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批反派不可能是恋爱脑》
1. 鬼妖1
赤焰破晓,火雨垂天。
如雪的茫茫落灰中,淳于羲神思恍惚间好似又回到那日。
她和师兄弟们爬上花棚挂上烟花,准备专为跨年夜打造的打火花表演。
正在高杆上熟练地跳来跳去,不知怎么脚下一个踩空从高空坠落。摔成一滩番茄酱之前,场景转换,眼前乍然变成灵峰叠嶂仙气缭绕的异世界。
所以,今天如果真的被活活烧死在这里,自己能不能再幸运一次穿回原来的世界啊……
热气翻滚而上,火星子飞溅到脸上,疼的她精神一振,思绪快速回拢。
身为堂堂穿越者,没有能大杀四方的金手指也就算了,瞧瞧她如今的处境——被强行控在一处阵眼,火族四大长老正在她周围手指翻飞快速结阵。
“献祭她!”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声音响起,“神火有望!”
淳于羲遥遥望去,仙风道骨的修士们皆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那炽热的眼神像是阵中的赤焰,一同烧得她身体疼痛难忍。
她在脑中尖锐呼喊系统无数遍,却无半点回应。
淳于羲只得将自己身体尽量往后靠去,避开疯狂蔓延过来的火舌。心头连愤怒厌恨的情绪都没有,只剩无尽懊恼自悔。
当年她刚穿过来,因为没有灵根,哪里都去不了,只能缩在火族打铁。
因着她身上有极其稀有的炎脉,被燚光长老收为养女,族人不仅没有为难她,且对她算得上和善,吃穿用度都依着宗门里真传弟子的待遇。
怪她不去深思,只顾着咸鱼平躺,到末了在长老们一通以中心主题为以身献祭助火族得神火实现生命价值的高级洗脑中,才看到了背后隐藏的见不得人的目的。
可笑的是他们为了撇清自己的私欲,还把这包装成一件极为神圣的献祭,邀请了四大宗门一起来观礼。
此前淳于羲不是没想过要逃,但被人看得紧,哪有办法在大师兄谢云离的亲自看守下脱身。
而此刻被扮成圣女的淳于羲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想着自己莫不是要在此回炉重造。
也不知系统有没有回档从来的选项,好歹给她一次机会也行啊,正常情况下不得有个新手保护大礼包什么的。
眼看着赤焰腾起,攀燃上身,淳于羲拼力再蹭着木桩缩一缩身体,妄想争取点时间。
无用功罢了。
隔着熊熊火幕,淳于羲似乎已经看到了火族众人脸上难以掩盖的喜色与激动。
正疯狂咒骂掉线的系统如此不中用,祈祷自己能死的干净利落点时。
一道青绿色光芒忽然以摧枯拉朽之力碾过来,强势劈开雾霾霾的天空直冲向人头攒动的观礼台。
没有任何灵力防护的淳于羲因为幸运地远离疑似“陨石坠地”现场,只是被从中心祭坛上炸飞,没有和部分低能修士一样瞬间被炸成粉末。
她之前为了突发情况一直带在身上的改良版安全气囊瞬间弹出,很好把她包裹住,滑行几百米后很有眼色地停在了一处不起眼角落。
淳于羲顾不上手肘的划伤,连滚带爬拖着身上软掉的一大坨气囊撒开腿逃窜。
刚把自己藏在一处灌木丛后,远处一个略带沙哑的好听的少年音如加了扩音器放大数倍,清晰响起。
“哟,什么好日子?大家都在呢。”
听到不寻常动静的淳于羲连忙抬头左右张望。
火树银花,如霜白光中,从天而降的少年身形慢慢从烟雾中显现出来。
他一头浓密的黑发用一根白骨乱七八糟的高束起来,碎发垂在额角,一身没有任何纹理和花样的黑色长袍松松垮垮的坠在地上。
全身上下几乎无任何装饰,甚至透露着几分原生态的野性,故而更显得他腰间垂着的两串红色流苏系金玲的挂饰极其突兀。
他皮肤泛着病态的苍白,妖冶的比女子还要精致的脸却并不阴柔,眉骨凌厉,透着专属于少年人的恣意。
极其矛盾,极其美丽,极其危险。
这是淳于羲的第一印象。
好看的如同打破次元走出来的男子嘴角上扬,笑意吟吟,眼神里却是戾气横生,似冷冽寒潭。
像条蓄势待发吐着信子只待将人一击毙命的阴恻恻的毒蛇。
淳于羲自觉从未见过他,但一眼就能断定这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少年肯定也是个什么隐藏大佬。
所以全场最废柴的自己到底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啊喂!
随着他的出现,除了暗处团成球的淳于羲,在场的其他人皆往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谢云离反应迅速躲开了对方致命大招,他盯着上方的少年,喃喃自语道,“这么短的时间,他是如何恢复的?”
另一个已是元婴中后期的火族修士熟练用灵火凝聚出两把流星锤:“怕什么?他定还未全好。”
然后淳于羲听着这人如仙侠剧里的炮灰似的喊出经典台词:“你这鬼妖,乖乖束手就擒便饶你一命,不然……”
话音未落,那人便化作了一摊腐肉。
弹指间将人灰飞烟灭的始作俑者略带戏谑道:“怎么这么多废话,赶紧死。”
……
接下来的时间,淳于羲便看着眼前这位陌生的顶顶美少年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以一敌万,单方面压制。
他甚至没有用任何法器和符咒,云淡风轻间几位修为颇高的修士便烟消云散。甚至几位长老都受了不少伤。
而反观他本人,身上连一道小小的划伤都没有。
他杀人的手法极其简洁粗暴,所过之处大团血沫混着白黄色浆汁和骨泥哗啦啦落下,赤潮漫天。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修仙者身体溃烂灵气四溢的味道。那黑衣少年踏着尸影沉浮朝她的方向杀出一条血路。
他脸上被溅得血珠顺着精致的轮廓滑落出道道模糊血痕,被愈发苍白的皮肤衬得像雪中碾碎的点点扎眼落梅,又如被朱砂铺撒的晶莹琉璃,带着凌乱的令人窒息的美丽。
淳于羲脑海里已然被“致命破碎感”“太好了,是绝美战损妆,颜狗有救了!”“我的鼻血你的战利品”“女娲毕设”.......blablablabla疯狂滚动刷屏。
又是一个大招砸下来,四大宗门瞬时死伤一片。
杀疯了的陌生男子掌间糅杂了阴冷鬼气和妖气的青绿色魂力失控般外溢,越燃越亮。起先明明只是指尖的一点星芒,现在却扩散到大片环绕在他周身,有隐隐将他半个臂膀吞没的狂乱势头。
一看此等吓人境况,四大宗门中地位最低等的无相门最先打了退堂鼓。
他们善用精神控制类的法术,很容易使其他妖魔鬼怪跌入幻境,意识扭曲。但对于无心且只会正面硬刚的鬼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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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这类法术不仅效果甚微,往往没念完咒诀就被弄死了。
不知谁喊了一句“情况不妙,先撤再说。”
无相门率先争先恐后往外围跑,生怕晚一步就被那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给逮住一刀上西天。
而睚眦必报,杀到兴头上的大魔头哪里会容忍囊中物在眼皮子底下逃走。他想也不想地挥手打出一道结界拦住小猪崽们的去路,然后腾空追过去准备绞杀一波。
就在此时,一直在一旁徘徊躲闪,伺机而动的大师兄谢云离同时贴上瞬移符和隐身符,闪现到鬼妖视线死角,劈掌就是一道威力比火族一般修士威力强百倍火灵精纯的赤焰。
淳于羲头脑一热不自觉大喊一句:“小心”
说不清什么心理。
这魔头形象一看就是纯邪恶大反派那一挂,还是洗不白的那种。但在各宗门眼中十恶不赦的怪物此刻对她来说犹如天神降临,歪打正着把她从祭坛上解救出来。
再说淳于羲也烦透了那道貌岸然的火族,如今被这美少年搞得人仰马翻,是她极为乐意看到的。
左右她又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对于修仙界的种种恩恩怨怨她不知道也根本不在乎。这一秒她竟莫名站在了魔头这边,且由衷希望他能把在场来观礼的众位修士通通给打得屁滚尿流才好。
可惜她刚刚那句提醒在哭喊阵阵哀声震野的杀人现场,微弱的像流入大海的水滴,零人在意。
淳于羲从头到尾看得很清楚,虽然大反派看似用眼花缭乱的招式极其轻松震撼全场,但他实际上是强弩之末,身体根本承受不住这样消耗内力。
他打法又格外的不要命,像是孤注一掷,势要和众门派同归于尽的派头,根本没给自己留条后路。
淳于羲一边吐槽这年头反派为何如此愚蠢一边飞速从芥子袋里掏出之前闲来没事锻造的冰灵盾飞过去,想要为他抵挡赤焰的部分杀伤力。
好死不死的,反派也发现了背后的动静,几乎在淳于羲掏出冰灵盾的前一秒,他硬生生扛住谢云离用尽所有灵气给出的致命一击,没有丝毫停顿,杀意凛然冲谢云离飞过去。
然后下一秒,与淳于羲的冰灵盾相撞。
接下来的一切,在淳于羲眼里像是电影里放慢数倍的黑白镜头,荒谬怪诞。
大魔头因为魂力溃散本就不堪一击的身体被横空出世的盾牌砸中,身形摇晃了一下又很快稳住。
他磅礴魂力有意识往外波动,震翻了一众修士。
如鬼魂漂浮在半空,他视线穿过铺天旋转翻滚的法器和尸体,终于落到了那个不远处,正满脸惊恐举着盾牌,瞪着他的罪魁祸首身上——
淳于羲不期然与他头次对视上。
他还是笑着的,那双黑沉的眼睛里一片化不开的浓稠浓墨,带着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连带着满身的血也变成了要人命的毒液。于是这笑容便变得诡异起来,整一个从地狱爬出来誓要咬死她的玉面厉鬼形象。
他用口型无声对她一字一顿说道:“你死定了。”
大概听懂这句死亡警告的淳于羲眼睁睁看着反派笑眯眯割豆腐般捅穿众同门弟子的脖子,看着他步伐坚定朝自己走来,看着受万人敬仰的大师兄谢云离半死不活躺在地上……
突然,脑海里响起消失良久的熟悉的冰冷电子音:
“咦?目标人物怎么快死了?”
2. 鬼妖2
月斜密林,万物俱寂中衣袍与丛叶摩擦的沙沙微响以及急促的喘息声格外清晰。
淳于羲提着被刮扯的破烂裙摆连滚带爬,仓皇逃窜,已然顾不上那用束灵带绑在背上的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大魔头是如何被颠的东倒西歪的。
就在前半个时辰。
系统说完那句话之后,传说中的任务目标陆倾昱,几乎杀光了在场所有人,余下的几位大能和修为高的内门弟子勉强同他过了几招后,一个接一个泥鳅似的或是滑到远处或是跑到别的宗门搬救兵。
而被陆倾昱紧紧盯着的淳于羲站在原地根本动都不敢动,系统也噤若寒蝉。
一人一统抱头瑟瑟发抖,目光呆滞看着那只战斗怪物一路杀到自己面前。美到雌雄莫辨的脸放大数倍后是惊心动魄的妖艳,但淳于羲再无半点欣赏之意。
毕竟眼前这位杀人狂眼神已锁定自己,看起来要把投掷盾牌的火族敌人大卸八块的暴躁样子。
十张嘴也解释不清的淳于羲实在受不住这巨大压迫感,正打算跪地求饶的时候,前一刻还拽的二五八万不可一世大魔头忽地神色一滞,接着一头栽倒在她怀里。
浓重的血腥气铺天盖地涌来。淳于羲屏住呼吸,僵硬的本能托着这具不断下滑的阴冷身体,满脸懵逼。
“我赌对了。”系统松了口气,罕见地有些欢快,“我就说他快死了嘛,你还有机会,听我说,你……”
系统话还没说完,嗅到不寻常信号的宗门如蚂蟥卷土重来,连带着匆忙请来的众多救兵,似云雾压境,来势汹汹。
淳于羲抬头看去,惊诧发现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门派也倾巢出动了,御剑的,贴云履符的,驾风灵舟的……争先恐后扑过来——带着誓要饮其血生啖其肉的恨意。
没时间询问其他,淳于羲麻利把任务目标捆在背上,发挥来到这里后她最擅长的技能,逃跑。
此技能她虽然已练得炉火纯青但也实在架不住身后穷追不舍的一群红眼蚂蟥。
不想一直处于被动的淳于羲从芥子袋中不熟练地摸出这段时间仓促锻造的几个法器看也不看噼里啪啦往后扔过去,但除了绊倒几个小喽啰外无任何作用。
咬咬牙,她掏出两根带着凹槽的柳棒,用尽所有积攒起来的微弱灵力召出一团火,然后持柳棒狠狠往上一敲,瞬时,大量银水花火飞向高空炸开,如碎金成雨哗啦啦落下。
火族特有的灵法,赤焰,持续燃烧且高度腐蚀性。
火光混着灵气被融化的白光在天上轰隆隆接连炸开,修为不高的修士痛苦地从天上坠落与地上费力躲闪着流火的小弟子们撞抱在一起,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淳于羲没空欣赏这场烟花盛宴,她灵活地在犹如流星坠地的赤焰中穿梭,听着系统稳如老狗的指令,给自己续上一张云履符往东低空滑翔而去。
就这么她逃他们追她插翅难飞了一会,淳于羲忽然看到前面出现了一座隐在黑雾里面隐约可见外形的山。
“快进山。”系统一向沉稳的声音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
那地方看起来就阴气沉沉的,但已然发现她意图的几位长老招式一个接一个地打下来,招招逼命。
淳于羲自身难保下还得分神保护背上那个怪物,一有不慎便被一道剑气打中胸口,硬生生吐出一大口血。
她胡乱擦了擦血,忍着剧痛在临近目的地时用保命的灵气用出一张瞬移符。
身形消失之际,她隐约听到那护法长老气急败坏地大喊大叫:“去趟火族!”
不知道被瞬移进山里哪个地方的淳于羲,意识到安全的瞬间,浑身泄力,双腿一软昏倒在地。
——
不知过了多久,在被一个热气烘烘有着几排倒刺的宽厚的舌头粗暴的剐蹭起来的时候,淳于羲还是懵的,有那么几秒她下意识以为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
她解开还绑在身上的束灵带,捂住阵痛的胸口从地上坐了起来。
四周黑压压的,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进来照拂在浓密古树上,投下摇晃破碎的阴影。
淳于羲稍微缓了缓,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了一下环境,待看清后差点再次一口气没提上来厥过去。
暂且不说身边那吐着舌头的熊兽和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怪物,她现在,正坐在一个坟头。
坟墓间幽冷雾气弥漫,破败的墓碑歪斜而立,其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每一块石头上都泛着森森死气。坟头野草疯长,土壤像是吸满了血水,呈现诡异的暗红色。
从小便怕鬼的淳于羲在极度惊恐下全身僵硬,像被人掐住了喉咙,梗着脖子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太好了宿主。”系统冰冷的声音在此刻给了她唯一的一点温暖,“你运气不错,一下就传送到此地,倒省得我们找了。”
“啊……啊?”
淳于羲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态,紧张地问道:“什么意思?”
“此地可以让陆倾昱恢复鬼气。”系统言简意赅,“看到你旁边那口棺材没有?你把他放进去。”
淳于羲扭头看了看那半掩在土中的腐朽木棺,黑漆漆的仿佛随时会从中爬出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
我害怕三个字在嘴边打了个转又被咽回去。淳于羲磨磨蹭蹭地把那瘦到没几两肉的轻飘飘的小怪物简单理了一下,然后试探着踮起脚隔老远把棺材板踹开。
她抱着陆倾昱站在几米开外的地方,看样子像是准备投篮一样把他扔进框里。
那吐着舌头的兽傻气呼呼地跑过来绕在她脚边,着急地叫了几声,似乎在对她的做法表达不赞同。
淳于羲把熊兽驱开,起手就是一个漂亮的跳投。
陆倾昱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直直往棺材飞过去。
意想中身体落在板子上的沉闷声音并未响起。淳于羲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怪物在接触到棺材的一瞬间,从棺材底部忽地冒出来一道道绿色幽光将他包裹住,他整个人就这样漂浮在了半空中。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淳于羲已经对各种异事见怪不怪了。但她依旧好奇地凑上去查看了一番,发现此棺材无底,下面像是一口深渊,让人发怵。
她打量了一会后便起身找了处离坟墓远点的地方打坐。
即使没有灵根,也得努力试着引气入体试着修复一下伤口。
勉强修复的七七八八后,淳于羲打开芥子袋开始往外面一件接一件地拿出长明灯,软枕,铺着新褥子的大床还有几颗灵果。
即便是对此地再害怕,淳于羲还是得在这里过夜。没办法,陆倾昱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她也不必回到自己世界去了。
三下五除二吃完灵果,她铺好床,瞄了一眼旁边躺在棺材里依旧半死不活看不出身形的怪物,便毫无顾忌地脱掉早就又脏又破的衣裙,换上一套干净温暖的自制毛绒睡衣,美滋滋爬上床。
经历了一天的各类糟心事,淳于羲很快便睡了过去。
但睡得并不香沉,脑海里一会是祭坛上舔舐上身的赤焰,一会是遍地的残肢断臂,一会又是撕心裂肺的凄厉哭叫……
满头冷汗气喘吁吁地醒来时,淳于羲内心有些怅然。
她伸出脑袋看了看身旁的棺材。
清晨的雾气还未消散,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依旧安静躺在里面,只不过他周身的绿光愈发充盈。
恢复了可怜灵气的淳于羲给自己和那小怪物各用了一张清洁符。
那像是被炮轰了一样的小怪物被打理干净后看起来略微顺眼了一些,但是依旧干瘪瘦小的像是人干,脸泛着失血过多的青黄色,实在算不上好看,况且全身上下混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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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阴冷的鬼气和妖气,让人不喜接近。
但淳于羲不能不接近。她想起自己来到异世的任务,摸出怀里的灵果打算自己吃两个喂给陆倾昱三个。
刚给陆倾昱费劲塞进去一个灵果,半天不放个屁的系统便忽然在她耳边发出尖叫鸡嘶鸣:“你给他喂了什么?!”
“灵果啊。”淳于羲一脸肉疼,“这东西蕴含着大量灵气,要不是他受伤了我才不舍得给他呢。”
“快,快把果子抠出来!”系统持续尖叫,“他不能吃这个,他会死的!”
“什么?!”淳于羲从地上蹦起来,二话不说捏住陆倾昱的嘴妄图让他吐出来,结果一个用力,卡在嘴里的果子竟然溜进了喉咙。
淳于羲手疾眼快地一把把陆倾昱抓起来实施海姆立克法,抱着他疯狂捶打。
一顿操作下,一颗圆润的红果子水灵灵地从陆倾昱口中滚了出来。
淳于羲大汗淋漓地坐在地上喘粗气,迅速平静下来的系统恢复了一向冰冷的语调和她解释道:“他是鬼妖,碰不得任何带有任何修士灵气的东西。这等怪物,若不是他还有用,就该死。”
——
接下来相当长一段时间,淳于羲过上了野人的生活。她是鲁滨逊,陆倾昱就是星期五。
好在还有一只还算通人性的熊兽,时不时就给她几块鲜血淋漓的灵肉,然后一人一兽一起烤肉吃。
淳于羲日子过得竟是意想不到的舒心。除了在修炼的时候烧焦了陆倾昱半截头发,喂了他几次不能吃的食物外,一切风平浪静。
放松警惕的淳于羲这天特意去了稍微远一点的溪边打鱼吃,就在她再次拿着锻造的特质鱼叉抓到了一条鱼乐得忘乎所以的时候,头顶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淳于羲疑惑地抬头看去,发现笼罩在这座山头的保护罩正在慢慢被一股强横的青绿色光芒吞噬。
噼里啪啦的火光一下接一下地狠狠打在看似岌岌可危的保护罩上,震的淳于羲心里发慌。
而散发出刺眼青绿色光的源头,正是陆倾昱棺材所在方位。
系统不太愉快的声音响起:“保不齐陆倾昱那边有危险,快回去。”
淳于羲把鱼往芥子袋里一塞,慌忙贴上云履符飘过去。
待她悄悄摸过去,一切已迅速归于平静。陆倾昱的棺材周围看起来毫无异样。
如果里面还安安稳稳躺着那只干巴怪物的话。
淳于羲瞪着空空如也的棺材紧急去戳系统:“怎么回事,陆倾昱不见了!”
系统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叫你不要去打鱼你非要去,你看这下可好,好不容易把他救出来,转头就把人又弄丢了。”
淳于羲火急火燎地把这一大片区域全都搜寻了一番,除了那只摇着尾巴亦步亦趋跟着他的熊兽外,再寻不到其他活着的生物踪迹。
目标对象半路人间蒸发,淳于羲满脸沮丧地趴在陆倾昱的棺材面前,深刻怀疑是被打得苟延残喘的宗门趁此机会偷袭过来,戳破保护罩给人带走了。
在脑海中和系统盘算了半天,她打算收拾收拾再偷偷去青云宗探个底。
起身转头。
她猝然看到背后不知站了多久的黑衣少年。
距离过于近。被美颜暴击的淳于羲顿感眩晕。
偏偏那人还用因为身体不适而沙哑的更有磁性的声音略带一丝嫌弃又一丝宠溺地道:“过来。”
淳于羲抬脚就要走过去的时候,她身边那只熊兽欢快地叫了一声然后屁颠屁颠地扑了过去。
冷风一吹,淳于羲被糊住的脑袋清醒了。
她瞄了一眼对方下半截被烧毁的头发,小心从芥子袋里掏出一颗用他棺材上的绿光,大补草药和几只鬼魂做的丸子递过去:“陆倾昱,你伤还未全好,快吃这个。”
3. 鬼妖3
淳于羲打破脑袋也想不到她作为一个堂堂救命恩人没有特殊待遇也就算了,竟然被这小怪物二话不说给绑在了树上。
用的还是她用来救他的束灵带。
她为了表达诚意掏出精心炼制的丹药递过去,这好坏不分,纯纯只记着盾牌之仇的小子咧开了里面全是血的嘴,冲她扬起一个令人汗毛倒竖的笑。
接着农夫便被绑了起来。
而反咬一口的蛇抬起如白玉的手指点了点她身上的束灵带:“我很好奇,你一个没有灵根的废物是怎么把我偷出来的?”
淳于羲:“我救了你。”
“算了,也并不重要。”陆倾昱置若罔闻,“反正横竖都要死。”
淳于羲:“我救了你!你甚至连句谢谢都没有!”
陆倾昱点点头:“谢谢,你现在可以安心去死了。”
淳于羲:......
安心你个头。
在淳于羲鬼哭狼嚎疯狂呼叫系统中,陆倾昱凌空给她贴了一张控心符。
她的双腿立刻不受控制地往某个未知的方向走去,像是提线木偶。
这种感觉太可怕,淳于羲不管如何都无法重新掌控自己的身体,她的灵魂像是被锁住,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僵硬地穿过坟墓,转入更深处的从未踏足过的一处密林。
密林内的光线更加暗沉,空气似乎被某种看不到的力量挤压,沉闷而压抑。四周植物竟无一棵是正常形态,有伞帽肥大如盘的蘑菇,长满了如蚕茧般包裹物的藤蔓,透过半透明的薄膜似乎能看到里面隐约蠕动的影子。
各类枝干纠缠交错延伸。不明生物爬行发出的窸窣声此起彼伏,淳于羲万分想回头观望,但在符咒的禁锢下只能僵硬地往前不停地走,脚下腐叶发出的脆响惹得她心里更加慌乱。
好不容易走出密林,刚想松口气的淳于羲在一下秒看到了更为恐怖的场景。
乌云遮月,一池泛着刺鼻血腥味和腐臭味的潭水在微弱光线下涌动着浓烈如墨的血色波纹。
水中鬼尸浮沉,皆是尸身溃烂发青,面上表情狰狞,仿佛生前遭遇了极度可怕的事情。他们的双臂被从空中垂下的铁链锁住,处于暂时静止状态。
潭水深不见底,水下黑暗处似乎隐藏着什么不可名状的存在,不停有血泡翻涌上水面,带动着无数鬼尸轻轻地互相撞动。
如果可以淳于羲想立马掉头回密林。
然而她并未停下。
在走入水潭的一刻,她简直头皮炸开。
在绝望到抓狂的情绪下,淳于羲无力地看着自己直直往水潭深处游动过去。
直到中央,她才堪堪止住。
淳于羲看着水潭面前凭空出现的陆倾昱,恨得咬牙切齿。
她恨自己只是个没有灵根的在修仙界谁都打不过的废物,也恨自己为什么不在青云宗第一眼见到被囚在青云宗水牢里的怪物时没立刻杀了他,哪怕永远也无法回到自己的世界也好过现在——左边一个歪头用没有眼球的头颅瞪着她的鬼尸,后面还贴着一个,冰冷滑腻的触感让她恐惧地想吐。
“嗯。恐惧,愤怒,怨恨。”陆倾昱咂咂嘴,“这样的魂最好吃了。”
淳于羲的脸部肌肉因为过于激动但无法动而抽搐起来。
陆倾昱一脸大发慈悲的模样,手指凭空一点,解开了她的语言系统。
“还不如一剑捅死我!来!赶紧捅死我!”淳于羲嗷一嗓子喊出来,一肚子的污言秽语恨不得一口气全泼到对面头上。
“陆倾昱我看你真是眼瞎!是我拼了命给你救出来的!也是我给你辛辛苦苦疗养的身体!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要反咬我一口!你怎么不去抓那青云宗的死老头来折磨!黄金矿工都挖不出你这么纯的神金!!”
陆倾昱坐在石头上,托着脸听她一口气不带喘的从头骂到尾,眼睛慢慢睁大,渐渐闪烁出颇有兴味的神色,他好奇地问道:“何为黄金矿工?”
淳于羲:“滚!!!”
陆倾昱随意挥动了一下手,本是帅到令人滑跪的动作,淳于羲现在只觉得面目可憎。
他一脸遗憾且认真地解释道:“你很有趣,恕我不能满足你一剑捅死你的要求,这样的话我便不能吃到你的魂了。”
“毕竟魂要你活着才能剥下来呢。”
“可能会有点疼,但是那也没有办法。”
随着他的动作,淳于羲身边的鬼尸双臂上的铁链齐刷刷被松开,紧接着,那些鬼尸像是活了过来,发青的尸身转为幽幽绿光。
几只苍白如纸,长甲发黑的腐烂触手从潭底缓缓伸出,鬼尸们睁开渗血的空洞眼眶,一身腐肉像是风化了的破布被强行缝补在骸骨上。
长在春风里的唯物主义小白杨哪见过这等场面。更何况一片片小块碎片腐块“吧唧”一下落在眼皮子底下的血水中,小腿上被奇怪的触手附上,带着令人恶心的触感慢慢往上滑到腰部、前胸和后背。
脸上血色尽失地淳于羲此刻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试着凝聚身上微弱的灵力去再次去冲破束缚。
但是无用。她这具身体弱得连内丹都结不出来,即便陆倾昱身受重创她依旧连他一根小手指都比不过。
触手轻而易举地突破衣服和自制护甲。
淳于羲呼叫系统到脑袋发疼也依旧毫无任何回应。
就在正打算再最后拼力一搏的时候,一声野兽的嚎叫伴随着巨大的水浪翻腾声响起。
她睁开眼睛,看到身上还有伤口的熊兽“扑通”一下跃入水中着急地朝她游过来。
淳于羲泪眼汪汪。
就像在受到委屈的时候可以竭力忍住眼泪,但是别人温柔地问一声“你怎么啦”藏好的情绪便会决堤一样。
她自从来到这个修仙界,每日都提心吊胆地活着,因为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她甚至连扫地的外门弟子都打不过,却要冒险把那怪物救出来,最后却落得这么一个下场。
即便多次面对死亡她都没有彻底崩溃,现下却哽咽得喘不上气来:“大熊……大熊呜呜呜,小心你伤口细菌感染呜呜呜……”
熊兽:?哦呜哦呜听不懂思密达。
陆倾昱的声音鬼一样幽幽飘过来:“这畜生竟拼了命救你,真是蠢。”
在淳于羲重新燃起希望的眼神中,她那根该死的束灵带又飘了过来,然后捆住快要靠近她的熊兽飞去了正笑眯眯看着一切的陆倾昱身边。
淳于羲盯着他,哆哆嗦嗦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陆、倾、昱、你、真、该、死、啊!”
“是啊,我确实该死。”陆倾昱心情很好,一张似吐着毒水的美人面上满是和柔温顺,“可惜你看不到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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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恐惧加剧了触手戳进皮肉的痛。
心口血扑哧一下从胸口流出,淳于羲在尖锐的疼痛中感受到自己的魂魄似乎在慢慢失去牵制,意识也开始模糊起来。
在最后关头,淳于羲混混沌沌中尝试用力将灵力重新凝聚企图冲破封印,即使知道几乎没可能。
但是意想不到的,千万分之一的奇迹发生了。
淳于羲那点连符咒都难以使出来的点点灵力竟然打断了禁锢,她夺回了身体控制权,摇摇欲离的魂魄也瞬间稳固,与此同时耳边响起一声狞厉且充满痛苦的哀鸣。
淳于羲震惊地看着巨大的恶心的触手像是沾染到了类似于硫酸的东西,如被烈火灼烧般开始融化。
黏稠的酸臭气味的液体从碎肉中渗出。触手猛地抽搐,但每一寸挣动加速了腐肉脱落,露出下方蠕动的筋骨。
不一会,方才还嚣张可怖的触手便化成了一摊血水,融入血潭之中。
淳于羲奋力往岸边游去,这次她未受到任何阻碍。潭中的其他鬼尸一个接一个地迅速逃离她身边,通通有意识地往另一侧的岸边流动,仿佛她才是这个水潭里最为恐怖的存在。
拼尽全力游上岸,淳于羲虚弱地仰躺在荒草上,感觉喘气都费劲。
她看向水潭,潭里的鬼尸体争先恐后你推我搡地往远处岸边挤,却因为某种力量限制无法出潭。
不消一刻,在一声声惨烈的鬼叫声中,它们通通像刚刚那只触手一样融为了血水。
本就浓得发黑的血潭此刻血气冲天,鬼气四溢,还未散去的怨灵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陆倾昱站在岸边,皱眉凝视潭水,神色变幻莫测。
他踱步到淳于羲,低头望向她。
星夜无垠,清辉流转,他如画眼眸中深寂如渊,看不透内里隐藏的情绪。
他今日穿了一袭素白的袍子,如若月华落地,但在淳于羲眼里他比那池子中的小鬼还要可怖。
是看起来人畜无害,云淡风轻间将人折磨至死的可怖。
陆倾昱蹲下身,将淳于羲从头到脚细细查探了一番,最后挑剔的眼神停在了她还算干净的脖颈处。
他伸出一根纤长手指搭在上面。
淳于羲抖如风中枯叶,她毫不怀疑这位阴晴不定的反派下一秒就会出手折断她脆弱的小脖子,比杀鸡还简单。
脖子上微凉的触感只一瞬便消失了,接着她感受到一阵酥酥麻麻的轻微疼痛。
淳于羲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却什么也没摸到。
她抬起眼,看到陆倾昱正微吮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嘴角染着几滴血珠子,似唇樱点绛。
淳于羲此刻再也无心欣赏。
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觉极度的不舒服,尤其是面前这位该死的笑面虎。
陆倾昱不知从哪里变出一颗小药丸,他将它塞进淳于羲的嘴里然后轻点了一下她的喉咙,那药丸便被迫吞了下去。
“我问什么你便答什么。”陆倾昱终于开口,只是这缱绻清冽的声音说出来的话并不怎么好听,“若是有半句假话,你会肝肠寸断而死。”
淳于羲尽管已经到崩溃的边缘,但她极力平复下激荡的情绪,维持着还算平静的表情冲陆倾昱点点头。
“为什么要救我?”
“因为你救了我。”
4. 鬼妖4
陆倾昱不说话了。
他蹲着托腮静静看着她,好像在等她毒发求饶的模样。
等了半晌,无事发生。
淳于羲冲他咧嘴一笑。
她将那日发生的事情掐头去尾,挑挑拣拣地与他说了一番,尤其表明那个该死的盾牌只是一个天大的误会,她真真比窦娥还冤。
虽然陆倾昱只是恶意跑来添乱,也算是阴差阳错救了自己。
所以淳于羲并未说假话。
不过她确实刻意隐瞒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就连系统都不知道。
当年她穿过来后并未激活系统,搞不清状况的她只能老老实实待在火族做锻造师。
某天燚光长老命她以火族长女身份去青云宗美名曰交流剑术,其实就是固定的虚假社交礼仪。那段时日她闲来无事便在青云宗胡乱游荡。
这一晃悠,就发现了青云宗秘密禁锢在水牢里的陆倾昱。
他那时被折磨成了人干形态,并不是那魅惑众生的正常模样。
出于莫名的同病相怜感,她隔三岔五地就去给昏迷不醒的他投喂各种珍稀的灵丹妙药。
后来在听到水牢里的小怪物越狱成功时,她还真情实感地高兴了好几天。
哪知这怪物本性如此恶劣。
怪不得人人追打,见之恨之。
但这些话她此刻万万不敢说,求生欲强烈,只带了些许讨好的意思做简单阐述。
陆倾昱看她的表情渐渐从“你是不是火族派来的奸细”的怀疑转为了“你是不是个蠢猪”的蔑视。
陆倾昱潋滟如画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遗憾。
他施施然站起身,对旁边低声呜咽的熊兽道:“难得有个和你一样的蠢物,赏你了。”
恨不得冲上去掐死他的淳于羲微微一笑:“谢陆哥不杀之恩。”
“哦,对了。”陆倾昱像刚想起什么一样转身对她说道,“你刚吃的清言丹,药效过后会反噬十倍痛苦,你不错,能撑这么久。”
话音刚落,他面前的淳于羲身子一歪晕倒在地。
——
淳于羲悠悠从疼痛中转醒时,发现身上的血已经被处理干净了,连衣服都被换了一套。
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是个不大的卧房,四处不见一丁点装饰物,除了一张还能凑合的床,这里简陋阴暗得像是地鼠随便刨的地洞。
按了按冷硬的床板,看着身上像乌鸦一样黑如漆的衣裙,淳于羲幽幽叹了一口气。
好在身边还有只不离不弃一直黏着她的熊兽宝宝。
熊兽本名寂也,淳于羲不喜欢这个名字,她改唤它小也,但大多时候喊它大壮。
大壮十分通人性。
当淳于羲忙着打理房间,把院子里的杂草一点点拔出的时候,大壮嗷嗷叫着阻止了她。
接着它拔下一根尾巴上的毛,长毛落地化为一个头大如斗,体型剽悍的鬼傀儡。
对鬼怪接受程度已是良好的淳于羲新奇地左右打量一番评价道:“要是能生得好看些……”
话音未落,那傀儡便变成了一个容颜清隽,姿态娴雅,笑起来皎皎如明月的少年鬼。
淳于羲喜地拍手叫好:“也兄也太厉害了吧!”
大壮雄赳赳气昂昂地叫了一声,那傀儡便十分懂事地帮淳于羲打理一切,并下山去收集了些她需要的东西。
她的小窝在短时间内被重新收拾得温暖又明亮,衣橱里堆满了款式各异颜色缤纷的裙子,妆奁上胭脂香粉数不胜数,金钗步摇琳琅满目。
淳于羲整日命傀儡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骑着大壮或是飞奔在烟络深林处或是穿梭于桃枝竹覆的曲曲溪水间,云髻上斜插的嵌珠累金丝钗在阳光的折射下光彩斑斓,衬得她涂了曙红色口脂的脸熠熠生辉。
自那日后淳于羲就再也没见过陆倾昱,她也乐得自在,不仅将周围种满了稀奇古怪的花,还打上了自己房前那棵歪脖子树的主意。
其实也不是非要玩秋千,她只是觉得不扎个秋千实在是浪费那棵歪脖子长得那个样子。
于是她画了一张图纸,指导着傀儡打造了一个鸟巢样式的秋千,铺上羊绒毯,时不时躺在上面慢悠悠晃着白花花的大长腿一边读小话本一边吃小零嘴。
这日午后,淳于羲泡了杯果茶然后和桃花酥一起放在托盘上,端着出了门。
山衔落日,残霞夕照,是不可多得的美景,她自不会错过。
然而,就当淳于羲往歪脖子树方向走的时候,她看到,那个神龙不见首尾的怪物现在正躺在她的秋千架上。
他未束的头发和吊椅上探出来的花缠绕在一起,白到几乎病态的手指间夹着一朵火红的扶桑花,鲜艳欲滴。
淳于羲不知这儿黑乎乎的土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她当时随手种下的种子成长速度十分奇妙,短短一周的时间她的小屋子已被陆离斑驳的鲜花包围了,各种种类的都有,不分季节全部生得十分旺盛。
她看着陆倾昱闭着眼睛安安静静躺在长满花的吊椅上,长睫微颤,细致流畅的面部线条如工笔白描的墨线,婉转柔韧。他背后是一轮缓缓而降的红日,周边是夺人目精的花海。
但她一点都不想欣赏,她只想偷偷地踮脚往回走。
刚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拽着裙子慢动作转身,身后就传来一个欠揍的声音,透着一丝睡醒后的慵懒——
“你要去哪啊?”
淳于羲做贼一样的姿势像被按了暂停键一下僵滞住了。
她迅速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然后笑盈盈地朝陆倾昱走过去,讪笑道:“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嘛。”
陆倾昱半眯着眼睛,手指点了点秋千旁边的小案几。
淳于羲赶紧将手里的托盘放上去,还贴心地拿起一块桃花酥递给他:“尝尝这个。”
结果陆倾昱“啪”一下打开她的手,自己捏了一块点心,语气凉凉地警告她:“以后再这样把你的手折断。”
淳于羲捂着自己被打红的手背敢怒不敢言。
她委委屈屈地蹲在秋千旁边,看着陆倾昱又是品茶又是吃点心,将她刚刚幻想中的事都做了一遍,恨得她想把他踹下去。
嗯,只是想想。
在这诡异的和谐中,两个人静静看着夕阳西下,月上浮云散,耳畔只有瑟瑟微风和树林里细微的鸟叫声,和着奇异花香,竟有些温馨。
淳于羲心下一时多愁善感起来,就在她刚想吟几句诗烘托一下气氛时,陆倾昱忽然出声了:“你知道为什么你种的这些花长得如此之快吗?”
怎么忽然抛给她这么一个问题?
于是她决定拍一波马屁:“我虽不知其中关键,想必是大人的能量照拂了整个万魂山,使得这土地如此肥沃。”
陆倾昱笑起来。
淳于羲当下便惴惴不安,她下意识觉得他一肚子坏水,铁定存了什么恶劣心思。
陆倾昱笑着低头凑近她,淳于羲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好闻的清香。那有些凉得像是蛇一样的气息喷洒在她耳朵上,弄得她有些痒。
就在淳于羲忍不住想抬手揉耳朵时,陆倾昱在她耳边轻声道:“因为那土里埋着的是万人血骨,用灵肉滋养怎会长得不快。”
瞥了一眼淳于羲慢慢褪去血色的脸,陆倾昱笑得越发柔和:“若不然这里怎么会被称为万魂山呢。”
淳于羲顿感五雷轰顶。
她在这种了一堆美人蕉,平日有事没事就爱揪下一朵嘬它甜丝丝的花蜜,吸得欢快极了。
现在知道这美人蕉是怎么长起来的……
淳于羲极力压住胃里的一阵翻涌,面上发白,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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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把持不住。
陆倾昱躺在秋千上侧头欣赏着淳于羲坐立不安却又不敢发作的憋屈神情,忽觉自己躁郁的心情好了不少。
等淳于羲终于做好心理暗示,说服自己这在玄幻世界里其实没什么的时候,陆倾昱的声音又像鬼一样悠然飘过来:
“骗你的,你可真好骗。”
……
如果不是陆倾昱时不时像土拨鼠冒出来骚扰自己,淳于羲都不敢想自己的小日子能过的有多舒适。
比如今天他把自己从傀儡那里点来的甜品外卖抢走也就罢了,还一挥手把后山的花全给毁了,理由是忽然看着碍眼。
她还看他碍眼呢。
淳于羲把还算完好的花朵尸体收集起来,一边泡玫瑰花浴一边暗戳戳诅咒陆倾昱不得好死。
泡到一半,系统略带尖锐的声音刺耳响起:“不好,陆倾昱有危险。”
话音刚落,一团白色的光晕从窗外滚了进来撞到她怀里。
淳于羲将它从胸前扒下来,发现是只长得像仓鼠的小玩意,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那团子从淳于羲手中漂浮到空中,吱吱叫了两声,费劲拽住她往浴桶外面拖。
心猜这想必是陆倾昱的什么小宠物,淳于羲叹了口气,随便套了件长衫,起身跟上它。
月暗浮香,淳于羲借着清冷的银辉,提着长长的裙摆穿过荒草往陆倾昱的住处走去。
说是住处,但淳于羲实在觉得这简陋的不堪入目的破洞根本就没法住人。
这里和她第一次来的时候并无多大变化,唯一的变化就是陆倾昱。
上次他是站着的,一副“天下我最强不服来砍我”的狂拽样子。
这次他是半躺着的,一团团黑影压在他身上,互相撕扯着。他眉骨处悬浮的银钉躁动不安地激烈跳动着,脸上篆刻了一圈像是符咒的横竖交织的裂纹,皮开肉绽,最深处可见骨,一副“我好虚弱我快不行了”的弱鸡样子。
所以淳于羲的第一想法就是——
“系统,你说我现在可不可以趁机杀了他?”
系统吓了一跳:“冷静,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虽然现下月圆之夜导致陆倾昱体内鬼气失衡,但杀一百个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淳于羲十分可惜地皱眉思忖。
系统口苦婆心劝她:“现在陆倾昱已然发现你身上的血对他有用,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接触到他,何不珍惜这次机会。”
“如若就此放弃,岂不可惜。”
淳于羲缩在角落自顾打量着陆倾昱身上纠缠的黑影,就见榻上紧闭双眼的那人忽面容异变,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与她在青云宗水牢初见他时一般,如同被吸干血的空皮袋。
系统催促她:“快来不及了,一旦他体内妖气过盛,鬼气难以压制,那他便会彻底失智,变为一团魔物。”
淳于羲极不情愿地走进那鬼妖身侧,俯下身子,用头上的簪子划破手腕。
一股血流从她腕间潺潺流出,飘浮在空中自动形成了一条细细的血带,随后那血带快速凝结成一团形成一颗透明的血球,消失于陆倾昱嘴边。
慢慢地,淳于羲发现陆倾昱身上的黑气消散了大半,连同脸上的可怖符纹都褪去了一些,眉骨钉也暂时消停了。
恢复正常形态的陆倾昱缓缓睁开全黑不见眼白的双眸,朝淳于羲的方向看来,神色有些凝滞。
因着有了底气,她畏畏缩缩怼了一句:“看什么看,我又救了你一命。”
陆倾昱冲着她的方向,手指轻转划动出一个奇怪的咒符,淳于羲顿觉脖间刺痛异常。
随着血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体内,淳于羲脸色发白。
偏偏陆倾昱笑得十分恶劣,一副得了便宜还不知足的可恶模样:“救人就要救到底啊,蠢(淳)小姐。”
5. 鬼妖5
一顿饱还是顿顿饱陆倾昱是知晓的。
在淳于羲快昏厥过去之前他停止了这番肆无忌惮的取血操作。
甚至眼神略带轻蔑,语气不满道:“果真是没有灵根的废物,只取这点血便撑不住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
淳于羲皮笑肉不笑:“嗯嗯是的呢,所以我可以回去了吗?”
“急什么。”陆倾昱沉静无澜的眼睛里隐着一丝按捺不住的激动和疯狂,“想不想看场好戏?”
这狗东西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啊?!
淳于羲刚要张嘴说委婉拒绝的话,就见那不知为何兴奋起来的小怪物一个漂亮的翻身从榻上直接瞬移到她面前。
“你干嘛……啊!”
脱口而出的尖叫声卡在喉间,陆倾昱直接抓住她破窗腾空而起。
其实淳于羲刚来的时候十分羡慕修仙者们可以御剑云游,驾舟飞渡。可惜她既没有灵气启用法物,也没有足够的灵石购买可以驱动舟车浮行的天衍枢。
她是非常想体验一把那种仙女似的凌空追月,霞举飞升的超绝氛围感。
拜陆倾昱所赐,她的第一次飞行经历是老鹰抓小鸡的超绝狼狈感。
陆倾昱用束灵带一端绑住她腰身,另一端拉在手里,在淳于羲忽高忽低的叫骂声中,拎着这粉黄色的大团子快速穿行于云雾星河间。
狂风扇在她脸上,强烈的失重感阵阵袭来,淳于羲嗓子都快喊哑。
她发誓,等回去一定要找个机会毁了这条可恶的束灵带!纯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破玩意。
—
陆倾昱速度很快,不消一刻便到了目的地。
被他毫不温柔地扔在一片软草上后,晃得七荤八素的淳于羲眼前冒星星,趴在地上直想干呕。
缓了缓心绪,她坐起身来将皱皱巴巴的襦裙和散乱的发髻整理好,打量了一下四周。
千想万想她都想不到陆倾昱竟然如此胆大妄为,在身体还未好全甚至有些糟糕的情况下带她来了青云宗。
他想寻仇去送死也就罢了,干嘛带上她啊。
陆倾昱负手而立于前面,笑意吟吟:“难为青云宗这些蠢货对我如此用心,竟然全宗门出动,不曾留一人在此。”
他转身冲淳于羲指了指北边仙气袅袅的重楼叠阁:“你去那边找一下内丹,找到了便用这个告诉我。”
他丢给她一块幻音镜。
淳于羲手忙脚乱接过来,好奇打量着这块盘面黑如浓墨,盘身用白骨缠绕而成的银镜。
她知道陆倾昱所说的内丹是什么。
之前他被青云宗囚于水牢的时候,他们挖了他的内丹,淳于羲躲在暗处悄悄瞧见了整个血腥又可怖的过程。
因为要保持内胆的新鲜和效用,他们把晕过去的陆倾昱硬生生打醒,接着剑气剜心,用的是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
加上对这鬼妖的恨意,剑修们故意磨蹭着延长取丹时间。本几分钟就可以做完的任务,他们反复折辱他,弄醒他,直到天边夕照才不舍地放过他,心满意足地拿着那颗青绿色的珠子扬长而去。
淳于羲仅只是旁观,便已被这自称正道的宗门所用的下三滥手段弄得一阵恶寒,只觉那刀剑像是戳进了自己身上,看得她龇牙咧嘴。
等确定他们都离开后,她赶紧上前抖着手把偷藏的凝血散一股脑涂在那血淋淋的伤口上,又给昏睡不醒的他服了一颗复元丹吊住性命。
那时淳于羲不知这鬼妖本性,只见陆倾昱在受虐的过程中不出一声,面色静若止水,半眯着眼看着他们动作,就觉得他相当坚毅不屈,怪让人怜爱的。
于是颇为温柔地伏在他耳边道:“撑住,我明日再来看你,千万别死。”
现在回想一下,淳于羲觉得自己好是圣母。
探索完幻音镜,她再抬头,陆倾昱已不见踪影,想必是去别处找寻了。
淳于羲不舍得用瞬移符,左右也没有弟子守着,她又在这里藏避了数月,对这青云宗熟悉得很,便闲庭信步的先去了天璇阁。
这地方珍藏了那群死老头们从各处收集来的各类法器,甫一进去这雕梁画栋的流云高阁,就被那宝光四溢的天工奇物们闪花了眼。
淳于羲立刻将寻内丹的重大任务抛掷脑后,敞开她的芥子袋,狂收。
各种心法法术秘籍,稀奇特效丹药,奢华繁复的灵舟,极速充能的天衍枢,炼器精材,高阶符纸等等用得到的用不到的全部收入囊中。
谁知道这些东西他们一个小宗门是通过什么渠道搞来的啊(纯恶意)。
反正她拿了就当替陆倾昱收了医药费了呗。
如此想着,最后就连元铸长老最宝贝的锻造法器的五行炉也心安理得地端走了。
她的芥子袋原是轻飘飘的,差不多把天璇阁搬空后成了鼓鼓囊囊的一团。
零元购,好爽。
就在淳于羲饶有兴趣研究功效比息肌丸还要厉害的繁多美容养颜丹,和各式具有防御功能的绮罗霞帔,钗环珠玉时,系统十分没有眼色地打断了她的兴致:“陆倾昱在禁地找到内丹了,快去帮他。”
淳于羲一个激灵,连忙把东西全部收起来,驾着刚得来的云舟直闯禁地。
禁地环境恶劣,但却是整个宗族的灵脉和阵法枢纽所在。所以为保安宁,长老们设置了颇多机关并派唯有的三只灵兽镇守。
灵兽本就是极其稀有的,开了智的更是少见,如今为了全力捉拿陆倾昱,青云宗带上了这三只银鬓狮一同去了万魂山。
故当淳于羲赶到的时候,禁地内只落了一地被毁坏的各样机关零件,不见那三只威压如山的狮兽。
淳于羲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认为陆倾昱现下有这个能力一对三同时还要应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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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阴毒的机关算计。
可等她按照系统指示找到在阵法中心的陆倾昱时,她再次发现自己低估了这小子的作死能力。
他已被阵法伤到血流如注,白骨外露,却依然面无表情地一次次试图攻入阵眼,像是没有痛觉。
阵法受到威胁,阵眼处的青绿色内丹释放出巨大的煞气波动扑向它的主人,陆倾昱失了智般踉跄着执拗地往前走去,仿若被逼至绝境依旧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困兽。
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淳于羲看向阵眼。
内丹顶替了原本为青云宗起势的极品九曜晶石,为全宗门输入源源不断地维持内里运作的能量。
虽然鬼妖的内丹没有灵气,但它可以摄取天地万千鬼妖之魂,将其转为阴煞之力,反哺法阵,锁住整个青云宗的灵气使之不外泄,还可保宗门不受鬼妖侵袭,一举两得。
怪不得所有宗族门派都争相追着绞杀陆倾昱。集鬼气和妖气于一身的怪物千万年难遇,他们恨不能把陆倾昱从头到脚炼化,壮大宗门,广纳弟子。
淳于羲作为旁观者都觉得这些对鬼妖一边嗤之以鼻一边要将他剔骨饮血的正道们当真不道德,更别提从出生起就饱经苦楚,不停面对多方追杀的陆倾昱本人。
她慌着去找不知塞到哪里去的束灵带企图把精神不正常的陆倾昱拽出来,但芥子袋里东西繁多,她又没有一秒分物的能力。
正急得抓耳挠腮,一道剑气忽然从背后冲过来。
淳于羲只觉身上寒意掠过,接着下一瞬绿光混着满溢的妖气替她打掉了这一剑飞刃。
陆倾昱从阵法中慢悠悠走出来。
即使他衣袍被血浸染成赤红色,全身布满撕裂骇人伤口,看到他这副气定神闲,一切尽在掌握的悠然样子,旁人倒真会被一时迷惑。
所以察觉到禁地异动,几个留下来照看宗族的内门弟子匆匆赶来后,皆是紧张盯着陆倾昱,半晌没敢动作。
但淳于羲清楚看到了他眼中不停翻涌而起的癫狂。
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划痕交叠,血迹斑驳,带着一股淡淡的疯意,让淳于羲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她觉得现在不喜不怒,格外面色如常的陆倾昱心情极其糟糕,恨不得毁天灭地,创死所有人的糟糕。
他并未看对面那处于紧急防备的修士们,眼神虚浮,平静道:“你们来得正好。”
话音未落,那五人倒地七窍流血而亡,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陆倾昱轻巧地割下他们的头颅串成糖葫芦,挂在了阵法旁那棵古树的枝桠上。
他瞄了一眼忍着恶心,脸色难看的淳于羲,语气平和到瘆人:“放心,你要是背叛我,我绝不会让你死得这样简单。”
说罢,他扭头重新朝阵眼走去。
只是还未迈出多远,他脚下忽一滞,身体直直栽倒在血泊中。
6. 鬼域1
云舟上。
淳于羲把手腕流淌出来的血汇集到具有疗伤功效的瓷碗中,一点点喂给躺在软榻上彻底昏死过去的陆倾昱。
他这次伤得过于严重。原本阵眼中的九曜晶石是凝聚天地万物的灵气,而被替换上的内丹汇集的是大量鬼妖怨灵。
阵法邪异,致使大量妖煞入体,陆倾昱体内没有内丹支撑而极度不稳的鬼妖之气再次失衡,情况比前几次都要危险。
整整一碗血下去,陆倾昱不见半分好转,憔悴瘦弱到淳于羲用一只手就可以提起来的程度。
外伤勉强被淳于羲收来的丹药愈合,但修士们内服的含有大量灵气的回魂丹等,他不能吃,其他一般丹药也不管用。
所以淳于羲只能不停地取血喂他。
手指微颤着给陆倾昱擦干嘴角的血,她虚弱的一头扎在床边,掏出贵到离谱的大补丸,倒糖豆子一样往嘴里塞。
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
暂且不说陆倾昱这种不计后果随时发癫的性格会多么折腾她一个灵力低微的普通人,最主要的还是她自己的血虽然可以强力抑制妖魂,但同时也对鬼魂有一定的威胁。
妖气总是过盛的陆倾昱需要的是两种魂力并存下的此消彼长,而不是被双重压制。
这样克制下去淳于羲永远都不会从他身上养出系统想要的东西,自己也就完不成任务无法回家。
得想个办法,让陆倾昱体内的鬼魂稳固下来与妖魂抗衡才行。
淳于羲意识朦胧地想着。
失血过多,她睡得格外沉。若不是被震醒,她还能继续睡个一天一夜。
云舟撞到了一团黑雾,绕着这处打转,怎样都穿不过去。
似乎是有看不清的结界在四周,自成一个小世界,挡住了外来者。
淳于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趴在云舟边往下一瞧,发现只有前面是大片的浓稠黑雾,遮云蔽日,黑压压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而身后是晨曦微现的朗朗清晨,空旷的荒野上微风和着浓郁的青草香气和满地露华的湿气吹拂而过。
此刻截然不同的两个层面连接在一起,显得十分诡异。
淳于羲连忙试图调转云舟离开这片奇怪的黑雾。
按理说前方有结界阻拦是警告外人赶紧离开的意思,可不管她怎么摆弄天衍枢都无法挪动云舟。
云舟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黏在了黑雾上,既无法驶入也无法摆脱。
黑雾波动速度很快,周边时不时被刮起团团风柱,撞击着云舟。淳于羲一个没掌控好,陆倾昱从内里的软榻上滚了出来。
她只得松开天衍枢去抱他。
刚摇摇晃晃地靠近被甩在边上的陆倾昱,正前方黑雾忽然如受到了什么牵引,散开些许,随之这一部分的结界破了。
还在不停游动的云舟失去阻力,猛地冲入前面那虚无空寂的黑洞。
尚未反应过来的淳于羲只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失重感,随后云舟急速的三百六十度翻滚下去。
她手疾眼快地抓住差点被甩飞的陆倾昱,借着惯性灵活地滑进了有遮挡物的角落。
也多亏这艘云舟是修仙界必出精品的琅华坊锻造的,失控从高空坠落下来时底座及时弹出了防护装置,淳于羲感觉轻软的像掉进了一团棉花里。
可惜的是云舟虽然材质用的都是顶好的,但也被毁坏的无法再使用。
她不敢想象若换成别的普通灵舟自己现在会如何,想必缺胳膊少腿都是幸运。
淳于羲估摸着自己刚刚垂直掉落了有半刻不到,如掉进兔洞的爱丽丝一样莫名其妙踏入了一个陌生的古怪世界。
四下环境和外面没什么区别,古怪在这里的天空黑沉不见星月,整个空间竟同样是朝露未晞的清晨时分。
晓晨弥漫,不知从何而来的柔和光线穿透白雾,幽寂萧然的氛围令淳于羲十分忐忑。
她用早就准备好的束灵带将陆倾昱再次绑在背上往西徒步而行。
不是她不想用芥子袋里搜罗来的宝物法器。
她刚刚第一时间便为了安全考虑企图加一层隐形防护盾,却惊恐发现所有带有灵气的东西统统失效。
也就是说她一兜的装备在这里都成了摆设,甚至连她身上那点残存的灵力也像是被封锁了一样。
这项重大发现让淳于羲更加不安。
这里的一切无不透着怪诞异常,系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又玩消失,她没有信息的情况下只能两眼抓瞎的乱走。
好在西行不久,她远远看到了对面土道上路过一群人,后面跟着几顶轿辇,浩浩荡荡。
淳于羲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实处,带着好不容易找到伙伴的激动和安定感,她连蹦带跳地背着陆倾昱往那边奔过去。
边跑边喊:“欸!等我下!”
可待缩短距离,看清这行人后,淳于羲开心的叫喊声卡在半截,凝滞在原地。
这队伍两侧是喜班子,穿着陈旧的暗红色布衣,步调如同提线木偶般整齐划一。
他们在卖力地敲锣打鼓。
但是没有一点声音发出。
前方跟随的喜娘们端着盖着红布的托盘,明明笑脸盈盈,眼睛却空洞无神到有些悚然。
更令人心惊的是她们的表情似复刻的一般,嘴角扬起的弧度,眼睛眯起的形状连同最细微的脸部肌肉走向都一模一样。
像被套了一层精心画好的人皮。
而那朱红色的轿辇定是喜轿。四角各挂着两盏红白灯笼,轿身刻绘着“百年好合”“阴阳同德”的字样,轿帘看起来轻薄如纸,风吹却岿然不动。
淳于羲暗骂自己当真是蠢得可以,在这种处处不对劲的地方出现一支声势浩大的队伍本就可疑,她没多加思虑便冲了过来,怕是要沾上脏东西。
好在这些人对她熟视无睹,僵硬地按照一套设定好的程序各做各的事情。
淳于羲悄摸摸往后退,心中狂念叨着“各路神仙保佑不要看到我不要看到我”。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淳于羲刚动作轻缓小心地转过身,准备撒丫子逃离此地,一只冰凉干裂的手钳住了她的肩膀。
她慢慢转过头。
对上了一张苍白的脸。
不知从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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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出来的媒婆正冲她笑得阴气森森。
她涂了厚厚的粉,血红嘴唇裂开,声音如从腹腔深处挤出来般低沉空灵:“姑娘怎来得如此迟,好在吉时未到。”
被吓傻的淳于羲呆呆看着她,不发一言。
媒婆探头看了看她背后垂着脑袋昏迷不醒的陆倾昱:“这位便是小娘子的郎君吧?从未见过如此乖顺俊俏的。”
淳于羲下意识想反驳,刚吐出一个“不”字,那老妪深陷的绿豆眼阴恻恻窥视着她,手上力气骤然加重,尖长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肉里。
淳于羲嗫喏着含糊其辞:“啊……这个……嗯嗯……”
媒婆满意地点点头:“快随我登轿,切莫误了时辰。”
说罢她朝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队伍走去。
淳于羲特别想扭头就跑,但她绝望地发现自己竟被暗力推动着跟随媒婆脚步往前走,也难怪这老妪轻易松开了对她的桎梏。
她深觉自己和陆倾昱现在就是两头闯入狼圈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羊羔。
两位笑靥如花的喜娘扶着她登上末尾最后一顶喜轿。
刚把脚搭上轿前横梁,顶上挂着的红灯笼里昏黄微弱的烛光忽然燃烧得旺盛了些许。
一瞬间,周围所有“人”齐刷刷拧着脖子看向她。
被各种转动一百八十度的脑袋直勾勾盯着,淳于羲后背唰一下渗出一层冷汗。
就在她火速思考要不要砍自己一刀把血抛洒过去的时候,一阵阴风吹过,白灯笼的烛光亮起,势头压过了红灯笼。
这些鬼东西分秒切换成最初的形态,喜娘拉下来的脸上重新扬起笑脸,把淳于羲送(押)入轿子。
轿内空间逼仄狭窄,她只能和陆倾昱紧紧挨在一起。
淳于羲从轿帘下面的缝隙处偷偷往外乱瞄,不小心看到了一排隐在裙裾下,浮行于空中的绣花鞋。
她立刻收回了视线。
中式恐怖,最为吓人。
淳于羲脑海里涌上一堆不该想的画面,越克制想起的细节便越清晰——
老妪嘴里齐根断的舌头,厚粉遮不住的尸斑,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的腐烂臭气……
她使劲往陆倾昱身上靠了靠,从来没有哪刻如此希望这鬼妖能赶紧醒来镇场子。
像是寻求心理安慰,她边戳陆倾昱边朝他小声絮絮叨叨:“你怎么还不醒啊,我都喂你喝了那么多血了。”
“不然再给你点血?”
“不行,今天已经到极限了,我要是晕过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到时候咱俩都活不成。”
“你不是鬼妖吗,肯定比他们这些野鬼更厉害,一拳就能把他们打飞。”
“啊啊啊我真服啦,你这怪物是不是故意不醒躲在哪里看我笑话呢?”
……
帘边缀满的铜铃轻晃,发出莫名刺耳尖锐声响。
淳于羲心烦意乱地使劲缩在他身边,企图吸取一点温暖:“你快点醒来吧快点醒来吧。”
一声轻笑响起。
阴冷的气流吹拂在她后脖颈,陆倾昱微弱的声音如气喘:“怕什么。”
7. 鬼域2
陆倾昱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淳于羲如听仙乐耳暂明。
她心中狂喜,赶紧侧头去瞧靠在肩头的陆倾昱,却发现这怪物依旧紧闭着双眼,不见丝毫苏醒的样子。
幻听?还是鬼故意弄出动静吓唬她的?
淳于羲紧张地抓着陆倾昱的衣袖左右张望。
上方传来熟悉的嗤笑:“抬头。”
淳于羲仰起脑袋,木漆斑驳的轿底上,陆倾昱的魂魄如投影一样映在上面,那张帅的人神共愤的脸在高糊状态下依然是精美的艺术品。
以至于淳于羲看到他幽灵一样绕着她飘来飘去,却生不起一点惧意。
陆倾昱落到她对面,冷嘲热讽道:“你连我都不怕,怕那些野鬼做什么?”
淳于羲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因为你长得好看啊,他们长得歪瓜裂枣的,变成鬼更吓人。”
本想狠狠奚落她一番的陆倾昱被她这句话堵得一时失语。
沉默几秒后他冷脸道:“我本体伤得过于严重,魂魄暂时无法归原,现下只能靠你自己。”
他瞥了一眼淳于羲无意识被吓得直哆嗦的嘴唇,脸上重新浮现出戏谑,幸灾乐祸的给她科普:“这里是独立于现实之外的鬼域,我只知鬼域有三十二层,但不知现在所处第几层。若是前几层你尚且能用血应付一二,就怕……”
他故意语气深长做了一个巧妙的停顿。
淳于羲急得催他:“就怕什么,你快说啊!再不说等会儿没时间了!”
陆倾昱眉头愈发舒展:“就怕在更深层的鬼域。像你这样的废物当然是魂飞魄散,至于我,最坏的下场也就是魂不归体。”
他指了指淳于羲腰侧挂着的芥子袋,神情格外愉悦:“据我所知,你偷来的东西在这里全都失效了吧?”
他一天不犯贱能死啊!
淳于羲不理他,努力思考着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利用的。
若是能让自己这具有奇效的血发挥出更大作用就好了。
可该怎么做啊……
未等琢磨出个具体想法,陆倾昱凑近她,阴鸷眼神里闪着几分兴味:“我倒是有个办法。”
如果可以,淳于羲真的很想狠狠拒绝这不怀好意想要乱搞事的怪物。
她忍了忍,憋屈地问道:“什么办法?”
陆倾昱一脸早知她会答应的了然:“让我上你的身。”
见淳于羲一脸迷茫,他不耐烦解释道:“你是生者,因着我的气息遮盖没被发现。不过看刚刚上轿时红灯笼亮起,就知你瞒不了多久。”
“不如让我的魂魄暂时融进你的身体,与你共用,这样你就与它们无异。”
“我也好帮你。”
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淳于羲。虽然她对此真实性抱有深刻怀疑。
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
陆倾昱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她:“没多少时间了,你不同意我便回自己本体去。”
说罢他作势要施法。
淳于羲咬咬牙,张开手臂横在他面前,一脸舍生取义的悲壮感:“我同意我同意,来吧!”
得到应允,陆倾昱的魂魄立马像蛇一样灵巧顺滑的溜进了她的身体。
淳于羲倒是没有过多不适感,只感觉体温迅速降了下来,原本热乎乎的掌心冰凉一片,但并不冷。
她晃了晃脑袋,问陆倾昱:“你有什么感觉吗?”
陆倾昱半晌没说话。
淳于羲只是礼貌性地关心一下,她并不在意对方怪异的长时间的不理睬。她惊喜于自己的体魄好像变强了,全身上下充斥着力量,当真一拳能打死一头牛。
如果不是在这轿子里施展不开,淳于羲真的很想实践一番。
正摸索着自己鼓起来的肌肉连连称赞,陆倾昱略带慵懒的声线在脑海里响起:“没有。”
淳于羲反应了半天才知道他是在回复自己十分钟以前的问题。
反射弧这么长的吗?
“什么是反射弧?”
冷不丁地他把自己心声给读了出来。
淳于羲心里一惊,忙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陆倾昱很是坦然:“嗯,我刚刚在你的心识。”
淳于羲羞恼极了:“你怎么能随随便便不经过别人的同意就去探究这么私密的地方呢?公平起见我也要去看你的。”
她屏气凝神,分出一丝魂识试图去探入陆倾昱的元识。
结果被无情地拒之门外。
陆倾昱被她愚蠢的举动逗的笑出声,慢条斯理道:“淳小姐,做之前要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这小怪物,真的,纯二X。
陆倾昱:“什么是二X?”
淳于羲:……
接下来的后半程路上,陆倾昱神经病一样不停问东问西。淳于羲试图停止思考,但越想清空思绪,想得越多,乱七八糟的古怪想法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于是画风突变,二人具体对话急剧转为以下情况:
陆倾昱:“你大姨妈是谁?为何她来我会更想喝你的血?”
淳于羲:救救我救救我!
陆倾昱:“他们还不会对你怎么样,你能不能冷静点?”
……
淳于羲从来没见过陆倾昱话如此之多。他一向不是招人嫌的贱笑就是沉着一张臭脸,还随时突发恶疾般要与世界同归于尽。
不过他不断地打岔成功打消了淳于羲的恐惧,甚至在被笑容阴森的喜娘扶下轿辇的时候,松了口气——这怪物终于肯退出她的心识,重新陷入沉默。
队伍行到了一处古宅外。
这里的天空依旧是浓黑如墨,星月俱隐,但光线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昏暗。霞光透过远山,暮霭缓缓笼在周围浓密古树上,苍凉空寂。
淳于羲背着陆倾昱的身体,看到前面六顶喜轿里同样下来几个“人”。
与他们不同,前面这几对穿着劣质的大红色喜服,两人各牵着红绸花绳的一端。
新妇们被红盖头遮着脸看不到。郎君们面色呆滞,如同失了魂的空壳由着各自夫人拉着他们依次跨过古宅大门,这一点倒是和淳于羲他们有些相似。
为了观察得更仔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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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羲不着痕迹地快步赶上离她最近的那对。
在对方转身的瞬间,她发现新郎虽动作迟缓脸上僵硬无神,但眼里是遮掩不住的恐惧慌乱,似乎意识尚存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而新娘,即便裙摆拖地看不到脚,也能直观看到她们没有任何走动的姿势,皆像轻浮于空中,如飘飘忽忽的风筝。
淳于羲是最后一个进入古宅的,她刚迈进去,沉重的楠木大门吱吱呀呀的自动关合上。
就在此刻本来还残留着霞光的空间没有任何预兆地沉入黑暗。只祠堂外挂着的红色灯笼里暗淡摇曳的烛光和墙边几个奴仆手中端着的油灯勉强照亮了小庭院中的境况。
淳于羲模仿其他新娘端庄站直,尽量不出任何纰漏。
她看到正前方的祠堂上挂着一块巨大牌匾,仔细辨认才认得上面用繁复的古式字体写着“阴司合礼”四个字。其中“合”字被特意涂了红漆,像蜿蜒流动的血。
供台前原是供奉神像的位置上挂了一张泛黄的画卷,只能看出画中是位女子,面容极其模糊。
“陆倾昱。”淳于羲心里发毛,忍不住去戳半天没动静的鬼妖给自己壮胆,“你还在吗?”
“嗯。”
陆倾昱声音不知怎么回事在融入她身体后变得很是和缓,像失去锋利尖刺沉静慵懒的斗兽。
“不用怕,一群祭品而已。”
祭品?什么意思?
淳于羲刚想问,一道嘶哑的男声打破了死寂。
“良辰已到,阴司拜堂,诸位肃静。”
瞬间,温度骤降,阴冷的风吹过,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在场众人受到某种指令,姿势虔诚地朝祠堂方向跪拜下来。
有陆倾昱的魂魄在,淳于羲并未被影响到,但她赶紧照葫芦画瓢带着陆倾昱跪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
扮成礼官的男子站在祠堂内,手捧一卷黄纸,低声道:“天清地灵,阴阳相通。请神灵开路,为兰嫣仙子赐福赐缘,大事得以圆满。”
说罢他把黄纸用供台前的烛火点燃置于画像下。
跳动的火光照映在礼官惨白凹陷的脸上,如回魂的僵尸。
淳于羲有陆倾昱在,接受度出奇良好,她还有闲工夫去偷瞄前头那位年轻的小郎君,只见他叩首的动作规整,但衣角微不可见的高频率抖动。
这是被吓到情绪崩溃,身体脱离控制止不住发抖的表现。
黄纸燃尽,众人自发挨个进入祠堂内焚香默念祭词。
轮到淳于羲,她学着用烛火点燃三炷长香,双手合十,轻声跟着诵读:“天地同证,阴阳共缔,今日听兰嫣仙子之召,成姻缘之事。”
按照陆倾昱给的提示,她把兰嫣两个字故意读得含糊,将祭词念了三遍。
而后在把长香插入香炉时,她偷偷刺破手指,将血滴入里面的香灰之中。
起身离开后,淳于羲回头看了一眼画像。
不知是不是错觉,画像上那女子动作好像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
正欲细看,礼官声音忽高声道:“魂灯不灭,生死共枕,送入洞房。”
8. 鬼域3
跟着喜娘转到后院的倒座房,挨个被安置在不同楼层的卧房里。
淳于羲透过雕窗探头看了看,围墙外就是枝繁叶茂的深林,阴风吹过,树影模糊晃动,投下形状扭曲的图案。她莫名感觉那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团黑色阴影里有双眼睛正窥视着自己。
默默远离窗户,淳于羲缩回冰冷硌人的床榻上。
更为倒霉的是她被分配的房间位于顶楼的最尾端,陆倾昱说此地阴气最重。
屋内除了床和两大面镜子没有任何其他摆设,空荡荡的让人心慌。
她进来的时候刚想问能不能换个房间就被喜娘迫不及待地推了进去,仿佛猜到了她要说什么。后来淳于羲试图打开门,毫不意外地,门窗都被锁的结结实实,绝无半分可以逃脱的可能。
她听从陆倾昱所说的,把挂在墙上的镜子镜面朝里,而对着床的巨大铜镜有意设计成了无法移动的样式,她便找出芥子袋里的流云纱盖在了上面。
如果青云宗的易安小师姐知道自己用万颗上品灵石得来的流云纱被随便当成了遮光布,估计又要被她气得吐血。
淳于羲也不舍得,但镜面朝床容易壮鬼魂阴气,若子时过后有不速之客造访,铜镜就给了对方极大便利。
她把红色的被褥,帐幔还有长枕收进芥子袋,换上各式香香软软的床品。
陆倾昱很是无语:“你整理这些干什么?”
淳于羲习惯性忽略这脾气差劲的鬼妖所说的话,默默把他的身体轻轻摆在床铺外面,自己跨到最里面。她从头到脚缩进云锦被里,后背紧紧贴在陆倾昱冰冷的胳膊上。
陆倾昱嘲讽她:“你这样只会把自己闷死,倒省得鬼费尽心思来对付你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陆倾昱的话,他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三下叩门声,沉闷缓慢。
随后先前那老妪空灵的声线响起:“堂上香已燃尽,二位为何还不快快行周公之礼?”
竖起耳朵时刻听着外头的动静的淳于羲寻思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她满脸震惊:难道鬼也爱看真人版小电影??
见屋内没有任何动静,老妪锲而不舍地再次敲了三下门,重复问了一遍那个有点羞耻的问题。
不知是热的还是什么,淳于羲的脸颊晕染上红晕。
怎么还有站在门口催着人家做这个的呀。
如果她单单抓住他们这间不放,那是不是说其他房里的已经在……?
淳于羲越想越热。
陆倾昱打断她不着边际的思绪,大发慈悲般警示她:“如果三遍过后你没有应答,她就有了进这个门的权力。”
“你的血对她不管用,到时你只有死路一条。”
淳于羲一听,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坐起来。
“得罪了!”
“得罪什么?”
……
“你在干什么!淳于羲!”
这还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自己。
好听的声音就连怒斥都别有一番风味。
淳于羲用被子做遮挡,身体撑在陆倾昱上方,慢慢将脸贴近他,散落下来的长发与他的纠缠在一起。
烛火跳动,昏暗的微光在他玉瓷般的脸上流转,明暗交错间勾勒出细腻的面部线条。他垂下的长睫落成一小片阴影,总是透着疏离漠然的眉眼间此刻竟显出几分柔和。
淳于羲从未如此近距离观察过陆倾昱的模样。
她知道他好看不似真人,但她头次发现陆倾昱五官中最为精彩的是那张形状完美,饱满殷红的嘴唇。唇珠微翘,莹润剔透。
看上去很好亲。
淳于羲被自己忽然冒出来的念头惊了一下,暗道美色误人,赶紧移开了视线。
幸好陆倾昱没有游荡在她心识里窥探她心中所想,社死倒是小事,就怕这情绪极其不稳定的鬼妖突然暴起撂挑子不干了直接一掌拍死她。
比如此刻她只是做做样子虚趴在他上方而已,他就已经给她发出了死亡预告:“你赶紧从我身上滚下来,不然等我恢复了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淳于羲知道他是认真的。他这种没有情丝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纯冷血毒蛇若是疯起来才不会考虑到她对她是否还有用处,也不必提她三番两次救了他的恩情。他只要不爽了就是要搞死所有人,哪怕把自己搭进去同归于尽。
淳于羲觉得自己能在他身边苟活到现在除了一身对他至关重要的血,还是有点运气加成的,至少很巧妙地躲过了大佬的雷点。
只是现在不仅躲不过还得充耳不闻的在他雷区疯狂蹦迪。不过他也忒不讲理了,她都和他再三申明只是做做样子,他还是吵着让她离他远点。
不是,你以为我想占你便宜啊,本人好歹也是个胸大腰细风华万千的妖媚大美女好吧,谁吃亏还说不准呢。淳于羲暗中吐槽。
陆倾昱还在阴恻恻地继续死亡威胁她。左右他现在也无法杀了她,至于死不死的怎么死的后面再说,先把眼前这个问题解决了。
她想着,自动屏蔽掉脑海里陆倾昱冷到掉冰碴子的声线,身体模仿着记忆中看过的各种不可言说的话本和视频等僵硬地扭动起来,嘴里配合着发出一些需要和谐的声音。
陆倾昱烦躁到恨不得手撕淳于羲的咒骂在脑海里不停响起。
烛火将屋内纠缠在一起的身影映在窗户上,晕出一团模糊暧昧的光晕,和着婉转吟哦拉起令人想入非非的甜腻氛围。
淳于羲一边做着半蹲式俯卧撑一边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双方僵持不下的状况下,时间像被按了慢速键,极其磨人。
半晌,在终于察觉到那老妪离开后,她擦着额头细汗喘着气仰躺在床上。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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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就是太刺激了。
一端是厉鬼胶着在背后的刺人视线,另一端是不配合她演戏的正主阴毒的咒骂,中途还不合时宜的要被那张长得很爽的脸晃一下神。
淳于羲深觉自己真真切切地处于冰火两重天,心力交瘁。
陆倾昱声音罕见带了些许疑惑:“周公之礼,如此简单?”
不是,大佬什么意思?他还想来真的?那他刚刚情绪激动不让自己碰他?欲擒故纵?还是玩强取豪夺式cosplay?
一瞬间淳于羲不对劲的心思拐了好几个来回,斟酌着开口:“额,这个,请问您是有什么需求吗?需要做全套?我觉得不太行,您觉得呢?”
陆倾昱:“什么乱七八糟的,闭嘴。”
刚经历一劫,身心逐渐放松下来的淳于羲舒舒服服抱着软枕闭目养神。
横竖今晚也不能入睡,思维发散下她猛地想到一个不对的地方。
她恭敬地试探性问一起安静了许久的陆倾昱:“我有个问题,不知鬼妖大人能否给解答一下?”
陆倾昱冷哼一声:“这天下还没有我不知晓的事情。”
好装X。
淳于羲正经道:“就是想问下,鬼妖大人知道这周公之礼具体是什么吗?”
她声音本就好听,刻意温柔下更是娇软,旁人听了再冷硬的脾气也能和缓些许。
除了不是正常人的陆倾昱。
他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你刚刚做的那些不就是?别没话找话。”
确定了,陆倾昱不知道。
淳于羲有被深深震撼到。虽然这鬼妖生得一副小少年模样,但实打实的也活了有几百年,怎么连这种事情一概不知呢?即便是没有情丝,多少也了解一二吧?
更何况他气质是过分阴冷了些,可由于有一半妖魂的缘故,长相艳绝,即使冷笑也自带一股风情。
#论看起来什么都沾玩得很花的邪恶大反派实际是个纯情幼儿期鬼妖。
为了防止陆倾昱突袭心识,淳于羲连忙斩断一系列不健康想法,老老实实盯着大门方向,以防再有脏东西拜访。
原打定主意今晚一定不能睡时刻保持警惕的,淳于羲也认为在如此惊悚的中式恐怖副本中肯定睡不着。
事实证明她高估自己了。
在来到这个世界后,没有各种电子产品相陪,她作息变得相当规律,一到点就犯困秒进入深度睡眠,像被人打晕了一样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那种。
今晚各种高强度刺激下,她精神被强制吊起,现在陷入短暂安宁,延迟许久的睡意悠悠侵袭过来,淳于羲眼前昏黄的烛火开始变得朦胧。
意识跌入彻底黑暗前,陆倾昱那低沉却有力的呵斥声在脑海里炸起,说的话让淳于羲瞬间血液倒流,秒回清醒状态:“别睡了,窗外有东西在盯着你。”
9. 鬼域4
淳于羲睁开眼睛,身体僵成一根木棍,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直挺挺地挪动着自己的屁股往被窝里钻。
被子,一款神奇的,在大家心中的绝佳防鬼御器。
“哦。”陆倾昱语气一贯没什么起伏,即使情绪有所波动也只是尾音略微上扬,“外面是只二阶鬼魂,你能应付。”
这话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淳于羲忍住心中恐惧,颤巍巍扭头看向窗外。
扶她进来的喜娘半飘在空中,惨白的脸紧贴到窗棂上,被挤压到变形。它瞳仁只有米粒大的眼珠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冲目瞪口呆的淳于羲咧开一个到耳根的笑。
随后它把脑袋从只有拳头大的窗户格子中硬塞了进来,碎掉的腐肉和不知名浓黄色浆汁簌簌抖落到地上。
恐惧多源于未知,现下直面这恶鬼,淳于羲更多的是感到恶熏。
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喜娘被削的只剩三分之一,它晃了晃身子,那满地的肉汁便重新飞起来歪歪扭扭的黏回了它的枯骨上。
淳于羲扶住床架,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喜娘站在原地盯着一脸“这鬼东西好恶心好想吐”的淳于羲,明明还是那副小丑似咧嘴笑的恐怖表情,但不知怎么就是能看出来些许恼怒和难堪。
它喉间挤出一声凄厉怪叫,挥袖打灭快燃尽的火烛之时张牙舞爪地扑向了床榻上的陆倾昱。
没有征兆的瞬间进入黑暗。修仙之人在此情况下仍可视物,但淳于羲做不到。一片漆黑中她一把搂过手边陆倾昱的身体,急速往后退。
凭着刺鼻的尸臭气辨别喜娘鬼的大致方位,淳于羲瞅准时机从宽大的袖子中抽出提前用特制的琉璃盏装好的血,打开封口一股脑往右前方泼过去。
鬼尸被烧焦的浓烈腥臭味直扑面门,淳于羲极力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背着陆倾昱躲到房间另一头去。
前面喂了陆倾昱太多血一时半会补不回来,于是淳于羲果断拒绝了陆倾昱要她灌满一整盏血的无理要求,只取了不到半盏的血,确保在身体可承受范围之内。
血不多,所以喜娘被烧融的过程持续了较长时间。其间它不甘心地一次又一次扑向淳于羲的后背企图对陆倾昱发起攻击,都被她巧妙躲开了。
因为淳于羲惊奇地发现喜娘的目标只有陆倾昱,只要她正面朝向对方,它便会停手试图绕到她的身后。
找到破解之法后,就出现了淳于羲背着陆倾昱在前面绕圈跑,身后被血腐蚀成一把骨头的骷髅嚎叫着狂追的诡异场景。
淳于羲的血对一二阶的怨灵和恶鬼来说就如同高浓度硫酸。
一炷香时间过后,那具眼眶不断渗血的骨架终于坚持不住彻底散在一片狼藉的地上,再也合不到一块去。
裂纹交错的骨头伴随着不甘心的尖厉嘶鸣化成团团黑色灰烬,与地上黏稠的液体缓缓流向房间各个角落。
一缕青烟在骷髅被腐蚀的时候飘了出来。
最初它发出细弱的呜呜哽咽,待全副骨架都被烧毁后它飘落到淳于羲的云锦被上凄凄艾艾地哭起来。
淳于羲没空去琢磨一缕烟是如何哭的,她从陆倾昱那里接收到了一个重要消息,正踮着脚低头在铺满污秽的地面上寻找鬼铭符。
这东西顾名思义就是鬼的身份证,每个区分的铭符图案都不一样。比如说鬼域的主图是一轮巨大黑色残月,而冥府的主图是幽冷森然的酆都城。
淳于羲从混乱中捡起一张血红色皮纸,除了正中间悬着的残月外,右下角绘制了一只香炉,左上角镌刻了“员蕴怜”三个秀逸小字。
鬼铭符质感很好,淳于羲揉搓了下,感觉类似于那种很有韧性的皮革。上面缠绕着若有若无的鬼气,但她抓来抓去并未受到攻击。
她不知道的是鬼铭符常被鬼魂贴身携带,久而久之汇集了些许恶灵。由于势力过弱,她体内的陆倾昱即使重伤也可以轻松压制。但如果是淳于羲自己,怕是要被这些小恶灵侵入魂识,出现幻觉。其实也造不成什么致命伤害,就像误食了有毒菌子。
“香炉?”陆倾昱看着她手中鬼铭符沉吟了一下道,“你把这个贴到胸口,我们去祠堂。”
三阶以下的鬼是没有觉醒真正灵智的,它们只靠鬼铭符辨认对方,现下淳于羲带上这符牌,加上陆倾昱半个鬼魂,足以以假乱真。
淳于羲手搭在门板上,稍一用力,本来死也打不开的大门被轻松推开。
她做贼一样弓着身子溜了出来。
她所在的房间在三楼顶楼,楼里温度比外面还要阴冷。围栏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淳于羲离远一点往下看,发现每个房间门口两侧各挂的两盏红灯笼此刻全部变成了白色,其上面的“喜”字也变为了“祭”字,里面的烛火并不是之前的暖橘色,而是泛着幽冷青色。
这哪是喜楼,分明是藏匿着无数怨灵的鬼楼。
淳于羲不停洗脑自己在玩恐怖剧本杀,带着陆倾昱穿过湿腐混杂着旖旎糜烂气味的走廊。旁边的房间内隐着欢愉的痛呼挣扎声和憋闷的粗喘从门缝钻出来,令没吃过猪肉常见猪跑的某人面红耳赤。
她极力不去看照在格子窗上纠缠于一起扭成夸张姿势的身影,快速奔向楼梯口。
陆倾昱鄙夷道:“你瞧,房间内这些人死到临头只知呼救却不去反抗,明明这二阶鬼不难对付,如此蠢笨胆弱赶紧死了算了。”
淳于羲能说什么?她不想和如此无知幼稚的鬼妖说话。
木梯同样腐朽不堪。淳于羲着急去祠堂,下脚重了些,一脸踩断好几阶生了霉斑的木板。
木板摩擦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和掉落下去的当啷碰撞声在寂静的楼梯间被扩大了数倍,连带着悠长回响。
这么大动静也并未惊扰任何鬼。
迎面飘着上楼的另外一个喜娘像是没见到噼里啪啦散落的板块,甚至抬起皮肉卷曲的黑色手掌冲惊恐脸的淳于羲摇了摇,友好地打了个招呼。
淳于羲:怎么回事?我怎么在一只鬼身上看到了呆萌?
那喜娘一路飘到对面房间门口,如同之前那般,将头从窗格里一点点塞了进去,场面不忍直视。
淳于羲:好的,收回前面那句话。
靠着鬼铭符,她一路畅通无阻地直接到了刚祭拜过的祠堂。
这处空无鬼烟,四下分外安静,先前祠堂内用过的很多器具都凭空消失了,唯有正中间插着数根长香的香炉雾气缭绕,将后面那画像上女子的脸遮盖的若隐若现。
等一下,脸?
淳于羲一惊,立刻抬眼朝画像看去。
她记得很清楚,“拜堂”时候这女子明明是没有面容的,现在怎么清晰到连额头中间红痣的形状细节都明晰可辨了?
“这是只三阶厉鬼,用香火吸附祭品生魂,待楼中人全死,长香尽灭,她会成功转化为四阶。”
陆倾昱适时解释道。
虽然这鬼妖性格着实让人厌恶了些,但淳于羲不得不承认,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存在给了她莫大安全感,最起码能保持冷静,捋清前后线索。
她看向案几上的香炉,里面的长香果然已灭了大半,还剩小部分忽明忽暗地坚持着。
想着鬼铭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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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图案,她提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办法:“我们直接把这香炉毁了如何?”
陆倾昱:“试试。”
淳于羲把其中燃着的长香拔出来放在一边后拿起香炉直接摔到了地上。
香灰撒了满地,香炉咕噜噜滚了几圈,除蹭了点灰尘没有任何变化。
她从芥子袋里翻出来之前在火族打铁用的重量级铁锤。这东西她力气小时常抡几下就抬不动了,如今有陆倾昱的加持,她轻而易举一只手就能拿起来。
她用尽最大力气举起铁锤狠狠朝香炉砸下去。
香炉破裂,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同时祠堂内翻腾起阵阵强烈阴风,差点把毫无准备的淳于羲掀翻在地。
她看向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眼睛从手中的团扇慢慢转向她,原本淡然的神色突变成好事将成却被人横插一脚搞黄的滔天怒意和阴沉。
淳于羲看到香炉出现裂纹的欣喜这一刻变成了恐慌。
巨大的危险感涌上心头,情急下她根本不需要陆倾昱提醒,反应极其迅速的一手抄起香炉,一手拎着铁锤扭头就跑。潜力大爆发加上外挂,她猜这段到大门口的百米路程速度已打破世界纪录。
脚刚踹开爬满藤蔓,红漆脱落的楠木门,只差一步,门“哐”一下被身后袭来的狂风反扣住,随之刺骨凛然的冷意直冲脊骨。
她蹲下身子就地一滚,同时解开腰上失去灵力的束灵带,把陆倾昱挡在身后。
眼前穿着繁重喜服的新娘敏捷调转方向重新朝她飘过来,她盖头被风吹刮起来,下半张脸恍然一现,竟与那画像中女子长得有几分相像。
虽单看外观与来的时候那几位新娘装扮别无二致,但她身上是成倍的浓烈鬼气和怨气,不过瞬息便到了淳于羲面前,劈手冲她打出一掌,根本来不及反抗。
厚重的黑气近在毫米之间,眼看就要回炉重造,一双有力的手将她粗暴扯到一边。
淳于羲被惯性甩落在地上,抬起头,漫天灰烬混沌浓雾中,陆倾昱站在她身侧。
他半束的长发在空中乱舞,衣袍翻飞猎猎作响。莹白手指微微弯曲,指尖萦绕着青绿色的光,挥掌间朵朵光芒如烟花骤然炸裂,亦是强势狂暴撕开黑色幕布的雷霆,将那鬼影顷刻震退数十米。
风拂起他额前碎发,那张毫无血色白到反光的俊俏侧脸上扬起讥笑:“你一个三阶的鬼东西也敢霸地称王。”
新娘鬼匍匐在地上,脑袋被拍转了七百二十度,怪异扭曲着发出连连惨叫。
被推开到一旁的淳于羲抬头愣愣看着身边的少年,内心实则情绪翻涌,正为这无敌狂拽酷炫出场疯狂鼓掌。
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给此刻帅到发疯的陆倾昱配首超燃bgm(remix版)。
陆倾昱实打实替淳于羲受了那厉鬼一掌,又强行将还很虚弱的魂魄塞回本体,耗尽心力把对方一招击退。看似云淡风轻,神情不显半分痛楚,实则嘴角不断涌出的颜色深到发黑的血早已出卖了他现在濒临崩溃的糟糕身体状况。
淳于羲连滚带爬到陆倾昱身边抓住他的衣袖,拉着往外走:“别装X了,快跑啊!”
陆倾昱被她一拽,强撑住的身体一下往前倾倒,淳于羲熟练地接住他一把扛在肩头,刘翔跨栏一样就要跳过横在眼前的大个香炉。
刚高抬起腿,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的厉鬼身上忽然分离出一团黑烟飞速扑过来包裹住他们二人。
淳于羲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和陆倾昱一同被黑烟裹挟着拖进了香炉。
风过,空旷的院内只剩下一顶重新燃起火光的香炉。
10. 香炉1
眼前的事物快速往后退去只留下模糊残影,如转动的绚烂万花筒晃得人头晕眼花。淳于羲感觉自己似是走马观花般掠过大片陌生的故事碎片。
等被裹着的黑烟扔到地上时,淳于羲平复了一下晕车带来的恶心感,缓缓睁开眼睛。
不知这云霄飞车带他们到了哪处,但见眼前这凌空凌霄,层楼叠榭的仿若九天仙境的天宫设在闹市中,身绕夕雾如裹万道霞光。
其正门门楣上缀着一块横式云纹镶玉石的楠木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琼馔宴府”,下方两侧各竖悬两行小字,右为“美馐醉人入秘幻”,左为“幽香迎魂舞香尘”。
每一层皆是碧瓦朱甍,玲珑飞檐上各挂两串彩釉风铃。赤红门窗梁柱上雕纹彩画各不相同,颜色离奇炫目,当真是瑰丽绝伦。
本该与周边人声鼎沸,充斥小贩叫卖的乱哄哄街道格格不入,却又因楼里划拳喝酒的嬉闹,令人口齿生津的烤肉香气和楼外形形色色来往的食客,巧妙融合在了这红尘烟火中。
两个妖娆媚丽的女子挎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大哥扭着水蛇腰从楼里走了出来。
淳于羲看着风情万种的姐姐们冲旁边那土豆蛋笑得美艳,正暗中感叹对方职业精神,便和其中一位美女对视上。
倏然,对面本笑意盈盈的脸垮了下来。
她对着淳于羲的方向尖声怒骂道:“你们夫妻二人惯会偷懒!又是这会儿才回来!我看兰姐儿养着你们还不如养两头猪!”
淳于羲左右看看,周围人皆行色匆匆,唯有自己和陆倾昱伫立在这里。
她歪头,一脸迷茫地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我?”
“我什么我!”那位姐妹三步并作两步喷过来温温柔柔的捅了她一拳,柳眉踢竖,“快随我去服侍兰姐儿更衣,若错了时辰小心容嬷嬷扎你手指头!”
风吹起她镶着金丝的透光红衫,一股浓烈的花香直往鼻子里灌。淳于羲此刻深刻认同那句被美女扇巴掌首先飘来的是香气。
只是……
“容嬷嬷?扎手指?请问你们这里是不是刚封了个民间格格?”
淳于羲的关注点总是跑偏。
“员蕴怜!”美女姐姐怒喝一声,“又在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她拉起淳于羲就往楼里走,另外一个姐姐作势要去拽一直站在一边看向远处神游天外的陆倾昱。
果然,还没等伸手碰到他,仅仅只是刚靠近,陆倾昱皱眉往后退了一大步,挥手就要把对方打开。
可意想之中的法力并未如愿施作出来。陆倾昱看着自己的手指,脸上浮现出了淳于羲式同款迷茫。
淳于羲秒猜到发生了什么。
在外面的鬼域时她的法宝器物统统失效,来到这里,陆倾昱的鬼妖之力也跟着哑火了。
也就是说他俩现在真的变成了无法借助任何内外力的普通人。
所以在未摸清状况之前,绝不能轻举妄动。
看着陆倾昱眼神凉凉垂眸盯着口吐芬芳还要去拉扯他的美女,淳于羲一个箭步蹿到他俩中间遏制了陆倾昱即将将人一脚踹飞的意图。
她背身仰头凑近他,低声道:“咱俩现在就是待宰羊羔,千万别冲动行事,先跟着他们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再说。”
接着按下他僵硬的蓄势待发的手臂,挤眉弄眼地继续提醒:“刚那女子喊我员蕴怜,你可还记得我捡到的那张鬼铭符上刻的那三个字?”
陆倾昱是只情绪不稳定随时会发疯的恶兽没错,但谢天谢地,此时变为普通人的他像是同时恢复了几分清明。
他甩开被淳于羲扯住的袖子,冷冷瞥了她一眼,顾自往楼里走去,随之出口依旧是讨人嫌的冷嘲热讽式语气:“别做这种表情,丑死了。”
淳于羲收起飞扬的五官,对着陆倾昱的背影龇牙挥了一拳。
身旁两位姐姐见陆倾昱进了楼,左右夹着淳于羲也一同往前去。
左边那位前一刻差点被陆倾昱踹飞暴打一通的,着梅子色襦裙的女孩用一种她不懂的揶揄神情道:“先前就听过祁慈姐姐说过你驭夫有道,果真如此。”
右边那位接话:“一个马夫而已,不知哪来的一派让人生厌的狂气。要不是兰姐儿怜你,怎会将你家那位见谁咬谁的野犬留下。”
淳于羲被突然而来的人物背景弄得有些懵然——等等,驭夫有道?
陆倾昱的野犬人设是对的,但是!抛开他俩自从进了鬼域就被绑定的夫妻设定不说,你们是从哪里见到她驭夫有道了?是没注意到那人看向她想把她一起打飞的不善神情吗啊喂?
淳于羲压下好奇,装着维护自家相公的样子与这二位斗了几句嘴。
加之脑补,她很快套清楚了他俩在这个奇怪小世界的身份。
她与陆倾昱外表并无任何变化,但在大家眼里,她就是那位员蕴怜,清倌兰嫣的贴身侍女。
而陆倾昱是被兰嫣的死对头花魁俞芷,恶意配给她的,性格乖张极其恶劣的穷马夫。
原以为这好吃懒做的小侍女和穷凶极恶的马夫日子定会过得水深火热,没想到这二人坏到了一处去,一拍即合整日搞事情,大祸没有,鸡毛蒜皮的小祸不断,弄得内院是鸡飞狗跳。
偏偏那兰嫣又格外护着员蕴怜,大家也就这样磕磕绊绊地一起过活到现在。
淳于羲只能说公式对了,数代错了。
她和陆倾昱过得鸡飞蛋打没错,但和他结婚??
还不如相信系统是秦始皇正在谋划复活大计。
全京城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琼馔宴府”里人声鼎沸,有叫骂粗鄙之语的,有和杏脸桃腮的红倌嬉笑的,还有喝多了扑出窗户跳楼的。
对比前面暴躁躲开腰肢细软的众绝色舞女,一脸阴郁的陆倾昱,淳于羲简直要被环绕穿梭在四周的花蝴蝶们闪花了眼。
这里各种类型风格的美女应有尽有,她们皆穿着轻柔薄纱,优越娇美的身材曲线在燃着香料的花灯下影影绰绰,柔软到不可思议的躯体不停反转弯折到各式夸张的角度。
一位粉妆玉琢,额间绘着莲花花钿,梳着飞天髻,身绕如流云垂地纱质披帛的舞女,轻盈若风拂柳扭动到淳于羲面前。她发髻上的丝带不断飘起又落下,行动间步摇珠玉碰撞的叮咚声与丝竹巧妙相和。
她红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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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唇中含着一颗圆润葡萄,逐步逼近淳于羲。
许是楼内馥郁甜浓暖香熏得人头昏脑涨,淳于羲整个人被纸醉金迷奢华淫逸的氛围和眼前香风阵阵秋水盈盈的女子所蛊惑,总之,她直接忽略掉了对方带着挑衅和“我要开始使坏”的眼神,略一低头学着旁边那些男人们,张口含过了她的葡萄。
谁说纣王不好啊,这纣王生活太棒了。
淳于羲冲傻在原地的舞女嘿嘿一笑,咬住嘴里的大葡萄嚼嚼嚼。
“你在干什么!”身边那位名叫祁慈的姐姐大惊失色,慌忙掩住脸架住她快步离开,“哎呀丢死人了!”
另一位叫邱姝瑛的,捂着嘴吃吃笑,拿胳膊肘怼淳于羲:“这招妙啊,你看那陶诺又羞又恼却拿你没办法的样子。”
状况之外的淳于羲满脸问号,连忙去套话。
超不经意地配合着她二人嗔骂了几句,她方才搞清楚刚刚那位舞女是俞芷的小跟班,与员蕴怜本人互看不顺眼,平日里没少上演扯头发掐腰对骂大戏。
怪不得!怪不得陆倾昱在角落侧门处久不离去,专注望着她这边,见无事发生后脸上写满了“为何没有好戏可看”的失望。
亏她还以为他关心自己呢!这死小子真就没安一点好心!
转过几个方向混乱的回廊,淳于羲跟着她们来到顶楼正中间的卧房。
推开雕刻着云纹和花鸟图案的厚重的楠木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个巨大的雕花镂空圆窗,窗框上刻着梅兰竹菊的纹样,窗外一棵巨大的桃花树斜枝探入,嫩粉色花瓣飘落在下面的红木案上,与花瓶中几株山茶花交相辉映。
月光穿过枝桠被窗格切碎,投下斑驳的光影。室内暗香浮动,晕染着一种朦胧的静谧。
一个女子坐在案几旁边。她侧拧的随云髻上只插着一支没有任何雕饰花样的木簪,身穿淡雅的浅粉对襟襦裙,未施粉黛但依旧朱颜玉额,芙蓉丹唇。那细腻柔美的眉眼间自藏着一股清冷,显得整个人带了点凛冽之气。
祠堂画像上的人走入现实,淳于羲立刻识得这位就是那兰嫣。
见淳于羲进来,兰嫣起身娉婷袅娜朝她走去,微微倾身理了理她乱掉的头发,笑着道:“又跑去哪里玩了?”
她软软的语气里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反而有些担忧:“以后不要回来这么迟,最近不太平……对了,你今日没有闯祸吧?”
淳于羲呆呆地摇摇头。
鬼域里尖声嚎叫的恐怖厉鬼原是如此温柔和善的漂亮大姐姐,淳于羲一时之间还不太能接受。
兰嫣舒了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甜腻腻的笑容。她逗猫似的挠了挠淳于羲抬起的下巴,柔声道:“可不可以拜托小怜明日帮我去做一件事?”
都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任务,难不难有无危险呢,淳于羲就下意识点了点头。
兰嫣好似也有些惊讶于“员蕴怜”的好说话,她秋水荡漾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我养的小孩终于长大懂事”的欣慰感。
她转身从落锁的柜子里拿出一支包装精美的卷轴递给她:“那便麻烦小怜和你家夫君将此物在明日午时之前交予凝玉台可好?”
11. 香炉2
淳于羲去后院车马房找陆倾昱的时候他正在和别人打架。
准确来说也不算是打架,是陆倾昱单方面的施暴。
他跷着二郎腿坐在一边的摇摇椅上喝茶,而这个位置原本的主人,车马房的管事及其两个小喽啰被倒挂着掉在了门房上,嘴里塞着一堆草料,只能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淳于羲大惊:“你干了什么?”
陆倾昱满脸无所谓的慵懒样子,慢悠悠道:“他们让我去喂马,脏死了,凭什么让我去——”
?凭你是马夫啊大哥!
被吊起来直晃悠的几人喉咙里的呜呜声越发强烈,估计想说得和淳于羲一样。
淳于羲站在原地尴尬地摸摸鼻子:“是这样的,我们今天要去凝玉台替兰嫣送个东西。你把人家抓起来我们怎么借人借车啊……”
话音未落,陆倾昱一个飞刀甩出去割断了其中一个人的绳子,冲淳于羲抬了抬下巴:“让他和你去。”
那五大三粗的络腮胡子大叔像条虫子在地上卑微地蠕动,被横肉挤成芝麻大小的眼睛可怜巴巴地看向淳于羲。
淳于羲叹了口气,上前帮他解开缠绕在身上的粗麻绳。
壮得像熊一样的大汉委委屈屈站在一边,万分感激地向淳于羲道谢,全然忘了这人作为邪恶马夫的老婆,之前是如何狼狈为奸对他们各种压迫欺负的。
淳于羲踟蹰着凑在陆倾昱身前,也不敢去拽这小祖宗的袖子,只能同样眨巴着水汪汪的眼用招人怜爱的柔弱神情,对他耳语道:“还是我们俩一起去比较好,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你觉得呢?”
陆倾昱眯着眼看都不看她:“不去。”
早知道这货会这样,淳于羲还是气得牙痒痒。
自从来到这个不知是幻境还是时光倒流的小世界,陆倾昱在失去一切法力变为普通人的同时也免受了鬼妖魂力相抗衡带来的痛苦和鬼魂被压制的失控,也不需要依仗淳于羲的血,整个人平和了不少——比如放在以前他肯定二话不说不计后果把这几个人的脑袋串成糖葫芦,而不是如此好心情地让他们倒挂着荡秋千。
淳于羲甚至觉得他很满足于现在的状态,有些乐不思蜀了!
他是想一出是一出,全然不计较眼前一切是否是虚无幻境,就只顾自己爽呗?
那她呢!她好不容易各种死里逃生找到和鬼妖捆绑在一起的方法,重振旗鼓誓要完成任务尽快回家,然后半道就要如此随随便便地和他咸鱼摆烂,在这不走了??
淳于羲觍着脸又好言相劝了半晌,这死鬼妖动都不动,到后面直接屏蔽她的声音,昏昏欲睡的舒服样子。
眼看时间不早,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淳于羲只能气恼地狠狠跺脚,想象着陆倾昱的脑袋在脚下给他踩个稀巴烂。
就很窝囊。
淳于羲手脚麻利地指挥车夫备好轿辇,打算自己去不带外人。
因为昨晚回到自己房间后她偷偷看过那支卷轴,上面写了她完全看不懂的文字,像是摩尔斯电码。
如此小心必有猫腻。
她猜这凝玉台绝不是什么一个简单的售卖服装饰品的高端奢侈品店,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有个什么更加厉害的设定。
所以她今天要摸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查到点有用的线索能够破了眼下这困局。
只可惜唯一同行之人根本指望不上。
那她要是找到破解之法了也不带他走,直接甩了他,让他在这自生自灭得了。
边赌气地想着,淳于羲撩起裙摆准备帅气上车扬长而去。
尴尬的事就在此时发生了。
她初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都在修仙界苟着,那地方的交通工具都是飞舟灵剑,哪有马车这等凡人用的东西。
所以她没怎么坐过马车,也根本想不到有的马车底盘怎么能抬到这么高,高到让她必须双手撑到车辕上起跳。
像小丑似的蹦跶了几下,人还没蹦上去呢,宽袖里随身携带的束灵带飘飘忽忽荡了出来,随风在空中打了个旋掉到了车轮下。
淳于羲只得蹲下身子去捡。
刚扯出来支起身子,腰上忽然附上一只大手,接着眼前景物一花,她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托了起来转了个圈,然后就这样水灵灵站在了车厢前面的板架上面。
她旁边的陆倾昱低头斜睨着她,眼里的嘲笑都快溢出来了:“怎么连上车都这么费劲。”
说完他掀起挂满香花铃铛的车帘矮身钻了进去。
僵着身体站得笔直的淳于羲,小小的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疑惑和欣喜——这鬼妖是要和自己一起去?!
她才不介意陆倾昱那不痛不痒的嘲笑也不理会他为什么转变想法,反正有他陪着肯定是好的,关键时候还能替自己挡个刀什么的(不是)。
淳于羲上演一秒变脸,谄笑着进了车厢,冲陆倾昱挑眉眨眼套近乎:“哎呀呀,我就说我们嘴硬心软软的鬼妖大人定不会袖手旁观,怎么说咱们也是生死共患难的好盆友了捏。”
陆倾昱靠在艳红色软枕上皱眉,恶狠狠道:“不是和你说了不要再做这种表情,丑。”
我忍。
淳于羲再次收起跳跃的五官,找了个和陆倾昱隔了老远的位置老老实实坐着。
她坐过的马车虽然不多,但这辆打眼一看就知道肯定对标她那个时代的超级豪车。
放着宽敞还有各种齐全的配置不说,这内部装饰实在是过于奢华和……风流?比如刻着双鸳戏水图案的铜镜,不透光的厚重窗帘,大到像榻榻米的主座,铺在底部的柔软地毯,挂在角落里的奇怪物品——系着金铃的皮质软绳啊流苏软鞭啊什么的,还有隐在悬置的纱幔下用朱砂绘制的人物图。
淳于羲好奇地凑上去细细打量了一番。
待反应过来这些图到底描绘的是什么场景,其中人物摆出的又是什么高难度姿势后,她脸一下子爆红到滴血。
然后再看这马车里的装扮,所有一切都透露着“不正经”三个大字。
到底是谁说古人保守的啊!这比她的现代世界开放多了好嘛!
简直是伤风败俗!成何体统!
淳于羲一边严肃脸批判着,一边红着脸挨个仔细鉴赏过去。
许是她眼神过于认真专注,对面的陆倾昱也俯身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声音低沉平静:“这是什么?线索?”
他带着暖意的气息轻抚过淳于羲的脖颈,让她本就发热的身体开始冒汗。
淳于羲收起脑内发散的黄色废料,拉开和陆倾昱的距离,保持严肃脸正经道:“我刚刚查过了,没发现什么有用信息,等到了凝玉台咱们见机行事。”
陆倾昱哼了一声,重新跷起二郎腿悠然半躺回原位。
而淳于羲在侧位上的软垫上如坐针毡,她早应该知道这烟花地的各式东西肯定正经不到哪里去。她现在对所处的环境有点膈应,特别是陆倾昱坐的那个软榻。
不能再想,再想车要直接在高速路上超速了。
——
也不知这凝玉台到底在什么地方,瞧着已经出了市中心走了好一会了,还没有到。
有节奏地晃晃悠悠中,案几正中央放着的鎏金雕花香炉里暖香袅袅,越燃越旺,味道从甘甜变得有些刺激辛辣,渐渐熏得淳于羲脑袋晕晕,两眼昏花,满头大汗。
一片虚影中只有面前的陆倾昱身形格外清晰。他从来不规矩穿着的衣袍松散开来,垂拖到毯子上,精致锁骨上的黑色小痣被琉璃花灯的昏暗光线浸染上朦胧暖色。
他眼尾上挑的黑色瞳眸中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但淳于羲此刻竟然觉得这种看修勾的眼神特!别!爽!
一个大力的颠簸,淳于羲脑袋磕到了车顶。
意识乍然清醒,反应过来自己在臆想什么的淳于羲:天老爷啊。
她软着身子歪歪扭扭扑到案几上,抓起还在弥漫邪魅烟雾的香炉快速丢出了窗。
被惊扰到的陆倾昱一脸烦躁,用要吃人(是真的要把她大卸八块)的表情看着她:“你能不能安静点?再吵就把你扔出去。”
淳于羲欲哭无泪,她真的好恨——这陆倾昱不是都变为正常的普通人了吗?怎么一点正常反应都没有啊!为什么每次受苦的都是自己!好不公平嘤嘤嘤。
外面的车夫对车内不断发出的叮咚碰撞声充耳不闻,不曾过问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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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安静如鸡地把车速加快,不正经颠簸晃动越来越多,牢牢扒住车架防止自己再次对杀人狂陆倾昱投怀送抱的淳于羲高呼怒喝了两声后,兴奋的马车方才归于平和。
等到了目的地,顶着车夫“我都懂”的古怪面色,淳于羲一言难尽地下了车。
她现在合理怀疑之前的员蕴怜本人和她那位夫君经常做坏事。
车夫嘿嘿笑着指了指上方坐落在山上的建筑对淳于羲道:“那地方可不许我们这种人踏近半步,我就在这等您。”
真不知道这些有钱人都什么毛病,为了显示自己逼格高,非得把店开到这荒郊野外的山上才算与众不同。
最可气的是也没个电梯什么的,只能靠自己纯爬楼梯。
淳于羲只得认命一步一个台阶地慢慢往上走,前面的陆倾昱健步如飞,根本没有等她的意思,眨眼工夫便不见人影了。
待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挪到凝玉台时,陆倾昱已经被店员毕恭毕敬请到内间喝茶,他大马金刀岔开腿坐在主位上,见淳于羲满脸虚脱样的进来,也只是稍抬了下眼,凉凉说了句“你真的很慢”。
淳于羲保持微笑坐下,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可爱小侍女立刻有眼色地端来金光闪闪的洗手盆,里面是滴了香露的特制水。
净了手之后,淳于羲要了花茶,边喝边欣赏窗外的幽林深谷,飞瀑流泉。
半盏茶喝完,一个眼神浑浊,胡须半白的干瘦老头从角落暗门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拄着黑金虎头拐杖,走路颤颤巍巍,好似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的样子。
出于礼貌,淳于羲站起来规矩行了个礼:“我今日代我家主人来送东西,希望没有打扰到您老人家。”
对面老头凹陷下去的双眼在她脸上扫视一番,上前几步伸出长满老人斑的手托起她俯低的身子,乐呵呵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不知是不是错觉,淳于羲感觉那老头收回手的时候在她衣袖滑下来露出来的腕子上摩挲了几下。
可定眼一看,老头明明就是还剩一口气就要厥过去的弱鸡,怎么也不像还有闲心揩油。
淳于羲没再多想。
她从桌子上拿过盛着卷轴的锦盒递给他:“我主人说要将此物亲手交与雄大人。”
老头捋着山羊胡子点头:“雄掌柜他今日不在店里,老夫是凝玉台的总管事吴五,你给我也是一样的,小娘子不必担心,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们凝玉台定不辜负她所托。”
说着话的功夫他眼睛从淳于羲的脸上滑落到胸口处继而又慢慢转到腰部。
淳于羲这下是实打实的感觉到了不舒服。
她不再保持虚礼,直接退后坐回原位,抱臂用长长的宽袖挡在了身前,低头看向茶杯,语气冷硬道:“那就麻烦吴管事了。”
吴五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排斥,笑意更深,脸上的老褶子都炸开了花:“那吴某便不打扰了,小娘子请便。”
他让另外一个小厮提着那锦盒,又在那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侍女搀扶下慢腾腾走了出去。
淳于羲喝了口茶压下浮在心头的油腻恶心感。
半只脚迈进棺材的人了,还想着这些烂事,淳于羲不知该怎么评价好。只想着果真应了那句话,男人至死是少年。
现在看来那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侍女估摸着也受到了这死老头子的迫害。
半晌没出声的陆倾昱这会支着下巴看着她,问道:“你在生气?为什么?”
淳于羲鲜少出现极其愤怒到要刀人的冲动。她现在虽面上不显半分,只不言不语地喝茶,实际情绪波动绝对比平日被陆倾昱惹到炸毛时要大多了。
不是一个层次也不是一个性质。
淳于羲冷嗤一声:“为什么?因为死老头子不怀好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刻意压住嗓音,被听到正好,本来就因为还有要事去做只能隐忍不发,当真恼人。
陆倾昱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没感觉到他对你有杀意。”
淳于羲懒得跟还只会在旁边玛卡巴卡的某人解释。
她扬起陆倾昱式阴笑,沉着嗓子道:“我对他有。”
12. 凝玉台1
整个凝玉台摆在明里的东西并不多,只有正厅是对外开放的,分了三个板块——服饰,首饰和化妆品。
至于偏房后院是对超级和至尊VIP设置的,传说中的小黑屋每间都有专人严防死守,确保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反正搞得挺现代化的。
淳于羲从面前摆成花朵样子的碟子里挑挑拣拣拿起一块核桃糕,品尝后对陆倾昱眉飞色舞道:“这个味道真不错,你要不要吃一块呀~”
陆倾昱没有接话。
他满眼探究地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吃得不亦乐乎,直觉淳于羲现在有点像在作戏。虽然她半点没露馅。
通常来说陆倾昱懒得去琢磨旁人的举动表情。
也许是淳于羲明明抱着目的接近他,却处处维护猜不透意图的原因,他总是像那只万魂山的熊兽,暗中观察淳于羲。
所以淳于羲此刻的一言一行,他立马看出了不对劲,并判断这个笨拙愚蠢的人类要搞事。
果不其然,吃到第三个核桃糕的时候,淳于羲手一哆嗦,糕点摔落到地上碎成渣渣。她捂着肚子哐一下倒在桌子上,痛苦地哎吆哎吆叫喊起来。
“啊……好疼。”
她嘴唇发白,额头冒出一层细汗,似是再也坚持不住身体发抖,把桌子上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茶杯滚到地上去,茶水落满了衣襟混着被打湿的糕点残渣一团糨糊大片黏在衣裙上。
本来干净整洁的茶室瞬间被淳于羲弄得乱七八糟。
上秒还双颊泛着红晕的女子下秒血色尽失,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在大门口候着实际上是变相监视的小侍女措手不及,两个人慌张过来问怎么回事。
淳于羲颤着手指向掉到桌子上的核桃糕碎片,苍白着脸断断续续道:“这个……核桃糕,里面……是不是有花生……”
其中一个圆脸小侍女点点头,着急道:“为了增味是放了花生碎,小姐您是哪里不舒服?”
淳于羲疼得眼泪都飙出来:“我,我从小就花生过敏,吃一点就会拉肚子的呜呜呜……”
另一个尖脸小侍女一听也很是慌张,但还保持着冷静:“奴婢这就去请大夫,小姐您坚持一下!”
她转头对圆脸侍女嘱咐道:“汲杏你照看着小姐,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就要往外跑。
身体健康吃嘛嘛香的淳于羲怎么可能真让她去找大夫。
她踉跄着要从榻上爬下来,结果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两个侍女中间。她扯住她们的裙摆,扬起苍白小脸,泪眼汪汪好不可怜。
“求妹妹们千万不要惊扰旁人,我家主人若是知道我在外面因为贪嘴惹了事端出来……定会打死我的呜呜呜。”
眼泪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噼里啪啦往下掉,因为害怕遭受惩罚,小身板打着哆嗦卑微乞求对方。
二人对视一眼,带着万分感同身受的怜惜将她扶了起来。
汲杏脸色看起来比淳于羲还要难受,急得连称呼都乱了:“你别怕,我偷摸去拿点药过来,让柏铃儿先带你去茅厕。”
淳于羲一边委屈巴巴说着“怎么能如此麻烦妹妹呢”一边虚弱靠在柏铃儿身上吸着鼻子道:“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汲杏将面纱戴上,小跑着从后门溜了出去。
柏铃儿见她难受得紧,立刻张皇不安喊旁边一直看好戏的陆倾昱来帮忙,并在气恼下忘了他们的客人身份,竟带了斥责之意:“你这人怎么能完全放着自己夫人不管呢?你赶紧背她去呀!”
淳于羲心中一惊,偷摸去瞧陆倾昱。
意料之中的,他那脸看她尽情表演的懒散劲没了,没什么表情的平静看向柏铃儿。
淳于羲深知陆倾昱的尿性,知道这蔫坏的鬼妖肯定又在酝酿什么邪恶计划。
按理说她是懒得管这些与她无关的破事的,陆倾昱做的那些坏事她一直保持中立态度。在她看来,每个门派都各有立场,而且陆倾昱也并没有滥杀无辜,他一路走来皆是以牙还牙报仇雪恨。
就是常年遭受压迫,性格变得太极端了些,谁对他说话语气重了一点他就认为对方心存恶意,反手就要送人去见阎王。
之前在修仙界大家互相打打杀杀的也就罢了,现在他俩来到这香炉里的凡界,陆倾昱还要把“看不顺眼就杀了”那套理论贯彻到底。
面前是左右不过十四五的天真可爱小姑娘,淳于羲到底于心不忍。
她借助柏铃儿翻了个身,挡住了陆倾昱“我要暗中把你鲨咯”的危险预警,艰难对担忧的柏铃儿挤出一个笑:“没事没事,大庭广众之下我也不太习惯,你扶着我去就行。”
但柏铃儿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且立马脑补出了老公不爱怕被老公烦的苦情剧本。
她二话不说蹲下身扭头冲淳于羲道:“来,我背你。”
看淳于羲怔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她还催促:“快上来啊,不然等会儿拉裤兜怎么办!”
淳于羲哭笑不得,盛情难却下她爬到柏铃儿背上。
没承想她身板瘦弱,力气却大得很,背着淳于羲一步比一步走得稳,气息平和不带喘。
公共厕所离得有些远,设在那犄角旮旯里。
一路上淳于羲紧张环视四周,专注于各个偏房所在方位以及分辨哪些是最为重要的场地。而跟在身后的陆倾昱犹如在自家后院遛达,专注于防守在各个地点的护卫小厮。
淳于羲猜他在为后面收割人头做准备。
还没摸清状况就要刀人全家。
造孽啊。
其实淳于羲本来想着被这两个小侍女架着去上厕所换衣服的时候她和陆倾昱一人负责一个在偏角处解决掉,但是她现在改主意了。
公厕是给下人准备的,修缮得特别简陋不说,隔着一段距离就闻到了一股臭气。
她原想给陆倾昱使眼色先不要轻举妄动,结果一转头发现人家站得老远,绝不靠近这边半步。
外面到处装点得那么雅致,公用茅厕修成这个样子,根本就没把仆从当人看呗?赚那么多钱都不舍得重整。
柏铃儿也面露难色:“委屈你了,其他地方人太多了,只有这里这个点不会有人来,你放心,绝不会被发现。”
淳于羲:倒也不必这么较真。
但自己开的剧本哭着也得演完。
她捏着鼻子,提起裙摆推开快要掉下来的门走了进去。
外头那个破样子,里面更是不堪入目,简直没处下脚的地方。淳于羲别开眼,挑拣一处稍微干净的角落躲着。
掐着点,估摸时间差不多后,淳于羲一秒都不想多待,踹开门抱着裙摆跳了出去。
柏铃儿丝毫不嫌弃臭味攻击,坚持站在门口等淳于羲出来,脸上的关心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淳于羲一脸如释重负:“谢谢你柏铃儿,我感觉好多啦!”
柏铃儿松了口气,拉过淳于羲的手快步带她离开后又替她整理了下皱皱巴巴的裙子,反正不管怎么打理,这衣裙上既有结块的糕点也有湿乎乎的大团茶水,肯定是穿不了。
没等淳于羲开口,柏铃儿率先说道:“我带你去厢房更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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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也是我们这些下人专用的,大家都在忙,没人会去的。”
正中下怀,淳于羲忙不迭地点头。
仆从们厢房的位置设得很奇怪,男仆们的还好,在后院最偏僻处,女仆们的与正常宅院不太一样,是在一个远离凝玉台中心但同时离贵宾休息室和主人卧房相对较近的地方。
淳于羲不太理解为何做成这样的房屋构造,但这给她提供了便利——既不会让人看到,又接近了目标,算是歪打正着,意外之喜,省去了很多麻烦。
为了不被人发现,想着陆倾昱是淳于羲的正经夫君,柏铃儿把他也带了进来,让他坐在女仆厢房的外厅等着。
陆倾昱不在意地在榻榻米上盘膝而坐。
淳于羲真心觉得,这屏风挡不挡的其实也没什么必要,她就是脱光了站在陆倾昱面前,他眉毛都不会动一下的。
柏铃儿跟着进了里间陪她换衣服。
淳于羲本意就是要换套侍女服,可刚刚拿起那裹胸拖地长裙,就被柏铃儿抢了过去。
她皱着眉头道:“不要穿这个,我给你去找件别的衣服。”
“这个太露了,不可以……”
她喃喃自语着往衣柜那边走。
淳于羲起先见到凝玉台侍女各个着半袒胸襦裙外披透纱的超时代穿搭时并未想其他的,毕竟在特别开放的朝代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穿衣方式。可现在听对方的意思,好像并不是这样。
柏铃儿到外间打开衣柜,半个身子埋进去翻找起来,誓要找到一件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裙。
最后她掏出刚被卖到这里的时候带来的一套没穿过的压箱底衣服,开心对淳于羲展示:“你穿这个可好!”
下一瞬,刚要迈步走过去的她,忽两眼一翻,在对面淳于羲带着愧意的面色中,身体软软的朝一侧栽了过去。
她身后是幽灵似飘过来走路没声音的陆倾昱。
他满脸烦躁看着面前只穿着小肚兜,用抱着的衣服遮住重要光景的淳于羲,不满道:“怎么这么磨叽,非要拖到现在,赶紧换上衣服我们走。”
见陆倾昱抱臂斜靠在屏风边,冷眼盯着她半点没离去的意思,淳于羲也不矫情,直接大咧咧的快速换衣服。
反正她夏天也是经常穿小吊带短裤出门,半点不带介意害羞的。
陆倾昱更是,他不停催促着,淳于羲刚拽起最后一件外披,他扭头就往外走。
路过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柏铃儿,他脚步停顿了下。
淳于羲见状立刻赶过去挡在他面前,急切道:“你先前答应我了,不杀她的。”
“我真是不明白,明明杀了一了百了的事情。”陆倾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日后若因此惹了麻烦别来找我。”
说是这么说,他总归再没有要动手杀人的意思。
淳于羲松了口气。
在陆倾昱手底下救人比虎口夺食还难。
陆倾昱并未要出门。他带着乔装打扮成侍女的淳于羲来到外间,绕过地上杂乱摆放的蒲团,站到一尊不起眼的小玉雕前。
淳于羲疑惑不解地歪头看着造型奇怪的玉雕,完全不懂陆倾昱要干什么。
他抬手扭动了下玉雕的头。
接着,淳于羲震惊看到,严丝合缝的墙面,从中裂开一大条缝,缓缓向两侧分开来,未发出一丝声响。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不知通向哪里的走廊,幽深昏暗,只有烛火微弱的光线勉强照亮。
好家伙,淳于羲目瞪口呆。传说中的密室实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13. 凝玉台2
越往走廊深处走,淳于羲越觉得不简单。
起初她还有点犹豫,怕有诈。因为根据柏铃儿所说,这里不过是身份低微的女侍们换衣服的简陋厢房,连单间都没有,大家只能挤在屏风后面一起换上主人所要求的服饰。
按照淳于羲看的各种影视剧经验所得,这种只会出现在重要地方的密室现如今就这样随随便便建在这里,非常不合常理。
她都开始怀疑柏铃儿是不是故意设局把自己引到这里的了。
一路抄小道走到这边,没碰到麻烦也就罢了,还能在这里找到重要通道,怎么想都可疑。
但是还没等她开口分析,陆倾昱大摇大摆地率先走了进去,拉都拉不住。
本着死之前有他给垫背的孤注一掷,淳于羲定了定心神,这才撩起繁复碍事的裙摆小跑着追了上去。
走廊里潮湿阴冷,还有各种七拐八弯的岔道口。两人隔一段路就要因为走哪边起分歧,边吵架边山洞探险。
终于在走了两条死路后,找到了其中一条正确通道,最明显的标志就是氧气越来越充足,吹拂过的空气变得干燥温暖。
又走了几百米后,前方道路忽然大开,一个内嵌在石墙中的木门出现在眼前。
陆倾昱上去就要推开,被淳于羲熟练地扯住了手臂。
她及时压低声音给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鬼妖顺毛:“万一那边有人怎么办?小心惊动整个凝玉台的人。”
她贴近木门,耳朵趴到中间合不严实的窄缝上仔细听。
静悄悄的,好像没人在。
淳于羲屏气凝神,小心谨慎地轻轻把滑动式木门往左拉开只容一人出入的空隙,泥鳅一样灵活地钻了出去。
而身后的陆倾昱哐一下把门开到最大,如进了自己卧室一般走了进来。
幸好这间富丽堂皇疑似主人的卧房里现下没人,不然真的要完蛋。淳于羲可不认为变为普通人的陆倾昱能一人把整个凝玉台的护卫全都干翻。
她怒目而视又不敢大声叫嚷,只能默默返身过去把门一点点拉回原样。
刚把密室的门关合好,卧房大门外边就传来了调笑说话声。
淳于羲一个激灵飞速拉过还在到处瞎逛的陆倾昱,缩进了密室门和巨大橱柜形成的夹缝里。
几乎是刚藏身好的下一秒,一个眼睛和眉毛一样细窄,长相酷似牛头梗的大叔架着一位娇小的年轻侍女撞开门。
二人的嘴像是抹了强力胶,牛头梗熊一样热切地压在小姑娘上方,因为过于激动,排列组合本就奇怪的五官扭曲成非人状,令人倒胃口。
淳于羲的角度看不到小侍女的面容,但从她放在胸前努力将自己隔开一点的手臂就能看出,她最起码不是那么情愿的。
他们跌跌撞撞地走到房间中央的大床边,牛头梗一把将泫然欲泣的侍女暴力扔到上面。
层层厚重帷幔落下,挡住了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不一会,整个房间充斥着男人兴奋高昂的叫喊和女子哭泣求饶声。
本好听如黄鹂鸟清脆的女声里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变得尖细撕裂,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崩溃到破音的呐喊渐渐微弱下来,那小声地挣扎求救和卑微示好听起来更是让人揪心。
陆倾昱吸了吸鼻子,果断道:“有血腥气。”
夹缝过于窄,淳于羲只能背身与陆倾昱贴合在一块,从正面看像是陆倾昱把她从背后整个揽进了怀里,所以他近在咫尺的声音似加了扩音器飘到淳于羲的耳朵里。
刺得淳于羲针扎一样不舒服。
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甚至也无法屏蔽这些声音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混杂气味。她只能低头祈祷这场折磨能快些结束。
事与愿违。
在小侍女快要昏厥过去的不停抽泣声中,一个拄着虎头拐杖的老头,步履蹒跚地推门走进来。
是吴五。
他手里提着一个不知放着什么东西的大箱子,笑着掀开床帐爬了进去。
纱幔飘落的瞬间,淳于羲模糊看到了里面混乱可怕,堪比杀人现场的血腥场景。
她闭上眼,指甲都要陷进肉里去。
此刻,她好像知道了那厢房里的密道用处。也明白过来为什么柏铃儿执意不让她穿这套衣服。
在他们看来再平常不过的罪行整整持续了一个时辰。到后面,淳于羲已经听不到那位女子的声音,只有那两个不明生物的断断续续交谈。
一切归于平静后,被溅了一身血的牛头梗从床榻上摇摇晃晃地下来,趿着鞋倒茶喝。随后吴五拉开帐幔冲门口喊了一声。
两个小厮抬着破草席白布应声而入,熟门熟路地处理烂摊子。
他们把白布铺到床上一动不动的女子身上,然后将她卷到了草席里,一人抬着一边往外走。
也许是慌张,心绪不稳,走在前面的那个小厮没注意被地上缠绕一团的衣服和板凳绊了一跤,跪倒在地,被潦草裹在席子里的人咕噜噜滚了出来,跌落在淳于羲他们藏身处正前方。
淳于羲就这样猝然和死不瞑目,睁大杏眼里满是惊恨不甘的小姑娘对视上。
是汲杏。
她呼吸一窒,双腿发软不可控地往后倒去。
得亏陆倾昱在身后支着她才没有摔个惊天动地屁股蹲儿。
明明上一刻还着急忙慌要给她去找药的可爱圆脸小姑娘,下一刻就变成了布满惨不忍睹伤口的温热尸体,即使是还没有建立什么感情的路人,这也对淳于羲造成了莫大冲击。
更何况放在现代社会,她也只是一个正值青春期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就这样被残忍弄死又草草卷到破席子不知要被丢到哪里去。
淳于羲死死捂住嘴巴不发一声,将身体往窄缝深处缩了缩,听着两个小厮在吴五的怒骂声中把汲杏重新用草席白布窸窸窣窣包裹好,连滚带爬地出了门。
而后又进来几人熟练地抬着水桶过来打扫好卫生,点上香炉借此去除空气中浓重的腥气。
待小厮们退去后,两个畜生人模人样地坐在窗边矮榻上品茶赏花,并开始用猥琐下流的语气交谈事后感想。
互相打趣几句后,吴五□□着道:“琼馔宴府的清倌人兰嫣果然递了投名状,雄大人此计甚高,逼得她不得不从。装什么卖艺不卖身的清高样,最后还不是也得求咱们找活路。”
对面那位被称为雄大人的牛头梗正是凝玉台的掌柜雄达晋。他舒服地眯眼靠在软枕上,语气怅然:“可惜没办法享用到此等美味,只能交到上面去。”
吴五眼珠滴溜溜一转,咂咂嘴道:“此事上面格外交待过,不能出一点纰漏,做不得手脚。不过这兰嫣身边不是还有几个现成的吗?我今日就见了一个,那模样身段,啧啧啧”
“那小娘子性格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到时候定将她弄得求死不能,看她还能狂傲几时。”
他说的就是披着员蕴怜皮的淳于羲本人。
淳于羲表示真的很想把他们一拳打出银河系。
她露出一只眼睛,悄咪咪看到吴五站起身从里间拿出类似花名册一样的簿记递给雄达晋,老鼠眼里露出势在必得的精光:“这是上报过去的美人,当真个个都是尤物,此事办妥,你我二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他们凑到一处,对着本子上各式样的女子画像指指点点一番,其中夹杂种种不堪入耳的臆想揣测,把淳于羲弄得一阵反胃。
评头论足半晌后,又聊了些不相干的烂事,两人这才起身整理好衣裳,神清气爽地出了卧房转去正厅接待慕名而来的贵客。
在角落里蜷缩了大半天的淳于羲腿都快蹲麻了,被压在后面的陆倾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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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一点事都没有。
他没管半瘫在地上捶腰揉腿的淳于羲,进了里间翻找起来,物品碰撞掉落在地的声响让淳于羲听得心惊胆战。
她刚站起来想要去警示陆倾昱动作轻点,就见他拿着那画本走了出来。
出于安全考虑,她拉着陆倾昱重新躲进了里间研究这册子,顺便再找找这里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好东西。
画册上的女子们表情姿态,服饰发型等各种细节刻画得极为仔细生动,虽然贴心地在每张图的右上角标注了身份,但由于画师技术太好,属于是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程度。
就拿兰嫣那张肖像画来说,堪比用相机照下来似的真实。
淳于羲在里面看到很多来自琼馔宴府的头牌和清倌,她先前听说过的兰嫣的死对头俞芷也在其中,不愧是花魁,极其妖娆妍丽的浓颜系长相只一眼就被惊艳到想冠以任何赞美其风华绝代的词句。
还有很多其他不认识的超级无敌大美女,淳于羲一页页翻过去,只觉酸楚。
从刚那两人谈话中,她大概了解到了他们这群人到底在谋划什么。说好听了是逼良为娼的勾当,实际上是为了满足□□进行的残忍围剿虐杀。只不过由于上面来头太大,这场活动被包装成盛大宴会,明目张胆地公开进行。
所以是要多大的官位才能压得这么死?皇室中人?
淳于羲脑内猜测纷纷,却再也找不到其他线索。
她把整个房间翻了个遍,除了金银细软,就是几个上了锁的保险柜样子的小箱子。其中两个已经被陆倾昱暴力拆开了,里面除了那本画册外还有一颗巨大的千年难一遇的夜明珠。
淳于羲捧着这颗在修仙界都难得的珠子被震撼得无以复加。
这是鲛人族的圣物,只有修行千年以上的鲛人才能炼化出除了照明外还有净化邪祟功能的夜明珠。
而鲛人一族又常年受到各界无休无止的捕杀,所以修炼千年听起来不算什么,但实在架不住氏族人少势弱,鲛人们通常还没长起来就被逮回去炼丹药或者赏玩了。
这么难得的夜明珠就这样明晃晃出现在人界,足以可见这凝玉台幕后势力的不简单。
淳于羲把玩了一会后果断塞进兜里。
好东西,她找到就是她的了。
还是那句话,谁知道这俩非人禽兽是怎么得到的啊(纯恶意×2)。
其他箱子砸开后是些配饰,步摇璎珞,金钩玉佩之类的,上面镶嵌的各种珍珠宝石虽极为罕见,但绝比不上这颗夜明珠。
反正都是白嫖来的,淳于羲毫不客气地全部收入囊中,万一能带出这个世界她反手一倒卖,岂不是赚翻了!
于是陆倾昱在前边搞破坏,淳于羲在后面跟着收收收,分工明确,如白蚁过境高效率搜刮一切。
搜到最后一个小矮柜时,陆倾昱徒手拆开柜门,淳于羲立刻伸手进去,摸出来一大把金块和一张纸。
打开这质感细腻的纸,上面用黑红墨水绘制了一幅,迷宫?
淳于羲反过来正过去看了半天,忽然意识到这弯弯曲曲的通道,不就是她和陆倾昱来的时候走过的密道吗?!
因为标注得很详细,淳于羲一下找到了他们走错的两个死胡同,也看到了这个密室可以通向的各个院落房间。
除去这里和其他一些贵宾室外,有一个地方十分特殊。
它从众多繁杂通道分离出来,独自坐落于凝玉台一角,而且只有这个建筑旁边备注了一串神秘数字。
淳于羲先前听到雄吴二人提到过今晚有个重要的宴会要在凝玉台举办,想必一时半会回不来。
本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原则,淳于羲将纸收起来,打算跟着路线去一趟。
刚想抬头和陆倾昱说自己的计划,就见他已优哉游哉往密室入口走了。
14. 凝玉台3
凭着地图导航,他俩很快就找到了通往那个秘密房间的正确通道。
这一路有好几个岔路口,一不留神就会走错。被设计得如此复杂,淳于羲更加断定这里肯定藏着好东西。
特别是大门旁边有个类似于罗盘的东西,需要转动契合到正确位置才能开门。
淳于羲激动地按照纸上标注的数字旋转中心轴。几分钟后,门发出轻轻的咔嗒一声,她伸手小心一推,沉重的重金属门缓缓打开一条缝。
不同于其他房间,这里像是地下室,到处都是落锁的箱子和铁盒。
屋内阴暗,唯有最顶部开了一个小小天窗,月辉照进来投下一束朦胧的光斑。这种环境下没有烛火难以视物,附近也没发现油灯火把之类的东西。
淳于羲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那颗刚得来的夜明珠。
甫一拿出来,四下瞬间亮如白昼,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下受到刺激视线变得模糊。
淳于羲抬手揉了好一会才能视物,而陆倾昱那边已经开始简单粗暴拆各种大小箱子了。
谨慎起见,考虑到这强光有可能透过天窗引起外人注意,淳于羲用手帕在夜明珠上缠了一层又一层,将它手动调节成夜晚模式。
然后把夜明珠放在房间角落,欢快地加入了陆倾昱的免费拆快递之列。
部分大箱子里装的全是金银财宝,淳于羲固然喜欢,但实在带不走这么多。芥子袋在这里失效,吞不下东西。原本存在里面的各种法器即使还是缩小的状态,但拿出来后也变不成原样,就是一堆无用的迷你模型。
淳于羲只能紧着重要的东西拿,全身都尽可能塞满满。
在拆一个不起眼的小铁箱子的时候,她本以为又是什么珍藏的珠宝,结果大力凿开后从里面滚出来一枚造型奇特的,环戒?
淳于羲拿起来看了看,见它是用便宜金属熔成的,也没有好看的花样,抬手就随意把它扔到了一边。
环戒落到陆倾昱脚边。他正在研究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一只玉镯,听到物体落地的声音下意识看了一眼。
下一秒,他原散漫的视线灼灼锁定在环戒上。
他把玉镯扔回盒子里,捡起环戒仔细查看一番后将其握在手心。又凝神反复尝试了几次后,指甲忽然蔓延开熟悉久违的青绿色光芒。
淳于羲惊得从桌子上蹦下来小跑到陆倾昱身边,看着他轻而易举地隔空打开了所有落锁箱盒。
她大喜过望:“你恢复法力了?!”
陆倾昱凉凉道:“没有。”
他翻开手掌,原来色泽暗淡发乌的环戒因为被激活而散发出晶莹银光。
他递过去:“是借这个东西调动内力,你试试。”
一头雾水的淳于羲连忙接过来,学着陆倾昱的样子攥紧环戒,聚精会神凝集丹田灵力。
也许是因为她灵气过于微弱,直接用都费劲,再隔着一个中间枢纽输送更是艰难。反正使出吃奶力气脸都憋红了,环戒也只是敷衍地闪了闪,手心冒出点可忽略不计的火星。
陆倾昱在旁边不遗余力地嘲笑她,羞恼之下,淳于羲把环戒丢给他,小发雷霆道:“这个不适合我懂吗!还是你戴好了。”
岂料陆倾昱一脸嫌弃地把环戒丢到盒子里:“我不要,拿着麻烦。”
他不屑一顾地补充道:“这十方归元珠不过是中品罢了。”
他俩现在就是用不出灵法的任人宰割的废物,都这个时候了还有什么资格挑上下品啊!好不容易在这个诡异的小世界里发现派得上用场的法器,轻飘飘说句麻烦就弃了?!
淳于羲赶紧从盒子里捡回来,咬牙切齿地劝解他:“是是是,这玩意配不上咱们鬼妖大人,还请大人屈尊降贵暂时用一用。”
说着她拉过陆倾昱的手,强制把环戒给他戴在了右手中指上。
她手速太快,不给对方躲开的机会,或者说陆倾昱下意识没有设防,就这样被她钻了空子。
陆倾昱的手生得实在好看,即使这环戒造型又丑又奇怪,他戴上直接反衬成那种超贵的特定秀场潮流首饰。
他好奇看了看自己手指,竟没有生气也没有要摘下来再丢掉的意思,反倒是了然点了点头道:“原来还可这样。”
淳于羲疑惑脸:“啊?戒指不都是这样戴的嘛?”
陆倾昱心念一动,环戒周身萦绕淡淡银白光芒,立刻自动调节成了合适大小。他撇了撇嘴,简短评价:“丑,出去就扔了。”
淳于羲才不管他喜不喜欢,他现在能收下这个什么十方归元珠让她狠狠松了一口气。这可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说不定也是他们能破局的关键。
除了这个非常重要的环戒,还有些其他在修仙界颇为常见的法器,大多为中品防御类,统统比不上淳于羲芥子袋里那些。
不过想到这环戒能转化出来的法力有限,怕陆倾昱驱动不了太高级的宝物,淳于羲不顾陆倾昱的不屑,默默挑着拿了几个中品。
把所有东西装起来后,被陆倾昱恢复法力的芥子袋竟然被塞满了。
淳于羲直后悔自己当时没换个特大号袋子。她哭唧唧指着发现的一堆在陆倾昱看来是破铜烂铁的高阶材料,用丢了钱的语气恨恨道:“我一定要把这些东西也带出去!”
怪她当时在天璇阁嫌麻烦没收这些东西,用时方恨无,这下碰到了说什么也要带走。
陆倾昱事不关己地看了一眼:“带呗,你自己背出去。”
淳于羲:“鬼妖大人,您看~”
陆倾昱:“没门。”
后面不管淳于羲怎样撒娇卖萌示弱求他,他都冷着一张脸不搭理她,被弄烦了一个眼刀嗖嗖刮过去:“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这些垃圾全烧了。”
淳于羲没辙,只得自己用大包袱打包重要的材料扛在了身上。
临走的时候还有些特别漂亮的珠钗实在塞不下,淳于羲就把它们通通插在了发髻上。还有被陆倾昱随意丢到一边的上好玉镯,她也顺便撸到了手腕上。
陆倾昱看她像个吞金兽一样来回转悠,走过去凌空抚了一下她的玉镯。
白糯的羊脂玉上溢出陆倾昱同款青绿色光,像裹了层清透的翡翠,还怪好看的。而且这镯子同样自行调节了大小,正好卡在手腕上。
淳于羲看了看明显不怀好意的陆倾昱,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这是?”
“哦,我刚刚探了下这玉环。”他嘴角上扬,浮现出那种特别想让人掐死他一万次的怪笑,“没想到这是能招鬼怪怨灵的至阴环,看来你当真是和这鬼有缘呐。”
陆倾昱看着淳于羲惊慌失色地去大力摘玉镯,友情提示道:“这至阴环啊,一旦认了主,想取下来就难了,也没法毁坏。”
淳于羲侧目怒视:“你怎么不早说!”
陆倾昱转身大跨步往密道口走,悠然安(添)慰(赌)她:“怪你自己不分好坏呗,没事,蠢小姐若真是遇到小鬼,泼血过去就行。”
流下宽面条泪的淳于羲:谢谢,真的很想把他打成折叠屏让转转上门回收了。
她尝试往墙上撞了一下,这桌子果真硬比金刚石,大力碰击下,连条划痕都没有。
眼看陆倾昱身形消失在密道口,淳于羲只能暂时把这个麻烦放下,忍气吞声地追赶过去。
按照地图指示他们顺利找到了一个出口。
不幸的是,因为不熟悉外面建筑布局,他们选择的这个出口离凝玉台举行晚宴的地方很近。幸运的是,这群人正玩到兴头上,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不绝于耳,一片嘈杂与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缩在暗处的他们。
即便如此,淳于羲还是很紧张,但别无它法只能硬着头皮悄悄溜走。
之前她拿出瞬移符让陆倾昱操作,岂料他说现在环戒承受不住转换更多的法力,而之所以消耗了这么多,全都是因为这一路上他不停地用法力或是瞎玩弄法器或是查探淳于羲的玉镯吓唬她。
如今在用得上他的关键时刻掉链子,淳于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偏也不能发作。心里想着赶快离开这里,猫着腰悄咪咪和陆倾昱摸到了外墙。
好死不死的,这里正好有个喝得晕晕乎乎的宾客随地小便,被突然冒出来的淳于羲和陆倾昱吓了一跳,迷糊问他俩是谁。
就在陆倾昱要上前把人解决掉时,身后响起一声有些熟悉的怒喝:“怪不得到处找不到你俩,又跑来这做那见不得人的事!”
柏铃儿从黑暗处走出来,扶住了身形摇晃的那位宾客,赔笑道:“恕奴婢管教不力,让下人溜了出来险些冲撞了大人,奴这就带他们回去。”
又说了几句讨巧的话,这才把人哄走。
脱离计划提前醒来的柏铃儿笑眯眯回身看着一脸尴尬的淳于羲和杀气腾腾的陆倾昱,竟还有闲心打趣。
“他可是当朝魏太师的独子,你们打晕我也就罢了,如果对他下手,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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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果你们可承担得起?”
淳于羲迟疑着开口:“你……”
“我知道你们要干什么。”柏铃儿打断了她的话。“无需多言。”
她蹲下身在墙角处扒拉开一个狗洞,回头催促打量着她的淳于羲:“你俩从这里出去,外面我都打点好了,马夫在山脚下凉亭里休息。”
接着她塞给淳于羲一个小小的竹哨:“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时间有限我无法和你细说。出去后你可用此物联系我,吹三下便有信鸽。”
千般念头闪过,淳于羲压下心头种种疑问,点头收下哨子:“行,后面再解释。”
她转头对陆倾昱道:“我先出去,你断后。”
说完果断跪趴下抢着哼哧哼哧爬狗洞。
狗洞狭窄,她哪怕已经很瘦了,也卡了老半天,最后还是柏铃儿在后面踹了她屁股一脚她才得以重见天日。
抬头,陆倾昱飘飘然从墙上飞了下来,如仙人清雅端庄地站在她面前。
对比灰头土脸的淳于羲,他衣角连一点脏污都没有。
陆倾昱无辜看着她:“我本想带着你一起出来的,你动作也太快了吧——”
墙内的柏铃儿忍着笑意,低声道:“祝你们一切顺利,我先回了。”
淳于羲骂骂咧咧地捡起提前扔出来的大包袱,气鼓鼓往山下走。真该死,她竟然忘了陆倾昱虽然没有法力,但他还会武功的呀,杀个人翻个墙轻轻松松的事。
陆倾昱施展轻功从她身边飘过去:“要不要带你一程?嗯,看蠢小姐应是不愿意的,那我先走一步。”
然后他就这样自问自答地走远了,独留淳于羲在后面忍不住破口大骂。
呼哧带喘地飞奔到山脚下,车夫已经整装待发,陆倾昱拉开车帘对她讥讽道:“你再慢一点,鸡都要打鸣了。”
他怎么这么烦人啊!
淳于羲偷偷翻了个白眼,不声不响地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厢外的板架上,就是半点不想和陆倾昱再共处一个空间。
不得不说柏铃儿是有两下子的,不知怎么暗箱操作的,反正山脚处的看门人并未质疑他们为何出来迟了,毕恭毕敬地送他们下了山。
夜风习习,喧闹声渐渐远去。如水月华洒在空旷的草地上,万物似被蒙上一层银纱,四周深处隐隐发出虫鸣,一片静谧。
忙了一个下午,淳于羲被吊起来的精神得到短暂放松,疲惫靠在抖动的马车车架子上昏昏欲睡。
所以当马车一个急刹车停下的时候,毫无防备的淳于羲差点一个前仰从车上摔出去。
她揉了揉眼睛,刚想转头骂怎么车技如此差,就看见车夫一副见了鬼似的恐慌表情看着前面。
淳于羲定睛一看,发现几个土匪装扮的彪形大汉拦在半道上,凶神恶煞地冲他们要过路费。
这她倒是不怕,一是后面有鬼妖压阵,这会估计环戒也恢复一点了,打不过还能用法力。二是对方只要钱就好办,能用钱解决的事就不是事。
她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跳下车和他们交涉:“各位大爷行行好,我们夫妻二人身上也没多少盘缠,这是身上唯一值钱的物件了,还请笑纳。”
她从怀里随便摸出一只金簪子递过去。
其中一个络腮胡指着她满头珠翠和豪华版马车,龇牙道:“没多少盘缠?小娘子是拿我们当傻子骗啊?”
淳于羲摸摸自己顶着“千斤重”的脑袋,嬉皮笑脸打哈哈:“哎呀,这都是假的,为了脸面戴上做样子的。”
领头的胖子本来就没打算做无用交涉,直接发号施令动手抢:“是真是假验验就知道了,兄弟们,给我上。”
淳于羲退到马车旁,刚想让陆倾昱帮忙,就见他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她惊叹着这鬼妖怎么这次如此大方相助,在一旁撺掇鼓动道:“大侠!快!该你上场的时候到了!”
大侠幽幽看了她一眼,然后在她期待的星星眼中坐在了驾驶位,抢过车夫的缰绳,一个极其高难度的漂移旋转后,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动作一气呵成。
是的。
他就这么,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离去了。
在场无人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气势汹汹杀过来的土匪:“???”
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淳于羲:“……”
这不是省略号,这是生活打在她身上的弹孔。
15. 凝玉台4
短暂的沉默与尴尬之后,络腮胡上下打量了一下淳于羲,嘿嘿笑着往前走两步,一脸猥琐道:“小美人,你看大难临头,你夫君舍了你就走,不然你跟了我,我定会好好待你。”
淳于羲之前觉得在生死面前,其他都是小事,只要能活着,什么都可以忍。
除非对方丑出天际。
看着面前这张麻子脸龅牙嘴,淳于羲实在说不出讨好违心的话。
她脱口而出骂道:“我呸!你也不看看自己长成什么丑样子!说你像猪都侮辱猪了懂吗!再多看你一眼就要吐了!赶紧圆润滚开!”
不带停顿一口气说完,她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掏出一把匕首用袖子做掩盖。
情急之下她想不出什么有效办法,脑子里全是大不了和对方同归于尽的念头。
双方体力爆发力都有着明显差距,即使淳于羲已竭尽全力,但依旧还没跑出去多远,那群土匪便紧追了上来,催命脚步声近在咫尺,络腮胡兴奋的喘息仿佛在耳边响起:“小娘们,我看你能跑到哪去!你给我站……”
“啊!”
伴随着惨叫,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在背后响起。
淳于羲扭头看去,发现络腮胡不知为何躺在了地上哎吆哎吆叫的十分痛苦,嘴角缓缓流下来一串血,本就移位五官疼的挤成一团。
另一个长得像洽洽瓜子的大汉以为淳于羲用了暗器,嘴里喊着要给自己兄弟报仇之类的话扭着蛇形走位朝淳于羲扑了过去。
同样,在离她仅仅一拳之隔的时候,这位兄台以同款姿势被一股神秘力量击飞出去,压倒在半死不活的络腮胡身上,叠叠乐似的哀号起来。
淳于羲震惊于瞬息间的意外。她不再逃跑,睁大眼睛站在原地。
其他人也不追了,以她为中心围成一个圈,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领头的也觉得邪门得很,不懂对方明明看起来很弱,怎么就做到了没有交手就轻松撂倒了他两员大将。
他强装镇定邪魅一笑,恐吓道:“别用这些把戏唬人,兄弟几个一起上,看你还怎么使阴招。”
说着一起上,没人敢轻举妄动,都不想做那个第一个冲上去的蠢蛋。
领头的大汉多少有点面子挂不住,他气急败坏地抓过身边一个小喽啰朝淳于羲扔了过去。
淳于羲连后退的动作都没有,她直挺挺站着,惊讶看到这倒霉的小弟毫无例外在快碰到她的时候被弹出百米远,伏在地上大口吐血。
这次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淳于羲根本没有出手,人就这样自己莫名其妙成了重伤。
淳于羲抬起手腕,玉镯上突然溢出来的青绿色光芒像预警灯,忽明忽暗。她看看手镯,又看看前面两个倒地不起的壮汉,心头浮起一个猜测。
莫不是这手镯招来的小鬼在帮她吧?!
如果是这样,那这手镯带来的也不全然是坏处呢。
想到这里,淳于羲有了底气,腰板挺得更直,甚至眼神都不由带上了些挑衅。
“什么脏东西在作祟。”
领头大汉喃喃自语,顺手又抓起一个炮灰做实验。
这下好了,背景音变成三个人在旁边哎吆哎吆叫。
看到这一幕,淳于羲更加嚣张,她趾高气扬抬起手镯展示道:“实话告诉你们,我可是上天选中的命定之子,你们这些麻瓜凭什么在我面前造次啊!”
对方听不懂麻瓜是什么意思,但看她那一闪一闪的发光手镯,个个不明觉厉迟疑着不敢再上前。
一声悲鸣响彻云霄,众人回首望去,见那本来痛倒在地上打滚的络腮胡子忽然在惨叫一声后两眼一翻,没了声息。
这下最后那点恶念也消失无踪了,土匪们如见了恶鬼一般,不顾还躺在旁边的两位兄弟的哀求,争先恐后地逃跑。
淳于羲有惊无险度过此劫,顺便还装了一把,心情豁然开朗,哼着小调往反方向离去。
回去的路要穿过半个郊区荒野,世间不太平,常有流寇土匪出没。但她一路走来如入无人之境,遇到的小贼半个指头都无法碰到她。
安稳悠闲地欣赏了大半天野外风光,淳于羲在接近京城的路上碰到了一群售卖花灯的善良商贩,得以坐着他们的驴车顺利进了城。
临走淳于羲出手阔绰给了一两银子当路费,没想到人家死活不要,为了表达感谢,淳于羲买了两盏花灯。
沿街买了些小吃,提着灯刚到琼馔宴府门口,就看到祁慈和邱姝瑛站在阶前焦急地往远处眺望。
淳于羲小跑过去,蹦跶到她们面前,笑嘻嘻道:“二位姐姐在等谁?”
“嗨呀!”见到她邱姝瑛尖叫一声,去掐她脸蛋,“自然是在等你啊!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旁边祁慈紧张的神色也陡然放松下来,下一刻她带着怒意斥责道:“又跑去哪里玩了?也不打声招呼!兰姐儿为了要出去找你差点和容嬷嬷打起来。”
她拉着淳于羲往后院走:“快随我去给兰姐儿报个平安,省得她担心。”
淳于羲呵呵笑着搪塞:“这不是在外面逛起来忘了时间嘛。我还去看了首饰,觉得这两支珠钗特别适合姐姐们,特意买来送给你们~”
她摸出东西往两人手里塞。都是凝玉台出品的上上级珍品,自然做工精细又是时兴样式,祁慈和邱姝瑛爱不释手,纷纷道了谢。
邱姝瑛将珠钗插在发髻上,打趣她:“这个肯定很贵,你啊,又不顾你夫君死活,他又要啃半月窝头喽。”
她忽然想到什么,疑惑道:“你不是和你夫君一起出的门吗?怎么只你自己回来了?他呢?”
淳于羲一听这话,表情比她还纳闷:“他还没回吗?”
祁慈摇摇头:“你没和他一起?”
淳于羲谨慎起见随便扯了个谎:“我们半道吵架了,就分开走了。”
不对啊。
按理说他架着马车先跑了,这个时间,他打一个来回都够了。不可能她都到了,他还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首先排除他跑出去玩的可能性。就他那个性子还不如相信他忽然脾气上头撂挑子走人了。
淳于羲心里不是很安宁,连带着和兰嫣说话也老是神游。
兰嫣并未在意。她摸摸淳于羲的脑袋,柔声道:“今日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边往楼下走,淳于羲边琢磨陆倾昱到底去了哪,冷不丁在二楼拐角处撞到一个人。
“哎呀!”响起娇滴滴的惊叫。
淳于羲揉了揉肩膀,看到面前的女子也正抿嘴揉胸口。
仔细一辨认,她立马识得这位大美女正是初来那天跳舞喂她吃葡萄的陶诺。花魁俞芷的小跟班,她的死对头是也。
所以,她的死对头站在她房间门口是什么意思?
琼馔宴府按照等级给楼里姑娘们划分了房间,像俞芷或者兰嫣这样的头牌清倌儿就住在三楼雅室,陶诺这类舞娘和红倌儿在二楼正中间,而淳于羲她们这些侍女就只配在一楼小单间。但由于员蕴怜成了婚,加上兰嫣坚持,容嬷嬷给她安排了二楼拐角处的一个套房。
所以这块只有自己住,陶诺来这里铁定找的是淳于羲。
淳于羲微微弯腰歪头笑着问道:“你来找我?找我干嘛呀?”
“谁,谁来找你了!”陶诺翻了个白眼。“我没那么闲好吧?我才不管你有事没事,你死外边最好!”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的前言不搭后语。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走了,留下一个故作冷酷的背影。
淳于羲左右张望了下,余光发现角落处也有个小侍女探头探脑的偷偷往她这边瞧,自以为伪装很好地打量了她半晌后,开心地一蹦一跳消失在视线里。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位是俞芷身边的贴身侍女。
这伙人要干吗啊?搞事啊?
淳于羲才没工夫跟他们拉扯battle,她躺在软软的大床上百思不得其解这陆倾昱到底人在何处。
这忧思也就短暂持续了五分钟。赶了半天路极度疲乏的淳于羲抱着软枕,困意袭来意识渐渐朦胧。
正模糊想着不换衣服了直接睡吧,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咚咚敲门声,一声比一声大,淳于羲装听不到都不能。
她摇摇晃晃从床上蛄蛹下来,挂着满头被打扰睡眠的阴郁黑气开了门。
祁慈一脸焦急地站在外边,劈头盖脸就扔过来一个坏消息:“凝玉台出事了!你快随我去前厅,兰姐儿有话要问你。”
凝玉台出事五个字成功把淳于羲的瞌睡赶跑。做贼心虚,她装作茫然,追问祁慈发生了什么。
祁慈拉着她一路小跑,脚步慌乱:“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从来没看见兰姐儿如此失措的样子,铁定是天大的事。”
前厅是姑娘们平日开小会的私人空间,这会聚集了七八个美的各有特色的姐妹。已过宵禁时间,这起子人也不睡美容觉了,苦大仇深的耷拉着脸。
坐在C位的正是俞芷,她面色还算淡定,冷哼一声道:“天还没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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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摆出这副死样子给谁看。”
说话间,她上扬眼角处的泪痣灵动飞扬,衬得一双狐狸眼十分妩媚。
偏偏身上有股冷冽不可侵犯之气,两种气质相结合,配上祸国殃民颠倒众生的脸,完全是主人mom级的人物。
兰嫣垂头坐在一边,深深叹了口气:“吴五和雄达晋一死,我们之前做的努力全白费了,这下可不就是天塌了。”
想到什么,她眼角慢慢渗出泪。因低着头,众人并未发现这个一向冷静的女子情绪竟然罕见地崩溃。
俞芷冷着脸丢给她一块手帕:“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好好想想后面该如何做。”
淳于羲没注意到她们话里其他的信息,她被吴五和雄达晋死了这个超级重磅消息炸裂到内心翻起巨浪。她走的时候,这俩畜生不是还在张罗人喝酒吗?怎么转头就死了?死得这么潦草?
“小怜。”兰嫣抬头看向淳于羲,美目里是摇摇欲坠的脆弱。“你今日去凝玉台,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淳于羲来的路上把各种辞对想了个遍,现下虽然脑袋昏昏,但也能对答如流。
她乖巧地拿出准备好的台词:“我今日和夫君送完东西后在茶室略坐了坐就走了,并不知凝玉台到底发生了什么。”
兰嫣点点头:“这吴五和雄达晋是戌时死的,小怜那会肯定早早离开了。”
她带着歉意注视着淳于羲:“我也是病急乱投医,还要把你再扯过来问一遍。”
淳于羲连连摆手称没事。
毫无头绪,众人再次陷入沉默。
就在淳于羲打算请示回去补觉的时候,祁慈忽然从外面急匆匆回来,潦草行了个礼,神情复杂道:“接到探子消息,一开始还是知府的人去查,后来惊动了巡影卫,把凝玉台围得严严实实。据说,吴五和雄达晋是被一伙土匪杀害的。”
俞芷皱紧眉头:“土匪?”
祁慈点头称是:“那伙土匪来头还不小呢,听说称霸牛背山一带。对凝玉台的财宝觊觎已久,这次宁愿折几个头领也要洗劫凝玉台。”
兰嫣满心疑问,觉得这个理由实在蹊跷:“既是为了劫财,那为何要杀了吴五和雄达晋呢?”
“许是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祁慈猜测道,“或者单纯泄愤。”
俞芷轻轻摇了摇头:“不对,杀了吴五和雄达晋会得罪一堆大人物,这些土匪不会这么蠢。实际上,他们都不敢去打劫凝玉台。”
她放下茶杯,果断道:“我能想到这一点,巡影卫自然早就知晓了。土匪抢劫杀人只是他们对外的托词罢了,凶手肯定另有他人。”
“算了算了。”俞芷捂嘴打了个哈欠,“我看今日不会得到什么有用消息了,大家快回去休息吧。”
淳于羲已经吃完最重要的瓜,不再多留,和兰嫣打了个招呼便匆忙离开。
她现在倒是一点都不困了,一大堆猜测和问题让她大脑格外活跃。
首先,就是这些土匪的身份,是否和今晚追杀她的那伙人有关系?还有,通过吴五和雄达晋藏着的修仙界法宝,就能得知这俩人绝不是一群土匪所能杀害的,估计近身都很难。
淳于羲坐在后院花圃前的秋千上,有一搭没一搭跷着脚晃荡,心里不知怎么忽然划过陆倾昱的脸。
他甩下她就跑了,然后现在还没回来,这期间吴五和雄达晋就死了……
念头一起,淳于羲立马打消。
还是不对。这俩人没惹陆倾昱,他犯不着回头杀他们。况且凝玉台发现的土匪尸体又该如何解释?
凌晨的风带着冷意和花香萦绕在鼻尖。
淳于羲靠在秋千架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嗯?空气里怎么还混着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对血气极为敏感的淳于羲睁开眼,与不远处不知何时伫立在槐树下的陆倾昱不期然对视上。
他颀长身形被枝叶阴影笼在暗处,风翻滚起他浸满血的湿沉衣袍,发出沉闷的扑拂声。
陆倾昱往前走了几步,淳于羲这才看清他那张本就白如琉璃般透亮的脸现在竟有几分灰败之色,像尊昏暗薄雾笼罩下死气沉沉的玉雕。
偏他眼里杀完人的狂热和兴奋还未褪去,白皙脖颈上干涸的血痕在月光下映出刺目的红,指间的环戒因为失控而不断外泄出大量青绿色魂力。
这种令人战栗的诡异美感让淳于羲仿若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一只活脱脱从地狱里爬来的可怖厉鬼。
16. 凝玉台5
淳于羲第一百零八次问陆倾昱:“你杀他们的时候,他们什么表情?有没有吓得屁滚尿流滚下来喊爷爷?”
陆倾昱刚被淳于羲强制要求泡了个澡。
他懒懒半躺在床上,衣带松散,衣襟大开到腰部,精瘦的胸肌,紧实的腹肌还有蜿蜒而下没入深处的人鱼线,通通展露无遗。他半湿的头发随便束成一股,额前碎发服帖的梳在脑后,一张湿意氤氲的脸因没有遮盖而更有攻击性。
淳于羲被帅了一大跳,连忙别开眼看向别处。
陆倾昱超级不耐烦地第一百零八次回她:“不记得了,你究竟要问多少遍?”
淳于羲盯着瓷杯上的一条细纹不管不顾地继续追问道:“那他们死相惨烈吗?你有没有……”
“啧。”陆倾昱阴沉着脸坐起身,“我把他们掏心挖肺,肠子拽出来绕颈缠了三圈,最后大卸八块喂了狗,还想听吗?”
他看着淳于羲表情越来越凝固严肃,这才又满意地躺回了床上。
半晌,淳于羲痛心疾首道:“你怎么就这么杀了他们。”
陆倾昱冷笑一声:“我爱怎么杀就怎么杀,要不是时间来不及我还要把他们剁成肉酱。”
察觉到这人开始生气了,淳于羲终于不再问个不停。
她托腮坐在窗前,翻开平日最爱看的小话本打算找点乐趣解解心中郁气,但实际上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一直持续到睡觉之前。
就在她翻了个身,第一百零九次深深叹气的时候,背对着她的陆倾昱忽然重新坐起身,一把将她薅起来,阴恻恻道:“蠢小姐当真是个大善人。你要实在心疼,不然现在杀了我替他们报仇,然后再去凝玉台把他们从狗肚子里刨出来好好安葬可好?”
他心情不知为何极其糟糕,恨不得把始作俑者淳于羲的脑袋敲碎。
她要是再这样一脸可惜的样子,他真要给她点颜色瞧瞧。
陆倾昱正这么想着,淳于羲下一秒哀愁地又叹了口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怎么能这么简单地杀了他们呢?这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你手段不是挺多的嘛。”
正要发脾气把人一拳打飞的陆倾昱:“?”
淳于羲突然想到什么,她拉住陆倾昱锢着她的胳膊,兴奋道:“他们的魂魄散在了哪里?能不能把他们的魂投入畜生道永世轮回?”
陆倾昱一脸古怪:“我把他们的魂也一起打碎了。”
淳于羲再次颓然叹了口气:“唉,你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地把这俩人解决掉了呢?你知不知道生不如死这个词啊。”
“算了。”她耷拉着脑袋,“我和你这个只会一味杀人的幼稚鬼有什么好说的,你什么都不懂。”
陆倾昱打量着淳于羲的表情,感觉她像是真的很痛心他们死得太简单。
他思忖道:“你想报仇?这有何难。”
还没等淳于羲问怎么个报仇法,他说完一下拽起她破窗而出,连个招呼都不打。
淳于羲在风中凌乱成一团,紧紧抱住陆倾昱的腰防止自己掉下去。好在他没像上次那样用束灵带捆着她腾云驾雾,大发慈悲以正常姿势带着她飞檐走壁。
有环戒转换的魂力做加成,他俩很快就到了凝玉台的山脚下。陆倾昱想直接杀进去,被淳于羲强制拉了回来。
就这么没有任何计划来了,甚至都摸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有没有官兵把守。淳于羲后知后觉自己怎么也变得如此冲动。
她摸出今晚上离开的时候柏铃儿塞给她的哨子吹了三声。
不一会一只肥硕的鸽子飞了过来。
淳于羲从芥子袋掏出一支毛笔,斟酌写道:“你那里情况如何?”
陆倾昱非常不屑地瞥了一眼她的小纸条,从她芥子袋里翻出两张隐身符,施法后贴在各自身上。
淳于羲看着那只摇摇晃晃飞走的肥鸽,小声埋怨他:“多浪费环戒储存的法力啊,我们在这等等不行吗。”
陆倾昱不跟她废话,直接一手提溜起她往山上飞奔。
刚刚风大,淳于羲被吹得睁不开眼,都没注意到陆倾昱竟然就这样衣衫不整跑出来了。
虽然处于隐身状态,但他这样总有种裸奔的羞耻感。她赶紧腾出手来去给他费劲系上衣带子。陆倾昱毫不在意自己衣服被缠裹得如何丑,他满心都是赶紧收割完人头赶紧回去。
凝玉台的周围果然站了一群官兵,只不过现在已经是凌晨,苦命打工人被拉来加班,一个个精神萎靡,淳于羲看到好几个大哥已经偷摸站着打鼾。
今夜凝玉台死了人,又来了这么多知府和巡影卫的大人物,淳于羲本来以为这里肯定被重兵围得水泄不通,结果刚绕过前厅,就听到后面楼阁里传来熟悉的叮叮咚咚的交响乐还有人唱歌跑调的声音。
院落四处不见官府来查案的痕迹,一切平静到让淳于羲心生疑窦。不过所见的侍女小厮们少了大半,只有几个颤颤巍巍地端着果盘美酒往楼里一趟一趟地送。
这间楼阁淳于羲先前见的时候被巧妙设计成了架在空中的神奇样子,客人们从云梯上去,颇有趣味。现在竟然莫名落到了地上,缠绕在楼身的繁花绿叶也消失了,成了平平无奇的一座普通建筑。
是件怪事,但楼阁依旧灯火通明,沸沸扬扬,似乎无人在意此刻的不正常。他们俩一路穿过游廊来到通常举办宴会的正厅。
正厅一般情况下是对外开放的公共场所,不知为何这里门窗紧闭。
淳于羲正打算上房揭瓦的时候,有一位喝醉了的客人从里面醉醺醺走了出来。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烈的奇怪气味扑面而来。
没有时间多想,淳于羲拉着陆倾昱赶紧贴着门缝挤了进去。
这一刻,淳于羲十分庆幸陆倾昱没有等鸽子传信,直闯进凝玉台。
宽敞的大厅里没有任何遮挡,淳于羲直击现场,所有一切直白白展露在眼前,极度的生理不适下她双腿发软,迈不开步子。
场面极度混乱。权贵们以狩猎者姿态正对几十个侍女发起残忍围剿。
案几上的丰盛食物浸泡在倾盆飞散的血液中,血珠滴落在地上,汇集成一汪汪浓稠血红色水洼。匍匐在上方耸动的猖獗豺狼鬣狗们似乎发现了什么美味,抓起用精血腌制的肉糜塞入臭气熏天的嘴里。
凄厉的哭喊与不堪入耳的辱骂交叠,腐烂的腥臭与致幻的甜香混杂,在没有隐私的空间中彼此相互见证过的龌龊手段仿佛是某种催化剂,致使它们如上瘾般肆无忌惮的释放内心深处的恶欲。
一群已然没有人性的野兽,一群苦苦挣扎求救无门的年轻姑娘。
淳于羲正想让陆倾昱动手,从门外忽然进来一个人,手里拖着一坨重物。她定静一看,发现是那天走的时候碰到的小便客人,魏太师的独子,魏程学。
而他身后拖着的,哪里是什么物品,分明是人,因为浑身被血和污泥裹着,乍一看辨不出人形。
长得嘴歪眼斜的魏程学把人一路拖到大厅中心,一脚踩在她胸口上,两条蜈蚣似的曲折眉毛高高扬起,得意道:“今日我就发现你举止鬼祟,多留意了一下,果不其然逮到了你这吃里爬外的脏东西。”
他弯下腰用侮辱性的动作拍了拍对方的脸:“竟还会驯养鸽子传信妄想有人来救你?我告诉你,整个京城还没人敢和我魏程学对着干。”
柏铃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张本白净清秀的脸上伤痕交织,血肉模糊。
她胸前紧紧抱着一只被箭贯穿身体的鸽子,染满血污的白色羽毛黏在她被撕烂的衣裙上。
淳于羲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她忙里偷闲做出来的改良版弹弓,三颗弹药连发,直冲魏程学。
魏程学的脑门上被狠狠砸出三个血洞,他杀猪一样捂住头嘶吼起来。
从小就被溺爱到无法无天的魏程学哪里受过此等委屈,就连他爹都不舍得骂他一句。此刻挨了打,当即暴跳如雷,红着眼拔出刀对着淳于羲这个方向冲过来。
淳于羲冷着脸看他疯狗似的从有目的地找人到后来不分青红皂白地乱砍。
在场除了他再无人携带武器。还处于清醒状态的人慌忙躲避,部分因吃了药意识昏沉的被魏程学直接摸了脖子,脑袋一歪竟就这么死了,其中还有几位位高权重的大人。
看到这一幕,剩下的人哪还有心思寻欢作乐,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大门扑。
陆倾昱手轻轻一挥,门窗被封印,拿刀劈都劈不开。
他们在发现合力都无法撞开这大门时,巨大恐慌笼罩在心头,绝望之下,有人企图用身份去让失了智的魏程学冷静一点:“我爹可是太子太傅!你杀了我你也……”
话还没说完,他的头就飞了起来重重滚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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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大睁的双眼中满含着不可思议和不甘。
淳于羲没空欣赏魏程学的杀人表演,她正忙着用青云宗珍藏的宝贝封灵匣把这些躺在血泊中的女孩子一个个抱进去。
这封灵匣原本是玉虚长老用来在危急时刻保命用的,可以封存住修仙之人的魂魄并使灵气不外泄。
淳于羲虽然没有那么大能力做到这点,但她把手镯里陆倾昱储存的法力渡过去,足以保住凡人的性命,伤得轻的甚至能很快恢复。
就在她艰难去将一个小侍女从尸体下翻出来时,隐身符的时间突然到期,她和陆倾昱就这样凭空出现在血流成河的大厅中央。
在场还活着的人不剩几个,他俩的从天而降引起了颇大震动。
魏程学第一时间看到了满头大汗拖拽尸体的淳于羲,杀疯了的他想也不想地提剑直接冲这张陌生面孔刺了过去。
可还没走几步,他脑袋被斜后方突然刺过来的青绿色光贯穿,下一秒他整个人爆开成一大团血雾飞散于空中,只落下一小摊肉泥。
其他人一脸呆滞看着这一切,连逃跑都忘记。
不可一世横行霸道的魏程学就这样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疑似妖怪的东西挥挥手杀了??
淳于羲把封灵匣塞进芥子袋里,推门快步走了出去。
她实在是一秒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刚走到外边,身后惨叫此起彼伏响起,一切归于平静时,陆倾昱也从正厅走了出来。
风吹过,带走了缠绕在鼻尖的呛人气味。
淳于羲苍白着脸道:“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陆倾昱在里面看了一场杀人魔魏程学的发疯表演,有些意犹未尽的笑着蛊惑她:“就这么算了?说不定其他地方也有你想救的人呢?”
能看出来对方想挑事,但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淳于羲咬了咬牙,转身往游廊对面卧房走去,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速战速决。”
一刻钟的时间,陆倾昱现学现卖在前面花式收割人头,淳于羲戴着面纱在后面抢救人命,将整个凝玉台从内到外清理了一遍。
还有一些无辜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仆从,陆倾昱解决掉在后门守着的官兵后,淳于羲把他们都带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体力不支是小事,淳于羲主要觉得自己心里像堵了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陆倾昱拎起她跃上高处,从上而下俯视着这座吃人的深渊。
想到什么,淳于羲从芥子袋里掏出两根棒槌,其中一根凹槽处嵌着一枚铁球。她尝试调动内力凝集灵火,毫无疑问,失败了。
淳于羲叹了口气,沮丧转过头去,刚想说咱们走吧,身后不发一言的陆倾昱忽然以半抱的姿势握住了她的手。
一股冷飕飕的鬼妖之气借着环戒强横地钻入她体内,淳于羲体温骤降,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随后她丹田处死都不动一动的微弱灵力被陆倾昱的魂力强迫调动起来,顺着血液骨髓直到指尖,燃起一簇小小火花。
淳于羲眼睛一亮,心领神会配合陆倾昱聚力凝火。火花越来越大,在终于达到一定程度后,淳于羲用力一敲两根柳棒,灵火在空中如烟花炸开又纷纷落下,似流星坠地。
带有高浓度腐蚀性的花火范围性地迅速点燃了凝玉台内的花草树木。淳于羲接连敲打着柳棒,一团团混合赤焰铁水有力飞向凝玉台上空,花朵般层层大面积绽开,接着瀑布一样直泻而下,将草木上的火蔓延向各个角落。
转瞬间,凝玉台被疯狂燃烧起来的大火吞噬。烈焰翻腾,炽然瑰丽的红橙色火光映照天际,沉寂漆黑的夜空像熔金流淌晚霞漫天,连后面小山的轮廓都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温暖又浪漫。
偶尔风过,焚烧的碎片灰烬跃起数丈高,在空中旋转乱舞。
染了片红灿灿凝玉台真干净。
陆倾昱看向兴奋观赏烟花盛宴的淳于羲,总觉眼前这幅场景十分熟悉,自己模模糊糊好像在哪里见过。
还有她手里的两根棒槌,他下意识就知道她拿这个东西要干什么。
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淳于羲转头和陆倾昱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对视。
她明亮的眼睛里映着绚烂流焰,脸颊因为激动而透出醺醉似的酡红,比身后热烈燃烧的赤焰还要灿烂夺目。
她笑盈盈对他道:“谢谢你,陆倾昱。”
17. 南安王1
凝玉台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直到最后一块木头化为灰烬才停止。神奇的是这火似乎有意识地只在凝玉台这里肆虐,绝不祸害周边一寸。
京城内当值的巡影卫领着一群人第一时间赶到这里,结果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扑灭,甚至激起了赤焰的“逆反心理”,越燃越旺。
众人无法,只得眼睁睁看着盛极一时的凝玉台一点点消失。
消息传到琼馔宴府的时候,陆倾昱和淳于羲正睡得像被人打昏过去。
祁慈敲了几下门看无人应答,大声喊了一句“失礼了”然后破门而入。
床帐大剌刺的拉开来,淳于羲八爪鱼似的扒在陆倾昱身上,胳膊圈住对方脖颈,腿盘在他腰部。
至于陆倾昱,陆倾昱歪着脑袋靠在淳于羲发顶,一副失去意识的安详。
祁慈顾不得害羞,她刚要上前去把夫妻两个人摇醒,陆倾昱诈尸一样倏然睁开眼,随之伸手往祁慈的方向一挥。
尴尬的是他今日凌晨环戒内法力转换已到最大值。
不知自己捡回一条命的祁慈奇怪地看着陆倾昱神经病似的突然在空中挥舞胳膊,然后一脸嫌弃的将挂在自己身上的淳于羲,一脚踹下了床。
淳于羲正做着在天上边飞边大杀四方的美梦,突然从高处跌落,揉着疼到要裂开的屁股哎吆哎吆呻吟着醒了过来,对上陆倾昱冷若冰霜的脸。
祁慈一个箭步冲过来,打断了在她看来小夫妻间“含情脉脉”的对视,急吼吼道:“员蕴怜!现在不是时候你侬我侬,兰姐儿出事了!!”
“什么你侬我侬……欸!等下!”
淳于羲顶着鸡窝头,鞋子还半挂在脚上,就这样被力气超大的祁慈抓出了门。
又熬了个通宵,淳于羲两个黑圆圈要掉到地上去。她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道:“出什么事了。”
她不以为然,心想着凝玉台都被他俩一锅端了她还能有啥事啊。有事的是自己吧?到现在,救了一堆人,唯独没找到出去的方法。
浑浑噩噩被拽到兰嫣的豪华套间门口,淳于羲看到乌泱泱围了一大群人。
她挤进去一看,发现一个老太婆正以头抢地哭喊着什么,中气十足语速又非常快,像在唱rap。
淳于羲仔细听了一下,从混乱语序中提取出了有用信息。
这老妪乃是兰嫣在乡下的母亲,段氏。前两年她怀着儿子能早日考取功名位极人臣的远大梦想,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后来看着卖掉的女儿在京城慢慢有名气后便生了别的念头,逼着她通过凝玉台去巴结一些大人物,好为她唯一的弟弟铺路。
总结一下无非就是家中小太子需要靠吸姐姐血实现伟大阶级跨越的故事。
哪曾想这寄托了段母美好念想的凝玉台一夜消失。当下急地跑来吵着闹着要兰嫣去给一个什么吏部主事做妾。
面对段母的死缠烂打,兰嫣一言不发。她靠在榻上,眼睛看向窗外。
对方这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让一身蛮力打在棉花上的段母愈发气急败坏。她一脸老褶子皱起,坐在地上张嘴干嚎:“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你个瞎了眼不懂好歹的东西,真是要气死我……”
身旁的祁慈厌恶看着撒泼的段母,对淳于羲道:“这死老太婆,为了一个不争气的儿子,丝毫不顾兰姐儿。谁不知道那吏部主事论年纪都能当兰姐儿祖父了!偏娶了几房小妾不够,还整日流连烟花柳巷之地。”
淳于羲默默掏出弹弓,借着层层袖子掩盖,使出惯用伎俩,弹脑瓜嘣。
额头上的血滑过段母沟沟壑壑的皱纹,显得一张溢满油腻肉脂的脸更加凶恶暴戾。她捂住脑门一阵鬼哭狼嚎,直吵得人太阳穴狂跳。
兰嫣像是没有看到,依旧冷冷淡淡地不理会。
“都欺负我!我不活啦!”
段母叫嚷着起身作势要去撞墙。
围观吃瓜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
站在前边的淳于羲甚至伸手做了一个有请您老出场的姿势。
段母抬头看向淳于羲,在认出对方是谁后,她愣了下神,一些不好的陈旧记忆涌上脑海。
上次她来找兰嫣要钱的时候,正好碰上员蕴怜从外面胡吃海塞回来,二话不说直接把她一把踹进了满是淤泥的荷花池。导致她那天是钱没要到,还挂着一身泥泞顶着旁人嘲笑迎着秋风灰溜溜走了。
回去后气急攻心加上受了风寒,生了场大病。
从那以后段氏就记恨上了员蕴怜,但也不敢直接上门来找她麻烦。现在看到淳于羲居高临下的样子,以为她在挑衅自己。
气血上头,段母一边用最难听的话辱骂她一边撅蹄子要冲她扑过去。
淳于羲自然不知道员蕴怜和段母之间发生的纠纷,她以为是自己的举动激怒了对方,正想往后闪躲,在旁边一声未吭的兰嫣忽然手疾眼快地将段母拽了回来。
被甩在地上的段母又是一番寻死觅活,竟顺势躺下去开启“碰瓷”模式,嘴里的话从劝嫁到辱骂再转到要医药费。
淳于羲厌烦这种黏牙的村头表演,正想走,突然一把匕首从门外飞来,精准打掉了段母头顶上的发簪。
霎时间,整个空间陷入死一样的安静。
俞芷从门外走来,风吹起她牡丹纹样的艳粉色披帛,所过之处浓郁甜香扑人。
看起来妖艳娇媚的女子总是透着威冷疏离,怒极了的她此刻更是一身凶戾杀气。大家默契地纷纷避开几分,躲远点看好戏。
俞芷疾步走到跪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段母面前,零帧起手,一巴掌把她头扇歪。
段母呆滞地捂住眼泪鼻涕糊成一团的脸,瞬间的短路后她立刻要撒泼,结果抬头对上俞芷想要刀了她的冷冽眼神,倏然偃旗息鼓。
她眼珠青蛙似的凸起,欲放声干嚎的嘴巴裂到半截,想发怒但又不敢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滑稽可笑。
俞芷生气时身上压迫感强烈到让人完全不敢直视她万般风情的脸。
她捡起那把匕首轻巧扔到段母身上,语气“平和”道:“不是要死吗?撞什么墙啊,一刀抹了脖子岂不更干净利落?”
冰凉的刀柄磕在段母的手上,寒光凛凛,她控制不住打了个哆嗦。
场面乍然陷入僵局。
淳于羲看着被吓成鹌鹑样不吱一声的段母,沉默垂头靠在榻上的兰嫣和恨不得空手撕人的俞芷,她内心油然升起一种在看妻子受辱,夫君制服恶婆婆的诡异感??
“又在闹什么——”
一道浑厚铿锵有力的声音打破了这令段母如坐针毡的尴尬氛围。
淳于羲回头望去,见一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但穿得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在两位侍女的搀扶下走过来。
这位嬷嬷哪怕脸上刻满岁月沧海,从精致的骨相五官依旧能看出她年轻时的风姿。
淳于羲盯了半晌,越看越眼熟,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她身边的祁慈巴巴迎了过去,笑得谄媚可爱:“容嬷嬷,您怎么来了呀~”
这就是传说中的容嬷嬷?好嘛,和她小时候见过的容嬷嬷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容嬷嬷没有搭理祁慈。她看垃圾一样瞥了一眼段母,不满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人再来闹事直接乱棍打出去就是,何必在这纠缠。”
说着,她做势要让小厮过来把人拖走。
听到这话,半死不活的段母蚱蜢一样神色慌张的从地上弹起来:“你们仗着人多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我今日不同你们计较,走着瞧!”
发表完经典坏人言论,她强装镇定转身穿过人群,还故意虚张声势撞了沉迷吃瓜的某位无辜小侍女一下。
看着对方落荒而逃,容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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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声道:“既无事,都散了吧,我有话要和兰嫣说。”
—
折腾完已经快晌午。回去的路上,淳于羲去员工食堂拿了吃食,什么四喜丸子金丝鸡卷红烧肉烤羊腿酱肘子通通要了一点。
她不喜欢素菜,少油少盐的清淡饮食固然健康,但是吃一次就感觉人生无望。
琼馔宴府的姐姐们就自律多了,坚持不碰半点荤腥。所以食堂里的健康餐每日被清空,肉食几乎无人问津。但因为容嬷嬷强调营养均衡,厨子们还得天天做。
而天天来帮忙消除一大堆肉菜,还不会怨怪饭多的淳于羲在食堂阿姨们眼里,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喜娃娃。
顶着众位阿姨看大孙子似的慈爱眼神,淳于羲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蹦蹦哒哒回了卧房。
结果寻了一圈,没找到陆倾昱。
淳于羲稍稍想了一下,转头去了后院角落的秋千架处。
果不其然,陆倾昱正悠然躺在那里闭着眼晒太阳。自从淳于羲发现这个秋千后,立刻仿照她在陆倾昱老家做的那个重修了一下,于是破破烂烂的单木板变成了铺着柔软毯子的摇摇窝,算作她和陆倾昱的秘密基地。
大佬占着位置,淳于羲只能从芥子袋里搬出小桌子小椅子,坐在陆倾昱身边,把食盒里的菜一个个拿出来。
散着热气的食物肉香扑鼻,淳于羲边吞口水边把浓厚的酱汁浇到米饭上,然后把各类菜取出一点整齐码到最上面。
弄好后先把这份完美拌饭拿给陆倾昱。
和淳于羲印象里拥有悲惨人生经历和童年的反派不同,陆倾昱不是那种对食物没有任何兴趣的厌食症患者,他只是单纯的没有吃饭这个意识更别提如何把简单的饭变得更好吃。
所以当他在万魂山见淳于羲烧了两次厨房,最终指使傀儡做出来一桌子从没见过的美味时,出于好奇和某种恶趣味,他收走了淳于羲辛辛苦苦得来的食物。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只要到饭点,淳于羲的厨房门口会出现一个穿着简单粗暴的野人,陆周五。
起初她战战兢兢,以为他要捉弄自己。结果在她做完之后,陆倾昱特别自然地拿过她手中香喷喷的羊汤一饮而尽,末了抛下一句“有点咸了”扬长而去。
自此陆倾昱便和熊兽一起莫名其妙成了自己饭搭子。淳于羲最开始还很拘谨,后来发现对方根本不在意自己,便放开膀子吃,吃得满嘴流油。
彼时陆倾昱还不知道饭张力。明明两个人吃得一样的,他就是觉得淳于羲手里的更好吃,所以常常做出抢夺他人食物如此不道德的事情。
淳于羲没办法,又不敢反抗,只得每次吃饭前按照自己的给他复制一份一样的,一来二去成了默认的一条规定。
比如现在,淳于羲习惯性把饭后甜点糯米团子淋上糖浆递给陆倾昱。
陆倾昱作为一只鬼妖,自然没有任何忌口的东西。其实他对食物的好奇大于喜爱,即使他不怎么喜欢吃甜,但也要尝一尝裹了姜黄色糖浆的糯米团子到底什么味道。
淳于羲看着陆倾昱皱眉嚼嚼嚼,心里感叹果真长得漂亮的孩子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的,哪怕是糯米果子黏在牙齿上。
她吃饱喝足,一边喝梨露一边和陆倾昱聊起了今天发生的八卦。
和陆倾昱不相熟的时候她通常安静如鸡,慢慢地她话越来越多,总是在他旁边说些有的没的。反正陆倾昱也不在听的,只有被她吵烦了的时候发出“再说一个字就掐死你”之类的警告。
狠狠吐槽完那个糟心的段母,淳于羲发泄完心中不快,心满意足地收拾好桌子,准备回卧房美美睡一觉的时候,重新躺在秋千上的陆倾昱忽然回话了。
虽然他说的内容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我刚刚听到一个什么王……府的人过来传话,好像与凝玉台有关。”
18. 南安王2
淳于羲从陆倾昱那里得来这个消息后,直觉有大事发生,很可能是剧情的关键点。
她之前在凝玉台看到吴雄他二人收藏的奇珍异宝时,曾经猜测过背后之人与皇室有关,现在看果真如此。
可经过多方面暗中打听,淳于羲没有获得任何有效消息,大家说的都是统一的官话——南安王爷为了宠妾的生日宴,特邀琼馔宴府的舞姬前去表演,另外还着重点了几个人的名字。
除了兰嫣和俞芷,其他被邀请到的女子都出自淳于羲先前从吴五那里搜来的花名册中。
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傻子都能察觉到不对劲。
当晚,兰嫣把淳于羲叫了过来,说是要聊些家常话。
淳于羲哪有闲心,她心中记挂着事,总是想从兰嫣那里打探出容嬷嬷今日到底说了什么又或者王府到底有什么目的。
但兰嫣从头到尾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就在淳于羲着急到想要直接挑明了发问的时候,兰嫣起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堆东西。
她将其中两份文书递给淳于羲:“我从容嬷嬷那里要回来了你和你夫君的卖身契。小怜,你们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接着她又把桌上的两个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这些足以保你们日后衣食无忧,你们可以在田庄置办宅子,也可以去做点生意,随你们喜欢。”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盒子里堆满了各种缀满珠玉宝石的首饰和金银。淳于羲还在里面发现了两支兰嫣平日最喜欢戴的簪子。
把辛苦挣来的大半家当送给自己,还嘱咐了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淳于羲内心越加忐忑。她着急道:“兰姐儿,有什么事你直说不就好了吗?是不是王府要对你们做什么不好的事情?点头yes……如果是的话你就点点头。”
兰嫣沉默。
正当淳于羲打算继续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时,门口传来熟悉冷硬的声音:“你一个小孩子掺和这些事做什么。”
俞芷站在门口。
卧房门大开,夜晚的凉风灌进来,让只穿着一件单裙的淳于羲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兰嫣拿起软榻上搭着的一顶嫩粉色的薄斗篷替淳于羲披上,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别多想,快把东西收好,不要叫其他人看到,也不要全给你夫君,知道吗?”
即使知道兰嫣的好是对员蕴怜的,淳于羲还是有些被感动到。
“还有。”她脸上浮现出无奈又带点溺爱的笑,补充道,“以后不要再与旁人起冲突,能忍则忍,凡事以保全自己为重。像今日用弹弓打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
淳于羲一把抓住兰嫣的袖子:“兰姐儿,有什么事你和我说好不好?我和陆……我夫君,会帮你的,你相信我们。”
俞芷在一旁看她们墨迹半天,不耐烦地推开淳于羲:“去去去,一边玩儿去,小孩子净会凑热闹。”
俞芷气场过于强大,淳于羲不太敢招惹她。
左右见兰嫣一副心意已决的果决样子,想着她在这里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刚转身,一个大力又被扯了回来。
俞芷不高兴地把她身上的斗篷拽下来放回软榻上,然后把自己的外衣劈头盖脸的扔给淳于羲,冲大门方向扬了扬下巴,眼神发出“快滚开”的信号。
淳于羲赶紧默默搂紧外套圆润滚走。
回身关门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对面。
烛火明明灭灭中,俞芷站在垂头坐靠在窗边的兰嫣面前,蹙眉抬手,动作无比小心轻柔地替她擦去眼角的泪。
—
淳于羲神思恍惚地回了房间。
线索虽杂乱迷离,但她敢肯定这突然冒出来的南安王府要做的事绝不仅仅是凝玉台折辱虐杀侍女那般简单。
预感有大事要发生,淳于羲晚上愁得少吃了一碗饭,引得陆倾昱多瞧了她两眼。
最严重的是,不仅食欲下降,她还破天荒地失眠了!
淳于羲在一侧被布置得格外舒服的扶手躺椅上辗转反侧,看着对面大床上早已进入深度睡眠的陆倾昱,羡慕嫉妒油然而生。
没心没肺的鬼妖好的不学把她的坏习惯全都学了去,贪吃贪睡,悠然自得像是来度假。
淳于羲作为一个十级摸鱼选手,真心不想管这些烂事,如果可以她也想彻底摆烂躺平。
但是不行啊,她怎么能在虚幻世界里过一辈子,起码也得先回到正常时间线去吧?总不能主线还没开始,就在误入的支线中稀里糊涂死掉。
越想越心烦,淳于羲轻手轻脚爬起来走到房间中央,先给隔音符渡进一点手镯里的法力,扔到空中。
上次从凝玉台回来之后,陆倾昱又过来摸索了她半天镯子,还妄图用上次什么至阴环招小鬼之类的说辞吓唬她。
弄得早已猜到一切的淳于羲,感谢的话瞬间卡在喉咙里,斜眼看着陆倾昱把环戒里转化出来的法力传到手镯里,敷衍地哄骗道“嗯嗯,我好怕怕哦”。
活了几百年的怪物了,还幼稚得和什么似的。
不过他好歹也算做了件善事,淳于羲终于能借此施展自己的绝活,为后面可能会发生的事早做些必要准备。
她从芥子袋里拿出从青云宗顺走的元铸长老的五行炉,又拖出她前几日从凝玉台背回来的那一包高阶材料,打算给陆倾昱锻造一把适配的兵器。
来到这个异世界的第一天系统就和她简单提到过陆倾昱的作战技巧,后来经过几次实战观察,她才彻底明白陆倾昱在失去内丹的情况下是如何和一众修仙界大能打架的。
简单来说就是以燃烧魂魄为代价,催动鬼妖之力。
如果再这样下去,别说系统交代的养成反派的任务了,他还能活几天都是个问题。
淳于羲把芥子袋里所有收集来的高阶内丹通通倒进了五行炉,又掺了一大碗自己的血。这些内丹都是修仙界那些老头们从人家修炼千年的大妖和鬼怪们身上剥夺过来的,虽比不过陆倾昱的内丹,但融合在一块再加上自己的血,也能凑合用一用。
淳于羲一边虔诚地给内丹的各位主人表达感谢与歉意,一边用手镯法力运转五行炉。
五行炉不愧被各锻造师评为前五的炼器神炉,没有火族赤焰加持也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炼制出了一颗完美的血红色内丹。
淳于羲托着比正常内丹大了好几倍的珠子,爱不释手。
汇集了各路鬼怪妖物修为精华的圆润珠子流光溢彩。外皮因为加了大量血的缘故呈单一的鲜红色,里面却金、紫、蓝、绿等多种颜色层层叠叠,纹理细腻,如有生命力的脉络缓缓流淌,在光线的变化下波光粼粼,梦幻绚烂。
做完最核心的部分,淳于羲按照早先画好的图纸,小心挑出合适的高阶材料一点点打造出法杖的各个部分。
厉害的锻造师其实根本不用这种笨方法,他们一般将需要的东西往炉子里随意一丢,念几句口诀加注上灵力,很快就能练出雇主所需要的法器。
但是淳于羲现在还做不到,甚至期间因为不太会操作五行炉,被轰炸了两次。
幸好早早贴上了隔音符,不然陆倾昱被吵醒又要找自己麻烦。
借鉴了一下小时候看过的某个动画片,淳于羲把法杖设计成了伸缩模式。平时就小小一个可以挂在腰上当配饰,需要的时候按一下中间的按钮就能自动拉长,十分方便。
然后按照自己的审美风格,淳于羲还加了一些装饰,比如说法杖顶部是个笑容憨态可掬的猫猫,两只揣起来的爪子中间抱着那颗红色内丹,像是跳动的心脏。
淳于羲想了想,又忍痛把私藏的夜明珠掏出来镶嵌在了柱身中间。毕竟比起自己,陆倾昱显然更需要这能净化邪祟的夜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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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完全沉溺于手工制作中,往成型的法杖上加上各种花里胡哨的东西,以至于敲敲打打半宿,没注意到隔音符早已失效。
陆倾昱醒了。
实际上他并不是被淳于羲锻造法杖的呯嗙声吵醒的,他是又做了噩梦。
梦中他回到了小时候。
黑暗不见一点光的四方小盒子,伤口反复腐烂发臭的气味,笼子外嘈杂的叫卖和辱骂声……
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场景杂糅交缠在一起,拖拉出模糊混沌的记忆光影。
心悸中睁开眼,看到对面全身黢黑,正举着不知是什么的丑东西发出怪叫的陌生女子,陆倾昱下意识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反手丢过去。
也幸好淳于羲习惯在锻造法器的时候布置结界,歪打正着救了自己一命,没有无厘头地死在这儿。
匕首反弹到地上发出清脆声音,终于把淳于羲的注意力从创作的伟大杰作上吸引过来。
她抬头,看到了坐在床上,歪着脑袋用“你谁啊”生疏眼神瞪着自己的陆倾昱。
“啊,你怎么醒啦!”
淳于羲撤掉结界,捧着法杖朝陆倾昱飞奔过去,衣服上的黑灰色烟灰随风簌簌抖落在周围,像只可爱的大扑棱蛾子。
她跪坐在床边,献宝一样将手中闪闪发光的法杖杵到陆倾昱面前,乐哈哈道:“快看,我给你做了一个法杖。”
淳于羲的脸被五行炉炸成黑乎乎一片,笑起来时牙齿被衬得简直白得发光。
她完全忘记自己现在是怎么个脏兮兮的样子,一颗心全挂在法杖上,迫不及待给陆倾昱介绍它的各种用途。
她拨弄了一下猫猫怀中的血红色珠子:“你以后可以通过这个吸取外界能量启动法力,暂时代替内丹用,以后就别乱动魂力了知不知道?就一个魂,烧完了怎么办!”
“还有这个。”她指着中间的夜明珠,“它能净化血珠吸收来的能量,这样对你身体就不会造成任何伤害了。”
她眉飞色舞的一一介绍着法杖的其他部分和设计小巧思,昏黄烛光下,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像流淌着蜜糖。
“对了对了。”淳于羲按了下按钮,法杖瞬间缩小,“你不用的时候可以把它挂在腰上,是不是超级方便!然后,你需要的时候喊一句‘巴啦啦能量沙罗沙罗’就能再次变长啦。”
陆倾昱从开始便一直安静地听她喋喋不休,表情无波无澜但又与平时的他哪里不太一样。
在听到淳于羲最后一句话时,他黑沉的眼睛终于恢复往日神采——像看傻子似的瞟了她一眼。
他接过法杖按下尾巴处的金色按钮,猫猫头弹出来,眼睛弯弯冲他笑得呆萌乖巧。
陆倾昱半晌无话,只低头盯着手里的法杖。光线幽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淳于羲把脑袋伸过去,凑到他面前,笑得得意:“怎么样,是不是很棒?”
陆倾昱视线飞速从淳于羲脸上移开,忽略掉她眼睛里“快夸我”的明示,抚弄着猫猫头的胡须,声音低沉:“做的这个倒和你很像,都一样……”
他习惯性要说丑,但突然觉得形容不准确。
“都一样傻。”
他笑了一下。
这个笑稍纵即逝,快得像没有出现过。不是任何一种讥笑嘲笑冷笑,是这辈子绝对不会出现在陆倾昱脸上的单纯的笑。
一直观察对方反应的淳于羲捕捉到了陆倾昱浅浅上扬的嘴角,再次被美了一大跳。他笑的时候,表情柔和了一瞬,眉眼更加妖冶俊美。
陆倾昱“勉为其难”地把法杖揣进怀里,抬眼看到正对他发呆的,满脸黑灰,头发炸成卷毛的淳于羲。
他嫌弃地将手伏在她脸上:“脏死了。”
环戒最后一点青绿色法力如清风吹拂过淳于羲的身体,须臾她恢复如初,连同脸上被炸伤的细小伤口和手腕上取血的刀痕也一起愈合了。
19. 南安王3
这段时间,琼馔宴府内部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但因为此件大事只涉及少数几个人,消息又被保护得密不透风,所以表面与往常并无不同,甚至生意更加火爆,不露身份姓名的贵客一茬接一茬地来。
淳于羲没有按照兰嫣的要求离开。刚开始兰嫣还过来劝了两次,见她无动于衷后竟开始狠下心赶人。
一向疼爱员蕴怜的兰嫣如此不对劲,淳于羲更不可能走。
她把兰嫣给的珠宝转交给了容嬷嬷,然后完全赖在了琼馔宴府。这样一弄,兰嫣不可能真的把重新变成“穷光蛋”的她扫地出门。
最后兰嫣只能采取冷暴力手段,彻底冷落她,不管她如何乞求威胁都不施舍哪怕一个眼神,一副彻底断绝姐妹关系的决绝。
哪怕知道兰嫣是为了自己好,不想让自己卷入纷争,淳于羲也有些生气。
再次吃了个闭门羹后,淳于羲气鼓鼓跑回来对躺在秋千架上晒太阳的陆倾昱警示道:“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别当哑巴,一定要长嘴什么都和我说才行,咱们一起想办法解决!”
陆倾昱奇怪瞅了她一眼:“不然呢?”
淳于羲露出欣慰的笑容,想补充点暖心的话,陆倾昱刚午睡醒后的慵懒沙哑声线再次响起:
“放心,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定会第一时间把你扔出去挡刀。”
被某人捶了一拳心窝的淳于羲话卡到嘴边,脸上表情从满满真诚正义到尴尬恼怒交织,可谓异彩纷呈。
良久。
她憋了半天憋不出一个字,最后窝囊地踢了一脚秋千架旁边的垂丝海棠花树,扭头跑了。
串叠在一起的粉白色花朵因为震动颤巍巍落下,铺洒在陆倾昱头发,肩头和衣袍。花影婆娑,落英如雨飘散,朦胧中看不清他嘴角不自觉弯起的若有若无的弧度。
—
以往淳于羲也老是被陆倾昱气得冒火,但了解他别扭性格也不曾放在心上,这次不知为何小脾气上来半天消不下去。
具体表现为不搭理陆倾昱,不和他分享八卦趣事,不给他做美味拌饭等。而陆倾昱那边无知无觉,丝毫没受到影响的悠然样子。
不过高冷硬气态度并没坚持多久,因为第五天早上,她在陆倾昱的床上醒了过来。
是以把对方当抱枕的姿势醒来的。
不知何时醒来的陆倾昱满脸戏谑看着她:“没想到淳大小姐如此言不由衷啊。”
以往最起码赖床半小时的淳于羲瞬间清醒,腾一下跳到地上,小脸通红,结巴道:“谁,谁想和你睡一块了?别自作多情好吧。”
之前她半夜跑到床上去睡是迷迷糊糊上厕所回来下意识摸索过去的,把身边的陆倾昱当成了毛绒玩偶抱枕。
可这次她毫无印象,死活想不起自己昨晚到底是怎么又和小怪物睡在了一处。
反正不管怎么说,当事人极其生气自己管不住腿,万分后悔没把自己捆在躺椅上。
既已打破僵局开口说话,这场单方面冷战也就暂且告一段落,淳于羲自觉大发慈悲地原谅了某人。
且当晚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把囤了一堆的小道消息倒了一个遍,从侯爷夫人跑来琼馔宴府当场捉奸说到容嬷嬷养的小狗被狗贩子偷走,如数家珍,各种细节描绘的活色生香。
陆倾昱头次没打断她,也没露出任何不耐烦的表情,甚至在故事的高潮处还会看淳于羲两眼。
超容易被哄好的淳于羲一扫心中郁气,高兴地给陆倾昱展示了一手美味石锅拌饭加豆腐汤,饭后又摆了各种坚果小零嘴和果露拽着陆倾昱继续聊。
然而这样暴饮暴食的后果就是晚上撑得睡不着,无法只能去院子里散步消食。
绕着挂满红纱镂金灯笼和彩带的游廊扶着肚子走了两三圈,其间忍痛拒绝了路过的几个舞娘的投喂。
偶遇到的祁慈更过分,瞄着她的肚子一脸八卦问她是不是有了。
逛了大半个小时感觉消化得差不多后淳于羲回了卧房,却意外发现生物钟准时的陆倾昱此刻不在床上,其他地方也不见他踪影。
淳于羲只当他也吃撑了在后院荡秋千,并未寻他,舒服泡了个玫瑰花浴服下琅华坊出品的极品美容养颜丹后,美美睡下。
岂料刚进入深度睡眠,淳于羲就被一股大力晃醒。
她困倦地睁开眼,看到在角落滚灯橘黄色灯光下映照出的熟悉身形轮廓,以及带着深夜冷气的熟悉清冽气息。
淳于羲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头一歪就要倒回去。
陆倾昱一把控制住她:“醒醒,和我去个地方。”
“嗯……不去。”她根本没睡醒,意识昏沉,靠在他肩头嘟嘟囔囔,“别烦别烦……”
后面又说了什么胡话,陆倾昱懒得细听,单手把她拎起来,抱小孩似的直接带出了门。
一分钟后。
门又被重新粗暴踹开,陆倾昱从床铺上胡乱拿了件厚外套,不熟练地揉搓成一团裹在她身上这才彻底出发。
淳于羲是被硬生生热醒的。
梦中她感觉自己好像在裹着棉被坐过山车,身上因为物理保暖和超标失重感冷热汗交替,内衫都湿透了。
她心气烦躁,皱眉迷迷糊糊睁开眼,震惊看到自己又双叒叕悬浮在空中,脚下是飞速掠过的京城闪闪灯火。
微微一侧头,她的脸贴在了陆倾昱的下颚。
察觉到人醒来的陆倾昱并未看她,目光专注于前方,冷冷叮嘱道:“抓紧,掉下去我可不管。”
一听这话,哪怕感觉自己好像被抱得很紧,淳于羲还是害怕地往上蹭了蹭,搂紧陆倾昱的腰,十分惜命地贴得严丝合缝。
淳于羲怕美丽的脸被冷风吹皱了,低头埋在陆倾昱胸前,声音闷闷问道:“您这又是要带我去哪发疯啊鬼妖大人?”
陆倾昱淡淡抛出四个字:“南安王府。”
……不是,大哥,这么突然的吗?前段时间还不着四六的天天混日子,怎么就秒切换成行动派了啊?一点预告都不带给的。
果然,神经病的思想深不可测。
南安王是当朝皇帝陛下的异母兄弟。其生母早年被指陷害皇贵妃滑胎,又因出身不高,案件虽然疑点重重,先皇也并未细察,草草将她打入冷宫后秘密处死,只留下年仅五岁的楚容川。
先皇不喜爱他,见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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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聪颖,竟然怕他日后威胁到太子地位,美名曰磨砺把他赶去边疆。
不想楚容川屡立战功,更是在草包太子被看起来最老实的宣德王谋害绑架之时,挺身而出救他于水火。
于是太子继位后,不顾群臣尤其是先皇反对,力排众议把楚容川风风光光接了回来,并赐了全京城最奢华的豪宅。
以上关于南安王的个人背景陆倾昱三言两语给淳于羲潦草解释了一番,然后带着她如回老家似的熟门熟路在一眼望不到头的,拥有繁多建筑和曲折小路的南安王府里穿梭。
淳于羲惊呆了:“你是什么时候打探到这些的?”
陆倾昱用“尔等凡人”的高傲眼神看着她:“听到王府的人过来传信那天。”
淳于羲往前推算了下时间,再次震惊脸:“你那么早就着手这件事了?!”
陆倾昱三分冷漠四分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不然呢?天天听你念叨回家,连做梦也在说,真的很烦。”
淳于羲:其实这个回家也不只是逃出鬼域那么简单啦……
一想到回家需要做的任务,她有点心虚地瞅了眼陆倾昱。
然后发现对方也在看她,用一种她不太懂的眼神。
几秒对视后,他移开了视线。却在没一会儿后,余光又飘飘忽忽朝她的方向无限发散过来。
这种莫名熟悉的暗示……电光石火间,淳于羲想到了某种逆天的可能。
她内心一边惊骇感叹着“不能吧这也太崩人设了”一边试探性开口:“鬼妖大人太有先见之明了,提前布局,暗中掌控一切,简直就是有勇有谋的代名词……”
陆倾昱眼睛直视远处,面上神情不变,依旧是一副活人微死的样子。
但暗暗盯着他的淳于羲,发现每夸一句,对方冷硬尖锐的眼神就软化一分,慢慢浸染上罕见的得意自满情绪。
有点像她在现实世界养的萨摩耶和万魂山的熊兽。
稍微哄一哄就昂头翘尾巴。
淳于羲此前真没发现陆倾昱这么好玩幼稚。就是说,看起来凶神恶煞疯疯癫癫的鬼妖,接触下来后实际是个小孩哥,这说出去谁信啊无语。
小孩哥一路带她穿过王府的主建筑群,来到一处独立于王府之外但又有小道相连的天井。
南安王府里面酒肉飘香,莺歌燕舞,这一墙之隔的天井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淳于羲只是站在外围屋檐上,就感受到了从天井内部吹拂上来的阵阵阴风,弄得人心里凉飕飕的。
要不是陆倾昱在旁边,淳于羲说什么也不敢自己来这鬼地方。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陆倾昱像是嗅到了什么美味,深吸一口气,发出怪异的一声满足喟叹。
淳于羲往后缩了缩身体:“感觉这边环境有点恐怖,你看整个天井黑漆漆一片,连月光都透不进来,怕不是有什么脏东西。”
已经相信鬼神之说的淳于羲如是猜测。
没想到陆倾昱点头应和道:“你感觉得没错。”
他手往前一推,环戒随之涌出大量青绿色光芒笼罩在天井上空,在完全隔离的结界中,天井内部隐藏在黑暗下的境况终于一点点显露出来。
20. 南安王4
在看到天井内部造型奇特的法阵时,淳于羲深觉自己想象力还是太受限。
其实早在凝玉台发现只存在于修仙界的各类法器时,她早该猜到修仙界和人界互不干扰的规定早就被暗中打破。
只要有利可图,那些说得好听的规矩仅对无权无势的普通群众可见。但凡有点能力,都可以和修仙界搭上点关系。毕竟真正超脱红尘的大能是少数,大多数修士挡不住借此在人界轻松敛财获利的诱惑。
一个凝玉台可以拿到千年修为鲛人的夜明珠,皇室能够请高人布置如此复杂精密的法阵也不足为奇。
只不过这法阵,看起来并不是正道所用的。一般情况下阵眼是吸取天地元气的灵脉或者灵晶,且符文讲究阴阳调和。
而眼前这个,阵眼刻着扭曲符文的血石,阵脚处缠绕特质铁链的黑石柱,傻子都能看出邪异。
“夺精生魄。”
一旁的陆倾昱冷不防甩出四个字。
淳于羲没听懂。她疑惑扭头问道:“什么破?”
陆倾昱没有给出解释,他目光沉沉沉默凝望着天井中的诡异,不知在想什么。
淳于羲只是个锻造师,对法阵这一块知之甚少,她只能看到法阵内部流动着的黑红色烟雾拧成一根根线团,编织成一张杂乱无章的网,实在看不懂与之相连接的各类符文和纹路走向分别代表了什么意思。
问大半天,陆倾昱也不带搭理她的,一副神魂游离不在状态的样子。
淳于羲跺了跺有些站麻的脚,略微挣脱开他的束缚,刚想在屋顶找个地方坐下来,陆倾昱突然抓紧她后脖颈,抓小鸡似的把她提溜了下来。
他伸手在淳于羲的芥子袋里抓出一张隐身符,施法贴在她身上,又熟练地轻抚了一把她手腕上的镯子:“你先去别处转转,我等会来寻你。”
“那你……”
淳于羲话还没说,陆倾昱便利落腾空翻过房顶,身影消失于天井内。
她有时候是真猜不透这人一天天地都在想什么,有种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不正经感,但偏偏做出的决策又是果断精准的。
有种带着十分理智的十二分疯感。
淳于羲先前见天井外围布置的那层厚厚结界,心知在外面如何喊叫里面的人都听不到。所以她不想在这里傻等着浪费时间,打算出去探探王府的路。
按照之前在琼馔宴府打听的消息,兰姐儿她们应该是在王府花厅为南安王的宠妾献舞。
这南安王府实在是大得离谱,光靠两条腿是怎样都没法短时间扫视一遍的。淳于羲只得再贴上一张云履符,低空飘荡着穿过廊亭掩映,房屋错杂的宅院核心区域,直冲侧后方大花园。
这处是南安王的私人空间,不像外面奴仆成群,喧杂热闹。
花园幽静,内部景致被设计得格外精巧雅致。曲径通幽的小路蜿蜒于绚烂交叠的大簇花丛中,混杂着繁多花香的晚风吹过,带起草木如波浪伏动。
月光似白绸垂于湖面,中央雕梁画栋的湖心亭在水光潋滟中流露出几分仙韵。与之隔水相望的是连绵一片的观景亭,内里安置着各式矮榻长椅,雕花飞檐上悬挂镂空花灯并彩灯。
淳于羲已经可以想象到兰嫣她们那日在湖心亭作舞是如何美轮美奂。
她走过一侧的玉石长桥,又转到观景亭背面的青瓷色绘云纹的影壁处,透过色彩纷杂的大团葱茏芳菲间隙,隐约可见被有意遮挡的一座楼阁轮廓。
花园里有如此庞大的建筑本就不太合常理,还遮遮掩掩的,必有猫腻。
淳于羲顺着落花如絮的弯曲小道慢慢走。为了节省法力她没再用云履符,却不承想这楼阁看着近,实则距离这边有相当一段距离。
待好不容易绕出来,淳于羲感觉自己全身都被各种馥郁浓烈的花朵香气腌入味了。
这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楼阁终于完完整整呈现在眼前。她惊异发现与外边花木扶疏不同,这一大块被圈起来的院落里不见任何枝叶,只中间有口直径狭窄的水井,看起来有些古怪。
而且,淳于羲莫名觉得这楼阁有些眼熟。
她围着小楼转了一圈,然后趁着没人,从虚掩的后门溜了进去,一探内部究竟。
等踏上旋转而上的木制楼梯,站在三楼楼顶靠着围栏往下看的时候,她终于知道这该死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这栋楼,不就是当初她和陆倾昱在鬼域拜堂后进的鬼楼吗!
还在这里遇到了员蕴怜的鬼魂。
这会儿楼里不见几个人,只偶尔过来两个打理房间的小侍女,个个低头踮着脚,走路都没声音的。
虽然楼阁现在的样子是华美眩目,到处装饰得流光溢彩,但这冷清异样的氛围和印象里的鬼楼并无区别。
淳于羲自己待在这里不太舒服,哪怕隐身她也很没有安全感。
快速浏览一番后,她立刻跟在一个小侍女身后逃也似的跑出了这方庭院。
淳于羲不知这里阴森森的压迫感从何而来,但她之前听老人说起过,从风水学角度,院子正中间是不可以摆设水井的。大致理论是水井属阴,容易导致整个气场“下陷”,无法聚集阳气。
总之,有些邪门。
一路不停走回花园湖泊边的草地上,她内心深处不自觉冒出来的恐惧感才渐渐消失。
被月色包裹着的湖面似覆了一层轻柔的薄纱,反衬着其上随涟漪荡漾的水灯烛光愈发柔和。橘红掺着银白色的光影铺映在幽深水面上,像黑色幕布上跳跃的星火,孤寂又温暖。
她蹲下身细看似是被水浪推翻在湖边的几只水灯,发现它们造型极其奇特。一个个线条凌乱,如被撕开强行黏合在一起的扭曲状,疑似某种生物形态,看着让人心里甚是不舒服。
在一众走印象派路线的水灯中,淳于羲忽然发现一只可爱到突兀的兔子形状的小小花灯。
出于好奇,她拨开漂浮的凋花将它拾了出来。
等拿在手心凑近了,淳于羲简直要被这只脑袋顶着圆灯,双腿高高跃起,唇瓣生动外凸的兔子萌出血。
就是用竹篾做的骨架尽显粗糙,外面缠绕的丝布也出现了大大小小破损,最严重的尾巴处似是被火烧了一个黑洞。灯也坏了,暗淡无光。
淳于羲心中觉得可惜,她晃动手镯,指引青绿色光芒环绕上水灯。
修复这么个小物件消耗不了什么法力,也就几秒钟的工夫,一只崭新的按照她意愿加了些新装饰的兔子水灯闪耀出炉。
比如说圆灯被她换成了胡萝卜模样,圆润的垂耳边插着一只嫩黄色的仿真绢花。
淳于羲摆弄着左看右看,实在是爱不释手。
正要把水灯揣在怀里起身去天井那边等陆倾昱的时候,一道干哑的声线从侧后方传来。
“你是谁?”
寂静幽暗的深夜,这像是沙砾摩擦过,仿佛从撕裂声带中艰难挤出的刺耳声音,给沉浸在线索谜团里的淳于羲吓了一跳。
她捂住扑通跳动的心口,小心翼翼转头看去。
绿海茫茫的平坦草地上没有任何遮挡,男子瘦弱的身形明晃晃闯入视线。
淳于羲摸了摸背后还在发热的隐身符,不懂为何这凡人还能看到她。
所以当下即使对方看起来一拳就能打飞的豆芽菜样子,她还是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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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原地没有轻举妄动。
双方沉默对峙一会儿后。
蓦地,那站得如木桩般僵硬的人朝她的方向缓缓走来。
淳于羲握紧手腕上的镯子,谨慎盯着这团黑乎乎靠近的身影。
随着距离不断缩短,男子因背着月光模糊不清的脸渐渐显露出来。
在看清他容貌的一刻,淳于羲心头一震。
老天鹅!你有多少精华灵秀,生出这些人上之人来!
他是完全的淡颜系长相,轮廓柔和,无任何锋利的棱角,但绝不叫人觉得寡淡,像一幅韵味十足的水墨画。又因为微微下垂的眼角,淡淡的唇色和冷白到透明的皮肤,使他整个人如坠于枝桠,被雨水打湿蔫儿了的小铃兰,纤弱又动人。
最绝的是他额角晕染着一团殷红色胎记,犹如白玉上不小心滴落的胭脂,可谓神来一笔。
许是她目光太过于灼热,男子有些赧然地往旁边侧了下脑袋,挡住了一边的惹眼胎记。
淳于羲看到他窘迫的神情,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不加掩饰的注目冒犯了人家。
她见对方无害单纯的样子,不由放松了些警惕,想着等会儿不行直接把人敲晕再用个记忆片段消失术。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个重要问题:“你能,看见我?”
他怔了一下,微偏过身子冲她闭上一只眼睛,几秒后又睁开。
淳于羲这才发现他两只眼睛瞳孔颜色不一样,左边是浅浅的灰白色,右边是正常的琥珀色。
这个她了解过,有些凡人天生就是阴阳眼,其中一只可见至阴之物。至于为何对她起效嘛,估计是陆倾昱附在手镯上和隐身符的魂力影响了她的磁场。
“你是……鬼仙女?”他迟疑道。
因为声带受损的原因,他的声音似是被火熏烤过,听起来让人不适,与外表完全不匹配。
淳于羲:鬼仙女是什么自创的奇怪东西啊!
她笑吟吟地毫不客气改正他:“叫我仙女姐姐就可以了哈。”
对方眨了眨眼,满脸虔诚,没有任何犹豫,坚定道:“谢谢仙女姐姐帮我修灯。”
“嗯,好好好……”
“欸?”
她惊愕看向他。
他眼神哀切,瞟向淳于羲怀里抱着的兔子水灯,抬眼凝视她的时候又是满满的感激。
这幅我见犹怜的小模样让本就心虚的她顿觉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挠了挠头,带着一种偷东西被正主发现的尴尬和欺凌弱小的“羞愧”,她慌忙把兔子灯塞进了对方手里。
“不用谢,举手之劳,哈哈。”
他如捧着什么易碎品,小心托举着被二改后的兔子灯,视线慢悠悠从水灯顶端的胡萝卜转到淳于羲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转过一直侧着的身体直白地正视她。
他目光胶着在她脸上,脸上依旧是和煦的不达眼底的浅笑。带着探究的眼神并不尖锐,是一种温和的安抚。
可淳于羲猛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像是黏在鞋底的软趴趴泡泡糖,扯开还会拉出黏糊糊柔韧长丝的极度令人不舒服的感觉。
可能与对方眼睛里并没什么善意有直接关系。
淳于羲一边假装客套说着“没事我就先走了”一边不自然往后退几步,悄悄催动背在身后的手镯法力。
就在此时——
“仙女姐姐,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嘛。”
他慢条斯理的粗涩声音如一把小锤子,闷闷击打向淳于羲。
“我是楚容川。”
“杀了我,会很麻烦哦。”
21. 南安王5
和楚容川分开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淳于羲浑浑噩噩从花园里冲出来,脑袋里大量的信息如散落的毛线堆积缠绕在一起,越理越乱。
魂不守舍间她都忘记用云履符,就这样凭记忆往天井那边走。
走了没两步,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戏谑:“淳大小姐真是好雅兴,竟还有闲心和人花前月下聊这么久。”
淳于羲惊喜抬头张望,借着大片繁茂枝叶随风摆动的间隙,成功捕获到那个坐靠在树上的模糊身影。
陆倾昱手臂一撑,仙男似的衣袍飘飘降落在淳于羲面前。
他面色不虞,用一种带着疏离的不善眼神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突然开启冷嘲热讽模式:“我看淳大小姐也没有那么着急想要回家,莫不是今晚来一趟南安王府就改了主意。”
这都什么谬论。
他左一个淳大小姐右一个淳大小姐,语气虽没什么情绪波动,但那讨人厌的阴阳怪气味一下下拍她脸上,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淳于羲不懂这熊孩子又哪根筋搭错了随地发疯。
她现在才不会惯着他,当即阴阳过去:“啊对对对,我就是和你刚来那会一样乐不思蜀了,天天不想干正事只想玩。怎么办,不然你去官衙报案把我抓起来好了。”
被堵回去的陆倾昱上演一秒垮脸。
他神情难看地盯了她半晌,忽唇角一扬勾起一个阴森森的笑:“那淳大小姐慢慢玩,我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果断转身,施展“凌波微步”,瞬时潇洒消失在她视线里。
什么人啊!这么喜欢一言不合就发癫半路扔下她。
淳于羲气鼓鼓重新贴上云履符朝正门方向低空飞行。
不奉陪就不奉陪呗。谁还没个法力了,还非得指望他把自己带回去啊。
手镯的青绿色光在黑夜里更加扎眼明亮,这给了淳于羲莫大安全感。有能源有交通工具,她用得着看他脸色吗!
他算个球!
真真被气到的她边嘀嘀咕咕吐槽陆倾昱边快速灌输法力驱动云履符加速往琼馔宴府飞。
大概走过一半路程,淳于羲有意储存法力,按照原来的速度慢慢行驶。
控制着收回法力又飘了几分钟后,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哪里不对劲。
她已经明明早就停止催动手镯,但这个能源器还在不断幽幽闪着青绿色光,像是黑夜里专门给她亮起的指路明灯。
自从在凝玉台得了这镯子,淳于羲就没有从手上摘下来过,这玩意的各种驱动原理她早就摸透了。
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它和灌输法力的原主人具有绑定关系。
当距离过近时,它会被原主人的磁场所影响而做出反应。
所以,该恢复原本玉白色的手镯此刻闪闪夺目,原因自然只有一个。
淳于羲眼睛滴溜溜一转,计上心来。
她装作被周围景色吸引的样子,左看右瞧,然后“一不小心”,撞到了一块超级显眼的石头上。
她极其矫揉造作地惊呼一声,以一个看起来很严重实际哪里都没伤到的巧妙姿势摔倒在地上。
演技拙劣,剧情老套,毫无新意。
但偏偏就是有效。
风过,再抬头,熟悉的黑色高大身影小山一样立在眼前,压迫感拉满。
陆倾昱垂眼看着她,神色沉郁混合着“好烦我干嘛要管她”和“不管她会不会半路挂掉”的纠结矛盾,眉头拧成一团。
做了坏事忍不了一点的淳于羲噗嗤笑出声。
拍拍衣服蹭上的灰尘,她从地上爬起来吊儿郎当道:“嘿嘿说着要走其实还是偷摸跟在我后边,怎么?担心我?担心我就大声说出来嘛,干什么嘴硬遮遮掩掩的呀!我又不会嘲笑你~老弟你得多练啊,怎么稍微一诈就上钩了哈哈哈!你……”
叽里咕噜一大堆,淳于羲后面未说出口的话被陆倾昱黑如锅底,濒临暴怒的恐怖神色吓了回去。
她第一次见他流露出这么单纯的愤怒的情绪。
别看陆倾昱天天一副要怼天怼地的狂暴样子,实际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破事,就连复仇也是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超绝厌世感。
至于现在,发现被人戏耍再加上其他微妙情绪作祟,在淳于羲的视角,陆倾昱是真的要冲上来一屁股把她坐死的发恨模样。
真是该死。和陆倾昱相处久了竟然渐渐忘记了他是这个世界最大反派的事实。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那她不仅摸了还反手弹了老虎一个脑瓜嘣并且说“嗨害嗨!没想到吧!”。
淳于羲打了个寒战。
情急之下,一心要缓和气氛的她不知怎么想到一个破梗—“你看我左手什么都没有,右手也什么都没有。”
然后她两只张开的手握拳放在脸颊两侧:“喵。”
……
很好,气氛直降至冰点。
嘴巴在前面跑脑子在后面追的淳于羲心情沉重地站在原地,脸色一点点变得灰败。
救命啊……她刚刚都干了什么啊……
淳于羲看到陆倾昱眼角抽搐了一下,快要溢出来的杀意被她2B举动戛然冻结成冰,像是怒气值到达顶点又被人以费解的方式堵住了发泄出口。
尬、住、了。
嗯,这怎么不算一种解决的方法呢。
矛盾一触即发的紧张局势陷入古怪氛围,陆倾昱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冷冷瞅了她一眼,带着立刻丢开她的决绝复要转身离开。
走了没两步。
他怒气冲冲又回来一把捞起凝固成木桩的淳于羲,帅气腾空起身,御风而行。
还不忘咬牙切齿恐吓她:“我不会管你,你自己抓好,掉下去你就死在这儿好了。”
我~不~会~管~你。
淳于羲偷摸撇了撇嘴,没敢再插科打诨,听话地往上扭了扭身体,紧紧抱住他硬邦邦的腰。
星光洒落在肩头,浮于云海,脚下灯火如流萤。
强风扑面,但因为有陆倾昱做遮挡板,淳于羲只能感受到丝丝气流挟着对方身上的暖意和熟悉的清洌香气穿拂过身体,很是惬意舒服。
所以,在这样美好氛围和景色下,心宽体胖的淳于羲渐渐消散了刚才的尴尬和惶恐,滔滔不绝地又和某人分享起方才在花园里的经历。
准确来说是分析。
毕竟那个楚容川讲话行事邪邪乎乎的,失心疯一样和她倾倒了许多在她看来绝对的皇室秘辛。
淳于羲还记得他妖妖孽孽的抚摸着兔子灯耳朵上的绢花,脸上带着谜之微笑开口就是暴击:“我早看到你从天井处来,那仙女姐姐会不会相信,我们的目的其实是同一个呢?”
紧接着他和讲脱口秀似的,倒豆子噼里啪啦扔出一个又一个劲爆的信息,其中最重要震撼的当数法阵之玄妙。
淳于羲此前认为这人不然就是精神失常不然就是编瞎话诈她的,此刻却诡异生出一种他说得有点可以相信的感觉。
“你知道吗!他也说了什么夺精生魄,具体是夺取人在至纯极惧状态下的精血做引子,重塑将死魂魄的生机……”
“他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真的吗?”
陆倾昱没有回答她。
一路板着脸回到琼馔宴府,他提溜大白菜一样将她扔到卧房门外,扭头就走。
眼看着他消失在楼梯口拐角处地飘起又垂落下来的黑色发尾,她心念一动。
早在看到他用环戒破开天井结界就生出来的想法此时又浮现在脑海。
淳于羲赶紧三两步跳下台阶追上他:“陆倾昱!陆倾昱你先别走,我忽然想到一个事情。”
陆倾昱脸上立刻换上“这女的事怎么这么多”的不耐烦表情,但身形却诚实一顿,转身正对向她。
淳于羲废话不多说,言简意赅道:“你先把法杖给我,然后环戒也先借我用一用等会还你。”
陆倾昱今晚的脸色可以说已经难看到不能再难看……偏偏他又发作不出来,在小发雷霆和自我消化中反复横跳。
就像现在,他已经被惹毛到连话都懒得说半句,抿着嘴用一种我才不稀罕的赌气样子从怀里掏出缩小的法杖挂件连同法杖一起用力丢向她。
淳于羲手忙脚乱接住砸下来的东西,刚想问他怎么动不动又生气,发现人又一秒蒸发了。
只有他怨气冲天攻击性十足的尖锐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幽幽回响:“淳大小姐真是有意思得很,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规矩,怕不是隔天又要去找人把水灯也一并拿回。”
不知所以然的淳于羲: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不懂了?
左右捉摸不透陆倾昱的加密语,淳于羲当下没有细想,蹦蹦跳跳带着东西回了卧房,把五行炉重新搬了出来。
在这个香炉内的世界,法力失效。淳于羲之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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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成的内丹不能独自吸收能量,如果没有环戒做支撑它充其量就是个强身壮体的灵药。
所以在看到陆倾昱还是用环戒燃烧魂力来施法后,她立马想到把环戒作用到法杖上,让内丹能自动吸取天地能量来带动陆倾昱的鬼妖之力。
这么大个bug,陆倾昱提都不带提一句的,莫不是把她做的法杖单纯当成了个礼物。
礼物……
淳于羲操纵五行炉的手一顿。
所以陆倾昱最后说的那句话,是误认为自己把礼物要回去不给他了呗?
还有那句什么“把水灯也一并拿回”,这是他在看到自己和楚容川的互动后引发的猜想,所以他认为自己也送了“礼物”给楚容川。
再结合这一整晚他说的话和各种别扭表现,她现在深深怀疑这位哥在吃、醋。
对方这种古怪心理她非常懂,毕竟她在原世界的好师兄的小孩就经常因为她给其他小朋友买玩具而生气。
说白了就是独占欲在作祟。
不过淳于羲是真没想到陆倾昱这叱咤风云的魔头能幼稚到这种程度。
好一个反差感。
不过没关系,她最擅长的之一就是哄小孩,打火花是主页,业余也去做个幼教什么的啦。
淳于羲又是敲敲打打半宿,终于成功将环戒和法杖完美融合在了一起。
此时的内丹开始自行发出红光,里面的彩色脉络如血管缓缓流动起来。
可以理解为充电宝在自动蓄能。
做完这个,淳于羲又从芥子袋里翻出来一整块未曾打磨过的玉原石。
她是绘画苦手,画图纸这事对她来说难如登天,所以依旧只是大概勾勒出了个合适的玉簪款式。
早在第一眼见到陆倾昱的时候她就奇怪这人怎么能把自己收拾得如此草率。披个粗制袍子也就算了,头发还用白骨胡乱束起来,有种活着行死了也行的粗糙感。
白瞎这张脸。
带着一种小时候给芭比娃娃做衣服的新奇和成就感,淳于羲一边想象陆倾昱的脸一边修改雕刻簪子花样。
慢工出细活,最终成果她很是满意,已经可以想象到陆倾昱戴上它得是如何风流倜傥风姿绰约。
捧着这俩东西淳于羲高高兴兴跑去找陆倾昱。
他今晚又没回来睡,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在哪儿。
转到后院,不出所料,陆倾昱正躺在秋千架上假寐。
其实淳于羲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但带着情绪大概率是难以入睡的啦,况且这秋千架也没有很舒服。
反正就是睡着了也要把人摇醒。
淳于羲噗哒噗哒大力踩过荒草朝他走过去,蹲在一边毫不客气地拽他衣角。
她都弄出这么大动静了神经衰弱的他眉头都没动一下,这下她百分百确定对方根本没睡。
陆倾昱掀起眼皮,耷拉着脸斜睨着她,一副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的烦躁神情。
明明是与往日一样地让人心慌慌的吓人姿态,但又说不出哪里有微妙的不同。
就是这点不同让淳于羲很难再生出恐慌感,反而觉得嘴硬死不承认还爱胡思乱想的陆倾昱特别好玩。
她笑着凑近他,举起手中改良版法杖:“小昱,你看这个,有没有发现哪里不一样?”
陆倾昱视线随之转向法杖,在猫猫头顶做成小皇冠样子的环戒上短暂停顿了下后又滑到了淳于羲笑靥如花的脸上。
小昱。
反应过来她用什么称呼喊了自己的陆倾昱脸上浮现出吃了苍蝇一样的难受表情。
“再这么叫我就把你变成哑巴。”
“哎呀哎呀,在意这个干嘛呀,不就一个名字吗,你叫也可以我小羲或者羲羲啊,我都不介意。”
淳于羲半点不在乎他虚张声势的威吓。
“法杖在这边不管用你也不提醒我,咱们还得指望它一起杀出去呢。”
“还有啊,这才不是什么礼物呢,礼物须得有心意才可以。”
“比如说……”
她故意话锋一顿,然后手往空中一抓,变戏法似的亮出一支素白玉簪,簪身光滑如镜,簪首刻着纹路细腻的祥云,簪尾微微上翘,灵动秀美。
淳于羲专注地望向陆倾昱,圆圆的大眼睛里只映着他微微僵住的脸。
她把玉簪递给他。
“看好了没,这才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
22. 南安王6
拂晓时分,晨光熹微,将明未明的蓝灰色烟雾中,垂丝海棠花树静倚薄雾,凝成的点点露珠顺着枝叶淅淅飘落到淳于羲的指尖,又悄然没入陆倾昱散落开来的墨发间。
事情是为何发展成现在这样,陆倾昱也有些恍惚。
明明刚打定主意再也不会搭理这个笨蛋,叫她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来着。
可是她突然跑来拿给他那根玉簪,又说要替他束发。
他还没同意呢,她就已经自作主张上手了。若是放在以前,他肯定要把如此放肆的家伙打断手然后丢到万魂山喂野兽。
也不对,不是她的话好像也不行。
可能和她束发的手法有极大关系。
毕竟她动作过于温柔,有种对待什么受伤小动物的感觉,唯恐弄疼他。轻轻抚弄间竟让失眠一整晚的他陷入沉沉睡意。
淳于羲不知道大魔头此刻复杂的心理活动,但见他眉头舒展,脑袋自然垂在一侧,就清楚他心情多云转晴。
她说什么来着,哄小孩这事她在行。
二人的这次某种意义上来讲正式的小吵架,就这样从陆倾昱的单方面吃飞酷开始到以淳于羲精准直击痛点为结束。
和好的标志就是,陆倾昱回房睡觉了。
真就是说挺幼稚的。
更幼稚的是当楚容川派人来送香囊给淳于羲时,陆倾昱看也不管不顾淳于羲百般劝阻,直接一把夺过来用法力碎成粉末消散于空中,连个灰都看不见。
淳于羲急了:“你怎么能这么鲁莽行事,我不是说他有可能会借机传消息给我吗?不管真的假的,咱总归得看一眼吧,也好知道对方要干什么!”
相较于淳于羲的炸毛,陆倾昱满不在乎的态度格外让人火大。
他不紧不慢品尝着美味早饭,大发善心抽空瞥了淳于羲一眼。
然后用一种在他看来是格外的宽慰,在淳于羲看来是格外添乱的云淡风轻语气说道:“怕什么,到时把整个南安王府一锅端了就可以。”
可以你个鬼啊!
人家深受皇帝信任的南安王能和凝玉台的那俩畜生一样吗!更何况楚容川看起来真的不像个蠢猪啊……
陆倾昱:“我看挺像的。”
……
得了,和醋王掰扯不明白。
淳于羲不屑搭理他,赶紧趁着兰嫣他们还没献舞的日子还没到,做“大战”前的准备工作。
其间陆倾昱真诚且冷硬劝了一句说“没必要”,被淳于羲彻底无视。
见她一不做点什么就陷入焦虑的状态,陆倾昱也不再多说什么由着她去折腾。唯一不可以做的就是和楚容川有任何直接和间接联系。
他这种对自己“东西”的异常占有欲当真叫人烦恼。淳于羲不开心也没用,陆倾昱丝毫不在意她对自己充满怨怼的各式碎碎念,只整日拿看犯人的眼神默不作声监视她。
淳于羲不理解但大为震撼,只得暂时顺着他。不然这鬼妖一发癫又不知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越担心什么,时间越过得飞快。
再怎么不想,转眼间便到了楚容川那位爱妾的生辰日。
怀着一种考前备战冲刺还想再多看两眼的感觉,淳于羲无比希望楚容川他小老婆生日忽然往后拖两天。
当然,天方夜谭。
除去合理性,如果按照楚容川先前曝光的猛料,幕后之人迫切利用这场生日宴,他也完全有权力强制宴会进行。
生日不过是个借口。
今天恐怕又要面临一次大型屠杀现场。
只不过想着这次很有可能是她破局的关键,她得拿出十二分专注力。
站在一众侍女的队伍末端,偷眼看向从琼馔宴府后门鱼贯而出的各色美人。
她们皆穿着款式相似的服饰,衣袖宽大飘逸,金线勾勒的各种花卉样式精细如画,裙裾轻扬间飞红乘风。
即便她们个个用轻纱覆面,但含情眉眼宛若皓月星辰,纤腰微摆步步生韵,举手投足间轻易摄人心魂。
淳于羲本还分不清人。但见走在队伍中间的女子身形踉跄了一下,后面的一位立刻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她,一下就明了哪位是兰嫣哪位又是俞芷。
好一幅姐妹帮扶的友爱画面。
淳于羲看着这道美丽的风景线一个接一个上了马车,内心不觉涌上怜惜悲悯交织的复杂情绪。
她今天一定要把她们全部完完整整带回去。
大不了就像陆倾昱说的,端了整个南安王府就是了。反正今天来参加这场宴会的就没什么好人,一丘之貉。
淳于羲稍稍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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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左右张望了一下,虽视线里并无那个熟悉的身影,但她知道他就在暗处。
有种奇特的安全感。
星辉未朗,华灯初上,香车美人浩浩荡荡地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巷。
他们一点都不避讳的,笃定这群人今夜就此消失在南安王府也不会引发任何纠纷和舆论。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这些正值韶华的美丽女孩子们白白沦为牺牲品,还要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淳于羲不知道这里到底和现实世界有没有联系,但哪怕是个幻境她也想打破这个既定的悲剧,这一点,无关乎她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抬头看向正对面挂着御笔云龙牌匾的大门,外里张灯结彩花团锦簇,内里是蛰伏暗处食人骨血的恶兽。
没人出来接应,只两个小厮开了一侧角门引进去。
即使前头已经把王府摸了个遍,淳于羲还是模仿其他小侍女装着好奇的样子偷偷四处张望,时不时和旁边的姑娘交谈几句。
其实她可以像之前那样隐身跟进来,但怕隐身时间太短,再有意外情况发生,所以直接私下和其中被选中的一个小侍女,以两只上上品珐琅步摇为报酬拿到这个在外人看来能接触皇室的顶好机会。
那不知冥冥之中早捡回来一条命的小女孩还老大不乐意呢。
人命轻贱,世人皆被玩弄于股掌。
她淳于羲无论如何今晚就要撕开这层遮羞布扔到他们脸上。另外,如果楚容川说的是真的,她不介意帮他“倾覆帝统”。
不能插手凡界制度早被这些人打破了。再说她也从没被火族承认过,那她就是中间人。而陆倾昱本就是恶贯满盈的大反派,所以他俩把这儿搅和得天翻地覆也是合乎常理的。
深觉自己此时如钢铁侠现世的淳于羲带着悲壮的个人英雄情绪正要跟着前面的兰嫣踏进正厅旁的暖阁,就被两个五大三粗的护卫拦了下来。
他们打量了一圈这些不谙世事,聚集在一起脸上写满不安的小侍女们,彼此交换了个眼神。
“你们,去……”
“去外院旁的厢房里等着,叫你们时再出来。”
另一个护卫立马接话道。
他们的表情,淳于羲在吴雄二人那里见过。
如出一辙。
23. 大战2
淳于羲打破脑壳也想不到陆倾昱竟然连这个醋也吃。
他又用那种让人不舒服的阴阳口气内涵道:“淳大小姐想救的人真不少啊。”
你看看这话说的,搞得她像个乐于普度众生的小菩萨。
淳于羲和他没法讲道理,惯用的循循善诱小技巧这会儿也不顶用。因为陆倾昱根本不带听的,扛着她转身就走,半点不在意旁人死活。
淳于羲没有办法,只得快速在外院这边下了个结界,以保外力不侵入此地。
浑身沾满血渍和泥污的女孩儿们面色从看到印象中游手好闲的“员蕴怜夫妇”忽然成了身怀绝技的大神的不可置信到迸发出希望的光,皆仰头眼神亮晶晶望着天上的淳于羲,急急安抚她。
站在前头的陶诺,挥舞着手中的狼牙棒呼喊道:“不用管我们,赶紧去救俞姐儿她们!”
随着越飞越远,大家夹杂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担心的泪眼慢慢消失在视线里,只留下陶诺声音不大穿透力极强的叮嘱:“千万要小心啊!别勉强……”
淳于羲下意识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对方已经听不到。
她默默抱紧陆倾昱,脑袋往他颈窝里缩了缩。
不是矫情,就不知怎么,心里忽然酸酸的。
都这么久了,逐渐对淳于羲脱敏的陆倾昱还是不太习惯过于亲密的肢体接触。
尤其是淳于羲属火族,身上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与他常年阴冷的体温大相径庭,每每接触都有种要被烫伤的不适感。
在察觉到她的动作后,他身体一僵,忍了又忍才没有下意识把怀里一团扔出去。
他如往常发出严厉警告后,没想到一直在他身边敢怒不敢言的淳于羲现在满不在乎地用那种特懒散的语调慢悠悠道:“哦哦那你就把我丢下去吧。”
然后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威胁人的说辞也不换一换,耳朵都要起茧子。”
如果有人胆敢和陆倾昱这么讲话,魂已经被撕成拼也拼不起来的碎片,永世不能投胎连畜生道都投不了的那种。
但是现在,被冒犯了两下的陆倾昱内心竟然生不起一点愤怒的情绪,像是被人一点点抚平褶皱的白纸。
甚至那人还在白纸上时不时大胆画上一笔,让他生出很多奇妙的绝不会属于他的情绪波动。
陆倾昱的手放在淳于羲背上,捏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放弃了把她立刻丢下去给她个警示的想法。
淳于羲不知道陆倾昱处于一种她凭什么这么肆无忌惮和要不要后面给她个下马威让她知道谁是老大的讶异与纠结。
她心安理得地在大魔头怀里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眼看向脚下人头攒动的南安王府,企图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而这边心思飘忽的陆倾昱正陷入“为何会变成这样”的迷茫。两人就在这种别扭又透着微和谐的沉默中飘到天井与内院的分界处。
陆倾昱丢烫手山芋一样把她扒拉下来,如释重负的样子像是摆脱了什么大麻烦。
本应该立刻就走,但鬼使神差的,他翻出隐身符给她贴上,又在她手镯上抚了一把,补充刚刚因为下了结界而消耗掉的那一点法力。
一套动作熟练得行云流水。
陆倾昱:这该死的潜意识。
甚至嘴也不听使唤地开口就是解释:“我在天井这边,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小心点,死了可没人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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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收尸。”
听听,这鬼妖关心人的方式也这么独特。
淳于羲才没他这么拧巴。她上前检查了一遍陆倾昱挂在腰上的缩小法杖,确认没问题后,抬头看向陆倾昱,一脸认真叮咛:“你也千万要小心啊,大不了咱就退一步,别把命给搭上了。”
黑暗中,淳于羲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眼前这个模糊轮廓用一贯欠揍的语气道:“我还以为淳大小姐会舍身救人呢。”
陆倾昱的眼睛即使不用法力也能在黑夜里看得很清楚,这也是早年形成的一项求生技能。
所以她微蹙的眉头,紧抿的嘴唇和眼神里透出的焦急和担忧真真切切落到他眼里,像根小刺,扎的他升起一股奇怪的酥麻与不适。
为了摆脱这种异样感觉,他故意将难听的话甩她身上,最好能激起对方厌恶之类的情绪。
那才是他的舒适圈。
岂料已经逐渐对他毒言毒语免疫的淳于羲,这句话攻击力属实太低,她不仅没往心里去,还耐心解释道:“那也要尽力而为,量力而行啊。”
内心深处交织成的厚网被漫上的各种心绪无意间撕开一个口子,且愈演愈烈,缺口渐渐扩大到让讨厌的失控侵袭。
甚至衍生出一丝惊慌。
须臾,各种纷纷扰扰的念头最终化为喉间一声冷哼。
陆倾昱把衣服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潇洒转身离开。
淳于羲自然不清楚在这短短几分钟内某人像山路十八弯一样弯弯绕绕的心思,只当对方又是猫一阵狗一阵的。
为了今天这个重要日子,淳于羲可谓做足了准备,要不是陆倾昱不配合,她非得跟他彩排两遍才行。
24. 大战3
淳于羲只想安静缩在后方静待时机,根本没想过要冲在前头惹人注目。
她移开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楚容川,趁着周围乱糟糟的,企图装没听到蒙混过关。
仰着头正超有兴趣地对着挂在廊檐的花灯上兔子图案发呆,衣袖就被人大力扯了一下。
淳于羲略一低眼,一个獐头鼠目的小厮正挤眉弄眼地看着她,用那种“有瓜可以吃”的揶揄语气对她道:“王爷说叫你过去一趟呢。”
这可装不下去了。
淳于羲抬头看向楚容川,对方肯定识破了她拙劣的小把戏,但并不见一丝气恼。他依旧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支着脑袋冲她扬起浅浅微笑。
笑面虎。
淳于羲暗中吐槽了一声。这人此刻周身气质和初次见面的时候发生了隐晦的变化。虽然都是柔弱小白花的形象,但现在属于上位者的威压感渐显。
比如说,刚见的时候他好像很在意自己脸上的胎记,被淳于羲盯着看还很不好意思,委委屈屈遮挡住。
而她在这宴会上早就注意到,坐在楚容川下首的权贵们,行为言语表面上放荡不堪,对他说话时却都是异常恭敬谦和的。
且都不去直视他的脸。或是三十度角仰视他的头顶或是两眼空空低头看向对方腰间佩饰。
所以楚容川根本不是不在乎,是心里知道无人敢去冲犯他的霉头。
还有挨着他坐的那位小老婆,传说中的爱妾。
淳于羲被迫走近给他们倒酒的时候才发现,这一直低着头的女人哪里是娇羞,是害怕。
楚容川声音是火烤后的嘶哑难听,但对旁边女子讲话时的语气是格外温软的,他端起酒杯:“今日是夫人生辰,愿卿福寿绵长,喜乐无忧。”
明明是吉祥话,这宠妾像是听到了什么恶鬼催命咒,手控制不住地抖个不停,满满一杯酒,等好不容易举到嘴边已经洒剩到小半杯。
淳于羲见她嘴唇发白,面上出了一层虚汗,精心化好的妆面被融化,看起来糟糕透了。这哪是寿星,感觉下一秒就要厥过去的可怜样子。
以楚容川为中心特定距离内只有他们仨。不吭声当背景板笔直站在一边的淳于羲依然很是突兀。但底下的人像是都没看到她,连个眼神都不曾投过来,该干嘛干嘛。
越是这样,淳于羲越发确定手段不简单的楚容川是真的要借今晚的法阵弑君夺位。
那就是说他当时只见了她一面,便把这些事情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还要和她这个陌生人达成合作,帮他一起“倾覆帝统”。
楚容川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真的无语,这皇室里难道就没个正常人吗?一个连子嗣都没有一心求长生,偏信暗中谋杀他的好弟弟;另一个黑芝麻馅汤圆,表面人畜无害背地不知如何阴险狡诈。
“我听闻。”楚容川忽然转头看向淳于羲,满脸真诚道,“仙女姐姐之前在琼馔宴府也做过歌女,何不来一曲。”
什么什么?这是到穿越女上才艺必备环节了?
还有,为什么要在这种场合叫仙女姐姐啊,好尴尬……
看来上次见面之后他也有做调查。可她不是员蕴怜,她本人完全的四肢僵硬五音不全,上不了一点才艺。
之前是因为员蕴怜本身就是好吃懒做的可恶人设,所以她来琼馔宴府以后不卖艺也无人起疑。要是真在这高歌一曲,当场露馅。
起码为了面子,说什么也不能张嘴。
淳于羲捏捏喉咙,扯谎:“我前几天生病来着,不太舒服,嗓子劈叉了。”
话音刚落,原本嘈杂的现场瞬间陷入几秒静默。就连一直低着头跪坐在卧榻上的小美人也飞速抬眼瞅了她一下。
嗯?是说错话了?
淳于羲迟疑补充道:“……还请王爷,宽恕。”
“啊,原来仙女姐姐生病了。”楚容川神色转换得又快又自然,从期待秒到担忧,“是我唐突了。”
他长腿曲起,身体舒展,靠回软枕上:“既然仙女姐姐无法一展歌喉,那让其他人来。不过在此之前有必要给各位开开嗓子,千万别也‘劈叉’了。”
这话仿佛是一道指令,一道展开今夜大戏的指令。
下面喝到半醉趴在案上的权贵,听闻此话精神一振,原涣散迷离的眼神快速对焦,炯炯全部看向湖面,肉眼可见的激动亢奋。
其中有一部分人已经按捺不住往盘绕湖水的游廊走,生怕慢了抢不到前排的急迫样子。
现场的这阵骚动让湖心亭中刚表演完一支舞的兰嫣她们心生疑惑,尤其是没接到要继续演奏的指示,更是让人觉得异样。
她们如雏鸟不安地挨挤在一起,惶惶看向四周。
她们知道今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但具体是什么却一概不知。
淳于羲自然也猜不透这楚容川要干什么。她往前走几步,眯眼看向湖水。惊奇发现本随着微风轻轻波动涟漪的湖面乍然翻涌起水浪,且在似没有任何外力推动的情况下越来越汹涌。
不好的预感席卷心头。
强有力的水花滚滚拍向湖心亭桩基和浮台,白沫飞溅,淋湿了女孩子们的裙摆。
就在此时,淳于羲猛然看到大片水浪里涌动出一颗巨大的倒三角形扁平布满鳞片的兽类脑袋。
她急忙和那些情绪异常高涨的男人们一样趴在观景亭的围栏上,使劲探出头往里面看。
湖中的水灯都被冲到了岸边,周边灯笼火光不足以照亮深处境况,只能借着被乌云遮盖住的一点月色探查。
浪花泛起又平复,在不断让人心慌得哗啦啦声音中,一个接一个的黑绿色怪诞野兽头颅在湖水里起起伏伏。
淳于羲从没见过此种生物,像鳄鱼的变异种。
不知从哪里传来两声音调变化丰富的哨鸣,水下横冲直撞的野兽转瞬有意识一样往湖心亭右侧方向齐刷刷游动过去。
与此同时,一声接一声充满极度恐惧的凄厉尖叫从远处响起。
淳于羲远远望去,看到一群类似秃鹫的大型飞禽利爪插进猎物的背部,随着不断变换的哨鸣调整飞行方向和姿态,并做出一系列的高难度动作。
在一个俯冲,终于得以看清它们爪下猎物时,淳于羲瞳孔皱缩,只觉浑身血液逆流而上手脚冰冷。
是人。是一个个被折磨到没有人形,活像血肉团子的人。
游廊上的看客嘴里兴奋号叫着什么,还有站在高椅上振臂高呼的,淳于羲努力辨别半天才听到他们喊的是“扔下去”。
其中有人等不及,竟一把捞起站在游廊上被吓傻了的愣愣看着眼前一切没反应的陪酒侍女,高高抛入湖中。
那侍女只来得及嘶喊一声,身形即刻消失在迅疾跃起的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里。
只留下一根溅上血的鹅黄色飘带,如羽毛轻盈打着旋儿落在水面上。
这突如其来的插曲使在场所有野兽的情绪都到达了最高点。溢开的血腥气让水下的野兽开始躁动甩尾,陆上的野兽大声叫好,皆看向游廊里剩下的侍女,蠢蠢欲动。
女孩儿们这才如梦初醒,反应过来到底在经历什么可怕遭遇。在最初死一般沉静后,纷纷尖声叫着逃窜。
场面倏时一片混乱。
此前埋于虚假平静和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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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暗流失去阀门控制喷泻而出,带着席卷一切的恐怖欲望。
又是两个可怜的孩子被逮住丢到水里,游廊里食盘酒杯案几和各种摆设统统撞翻到地上水里。
漂亮的披帛珠钗掉落,卷着残破衣裙头发披散,如飘絮四处艰难流散的摇晃身形后是惊悚畸形野怪在追赶,冷森森月光投下拉出一道道扭曲鬼影。
淳于羲从观景台聚集一起欢呼的人群中挤出来,脸色苍白地朝坐卧在后边的楚容川走过去。
他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悠然样子,嘴角扬起弧度不变,像是刻了半永久微笑。
亏她最开始认为他无害单纯,这不就一披着羊皮的狼吗!
这些人不把所谓底层奴才当人看,随意虐杀取乐在它们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淳于羲在这香炉境内经历种种,早在来这场宴会前便预想过类似场面的发生,她反复告诫自己没有能力救下所有人那就不要冲动。
她不是救世主,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说她自私也罢,她只想先救在乎的人,其次在有限范围内救其他更多的人。
她想得很好,也认为可以做到,毕竟这还是在一个不知真假的异世界,当成沉浸式剧本杀就行了啊不是吗。
但真正站在此处,亲眼见证了一幕幕血腥没有人性的场景,拥有现代思想的淳于羲艰难克制住即刻动用法力的念头,内心天人交战。
她定定看着楚容川,肩头因为愤怒和恐惧微微颤抖:“为什么非要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是说过,我们目的一样吗?”
“啊~”楚容川挑了下眉,语气疑惑,“仙女姐姐没有看我给你递的消息?我见没有回复便以为你默认了呢。”
他胃口很好的伏案大快朵颐,时不时歪头瞧一瞧下面的境况,像是在看什么大型真人秀综艺下饭。
“真是可惜,我以为我们志同道合呢。”
“谁他爹的和你志同道合啊!”
淳于羲彻底忍不住破口大骂——她真的万分想冲上去撕烂这人虚假伪善的面具。
到底在装什么装啊!他以为他是奥斯卡影帝?在这凹什么狗屁人设呢!
随着这声中气十足的怒骂声,楚容川人机一样的模板笑终于出现了丝丝裂痕。
他停下进食动作,游离在后方的目光慢慢对上淳于羲发红的眼睛,神色变得有些阴冷。
就在淳于羲攥紧背在身后的手镯,想着用尽所有法力擒贼先擒王,拖延时间等陆倾昱过来的时候,对面湖心亭里忽然传来一声怒喝:“都住手!”
清脆镇定的声音在乱糟糟的吵闹中异常突兀,明明不大,在场所有人却都清清楚楚听到了。
淳于羲一震,快速转身朝湖心亭看去。
只见湖心亭中央,兰嫣站在人群最前头,身影挺拔如松直直看向淳于羲的方向。风轻拂起她薄如蝉翼的亮色特质轻纱裙摆,像黑空中永恒闪亮的星火,微渺又耀眼。
眼神里却是藏不住的害怕畏惧,和望着淳于羲的恼火担忧。
众人全都好奇张望过去,在看清声音主人模样后,讥讽和嘲笑愈发放肆张狂。
羊圈里的羊竟然还想反抗。
“哟。”楚容川饶有兴趣对淳于羲道,“你的好姐姐在保护你耶,姐妹情深,好让人心生感触。”
你生个鬼的感触。
“既然如此,那我就顺水推舟做了这个人情。”
话音刚落。
下一秒,操纵飞禽的哨鸣猛地变了个调,为首的那只尖嘴凸眼羽毛稀疏的大鸟松爪将折磨到没了气息一动不动的肉团丢入湖里,然后转头朝兰嫣俯冲过去。
25. 大战4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
淳于羲大脑一片空白,所有想法抛诸脑后,下意识挥手打出一道法力。
只不过有人速度比她更快。
她那强势破风刺出去的磅礴青绿色光芒只砸到了大鸟尸体上,如棉花糖遇水瞬间融化消失不见。
俞芷挡在兰嫣身前。层层精心堆叠起来的云髻失去支撑仿若瀑布倾泻而下,漫天掉落的丝丝白色羽毛似雪轻盈飘落,随风被吹覆在她绣着朵朵盛开牡丹的火红衣衫上。
美如画,以致她手中伪装成簪子又折叠藏于发间的小巧软剑此刻滴血成泊,也恍惚间让人感觉刚刚踮脚踩桌借力而起,曼妙身姿在空中流畅飞旋的优美场景是做了什么高难度的独舞。
她艳若桃李的脸上杀意溢出,结霜锋利眼神掠过淳于羲看向她身后神情平常的楚容川,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颤:“你们这些蛆,我们杀一个赚一个,来啊,多弄死几个我们即便死也值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面挤在一起的舞女们动作因为害怕僵硬却异常熟练的同样从盘的严丝合缝看不出来任何蹊跷的发髻中纷纷抽出各式各样的兵器,都是简单粗暴易上手的。
本来就是弱不禁风的女子,又穿得单薄裸露,一眼看去连根针都藏不了,检查搜身的人哪会想到她们巧妙利用了这堆云砌墨般的发髻。
俞芷拿着的软剑因为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血珠滴落的速度越来越快,顺着脚下的金砖蜿蜒流动汇入湖水。
楚容川点点头,只看着淳于羲,眼里竟然带着几分满意:“不错,你们琼馔宴府这批果然是上品货。仙女姐姐,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这样的至惧状况下的精血效益才能翻倍。”
淳于羲回头,借着宽大衣袖遮挡,从芥子袋摸出一小节绳索,将手镯的法力传入,激活成长段软鞭,掐了个法诀朝楚容川甩去:“那你们就是低级货。”
从青云宗拿来的宝器硬件设施不够催动不了,她从凝玉台搜寻来的中阶法器里挑了能用的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想的是等陆倾昱摧毁法阵之后过来带她开大,直接烧了这块。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兰嫣发现了她,情急下站出来给她暗示。那句“都住手”淳于羲知道,分明就是说给她听的。
这楚容川,扮猪吃老虎的疯子一个,此情况下只能主动出手。
青绿色绳索灵活如小蛇快速吸附上楚容川,缩紧将他捆绑成一根僵直木棍。
他低头看看用特质材质锻造的坚韧软绳,上面还被淳于羲重新加装了倒刺,密密麻麻穿进他的身体,大红色的衣袍被点点渗出的血泅湿。
他像没有痛觉,只一脸哀切地看着淳于羲,凄凄艾艾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没想到仙女姐姐忍心这样对我。”
淳于羲没空和他演戏。就这么轻易制服住了楚容川,他没一点反抗,她不信如此简单。
必有诈。
但时间紧迫也没空想其他。她皱眉退后一步给自己加了层隐形防护盾,然后果断用手镯仅剩的法力注进摄魂弓,搭箭拉满,射向楚容川。
管他什么擒贼先擒王,拖延时间意外横生,先把人给杀了再说。
可是,哪怕她手速和反应速度已经很快,箭在离楚容川仅仅一寸之遥时,堪堪被一股外力止住,硬生生拐了个弯反冲向淳于羲。
与此同时,楚容川身上的绳索断裂成碎片。
裹挟着强劲力量的箭矢打破了淳于羲面前的防护罩。瞬息间她看到楚容川后面闪过一个蒙面黑影。
黑影从藏匿的暗处飞过来护住楚容川,隔空挥剑向淳于羲砍出一道震天动地的剑气,气势之强烈让她周身大范围的空气都被泛动起水波纹状。
她下意识抬手抱头。这属于化神中后期的,蕴含着精纯浓厚灵力的剑气她肯定抵挡不住,一时间脑海里全是大写的“完了”。
片刻后。
……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被打飞落水再被怪兽一口吞掉的画面也没有上演。自己不仅没完,还感觉到剑气带起的强风也止住了?
并且好像有种熟悉的气息充斥在四周……
淳于羲睁眼从手指缝看去,果然,一张像幕布的青绿色屏障竖立在面前,还是加宽加高plus版,庞大到挡十个她都不成问题。
她心中一阵狂喜,立刻跳起来仰头去寻那个左盼右盼好不容易等来的身影。
在场众人也全都停下了手里动作,惊疑四处观望。楚容川显然没意料到会发生当下状况,表情因为事情脱离轨迹而有些卡顿。
按照他的计划,与这奇怪女子同行的那人理应在摧毁法阵的时候被他早先封印在里面的大妖怨魂反噬掉才对。
毕竟这不知是人是鬼的怪物法力被锁掉了大部分,很好对付。
天上乌云滚滚,海浪般层层翻涌而上,把本就只露出来半个的月亮完全遮盖住,天地间最后一点光消失,像是霎时陷入了极夜。唯有部分没被剑气冲灭的灯笼还燃着微弱的烛火,游廊下观景台上人们困惑心绪不宁的面容笼罩在昏黄光线中,就连野怪也察觉到了莫名危险悄悄重新隐匿在水下。
天际隐隐传来低沉的闷雷,狂风起带着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在只有风吹草木的沙沙声,盘箸掉地的碰撞声和衣袍簌簌声的沉寂下,仿佛要撕裂天地的电闪霹雳轰鸣让人皆心头一震。
独独淳于羲兴奋的眼睛放光,紧紧盯着道道电光反照出的那个脚踏云雾而来的建模样剪影。
他用玉簪半束的长发如水草浮动在空中,一张昳丽精致的脸上血痕交叠,周侧缠绕大量黑雾的青绿色光藤蔓一样延伸,张牙舞爪攀附在他身上,身形在不断聚散的黑魆魆的烟雾中半隐半现,极像半异化成了什么妖物。
不知陆倾昱到底干了什么,这浓稠沉郁到让人看一眼就畏怯战栗的窒息感,宛如从半鬼状态直接进化为三十二层鬼域爬出来的完全体版凶恶邪祟。
嗯……如果忽略掉他手里拿着的猫猫头法杖的话。
除了淳于羲,所有人都不自觉往后退。
因为此刻萦绕在她脑海里的想法——战损果真是帅哥最好的医美。
朝陆倾昱奔过去的淳于羲离他越近越被他现在的样子帅得惊心动魄,以至于直接忽视掉了他烂成破布条的衣服。
自她认识陆倾昱以来,他不是在吐血就是在受伤的路上,可战损妆真的是百看不厌啊!怎么就没人能懂一下呢!特别是举着无敌爆炸可爱的猫猫头法杖,叠加反差更带感了有没有!
陆倾昱看似闲庭信步实际几个呼吸间便到了观景亭上方。他看都没看下面像兔子快乐蹦跶欢呼的淳于羲,抬手甩出束灵带,精准捆住她的腰一把将她捞过来。
同时半句废话都没有,法杖中央因为吞噬了大量怨灵红到滴血的内丹与陆倾昱鬼妖之力相合,反射出呈粗大青绿色水柱状的法力。
顷刻间,整个观景亭直接化为虚无,不见任何活物,只有漫天灰烬,飘飘扬扬从空中落下。
淳于羲惊骇地看着这一幕,陆倾昱不是在这里被封锁掉了大部分鬼妖法力了吗,怎么还能造成如此恐怖如斯的杀伤力。
她扭头对他抛出肯定疑问句:“你刚刚在法阵是不是又作妖了?”
陆倾昱横了她一眼:“我只不过吸收了里面的鬼魂怨灵。说起来那只弱鸡还得感谢我替他做了这些,不然他要爆体而亡,哪能死得这么干净利落。”
弱鸡这词还是跟淳于羲学的,很自然就运用了。
还没等到吸收精血,法阵“启动器”就被鬼妖吞了的倒霉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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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还得谢谢你呗?
淳于羲指了指天上越来越清晰的雷鸣:“那现在怎么办,逆行天道,强补鬼妖魂力,要遭天雷惩罚的。”
她实际也真心觉得不就是吃了些恶灵魂魄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还是做好事呢,天谴为何不落在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身上。
陆倾昱特别冷傲一笑:“区区……”
“别装。”淳于羲平静打断他,低头从芥子袋翻出高阶破天盾,“用这个,没必要硬抗。”
她对陆倾昱摊开手掌:“来,再给我传输点法力。”
陆倾昱神色变幻莫测。
他很想反驳她,但张了张嘴,不知为何冷嘲热讽哽在喉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淳于羲抓住他手摇了摇,催促道:“快点啊,不然等会儿一个雷劈下来把我也给连累了怎么办?”
陆倾昱垂眼反锢住她手腕,给镯子重新注入加强百倍的法力,然后点了下破天盾把它一秒启动。
破天盾飞到空中,盾面迅速扩大,几分钟后已将花园全部笼在一片用符文连接的金色圆盘下。
看着淳于羲诧异的模样,说不出口的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突破口:“何须你来。还有,你只要在我身边别乱跑,这天就是塌了,雷也劈不到你身上。”
屌。
淳于羲连连点头:“鬼妖大人威武。”
“所以。”她歪头看了看下面神情异彩纷呈的人群,有被吓成傻子样的,有震惊到原地石化的,有偷偷摸摸想要逃跑的,还有湖心亭里满怀期待的和超不合群露出诡异姨母笑的……
“能不能请鬼妖大人帮小的一个忙?”
陆倾昱看到她又掏出来那两根棒槌,不解道:“一个法术就能解决的事情,干什么弄这么麻烦?”
淳于羲用一言难尽表情瞅他:“当然是怕你一不小心把人全解决了。”
这话说得,无法反驳。
一回生二回熟,上次还适应了一番才得要领,这次陆倾昱的手刚搭上她的,淳于羲便直接轻车熟路跟随那道涌入她体内的阴凉气流调动丹田处和流动于血管的微弱灵气,打出一轮又一轮因掺了她血而更加盛大热烈的花火。
红色的朵朵烟花在空中炸开,与破天盾因受到天雷攻击嗡嗡折射出来金光,将被乌云遮盖住的黑如浓墨的夜空照映出半壁橙红色鎏金暖霞。巨大“砰砰”雷鸣与流火燃烧尸肉发出的“嗞啦”和难以承受被赤焰活活烧死的惨叫声交替响起,划破云霄。
淳于羲仙子一样悠然飘于空中,面带微笑欣赏着脚下禽兽慢慢融化成血水的极惨烈景象。水里的野怪也一个都跑不掉,统统被她隔绝到一块区域,反复大小火炙烤。不消一刻,这块湖泊已经快比肩万魂山的血潭。
回家吧,回家吧孩子,都滚回十八层地狱去。
用力打完最后一波火花,淳于羲抬头惊奇看到拖着银白尾巴的天雷与弹射到金光闪闪透明破天盾的赤红烟火相接,造成了一种两者相融的绮丽视觉错觉。
就在正想拽陆倾昱一同观赏时,耳边忽然爆发出俞芷不似人声的尖锐绝望嚎叫,刺耳到声带都要撕裂,在一众男高音里很是突兀。
淳于羲缓缓转过身。
电闪火光中,唯一干净的湖心亭里。
兰嫣柔软的身体里像是被塞进了什么东西,鼓胀变形,血管寸寸断裂。鲜血争先恐后喷射而出,全部飞溅到被她在千钧一刻仓皇推开到一边,又连滚带爬扑过来的俞芷脸上。
然后如气球,硬生生膨大到极限后,爆裂开来,血肉骨泥掺合着漫天灰烬纷纷扬扬落下。
一切像是电影中慢倍速的镜头,是缓慢的凌迟,是被迟钝生锈的刀子反复磨开后的崩裂。
带来的是持续性,长期无法消散的疼痛。
26. 俞芷1
我讨厌冬天。
因为每到这个季节,手上就会有大大小小瘙痒难忍的冻疮。如果没有钱买药活还多的时候,那两只手通常会烂得惨不忍睹。
早些年还能趁陈岚馨烂泥一样爬床上昏睡的时候偷拿钱去买点药缓解一下,让伤口保持一个巧妙地介于愈合和腐烂之间的状态。
反正她看我一眼就恶心,肯定发现不了这点变化。
但这两年不行了,因为她成功带着我这个小拖油瓶改嫁给了一个屠夫。
陈岚馨是个家喻户晓的泼妇没错,但那屠夫更是恶贯满盈,据说还杀过人。
总之,在外人看来陈岚馨和他简直就是天仙配。
我不觉得。
毕竟陈岚馨和他在一起之后,变得“贤惠”了不少。刀疤脸屠夫不过对她用了她对我管教方法的十分之一,她便败下阵来,开始做小伏低。
搞得我钱也偷不到,手上的伤口都已经开始出现些蠕动着黏糊糊身体的白色虫子。
今天实在是受不住,我抠着手,去问陈岚馨要钱。
果不其然,陈岚馨像是被人插了一刀的野猪尖叫起来:“你个赔钱货,你怎么不去死!”
去死。每个人都叫我去死,可我不想死,我只想活着,哪怕苟延残喘也好。
我没敢说话,就低眉顺眼站在那里。和她作对讨不到好果子吃,而且我没力气和她争。
陈岚馨躺在油渍灰尘黏在一起看不清颜色的被褥上侧头吸了口粉末状的东西,然后转头冲我招了下手:“你过来。”
我才不想过去。
薄薄的窗帘被风吹开一角又很快落下,借着那一瞬透进来的昏暗月光,我看到她那张干糙脸上的劣质脂粉像灰白色的水泥一样这里裂一块那里掉一块。加上眼下的黑青和眼里猩红的红血丝,她活像是个被封印了几百年的僵尸,看起来下一秒就要跳起来死咬住我的脖子。
可是手上的虫子好像开始咬伤口里反复烂掉的肉,又疼又痒,我真的受不了。
我只能往前走几步,停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陈岚馨一把拽过我,抄过烛台狠狠按在我血肉模糊的手背上,疯狗似咬着牙又按又戳。
我闻到了肉烧焦的味道。还有虫子爆开的滋滋声。
不过伤口终于不痒了,甚至疼到有种天灵盖一激灵的舒爽。
她扔掉烛台,掐住我的伤口:“买不起,你就去偷啊。”
我当然不会偷,如果会的话,我还能活成现在这副惨样吗?
衣裤永远盖不住手腕脚腕,身上永远一股馊味,头发里永远一抓一指甲盖虱子。
其实很久以前被隔壁家那个叫陶诺的讨厌家伙地捂着鼻子嘲笑的时候,我也有去仔细清洗过,大冬天河水结冰我连冻疮都不顾了。
结果手差点废掉,他们依旧一副“她怎么还不立刻消失”的表情。
说我永远有股酸臭味,只配和垃圾在一起。
后来我明白了,只要陈岚馨是我的母亲,我这辈子都永无安宁。
出身问题我没办法,我总不能弑母改命。
所以我放弃改变旁人的看法。本来我想着只要不听不管不理,他们自讨无趣,自然不会来找我麻烦。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有烦人的苍蝇绕着我转。
终于,在他们又抓着我的头往逼仄狭小的狗洞塞还往我嘴里灌泔水的时候,我忍不住拿小刀轻轻捅了那个小胖墩的眼睛。
我发誓,真的只是轻轻一刀,可小胖墩眼瞎了。
我那时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能知道眼球很脆弱吗?当然不知道。
大人们不也老是说“他还只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这种话。不知者无罪,我没有错,但我害怕陈岚馨打我。
所以我那时在外面游荡了两个月才敢回去。
结果回去后我发现风平浪静。陈岚馨忙着在外面鬼混,没空找我麻烦。而小胖墩一家,在找我无果后去找陈岚馨索赔,反被一哭二闹三碰瓷的陈岚馨折磨到不敢出门。
经此我就明白了,像我们这种只有一条烂命的,最适合惹事,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从此我只要亮一亮小刀,那些苍蝇便一哄而散,最后拥有了比陈岚馨还恶臭的名声。
直到今日我都不明白我这个恶人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错了吗?我没有。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
私塾夫子说如果你被所有人都不喜,那你一定有问题,要从自身找原因。
所以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世上至亲也恨不得我去死呢?
十二岁的我依旧没想清楚。
晚上,喝得醉醺醺的屠夫推开羊圈围栏,丢给我一瓶药。
他靠近我,嘴里的臭气夹杂着羊屎味熏得我头晕眼花。
“娃啊,我已经好好教训过那婆娘了。”
“嗝……”
“你莫怕,这药你拿着,费老鼻子劲才得来的哩。”
说得挺好听的。如果忽略他伸向我衣服里的手。
五岁的我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十二岁的我当然很清楚他在干什么。
我习惯性去找藏在腰后面的小刀,却什么都没摸到。
我出了一身冷汗。
屠夫哈哈笑着露出手里熟悉的刀柄:“小贱种,你是在找这个?”
他把刀重新揣进怀里,舔了舔一口烂黄牙,老褶子炸开:“来试试嘛,保准你日后喜欢上这滋味。”
我按照脑海里演练了千百次的画面,瞄准对方的裆部,一脚踹过去。
大概是没想到我还有这招,屠夫一时间没防备,轰然倒地,疼得直抽搐。
我飞速跨过围栏,按照设定好的路线往芦苇荡方向狂奔。
冷风呼啦啦吹着我的湿漉漉的头发,大脑里一片空白,所有鼻涕虫一样黏在身上的糟心事像被甩掉脚下,只感觉虚弱的四肢充满了力量。
我穿过小树林,绕过小河,掠过麦子地,我不记得自己跑了多远,只觉得一点都不累,相反,还越来越兴奋。
如果不是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绊了一脚,我真的想一直一直跑下去,跑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的地方才好,谁都别来烦我。
“唉吆。”
我腿下压到那个暖和柔软的东西发出痛苦呻吟声。
原来是撞到了人。
撞到了人……我一下从地上弹起来。
没人想要碰我的。
长长的像波浪一样涌动的芦苇丛里站起来一个女孩子。明亮的月光下她顶着满头白絮,披着层雪花似的眯着眼冲我笑着,用那种娇嗔的语调道:“这鬼地方连路灯都没有的!”
我不知道路灯是什么东西。
我下意识提高了自己的警惕心。毕竟上一个对我露出这种笑容的人,目的是骗我去小树林把我踹下粪坑。
她一手扶着腰,一手在草丛里翻翻捡捡。
我这才发现地上因为刚刚那一撞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还有木桶。同时也注意到她半卷起来的衣袖。
她应当是在河边洗完衣服回家。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我依旧站在原地半天没动。我应当去帮她一起捡衣服的,还得和人家说一声对不起。
但我真的害怕弯下腰的瞬间会不会有棍子或者其他什么落在我的后背后脑勺。
我不能赌。哪怕对方好像没有恶意。
我呆滞地看着她费劲巴拉地把掉的东西全部收拾好重新稳稳抱在怀里,然后歪头打量着我。
明亮的月光下,她因为气喘而红扑扑的脸清晰起来。
眉眼弯弯,一对梨涡若隐若现,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像是一汪盈满细碎波光的泉水,好似摇一摇就能流淌出些许暖意。
让我想起在林间看到的野鹿。
她手在我眼前挥了挥:“你在发什么呆呢!连道歉都不会的呀!”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嗫喏道:“对不起……”
她很快接话:“道歉有用的话……”
话说到一半,她又笑出声。
我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还有,这人怎么能这么爱笑。
但是她笑起来可真好听啊,甜糯糯的,冰糖一样。
我思绪又开始奇妙地飘远了。
直到她忽然伸手抓住我的胳膊使劲晃了晃:“你怕不是个傻子吧!怎么又在发呆,话也讲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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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她白净的手指碰到的地方火烧火燎烫起来,这种灼热感比手背放在烛火上烤要强烈百倍。
我不顾伤口疼痛激烈挣扎,只想立刻摆脱这感觉。
结果对方越抓越紧,五指用力扣住我,同时着急还有些生气道:“撞了我还想跑?不许跑!你得受罚懂不?”
果然,我猜得没错。
我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她的体格。瘦瘦弱弱的,看起来比我年纪还小,不用三招我就能把她放倒。
刚决定好先一拳打在她下巴上,她接着开口,语气抱怨还带点欢快:“就罚你陪我再重新洗一遍衣服好了。”
我攥起来的拳头僵滞在半空中。
她不由分说扭头拽着我往前走,一点反应时间都不给我。
人小小一个,力气却大得很。我反正努力和倔牛一样往后蹬腿也挣脱不开,呲呲啦啦被拖出去好几米远。
我还从来没听过这种惩罚方式。这算哪门子惩罚?如果只是陪她洗衣服的话,那我还费劲将她打晕干什么。
我从没在村里看见过她,摸不清对方底细惹了不该惹的人我也是吃不了兜着走。
不然就跟着她去,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可是……
在各种想法繁杂盘桓在心头的时候,我已经不由自主地从拒绝到半拒绝再到木偶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
直到看到映着银白盘子的月亮,泛起哗啦啦波纹的深不见底的河水,我一激灵,浆糊的脑子清醒了。
夜黑风高,水流湍急,就是一脚把我从岸上踹下去,不正好死不见尸……
“哐”一声。
她把木桶往地上一扔,再次成功打乱了我乱七八糟的想法。
“咱们分工合作,快点洗完快点回家,真的要困鼠了!”
困鼠了又是什么意思。
她怎么老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还分工合作?意思就是要和我一起洗?有这样的惩罚吗?
她在水桶里挑挑拣拣,把明显是女子的衣服塞给我:“你洗这些,不许偷懒哦,要洗干净洗香香,最重要的是要香,懂?”
衣服嘛,我从记事起就开始洗,有什么不懂的。
只是感觉很怪异,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我迷迷糊糊地接过来她怀里的衣裙。
突然,她一把抓住我伸过来的手,眼睛直勾勾盯着我的手背:“你的手是怎么回事?怎么烂成这个样子?”
……
布满毛茸茸青苔的石头上,浮动的芦苇荡前,她半弯下腰,吭哧吭哧地用力敲打着衣服。
从合作洗衣服到逼我坐在一边陪着她洗衣服。
还说我是傻子,她才是。
今夜风大,我穿得单薄,但神奇的一点都不冷。
可能是和有人紧紧挨着我有关系。她身体上温热的气息环绕在我周围,烘烤得我像冰冻住的僵硬四肢慢慢松弛下来。
我不喜欢和别人有任何肢体接触,但她不容拒绝地挨近我坐下,说天太黑她害怕。
考虑到撞了人在先,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接受,还能怎么办呢。
大概是洗衣服太无聊了,她话很多,还总是蹦出来几个我前所未闻的词语。
她也不在乎我到底在不在听,后来还开始讲故事,以一种哄小孩的语气。听起来很搞笑,因为她说自己九岁,那我比她大整整两岁呢。
再后来,意识渐渐模糊,直到陷入沉睡。
也许是后面倚靠着的芦苇丛太柔软,也许是因为她挡在风口偶尔漏过来的微风吹得人很舒服,也许是我太累了。
总之睡梦中,哪怕感觉有双温柔的手轻抚过我的身体,我也没有醒过来,反而嗅着皂角清香睡得更沉。
醒来的时候已是午后。
我躺在一棵大榕树下,稀疏的枝叶遮挡住了过于刺眼的阳光,只从缝隙里投下一束束澄澈的光斑。土腥混着独属于晚冬的草木香萦绕在鼻尖,熏得我身体发软。
略一歪头,我看到身边那个奇怪的女孩同样倚靠在粗壮的树干上。秀美的脸笼罩在一团暖色的光晕中,柔软的黑发有些凌乱,翘起的几缕毛显得她特别……生动。
27. 俞芷2
从那天开始,我和她熟络起来。
最开始是我习惯于在芦苇荡附近徘徊。
当然了,我只是觉得这里安全,也懒得再去找其他地方,绝不是因为其他的。
却没想到每次都能碰到她洗洗涮涮。她好像和以前的我一样,总有干不完的活。
也不完全一样,毕竟她虽然穿着打着补丁的衣服,但总体看来还是整洁体面的。哪像我,面色蜡黄,脸颊凹陷进去,枯草一般的头发被我剪得比狗啃还过分。
像是被驴踢了然后又被大炮轰了。
这是兰嫣对我的评价。
她应当把我当成了可以说废话的小猫小狗,短短几天我已经知晓关于她的大部分信息,比如她的名字年纪,又比如她为何刚随母亲弟弟搬到这里。
而我缄口不言,大多时候只默默听着她说。也好在她从不会主动问我的事情,甚至不问我为何非要在芦苇荡和她见面。
她给我带药,给我用碎布缝制衣服,还会时不时给我送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我从未见过的新奇食物。
冬去春来,大榕树上嫩芽初现,就如同我对她的态度,露出冰层覆盖下的一点点绿。
在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时,兰嫣轻轻拍了我一下肩,揶揄道:“你自闭症好啦!”
我不知自闭症是什么,但是她笑,我也笑。
就像我前面说的,兰嫣是个奇怪的人,除了陌生的词汇还会说些闻所未闻的话。
她时常将女子要独立平等自由挂在嘴边,会抱怨女子不能像男人一样读书考取功名,还会反问女子为何非要结婚生子,最后以这个时代当真如此封建为结尾。
我又听不懂。但不可否认的是,她说这些的时候情绪高涨,眼睛亮亮的,比太阳还耀眼百倍。她拉着我的手,斗志满满的样子:“我们攒钱,从这个地方逃走好不好?”
这句话像钉子狠狠凿进我的心。
好,怎么不好。
兰嫣绣工出众,我则是手脚灵活上山爬树不在话下,于是我们时常抓住机会拿着时下流行的香囊手帕还有各种枣子水果拿去集会上买。
拥有了秘密的我们关系更加密切。
而这样的后果就是即使我竭力隐瞒,村里的那些苍蝇也发现了村头刚来的漂亮姑娘和村尾那个又脏又坏的垃圾有着特殊的联系。
于是这天去芦苇荡的时候,远远地我看到一群小孩把兰嫣围起来七嘴八舌说着什么。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反应不是和以前一样扭头就走,而是悄悄绕了过去。
隔着一层红墙,他们的声音听着并不真切——
“你可不要和她走得太近,据说她娘亲以前……”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
各种思绪在脑海炸开,我的耳朵像被蒙了一层水雾,眼前也开始眩晕。
恍惚中错综复杂的红墙格子像是一张扑过来的大网,成功把我这个恶人揭露于阳光之下。
我应该冲出去制止他们,或者直接拿出小刀戳破他们的眼球叫他们闭嘴,无论哪种方法,不要再说下去,不要再把原原本本的我拉出来示众出来就好。
可是我做不到。不知名的恐慌席卷了我,使我的脚如同被钉在原地,一步无法移开。
良久。
兰嫣的声音从墙后传来,是一贯的柔和,带着无法理解的平静疑惑:
“所以你们和我说的这些与她本人有什么关系呢?”
另一个声音急急道:“可是二胖的眼睛……”
“好了好了。”兰嫣不耐烦打断他,“你们根本就是断章取义,说的话前后都对不上,我只信我看到的。”
只一秒,我仿佛从虚幻漂浮的幻境被拉入现实。
耳鸣头昏消失了,所有感知恢复如初,我活了过来。
时至今日,我终于肯承认,遇见兰嫣之前,我踽踽独行于泥潭,反复挣扎又陷落。
而她是生于泥潭旁的爬藤小花。偶有一天朝我探过来,我便紧紧攀附上去,一点点脱离这囚禁我的牢笼。
兰嫣此前说过的关于女子独立不婚嫁的惊天骇俗言论我一个字都没忘,它们游荡在我脑海里,无数个日日夜夜我翻来覆去品味。
我浑浑噩噩苟活了十二年,每天只为怎么能填饱肚子而绞尽脑汁。
如今有了兰嫣,我可以吃到甜滋滋的米糊,可以穿上盖过手腕的衣服,可以用温热的水洗澡。我终于有空余的时间去思考,去顾及我本身。
我无比确定此时此刻的想法,我要逃,远远逃离这里,哪怕死在外头,我也不想再在陈岚馨和屠夫身边待一刻。
我知道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如果不是我半夜被尿憋醒,我本是要打算和兰嫣再攒一段时间钱,好好筹划一番跑出这深山老林。
这晚摸黑从外面回柴房路上,我看到主屋还亮着微弱的烛光,两个交叠在一起的黑影映在窗纸上。
一般情况下我都视而不见直接掠过去,可这次,鬼使神差的我猫着腰趴俯在窗下,想要听下这俩懒得要死的人这么晚还不睡觉到底在说什么。
“你带来的这药靠不靠谱?这小贱蹄子鬼精得很,别拿不到钱还惹一身骚!”
我塌下去的背一下绷直了。
“你慌个啥咧!我心里有数,等明日在她碗里下这么一丁点,保准她昏睡一整天,到时任咱摆置。”
一阵猥琐的笑声后。
“那就成。叫我说今晚就行,我也好跟窑子那儿交代,还有赌坊那边欠的钱呢!晚一刻都不行。”
“你急什么急?我这不是才从刘福子那得来这点药?你再催就都别搞了!
“行行行,我这不是怕有意外嘛……”
陈岚馨急急陪笑着安抚。
他们大概以为我睡了,都没有刻意压制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我同手同脚,头昏脑涨地爬回柴房。
躺在干草上,却一点睡意都没了,只觉得像睡了三天三夜似的精神特别足。
相对于害怕,更多的是兴奋,除此之外,还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用兰嫣的话说,这是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我抱有的,那可怜的一丁点幻想,随着陈岚馨那几句话,烟消云散。
第二日,我如往常顶着身后两道灼热的视线出了门,自认没出一丁点纰漏。我现在能很轻易在旁人面前装成泰然自若的样子,除了兰嫣。
“你今儿咋啦?魂不守舍的,有事?”
兰嫣担忧地第四次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事,心里却因记挂着事,加快了收果子的速度。
我不想让她掺和进来,这种烂事没必要让她知道。脏东西污人眼。
晚上回去,我迎着陈岚馨看肥肉的眼神,竭力压制住狂乱跳动的心跳,躺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小屋。
只要过了今日,过了这一劫,我就能重见天日。
闭眼正养精蓄锐,漏风的破烂大门发出刺耳“吱呀”声,是无数次在模糊睡梦中出现的声音,微微睁眼,是无数次从梦中醒来看到的臃肿矮胖影子。
另有企图提前到来的屠夫端着一碗浓稠的粥,像栏里肮脏的公猪蹲在我面前:“小丫头,不吃饭怎么行啊,我给你特意留了粥。”
“之前那样踢你老子,我还念着你饿不饿,这下知道谁对你才是真心好吧?”
他施舍的大发慈悲的语气和虚伪的笑让人好恶心。
我小心翼翼接过那碗粥,挤了点眼泪抬头,怯生生道:“谢谢。”
“哎哎。”他忙不迭地往上凑,想要做点什么。
我不动声色往后缩了缩,借着豁了口子的大碗遮挡我偷偷一边假装喝加了料的粥一边去观察他的反应。
他脸上的兴奋已经按捺不住,肥厚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我也兴奋,整个人都在微微发热,鼓点一样密集的心跳声要冲破胸腔,在静谧的黑暗柴房里被放大数倍。
兰嫣说过,这是一种肾上腺素激升的表现。
时刻盯着我的屠夫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皱眉想要上前来。
我腾一下站起身,把手里一滴米未动的大碗反手狠狠扣在要抓我检查的屠夫头上,然后掏出干草下埋着的早就准备好的迷药,闭气同时冲他脸扬过去。
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我身弱,只能逮机会出其不意。
迷药也是给猪才用得上的剂量,本以为他会立刻晕过去,结果人都已经翻白眼了,还能仓皇大叫一声陈岚馨的名字。
我扑过去捂住他的嘴,给他摇摇晃晃站不稳的小腿补了一脚。
天助我也,他往后倒下去的时候,后脑勺磕在了放工具的桌子一角,顿时血流如注,肥猪一样的身体彻底失去意识软绵绵倒地。
我并未松口气,他昏过去前喊得那一嗓子陈岚馨应当是听到了。
我猜为了不打草惊蛇她躲在暗处,静等屠夫把我弄昏后好一起处理,怕是时刻注意柴房这边的动静。
果不其然,下一刻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夹杂着熟悉的咒骂声——
“一个小丫头片子都处理不好,真是个废物!”
我转头在被这两人搜寻到只剩一堆干草的光溜溜柴房快速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打碎的碗碎片上。
我捡起最大的那块握在手里,站在门后盯住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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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岚馨体格壮如牛,我因为长期吃不饱饭,又瘦又没力气,我很大可能打不过她,但没关系,我最后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他们得逞。
绷着精神等了一会儿后。
期间院内嘈杂脚步声来来回回不停,但柴房的门始终没有被破开。
这太不对劲了。
屠夫家屁大点地方,走两步就到的距离为何要花费如此长的时间?声音也不对劲,后面我恍惚还听到了沙土摩擦的粗粝刺啦。
这是陈岚馨哄诱我出去的手段?还是什么别的可怕计划?
不管是哪种,我都不能贸然出去自投罗网。
一时间脑海里闪现过各种乱七八糟的自救方法和猜测,连死死抓住的尖锐碎片上鲜血串串滴落都浑然不觉。
良久。
轻轻一推就开的破门被温柔叩响。
随之是兰嫣极力温和却压不住颤栗的嗓音:“小只,你在里面吗?”
抖着手打开门,熟悉的亦反复萦绕在梦里伴我入睡的脸出现在面前,只不过表情从甜笑变成了额头浮着冷汗的强颜欢笑。
掠过她的肩头,我看到院子正中央的槐花树下,头肿成青紫色猪头的陈岚馨了无生气躺在那里。她脖子上挂着那根经常用来抽打我的粗绳,身侧是沾了血的木棍。
—
月光如霜轻裹大片如海浪翻涌的芦苇荡。
我拽着身后缠得紧紧的草席,亦步亦趋跟在兰嫣后面。
白色的绒絮飘舞在她长长的头发上,和我第一次见她一样,像披了层雪花,如故事里的精灵,漂亮极了。
依旧是长满毛茸茸青苔的大石头前,因为前两天大雨水流格外湍急的小河边,只不过手里盛满脏衣服的木桶换成了两个沉重的草席。
兰嫣手把手教我怎么把它们推下去,教我怎么把草席埋起来,教我怎么把一路沾到的血处理干净,教我打扫院子柴房。
最后教我旁人问起来怎么说。
还故作轻松地安慰我:“幸好这里没有指纹验证还有监控设备之类的,绝不会有人会怀疑到我们头上,别怕。”
其实我们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陈岚馨和屠夫的消失并未引起任何关注。毕竟他俩经常性夜不归宿,为了躲避追债出去晃荡几个月不着家也是有的。
无事发生的风平浪静让我陷入深深的后悔。
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解决掉这堆烂摊子早获自由。
不过现在也不晚,我可以更加努力光明正大地和兰嫣攒钱,等到了一定数额我们就可以成功逃离这里去镇上,隐姓埋名好好过活。
自以为踏入崭新生活的我犹如第一次捡到糖果藏起来每天拿出来舔一口的小孩,一点甜让我生出无限盼头和期待。
所以当兰嫣两天没来找我的时候,我以为她家里有什么事还并未上心。
直到第六天,我依旧在芦苇荡,小河旁和各处我们经常见面玩耍的地方等不到人时,我才慌里慌张跑到了村头。
这是我第一次来兰嫣的家,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她还喜欢和我说她的家事,后面她就不怎么讲了,也从没主动邀我去她家玩。
我对此一直是无所谓的态度,如今看到紧闭的大门,看起来不像有人居住的四方小院,我急得绕着跑了好几圈,最后只找到村头边唯一相邻的眼瞎老婆婆打听消息。
“哦,段家啊……段家早就搬走啦,人家天天念叨自个儿子天生读书命,去京城当大官啦!”
……
大榕树下,我闭眼靠在生出绿色细纹的树干上。
春去夏来,混着湿润水汽和草木花香的热风吹拂起我的衣裙,上面还有兰嫣替我缝补的痕迹。
我还记得那时她坐在河边一边灵活地穿针引线,一边把一簇簇白色花朵塞进香囊。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
她忽然冒出来一句在我听来晦涩难懂的诗,然后捏起其中一朵香气扑鼻的小花插在我开始慢慢蓄长的头发上,笑着道:“你说你只知姓没有名,那你以后就叫俞芷好不好?”
俞芷。
我好喜欢这个名字。
尤其喜欢兰嫣变着法儿地用不同形式唤我,生气了就喊俞芷,平日里叫小芷,哄人的时候又会甜甜地念叨小只。
在我心里,兰嫣已是这个世界唯一与我亲近之人,她说的每个字,做的每件事都是顶顶好的,哪怕她捅我一刀我也自认为有她的道理。
但是她不能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不打任何招呼地离去。
没有她,我情愿死。
我终于理解了兰嫣之前无意中说的那句话。若没有见过太阳,我本可以忍受黑暗。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28. 幻境1
随着俞芷椎心泣血的悲恸哀嚎落下,淳于羲不自觉往前踉跄了几步,又很快被陆倾昱扶住身体拽回来。
紧接着除了他们俩之外,整个空间仿佛冻结的冰块停止运转,时间静止,人和物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动作僵持在原位。
还未等淳于羲反应过来,乌漆墨黑的天空像是被划开口子的剧院幕布,一大束强光从裂缝里照射进来,所有东西融冰消雪般一个接一个慢慢破碎又蒸发。
过程很快,几秒时间世界化为空白。这种感觉很奇妙,似是跨入一片虚无,天地间只剩她和陆倾昱。
淳于羲默默反拉住旁边人的衣袖:“陆……”
话还未出口,虚妄空间骤然如玻璃炸开,同时脚下失去支撑,身体不可控的往下坠落。
和上次被香炉吸进去的眩晕不同,没有任何缓冲的急速下降带来难受的失重感,而且法力无效,就连吸食完恶灵功力大增的陆倾昱也无法调动鬼妖之力打破空间束缚。
更可怕的是在下降中,大片承载过去回忆的碎片如幻灯片一帧帧闪过,淳于羲恍然间还看到其中竟掺杂了自己在现代社会孤儿院中的场景。
她震惊不已,一时间还以为是幻视或者失重感太强带来了什么副作用。
她不知道的是虚妄空间划为三层,一是现实世界,二是虚幻世界,三是记忆世界。一旦被布局这空间法阵之人加以利用,便会扭曲混杂,幻化出一个新世界。
而被困之人往往会被内心深处无法忘却的过去所困,一旦失去记忆沉溺其中,精神世界崩塌,神魂便能轻易被操控者掌控,变成真正提线木偶。
陆倾昱在时空停滞又撕裂时立刻意识到是外边那些锲而不舍的修仙宗门杂碎在戳幺蛾子。没猜错的话是无相门的大长老出手了,利用他们成功打破鬼域之内幻境,时空交错的间隙,成功布阵。
他想调动鬼妖之力冲出虚妄空间,反而被缠得越来越紧。大量繁杂的记忆趁机涌入脑海,扰乱心智。
各种痛苦怨恨悲愤情绪激荡下,陆倾昱七窍缓缓淌出血来,身上黑气森森,眉骨钉重现疯狂跳动,竟然与月圆之夜鬼妖魂力极度失衡的情况类似。
虚妄空间是不能格外针对某个人某个物的,相对于陆倾昱魔化倾向,淳于羲没有受到太大干扰。
这与主体的精神力强弱有直接联系。
长期以来的非常人经历使陆倾昱的精神力阈值已被压迫至极限,能忍别人所不能忍,但相应的,深深积压成山的痛苦被外界力量稍一介入便溃不成军。就像一根绷直到没有弹力的皮筋,轻轻一碰就会断开。
淳于羲看着他完全黑瞳没有一点眼白的眼睛,心知大事不妙却无能为力。且不说没有法器能够阻止他精神力的溃散,就是有,也没法启用。
情急之下,淳于羲只能用最笨最直接的方法——喂血。
她急急割破手腕,快速聚满一整个琉璃盏,一手捏住陆倾昱的嘴一手往里灌。
情况比月圆之夜还糟糕。最起码上次他还能有意识地吞咽,此刻他如一个没有任何感知的木桩,身体冷硬如石,血顺着撬开的嘴巴径直流下来,糊了一脸。
若不是还能察觉到有一丝呼吸,当真像死了三天的尸体。
没有时间思考其他。
各类被霸总文言情剧深深荼毒的淳于羲小姐,带着满脸舍身取义的悲壮,含住一口血,然后虎口掐住陆倾昱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巴,踮脚仰头覆上唇。
场景并没有影视图像呈现的那么唯美,陆倾昱没有自主吞咽意识,血不听话地从双方嘴角不停涌出。毫无经验的淳于羲还被呛了一口,喉间瞬时漫上血腥味,激得她疯狂咳嗽到眼泪都冒出来。
总之整个场面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不过好在,血是有用的,最起码陆倾昱止住了魔化。他周身弥漫的黑气扩散范围缩小,眉间的粗长银钉也大大减弱了振动频率。只不过瞳孔还是全黑的,身体也依旧冷硬不似活人。
淳于羲备受鼓舞,立刻含住血再次贴上去。
一口接一口,入少出多,她只能反复取血渡血。什么害羞羞耻全都抛于脑后,淳于羲甚至急得把舌尖都探出去发力,一心只想让陆倾昱赶紧恢复一点意识。毕竟鬼妖完全魔化的后果想都不用想,肯定很恐怖。
还想回家呢,任务做到这个地步,算上沉没成本,自己可不能就这么嘎掉。
随着第二只琉璃盏逐渐空瓶,陆倾昱的眼睛终于清透了不少,喘气声也大了点,有了些许活人味儿。
淳于羲把最后一口血费劲塞进去,确保这被称为赤焰之源的珍稀神血尽量不被浪费。
然后正想退出去再取一盏血时,舌头忽然被一个软软的东西缠住。
接着是生疏地舔舐,吮吸,吞咽。
淳于羲心中一喜,抬眼看向陆倾昱。负距离接触下,很容易能发现对方微妙的变化,譬如微颤的长睫毛,加深的呼吸和黑瞳里闪动的一点光。
勉强有了基本意识的陆倾昱像在吃什么美味食物,把口腔内所有的血吸食干净后才放开淳于羲。
“还有吗。”
因为神志没有完全恢复的原因,他嗓音低沉空灵,语调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少年音版AI。
淳于羲连连“嗯嗯”点头,利落小刀划腕。
二人都没觉得哪里不对。一个是半截木头暂且不提,就连淳于羲也已然把自己当成了一根冷冰冰的输血管。
好不容易接满第三瓶血,她豪情干一大口,刚想凑上去时,没想到原本因为极度匀速而相对平稳的降落毫无征兆哐一下变速,她本就失血过多的虚弱身体差点被惯性甩出去。
陆倾昱迅速揽过她的腰,淳于羲也惊魂未定抓紧他衣服。手里的琉璃盏却不幸掉落,里面的血飞溅出来,又和水蒸气似的蒸发掉。
与此同时脚下的虚无空间撕开一条长长的黑色裂缝,吃人沼泽一样狠狠吸附住他们。
淳于羲只觉得身体往下狠狠一坠沉,随后脑子里像伸进去了什么东西搅拌拉扯。
短暂尖锐疼痛后,意识大片虚无空白,好似一大段记忆被强行掏出来碾碎。
最后,她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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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穿过彩带飞舞,旗帜飘扬,口哨和尖叫声混杂的场地,淳于羲停下来,往四周好奇地张望起来。
这所谓一年一度非常之隆重的拍卖场地打造的十分朋克潮流,入口处是巨大的焊接成不规则齿轮状的金属门,上面的涂鸦字母粗犷鲜艳。
进去后里面区域大到离谱,空间由黑色金属板和红砖组合而成,涂鸦、LED灯条交错分布。正中间摆放少数座椅,周围环绕磨砂沥青小路,边缘铺设了内嵌式霓虹灯。两侧互动大屏、展示台、酒吧、舞台、看台、灯光秀等等设施杂而不乱地分布开来。
“大小姐,您的座位在这边。”
一个看似是拍卖会的高层管理者小心翼翼领着她往场地内部走,还不停地问她这次拍卖会有没有喜欢的东西,若有就提前和他说。
言外之意就是可以暗箱操作。
淳于羲装作高冷点头。
内心却一万个崩溃。
谁懂啊!前几天还好好和师兄弟们一起在高杆上挂烟花准备打火花表演呢!一个没站稳摔下来结果直接摔到异世界,就这么水灵灵穿越了!
而且她穿越的地方还特别奇怪,不是纯现代也不是纯古代,是两者混合。更要命的是还夹杂着妖魔鬼怪异能修士,要多混乱就多混乱。
适应了几天,淳于羲还是不能接受如此神经的设置。在看到衣袍飘飘长发高束的古人端着特调鸡尾酒侃侃而谈今日股票涨跌时,她真的深刻怀疑自己是穿进了某种还未设定好的游戏世界。
也幸好她在这里的身份是全黑市幕后大老板唯一的千金,拿的是父母常年不在家,只有冷冰冰的钱没有温暖的爱相陪伴的超级富婆剧本。
还因为那个神出鬼没的爹权力遍布整个金融界,淳于羲完全能在这里横着走,呼风唤雨可谓是威风凛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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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所以刚来那会儿,她只是短暂难过了一下这场突如其来的穿越,便转身投入疯狂的报复性消费,各种昂贵钗环珠宝绫罗绸缎统统收入囊中,还只要什么限定款高定秀场款。
因为这儿的什么衣服首饰生活用品也特有意思,和现代世界一样,有各自专属的奢侈品logo,只不过是古风版,质感版式都做到了极致,穿上立马变九天仙女。
还有用各式巧妙花丝点翠工艺,耗费无数工匠精血打造的只会出现在博物馆里的头冠礼裙,淳于羲也买了老多。虽然平日里用不上,但摆在那里看着也开心。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今日想来拍卖会的原因,瞅瞅看还能不能淘到什么极品东西回去。
不然她才不想出来呢,还得在外人面前表演骄纵跋扈的大小姐样子以防止不崩人设,真的很累!
比如说侍者给她端来一杯酒,她不过是下意识说了声“谢谢”,那人就跟见了鬼似的张嘴瞪眼跑开,还小声和旁边同事边窃窃私语边往她这里装不经意的打量。
所以原主是要如何嚣张狂戾至于他们这样。
淳于羲不理投来的好奇目光,浅喝了一口粉红色的漂亮果酒静等拍卖会开场。能坐在内场里的人身份都不容小觑,左右看下还发现了几张在之前宴会见过的半熟面孔。
不过这些人也都在她之下就是了,一般情况下只要她想要的东西,他们都识趣不会和她抢。就像这开场推出来的晶莹剔透的粉色百花冠,淳于羲只不过喊了区区十万灵石,现场便缄口不言。
不过她也没借此叫价太过于离谱,都控制在一个合适的价格区间,不然把人逼急眼了也不好。
挑挑拣拣了一堆自己喜欢的稀奇玩意,淳于羲打了个哈欠起身打算提前离场,吃太多糕点都给吃困了。
“大家少安毋躁少安毋躁~”台上的主持人恰时高喊一声,“还有一物,稀奇珍贵,据说世间千百年只出了这一个,各位何不看看?”
什么什么?全球限定唯一?
“只这一个”描述词成功止住了淳于羲的脚步,她抱臂斜靠在椅子上,打算看看是什么好东西整得这么神秘,遮遮掩掩到现在才放出来。
主持人一板一眼讲完客套话,正门缓缓自动拉开,一个巨大的椭圆状金色鸟笼被两个着白衣的看起来仙气飘飘的修士推了进来。
此刻淳于羲才明白过来为何要在内场座位周边设置沥青小路,原来是为了方便向贵客仔细展示这笼子。
场地很大,两侧的大屏也需要在向内场展示完后才会投射给看台众人,故此坐在最前面C位的淳于羲一开始并未看到笼子内的东西。
直到小推车拉近了,她才惊讶发现这巨型金丝鸟笼里装着的是一个小孩。
这孩子盘腿坐在正中央,手脚都被细带捆着,眼窝微微凹陷,眼周一圈青黑像三天三夜没睡觉,透着明显疲态。嘴唇也是干裂泛白,面黄肌瘦身材瘦削,几乎能看到骨头轮廓。
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拖拉在地上,因长期营养不良稀疏的头发被潦草束成一股垂在脑后,露出来的皮肤都黑黢黢的,一看就是为了应付今日拍卖慌张给他拾掇了一下,保持基本体面。
被这样拉着当货物当拍卖品到处给贵客们展示还要被人指点评论,他既没有卑微地低头躲闪,也没有属于小孩的懵懂无知。
他神情异常平静,一双好看到与整张脸极其不匹配的明亮眼睛一个个专注凝视着笼子外的看客,认真的样子仿佛要把他们的脸全部刻下来。
和他对视的那一刻,淳于羲条件反射想起了小时候看到的还未完全驯化,刚放进动物园的老虎,盯着她还有她手里的肥肉时,也是这样一双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的阴毒眼睛。
淳于羲顿时警觉起来。一种被邪恶东西盯上和似是被威胁了的恐惧感油然而生。
她心里不舒服,也不想再听主持人在台上口若悬河地解释这号称天地间唯一的鬼妖有多么多么好,成功捕捉到他又有多么多么费劲,招呼侍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29. 幻境2
整个拍卖会场是个特现代化的设计,从大厅出来,旁边还有装修豪华的厕所,不是淳于羲想象中古代的旱厕或者茅房,是比现代还高科技的类似马桶的装置。冲洗消毒一体化,每个人解决好生理问题后,装置会自动从内到外深度清洁,确保干净到在这吃饭都可以的程度。
所以这些超现实装备也是对淳于羲一个莫大的宽慰,毕竟洗澡什么的还好,没有网络也能忍一忍,但上厕所这项重大活动她真的不能接受在脏兮兮的环境里解决啊!
用花瓣水洗完手,淳于羲神清气爽走出来准备去停车场。
刚转到拐角处,隔壁大门敞开的吸烟室飘来袅袅白雾,辛辣的叶草味道呛鼻。
里面有两个男的在谈论今日拍卖会战果,应该是半场休息跑来这里解瘾的。其实这些东西在这个世界也是不被允许的,但有钱有权之人除外,不受限制,甚至不必避开人,堂而皇之地吸。
淳于羲皱紧眉头,拿手帕遮住口鼻,打算绕过去。
其实放以前她身边的护卫侍女们已经贴心地进去掐断烟斗了,但考虑到上厕所时间长,淳于羲先叫他们去把车开来再顺便去旁边酒楼买只脆皮烤鸭。
所以现在自个在这,淳于羲选择默默遁走。
刚一转身,房间内其中一人话锋一转道:“欸,你看没看到刚端上来那小孩?王昌明那奸商还想打着什么狗屁鬼妖的名号卖个好价钱,也不看看长那个丑样子,想钱想疯了吧!”
另外一个附和道:“别听他在那瞎吹,什么能炼成大补丹药生出灵根,我看又是那起子修仙人搞出来的骗钱门道,我吃过的还少吗?也没见有半点用。”
对面哈哈大笑:“可惜了你那一屋的姨太太咯!”
“不过。”停顿几秒后,那人色嘻嘻道,“你注意到那小子眼神没?像头小狼崽子,虽然长得不怎样,但操纵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买回来哪怕练不成什么大补丸,也可以另作他用嘛!”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人的臭癖好,是女人不香吗?罢了罢了,反正我可接受不了。”
“哎吆,等哪天带你去尝试一下你再说这话也不迟!”
……
后面的话淳于羲不想再听,快步出了后门往停车场方向走。
他们说的那些话和她无关,她也是不小心听了去,所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就当从没听过这些话,置之不理就好了。
室外豪车云集,各种从修仙界琅华坊出品的云车灵舟飘浮在空中,其中一艘忽闪着两只大翅膀的特定款南瓜马车甩着亮晶晶的蓝色拖尾朝淳于羲奔过来。
前头站着一个挽着双丫髻的娇俏女孩子,举着大大油纸包隔着老远就冲她喊:“大小姐!我这次终于排队买到聚德楼的烤鸭啦!买了两只!”
淳于羲也对她蹦跳着招手,给予肯定夸夸:“汲杏真棒!回去好好奖励你!”
汲杏是她来之后新指派过来的扫地丫鬟,因为对方不熟悉原主,淳于羲也不必在乎在没在她眼前崩人设,立马给她原地升职为贴身丫鬟,去哪都带着她,俨然处成了好姐妹。
汲杏也不过才十一岁,混迹职场这么久碰到好的呱呱叫的老板,小孩心性渐显,不再装的少年老成样,阳光开朗的可爱模样常常萌化淳于羲一颗已经二十岁的姐姐心。
这个世界依旧封建,上下等级制度森严,出身决定一切,小孩儿们七八岁被卖进富人宅子里当奴仆的比比皆是。
万一有凡人得了灵根,得以咸鱼翻身,大部分也是资质平平被分配做个门外弟子或者打杂做饭的,像那种真正打入宗门内部甚至拜师在大长老门下的可谓是天选之子,万里都挑不出一个。
原主命好,生来就是享福的,十二岁还没成年呢,因常年在外顾不上她的,愧疚的爸心疼的妈已经把相当可观一部分资产划到她名下了。
而汲杏,九岁被家里变卖为奴,身世坎坷如漂萍,也幸好是被她遇见,免去了一系列可能会发生的不友好经历。
再者就是一些没有户籍的流浪儿童,整日被驱逐追打。
还有今日在拍卖会上见到的那个小孩,下场估计更惨。鬼妖这稀罕的身份设定还不如开局成为流浪儿童呢……
“大小姐?大小姐!”
汲杏摇摇淳于羲胳膊,把她从失神状态拉回来:“你想什么呐这么入迷!走啦走啦回家吃刚出炉的香喷喷烤鸭~”
淳于羲眨眨眼,愣愣接过汲杏递过来的小零嘴,挤出一个笑:“嗯嗯,咱们赶紧回去,饿发财了要!”
南瓜马车腾空而起,为了此次拍卖会特意穿了一身D家的高定蓝色星空礼裙,裙纱飘飘像极了公主。
可淳于羲完全没有了拿着镜子左看右看的臭美心情。她魂不守舍地看向脚下临水而设的豪华会场,养尊处优的公子哥,点头哈腰的侍者还有匍匐在地上充当脚凳的奴仆,皆是一句话就能蹍死的蝼蚁。
神思游离的淳于羲忽然开口:“救人一命……”
“我知道我知道!”汲杏迫不及待打断她,“胜造七级浮屠!大小姐之前说过的,我记住了!”
“嗯。”
淳于羲点了点头,忽扬起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她扬声对前方正掉转车头离开的车夫道:“小云子,回去一趟,我有东西忘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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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不赶趟那小子真被畜生给拍走,淳于羲拿出了运动会百米冲刺的速度加撞开人的牛劲一路风风火火赶回了拍卖会正厅。
老天保佑,幸好她跑得快,破门而入的时候正好听到主持人在大喊“一万上品灵石两次还有没有人加价了没有就成交”之类的话。
淳于羲呼哧带喘,太过于着急,喉间隐隐有血腥味涌上来。她高高举起手,声音干哑结结巴巴虚弱道:“两……两……两万……上……”
台上的主持人立刻领会:“淳大小姐是说要出价两万上品灵石?”
淳于羲扶住座椅,因为岔气又没顺匀讲话,一边啄木鸟点头一边弯下腰疯狂咳嗽,活像要把肺咳出来。
旁边人开始窃窃私语——
“这位淳家的小姐不是只爱珠啊玉啊的,怎么忽然对这玩意儿感兴趣了?”
“不知道啊?除了鬼妖稀奇点,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吗?我看炼化成补药也就那样,根本不值两万灵石。”
“也就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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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愿意出一万颗灵石。”
“你这么说的话,莫不是淳大小姐也有此类癖好?”
“嘿嘿,不好说哦。”
坐在后边的一个干瘦男人正因有人横插一脚而不乐,结果一听是淳家的千金,心里那点旖旎心思立刻被各种宏图伟业所替代。
他满脸谄媚地起身回头朝淳于羲深深作揖:“原来淳大小姐也对此物有兴趣,那西街珠宝行行老并琅华坊东家兼聚德楼掌柜孙家二公子孙建就不夺人所好了,原成大小姐之美。”
……有必要把自己介绍得这么详细吗。
淳于羲没理会,她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旁边端放的果酒,缓了缓气息径直朝从她进来目光一直定格在她身上的小孩走去。
供养不足,小孩又瘦又矮。虽不知他年岁,但无论是几岁,这个头体系属实是太不正常了,淳于羲难免心生一点怜惜。
她蹲下身与他平视,忽略掉对方带着敌意警惕还有好奇的神色,伸出手示好:“走叭,跟姐姐回去。”
一边的主持人马上凑上前自作聪明提示道:“淳大小姐何必这么麻烦?我差人把货品一起打包给您送到府上就行。”
岂料淳于羲凉凉看了他一眼,嗤笑一声:“什么货物?这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你看不到?你是眼瞎还是脑残?”
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主持人吓得瞬间噤声,唯唯诺诺躲远站在一边再也不敢出声。
用老话说,淳家拿捏他比弄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他欲哭无泪,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了。不是传言这淳大小姐变好了吗?怎么还是喜怒无常的!刚刚斜睨他那一眼真是让人汗毛倒竖。
淳大小姐生气可不是闹着玩的。在场众人察觉到气氛不对,纷纷安静如鸡,生怕这人一言不合就随地发疯。
一片静默中,小孩直勾勾看着淳于羲伸过来的手,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像二傻子。
淳于羲懒得跟他在这上演那种“乖孩子真可怜你和我回去吧我会待你好的”苦情戏码,她直接单手抱起他扭身离开。
路过内场时,看到下边这些人故意躲开她的眼神,瞟向别处的怂样,恶向胆边生。
她右手抱娃,左手抄起孙建面前小茶几上的酒水,看都不看一股脑往右边一泼,精准一滴不剩地全部洒到了刚蛐蛐她的那俩贱货身上。
然后帅气往墙上一砸杯子,再顺脚踢翻了孙建的桌子。
大家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单看孙建那一长串介绍就知道了,但面对淳于羲面对淳家还是不够看的。
这年头谁有钱谁有权谁是老大。管你是非对错。
众人敢怒不敢言,低头沉默状。
淳于羲朗声讥讽:“一群脑子长下半身的狗东西,瞅你们那霸道屌丝丑样,有空揣测这儿臆想那儿,不如抽时间去整整容哈。”
直抒胸臆完,淳于羲顿感心里干净了不少。
她抱着小孩大摇大摆畅通无阻的出了会场,前脚被她训斥过的主持人像无事发生,和门童一起卑躬屈膝地送她出门上车。
啊!就是说!仗势欺人的感觉原来这么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