便甩开了众人,韶志行不甘落后也高扬马鞭追了上去,紧随其后的是范曼雪,她压低了重心伏在马背上,像一个冷静的猎人般,观察着周围,静静等待着前人露出破绽。
许明梓的坐骑被许明瑶骑着,他随便挑了匹马,果然比不上几人的坐骑,已经被远远甩在最后,他宛如认命般,开始信马由缰地闲逛了起来。
马蹄声如奔雷般掀起滚滚烟尘,小红马受了惊,飞快地跑了起来,夏锦言却也不喊,冷静地操纵着缰绳,想要把小红马稳下来。
韶怀瑾正跑马间,余光捎见角落里,夏锦言被小红马载着四处乱奔,而夏锦言却咬着牙,目光坚决,试图驯服这匹马,可是受惊的马,哪有那么容易驯服,她被颠簸地力有不支,手一松,就要往下栽。
韶怀瑾立刻调转马头向角落而去,在几步之外地距离,他飞身上前,一手把将要落地的夏锦言捞起,紧紧护在怀里,一手勒紧缰绳,与小红马拉扯,小红马挣扎着又跑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他长舒一口气,看着怀中惊魂未定的小女孩,厉声喝斥道:“你为什么不叫一声,刚才多危险你知道吗?”
“我以为,我能驯服他。”夏锦言小声解释道。
“怎么了怎么了?”许明姝与许明晖最先看到这边的变故,忙跑了过来。
“以后不许学骑马了!”韶怀瑾厉声道。
“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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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锦言闻言,气愤地回头看着韶怀瑾道:“你凭什么管我!”
许明梓跟许明瑶也凑了过来,看二人吵得面红耳赤问道:“怎么了?”
“你放开我,让我下来。”夏锦言甩开韶怀瑾的胳膊,从马上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马车里。
韶怀瑾也跟着下马,满脸怒色地扫了眼诸人,看向何旭,质问道:“她差点摔下来,你在一旁没看到吗?”
何旭:......
而此时,不明情况的韶志行与范曼雪刚刚一前一后跑到终点,韶志行隔着老远,兴奋地喊道:“韶荣琛你输了!”
“啧!”许明姝白了韶志行一眼,韶志行这才注意到韶怀瑾脸色极差,紧握双拳,一副强忍着怒火的模样。
“还你!还你!”韶怀瑾不耐烦地丢下一句话,便往马场外走去。
“还能骑吗?”许明瑶看着二人的方向试探性地问道。
许明梓耸耸肩道:“你玩你的,我去看看,大哥,二姐你们帮忙看着点阿瑶。”
许明晖许明姝点点头,目送许明梓离开,几人继续带着许明瑶玩。
夏锦言气鼓鼓地坐回轿中,晚妆捏着帕子,替她擦着额头的汗,晚画倒了杯茶递给她。
以前在家中,父亲与哥哥就不许我学这,不许我学那的,来到外公家好不容易能学骑马了,他凭什么不让我学,夏锦言越想越气,眼泪不觉涌了上来,积在眼眶中打转。
“小姐。”晚画见夏锦言委屈的模样问道:“怎么了?王爷欺负你了?”
夏锦言闻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她靠在晚画肩膀上啜泣道:“他不让我学骑马了。”
“他凭什么管你?”晚妆气愤道。
晚画拍着夏锦言的背安慰道:“就是,就算他是王爷也无权过问臣子的家事,我们不听他的就好。”
韶怀瑾站在马车外听着主仆三人的控诉声,忍不住解释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
晚妆晚画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看着帘外的人影,唇语道:“他怎么偷听墙角?”
“王爷,您干嘛偷听人墙角。”夏锦言愤愤不平地问道。
韶怀瑾一时语塞,安静了许久,继续说道:“刚才如果不是本王及时发现,你就被小红马踩伤了,轻则断几根肋骨,重则命都没有了,知道不?”
晚画倒吸一口凉气,拉着夏锦言的手道:“小姐,这也太危险了,咱不学了吧。”
“我不,我就要学。”夏锦言心中不平,要不是他们突然跑马,吓坏了小红马,我都快学会了。
“本王不许。”韶怀瑾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
夏锦言撇着嘴,掀开帘子道:“王爷,您管的太宽了吧,我偏要学!”
许明梓站在不远处看着二人,不觉纳罕了起来,这二人竟也能拌嘴?
“本王就能管你!”韶怀瑾丢下句话,便翻身上马,离开了。
夏锦言看着他的背影哼了一声,放下帘子,坐回了轿中。
等到许明瑶玩累了,准备回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狂风大作,许明瑶裹挟着一身寒风钻进马车里,拉着夏锦言便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起自己刚才跑马有多威风,多开心。
夏锦言挎着脸听着,也不做回应,许明瑶说累了,喝了杯茶,问道:“你怎么了?”
晚画解释道:“昭王不许我们家小姐再学骑马了。”
“他管的可真宽。”许明瑶气愤地说道:“我们家的事,用不着他管,我们明天继续来学。”
许明梓骑马跟在马车外,听着二人的对话,回了句:“明儿不行,看天气,明天可能下雨。”
“不下雨我就可以继续学吗?”夏锦言期待的问道。
许明梓面露难色。
“可以。”范曼雪拍着胸脯保证,“我才不怕昭王呢。”
“谢谢大嫂。”夏锦言与许明瑶齐声道。
许明梓讪讪地看着范曼雪,范曼雪理都不理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们家就你们三哥怕他。”
几人立刻哈哈大笑了起来,许明梓摸着鼻子,回忆着韶怀瑾手里的圣旨,不敢说话。
12. 浮木
第二日果然下了雨,一连下了几日,天气彻底冷了下来,韶怀瑾披着件白貂毛的氅衣,坐在廊庑下翻看着邸报说道:“恒逸,我们该回去了。”
“这么快吗?”许明梓愣了片刻,想起范曼雪的话,“五年前你突然离家出走,阿瑶当时才九岁,孤苦伶仃地抱着你的衣服哭了好几天,又病了小一个月才好呢。”
“什么时候走,我得告诉阿瑶一声。”
九月是小月,父皇时日无多了呀,他虽然对诸王兄严厉,但一直对我疼爱有加,可是上一世他病重时,我竟没能侍侯在侧,果然还是会遗憾呀,韶怀瑾如是想着,回答道:“等天气好一点儿了就走吧。”
许明梓点点头,思索着如何给许明瑶解释。
此时的许明瑶正与夏锦言许明婉三人在溪月阁里学着做绒花首饰。
一连几日阴雨,宛如浇在了许明瑶与夏锦言的心上一般,二人兴致恹恹地在溪月阁里赏雨,沈氏看着两个姑娘一副霜打的茄子模样,便寻来蚕丝等工具,开始教几人做绒花首饰。
几日下来,夏锦言与许明婉已学有所成了,夏锦言做了几只肥嘟嘟地绒鸟,活灵活现,可爱极了,许明婉也做了株牡丹,雍容华贵,只有许明瑶还被线缠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这鬼天气到底什么时候能好呀。”许明瑶彻底放弃了,带着满头的丝线躺在榻上说道:“我想去骑马。”
“我也想呀。”夏锦言叹了口气,继续梳绒。
许明瑶也跟着叹了口,看着外面细雨入珠,突然眼中灵光一闪,搬着锦兀坐在许明婉旁边,问道:“那个姓容的还来纠缠你吗?”
自从上次一事后,容浩宁已经就变成了许明瑶嘴里姓容的,她早就想问问容浩宁挨了板子,还被关了几日,还敢不敢再骚扰许明婉了,但一直被夏锦言拦着,说是怕许明婉伤心,她眼见都过了这么久了,而且许明婉似乎已经没事了,便忍不住问了出来。
许明婉正在滚绒,听到许明瑶所问,直接笑出了声道:“他哪敢呀,据说他上次被昭王一吓,直接病了,后来三哥哥与姐夫派人把他赶回老家了,他这辈子估计都不敢再来颍川了。”
“那就好。”夏锦言道。
“其实昭王人挺好的。”许明瑶感叹了一句。
“对呀,不过上次也多谢表妹机敏了。”许明婉继续滚绒。
夏锦言又做好一颗肥桃,顺势送给了许明瑶,说道:“表姐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嘛。”
许明婉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绒条,郑重地看着夏锦言道:“之前之事是我错了,让妹妹难堪了。”
“多大点事呀,她都不介意的。”许明瑶大大咧咧地说道:“她就是个菩萨,不会生气的。”
夏锦言轻笑一声点点头道:“表妹说的对,本来就是小事,表姐别往心里去就好。”
几人继续一边做绒花,一边说笑,晚妆晚画看在眼里,欣慰不少,以前在京中小姐永远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还天天被宁嬷嬷训斥,端得宛如一个假人,如今来了颍川,有了一块玩的姐妹了,人看着都鲜活了不少。
第二日,天终于少有的放晴了,许明瑶立刻拉着夏锦言守在云峰院外,缠着许明梓要去骑马。
韶怀瑾看着夏锦言满眼期待的模样,终是不忍,问道:“你就是非要学?”
夏锦言点头道:“就是要学。”
“那本王教你。”韶怀瑾无奈道。
许明梓闻言,疑惑地看着韶怀瑾,韶怀瑾颌首小声说道:“再玩一日。”
这次骑马,只有四人,天气正好,久违的阳光照射在枯黄地草场,发出一圈圈光晕,蔚蓝的天空一尘不染,一匹白马一匹黑马载着两个小姑娘在草场上驰骋,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我喜欢听她笑。
韶怀瑾站在马场外,看着女孩的身影,他能感受地到女孩发自内心的喜悦,前世少女油尽灯枯的面容一点点被眼前这个飞扬洒脱的身影取代,他的心没来由地砰砰直跳。
许明梓余光瞥见韶怀瑾眉头微蹙,一手扶着胸口的模样,问道:“王爷怎么了?”
“无妨。”韶怀瑾回答。
日影西斜,寒风又起,两个女孩已经彻底学会了骑马,正在马场一前一后的追赶着。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韶怀瑾疑惑地看着跃马而来的许明辰问道:“怎么了?又要来跟我比马?”
许明辰来不及下马,朝韶怀瑾拱手一礼道:“大理寺的人来了,说要捉拿表妹。”
看来是发现新证据了,韶怀瑾眯眼看着夏锦言的方向,道:“止止,该回家了。”说罢便吹了声口哨,踏月白立刻载着夏锦言跑了过来。
“该走了。”韶怀瑾道。
许明梓感觉心中一紧,看着妹妹的方向思索着如何开口,爹爹成日修仙问道,自己也总不在家,阿瑶还那么小……
“明天还来吗?”许明瑶跟在夏锦言后面喊了一句。
来不了了呀,许明梓敷衍地答了句:“下次来,下次来。”
许明瑶意犹未尽地被许明梓抱下马,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许明梓问道:“下次是什么意思?”
许明梓看着妹妹清澈的眸子,一时语塞。
韶怀瑾也抬起胳膊给夏锦言借力,看着夏锦言道:“止止我有话跟你说。”
夏锦言扶着韶怀瑾的胳膊跳下马,问道:“什么话呀。”
“什么话,我也要听。”许明瑶闻言凑了上来。
许明梓见状拉着许明瑶道:“我也有话跟你说。”
夏锦言心中生疑,只见韶怀瑾已经踱步离开,只得跟了上去,又问了句:“王爷,怎么了?”
“止止,夏家可能出了点意外。”韶怀瑾轻声道。
“什么意外?”
“还不太清楚,但是大理寺的人已经来捉拿你了。”
夏锦言脚步一滞,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样的大案能劳烦大理寺亲自来捉拿我?”
韶怀瑾没有回答,而是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夏锦言道:“若非情不得已,本王不愿逼你,可是事已至此,想保你,只有一条路了,我们回京都,一起查好吗?”
一个猜测从脑海中闪过,夏锦言感觉自己的喉咙似被堵上了般,难受的发不出声,许久她才平复了心绪,颤抖着声音问道:“王爷此言何意?”
“八月初五那日,本王去向父皇求了圣旨。”韶怀瑾回答:“当时只是觉得是本王害了你,惟恐夏尚书逼你自裁,故才出此下策。”
“你那日头上的伤......”
“父皇砸的。”
“你会帮我查吗?”时间紧急,夏锦言来不及思索韶怀瑾话中的漏洞,如溺水之人般,选择抱紧眼前的浮木。
韶怀瑾看着夏锦言眼中的泪花,心宛如被流矢射中般,抽疼了一下,他朝夏锦言拱手道:“愿倾囊以助!”
许明瑶的哭声适时打破了沉寂,二人齐刷刷循声看去,许明梓正半蹲着,满脸焦灼地安慰着妹妹。
“你先哄着,我们先走了。”韶怀瑾冷漠的说着,引夏锦言上了马车,不一会,许明瑶也满脸泪痕地进来了。
一路无言,几人到许府门口时,一个身着绯色云雁补服的男子,带着一队官兵围在了许府门口。
“叶骏奇?”许明梓皱着眉头看向来人,大理寺少卿叶骏奇,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什么大案竟劳动他亲自来。
天色已晚,叶骏奇尚未分辨请来人,许明梓已经换上了一副笑容迎了上去,拱手道:“叶大人,深夜驾临寒舍所为何事呀?”
叶骏奇目光越过许明梓,看着马车的方向朝许明梓拱手还礼道:“许将军,下官奉命缉拿嫌犯夏氏,还望将军行个方便?”
“嫌犯?”许明梓神色凝重,“大人是不是找错人了,她可是兵部尚书家的二小姐。”
“夏弘泽贪污,已被大理寺羁押,其长子夏锦轩也已经在押解回京的路上了,下官是奉命来请二小姐回京的。”叶骏奇解释道。
“姑父贪污?”许明瑶远远听道,转头看向夏锦言,却见夏锦言眼眶发红,脸色凝重,捏着帕子,一副早就知道的样子。
“止止?”许明瑶牵起夏锦言的手安慰道:“你先别担心,哥哥说了王爷会保护你的”。
夏锦言点点头道:“我要回京都了。”
“嗯,我知道,哥哥也去。”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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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哽咽道:“等案子查清了,我就去京都找你们。”
二人正说话间,马车外传来叶骏奇字正腔圆的声音:“二小姐下官奉命来接二小姐回京,还请二小姐行个方便。”
“大理寺可真是好大的排场呀!”韶怀瑾的低沉的呵斥传来。
叶骏奇身形一震,才注意到跟在马车一侧的正是昭王韶怀瑾,忙拱手道:“下官眼拙,求王爷赎罪。”
韶怀瑾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叶骏奇,冷冷道:“本王以为叶大人眼高于顶,瞧不见本王呢。”
“天色已晚,下官眼拙,王爷恕罪。”叶骏奇道。
“眼拙呀,好说,恒逸,赏叶大人二十军杖,帮叶大人开开眼。”
“王爷,下官为朝廷命官,封命捉拿朝廷钦犯,事出紧急,请王爷容下官日后领罚。”叶骏奇不卑不亢地解释道。
韶怀瑾冷笑一声道:“捉拿朝廷钦犯?本王当然不敢误了大人的差事,只是不知大人要捉拿谁?”
“夏锦言!”
“放肆,叶骏奇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王妃遵命。”许明梓怒喝一声。
“王妃?”叶骏奇闻言,疑惑地看向韶怀瑾。
韶怀瑾点点头道:“不然大人以为本王因何在此,自然是来接本王的王妃的。”
说罢,他便翻身下马,伸出一支胳膊在马车外,道:“王妃,本王来接你回京都了。”
夏锦言深吸一口气,扶着韶怀瑾的胳膊,下了马车。
叶骏奇正欲阻拦,只见何旭拿着明黄的圣旨凑了过来道:“叶大人可认得此物?”
“圣旨?”叶骏奇迟疑了片刻,便后退一步,跪在了地上,官兵见状也放下兵器,齐齐跪下。
韶怀瑾在夏锦言耳边小声说了句,“止止,接旨吧。”
夏锦言看着何朝手里的圣旨,虽然早有准备,但心还是跳飞快,身体也止不住地颤抖。
她攥紧拳头,强自镇定,慢慢跪了下去,许明梓、许明瑶以及所有的小厮丫鬟们都齐齐跪下,何旭开始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夏氏锦言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今皇十六子昭王适婚娶之时……”
这是赐婚的圣旨,赐婚我与昭王,夏锦言木然地跪着,听着自己被赐婚的圣旨,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座冰窟,抬头是浓稠的黑暗,脚低是刺骨的寒冰,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她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起来……
他其实并非逼不得已吧,从始至终逼不得已的只有我!
“表妹,表妹。”圣旨已经宣读完毕,夏锦言却依旧茫然的跪着,脸上已然毫无血色,许明梓见状,焦急地喊了几声,夏锦言才回过神来,伸出颤抖的双手,发出猫儿一般的声音,道了句“接旨。”
“王爷王妃,请吧。”何旭弯着腰,指了指几步之外的马车,韶怀瑾扶着夏锦言站起身来。
接连的震惊,又加上跑了一天的马,夏锦言感觉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似要摔倒的模样,韶怀瑾只能半抱着把夏锦言往马车上扶。
“慢着。”叶骏奇站起身来,看着夏锦言的背影道:“夏家二小姐为夏氏贪污案重要嫌犯,理应由大理寺押送。”
“祸不及外嫁女!”韶怀瑾冷若寒冰的声音传来,一枚白玉扳指应声碎在叶骏奇面前。
“本王的王妃,岂是你说缉拿就缉拿的?”他转过身来,站在明暗交接的路口,冷峻的面容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刀锋般的薄唇,宛如一把闪着寒芒的兵刃。
“王爷。”一声雄浑低沉的声音传来。
“外公。”夏锦言如蒙大赦般转头,看着许老太爷,眼泪断了线般倾泻而下。
“王爷,容老夫倚老卖老,止止为老夫唯一的外孙,今日承蒙陛下赐婚,老夫有几句话想与止止交代,请殿下恩准。”许老太爷朝韶怀瑾拱手。
韶怀瑾点头还礼道:“恩师请便。”
丫鬟上前扶着夏锦言,跟在许老太爷身后走进了许府,叶骏奇见状正欲阻拦,许明梓一把勾过他的脖子,拍着他胸前云雁补子嬉皮笑脸地说道:“王爷都还在这呢,你还担心王妃跑了不成?大人为官也不能太轴。”
13. 回京
夏锦言跟在许老太爷身后走了近了许府,看着外公挺拔稳健的身形,她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外公走的很慢,像是在等自己一般,夏锦言拍拍丫鬟的手,示意她们退下。
许老太爷在湖边停下了脚步,转头慈爱地看着夏锦言道:“你母亲出嫁时,外公还在与她怄气,没能亲自送她出嫁,如今眼看我的外孙女都快要嫁人了,日子过得真快呀。”
“外公,母亲也很想您。”听到外公提起自己的母亲,夏锦言心中一阵酸楚,家中突逢巨变,不知母亲现下如何了。
“你母亲犟,外公也犟。”许老太爷挥挥手,示意夏锦言跟上,夏锦言跟在许老太爷身侧,爷孙俩一高一矮,不紧不慢地走在静谧的湖边,没有月色的夜晚,湖水一片漆黑,岸边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盏灯笼,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微弱的光。
临近十月了,风也愈发地冷了,夏锦言拢了拢披风,看着地上整整齐齐的鹅卵石问道:“外公,您相信爹爹吗?”
“你觉得你爹爹是好人吗?”许老太爷问。
“我不知道。”夏锦言摇摇头,“大理寺如此兴师动众,不像寻常地贪污案。”
“止止,还记得外公最后教你的话吗?”
“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夏锦言回答。
许老太爷点点头,继续说道:“外公今日还有一些话想叮嘱你。”
“外公请讲。”
“你叫夏锦言,字止止,是夏弘泽与许芷的女儿,也是我的外孙女,但你首先是你自己,所有人的错都与你无关,人生在世,要为自己而活。”
夏锦言停下了脚步,看着的外公如松柏挺立的背影,一时有些迷茫。
许老太爷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她跟她的母亲好像,又没没那么像,她性格心思细腻点,又知书达理,只可惜被夏弘泽养成了个牌坊似的女子。
“你该有自己的人生。”许老太爷又补充了一句。
“外公,我知道了。”夏锦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二人无声地在岸边走了许久,直到秋风骤起,吹地松树沙沙作响,许老太爷才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色,深吸一口气道:“是不是该走了?”
夏锦眼闻言,郑重地跪在地上,第一次给外公行了大礼道:“止止与母亲不孝,不能再承欢外公膝下了,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万望外公保重。”
而后,她又一一拜别了许茗与沈氏夫妇二人,强撑着微笑向各位兄长姊妹告别,再回到溪月阁,换了身清爽的衣服,披了件绯色绣玉兔捣药湖蓝滚边锦缎斗篷来到了许府门口,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只带走了母亲的焦尾琴。
大理寺的官兵已经退了,只有昭王府的人还恭恭敬敬守在门外。
许明梓换了身雪白色银丝暗纹道袍,配冰蓝色罩甲,笑着蹲在门口,哄得许明瑶哈哈大笑。
许明瑶看到夏锦言出来,撇撇嘴,强撑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拉着夏锦言玩笑似的说道:“我哥哥都这么大了,还没娶妻呢,你以后就是王妃了,要给他好好寻一门亲事。”
“好。”夏锦言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走向了马车。
“王爷。”夏锦言站在马车外,小声喊了一句,丝质的帷裳被挑开,露出一张凌厉雍容的脸,他看上去心情不错,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柔声道:“本王扶你。”
夏锦言点点头,踩着锦兀正欲上轿,却见一男子约莫不惑之年,头发虽然束着,却有些凌乱,身着布衣青衫,拿着把拂尘,信步而来。
何旭眼神微眯,不动声色地握紧腰间的配剑,看向来人。
“二舅舅。”夏锦言小声喊了一句。
“爹。”许明瑶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扑进许茂的怀中。
许茂一扫拂尘,看着马车的方向悠悠道:“道法自然,何必强求。”
韶怀瑾撩开帷裳的手一滞,若有所思地看着来人,夏锦言同样满脸疑惑,问道:“舅舅何意?”
却见许茂抱起许明瑶,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夏府,只留下困惑的诸人。
“启程吧?”何旭看了看夏锦言,又看了韶怀瑾,夏锦言深吸一口气,踩着锦兀钻进了马车里。
许明梓、何旭也跟着翻身上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北向而去。
马车里空间很大,韶怀瑾加了件雪色缂丝鹤氅,端坐期间,身躯高大,衬得整个轿厢宛如他的胸膛一般,见此情形,夏锦言的脸没来由地红了,她缩着肩膀坐在最靠近门口的地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与韶怀瑾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两个丫鬟也自觉的蹲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出。
韶怀瑾看着夏锦言彤红的小脸,心中生疑,问道:“坐那么远干嘛?”
夏锦言摇摇头,没有说话。
韶怀瑾身子往前微倾,就凑到了夏锦言脸前,看着她紧锁的眉头问道:“怎么了,接旨的时候,你脸色就很差。”
“我害怕。”夏锦言咬着唇问道:“王爷其实不是逼不得已吧。”
韶怀瑾表情一怔,看了两个丫鬟一眼,两个丫鬟立刻识趣地钻出了马车。
“我可以跟你解释,但不是现在。”韶怀瑾道。
“为什么?”夏锦言疑惑不解。
告诉你我重生了,我对你有愧,想好好弥补你,你肯定不会信呀,韶怀瑾想着,说道:“总之我不会骗你,还会帮你查令尊的案子。”
“好吧。”眼见他不愿多说,夏锦言也不好再追问,只能低着头,靠在车框上假寐。
韶怀瑾目光灼灼地看着角落里瘦小的女子,接下来的变故你到底能不能扛得住呀,我的阿言。
马车跑的飞快,夏锦言跑了一天的马,本就很累,又被马车颠得晕乎乎的,一不小心头磕在了轿厢上,韶怀瑾正在思索着接下来的安排,听到声响,睁开眼睛,看着夏锦言迷茫的双眼,心中一阵焦躁。
他脱下鹤氅娴熟地给夏锦言裹了起来,看着女孩小小的身躯,被鹤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来一张白净的小脸,心中安稳了不少,本该让你歇息一晚再赶路的,但时间仓促,见谅。
夏锦言本就困的不行,裹着鹤氅便沉沉地睡去了。
马车不停地行进着,夏锦言在睡梦中被一声声咳嗽吵醒,她挣扎许久终于睁开了沉重的眼皮,却见自己裹着韶怀瑾的鹤氅,不由脸颊泛红,夜已经深了,马车里也不免冷了起来,而韶怀瑾只穿了件紫金滚边宝蓝底方胜纹直裰,看上去十分单薄,他依旧端坐着,不知是否睡着,脸上泛着异样的潮红,眉头紧锁,不时咳嗽几声。
夏锦言见状,扶着轿厢,挪到了韶怀瑾面前,想要偷偷把鹤氅还给他。
她刚脱下鹤氅,凑到韶怀瑾身侧,韶怀瑾的眼睛猛地睁开,眼底一片猩红,看得夏锦言心中一惊,他是常年领兵的将军,不会觉得我要刺杀他吧。
“王爷?”夏锦言犹豫着想要解释,韶怀瑾突然抬手将她揽进了怀里,男人滚烫的胸膛似要烧灼般,烫得夏锦言面红耳赤,周围出奇的安静,两人心跳声如擂鼓般此起彼伏,夏锦言脑中一片空白,任由他抱着不知所措。
韶怀瑾清醒了过来,松开了钳着女孩的双臂,夏锦言连连后退,险些跌坐在地,韶怀瑾忙伸手一拉,替她稳住了身形。
“对不起,刚做了个梦,吓到你了。”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夏锦言愣怔地看着眼前之人,他每次都这般冒犯自己,然后再道歉,究竟几分是真?
刺骨的寒意从腕间传来,夏锦言低头看着他还紧攥着自己手腕的手,心中升起薄怒,韶怀瑾见状轻轻松开了女孩的手,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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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补充了句“对不起。”
他是把我认作别人了吧,夏锦言心中不悦,坐回了原处,透过帷帐看向外面,马车里又安静了起来。
韶怀瑾重新穿上了鹤氅,氅衣上还残留着女孩甜甜的清香,他裹紧氅衣闭目养神,一边是浑身泥泞目光灼灼的小女孩,一边是锦衣华服下油尽灯枯的少女。
这一世我真的能保护好她吗?
“王爷您起热了,要不找个郎中吧。”
女孩清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睁开眼睛,对上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头疼欲裂,许久才回过神来,“不能停,我们要在明晚前赶回京都。”
“可是,您现在病的很严重。”女孩的嗓音如春日的暖阳,化开他心头的焦灼,他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哑声道:“寻条湿帕子敷一敷就好了,我是武夫。”
夏锦言拗不过他,只得让丫鬟喊许明梓打桶冷水过来,她掏出手帕,在水中浸湿,敷在韶怀瑾额头,看着他沉沉睡去,思索着为什么要在明晚赶回去,是为了抢在大理寺的人之前回京都,给自己争取时间吗?
我该感谢他的。
帕子不一会便热了,她又反复地浸湿了帕子,替他降温,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双唇,夏锦言咬咬牙,脱掉了斗篷披在了男人身上,心中满是疑惑,他身体这么差,怎么带兵打仗的呀?
马车一刻不停,行了一日一夜,赶到京都时已过了子时,城门已关,何旭掏出禁军腰牌,城门守卫便放了行,京都已经宵禁,街道上只有禁军巡逻。
韶怀瑾一路高烧未退,时而清醒时而昏迷,一行人到昭王府门口时,他刚好又清醒了过来,看了眼披在自己身上的小小的斗篷,苦笑一声,把斗篷还给了夏锦言。
夏锦言披上斗篷跳下了马车,一只毛茸茸的肥鸟掉在了面前。
二人对视一眼,韶怀瑾顺手捡起肥啾,揣进了怀中,拾阶而上。
夏锦言站在阶下,仰头看着昭王府,朱红的大门上丹漆金底的铜制门环,九路七路整齐排布的门钉,恢弘大气,无不诉说着其主人尊贵的身份:皇十六子昭王韶怀瑾,当今陛下与先惠仁皇后最小的嫡子,平定北境,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
韶怀瑾察觉夏锦言并未跟上,停下脚步问道:“看什么呢?”
“王爷,臣女现在进去于礼不合。”虽然接了圣旨,但还未成婚,无论如何现在不能住进王府里吧,夏锦言心里想着。
“出了王府的门,大理寺就该来抓你了。”韶怀瑾看着夏锦言粉嫩的小脸,耐心解释道。
何旭提议道:“王爷,要不让二小姐去后园,棠梨阁风景正好,与王府相距甚远,仅有一游廊相连,既能保全二小姐清誉,大理寺的人也不敢来拿人。”
昭王府地处偏僻,依山而建,皇帝怜惜幼子,特意将昭王府建得规模极大,分前后两个院落,前院为昭王府,是一座规整的五进院落,正殿,寝殿,书房等一应俱全,还专门给韶怀瑾准备了习武场。
后园是由园林名家设计的花园,引山泉水入园,根据四时变化,设计出诸如流觞曲水,残荷听雨,庭树飞花等景致,去年昭王回京后,为给他纳妃,太子妃曾邀请京中适龄贵女入昭王府赏玩,昭王府盛景由此传出,连带着一同传出的还有“昭王有龙阳之好。”
夏锦言当时还小,不再受邀之列,没想到今日竟要堂而皇之住进后园,心中唏嘘不已。
后园吗?韶怀瑾瞳孔微缩,眼前的女孩一次次落入莲池记忆不由分说地冲撞了出来,直撞得他头痛欲裂,“后园不行!”他历喝一声,“住偏殿或者东侧院。”
“王爷,毕竟还没成婚。”许明梓刚想劝说,却撞见了韶怀瑾烦躁的神色,只得噤声。
我哪有的选,夏锦言朝许明梓摇了摇头,跟着韶怀瑾踏入了王府。
14. 王府
刚跨进王府正门,一座硕大的照壁便出现在眼前,大理石的照壁上,雕刻的正是巴尔浑草场之战的场景。
少年将军红袍银甲,一骑当先,长枪直指敌军主将,身后是士气大涨的北境铁骑,面前是乱作一团的敌军,雕刻技艺精湛,连少年脸上的严肃与兴奋都清晰可见,边上几个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曰:“少年意气定乾坤”,落款是“大乾咸贞皇帝,咸贞二十七年。”
韶怀瑾看着面前的影壁,没来由的一阵尴尬,他指着边上几个大字道:“明儿找人给这几个字凿了!”
“啊?”何旭不明所以。
韶怀瑾没有回答,继续往里走,何朝在一宫门处候着,看到王爷回府,立刻跟了上来,压低声音道:“陛下病重了。”
还剩五日了,韶怀瑾在心里盘算着日子,上一世,我有太多遗憾了,他抬头看着浓浓夜色道:“本王明日入宫为父皇侍疾。”
继而立刻恢复了冷峻的神情吩咐道:“何旭,你带禁军去守着城门,许进不许出。”
“是。”何旭领命离开。
再往里走,穿过二宫门,朱嬷嬷带着一众丫鬟婢子侯在垂花门下,看到韶怀瑾带着夏锦言从正门进来,愣了一下,忙迎上前来劝诫道:“王爷,王爷与二小姐还未成婚,二小姐就堂而皇之地住进王府,这于礼不合呀。”
“哦?”韶怀瑾不耐烦地睇了眼朱嬷嬷,“那嬷嬷是想让王妃住进狱中吗?”
朱嬷嬷是韶怀瑾的奶嬷嬷,在王府地位极高,当着一群婢子丫鬟的面被训斥,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瞥了眼夏锦言,愤愤不平地做出将要跪下的样子。
韶怀瑾头疼欲裂,不想跟她周旋,直接摆摆手,吩咐她身后的丫鬟灵云道:“带二小姐去偏殿或者东客房住下,好好照顾。”
灵云是御前的宫女,为人沉稳老实,是韶怀瑾两个月前,入宫求娶夏锦言时,专门从宫中要来的丫鬟,他知道朱嬷嬷不会好好服侍夏锦言,但碍于朱嬷嬷是自己的奶嬷嬷,没有过错,一时也不好处置,便安排了灵云候着,一方面伺候夏锦言,一方面寻个过处,把朱嬷嬷打发走。
听到韶怀瑾的吩咐,灵云立刻福身称“是”,带着夏锦言穿过一道抄手游廊,走了许久来到了侧殿。
“二小姐暂且住这里吧。”灵云道。
侧殿名为春景堂,是单独的院落,由一座三间的正房,两间耳房和东西两座厢房组成,正房匾额上书“春和景明”四字,整个侧殿,与王府布局一致,重檐歇山,恢弘大气,侧殿出门往东,经过一条游廊,便是韶怀瑾的寝殿。
“有劳了。”夏锦言看着相隔如此之近的两个院落,心下了然,带着两个丫鬟进了正房。
韶怀瑾病了一路,为了照顾他,夏锦言一直没有歇息,眼下已经困得不行了,刚进了卧房,便一头栽进了软塌里。
晚妆对着灵云报以尴尬的微笑,说道:“王爷病了一路,我们家小姐为了照顾王爷,累坏了。”
灵云面带微笑地点点头,“天色也晚了,该休息了。”
晚妆想起小姐前天骑了马,还未来得及盥洗,便一路舟车劳顿,回到了京都,便问道:“能否烦劳姐姐吩咐人备些水来,奴婢想给小姐擦洗一下。”
灵云颌首走了出去,吩咐下人烧水,晚妆晚画伺候着夏锦言更衣,而此时的夏锦言已经窝在软塌里睡着了。
另一边韶怀瑾并没回寝殿歇息,而是带着何朝许明梓来到了书房,书房里有间暗室,此时一个身着夜行者的男子正侯在暗室里,此人便是韶怀瑾离京时,派去监视宁王府的暗探,唐致。
韶怀瑾看了眼唐致,寻着墙在一旁的罗汉床上坐下,问道:“老五近日可有动作?”
“宁王殿下忙着差人营救夏大人,已经向大理寺施了好几次压了。”唐致回答。
看来夏弘泽对他确实重要呀,韶怀瑾心里想着,吩咐道:“继续盯着,他若是派人出城送信,把人和信一起劫了。”
“这样会不会打草惊蛇?”唐致问。
“无妨。”只有五日了,陆侯远在蜀中,夏弘泽在狱中,韶怀琼就算发现了也无计可施,他若聪明,就尽早归附,若非要夺嫡,本王便画个圈,让他带着几百府兵闹一闹,也算全了他夺嫡的仪式,韶怀瑾如是想着。
“是。”唐致原为禁军一普通小卒,是韶怀瑾一手提拔重用之人,是以对韶怀瑾唯命是从,听到他如是笃定,不疑有他,拱手离开。
“王爷是担心宁王殿下?”许明梓问。
韶怀瑾点点头道:“自从十年前恩师致仕以来,他便联合朝臣,三番四次上书,求父皇改立太子,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如今父皇病重,他怕是坐不住了。”
许明梓闻言,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宁王如此全力营救夏弘泽,莫非夏弘泽在期间扮演了什么重要角色?
“恒逸,京中如今本王已经布防好了,出不了什么乱子,本王唯一担心的是阿言,夏府一案并不简单,你保护好她。”韶怀瑾回忆着上一世,夏锦言便是因夏弘泽参与宁王夺嫡一事,受到了牵连,这一世,我绝不能让你再重蹈覆辙了。
许明梓领命离开。
韶怀瑾看向何朝问道:“魏酌寒那边有证据了吗?”
“魏世子说夏尚书与陆侯果然有勾结,不过他暂时没有找到证据,还在查。”何朝回答。
“夏弘泽因何进了大理寺?”韶怀瑾食指轻敲桌面,问道:“不时让你随便给他安个贪污的罪名吗?”
何朝面露难色道:“末将确实根据王爷的吩咐,给大理寺送了封密信,举报夏尚书贪污,可是大理寺详查下发现,夏尚书曾收受宛城卫指挥使季飞的贿赂,兵部尚书与卫所指挥使勾结,可就不是小罪了。”
夏弘泽虽然是兵部尚书,但调兵是需要圣旨的,韶怀瑾思索着,上一世他就觉得奇怪,夏弘泽伪造圣旨,调宛城卫入京逼宫,宛城卫竟不查验圣旨,看来并非不能,而是不想呀。
“真是蠢才!”韶怀瑾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桌面,他们筹谋的可是谋逆这样的事,竟会因为贪污被大理寺查出来了,可真蠢!
不过这样也好,贪污的罪名不大不小,等大哥登基大赦天下时,也就能出来了,思及此,韶怀瑾终于舒展了眉头,靠在罗汉床上休息。
何朝见状便熄了灯退了出去。
韶怀瑾病的厉害,躺在罗汉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这一世我不想再有遗憾了!
许明梓奉命保护夏锦言,但夏锦言毕竟是女眷,他也不能近身看着,只能坐在正殿的屋顶,随时关注着侧殿的动静。
他把双手枕在头后,躺在垂脊上,正懒散地吹着晚风,突然听到侧院传来一阵吵闹,赶忙走近查看,只见灵云与朱嬷嬷正吵得面红耳赤,晚妆晚画站在一旁哭丧着脸,其余丫鬟们也神色各异。
第一日就被欺负了?许明梓心里想着,靠在门口喊了声:“晚画晚妆怎么了?”
晚妆看到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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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眼泪汪汪的跑了过了,站在许明梓面前哭诉道:“奴婢想给小姐洗洗,让她们烧水,她们竟说王爷都不用热水,不给小姐烧,王爷身强体壮,跟小姐能一样吗?”
“小姐呢?”许明梓皱着眉头问道。
“小姐困极了,已经睡着了。”晚妆回答,“但是小姐总得用热水吧,今日不用,以后还能都不用了?”
朱嬷嬷眯眼看着晚妆告状,慢悠悠地走了上来,朝许明梓草草行了一礼道:“将军是外男,这是内宅,将军还是注意点为好。”
“你,表少爷是我们小姐的亲表兄,怎么能算外男!”晚妆气的浑身颤抖。
“表兄,可就不亲了。”朱嬷嬷悠悠说道。
“晚画,圣旨呢?”许明梓冷眼瞧着,高门大院里少不得刁奴欺主,夏锦言年纪小,又是还没成婚就住了进来的,而且夏府还落了难,她压不住下人就会被欺负,自己为外男确实不方便插手,可是夏锦言要在这宅子过一辈子,得想办法帮她立威,便吩咐晚画道:“圣旨得摆在堂屋里,让所有人看着才行,你们家小姐是陛下亲封的,王爷亲迎回来的王妃。”
灵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丫头,见状便明白了过来,看着众人道:“我们是做奴婢的,伺候主子天经地义,可不要跟着些个不长眼的人,打错了主意,分不清主仆了。”
这丫鬟不错,许明梓赞赏的看着灵云,不愧是王爷特意选来伺候表妹。
灵云话音刚落,丫鬟们便开始面面相觑,有圣旨在,夏锦言就算现在不是王妃,以后也会是王妃,而且夏府落了难,王爷还亲自去迎她回府,摆明了是把她放在心尖尖上宠着的,这个王府里往后可就不一定是朱嬷嬷说了算的。
于是便有胆大地凑到灵云面前说道:“灵云姐姐,奴婢去给王妃烧水。”
第一个刚一倒戈,便有不少丫鬟也跟着烧水的烧水,洒扫的洒扫,朱嬷嬷怒发冲冠,呵斥道:“你们到底听谁的!”
许明梓眼神示意晚画,晚画会意,也端起了大丫鬟的气势道:“这是王府,当然是听王爷的,王爷说了要诸位姐妹好好照顾王妃,有劳诸位了,明儿王妃醒了,奴婢定会把今晚之事尽数告知王妃的。”
侧殿里登时热闹了起来,有人开始巴结晚妆晚画,有人还跟着朱嬷嬷冷眼旁观,晚画朝许明梓福身行礼,便把圣旨拿出来,摆在了正房。
到底是内院,许明梓也不便逗留,又抱着剑漫不经心地踱开了,听着侧殿热闹的声响,他心中唏嘘,“可不能让阿瑶稼入这种高门大院,她那性子,怕是得被这群刁奴欺负死,哎,也不知道表妹应付得过来不?”
夏锦言累极了,任由晚画晚妆搀扶着洗了澡,便一头栽进榻里睡到了晌午,醒来时太阳刚好洒进房间,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夏锦言打量着房间,紫檀雕花的床上挂着淡黄的帷帐,衬得屋里暖洋洋的,身下是柔软舒适的锦被,帷帐后是黄梨木雕花的妆台,冰裂纹的花斛摆在窗台上,里面是一只木芙蓉。
房间陈设简单,想来不曾有人居住,也是王爷并未纳妃,夏锦言想着,掀开锦被想要起身,晚妆在一旁守着,看到夏锦言醒来,便忍不住抱怨起昨晚的刁奴欺主之事。
夏锦言静静听着,并未做声,高门大户里果然如此,她早有耳闻,而且眼下自己与王爷并未成婚,确实名不正言不顺,索性现在她们并未生事,夏锦言也懒得计较,思索着想去大理寺看看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哥哥现下是被押解回京了还是在路上。
15. 羡慕
天气难得好了起来,阳光洒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七彩的光,堂屋里身着粉色宫装的丫鬟们来来往往,正在布置着午膳。
夏锦言坐在铜镜前梳妆,思索着该如何去见一见爹娘,颍川到京都大约三日车程,大理寺少卿叶骏奇明日应该就回来了,届时大理寺就该知道我已经回京了,只有不到一天的时间了。
“二小姐,用膳了。”一个小丫鬟站在珠帘后说道。
夏锦言梳好了妆,来到堂屋,看着一个个低眉顺眼的丫鬟,问道:“灵云呢?”
自从听了晚妆晚画的转述,夏锦言在心中已经对灵云的模样有了大致的勾勒,看着眼前的丫鬟们,她直觉灵云不在其中。
“灵云姐姐一早被王爷叫去了,现在还没有回来。”一个小丫鬟回答。
这样呀,夏锦言点点头,坐在黄梨木的餐桌前开始用膳,昭王府的厨子手艺是真的不行,夏锦言又因为忧心父母,无甚胃口,只草草吃了几口石糕豆腐,饮了盅奶窝,便再也吃不下了,捧着茶盏漱口。
“王爷可在府中?”夏锦言放下茶盏问道。
“王爷今儿一早便入宫了。”丫鬟回答。
他不是说陪我去查父母一案的吗?夏锦言心中委屈,但想起昨晚何朝所言,陛下病重,想来他应该入宫侍疾去了,都是为人子的,他担忧自己的父皇也是应该的。
思及此,夏锦言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便想着自己去查,谁知她刚站起身来,便见一个身着湖蓝底素面杭绸长衫的嬷嬷,带着几个婆子浩浩荡荡而来。
“朱嬷嬷何事?”晚画一看到朱嬷嬷立刻警觉了起来。
这位就是朱嬷嬷呀,夏锦言坐回圈椅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朱嬷嬷,不愧是王爷的奶嬷嬷呀,四十多岁的年纪,依旧面容白皙,容光焕发,仅眼角有些许细纹,一看便知是保养的极好,半点没有做下人的模样,反而像是个主子。
朱嬷嬷并未理会晚画,而是看向了坐在圈椅上,默不作声的夏锦言,这夏氏女果然生得一副红颜祸水的模样,难怪王爷只见了她一面,便似被她勾了魂一般,非要纳她为妃。
晚妆见朱嬷嬷竟毫不避讳,直勾勾盯着自家小姐看,心中气愤,小声呵斥道:“朱嬷嬷,何事!”
朱嬷嬷闻言,朝夏锦言福身道:“二小姐既入了王府,便要开始学些礼仪规矩了。”
“嬷嬷婚期还未定,不必急于一时吧?”晚画昨晚便明白了,这朱嬷嬷就是故意刁难自家小姐的,她身为小姐的贴身丫鬟,必须端起大丫鬟的气势来,不能让小姐被欺负了。
“姑娘,论理说确实应该在婚期前三月,由宫里派尚仪局女官入府教二小姐规矩的,可是二小姐如今已然住进王府,这规矩自然也得改一改了,您说呢?”朱嬷嬷笑意盈盈地看着夏锦言,又补充了一句:“奴婢是王爷的奶嬷嬷,自问是有资格教二小姐礼仪规矩的。”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说了算的吧,夏锦言冷眼看着朱嬷嬷,但凡照料小主子长大的奶嬷嬷,总会端出一副长辈的模样,对小主子的事指手画脚,想来这个朱嬷嬷也是如此,她是觉得王爷为了我,不顾皇家体面,才故意想法搓磨我吧,若在平时,想来我也会忍着,不过是行走坐卧,言行举止这般,我在家时早就学过,她也难为不到哪去,不过现在我着急要去查爹爹一案,没时间跟她耗着。
夏锦言如是想着,冷冷道:“嬷嬷,此事王爷可知,嬷嬷为王爷的奶嬷嬷,臣女愚钝,恐嬷嬷受累,不如待王爷回府,请示过王爷在做定夺吧。”
最起码得等明日,今日我有事要办。
朱嬷嬷却不肯罢休,直接摆出了一副长者的态度,说道:“老身受先惠仁皇后所托,照顾王爷二十余年,昭王府的女眷自来是由老身管理的,就算二小姐问了王爷,王爷也是让老身教二小姐,二小姐何必因此等小事叨扰王爷呢?”
是吗?可是我瞧着昨晚王爷看你的神色里尽是厌烦,夏锦言冷笑一声,懒懒地窝进圈椅内,看着朱嬷嬷,久久不言。
朱嬷嬷被夏锦言看的头皮发麻,一时摸不透夏锦言的脾气。
许久,夏锦言漫不经心地问道:“我瞧着王爷并未纳妃吧,嬷嬷是把我当作府中的奴婢了吗?”
“嬷嬷可认得,此为何物?”夏锦言纤细如玉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圣旨的方向。
朱嬷嬷看了眼圣旨的方向,心中愤懑,草草福身一礼道:“老身不敢,是老身失言了,二小姐赎罪。”
她有圣旨在手,这种小事根本刁难不到她,而且这小丫头虽然年幼,但一看就不是个省油的灯,得另寻他法,此等祸水断断不能留在王爷身侧。
朱嬷嬷毕竟是韶怀瑾的奶嬷嬷,夏锦言也不好太过为难她,看她吃了憋,也便打发她退下了。
“王妃。”灵云刚到侧殿,便见朱嬷嬷一行人从侧殿出去,心中不安,生怕夏锦言被欺负,急匆匆回到侧殿,福身一礼问到:“王妃,朱嬷嬷可是刁难您了?”
夏锦言自从听说了昨晚灵云维护自己的事情,便对灵云深有好感,瞧见灵云回来了,忙迎上前去,亲自扶灵云起身道:“还未成婚呢,姐姐喊我二小姐就行了,昨晚多谢姐姐提点我这两个丫鬟了,她们年幼不更事,以后跟着姐姐在府中行事,烦请姐姐不吝赐教。”
灵云一副无喜无悲的面容,站起身来说道:“奴婢受王爷所托,服侍二小姐,份内之事,二小姐言重了。”
夏锦言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灵云,悠悠道:“姐姐可真高呀。”
“小姐年幼,还会长高的。”灵云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说道。
这个灵云倒是比朱嬷嬷懂分寸,只进退多了,晚妆晚画在一旁捂着嘴偷笑,夏锦言觑着二人,二人立马噤声。
灵云一副没看见的样子,继续说道:“王爷这两月命人给小姐做了不少衣裳首饰,奴婢今一早便是去取了,小姐瞧瞧吧?”
“啊?”夏锦言不明所以地看向灵云,只见灵云挥挥手,几个丫鬟婆子便捧着大大小小的锦盒鱼贯而入。
灵云走上前去,打开几个胭脂红缎面的锦盒解释道:“王爷说怕小姐冬日冷,特意挑了上好的皮子,给小姐做了几件披风,小姐瞧着可还喜欢?”
夏锦言看着胭脂红缎面的锦盒里,一件烫金滚边水红色锦缎披风格外扎眼,除此以外还有雪白的白貂皮披风,红狐狸毛领金丝暗纹里衬鹿皮的披风……件件做工繁复,精致异常。
“这是王爷给小姐做的新衣,用的都是各地进贡的料子。”灵云又打开了湖蓝色的锦盒说道。
银红色洒金绣缠枝牡丹的披袄,鹅黄色妆花褶裙,绯色缘边湖蓝底立领长衫,雪青色织金马面裙,藕色满绣祥云鱼鸟长比甲,米色缂丝短衫等装了足足五箱,一年四季服饰应有尽有。
“这是王爷给小姐打得首饰。”灵云复又打开了几个金色锦盒。
锦盒里白玉孔雀簪,金累丝攒珠钗,凤头步摇,红梅镂空耳珰,金镶玉嵌双龙戏珠手镯,金镶珠石臂钏…….种类繁多,玲琅满目。
“这是一些配饰。”灵云继续往前走,打开几个小锦盒。
“好了,不用再开了,放下吧,你也累了,去休息吧。”
夏锦言突然冷声打断了灵云的话,灵云不解地看向夏锦言,却见夏锦言头也不回地跑回了房间,还反手关了门。
“小姐这是怎么了?”晚妆不明所以。
“感动吧。”晚画看着紧闭的房门,说道,“王爷对小姐这么用心,小姐怕是感动坏了。”
“以前在府里的时候,老爷都没给小姐置办过这么多首饰衣裳,小姐能不感动吗?”晚妆说着凑到了灵云面前,道:“我替我们家小姐谢谢姐姐啦,她可开心了。”
夏尚书贪污,却从没给自己唯一的女儿置办过衣裳首饰?灵云听着两个丫鬟的对话,心中不解,不过王爷如此看重夏家二小姐,想来夏尚书蒙冤的可能性大点吧,灵云想着,朝晚妆微微一笑,道:“我也是领命办事,二小姐喜欢就好。”
“喜欢,当然喜欢了。”晚画晚妆齐声附和。
房间内,夏锦言抱着膝盖靠坐在门边,听着几人的对话,心中茫然,我该开心的呀,可是为什么会这般生气,是因为羡慕吗?因为我从未被人如此厚待过吗?
在许府时羡慕许明梓与许明瑶兄妹之情,在昭王府,又开始羡慕王爷对他那意中人的深情,我也想有人能这般待我呀,可是我再也没有机会了,我领了圣旨,就得在这四四方方的王府里与他终老一生了。
我是该算羡慕还是遗憾呢?
“小姐,你怎么了?”看着夏锦言久不开门,晚妆晚画心中担忧,拍着门喊了一声。
“我没事。”夏锦言刚一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带着几分哭腔,我有什么好哭的,我们本来就不熟,各取所需而已,我还要借着他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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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爹娘翻案呢。
夏锦言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寻着门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看着灵云道:“多谢王爷厚礼,有劳姐姐了,姐姐也忙了一天了,去休息会吧,等王爷回府了,我再亲自去向王爷谢恩。”
灵云福身行礼,便退下了,晚画看着灵云走远,迟疑的问道“小姐你哭了?”
夏锦言牵了牵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容,看着两个丫鬟说了句“无妨。”
晚画还想说什么,夏锦言却开口道:“我实在担心爹娘,想出去打探一二,晚画,你在这里守着,如果有人来,就说我睡了。”
“小姐,您这样出去,若是让王爷知道了,怕是会动怒吧。”晚画担忧的问道。
“没事,我快去快回,不让他知道。”夏锦言说罢,便换上了一身丫鬟的服饰,带着晚妆走了出去。
此时的许明梓正坐在垂脊上晒太阳,看着侧殿里进进出出的丫鬟,想起刚才灵云带着一群人往侧殿送礼物的场景,属实倍受震撼,原来这俩月他不仅往颍川送礼物,还在京都准备了这么多礼物,看来王爷对表妹是真的用情至深呀。
夏锦言与晚妆来到侧门,阍人听说是王妃派贴身丫鬟出门采买,也不敢阻拦,只嘱咐了“两位姐姐小心,早去早回”,便开门,放两人出府。
另一边韶怀瑾刚到宫门口,便遇上了宁王韶怀琼,二人在宫门前下轿,韶怀瑾朝宁王拱手道了声“五哥。”
宁王保持着惯有的笑容看着韶怀瑾道:“十六弟不必多礼,你也是来探望父皇的吧。”
韶怀瑾点头称是,兄弟二人并肩向乾清宫而去,宁王看着韶怀瑾略带疲惫的神色问道:“十六弟何时也开始乘轿了?”
“偶感风寒,大夫说不能吹风。”韶怀瑾回答。
宁王眉眼含笑道:“哦,是吗?风寒了还千里迢迢去颍川接夏家二小姐回府,荣琛实乃用情至深之人呀。”
本来也没想瞒你,韶怀瑾想着,尴尬一笑道:“还好是本王去了,不然呀,本王这小王妃怕是要遭大罪了,等一会见了父皇,本王非要参他们一本。”
“大理寺也是秉公办案,你消消气,所幸二小姐不是被你接回来吗?”宁王劝解道。
韶怀瑾不依不饶道:“那也不行,夏弘泽还没定罪呢,他们就敢派人去捉拿本王的王妃,本王要是轻纵了他们,旁人还以为本王好欺负呢。”
“谁敢欺负你呀,不被你欺负就不错了。”宁王哑然失笑,压低了声音道:“荣琛,父皇此番病的厉害,夏弘泽一案还未查明,暂且先别让他老人家知道了,免得他急火攻心病得更言重了,成不?”
可真巧呀,刚好我也不想让父皇知道此事,韶怀瑾心中暗喜,随即点了点头,又焦急地问道:“父皇怎么样了?病得很严重吗?”
宁王脸色沉重地点点头,韶怀瑾见状叹了口气,漆黑的双眸附上了层淡淡的薄雾,二人再无言语,来到养心殿时,陆贵妃与太子刚好从乾清宫出来。
“母妃,大哥。”兄弟二人向陆贵妃与太子拱手行礼,太子颌首道:“小十六也来了,父皇刚还念着你呢,快去看看父皇吧。”
又在韶怀瑾经过他时压低了声音道:“夏弘泽一案,先别告诉父皇。”
韶怀瑾点点头,快步走进了乾清宫内,乾清宫内陈设如常,只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药香,他看着深陷在龙床里的父皇脸颊凹陷,双目凸出,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心宛如被无数双手揪着般,又酸又疼,我生来父母缘分浅,幼时丧母,弱冠丧父,重活一世,却要再一次面对丧父之痛,心一如前世般难受。
咸贞帝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正木然地立在殿中,他沙哑则声音喊道:“荣琛?”
韶怀瑾回过神来,快步上前,正欲行礼,咸贞帝却沙哑着声音笑着说道:“你今日怎得这般守礼了?”
“儿臣都及冠了,当然跟小时候不一样了。”韶怀瑾说着扶咸贞帝坐了起来。
“还恨父皇吗?”咸贞帝问道,“朕把你从北境逼了回来。”
“欲加之罪了,父皇。“韶怀瑾嬉皮笑脸的说道:“您又想揍儿臣了?”
咸贞帝睇了韶怀瑾一眼道:“父皇时日无多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你不要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好好坐下,听朕说话。”
韶怀瑾闻言只得乖乖坐下,听着咸贞帝把上一世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16. 喜欢
夏锦言思来想去,还是带着晚妆去了成衣店,换了身男装,才敢继续调查。
“果然,人都是被逼出来了,我以前哪敢穿着男装偷偷溜出府呀。”夏锦言看着自己一身布衣青衫的模样,捂着嘴笑了出来,随即她又放下手,提醒自己“男子是不必捂嘴笑的。”
“小姐,我还是怕王爷知道了,会生气。”晚妆亦步亦趋地跟在夏锦言身后,小声道。
“反正都已经出来了,怕也没用了,还是先办正事要紧。”夏锦言说着便加快了脚步,拐进了一条胡同里。
“小姐,怎么了?”晚妆忙跟了上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夏锦言轻敲晚妆额头道:“叫我公子。”
“是是是,公子,我们接下来去哪?直接去大理寺吗?”晚妆问。
“直接去大理寺肯定不行,被认出来了,我就被抓进去,没被认出来,也肯定会被当作闹事的给赶出来的,我们是出来打听消息的,除了大理寺的人,还有谁会知道?”夏锦言问。
晚妆摇摇头。
“大理寺门口的乞丐。”夏锦言眼珠狡黠一转,指着马路对面,靠在墙角晒太阳的乞丐解释道:“他们闲来无事,就坐在人多的地方晒太阳,周围人来人往的,他们肯定能听到不少消息,我们就先去问他们,肯定能问到不少。”
晚妆看着浑身脏兮兮,衣着破破烂烂的乞丐,面露难色,拉着夏锦言的衣襟道:“公子,要不你在这等着,奴婢去问吧。”
“没事,我们一起。”夏锦言劝慰晚妆道:“他们若是恶人,也不至于落魄至此,你去买几个饼,我们过去跟他们聊聊天。”
晚妆嘟着嘴点了点头,转身离开,刚找到一个小摊买了几张热乎的烧饼,就发现夏锦言已经挤进一群乞丐中,席地而坐,跟他们侃侃而谈了起来。
“公子。”晚妆忙抱着饼挤了过来,护在夏锦言身侧,焦急的查看了一番,确认夏锦言无事,才放下心来,把饼递给了她。
夏锦言把烧饼分给乞丐们,解释道:“小声平日爱好写些话本戏文,只是写出来的话本被爹爹骂是狗屁不通,家中也无其他人帮忙品鉴,今日小生瞧着几位大哥面善,想请各位大哥帮忙品鉴一二,不知几位大哥可否得空?”
“俺们不懂话本。”一个面黄肌瘦的小乞丐接过饼,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没事就当听过故事。”夏锦言回答。
“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闲得慌。”一个皮肤黝黑的乞丐喃喃道。
“那你说来听听吧,故事我们倒是常听。”一个满头花白的老乞丐问道。
夏锦言点点头,开始讲起了故事:从前有个父母官,为官多年,一直勤政爱民,深受百姓爱戴,有一天,他被举报贪污,朝廷派钦差下来调查,才发现这个父母官一家三口住在四面透风的破旧房子里,一贫如洗,家中连米都没有多少,怎么可能贪污?钦差于是上奏朝廷,还了父母官的清白。
“完了?”皮肤黝黑的乞丐问。
“嗯嗯。”夏锦言点点头。
“是我我也说狗屁不通。”皮肤黝黑的乞丐吃完了一张饼,靠在墙上开始闭目养神。
“为什么?”夏锦言诚恳的问道。
“你们这些有钱人就是自己吃得饱了,就以为所有人都能吃饱了。”小乞丐答,“当官的就不可能有不贪的,还住在四面透风的房子里,家中米都没有了呢,没准挖开地基,里面埋得全是银子呢。”
“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没有官不贪?”夏锦言问。
皮肤黝黑的乞丐嗤笑一声道:“一年前那个工部员外郎,一个小小工部员外郎,你知道他贪污多少吗?足足十几万两白银呢,官兵去他家搜查的时候,发现那墙都是用白银垒的。”
“还有,之前天天在这里施粥的户部尚书,说是省下自己俸禄设的粥棚,结果呢,结果一查才发现,就是他囤积粮食,引得粮价疯涨,从而大肆敛财,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的,你还写话本,给他们歌功颂德,简直对不起你手上的笔。”
“你们说的这些我也都听说过,这些人最后都被按律严惩了,所有跟他们有勾结的同党也都被枭首示众了,不是说明还是好官多吗?”夏锦言问
“那只是查出来的,没查出来的,谁知道有多少。”皮肤黝黑的乞丐嗤之以鼻道:“而且最近兵部尚书不是就被查出来也是那个工部员外郎的同党了吗?”
爹爹被查出来是一年前工部员外郎岑青的同党?夏锦言难以置信,爹爹入狱竟是因为一桩一年前的旧案。
“这都一年过去了,怎么又查到了新的犯人了呢?”夏锦言不解,按理说此案早就该结了呀。
“哎——”老乞丐长叹一口气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呀。”
夏锦言看着几人已经把饼吃完了,又命晚妆去买了几个饼,分给几人,寒暄了几句,才起身离开,打算往大理寺那边走走,看能不能问到些其他信息。
晚妆听着几个乞丐如是说,心里一阵后怕,跟在夏锦言身后问道:“小姐,老爷不会真的贪污了吧。”
“立场决定思想,他们老实本分,却贫困至此,不相信朝廷是应该,我们今天只是来查一下父亲入狱的原因,其他问题,等回去了再细细思量。”夏锦言像是在劝慰晚妆,又像是在安慰自己般说着。
不一会,二人便来到了另一条街,角落里,几个乞丐早已饿得东倒西歪,夏锦言把饼分给乞丐们,乞丐们接过饼,二话不说,便狼吞虎咽了起来,夏锦言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酸楚,他们如果占山为王,拦路打劫,或许都要过得比现在好吧。
乞丐们很快就吃完了手里的饼,夏锦言二话不说,又买了几个饼分给诸人,来回好几趟,几人总算吃饱了,立马就要朝夏锦言磕头道谢。
夏锦言赶忙拦下几人,自我介绍道:“小生是个写话本的,只是写了一段时间,就江郎才尽了,想出来找找灵感,几位可有什么奇闻轶事愿意说给小生听听,就当作这几张饼的报酬了。”
乞丐们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公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胆大的率先开口问道:“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样故事?”
夏锦言爽快地坐在几人面前道:“随便什么都行,朝中勋贵,王子皇孙,主要是一个字‘奇’。”
乞丐们瞬间有了思路,什么张尚书的女儿看上了个白衣书生与人私奔呀,周侍郎调戏儿媳被儿子追着打,奇闻轶事,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夏锦言没想到他们想到的“奇”,与自己所说的“奇”,根本不是一个意思,刚想打断,一个乞丐却突然提到了昭王。
“昭王怎么了?”夏锦言来了兴致追问道。
一个乞丐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昭王可是京都出了名的风流王爷,天天留宿花街柳巷,还男女通吃,你知道吧。”
夏锦言尴尬地点点头。
乞丐继续说道:“他要纳妃了,你知道吗?”
我能不知道吗?夏锦言点头,看着晚妆欲言又止的模样,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多言。
乞丐说道:“王妃估计就是陵安侯杜家的女儿杜乐华了,听说呀杜乐华倾慕昭王好多年,还做了好多诗,称赞昭王,甚至几天前还做诗说想与昭王私奔呢。”
“杜乐华?”晚妆惊呼一声,看着夏锦言问道:“王爷要娶杜家大小姐?”
“杜家是太子妃的母家,太子与昭王是一母的同胞亲兄弟,有太子妃从中撮合,他也娶个杜家女有什么好吃惊的。”乞丐嫌弃地说道。
夏锦言感觉心中异常沉闷,难怪他丝毫不在乎我的名声,直接让我住进了王府,原来她想娶的正妃根本就不是我呀。
“公子。”晚妆看着夏锦言一下子蔫儿下去,想要安慰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昭王要娶杜小姐呀。”另一个乞丐问道。
这个乞丐得意地下巴一扬说道:“我有大哥在东宫当差,听他说的。”
“太子都已经知道了吗?”夏锦言追问道。
与此同时,韶怀瑾听完父皇的训话便出了宫,他可没工夫看太子与宁王打擂台,总怕自己笑出声,已经知道最后会是太子大哥登基,现在看宁王,总感觉他就像是个跳梁小丑一般。
“爷,直接回府吗?”车夫问道。
“去趟大理寺。”韶怀瑾思来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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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去大理寺看看案卷,他不明白夏弘泽是宁王的人,宁王怕让父皇知道了此事,责怪自己,说的过去,大哥为何不趁此机会通禀父皇,打压宁王。
此案绝不简单!
马车一路急行,韶怀瑾正思索着,突然瞥见一个青衫童子蹲坐在路边,同一群乞丐有说有笑,那身形,跟前世溜进王府的夏锦言一模一样。
剧烈的冲击使他头疼欲裂,他焦急地喊了声“停轿”,马车还未停稳,便从后门一跃而下,踉跄地站在路中,向着那个青衫的方向,迟疑地挪不开脚步,生恐再往前一步,便会惊醒,发现一切不过是一枕槐安。
“王爷?”车夫看着韶怀瑾微微有些发颤的背影,心中生疑,王爷久经沙场,是遇到了什么把他吓成这样?
“在这里等着。”韶怀瑾的声音小到几不可闻,车夫疑惑地停在原地,看着韶怀瑾强作镇定地向着角落里的乞丐挪去。
韶怀瑾脚步极轻,向几人靠近,还未走进,女孩清灵的嗓音便传了过来,还好,这不是梦!他如是想着,心绪也逐渐平静了下来!
夏锦言却丝毫没察觉到危险渐进,还在追问道:“这是太子妃的意思,昭王知道了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乞丐摇摇头面面相觑,“昭王向来视太子亦兄亦父,太子如果开口了,他还能驳了太子的面儿?”
“太子说什么了?”韶怀瑾听了半天也没听明白几人在说什么,直接走上前询问。
乞丐闻言看向来人,却见来人身形挺拔,逆光而立,虽是一副面如冠玉的模样,周身却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太子说什么了?”韶怀瑾漆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几人,又重复了一遍。
“这是昭王!”乞丐惊慌失措,直接落荒而逃。
夏锦言愣在了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韶怀瑾,我应该愤怒的,他骗了我,可是我还需要他帮我救出父母。
韶怀瑾看着女孩惆怅的侧脸,心中不解,弯下腰,凑在夏锦言耳边柔声问道:“想什么呢?”
“你是不是要娶杜家大小姐为妃。”最终理智没能战胜情绪,夏锦言嘟着嘴问了出来。
“杜乐华?”韶怀瑾闻言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上一世就是她非要嫁入王府,险些逼死了阿言,这一世,我还没找她算账,她就自己找过来了?
夏锦言看着韶怀瑾冰冷的神色,心也跟着凉了下去,她咬着牙站起身来,道:“王爷既然要娶别人为妃,那臣女自不该鸠占鹊巢......”
“谁要娶她?凭她也配?”韶怀瑾冷声打断了夏锦言的话,牵着她的胳膊走上了马车,看着女孩疑惑的侧脸道:“我不知道你听说了什么,但你信我,自始至终,我从未想过娶别人。”
心如擂鼓般狂跳不止,夏锦言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韶怀瑾开合的双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是不是喜欢我?
韶怀瑾不明所以,看着浑身满是泥土的夏锦言,皱了皱眉,掏出一个帕子递给了晚妆,晚妆颤抖着双手接过帕子,替夏锦言擦去脸颊上的泥土。
这许明梓真是越来越像本事了!一个小姑娘都看不住!韶怀瑾深吸一口气,强压着心底的怒火,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一路无言,只有韶怀瑾偶尔掩面轻咳的声响传来。
几人到王府时,太阳刚好落山,许明梓躺在廊下看着天际万丈霞光,突然感觉后脊一阵发凉,他迟疑地转过头来,只见韶怀瑾身着紫金蟒纹深衣站在院中,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天际的霞光把他的脸色映衬忽明忽暗,虽是神色如常,却看的他心惊胆颤。
许明梓慌忙站起身来,拱手喊了声“王爷?”心中暗自思量着我做错了什么?突然他发现跟在韶怀瑾身侧的还有两个童子,矮的那个粉面桃腮,长眉秀目,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布衣青衫,却已生出些许婀娜之姿,活脱脱就像是......
“表妹?”许明梓小声喊了一句,却见那童子身形微微一动,他瞬间冷汗直流,我竟然没看住让她溜出府了?许明梓见状瞬间心如死灰地觑着韶怀瑾。
“去领二十军棍。”韶怀瑾丢下一句话,便带着夏锦言走进了昭华殿。
17. 解释
昭华店是韶怀瑾的寝殿,与夏锦言所居侧殿布局几无二致,只是殿内装潢器具均换成了金丝楠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清香。
僭越二字就这么赤丨裸丨裸地嵌在昭华殿的门楣上,一股不安感催得夏锦言几欲逃离。
一切落在韶怀瑾反而变成了女孩自知过错,而变得担惊受怕,心也跟着揪了一下,只是她一身青衫做童子打扮的摸样,又生生刺得他眸中酸疼。
他揉捏着眉心,进了昭华殿,径直坐在了金丝楠木的罗汉床上,饮了杯冷茶,摆手打发所有人都退下,把杯子重重放在小几上,低沉着声音道:“说吧,溜出去干嘛?”
“臣女想知道臣女的父亲因何入的狱。”夏锦言小声回答。
就为这你穿着一身男装,跟乞丐混在一起?韶怀瑾怒不可遏,目不转睛地盯着夏锦言,许久才问道:“为何不问本王?”
“啊?”夏锦言一愣,小声道:“臣女看您在忙。”
我就入宫侍疾的功夫,你就这么胡闹!
韶怀瑾瞪了夏锦言一眼,又饮下一杯冷茶,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坐,想知道什么,问吧。”
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夏锦言上前一步,站在韶怀瑾面前,挺直了脊背问道:“大理寺为何查臣女的父亲。”
“有人举报他贪污。”
“贪污了多少?”
“二百两。”
“二百两能劳烦大理寺少卿叶骏奇亲自去颍川抓臣女?”
“所以本王才准备去大理寺看看卷宗。”韶怀瑾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这几日本王病着,让你受累了,本想让休息会儿,结果你......”
“您实在向臣女解释吗?”夏锦言疑惑地看向韶怀瑾。
“嗯?”韶怀瑾掀眸看向夏锦言。
夏锦言连忙摇头,道了声“无事”。
韶怀瑾眉头微皱,看向脏兮兮的夏锦言道:“去洗洗,一会本王带你去大理寺。”
夏锦言闻言,眼睛都亮了几分,向韶怀瑾屈膝一礼便跑了出去。
等在门口的晚妆吓得冷汗直流,发现小姐出来了,忙迎上前来问道:“小姐,没事吧?”
“没事。”夏锦言搓着晚妆冰冷的双手安慰道:“他没罚我,也没骂我。”
晚妆也不敢相信,这要是在夏府,打骂肯定是少不了的,没准还要去跪祠堂,抄经书呢,怎么在王爷这儿,一点事都没有?
一定是王爷真心爱护小姐,舍不得!
侧殿里,晚画听说自家小姐被王爷亲自逮了回来了,王爷为此还大发雷霆,赏了表少爷二十军棍,吓得脸都白了,结果没一会,便看到夏锦言和晚妆神色如常地回来了,心中顿时悲喜交加,赶忙上前仔细检查了一番,确认二人没有受罚,才放心下来。
灵云备好了水,夏锦言泡在水中,看着面前蒙蒙的水雾,说道:“他在跟我解释。”
“什么?”晚画不明就里。
夏锦言轻拍面前的水面,“他说他原本想让我休息会儿,再带我去大理寺的,他并非忘了。”
“这怎么了?”晚画不解。
夏锦言摇摇头,这也没什么,只是以前爹爹并不会给娘解释,也不会给我解释,他的头永远高高扬着。
霞光浸染的天际渐渐恢复了湛蓝,星辰三三两两升起,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打更声适时传来,间或有衣裙声飘然而过,点燃一盏盏火红的灯笼,昭王府里一如往日繁华。
夏锦言利索地洗漱好,换了件窄袖短衫乖巧地站在韶怀瑾面前,等着他带自己去大理寺。
韶怀瑾却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地烹着茶,一副悠然闲适的贵公子模样。
夏锦言实在等不了了,凑到韶怀瑾身侧,小声喊了句“王爷。”
韶怀瑾“嗯”了一声,也不抬头,把面前的和田玉三足瑞兽杯斟满,眼神一扫,示意夏锦言坐下,才慢悠悠地说道:“等一会再去。”
好吧。
夏锦言也不多言,二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水汽掀开盖子发出清脆的响声,墙角的刻漏“滴答”不停,烛台发出“噼啪”声,杯盏碰撞“叮当”作响,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韶怀瑾抬头看着女孩捧着杯盏若有所思的模样,嘴角轻扬,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总会格外平静许多。
“那几个乞丐说本王什么了?”男人低沉醇厚的嗓音打破了宁静。
夏锦言却羞于启齿,捧着杯子,斟酌良久,才简明扼要地说道:“他们说杜小姐倾慕王爷日久,但王爷不喜女子。”
爽朗的笑声自面前传来,韶怀瑾心情大好,身子往后微仰,说道:“去年本王刚回京都,陆贵妃的侄女,太子妃的族妹,还有无数跟宁王太子两派有牵扯的世家,都拼了命的往王府递庚帖,我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唬她们的。”
她才不过十五岁,又事涉朝局党政,若寻常女子可能不懂,但韶怀瑾知道,夏锦言不同,她一定听得懂。
夏锦言果然不出所料地点点头,道:“无奈之举,臣女明白。”
若是先皇后还在,此等事,本不需他这般苦恼吧,夏锦言心里想着,对他报以怜悯的目光。
韶怀瑾读懂了女孩眼中的同情,正欲解释,女孩却追问道:“只是,臣女听闻王爷事太子亦兄亦父,为何…”
韶怀瑾给自己斟了杯茶,“党争空耗国力,于民无益。”
夏锦言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因为本王不喜欢。”韶怀瑾用了一个更加简单的理由去解释。
“所以王爷也不喜欢家父吧?”他早早就站队了宁王。
“人各有志。”韶怀瑾没有否认,反而替夏宏泽辩解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如本王一样独善其身的。”
甚至连程国公都不能。
“可是真的能独善其身吗?”夏锦言脱口问道,却又自觉失言,忙闭了嘴。
韶怀瑾没做回复而是问道:“若你发现令尊并不清白吗?”
“你们一定知道些什么吧。”夏锦言深吸一口气,露出了轻松的笑容看向韶怀瑾,
“在颍川时,外公就三番四次暗示臣女,家父可能并不无辜,还问臣女‘亲亲相隐何如’,今儿王爷又如是问臣女,臣女若非榆木之人,大抵也该懂您与外公的意思了,王爷有话不妨直说。”
韶怀瑾没想到夏锦言会如此通透,可是她本就如此通透。
他一如马车里夏锦言注视自己那般,注视着夏锦言,看着她琥珀色的眸中自己的倒影,道:“大理寺发现他收受了季飞的贿赂。”
“宛城卫指挥使季飞?“
“对。”韶怀瑾点头。
兵部尚书与卫所指挥使勾结,这就是不臣之心,难怪大理寺会如此兴师动众地拿我,夏锦言握着杯子的手因为用力而变得发白,此事可大可小,若是陛下细究,少不得算父亲一个谋逆之罪,轻则流放,重则满门抄斩,这样的话,确实只有王爷的圣旨可以救我。
可是家族蒙难,我该一人苟且投生吗?一个从未有过,却那么顺理成章的念头在心中生发芽,
“你叫夏锦言,字止止,是夏弘泽与许芷的女儿,也是我的外孙女,但你首先是你自己,所有人的错都与你无关,人生在世,要为自己而活。”外公的话适时在耳边响起,夏锦言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韶怀瑾问道:“王爷如此小心翼翼,可是怕臣女寻了短见?”
“你总是这么聪慧。”压在心口许久的思绪就这么被女孩轻飘飘地揭开,久违的轻松感使他一阵恍惚,突然他的瞳孔猛然收紧,上一世的她不也是这般通透吗?
夏锦言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韶怀瑾,看着震惊、喜悦、忧虑的表情走马灯似地在他脸上轮番上映,终于理智按下了所有地情绪,他恢复了惯常的平静,用带着担忧与讨好的语气问道:“那你会吗?”
“臣女不知道。”似乎期待落空般,夏锦言长舒了一口气,“大理寺还未给他定罪,臣女为人子,本不该如此揣测。”
出乎意料却又情理之中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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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怀瑾再未多言,他扫了眼墙角的刻漏,说道:“走吧,他们换班了。”
此事似乎干系重大,连王爷都要在狱卒换班时再去,夏锦言心中想着,并未多言。
一辆简朴的马车停在了王府的侧门,夏锦言与韶怀瑾披着黑色斗篷,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还未宵禁的街道上,人影攒动,夏锦言看着隐藏于阴影中的韶怀瑾,这是他们用血肉浇筑出的盛世太平。
不该被弄权者打破!
马车在一条漆黑的胡同停下,韶怀瑾撩开帘子看了一眼,便下了马车,夏锦言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看着胡同尽头的一缕幽光,不自觉咬紧嘴唇。
二人脚步轻快,在寂寥无人的街道上发出沙沙声,夏锦言十指不由自主的向掌心蜷缩,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她怕黑?韶怀瑾终于明白了女孩的异样,小声安慰道:“别怕。”
夏锦言抿着唇跟在他身后,由侧门走进了大理寺狱中。
灯火昏暗的狱中,一股混杂着腥臭的霉味扑面而来,狱卒们酒足饭饱,东倒西歪地躺在草席上呼呼大睡,有人翻了个身,醒了过来,瞪着迷茫的双眼看向二人,夏锦言心中一惊,做贼心虚般往韶怀瑾身侧躲,那人却似见怪不怪,咕哝了一句,便又睡了过去。
夏弘泽的牢房在最里面,二人由一个狱卒引着往里走,空气中的气味越来越浓,等来到夏弘泽牢房门口时,韶怀瑾都皱起了眉头,他看着牢房里身着囚衣,头发灰白凌乱的夏弘泽,拍了拍夏锦言的手,指着走廊尽头的转角道:“我在那等你,只有一盏茶的功夫。”
夏锦言点点头,看着狱卒打开牢门,忙上前行礼。
夏弘泽没想到来看自己的会是夏锦言,神色有一瞬间的慌张,他伸出颤巍巍的双手,扶女儿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
“孩儿担心爹爹。”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出流,骨肉亲情,人之天性,即使已经疑心父亲,可是看到父亲如今这般模样,夏锦言还是禁不住哭了出来,她把头埋进父亲怀中,哽咽着问道:“父亲受苦了。”
夏弘泽轻拍女儿的背,问道:“你怎么来的?”
夏锦言没有回答,而是跪坐在父亲脚边,问道:“爹爹,您收受过工部员外郎岑青的贿赂?”
夏弘泽闻言脸色瞬间黑了起来,他撑开女儿的肩膀呵斥道:“我平常是怎么教你的?你怎可如此跟自己的父亲说话?”
“爹,孩儿是想救您。”夏锦言吸了吸鼻子,眼泪汪汪地看着夏弘泽。
夏弘泽依旧黑着脸,问道:“你如何能救我?许家自来瞧不上我这白衣书生,如何肯救我?”
“您只需要如实告诉我,您有没有收受岑青的贿赂,有没有与季指挥使勾结,剩下的孩儿会想办法的。”夏锦言用近乎祈求的语气说道。
“夏锦言,你觉得你去许家住了几日翅膀硬了,敢质问你爹了是吧,你自幼学的父为子纲可还记得,我是你爹,不需要向你坦白什么?”
“爹,您从不曾这样对哥哥的。”夏锦言瘫坐在地,她记得父亲带着哥哥放风筝,教哥哥读书识字,舐犊情深的模样,与自己面前严厉的父亲判若两人,她踟蹰着问道:“因为我是女子吗?”
夏弘泽闻言,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道:“我就不该让你娘教你那些闲书!”
“可是,孩儿是想来救您的。”夏锦言又解释了一遍。
“我输了,也认了,但你是我的女儿,没有资格审问你的父亲。”夏弘泽不容置疑地声音击碎了夏锦言心中最后的期待,她愣怔了许久,终于后退一步朝夏弘泽俯身一拜,离开了牢房。
韶怀瑾站在角落里一字不拉地听进了心里,夏弘泽是觉得救了阿言的是许家,而许家一定不愿救他,才对阿言恶语相向的吗?
女孩落寞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牢房门又被重新上锁,夏弘泽盘腿坐在草席上,神色凝重,似不甘又似羞愤,韶怀瑾理了理斗篷,走到牢房门口,朝夏弘泽拱手道,“岳父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