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脚下来了条小锦鲤[七零]》
1. 欢迎来到1970
第一章-欢迎来到1970
有什么堪比49年加入国军的滞涨选择吗?
有,在21世纪学农学。
祝余左手拿着博士学位证,右手拿着农科院的offer。
表面看起来风光无限,背地里刚跟准同事一打听,对方肃然起敬:原来是博士啊,失敬失敬,院里能给你开高达6000的工资呢。
祝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门的。
怀里还抱着同门师妹送的鲜花,包里还揣着热乎的学位证与录用函。
想起师妹看向自己时眼神里的“师姐终于从苦海里熬出头了”的期盼与喜悦,祝余感到忽然两眼一黑。
两眼一黑不是因为懵比。
因为她的耳边还伴随着大货车尖刺的刹车声与震耳欲聋的尖叫。
而自己好像飞在空中。
祝余终于回过神来,可是大脑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这样重重地滚落到地上,然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与知觉。
-
“姐姐,你醒啦!”
祝余再次睁开眼,只见床边守着一个看似十五六岁的小伙子,下巴上还有青涩的胡茬,身上穿着粗麻布做成的汗衫。
小伙子正朝自己咧嘴一笑:“姐,你好点没?”
祝余忍着头疼微微睁大了眼。
姐?
她独生子女了28年,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弟?
但还不等她反应过来,祝余就抢先一步看清了此刻这里的陈设。
如果说这种土坯混合麦秸的黏土可以勉强说是房子的话,那么屋里这些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都是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她被拐卖了。
祝余的脑海里闪过不下八百条社会新闻,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小伙子已经扭头兴奋地跑了出去:“妈!俺姐醒了!妈!俺姐醒了。”
等他一走,房间陷入了彻底的寂静。
难道?家里没有人?
祝余只剩一个念头:跑,越早跑成功的可能性才越大。
她拖着虚弱又疲惫的身子从床上起了身,却发现自己身上竟然没一个地方受伤。
尽管身上穿的并不是自己原来的衣服,而是打满了补丁的粗麻大褂,露出来的胳膊与小腿虽然暗黄,但却没有预想中的淤青与伤口。
等等,怎么不戴眼镜也看得这么清楚?自己明明已经近视600度了啊。
不是吧?读博都快把自己的身体糟蹋完了,祝余还真不相信自己的体质这么神奇。
不过没受伤总是好的,祝余环视一周也没找到自己的帆布包,时间宝贵,能跑要紧。
她想也不想就推开门向外跑去。
脚步踩在泥巴地上的感觉还是其次,祝余着实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入目所及尽是低矮简陋的房屋,甚至有的人家的土墙外壳还能看到交错的裂痕。
田边,红旗在简易的旗杆上飘动,因为风吹日晒的缘故,呈现出一种褪色。
祝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这一眼撇过去,那是半点现代化的东西都没有。
这是哪个山村儿啊,她还能跑出去吗?
但祝余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纵目看过去是大片大片平整的田。
在中国,这样的地形注定不可能封闭落后到不受现代化的影响。
只是在她愣神的片刻,一个戴着深蓝色方头巾的女人赶了过来,看见祝余张口就开始责骂:“你咋?你还想死?你死了我们耀祖娶媳妇儿的钱咋办?白给你吃白给你喝白养你这么大是不是!”
祝余有些错愕的回过头。
女人已经劈头盖脸地一掌扇在了她的脸上:“我叫你寻死、我叫你寻思!”
被扇了一掌的祝余下意识地躲开女人的巴掌,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你凭什么打我。”
女人更生气了,常年体力劳动让她手劲本就大,她用力地挣脱开祝余的桎梏又是一巴掌扇在祝余脸上:“凭什么?凭我是你老子!凭我生的你!”
祝余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她捂住脸望向正在暴走边缘的女人:“我不认识你。”
这下错愕的人轮到了女人。
就连祝耀祖都惊呆了,他悄声对王招娣说道:“妈,姐姐是不是被水泡的脑子出问题了。”
王招娣看向祝余,女孩眼神里透出的陌生是装不出来的。
“祝余,你疯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祝余惊讶。
“还装是吧?”王招娣冷哼一声,伸手扯住了祝余的头发往屋里拽,“你的名字都是老子取的。”
余,多余。
进了屋之后,祝二铁也听到祝余醒了的消息,放下手中的活先回了家。
“爸,姐姐好像脑子出问题了,她不认识妈也不认识我了。”祝耀祖迫不及待地站在父亲身边告状。
他当然知道这只是祝余的小伎俩。
但是装脑子有问题也没有用,他们家已经收了坡脚老吴的钱,这笔钱可是给他娶媳妇儿的,怎么可能让祝余躲过去。
祝耀祖洋洋得意地等着祝二铁收拾她。
祝余的头发还被王招娣揪着。
祝二铁招招手,示意自家婆娘先松手。
“祝余,爸知道你不乐意这门亲事。”祝二铁讲话没有那些弯弯绕绕,“但是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你不能不为你弟弟想想。”
祝耀祖在父亲身后理所当然地挺直了腰板。
祝余摸了摸被揪得生疼的头皮,轻轻呼了一口气。
这到底都什么跟什么?!
怎么听他们的意思是又把自己倒了一手卖出去?
“你们不是我爸妈,我求你们放我回去吧,我可以给你们钱。”祝余放软了声调,“让我跟家里人打个电话吧,我家可以给你们一大笔钱的。”
祝耀祖笑不出来了,他抢先一步说道:“姐!你也太大逆不道了吧,连自己的娘老子都不认了。”
王招娣也气不打一处来,又伸手拧上了祝余的耳朵:“你爸妈有钱?老子怎么不知道老子有钱?啊?”
家里眼看又要鸡飞狗跳起来,祝二铁一拍老旧的桌板:“停!”
王招娣这才送开了手,但仍然怨毒地看了一眼祝余。
“你俩该干啥干啥去。”祝二铁回头说道,“地里活还没干完,能有工分吗?”
祝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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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也是博士,听到“工分”两个字不禁皱了眉。
这不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才有的特色产物吗?
王招娣理了理头上的深蓝色方巾,又喝了口水:“知道了知道了,工分工分,工分要人命啊。”
祝耀祖倒是嘻嘻哈哈:“妈,我胳膊疼。”
“行行行,妈帮你干。”王招娣带着祝耀祖一起出了门,“真是长不大的孩子,妈能帮你干到什么时候啊。”
祝耀祖乖巧:“倒时候跟爹一样,娶个像娘一样能干的老婆回来不就得了。”
王招娣慈爱地摸了摸祝耀祖的头:“那是肯定能挑个能干的照顾你。”
等两个人走远。
祝二铁才在长条板凳上坐了下来:“祝余,你也坐,爸跟你聊聊。”
祝余皱眉,警惕地看着面前这个依然自称是她爸的男人。
祝二铁拿起桌上的暖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尽:“爸妈没本事,家里穷,爸知道你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可是人活在世上哪有事事都如意的道理呢?”
祝余不搭腔。
“老吴人就是年纪大了点,可年纪大的人他会疼人啊。”祝二铁违背良心地说道,“你嫁过去了,上没有公婆、下没有大姑子,那就是你当家,没你想得那么差。”
祝余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要咬紧了。
穷山恶水出刁民啊,人贩子还真是猖狂。
最后,祝二铁站起来拍了拍祝余:“下个月就是吉日,你也别想不开了,公社给你准了十天假休息休息,家里活能干就干,不能让就留给你妈妈干吧。”
“公社?”祝余终于忍不住反问道。
祝二铁点头:“你出事儿那天还是公社里的张虎救的你,你也抽空谢谢人家,不然都叫给淹死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嘛。”
说曹操,曹操就到。
张虎在田间地头正刨着地,就听到祝耀祖大喊姐姐醒了。
他把手上最后一点活干完又去公社检查登记,这才紧赶慢赶地到了祝余家。
“叔叔好。”张虎打着招呼。
祝二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做任何回应,也回地里赶最后一点工了。
张虎这小伙子人是不错,可惜家里拿不出什么钱来娶祝余。
等祝二铁一走,张虎就立刻紧张地问道:“祝余,你好点没?”
祝余看着张虎。
男人的裤脚因为劳作而卷起,露出黝黑的脚踝,穿着一双鞋面已经磨损的破布鞋。
但莫名的,祝余对这个人天然生出一分信任。
“你们怎么都认识我?”祝余问道。
张虎眼底的神色由关切变成了哀伤:“我知道我没本事,家里没有钱娶你,我、我、我对不起你。”
他的视线掠过祝余的脸,定格在了墙上的年历上:“我听你妈说,下个月你就要出嫁了。”
祝余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年历。
只一眼就足够让她倒吸一口凉气后晕厥。
年历上画着劳作中的工农,下面是密密麻麻排列的12个数字小方阵。
而年历的抬头上赫然用红色加粗的字体写着:
1970年。
2. 疯狂的决定
第二章-疯狂的决定
原来不是被拐卖了,而是穿......穿越了?
这也太荒谬了吧,祝余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后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
祝余第一瞬间觉得还不如死了呢。
第二秒又暗自赞同起了祝二铁的那句“算了,好死不如赖活着”。
但捋清楚现在的处境后,祝余又觉得还不如死了呢。
“张、张虎?”祝余试探性地叫了一声面前的男人的名字。
张虎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才像祝余看去:“祝余,总之是我对不起你。”
“你能跟我说说。”祝余斟酌着开口,“你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想的吗?”
张虎不忍继续看祝余,只是偏过了头看向窗外:“我想娶你,咱俩一起长大,十八年了,你比谁都知道我就只想娶你,但是我家拿不出你妈要的那些钱。”
祝余如遭雷劈:“那那个什么老吴......”
“你妈也太狠心了!”张虎愤怒地锤了一把身侧的土墙,力道大到甚至簌簌地掉落了些土渣子到地面,“那老吴比你大了二十岁不说,还是个跛子,他花了全部家当娶你,你家过去之后家里一分钱都没了,日子该怎么过你妈是一点没替你想过。”
这也是张虎爸妈不愿意拿钱娶祝余的原因。
钱嘛,一口气拿谁都拿的出来。
问题是两个人在一起结婚生活是为了生活越来越好,而娶祝余就别想有“以后的生活”,一家人都得聚在一起吃糠咽菜。
张虎一提到这个就有些怨恨。
恨祝余妈妈的狠心。
而祝余在听到张虎的话后更是心一惊。
所以原主现在才18岁,受不了这个打击所以轻生溺死了?
祝余的心底泛起一阵惊涛骇浪的叹息。
不知道是为祝余,还是为此刻变成接受接下来命运的自己。
张虎听到祝余的叹息声,转过头再次郑重地说道:“祝余,我对不起你。”
说完,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站了起来:“就这样吧,以后别寻死了,我能救得了你一次,我救不了你一辈子。”
祝余就这样看着张虎消失在了自己的视线。
这才回过头看向屋内大堂里唯一的那面镜子,不清晰的镜面里反射出一张稚嫩的脸,与18岁那年刚高考完的自己长得没什么两样。
只是那个时候的祝余眼睛里写满了对未来的期待,而此刻镜子中的自己只有一双如枯井般无波的双眼。
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终于回到了自己醒来的那个房间。
房间很小,她和祝耀祖共用一个房间,中间用一席破床单隔开,当然更大的地方都是属于祝耀祖。
祝耀祖有一张书桌,干净得一尘不染,与祝耀祖乱糟糟的床铺形成鲜明对比。
祝余直觉这个祝耀祖不像是什么会努力用功念书的人,她径直走过去在书桌前坐下翻看起来。
倒都是些义务教育阶段的课本,但只有小学阶段而没有中学教材。
祝余猜测家里应该只供到了小学毕业便不再供姐弟俩念书,面前一摞书里有一本新华字典中间有一条缝隙,像是夹了什么东西似的。
祝余伸手翻开,是一张泛黄报纸边角撕下来的废纸条。
入目是一行娟秀的小字,祝余觉得眼熟。
不像别人,倒像是自己以前的字。
[再见了,这辈子不想这样活。下辈子,想念书、想拥有爱。]
祝余的鼻尖一酸,跨越时间的心疼后知后觉地占据了她的心扉。
王招娣已经带着祝耀祖回了家,看见冷冷清清的厨房就忍不住大叫:“祝余!你不做饭是要饿死谁?”
祝余吸了吸鼻子,把纸条塞进了随身的口袋里,这才起了身走了出来,轻轻地瞥了一眼王招娣的脸,这才进了厨房。
她现在还没有想到办法逃离这里,但祝余一定会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仅是为祝余,也是为祝余。
不知道是不是王招娣的错觉,祝余的眼神里分明满是淡漠与不屑。
“你!”王招娣气不打一处来。
祝耀祖拱火道:“姐姐,你也太没教养了吧?你是不是有娘生没娘养啊。”
王招娣在村里吵架向来无敌手,听到这句‘有娘生没娘养’瞬间就反应过来祝耀祖这是骂到她这个当妈的身上了。
祝余冷笑一声。
看吧,人还是要多读书。
厨房是老式的土灶,还好祝余在下农村搞三创的时候跟着导师帮嬢嬢们生过火。
铺好干草后划开火柴。
轻轻用蒲扇在通风口送些风,再将劈开的干竹片放进去,顿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
火势稍大些再放木块,祝余盯着面前的火,温暖而炽烈的热浪扑面而来。
祝余忽然把手伸进了口袋,拿出那张字条。
[再见了,这辈子不想这样活。下辈子,想念书、想拥有爱。]
认真地再次读了一遍后,祝余吸了吸鼻子,把这张字条丢尽了火堆中。
祝余,如果我们真的互换了人生,我希望你回到我的7岁,回到9月1号背着新书包被爸爸妈妈送进学校的那一天。
你会有很长很好并且被爱的一生,会念书一直念到博士,会被爱到没有尽头,也希望你能爱他们。
而我,我也会不辜负你的人生,一定会活出不一样的人生。
火焰把字条瞬间吞没、化为灰烬。
祝余任由自己的最后一颗泪水被热意蒸发。
晚上吃饭时,王招娣继续在饭桌上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今天干活听来的八卦:“哎呦,你是不知道生产队最近头都大了。”
祝二铁问道:“又咋了?”
“还能咋,还不是动员去新疆的事儿。”王招娣嫌弃地说道,“每个村给了两个指标的强任务,可谁愿意去新疆啊,咱们村报名还是俩老光棍。”
听到老光棍这样的字眼,祝耀祖嘿嘿一笑,那是一种嘲笑。
“就该让城里人去新疆,我们农民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他们倒是好,细皮嫩肉的读着书,他们不去,让我们去,不是欺负农村人吗?”王招娣的语速堪比机关枪的子弹。
祝耀祖同意又不同意:“让城里的男人去新疆,城里的女人得下乡来咱这,哈哈。”
王招娣闻言也给自己的话打了个补丁:“就是!”
祝二铁听完却只是说道:“那也跟咱们没关系,咱们村不是两个指标完成了吗?”
王招娣扒了一口饭,边咀嚼边眉飞色舞地说道:“咱们是完成了,我今天偷听到隔壁生产队可倒霉了,一个愿意去的都没有哈哈哈。”
祝二铁皱了皱眉。
王招娣能干是能干,但是有一点让他也有些受不了,就是非常见不得别人好。
祝余一直低头沉默地吃着饭,心头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一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在她的心底生根并且迅速地滋长。
吃过饭后,祝耀祖已经摸了摸肚子撇下一桌残羹剩饭就回了房间。
“你把碗洗了,把缸里水打满。”王招娣阴阳怪气地说道,“可别去跳井了。”
祝余不会用扁担打水,洗完碗后就一桶一桶地往家拎着水。
每一趟都会路过生产队,而生产队上贴的宣传画也一遍一遍刻进了祝余的脑子里。
【到西部去!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
最后一趟时天色已经黑透,但生产队还亮着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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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的烛光。
祝余在门前放下了手里的水桶,看着掌心被勒出深深的痕。
她搓了搓手掌,等着里面的人下班。
终于,蜡烛被吹灭,门被向外推开。
“祝余?你好点了吗?”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女人有些惊讶,“啊?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打水啊。”
祝家的事情她知道,这十八年也都是这样看过来的,祝余这丫头性格沉静,没想到他爸妈真舍得把她卖进山坳坳里,更没想到祝余直接寻死了。
祝余察觉到女人的善意,笑笑,嘴甜地先说道:“你这么晚才下班,很辛苦啊。”
女人摆摆手:“弄他们那个报名表,明天就能交上去也算是完成任务。”
祝余等她就是想问这个:“这个任务很重要吗?”
“那当然了。”女人理所应当地说道,“政治任务,完不成的话我也别想在这个岗位上干了。”
农村的管理岗,僧多肉少。
一旦能在公社里干个一官半职,也就不用去田间地头苦哈哈地挣工分了。
祝余点点头,状若无意地说道:“隔壁生产队呢?他们完成的怎么样?”
女人苦笑:“两个指标,一个都没完成,用上面的话来说就是‘完成一半是能力问题、一点没成那是态度问题’,估计啊,位置难保。”
王招娣的信息还挺准。
确认好之后,祝余乖巧地挥别了村干部,拎着水桶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祝耀祖已经在床上鼾声如雷。
祝余缩在小小的床板之上,透过小小的窗向夜空看去,悄悄地捏紧了拳头。
再坏,能坏得过现在吗。
第二天一早,祝余便起来自觉地煮好了白粥。
“妈,我想好了。”祝余一边看着祝耀祖狼吞虎咽,一边说道,“我只有耀祖一个弟弟,我应该对他好。”
王招娣投去赞同的眼光:“昨天真跳井把脑子洗干净了?当姐姐的这辈子不为了弟弟活难道是为自己啊?”
祝余忍着恶心点了点头:“这是当姐的命,我认。”
祝二铁什么都没有说,或许说他也是赞同的。
想通了也好,反正想不想得通也都一样要嫁给老吴,他们家粮食和钱都收了。
祝耀祖则难得夸赞了一把祝余:“姐姐,你早点知道还用吃那个苦吗,还跑去跳河,万一死了我们家还得还钱。”
王招娣看向祝余的目光这才舍得柔和一点:“反正公社那边也给你批假了,这段时间你就在家休息休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给你弟弟把衣服补一补,也算是最后在爸妈身边尽尽孝了。”
祝余点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村口的喇叭已经传来集合的号子,祝耀祖长哼一声这才迈着不情不愿的步子跟在父母身后出了门,临走时还羡慕地说道:“姐,还是你好啊,都不用上工。”
三个人一走,祝余飞速地洗好了碗。
趁家家户户都在田间地头劳动时,顺着小河一路向下走去。
农村无非就是依山傍水的聚居,这条小河旁能有他们村,那小河的下游一定聚居着下一个村。
祝余不记得自己走了多少路,虽然早上只吃了些白粥,但祝余觉得胸腔都涌起一阵劲儿。
直到眼前真的出现了下一个村庄的模样。
“老乡,老乡你好,我问一下生产队在哪儿啊?”祝余问道。
扛着锄头正准备回家喝口水上个厕所的大娘见这小姑娘虽然陌生,但长得倒是清秀,便热心地指了路:“那儿就是了。”
祝余连连道谢,终于走到了生产队的门口。
而围墙上正赫然贴着那张宣传画。
【到西部去!到祖国需要的地方去!】
3. 跑
第三章-跑
祝余理了理头发,想努力让自己显得体面些。
她敲开了门:“您好......”
里面正有两个干部在愁眉苦脸地看着报名表发愁,看到一个陌生的小丫头片子来打扰,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去去去,非公事免扰。”
祝余吃了当头一棒。
心想,官儿不大,派头倒挺足。
所以越是这样的人,越能利于自己成事儿。
祝余清了清嗓子:“是公事。”
“公事?”干部冷笑,“你能有啥公事啊?你能报名去新疆啊?”
“我能。”祝余的声音掷地有声。
地中海干部瞬间从座位上窜了起来:“什么?”
祝余指着外墙上的宣传画:“我来报名去新疆。”
另一个瘦高个的干部听了也很欣喜,但下一秒就反应过来:“可你不是俺们生产队的啊。”
却被地中海干部偷偷地搡了一把。
好不容易能凑个名额上去,谁管她到底是不是这个生产队的呢!
只要人是从他俩手底下送出去,那不就万事大吉了,脑子真是不会变通。
“小姑娘,你认识字吗?”
祝余点点头,换股了这间简陋的办公室一圈,念起了墙上的字:“为人民服务。”
“吃饭不花钱,努力搞生产。”
“指导我们事业的理论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地中海干部的眼睛里都快射出光了,他立刻叫停:“好好好!太好了!小姑娘你来把这个填了。”
说完,还把祝余请到了座位上坐下。
祝余拿到报名表后,提起笔假模假式装作要落笔,余光却已经瞥见地中海干部和瘦高个干部纷纷欣喜地提起一口气的期待模样。
做足了派头之后,祝余忽然放下了笔。
连带着两个干部都泄了一口气似的:“怎么不写啊?”
祝余酝酿好台词,眉间一簇说道:“叔叔们,我爸妈不支持我去。”
地中海干部连忙说道:“这怎么能不支持呢?这是祖国的发展事业,你爸妈就是太小家子气了,一点都不如你有长远的眼光。”
祝余装作痛心疾首的模样:“叔叔,你说得太好了,我们作为新中国的人民,怎么能不为了人民而奋斗,把眼光聚集在这一亩三分地里呢!”
地中海干部也痛心疾首:“小姑娘!你真的!你真的!你真的觉悟很高啊!”
祝余图穷匕见:“所以我打算先斩后奏,你们觉得怎么样?”
地中海干部回过神来:“什么意思?”
祝余把玩着手上的钢笔,颇有一番谈判的架势:“你们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村儿的,我来这里就是想报名去西部,但不想被我爸妈知道。”
地中海干部搓搓手,没明白祝余的意思。
祝余的话语凌厉:“我把这个填了,出发那天前一晚我会偷偷连夜过来,你们在这里接应我并且要保护我,如果被我爸妈找来了也要护住我。”
地中海干部都想起来和她击掌了,这算什么事儿?!
就算这小丫头不说,他为了身上这身干部服都得拼死把她送上车!
“好!”地中海想也不想就答应了下来。
到时候等这小丫头一走,管她父母怎么闹都不算事儿。
这可是国家政策性工程,谁敢跟国家抢人?
瘦高个干部这时才反应过来,眼珠子一转保证起来:“小丫头,你放心,出发前一晚我就在这儿等你一整晚,你几点来这都有人。”
祝余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这才提起笔写起了报名表。
姓名:祝余
性别:女
族别:汉族
出生年月:1958年3月
学历水平:小学
......
填好之后,祝余把表格交给了干部,叮嘱道:“一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也不要跟别的村儿说你们村完成了一个指标,就说没有。”
地中海干部连连点头,不给自己找麻烦这回事儿他在这个岗位还是很清楚的。
炫耀只是一时嘴爽,万一叫小姑娘父母知道了把人给看起来就不好了。
瘦高个干部把报名表收进抽屉里当着祝余的面锁了起来:“事以密成,我们都懂。”
祝余松了一口气,约定好两天后见面,这才又顺着小河回去。
七月盛夏的阳光打在身上,晃得祝余眼晕。
河边有密密林林的小树,刺眼的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斑驳成了满地的金黄。
回到家已是中午,挣工分的人都在公社吃午饭,祝余没有去劳动,自然不能去吃饭。
她就着早上剩的糊底的白粥简单对付了一口。
不过家里没有人,倒方便她了。
祝余拿着抹布假模假式地打扫起了卫生。
祝耀祖的话透露了关键信息:【万一她死了,我们家还得还钱。】
没给钱,那哪儿还钱的说法呢?
祝余笃定,老吴给他们家的钱一定就在家里。
毕竟王招娣和祝二铁干的都是田间地头的力气活,又要撸起袖子、又要挽起裤脚,把钱带在身上是决然不可能的。
她蹑手蹑脚地进了王招娣和祝二铁的房间。
屋内陈设破旧,入目所及都没有年头小于五年的“新”物件。
王招娣看着脚不沾地的能干,天天忙的脚大屁股,结果家里还是一穷二白。
还不是因为伺候了个好耀祖。
祝余在心底无言地翻了个白眼。
祝余先翻了翻床头柜和抽屉,里面只有些杂物和针线。
她一只耳朵竖起来听着窗外的动静,一手已经锁定了床底下的掉漆木柜。
木柜上赫然还上了锁。
祝余思忖片刻,毫不犹豫地掀开了枕头下的褥子。
能藏钥匙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这小土屋的搜索难度并不高——既没有高高的横梁也没有矮矮的地窖,一览无余就这么十平方的位置,更别说压根都没什么家具。
既然王招娣把重要的木柜放在床底下,从思维惯性的角度她也会下意识觉得床是安全的。
毕竟随身带着钥匙,一是怕丢、二是叫人看见了,那不就谁都知道她家有好东西了。
这个年代,是一个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年代。
祝余笃定,王招娣不可能把钥匙带在身上。
果然如她所推测的那样。
一枚小小的铜钥匙系着红绳安静地躺在褥子的夹层里。
祝余伸手拿过钥匙,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下午三点,离下工还有段时间。
她咬着唇,迅速地打开了木柜。
柜子里的最显眼的就是一方叠好的红布。
祝余颤抖着打开,布中包着整整齐齐的钱,从大到小排序整齐,祝余扫了一眼面值,迅速包好又放了回去并且锁好柜子。
不难看出来,王招娣应该时不时地就会打开这个柜子看钱还在不在,再顺手放回去,不然不会大剌剌地放在柜面里的最上层。
祝余的卖身钱,不过50元。
她压下心跳,拿起抹布若无其事地开始打扫起了卫生。
这笔钱应该是属于祝余的,必须想个办法带走才行!
祝余想,就是扔了丢了都不给祝耀祖娶媳妇用,休想心安理得的花祝余的卖身钱。
当晚,祝余吃过饭后磨磨蹭蹭地在后院劈了很久的柴。
王招娣是个节省的人,把家里的蜡烛都熄灭了,让祝余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码柴垛。
祝余的心思已经飞到了王招娣的里屋,透过窗还能影影绰绰看到点着蜡烛。
她轻手轻脚地抱着柴禾蹲到了窗下,听着里面的动静。
纸糊的窗根本就没有隔音可言,更别说此刻入夜本就宁静。
咔哒——是钥匙打开箱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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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
“行啦,你每天晚上睡前都要数你那个钱。”祝二铁低语。
王招娣的声音藏着喜悦:“你懂什么,有了这个钱,咱们耀祖就能娶个能干媳妇儿回家了。”
噔——是上锁的声音。
王招娣满意地咂咂嘴,这才吹灭蜡烛躺回床上,老旧的木床发出吱呀一声。
“我这每晚睡前都得数数钱,不然这觉就睡不踏实。”
屋内一黑,祝余的脸上也映出皎洁的月光。
她在柴房码完了最后的柴火,回到屋里的时候,祝耀祖已经在打鼾了。
祝余掀开床帘,看着像猪一样大剌剌地睡在床上的祝耀祖,忽然勾起了唇。
这个祝耀祖,三句离不开娶老婆。
看来很馋女人啊。
祝余回到自己的床上,不出意外,今晚将会使自己在这个“家”住的最后一晚。
隔天傍晚,祝余终于等到了借口喝水上厕所而回家偷懒的祝耀祖。
“耀祖,刚刚有个妮儿来找我来。”祝余说道。
妮儿?
祝耀祖来了兴趣:“谁啊?”
祝余神秘地说道:“你猜她找我为啥。”
祝耀祖很快就被带了节奏,忘了自己刚刚的问题:“为啥?”
“她说,晚上约你在西边高坡见面,有话对你说。”祝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道。
祝耀祖瞬间面露喜色:“谁啊?!姐,谁啊?!是小春不?”
祝余压根不认识这个村里的任何女生,只得含糊其辞:“就是你想的那样。”
祝耀祖差点乐得一蹦三尺高,他平时有事儿没事儿就往小春面前溜达,没想到这妮儿也看上了自己。
他想肯定是昨天自己炫耀家里有钱被小春听见了。
女人嘛,不就那么回事。
祝耀祖有些自得又有些洋洋得意,居高临下地问道:“几点见面?晚上。”
祝余咽了咽口水,回想了一下昨夜王招娣睡着的时间,说道:“九点。”
“行了知道了,你别乱说啊。”祝耀祖撇撇嘴,“小春可是好人家的姑娘,你在外面乱说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祝余佯装害怕地点点头。
九点,祝耀祖鬼鬼祟祟地朝着西边坡地出发。
祝余往返于水井处打水,直到看到王招娣房间的烛火熄灭,便知道今天的她已经数完钱了。
回到家后,祝余装作惊讶地一声惊呼:“妈!不好了!耀祖不见了!”
几乎是瞬间,王招娣就披着衣服冲了出来:“啥?!”
祝余指着空空荡荡的房间:“我路过房间想看弟弟睡了没,给他盖盖小被,没想到弟弟不在!”
王招娣感觉自己的命根子都被揪住了。
祝二铁也跟上,大晚上地不回家能去哪儿了呢?可别是和那群混小子鬼混,现在特殊年代,要是被有心人扣帽子那可太容易了。
夫妻俩不假思索地向门外跑去:“找啊!”
王招娣回头:“你也来找啊,愣着干嘛。”
祝余也着急地提起水桶:“对对对,我把这桶水先倒进缸里就去。”
“那还不快点!”王招娣骂完最后一句,脚步已经飞速地跑了出去。
同样飞速地还有祝余。
她飞速地跑进了王招娣的房间,摸黑找到钥匙,颤抖着打开柜子,耳朵紧紧地听着窗外的动静。
摸到那方包好的红布,祝余拿着揣进了口袋。
还好今天一直在干活,身上穿的也都是干活穿的常服与布鞋。
祝余摸着口袋里的一叠不厚不薄的触感,毫不犹豫地冲出家门向东跑去。
东边有小河,顺着小河跑。
祝余的脚步慌乱,心跳如鼓,忽然觉得自己很像大学时曾看过的一部电影。
《肖申克的救赎》
祝余,就这样跑下去吧。
为了自由,为了新生,为了自己!
4. 成功出逃
第四章-逃
不知道是不是今晚的脚步格外轻快的原因,祝余觉得自己好像快要乘着月光飞起来。
她时不时地伸手摸一摸裤子口袋里不厚不薄的“安全感”,又像是游戏里喝了氮气的小人儿,无端地又为自己加了一口气。
直到远方依稀出现村庄的模样。
祝余的心终于松下一口气。
她下意识地向后望了一眼。
万籁俱寂。
只是脚下不知名的小虫发出轻微的鸣叫,但这都不算什么。
祝余平复了一下心跳,向生产队的方向跑去。
果然,办公室点燃着一支小小的蜡烛。
瘦高个干部和地中海干部今晚谁都不回家。
他们早已把抽屉里的报名表拿了出来摆在桌子上,其实对于这个陌生的丫头突然的报名,他们两个人心里也没底儿。
毕竟把这身干部服都交给一个不知姓名的女孩,风险并不小。
可时间紧迫,两个人谁也找不到其他人愿意抛家去往新疆。
“她会来吗?”瘦高个干部搓了一把脸。
地中海干部点了一支烟,看着墙面上的“为人民服务”的字样,从牙缝里挤出来了一句:“我不确定。”
祝余推门而入:“我来了。”
瘦高个干部立刻惊叫出声:“啊!!!”
地中海干部也一时惊讶,现在的时间是夜晚12点,他甚至怀疑自己时不时看到了鬼魂化作的执念幻觉。
直到来不及掸的烟灰烫到了他的中指,地中海干部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言语里都是激动:“祝同志!”
祝余点点头:“我是瞒着家里人出来的,如果天亮之前他们找到这里,你们一定要帮我。”
瘦高个干部已经站了起来,他看着祝余身上穿的破破烂烂就知道一定是偷跑出来的:“祝同志,我家有个跟你差不多身形的丫头,我去给你拿两件好衣裳,这马上就要报效祖国的人,穿这么寒碜岂不是教人笑话。”
祝余没有拒绝,她身上这套衣服是王招娣不要的衣服缝缝补补改小了给她的。
地中海干部搓搓手:“你顺路再去我家,找你嫂子拿点、拿点油酥糖,给小丫头拿着路上吃。”
祝余大大方方地道了谢。
瘦高个一走,祝余望向他手里的老怀表,问道:“接知青的车几点来?”
“六点吧,最晚六点半。”地中海干部说道。
还有六个小时。
祝余祈祷王招娣和祝二铁不会找过来。
她特意没有沿着村路找别的生产队而是沿着小河,就是想尽力拖延他们找到自己的时间。
而王招娣和祝二铁一定是找到祝耀祖之后才有空顾及家里原来丢了个女儿。
祝耀祖还在西边高坡上等着呢。
祝余盘算了一下时间,现在12点,估计已经找到了祝耀祖并且回家,不出一会儿的功夫就会发现自己不见了。
而祝耀祖恼羞被自己骗了,定会赌气不来找自己。
祝余的手已经紧张地抠在了一起。
不一会儿的功夫,门吱呀一声打开。
原来是瘦高个干部。
但还是吓得紧张中的祝余一个哆嗦,这个动作也被地中海干部尽收眼底。
这个小丫头实在奇怪。
嘴上说着为了祖国为了号召,但一看就是偷跑出来的。
在这样想不清楚事儿的年纪就稀里糊涂的去戈壁滩,到底有点对不起人啊。
但他的良心也只是摇曳了一秒钟就熄灭了。
他也有家人、上有老下有小,人嘛,到底是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面的。
地中海干部在心底默念了一句对不起。
瘦高个干部已经打开了手里的布兜:“小同志,这是我丫头的衣服,没穿过几次。”
祝余摸着衣服的布料,硬挺的白衬衫,藏蓝色的混涤纶工作裤,二话不说就抱着准备去厕所换上。
临出门前,祝余忽然回头一笑道:“叔叔,咱这有剪刀吗?”
地中海干部不明所以,但还是递给了祝余一把剪刀。
厕所里没有镜子。
祝余拆开绑发的毛线,又齐着下巴把头发分成两份,用毛线紧紧地扎起来。
接着,两剪子齐齐地下去。
没有弹力的毛线失去了束缚物的支撑松松地滚落,祝余把刚刚剪下来的发丢进了垃圾桶。
这才开始换衣服。
换好新衣服后,祝余捡起来地上的毛线绳,把包着钱的小布袋用毛线紧紧地绕了两圈,这才放进了贴身的裤子口袋里。
又把衣服检查了一遍没什么遗漏,祝余轻笑一声,也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垃圾桶。
等祝余换好衣服出来后,就连地中海干部都被她的新造型吓了一跳:“小同志,你、你这是......”
祝余飒爽地捋了一把自己的发:“我听说新疆缺水,留那么长的辫子岂不是给老乡添麻烦。”
地中海干部连连点头。
他递过去一个斜挎帆布袋:“这里面,有我媳妇儿给你准备的,有油酥糖、鞋垫子什么的,你拿着,也不能什么都不准备。”
祝余抿了抿嘴:“谢谢您啊。”
有一个背包的确会更方便些。
指针指向了一点。
这注定是个忐忑的夜。
“那个大卡车先从上面下来,拉上你们一起去城里火车站跟城里的知青集合。”瘦高个干部搓着手,没话找话般地说道。
这些流程祝余都已经很清楚了,她最忐忑地还是上车之后叫别人给认出来,顺路又丢回去可就一切完蛋。
“其实你是祝家庄的吧?”地中海干部说道。
祝余知道这个时候也没必要再继续瞒着,只得点点头。
地中海干部点了支烟,又从办公室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放在桌上:“一会儿上车的时候,你把这个给司机。”
祝余不明所以。
地中海干部咂咂嘴:“祝家庄,在我们村的下一站,送知青一定是个大事儿,绝没有悄咪咪给人送走的道理,尤其你们村儿两个名额都光荣完成了。”
祝余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你说你晕车身体不舒服,把这包烟给司机,让司机给你放副驾驶,你上去就蹲在前面趴在座位上假装睡觉,听到了吗?”地中海干部说道。
祝余这才明白,她咬了咬下唇,最终拿过了桌上的烟:“谢谢,真的,真的谢谢。”
一夜无言。
直到凌晨四点。
突然有人敲响了门。
接着便是王招娣的声音传来:“有人吗?!我家丫头丢了!有干部在吗!”
“别叫了。”是祝二铁,“这不是你们自己村。”
王招娣:“肯定有人,蜡烛都是亮的!”
祝余的脸上瞬间闪出下意识惊恐的表情。
瘦高个干部也站了起来,用口型问道:“你爸妈?”
祝余艰难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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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眼神无声地求救,甚至太过于情急,两颗豆大的眼泪涌出眼眶。
“唉,有人!快开门啊!我看到你影子了!”王招娣大剌剌地叫喊着,“我家丫头丢了,你们好心帮帮我,理解理解我这个做娘的着急!”
祝余摇摇头,祈求着看向两个干部。
地中海干部反应更快一步,拉住了祝余就把她塞进了自己办公桌下放腿的狭小空间,并在座位上调整了坐姿,交叠着双腿挡住了祝余大半个身子。
祝余心领神会,也抱着帆布包把自己努力地缩了起来,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她本就营养不良,明明十八岁的年纪,看着却跟十四五岁似的干瘦。
除非站到地中海干部身后并往脚下看,不然真注意不到祝余。
地中海干部点了点头,瘦高个干部这才打开门。
“你们见到我家丫头了吗?额,大概这么高、瘦瘦的,长得、长得很漂亮很清秀,头发长长的,穿、穿......”王招娣怎么也想不起来祝余穿的是什么衣服。
地中海干部嗤笑一声:“老乡,你说的这些个在村里一抓一大把,难不成都是你的姑娘?我们这边忙着呢,你就别来捣乱了,你这是妨害公务罪。”
王招娣听到要治罪,顿时禁了声,但还是着急地说道:“我没骗你啊,我的丫头真的丢了,不然我也不能大半夜的来找人不是?”
地中海干部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后才说道:“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先找找她玩的好的小姐妹,而不是找到这,我们不认识吧?估计你说的你丫头都不知道我们这个村儿的存在呢。”
王招娣这才瘪了瘪嘴。
祝二铁沉思片刻后,也觉得祝余应该跑不到这里来,更别说她不干活也没干饭吃,天天喝白米粥哪能跑这么远啊,从村道过来这里至少有六里路呢。
他本就畏权,这地中海干部的官派头十足,祝二铁没敢多打扰,带着王招娣出去了。
远处忽然传来王招娣朦胧但真切地叫嚣:“我明白了!是张虎!肯定是张虎家把祝余那个狗日的给藏起来了!操!真是欠.操的玩意儿!上赶着叫男的操!”
地中海干部摁灭了手上的烟,眉头也清晰可见地皱了起来。
哪有当妈的说自己女儿是狗日的?
直到外面再次陷入寂静,祝余才站起身。
她拍了拍裤脚,身板挺直不卑不亢地道着谢:“谢谢你们啊。”
地中海干部大概能明白这小姑娘为什么非要逃离、还要逃到新疆去的原因了。
六点。
大卡车准时到来。
因为这个村里没有任何人报名,自然也没有人来“相送”——都没人去,怎么送。
但这方便了祝余。
她绕到驾驶室敲了敲,递过去自己的报名表:“这是我的信息。”
和表一起交到司机手上的,是一盒烟。
司机饶有兴趣地看了一眼小姑娘,把玩着手上的香烟盒。
祝余咽了咽口水,看着司机的眼睛,诚恳地说道:“我最近不太舒服,可以去副驾驶趴着吗?”
司机看了一眼大卡车上拉着的人都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聊着天,头微微一点,示意她上车。
祝余上车后并没有坐着或者是倚靠着,而是蹲在了座位前面,反过身趴在了坐垫上把自己的脸埋得结结实实。
司机欲言,但手中香烟盒质感实在是好,他把话又吞了回去。
算了算了,不打扰小同志睡觉了。
5. 穆兰
第五章-穆兰
其实祝余根本就睡不着。
她的耳朵一直敏锐地听着外面的事物。
“祝家庄。”
祝家庄凑够了两个人,村干部特意用大喇叭叫全村能起来的人全起来欢送。
祝余在还没到祝家庄的时候就已经听到了喧闹的嘈杂声。
司机见状也下车接应两人,老乡们鼓掌喊出口号:“知识青年!志在四方!扎根农村!扎根边疆!”
祝余死死地趴在座位上不敢抬头。
司机收到报名表后打开车门,把文件都收在包里。
眼尖的大娘忽然喊了一声:“哎呦,车上怎么还有个小同志。”
祝余紧张地汗从头发丝儿里往外冒。
张虎妈妈阴阳怪气起来:“看看是不是祝余吧,有些人丢了钱袋子得了失心疯,大清早的来我家好一通掘地三尺哟。”
张虎拉着他妈妈的衣角。
王招娣的声音传来:“你他.妈要不要脸!老子丢了丫头去找怎么了?谁不知道张虎惦记我们家祝余,没家教的玩意儿做出什么事儿都不奇怪,我怎么不能找?”
张虎妈妈不甘示弱地呛回去:“你要脸?你要脸你把女儿卖给山坳坳里四十岁还讨不到老婆的瘸子啊!小心你儿子也四十岁讨不到老婆,卖掉全家身价买媳妇哦!”
“老子今天跟你撕了!”王招娣失了面子,想也不想就冲过去。
“别吵了!”是祝二铁在拉偏架。
祝余在心底无言冷笑一声。
如果说王招娣和祝耀祖的恶心是摆在明面上的,那么祝二铁的恶心就是幕后的推手。
他纵容着一切的发生,偏偏还要装作中立的姿态。
当天平两端的不平等时,中立就是支持。
中立更令人作呕。
祝二铁的声音传来:“我看看车上的是不是祝余。”
司机倒是直接让他看了:“哪能啊,这同志六里路前接的,能是你家的啊。”
祝余感觉到司机那边驾驶室的门已经打开,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总觉得无数道审视的目光打在她身上。
“她咋不抬头呢。”
“这谁看得见脸啊。”
“这是个啥姿势啊,还怪有意思呢。”
“人家坐车爱啥姿势啥姿势。”
司机已经拆开了那包香烟,点燃吸了一口。
好烟就是好烟啊,司机享受着赶路途中片刻的放松,对着围观群众说道:“人不舒服,一上车就趴着了,你们心思啥呢。”
祝二铁又看了好几眼,这才收回了头。
司机掸了掸烟灰,问道:“怎么样,不是吧。”
祝二铁摇摇头:“不是。”
祝余是长头发,车上这个姑娘是齐耳短发。
更别说她身上穿的那身好衣裳,家里可没给祝余做过那么好的衣服。
张虎昨夜听到祝余丢了也焦急地找了半夜,生怕祝余又想不通轻生,跑遍了附近所有的水塘。
累了一晚上的他夹在人群里,疲惫地向车里瞥了一眼。
趴在座位上的女孩,后颈露出了一颗小小的痣。
而祝余的后颈,也有一颗这样的痣。
几乎是片刻,张虎就可以笃定这个女孩就是祝余。
虽然祝余总是扎着长长的辫子把这颗小痣挡住,但张虎还是在她低头干活的时候不自觉地盯着她看。
位置没有丝毫的差别。
衣服可以换、头发可以剪。
天底下只有不关心女儿到祝二铁和王招娣这个份上的父母才认不出来吧。
太阳已经升起,盛夏的晨光照在他身上,晒得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卡车上还挂着开发大西北的标语口号。
张虎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他的眼底流露出舍不得温柔和眷恋。
真好啊,祝余没有寻死,而是找了一条求生的路。
大卡车缓缓发动,载着一车人远去。
王招娣还在摩拳擦掌准备和张虎妈干一架;祝二铁在发呆,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张虎对着远去的大卡车忽然勾起了唇;祝耀祖则抓住时间就往小春身边凑,他始终不相信祝余在骗他,毕竟他妈说了,世界上咋会有女娃不喜欢他呢。
而祝余已经在他们的眼皮子低下,坐着车永远地离开这个鸡飞狗跳的祝家庄。
到了车站之后的集合点,祝余一下车便被发了一身军绿色的迷彩服,跟着为数不多的女知青去车站的厕所里换上了统一的知青着装。
祝余对着镜子戴上迷彩帽,笑着比了个耶。
等她出来时。
祝家庄的两兄弟才发现,原来车上那个不舒服的女孩就是祝余。
赵松立刻拍了拍赵柏的肩:“那个人是不是祝余?”
赵柏顺着看去,那个一脸明媚地领着东西的人可不就是祝余。
祝余在祝家庄也算是有名的漂亮,不同于小春的清秀,而是俊俏。
干瘦的身体、瘦削的脸庞也难掩的美人坯子。
赵松走过去拍了拍祝余的肩膀:“祝余妹子。”
祝余吓了一跳,直到看到对方也穿着知青迷彩服这才稍微放下警惕:“你们是......?”
赵柏有些难为情,原来祝余压根没注意过他们兄弟俩啊:“啊,你真不认识我们俩啊?可是之前在田畔上你还跟我打过招呼啊。”
祝余心道不好,原来这就是王招娣嘴里说的祝家庄的两个光棍。
可是看着年纪也不大啊,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
祝余挠挠头:“额,哈哈哈,都出来了,过去的事儿别提了。”
赵松和赵柏已经猜到祝余是偷偷跑出来的了。
不过他们和祝余也不熟。
严格来说,他们也是今年才到的祝家庄。
父亲突然逝世,家里的老房子被叔叔伯伯抢占,让他们无家可归地住在公社里赖着。
母亲受不了,改嫁到祝家庄,可人家家的房子也很紧张。
兄弟俩横竖不想受这个气,索性一起搭伴!
上新疆过日子去,大小伙子有手有脚还能饿死不成。
“嗯对,过去的事儿不提了。”赵柏率先说道。
祝余家那点破事儿,说开了全村人都知道,即使是赵松和赵柏也略有耳闻,更别提祝余还轰轰烈烈地闹了一次自杀,吓坏了不少人。
祝余眼珠子一转,知道未来的知青生活相处的时间还长着呢,切断一切来往显然是不聪明的选择,更别说两个人
于是露出乖巧的笑,伸出手说道:“那就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祝余。”
赵柏有些羞涩,祝余长得实在是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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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没怎么见过她笑,她的眉眼间总是一抹化不开的哀愁。
赵松说祝余像林黛玉是愁美人,可是赵柏今天才发现,原来祝余笑起来的时候有一颗小小的虎牙,眼睛也会弯成一座小桥。
笑起来比不笑更好看。
赵柏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这才握住了祝余的手:“我叫赵柏,我哥叫赵松,我们俩是松柏的柏,松柏的松。”
祝余看向赵松,又看向赵柏,点头一笑:“你好,赵松;你好,赵柏。”
检票进展后,乌泱泱一群绿色的海洋站在站台上,绿色海洋中也开出了红色的花。
组织部已经给大家的胸前挂好了大红花。
算上城里的知青,这一批一共50人。
可是男女比例极度失调,只有两个女孩。
“好,我们来拍个照!”
那个女孩抢先一步挪动着步子走到祝余身边,爽快地说道:“我们站在一起吧,我叫穆兰,穆桂英的穆,花木兰的兰!”
祝余仅仅是通过自我介绍就对这个大气的女孩充满了好感。
拍照的同志已经调试好了设备,在火车站台上高喊:“来,看镜头。”
“边疆的瓜果甜不甜~”
“甜!!!”
每个人咧开露出八颗牙的笑,祝余站在这样的队伍里,也不禁挺了挺胸,把胸前的红花衬得更加鲜艳。
随着汽笛轰鸣,火车也缓缓进站。
70小时的路程,祝余拎着组织部发的干粮包上车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赵松和赵柏恰好与她坐在同一排,见祝余上了车,赵柏殷勤地帮她把行李放在了高高的行李架上。
祝余点头致谢,赵柏正准备找话题来聊些什么,祝余却看到穆兰就在车厢里四处搜寻着。
她站起身:“穆兰,你找什么呢?”
穆兰看到祝余,也兴奋起来:“我能找什么,我找你啊。”
说完,穆兰就大步流星地向这里走来:“整个队伍里就咱俩是女同志,可不得互相照顾啊,我才不想坐在男人堆里。”
祝余笑笑,问道:“那你的座位呢?”
穆兰开门见山地望向赵松和赵柏:“我就是来商量这个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票:“你们谁能跟我换个位置,理解一下70个小时的路程毕竟多有不便嘛,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你们跟女同志坐在一起也肯定有不方便的地方。”
赵柏低下了头。
他没觉得不方便,他觉得挺方便的。
倒是赵松利落地站起来:“我和你换。”
穆兰大大方方地鼓了个掌:“感谢这位男同志,爽快人,我喜欢!你叫什么名字?”
“赵松,松树的松。”赵松简单地介绍着,随后从行李箱上取下自己的行李,跟着穆兰去了他的座位。
穆兰的行李压根没往上放,毕竟她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换座位。
只是她的手刚放在行李上,行李就被另一只有力的大手提了起来。
“我帮你放。”赵松像是在陈述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他不等穆兰的感谢,就已经大步流星地把她的行李放到了祝余所在坐区的行李架上。
穆兰讷讷地看着这个男人,还真是热心肠啊。
回座位与赵松擦肩而过时,穆兰还是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6. 岳三川
第六章-岳三川
只是穆兰屁股还没坐安稳,就听到了拍玻璃的声音。
祝余向窗外看去,只见一对中年夫妻满脸泪痕。
穆兰噌地一下站起来,打开了车窗旁小小的通风窗。
“爸、妈!不是说不送吗?”
女人往她的手心塞着什么:“怎么可能不送,兰兰,爸妈一直惦记着你。”
男人也不吭声地从地上拎起了一个装满了吃食的塑料袋,从小窗往里塞:“穆兰,要记得给家里写信啊,见到你哥哥了跟家里说,见到海晏也跟家里说啊,你杨阿姨一直等着消息呢。”
穆兰点头:“妈我知道了。”
火车鸣笛三声后,开始缓缓起步前行。
夫妻俩跟着火车跑动着:“兰兰,照顾好自己!”
“兰兰,你跟阳阳都是爸妈的骄傲!”
“兰兰,兰兰,有机会能回来一定要回来啊。”
“兰兰,写信!记得写信!”
“兰兰,爸妈会想你的......”
“兰兰!胸前的大红花很好看!爸妈,爸妈永远永远为你骄傲!”
随着火车的加速,家人的叮咛也被甩在身后,消散在风里。
祝余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盈出眼眶的泪,她承认自己仍然是个感性的姑娘。
穆兰一直贴在车窗向后望去,直到再也看不见父母的身影,这才回过头。
祝余看到她也红了眼眶。
“你哭什么。”穆兰看到祝余正在擦拭眼泪,边哭边笑道。
祝余知道现在的穆兰也不过是故作坚强。
她只是把穆兰拽到了自己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放心,去了新疆,姐罩着你。”
穆兰的眼泪终于有借口流下,她一边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一边说道:“你才多大,还姐,你也就十五六岁吧。”
祝余尴尬地挠挠头:“我18。”
“十八?!怎么跟个瘦鸡仔似的?”穆兰这才颤抖着打开父亲给自己买的食品袋,有她最爱吃的桃酥、大米糖、蜜三刀,还有炒瓜子和炒花生。
穆兰拿出一块桃酥递给祝余:“呐,我最爱吃这个了,不许不要啊,反正不吃就坏了。”
说完,也递给了赵柏一个:“你是赵松的弟弟吧,呐,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给你一个。”
赵柏有些羞涩,但见祝余接过便也接了过来。
穆兰自己也拿了一个后,把袋子的口扎紧系上,赵柏十分有眼力见地把袋子送到了行李架上。
她一边吃着桃酥,一边说道:“不过就算你十八了,你也不是姐。”
“你多大?”祝余问道。
穆兰笑笑,伸手比了个二:“二十。”
“你刚好比我大两岁欸。”祝余也开始吃起了桃酥。
赵柏也适时地插嘴:“我也刚好比你大两岁,我二十二。”
穆兰问道:“你22?你们怎么都看起来那么瘦小啊。”
赵柏瘪了瘪嘴,早知道不接这个女人的话了,会不会聊天!
但穆兰很快话锋一转:“你哥哥倒是挺高的,他多大?”
赵柏吃着桃酥,含含糊糊地说道:“我哥比我大两岁,二十四。”
穆兰眼睛一亮:“你哥哥跟我哥哥一样大。”
赵柏扭头环视了一圈:“你哥哥也来了吗?哪一个啊?”
穆兰看向祝余,却发现祝余也在抿嘴偷笑赵柏的傻样。
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三个人里年龄最大的那个呢。
穆兰骄傲地说道:“我哥已经是军人,就在新疆军区,我报这个也是因为我要来找我哥。”
祝余心生敬佩,问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啊,你的名字这么特别,你哥哥的名字一定也很好听。”
穆兰吐了吐舌:“我哥的名字有点像女孩子,叫穆阳,阳光的阳,但听起来有点像放羊的。”
“谁说的。”祝余啃着桃酥,把手架在桌面上,认真地看着穆兰:“你不说的话,我还以为是沐浴阳光的那个穆阳呢,这个名字听起来就特别的温暖。”
穆兰如果放在21世纪,一定是个铁血兄控。
如今她听到祝余夸自己哥哥的名字也有些雀跃,抿了抿嘴:“对,还是祝余会说话。”
70小时的路程不算短。
刚上车还有几分新鲜劲儿,可是几个小时过去,车厢里就已经睡倒一片了。
这个时候的火车条件并不好,座位也不是很软和的全包软座。
祝余坐了没一会儿都觉得屁股咯得生疼,更别说还要以一个僵硬的姿势睡觉了。
穆兰也难受得在座位上左转右转,总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怎么睡都睡不着。
天色渐黑,铁轨两边渐渐也陷入一片黑暗。
如果说白天的艰难旅程还可以靠看看窗外的景色来分散注意力的话,夜幕一降临,除了睡眠根本没有打发时间的办法。
祝余伸手戳了戳并排坐在身侧的两个人。
“嗯?”
“怎么了?”
祝余长舒一口气:“我就知道你们也没睡。”
“废话啊,这么硬的座位怎么可能睡得着。”穆兰抱怨道,不过抱怨归抱怨,她的语调倒是刻意压得很低,毕竟车厢里大部分人也忍着僵硬的姿势睡着了。
祝余小声地说道:“我们三个正好坐在同一排,不如定时换人躺着睡,其他两个人先坐地上对付对付,70个小时很难熬的,与其个个都睡不好,还不如轮流都能舒服片刻。”
赵柏无条件支持祝余的提议:“我同意,而且我不咋贪睡,可以再少睡一会儿。”
穆兰想了想,觉得祝余的提议还是很合适的:“好,我也同意。”
祝余已经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站起身后在过道里无声地伸了个懒腰,赵柏也跟着起了身。
她用口型哑着声音对穆兰说道:“你先睡。”
穆兰有些不好意思,但赵柏已经席地而坐,倚靠住了座位底。
祝余也跟着他的脚步坐下,仰头轻声笑道:“谢谢你的桃酥,不过......明天我想吃那个蜜三刀。”
穆兰没忍住嗤笑一声。
她知道,祝余只是用她的方式来减轻自己心中的不好意思,好能心安理得的好好放松放松肌肉睡、好好睡一觉。
这小丫头,还挺有意思。
穆兰也没有客气太久,毕竟时间宝贵,她想也不想地躺了下去。
别说,躺下去就是比蜷坐着要舒服太多太多。
即使是一开始嚷嚷着怎么可能睡得着的穆兰,也变成了第一个进入梦乡的人。
祝余笑笑,把穆兰迷彩外套上的扣子仔细扣好,白天的时候她老是嚷嚷着热,口子全都敞开,就连袖口都恨不得捋到胳膊根。
她的动作轻柔,扣好外套扣子后,也轻轻地把她的袖口拽下来。
穆兰睡梦中感觉有人在摆弄自己,这种感觉有些熟悉,便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妈,别管我了。”
祝余闻言愣了两秒,低头抿了抿嘴,忍着笑意收回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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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手。
赵柏也憋得不轻,附在她耳边悄声说道:“她好像把你认成她妈妈了。”
看着大大咧咧英姿飒爽的女孩,在家里也是被照顾得很好的小姑娘啊。
祝余感慨着,悄声说道:“咱们也休息吧。”
她尽力把自己的腿伸平,这才发现组织部发放迷彩服是个多么正确的决定。
起码——很耐脏。
伸平腿之后,祝余觉得舒服不少,又尽力后仰着头,后靠在穆兰的大腿上。
嗯,真皮靠垫。
赵柏可不好意思把自己的头倚靠在穆兰身上,便撑着胳膊拖着自己的头。
万籁俱寂中,只有火车在一往无前,带着他们的人,也带着他们的青春。
在身后黑暗但终会充满光明的原野里奔跑。
路过平原,绿色的田野上,麦苗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路过山岗,裸露的岩石上生长着顽强的灌木,在阳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坚毅的色调。
直到——
“还有最后20小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祝余向窗外看去。
火车已经驶入了广袤的戈壁滩,窗外的景色骤然变得苍茫起来。
一望无际的沙石,在烈日的炙烤下泛着微微的光。
天地间的界限好像很模糊,只有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看起来孤寂而荒芜。
也不全是荒芜,偶尔还能看到几株耐旱的植物,它们扎根在这贫瘠的土壤深处,枝干扭曲但却坚韧,叶子细小发灰但仍泛着绿。
祝余想,她也要做这样一颗小草。
不怕任何困难,勇敢地扎根、勇敢地活。
渐渐地,绿意又开始星星点点地出现。
越靠近目的地,天空愈发澄澈,洁白的云朵大团大团低低地悬在空中,仿佛触手可及。
草原像一块巨大的绿色绒毯般铺展开来,7月正是新疆的夏牧季节,原住民扎的蒙古包附近是星星点点的牛羊,像珍珠一样点缀着这片土地。
伴随着轰鸣声,火车行驶的速度渐渐放缓。
车厢里的知青们都跳起来在车厢里纷纷伸着懒腰舒展着自己:“终于到了!”
祝余看着窗外已经列队好的军人,她知道那应该是组织派来接他们这群知青的。
火车停稳,赵柏早就帮她俩取好了行李。
祝余和穆兰因为是女孩子的关系,其他男孩们也都有意让着她们,所以祝余反而成了第一个下车的人。
只是她刚拎着包下车,迎面就差点撞上一个人。
“你好,我是新疆建设兵团第三师少校岳三川,接组织部任务,特来接各位知青下乡,欢迎你们来到新疆建设祖国!”说完,还标致地敬了个军礼。
帽檐下能看到男人留着短短的寸头,不知是因为在这里等了多久的缘故,发梢还凝结着水珠,顺着后颈滑下,没入灰绿色的作训服中,滑下因为常年暴晒而较深的肤色。
岳三川的眉骨很高,浓黑的眉毛呈现剑形,鼻梁高挺,下颚线尤其硬朗。
祝余咽了咽口水,岳三川已经在自己面前停下:“穆......”
他的话还没来及的说完,就听到身后的穆兰已经尖叫出声:“哥!还有海晏哥!”
岳三川挑了挑眉,眉梢像是被一股不羁的风牵动。
原来这才是穆阳嘴里念叨了一路的漂亮妹妹?
岳三川自知认错了人,但话头已经递出去,他忽地一笑:“穆......目的地到了,欢迎你们来到新疆。”
7. 跳舞
第七章-跳舞
祝余坐上部队的军用皮卡,跟着欢歌的知青们一路尘土飞扬地到达了目的地——喀什葛尔。
作为南疆为数不多的绿洲,这里也聚集着这片绿洲上生活的大部分人民。
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墙体有些已经出现了裂缝,却依然坚固地矗立着。
放眼望去,大地平坦开阔,在阳光的照耀下,贫瘠的土地上泛着银白色的亮。
稀疏耐旱的植物顽强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偶尔随风摇曳。
土道上,偶尔驶过同样是军绿色的大卡车;但更多的是毛驴拖拽的板车,驾车的维族老汉穿着色彩鲜艳但款式简单的民族服饰,头戴花帽,悠扬地唱着少数民族的牧曲。
土曼河穿城而过,冰川融水带着一路从戈壁上裹挟的泥沙呈现出浑浊的奔腾姿态;可河岸边却是一片片挺拔的白杨树,还有光屁股的小孩在树阴下面玩耍。
河对岸的高台民居,依山而建、层层叠叠,阳台上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花衣裳。
岳三川坐在副驾驶上听着身后知青们的高歌,看了一眼正在开车的穆阳:“你信不信,要不了多久这些人都唱不出来歌儿了,一个个的,准得闹着回去。”
穆阳也伸出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迎风张开掌心,感受着风从自己的掌心呼啸:“信。”
不过他很快补上了后一句:“但我妹妹不会。”
岳三川透过后视镜,看向穆兰,她正拉着那个漂亮女知青的手迎风高唱呢。
“来了俩小丫头片子啊?”岳三川打开组织部同志带来的名单信息。
因为也就两个女孩,其中一个还是穆兰,岳三川没翻几下便找到了漂亮女知青的信息表并确定就是她。
娟秀的小字写着她的名字:祝余。
字儿不错。
岳三川再次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祝余的脸。
长得也不错。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在这戈壁滩上呆下去。
军用皮卡车驶入营厂,到达目的地。
岳三川打开车门,轻跃而下:“到了。”
知青们也纷纷从皮卡车上跳下,这才看向四周。
七月烈日炙烤着大地反射出刺眼的白光,身后是一长排不知建于何年何月的土坯房。
“啊?!我们就住这儿吗?”
“天哪,地呢?田呢?”
“这个地咋可能种出来东西啊,这都不是土而是石粉吧?”
“这都裂缝了,要是下一场大雨估计都会倒塌。”
岳三川听着人群里的叽叽喳喳,最终选择性地回复了最近的那句:“放心,这里一年半载也下不了几场雨。”
但这句话可算不得安慰。
知青队伍里已经传来了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少人已经面露难色,觉得自己真是被一腔热血诓骗而来。
组织部当初说得好听,可没人告诉他们真实的条件这么艰苦啊。
岳三川也不惯着大家,他手上拿着报名表,略略地扫了一眼:“后悔了也可以,可以把这身知青服换了,我们军区也不介意再跑一趟,送你们回火车站。”
祝余腹诽着:这个少校,还真是没礼貌。
此话一出,彻底把军人与知青划清了界限。
穆阳脾气好,已经打起了圆场:“都那么大老远的来的,我也是啊,说起来我还跟你们是老乡呢,不照样在这呆下来了,我来这儿的时候,铁路都没修好呢。”
杨海晏不说话,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知青,就好像只是来出一个无关紧要的任务似的。
这三个人,除了穆阳让人看得顺眼,另外两个真是空有一幅皮囊。
虽这样想着,祝余还是率先做起了破冰者。
她拎起了放在地上的行李袋,拉着穆兰转头进了一间房:“那各位男同志,我们就先不客气地挑个中间的房间了哈。”
穆兰正一脸崇拜地看着穆阳,猛地被祝余一拉进屋,这才回过神来,也附和道:“我觉得这儿挺好的啊。”
刚刚在车站,不少人都看到了穆家兄妹相认的场面,都以为这位军官会带着妹妹回军营住好房子,谁想到穆兰也跟着大家一起住这土坯房。
有了祝余和穆兰打样,赵柏立刻拎起了自己和哥哥的行囊选了祝余的隔壁:“唉唉唉,我就选这个了!”
“你哪是选哪个房子,你是想跟女同志当邻居吧哈哈哈哈!”人群中传来哄笑。
至此,刚刚还嚷嚷着挂脸的男知青们也都就坡下驴,纷纷带着自己的行李选起了房子。
虽然没有甘,但是至少很多人一起共苦嘛。
岳三川指着远处的塔哨说道:“部队就在那个方向,有什么事儿可以找我们帮忙,这块营厂都是我们负责。”
祝余已经从屋里探出头,问了一个最关键的问题:“那目前,给我们安排的任务是什么?”
“开荒地、凿水渠,现在7月,争取9月能种上秋小麦。”岳三川往附近的民居看了一眼,“这些老乡,都在忙这个事儿,晚上等他们回来,你们就能见到维族老乡了,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跟着一起干,有会说汉话的村长带头。”
穆兰也从屋里探出头,俏皮地看向杨海晏:“海晏哥,你们一会儿呢?”
杨海晏转身已经准备上车,只留下一句:“一会儿出发去图木舒克。”
穆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三人已经各自上车开车军用卡车向营地而去,消失在车轮滚起的漫天飞尘。
“你们先去图木舒克吧。”下车后回办公室的路上,岳三川忽然说道,“我明天再动身。”
穆阳不理解:“有什么事儿要处理吗?”
岳三川的脑海里闪现过刚刚祝余率先拎着行囊搬进土坯房的画面。
“我觉得那帮子细皮嫩肉的知青明天会出乱子,他们又不会说维语,我还是去一下比较好。”岳三川说道。
穆阳和杨海晏是同一批来戍边的军士,岳三川不过只比他们早来一年,更别说三个人还是同岁。
可这叽里咕噜又卷舌弹舌的维语,穆阳和杨海晏始终学不会,倒是岳三川已经能和老乡们连比划带说的交流了。
这学习能力真是叫人嫉妒啊。
他拍了拍岳三川的肩膀:“有道理,不过别凶我妹妹。”
岳三川也有心打趣儿:“你这么挂心你妹妹,怎么不接来这边住,还让她在那边吃苦?”
穆阳却一脸坦荡:“在哪儿住不是住,不能因为她是我穆阳的妹妹就享受特权啊,而且穆兰要是不能吃苦的人,干嘛来新疆找我?”
“小心你妹妹在新疆找个维族巴郎,生一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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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混血哦。”岳三川在穆阳的胸膛上捣了一拳。
穆阳却下意识看向一旁正在给汽车轴心上润滑油的杨海晏,说道:“她不会。”
如果分开的这些年,穆兰的那些少女心思没变化的话。
她应该不止是为自己、也为杨海晏才毅然决然地来新疆。
当晚,下工的村长就带着营地里的老乡们主动上门拜访。
一个一个敲开了门,渐渐人传人、声传声,祝余和穆兰也循着声音走了出来。
穿着各色鲜艳衣衫的男女老少正列队好奇地打量着这些知青们。
村长和他们说过,这些都是祖国内陆来的知识分子,会读书、会写字,帮助他们来建设这块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土地。
“欢迎!”被拥簇在人群中心的村长代表着发言,“我是帕哈太克里村村长,你们叫我阿卜杜就好。”
祝余本以为村长肯定是个小老头,没想到是个青壮的中年人,他的山羊胡长长地拖到了心口,看着也人高马大。
“好!阿卜杜!阿卜杜!”知青们见到这些少数民族老乡同样激动,平时在村里城里生活的,哪见过这么多和自己长相完全不一样的人。
“来,奴尔扎提、迪利扎提,你们两个来表演。”阿卜杜用维语朝人群喊了一声,“会跳舞的一起上呀兄弟姐妹们。”
穆兰小声说道:“叽里咕噜说啥呢,啥也听不懂。”
然而不需要听懂,奴尔扎提和迪利扎提两个小伙子已经掏出了他们的木卡姆和热瓦普琴,弹奏起了悠扬地异族小调。
弦乐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单调,但对于这些处于70年代没什么文娱体验的知青们来说足以说得上是一句“震撼”。
人群开始和着音乐鼓掌,不少人已经出来跳舞,这是一首维族传统经典小曲,大家一边跳一边用维族唱起了歌。
他们身上穿着劳作的衣服,步伐却稳健豪迈,就像是用脚步丈量着家乡的广袤大地似的。
知青只盯着目不转睛之时,小朋友们也挎着草编筐,乖巧地给大家发着馕当作晚餐。
祝余从一个小女孩手上接过一块油馕,边吃边看着舞蹈。
没有想象中的篝火、没有绚丽的裙摆、没有助兴的酒。
可祝余心中还是那么的畅快,甚至在吃完两个馕之后,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加入了进来,穆兰也跟了过去一起跳着舞。
维族老乡们见到有汉人小丫头加入,也惊喜地围着她跳。
祝余的手脚不算协调,她们两个女孩子学起老乡们的招牌扭脖子的动作时逗笑了不少人,而大家也都跃跃欲试地加入进来,纷纷扭起了脖子。
来新疆的第一晚,祝余被拥簇在人群中间跳着现学而又搞怪的“民族舞”,老乡们不会觉得冒犯反而笑得嘻嘻哈哈。
语言或许不通,但笑容一定通。
他们不需要舞台,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舞台。
天渐渐地黑了,祝余在转圈时抬起头,看到了独属于高原地区才能看到的漫天繁星。
村长十分喜欢这两个活泼的小丫头,特意凑到一边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穆兰笑道:“穆兰。”
祝余也大声地介绍着自己:“我叫祝余,年年有余的余。”
祝余的余,不再是多余的余,而是年年有余的余!
8. 气场强大
第八章-蹬鼻子上脸
穆兰这一晚上睡得并不好。
昨晚她就发现屋内的水缸是满的,猜到应该是老乡们为了欢迎他们这些知青的到来特意打的水。
但是并没有热水,空有印着新疆建设兵团字样的两个暖水壶。
她环视一圈发现也没有什么能用来烧热水的东西,终于说服自己喝了几大口不知道到底干不干净的凉水。
倒是祝余神色自然地也就着瓢喝了好几口。
半夜上厕所则是另一种考验。
穆兰打着手电筒不到一分钟就折返了回来,语气可怜巴巴地说着:“祝余,你陪陪我吧,我怕黑。”
祝余一听二话不说就从自己的单板床上掀开被子起了身,也从桌上拿起分给自己的那支手电筒:“嗯,正好我也想上个厕所。”
顺着这一排知青房走到头,再往外走五十米就是简易的旱厕。
穆兰看了一眼就发出了惊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上不惯。
说实话,祝余也上不惯。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忍着恶心蹲了下去,招呼道:“额,就这条件,咱、咱将就点吧。”
穆兰见祝余已经蹲了下去,也只得捏着鼻子蹲了下去。
最后她苦笑一声:“还好就咱俩两个女同志,男厕所那边肯定更恶心。”
祝余无语凝噎。
嗯,这个穆兰,是会苦中作乐的,有一种淡淡的乐观,但不多。
第二天一早,大家就听到了村里的喇叭声传来起床的号角。
知青住的这一列房子离村庄并不远,也就一百多米的路程,所以仍能清晰地听到起床号角。
穆兰就这样顶着两个黑眼圈站了起来,从行囊里拿出团营里给发的劳作服。
祝余已经换好衣服戴上了帽子,短短的发梢在帽子边沿下齐齐整整,看着十分干练。
他们这些知青采取“安置到户”原则,全村六七十户人家,除了家里老人小孩负担特别重的家庭,其他家庭都一家接待一个,解决知青们的吃饭问题。
昨晚已经去认过了门,祝余率先拎着暖水瓶去了热依拉家。
热依拉是这户人家的小女儿,今年才9岁,热依拉妈妈生热依拉的时候是在村里,听村长的意思是那个时候条件艰苦,出了意外,母女平安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所以热依拉妈妈便也再也没有要第二个小孩。
“热依拉~”祝余笑眯眯地摸了一把给自己开门的小女孩的脸蛋,“早上好呀。”
热依拉还不会说汉话,只是望着这个漂亮的汉人姐姐腼腆地笑。
她们一家四口都不会说汉语,祝余拿起暖水瓶比划着:“咕噜咕噜的水。”
半晌后,热依拉妈妈才恍然大悟,从厨房的土灶台上拎起水壶示意,祝余疯狂点头。
旁边的热依拉倒是有样学样:“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在热依拉家吃过早饭之后,祝余直接把暖水瓶放在了她家,跟着一起去了目前正在开荒的地。
可是到了地方,祝余就傻眼了。
眼前的这片土地绝不是荒地,但大家只是徒劳地翻动着土地,想把深层有肥力的土壤给翻出来,还有在远处荒地掘土的劳力,翻出看似有肥力的深色土壤就装进驴拉的板车里往这里运。
而岳三川穿着军装,早已经站在了一旁,甚至饶有兴趣地给自己打了个招呼:“祝余同志,老乡们相处的挺好嘛。”
祝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这根本不是荒地,春夏绝对种过东西。”
岳三川有些讶异,这片土地贫瘠得让人乍舌,她居然能看出来种过东西?
眼前的这片盐碱地,像是大地袒露得一块块斑驳的伤疤,白花花的盐渍在紫外线的照射下闪烁着刺目的光,如霜雪般覆盖着干裂的地表,一脚踩上去还会发出“嘎吱”的微微响声。
祝余突然大喊一声,叫停了所有正在劳作的人。
大家都看向这个新来的知青小丫头,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村长也走了过来:“怎么了吗?”
祝余摇摇头:“这样翻土出来,也没有用,不是看不见这些盐渍了,土壤就能种出粮食。”
岳三川有些惊讶地看着身边的小姑娘:“你很明白?”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小丫头的资料表上写的学历可是小学。
祝余没有看这个脾气不大好、情商不大高的“花瓶军官”,眼里只映出广袤的土地,认真分析道:“因为这里气候干旱,降水量小但蒸发量大,所以盐分在土壤表层积聚,但仅仅是自然因素,不可能会让这一块的土地比其他远处的土地更严重,所以你们上半年应该种过东西,是什么我不清楚,但是你们一定大水漫灌并且只灌不排了,造成了土壤的次生盐渍化。?”
村长虽然会说汉话,但祝余这一连串的专业名词依旧让他头晕:“丫头子,我嘛、没听懂。”
祝余摇摇头,问道:“我听说你们打算9月种冬小麦,是任务吗?”
这句他听得懂,村长一喜,指着岳三川说道:“军区说的,给我们发种子呢。”
祝余这才回过头看向岳三川。
他穿着一身灰绿色的部队作训服逆光而立,后颈露出的皮肤泛着被日头晒成的古铜色光泽,眼神深邃地盯着她看,透着几分质疑与难训的野性。
“你别告诉我是你制定的任务。”祝余的眼神有种说不清地轻蔑,让岳三川有种被压了半个气场的错觉。
接着,就听到女孩说道:“作为主食作物,小麦比水稻对土壤的要求可能低一些,但是不代表贫瘠的土地能种出小麦。”
岳三川承认自己成功被面前这个女孩挑衅到了,但语气依旧不显山露水:“看来祝余同志很懂嘛,但是小麦作为耐盐碱性作物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祝余也转过身,学着他的语气:“看来岳少校也很懂嘛,不过既然你知道小麦是耐盐碱作物,为什么不知道它并不是耐瘠性作物呢?”
岳三川顶了一下舌腔上膛,忽然低头轻笑:“看来祝余同志还没弄明白现在在哪儿,我们在新疆。你面前这片土地,贫瘠、盐碱度高;你面前这片蓝天,一年半载不下两场雨;你头顶上这轮太阳,只会无休止地照啊晒啊;你面前看不见的风啊,一到晚上就会嗖嗖的刮,你以为你专业知识够硬,但你不知道在这里只有‘退而求其次’,没有‘十全十美’。”
“高粱。”祝余已经说出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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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粱是谷物中耐瘠性比较强的,而且产量稳定,同时也耐盐碱,山东高密中了不少高粱,作为主食来说也算是粗粮,适口性虽然差,但也好过种颗粒无收的冬小麦让全村人饿肚子。”
岳三川听到女孩的最后一句时正巧看向她。
祝余也有意地看向他,吐出了一个词:“花瓶。”
他这点三脚猫的学识,还看不起自己,拜托,她祝余可是农学博士!
岳三川也懵了数秒才回过神。
花瓶?
这小丫头片子说自己是花瓶?
岳三川从来没有被这样评价过,何况还是一个看起来面黄肌肉的小丫头片子。
下一秒,祝余就拍拍手:“既然咱们这块是营厂,刚刚村长也说了种子是你们发,离秋种还有一个多月,岳少校一定能帮老乡们弄来高粱的种子吧。”
岳三川咬了咬后槽牙。
这个时候不喊花瓶,知道喊他一声少校了?
只是听着怎么那么阴阳怪气。
最后,祝余对村长说道:“培土的方式也不对,你要是相信我们知青,这一个月我保证你们在秋种之前培的土能比现在这个方法好十倍。”
村长看向岳三川,比起这个陌生的丫头子,他打心眼里更相信岳三川。
岳三川点点头:“听她的。”
反正这块是新开的地,垦荒戍边嘛,春夏的收成不好也勉强达到了预期,他可以拍板用半年的时间试错。
老乡们通常是一年一熟地种植作物,也就是军区的人来了才提出试试一年两熟,横竖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祝余蹲下身,用手抓了一把地上的土,细细地在手上碾碎,又从旁边带来的水壶里到了一点打湿,轻轻搓了搓。
还好,比想象中的情况要好。
土壤虽然一碾就变成了细沙,但还有碾不碎的沙块,沾水后也可以揉捏成团,聚水性起码比纯沙地要好太多。
祝余拍干净手:“既然信任我,就全都听我的吧。”
什么叫专业?她就叫专业。
说完,还回过头对岳三川wink了一下:“对吧,岳少校,你跟乡亲们给我背个书吧。”
岳三川双手正叉着腰跨立着,听到面前这个肩宽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小丫头明明上一秒还在嘲讽自己花瓶,下一秒又笑得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明明是摆脱自己给她背书、拉自己给她立威信,偏偏语气又是那么高高在上。
他简直要气笑了。
祝余抬了抬下巴:“等什么呢?”
岳三川伸手扶了扶额,他在想昨天的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觉得知青适应不了时闪过祝余的脸,难道就因为她漂亮吗?
祝余可太适应了,她好像比自己还适合生长在这里。
半晌,祝余终于等来了她要的声音,不过却是一串她听不懂的维语,自己的名字夹在其中。
“老乡们,这位女同志叫祝余,很专业,秋种的事情,我们都要听她的。”
大家纷纷欢呼起来,用不太标准的汉语喊着祝余的名字。
祝余悄悄压低声音问村长道:“他是在说我好话吧?我咋不信呢。”
而恰巧听到这句的岳三川再次咬紧了后槽牙。
9. 坎儿井
第九章-坎儿井
岳三川深深地看了一眼祝余,忽然嘴角咧出一个笑意:“祝余同志,那这里我就交给你了?”
“你去忙你的吧。”祝余也不客气,她已经正了正头顶上遮挡紫外线的帽子,和村长一起下了田。
这些土地都要重新修整,祝余拍了拍手,示意让老乡们先都回家休息两天,蓄足精力
而这两天,她需要拿出一份可行的实施计划。
祝余拉上穆兰跟着村长一起去了坎儿井,却发现赵松赵柏两兄弟也悄悄跟了过来。
“闲着也是闲着。”被发现了的赵柏挠了挠后脑勺笑道。
穆兰同意:“也行,人多力量大嘛!”
五个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坎儿井。
赵柏饶有兴趣地问着:“新疆也有井啊,你说这都不下雨,哪儿来的地下水呢?”
村长骄傲自豪地拍着胸脯:“坎儿井可不是井水,是昆仑山上的化的雪。”
“我们这个坎儿井有两千年的历史,聪明的新疆人、伟大的劳动!”村长介绍着。
赵柏看了一眼天空上越来越毒辣的日头:“冰山水流到这还没晒干?我咋不信呢。”
祝余接过话头:“秘密就在脚底下啊。”
“脚底下?”
在高山雪水处,根据地势与地形规划坎儿井的走向与长度,每隔二三十米就打一眼竖井,井深十米、甚至几十米,再在地下把这些竖井之间打通,雪水便能顺着这条底下人工暗渠一路顺着流到村庄流向农田。
赵柏看了一眼脚下干裂的土地,又指了指远方隐约才能看见的白头雪山,咽了咽口水:“你是说,我们脚下十几米深的地方,有一条从那里流到这里的暗渠人工?!这工程量也太大了吧。”
赵松冷不防地冒出了一句:“你没听村长说这个工程已经两千年了,你想想,两千年。”
赵柏这才吐了吐舌,穆兰也十分好奇:“那大家怎么确定在土下面挖的是直线呢?”
祝余打了个响指:“看影子。”
其余四人包括村长都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祝余来回动了两下:“不管人怎么动,影子都和光源是一条直线,比如太阳从我的左边打来,我的影子就向右边延伸去,所以以前的新疆人在地下挖暗渠的时候在身正后点一支蜡烛顺着影子就能挖出直线了啊。”
“我去!你知道知道的?”穆兰惊讶了,这个祝余知道的也太多了吧。
祝余一时语塞,含糊地说道:“地道战啊,我们抗日打小鬼子的时候挖地道啊,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啦。”
但穆兰还是十分佩服地在祝余的肩膀上一拍:“祝余同学,你简直就是我爸说得那个什么,‘举一反三’,这都能联想到一起。”
祝余抿了抿嘴,被动地接收着穆兰的夸赞。
不然总不能跳出来说“唉,这章我本科学农业通论的时候学过”吧?
五个人已经走到了一处竖井边,旁边还有一道干涸的分水闸。
村长指着说道:“要灌溉的时候,打开这个,水就顺着流出来了。”
但眼下毕竟是休耕期,村长便把水闸给关上了。
一条坎儿井维系着上百个村庄的生产,即使是种植期,也决然没有把水都用光的说法。
“那平时乡亲们怎么用水?”穆兰看着紧闭的水闸,又看了看一路通向农田的干涸通水渠问道。
村长笑笑:“村里还有一处坎儿井啊。”
几个人这才顺着坎儿井排水渠的方向往回走去。
祝余一路走一路看着排水渠的走向,心中的草图已经开始起稿。
起码这里的土地也不是全然没有优点。
最大的优点就是平整且广袤,等以后有农机了,可以解放不少人手。
村里的坎儿井是一处流动的暗渠,没有把水引到地面上,而是在深深的地下暗渠边挖出了很大的一个空间。
大家会在这里就着流动的冰山雪水洗衣服、洗菜,也在这里打生活用水。
村长介绍着,只有灌溉的水才会引到明渠里最后流出地表流向地势更低的农,而流出地表的水就不能再倒灌回坎儿井。
暗渠里汩汩流动的清澈的水作为生活用水,连接一个又一个村庄,就像是整片大地清澈的血脉。
祝余蹲在水边,用双手捧起一手的水,铺洒在自己的脸上。
洗了一把脸,人也神清气爽了许多,祝余找村长要了纸、笔,这才和他们一起回了知青小屋。
祝余一回家,就趴在桌子上开始画起了图纸。
穆兰本想跟她说说话,但祝余专注的样子实在有些“生人勿扰”,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中间热依拉过来送已经装好热水的暖瓶。
祝余才甩了甩手腕,抽出心情摸了摸热依拉的脸蛋:“谢谢~”
热依拉害羞得抿了抿嘴,转头跑远了。
这里的土地盐渍化严重,很大一部分人为因素就是只灌不排,想要持续性发展农业,这样下去只会使本就贫瘠的土地雪上加霜。
所以修整后的土地一定要有排灌的功能,祝余决定以明渠为起点,横向平行,纵向制造地面的田间坡降,明渠的水灌溉进农田,也能从另一端地势较低的地方流出去。
至于主田部分,采用传统的倒行子来平整就好。
划行取土,确定好填土带和取土带。
两天后,祝余拿着这份图纸找到了村长,用喇叭把大家叫到了村口的大石磨处,边讲解边让村长帮自己翻译。
一开始知青们还有些不服气,总以为祝余是因为穆兰哥哥这层关系才在他们这群知青中在岳三川面前“露了”。
可随着祝余深入浅出的解析,大家也纷纷由散漫变得认真起来。
这个女知青,好像真的有点真才实学。
祝余说完先如何垫地势人造田地坡降后,又拿了一把铁锹,带头展示应该怎么翻土。
“这条是我画的第一条取土带,大概挖这么深。”祝余熟练地使用着铁锹,她虽瘦,但是几铲子下去却不见丝毫的力弱,“然后把这些土铲进第一条填土带。”
她挖的比之前老乡们挖得都要深,大概足足有七寸。
“然后,我们来第二条取土带,继续挖。”祝余手上的动作依旧,几铁锹下去挖得更深,几乎要把深层土都要挖出来了,“然后把这些填进第一条取土带。”
大家纷纷看懂了,这是人造了一层7寸厚的肥土层啊。
祝余算过,种高粱,不多不少,七寸土足够它们扎根。
“可能工程量有点大。”祝余一铲子立在地上扎进土里,“但是第一次抽生留熟,就是会比较辛苦。”
他们这次种植不再大水漫灌,地下的深层土会因为一年又一年的耕种、培肥培腐而慢慢养起肥力,到以后只需要来回倒腾表层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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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深层土就好。
毕竟有岳三川给她背书,一百多号老乡愣是很快分工完毕,说干就干。
知青们也纷纷跟着自己吃饭的家庭加入到劳动。
一批人负责铺垫土地,人为制造出坡降落差。
而大部队则在他们已经修整出坡降的土地上,根据祝余画好的取土带与填土带,悉心地抽翻着深处的土壤。
等过了一个月,岳三川终于从图木舒克回来时,还带来了祝余嘱咐他的高粱种子。
“你真就放心把军营前面那么重要的田交给那个小丫头?”穆阳一边开着车,一边抽空看向副驾驶上正望着茫茫戈壁发呆的岳三川,不忘调侃道,“你别是看人家长得漂亮吧。”
岳三川眉头轻轻一皱,想起临走前那天女孩挑衅意味十足的话。
“漂亮有什么用,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岳三川说道。
穆阳开着车,笑道:“哟,还惦记女人味呢?岳三川这是馋女人了?”
后排的杨海晏适时补刀:“嗯,起码岳三川承认她漂亮了。”
岳三川有些不耐烦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了眼睛:“我不可能喜欢这种小丫头片子的,身材干巴巴、性格凶巴巴。”
杨海晏再次补刀:“嗯,这辈子都没见过两个女人的岳三川还在这点评上了。”
穆阳拍着方向盘哈哈大笑,三个人开着北京产的军用吉普212抢先大部队一步到了营地。
“先停车。”岳三川说道,“我答应好的种子还没给祝余呢。”
穆兰早早就看到了远处土道上驶来的军绿色吉普车,能在这个年代开这样的车,应该就是哥哥他们了。
祝余还在翻着土,这一个月的劳动让她的掌心磨出了一层薄薄的茧子,皮肤也黑了不少,她也学起了本地的女人戴上了能护住后脖颈的头巾,远远一望还真完全融入了当地老乡叫人分不出来。
岳三川手上拎着那袋千里万里托熟人又坐火车而来的高粱种子,看着面前的景象,心中涌起惊涛骇浪。
随后而至的穆阳也看呆了:“咱?咱才走了一个多月对吧?”
杨海晏也有些惊讶:“要不是看到你妹妹,我都不敢认这是咱们营厂。”
只见上个月还泛着白光的盐碱地已经修整出了坡降,像是斑马身上的条纹似的,一条深一条浅,深色那条土带上翻出来的肥土呈现出永远孕育生命能力的棕色。
他知道,这是祝余的杰作。
岳三川抿了抿唇,眼神却下意识地在人群中搜寻着那抹瘦弱的身影。
完成这么大的任务,还完成的这么漂亮,估计那小丫头更瘦了。
穆兰看到站在高坡上的三个逆光而立的人影,即使看不清脸,也能猜到是哥哥们,于是大喊了一声道:“哥!”
祝余被穆兰的声音吓了一跳,也回过头向上望去。
岳三川这才看清原来最近处这个戴着深蓝色碎花头巾的女孩就是祝余。
不仅没瘦,祝余仰着被太阳晒出的小麦色皮肤映着圆润了些许的脸蛋,看着还比一个月前更有生命力了。
岳三川第一次不知道该对女孩说些什么。
却见祝余已经一铁锹插在地里,伸出了手对自己笑得灿烂:“好久不见,岳少校。”
她倒是个没心没肺的。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祝余欠揍地说道:“答应给我的种子,岳少校不会忘了吧?”
10. 种高粱
第十章-种高粱
岳三川扬了杨手中的重重的种子袋。
祝余面上一喜,开开心心地从田埂上离开又向坡上跑来。
岳三川见祝余向自己跑来,也下意识地往坡下走迎了过去。
穆阳拉了拉杨海晏的衣摆,示意他看向岳三川。
杨海晏面无表情了三秒后,忽然弯起唇角哼笑一声。
向来只有女人朝岳三川走过来的份儿,岳三川什么时候主动向女人走过去过。
祝余接过种子袋,掂了掂至少有五六斤重,还能看到包着种子的化肥袋上隐约印着山东的字样。
她大剌剌地说道:“真给我从高密弄得高粱种子?”
岳三川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要不是祝余提起山东高密的高亮很有名,他还不知道原来山东也种高粱呢。
在图木舒克农三师的总营里,他给自己的高中同学寄去一封信,托他帮自己弄点高密的高粱种。
辗转一个月,这袋种子才出现在总营的信亭。
但岳三川嘴上说道:“不知道。”
祝余打开袋子,伸手摸了几粒种子出来,这才眉开眼笑:“确实是好种子,我替老乡们谢了啊。”
说完,她又提着种子健步如飞地顺着下坡小跑着回到田边,找到村长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岳三川看着白杨树下和村长聊得手舞足蹈的祝余,想起她刚刚那句“我替老乡们谢了啊”。
嘿?怎么显得她比自己跟这些营厂的人更亲似的。
岳三川回过头径直上了车。
这才发现穆阳和杨海晏都站在车外看着他。
他从副驾驶的车窗向外探去:“不回去交代任务了?”
杨海晏摇摇头,穆阳也跟着发出“啧啧啧”地声音。
岳三川这才发现不对劲:“你们俩怎么了?掉魂儿了?”
“海晏,我觉得掉魂儿的另有其人,你觉得呢?”穆阳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说道。
杨海晏也一脸认真地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对。”
岳三川不明就里,穆阳已经发动吉普车回了营厂,还要回去交代图木舒克的任务汇报呢。
祝余把种子都拿回了自己家,还找热依拉家借了两个盆回来。
现在已经是八月末,九月就要挣取让高粱下地。
高粱种先要晒种。
祝余安排了村里的老人和小孩负责这件事,只需要坐在场边,不让鸟儿来啄食这些种子,再隔一两个小时翻动翻动就好。
小孩们抢着干这个活儿,围着种子堆做游戏,尖叫与嬉闹声让盘旋的鸟儿不敢下来,老人则一直记着知青说得隔一个小时翻一翻,小孩子们也觉得有意思,在村口从早和朋友们玩到晚还能得到漂亮姐姐的夸奖,他们喜欢这个活儿,也喜欢那两个漂亮姐姐!
大概晒个三四天,晒好的种子就要进行下一步的筛选了。
祝余带着所有晒好的种子、穆兰跟在她身后带着盆,一起从地下入口下了坎儿井。
打起两盆清水,把种子都泡进去。
祝余撸起袖管把开始搅拌:“这样的话,质量不够饱满的种子啊还有杂质啊都会飘起来,剩下的都是个大又饱满的种子。”
不得不说,不知道岳三川从哪儿弄得这一袋种子,质量还真不错,杂种劣种率真的很低。
筛过种子捞出来继续晒干后,就可以开始浸种了。
知青房没有烧热水的条件,祝余带着穆兰一起上了热依拉家。
连说带比划又是一通费力的沟通,热依拉妈妈才勉强明白她们让自己烧一些热水。
不用烧烤,温烫即可。
祝余拎着水壶往盆里倒着温水,一边抹了抹头上的汗,对穆兰说道:“太费劲了,我必须要教这里的小孩说汉语!全都当我的翻译官!”
穆兰则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就着祝余倒下来的水一边搅拌着盆里的种子,好使每一粒种子都能受热均匀:“赞同,支持!”
然后不怀好意地看向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们干活的热依拉:“就从这个小丫头开始怎么样?”
浸好的种子,用打湿的布包起来,祝余打包送到了村长家,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放在家里,因为家里的温度比较平衡,不会一阵冷一阵热,然后每天都要用温水洗一洗这些种子来保持种子的潮湿。
村长点点头,觉得手中的湿布袋仿佛有千斤重:“小鱼,你放心,这个活儿交给我,我跟我老婆子肯定当心的呢。”
祝余就是知道村长这人靠谱才把种子交给他:“那就让乡亲们趁培芽好好休息两天,等着种高粱还有的忙活呢。”
秋种那天,营厂里的军兵也都准时到了地里,帮着乡亲们一起,争取一天的时间就播种完毕。
九月初的新疆,天空如洗,湛蓝如宝石,白云悠悠,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广袤的田野上,金光熠熠。
岳三川早早地就掐着表等在了田间,他正和村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可眼神总是下意识地看向村庄的方向。
直到路的那头出现了正牵着热依拉小手的祝余。
她今天看起来心情似乎特别好,头戴一条碎花蓝的方巾,笑得眉眼弯弯。
直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进了,岳三川才听到原来她在教热依拉唱着汉语歌。
见到岳三川和他身后的军兵们,祝余也没反应过来,反而笑眯眯地问道:“什么情况啊?”
每年春种、秋种以及收获的时候,这些军兵都会来帮忙,村长已经是见怪不怪地回答祝余道:“来帮忙呀,人多力量大嘛。”
祝余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这些军官主要任务只是戍边,没想到他们还会过来帮老乡们农事。
许是看出了她眼底的惊讶,岳三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故意说道:“看来有些知青同志对我们这些军兵意见很大嘛。”
祝余无辜地伸出手放在自己的耳侧:“我可没有。”
我只是对你这个‘乱拍板’的人有意见,毕竟祝余跟着导师硕博连读一直耗到28岁才毕业,最大的收获就是深刻理解了什么叫‘将帅无能,累死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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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后半句被她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岳三川看她睁着大眼睛看向自己、手还乖巧地放在耳边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最好是哦。”
知青在老乡家们吃完饭,纷纷也跟着来了田间地头,眼见大家都集合完毕后,祝余这才放开热依拉的手,示意她去白杨树底下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去。
祝余给大家带头示范了一下该怎么种培好的种子,详细到该挖多深的土、培土的手法都一一讲解完毕,大家才各自去村长那边,从湿布上小心翼翼地取过自己的任务苗。
说干就干!
日头高悬,天空亮得晃眼,炙热的阳光如同万道金箭,直直地射向大地,也直直地射在每一个人的后背上。
汗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从大家的额头、鬓角、脸颊滑落,最后汇聚在下巴处砸进面前的黄土里,却又瞬间被土地吸干,最后只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祝余几次起身擦着脸上的汗,就连穆兰都不断地揪扇着自己的领口,希望能有丝缕的凉风灌进去能透口新鲜的气儿。
岳三川还在闷头干着活,他身上那件短袖作训服早已湿透,紧紧地贴在他的后背上,勾勒出他因为常年劳作而结实的肌肉线条,而露在外面的胳膊更是在阳光下泛着古铜色的光泽。
他干活的时候不太和周围的人闲聊,只有锄头与土地碰撞的声音,与他偶尔传来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祝余一时盯着他的侧影看出了神。
作为一个现代28岁的大龄单身女博士来说,她在现代就很喜欢看这种没脑子的肌肉男热舞。
用祝余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女人,还是要看这些才有力气生活啊。
她扶着锄头,休息地片刻就这样肆无忌惮地看着岳三川的背部肌肉线条充着电。
岳三川也闷热得头昏脑胀,身上的作训服已经被汗浸湿,黏黏腻腻地混着汗贴在身上,再被太阳一炙烤,简直浑身难受。
于是他立起身,干脆利落地把上衣脱去,并熟练地拎过衣服的一角,顺手别再了裤腰上往里一掖。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还不等祝余反应过来,岳三川就已经兀自继续干起了活。
祝余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我们女人!还是要看这些才有力气生活啊!
她一直都知道岳三川长得好看,从她第一眼见到岳三川的时候就知道他长得好看。
但没想到岳三川的身材更在她的审美点上,汗涔涔的后背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油亮的古铜色,宽阔的肩膀、紧实的胸膛都随着他的动作而起伏,每一块腹肌都紧绷着,上面还挂着清晰可见的汗,滑过肌肉线条、最后隐入腰间。
拎着锄头的手臂上的青筋在皮肤上蜿蜒游走,紧绷到极致。
直到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穆阳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一幕,自然是要调侃调侃的。
这俩人真有意思,一个偷看一个,一个偷看回去。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祝余同志,你怎么一直盯着岳三川看啊?”
11. 赤裸
第十一章-赤裸
祝余正沉浸式近距离观看岳三川接近短视频男擦博主般的“onlyfans脱衣秀”,被穆阳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嚎得连锄头都没拿稳。
岳三川听到动静之后也站直身体向身侧祝余的方向看去。
却看到祝余只是飞速地撇过了头,她今天本就戴了一条蓝碎花的方巾,此刻一扭头更是连她的侧脸都看不见。
穆兰也听见哥哥的声音抬起头,看向祝余,有些纳闷地说道:“没有啊......哎呀哥哥你别老开小鱼的玩笑,女孩子脸皮薄。”
脸皮薄?
穆阳抽动了一下嘴角,想起那天给她种子时她对岳三川那大剌剌的态度,还真不像脸皮薄的姑娘家。
更何况,他刚刚看得清清楚楚,祝余把锄头竖直放在地上,就差整个人撑着欣赏岳三川的身材了。
不过穆兰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同样脱了上衣的杨海晏吸引了过去。
穆阳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妹妹也咽了咽口水。
老祖宗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能跟他妹妹玩得到一块去的,能是什么脸皮薄的姑娘家,他妹妹都能为了追喜欢的人打着自己的名号追到新疆来,这个祝余估计也是个生猛妹子。
祝余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她轻轻理了理头上的方巾,笑道:“刚刚汗进眼睛里了有些蛰得慌,就休息休息喘口气儿擦擦汗。”
她这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颇有几分占理的模样:“你可别乱说啊,我一个十八岁的小丫头哪能这么乱说。”
听到穆阳声音时就已经站起身来看情况的赵柏终于找到了机会,他适时地插嘴道:“就是就是,祝余以后还得嫁人呢,传出去名声多不好听。”
穆阳弯唇,那还不简单。
嫁给岳三川不就得了。
反正他看岳三川也没什么不乐意的。
毕竟岳三川已经转过身,继续干活了。
别人只当是他懒得理他们的胡咧咧,但穆阳作为整个军区里他最好的兄弟之一,自然知道没那么简单。
毕竟上个月在图木舒克总部训练的时候,俏军花不过是多看了岳三川两眼,他就浑身不得劲地把衣服重新套上了。
啧啧啧,明明自己都挑明了有人在偷看他的身材,居然不作任何反应地继续赤裸着上身干活。
这跟孔雀开屏有什么区别。
这时,热依拉的妈妈和几个维族妇女也带着提前晾凉的白开水和油撒子走了过来,招呼着大家来树下喝喝水、休息休息。
听到呼唤声,大家纷纷都向田埂处走去。
穆兰已经欢天喜地的跑到了祝余身边:“你任务完成多少了?我已经五分之三了,厉害吧!”
祝余笑着点头:“嗯哼,厉害!不愧是我们营厂花木兰啊。”
“我是花木兰那你是什么?”穆兰笑道,“你是营厂小鱼?听起来既不霸气也不飒爽。”
两个女孩叽叽喳喳的嬉闹声从前面传来,岳三川把锄头使劲锤进了土里。
手习惯性地伸到了腰侧的衣服上,正准备拿出来穿上时,却见祝余不知和穆兰聊到了什么,笑得前仰后合,蓝色碎花的方巾左摇右晃。
最终,岳三川抿了抿唇,把自己的手又收了回来。
维族妇女们在地上铺了不少布,她们民族本就有在户外吃饭的习惯,家家户户也都有野餐用的地垫,此时铺在白杨树荫上,正好搭成一个简易的临时午休点。
已经有维族小伙子躺倒在了地垫上,嘴里用维语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祝余不需要听懂都能知道绝对是在说:好累、好热。
少数民族没有脱衣赤裸的习惯,但是他们这些汉人军兵们倒是看到自家少校脱了也纷纷有样学样地脱了上衣。
不少维族少女都看得羞红了脸。
热依拉的妈妈还打趣着维族丫头们:“又不是第一次看了撒,怎么还这么害羞。”
当然是因为这群军兵们身材太好啊,质量高的身材不分次数,就是第无数次看也会脸红。
祝余听不懂维语,但是也能从姑娘们羞红的脸颊上读出情绪。
穆兰找了个角落拉着祝余坐了下去,嘴里嚷嚷着:“啊啊啊,累死我了,可算是能休息一会儿了。”
祝余坐下后,热依拉乖乖地捧着一碗凉白开凑了过来,糯糯地用不标准的汉语说着:“小鱼~姐姐~水~”
祝余有些惊喜,不知道人是不是在面对可爱的人类幼崽时总会情不自禁地夹子音,反正祝余是这样:“哎呀~谢谢热依拉宝贝~你最棒~棒~”
一边接过碗,祝余另一只手还不忘竖起大拇指。
热依拉也学着她的样子比起大拇指:“棒~?棒!”
看,她又学会了一句汉话!多棒!
祝余捧着水碗,喝着水。
下一秒就觉得眼前的画面实在是劲爆,劲爆到让她觉得喝下去的凉白开都变得燥热。
想她在现代寒窗苦读21年,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额,赤裸上身的男人。
热气蒸腾,他们的皮肤泛着健康而坚韧的光泽,这是无数风吹日晒才能有的颜色,与现代健身房里练出来的肌肉不同,他们的身材更泛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野性。
祝余扫视着,眼神停到岳三川的身上。
他的胸膛宽阔而厚实,犹如坚实的盾牌,腹肌一块一块紧密排列,臂膀粗壮、肌肉高高隆起。
嗯,不愧是少校,身材也是最好,祝余在心底偷偷打起了分。
穆兰从小就在军区大院儿长大,这样的画面早就见过不少次,跟免疫了似的,反而摇头晃脑地问道:“海晏哥哥你怎么不脱。”
杨海晏正喝着水,听到穆兰这一问没憋住被呛了一口:“咳咳、咳咳......”
他擦去唇上狼狈的水渍,看着岳三川若有所指地说道:“我没有那个癖好。”
穆兰已经悄悄换了位置坐到了杨海晏的身边,附和他说道:“就是,你跟我哥他们都不一样。”
穆阳无语扶额,他好歹也是哥哥,就这样被穆兰扔出当话把子用了吗?
被撇到一旁的祝余也扶额,杨海晏确实跟大家都不一样,他特别的装杯。
她当然知道穆兰喜欢杨海晏,毕竟在来新疆的第一晚,穆兰就恨不得抒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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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啊,今天见到杨海晏我是多么的澎湃”的小作文。
穆阳也知道自己妹妹的心事,本以为几年不见妹妹已经放下了新鲜感,没想到越不见面越是想念,追来新疆之后对杨海晏的眼神更加炽热了。
祝余心道,像穆兰这种完全不藏事儿的小女孩,更何况杨海晏和穆阳看起来还是关系非常不错的发小加战友,她不信杨海晏全然不知。
知道,但不拒绝,也不同意。
祝余很难对杨海晏升起好感。
杨海晏两巴掌,穆阳和岳三川也得挨一巴掌。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但下一秒,在她心底已经挨了一巴掌的岳三川兀自坐到了自己身边。
“往那边点,挤死了。”岳三川坐就坐,嘴上还好号气儿。
祝余一听这话就放下水碗,撸起袖子后伸出了自己的胳膊,还拉着岳三川的胳膊放在一起,夸张地说道:“大哥,我挤你?我这小身板,我们俩谁挤谁啊。”
其实在祝余来新疆之后已经晒黑了不少,但她之前的皮肤是泛着病态的白,现在已经变成了健康的小麦色。
因为这一两个月的高强度农事活动,又是规划又是夯土,小臂已经有了肌肉的雏形,就像是隐藏在丝缎下的柔韧弦丝,随时有蓄势待发的能量。
可跟岳三川的手臂放在一起对比起来,倒又显得秀气了。
岳三川看着女孩修长而纤细的手臂,忍不住嘲笑道:“麻杆儿似的。”
祝余也不恼,毕竟她刚穿越来的时候原主的体质的确差的可怜,简直就是营养不良,就她这点肉肉还是来新疆之后养出来的呢。
“没事儿,等我多吃一点,把你们营厂吃穷。”祝余接过话头,伸手把自己的袖子撸了下来,现在日头还是有些毒,她还不想晒成岳三川的肤色。
岳三川已经在干净的手帕上擦了擦手,仰头向后一伸手,就拿过来一叠油撒子,递到了祝余的面前:“呐,现在就可以多吃一点,我们营厂还指望你创收呢。”
祝余突然有种错觉,有种男模哄自己在自家店里办卡的错觉,还是赤裸上身精准定位客户喜好的男模。
她本能地吞咽了一下口水,还是接过了岳三川手上的油撒子,边吃边含含糊糊地说道:“那肯定啊,我既然来新疆了,肯定要好好干的。”
岳三川沉默了片刻。
上一批来这里的知青,除了调到图木舒克的留下了三个人,其他人在这几年早就陆陆续续都离开。
他眯着眼睛看向广袤而又贫瘠的土地,这片戈壁滩要不了多久就会磋磨掉祝余的全部热情。
岳三川笃信,祝余在这里呆不久。
祝余见岳三川不接自己的话,便也不自找没趣地开启话题。
吃饱喝足后,她把方巾解开,齐耳的短发利落又俏皮地不受束缚着散开,衬得祝余的下巴小巧尖俏。
只是岳三川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祝余就已经仰头躺下,把方巾盖在了脸上:“开始干活的时候记得叫我啊,我先眯一会儿。”
岳三川看着女孩被方巾盖住的脸,忍不住摇头轻笑。
这小妮子,又在使唤自己。
12. 葡萄干
第十二章-葡萄干
有军兵们的帮助,所有的高粱种在一天的时间内全部播种完毕。
为了这个事儿忙碌了小两个月的村民们难得的休了长达一个星期的农事。
祝余趁这个星期在村里绕了好几圈,村子虽然不大,但是家家户户都种着葡萄,葡萄架下是他们传统的土炕做成的榻榻米,上面铺着地毯,供一家人躺在葡萄架下纳凉。
快到葡萄成熟的季节,祝余观察好几户人家的葡萄都已经可以吃了,比如热依拉家的葡萄。
祝余伸手摘了一颗放进嘴里,是甜的,于是在同一串葡萄上摘下一颗也塞进了热依拉的嘴里:“甜~这个就是甜~”
说完,又故意摘了一颗不成熟的涩果子恶作剧似的塞进热依拉的嘴里,刚吃完甜葡萄的热依拉被酸得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祝余学着她的表情,也把自己的五官都皱起来:“酸~这个就叫酸~”
热依拉吐出嘴里的涩果,表情扭曲但又十分深刻的记住了这两个发音。
祝余已经哈哈大笑着又摘了一颗甜果子离开了。
逗小孩,无论在哪个年代都很好玩啊。
祝余顺路又去了村长家,敲了敲门后,见村长正跟自家媳妇儿躺在葡萄架下用维语聊着天:“我是不是打扰了哇。”
村长阿卜杜连忙坐起来:“没有没有,一起来坐会儿聊天呀,就是我老婆子汉语嘛不太好,好多东西听不懂。”
祝余也开门见山地伸出手掌,手心正躺着一颗从热依拉家摘来的葡萄:“村长,我们这个东西为什么不大面积的种植呢?”
“种太多了,吃不掉。”村长挥挥手,“这个东西嘛,家家户户都种、家家都有葡萄吃,多出来的葡萄,没人吃,浪费。”
祝余按照现代人的逻辑说道:“可以做成葡萄干啊,那就一点都不浪费。”
阿卜杜起身回了房间,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拿出来一袋子葡萄干:“这个东西嘛,也有,多多的有,不值钱。”
毕竟是物流还不发达的70年代,就是写信都不好寄出去,更何况是大袋大袋的农作物呢。
阿卜杜顺手抓了一把给祝余:“来,拿着吃,甜。”
祝余也大大方方地接过。
这里的村民们有着少数民族与生俱来的热情好客,而当他们散发出友善与热情的时候,不需要扭扭捏捏的拒绝上几个回合,只需要坦然地接受并感谢。
新疆的葡萄干个头都很大,与祝余前世吃过的小粒绿葡萄干不一样,村长给她的葡萄干是紫黑色的。
她对着日光照射的方向举起来,紫黑色的葡萄干又在日光中呈现出一种深邃而诱人的紫红色。
祝余丢进了自己的嘴里,浓郁的葡萄香气带着阳光与自然的味道在嘴里漾开,不同于那些低质的葡萄干在嘴里嚼两口就不见了,嘴里这块葡萄干的口感软糯而香甜,甚至连果肉都紧实而又嚼劲,甜味醇厚、没有丝毫的酸涩杂味。
这么好的葡萄干,内地的人想吃吃不着、新疆的人想卖卖不掉。
这上哪儿说理去?
“好吃吧?我小儿子也最爱吃这个。”阿卜杜回房间放好葡萄干后又再次回到了院子里,搓着手对祝余笑道。
祝余知道村长家有两个儿子,也知道他家的大儿子去参军了,就在塔什库尔干戍边,长年累月都不能回家。
但从未听阿卜杜提起过他的小儿子。
于是祝余顺着村长的话问道:“你小儿子,他在哪儿?”
阿卜杜笑笑:“在外面放羊的呢,在高原上放羊,跟他媳妇儿一家一起,她媳妇儿就是塔吉克族。”
羊,自古以来都是新疆这一片土地上的硬通货。
羊皮是能在新疆过冬的重要物资,羊毛是他们衣服的珍贵原料,而羊肉则是新疆少数民族的主要蛋白质来源。
阿卜杜能选上村长,一是因为他汉话说得好、方便和附近营厂的军兵们交流,二就是因为他们家当时有15只羊。
小儿子结婚以后,赶着家里的15只羊,走了不知道多少路才到高原草场。
羊儿长大又产小羊,小羊儿长大再产小羊,生生不息。
小十年过去了,听小儿子上次回来过肉孜节时说,除去这么多年杀了吃的这么多肉羊,羊群依然壮大到了23头,并且母羊居多。
祝余听着阿卜杜骄傲地一手比着2一手比着3,就知道他有多高兴和自豪。
祝余问道:“那咱们为什么不放羊啊?”
阿卜杜摊开双手:“咱们这里地上都种着菜和粮食,怎么放羊,小羊会乱跑把这些苗子都吃了的!”
祝余抿了抿嘴,维吾尔族世代放牧,农耕在他们的历史上只占很小一部分比例。
所以他们在对于放牧这件事上也有些主观的狭隘:总认为一块土地,要么拿来养牛养羊,要么用来种地。
其实羊,也是可以圈养的嘛。
祝余从村长家出来之后,就又在村子附近转了一圈,看看哪块地有“未来羊圈”的潜质,绕着绕着就走到了田畔。
高粱下地之后,每户人家严格按照祝余的分组来打理农田,她把全村的家庭都分成了七组,而每一组人家,一周只轮一天。
除了祝余每天都会亲自下地转转之外,其他老乡甚至觉得跟着祝余种地怎么比之前还轻松了不少。
今天负责打理高粱苗的就有赵柏,他看到祝余的身影颇为兴奋:“祝余!”
祝余还以为田里出了什么事儿,连忙小跑过去看看情况:“怎么了?哪儿有问题?”
赵柏笑笑:“哪儿都没问题,就是看你站在田埂上发呆,叫叫你。”
说完,又马上问道:“你在想啥呢?那么认真?”
祝余从口袋里摸出几颗葡萄干示意赵柏接。
但赵柏拿着农具的手上满是尘土,实在是有些脏。
祝余出门没带手帕,只得对赵柏说道:“那你张嘴。”
赵柏乖乖听话地张开了嘴:“啊——”
祝余像个投手似的丢进去一粒葡萄干。
“啊——这是啥?!”赵柏问道。
祝余让他嚼一嚼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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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好吃吧?没吃过吧?”
赵柏连连点头:“好甜啊,是葡萄干吗?”
毕竟在来时的火车上,已经有不少知青绘声绘色地描绘过葡萄干了,又是火焰山又是吐鲁番的,那叫一个传神。
祝余点点头,又举起了一粒葡萄干。
赵柏心领神会地张开了嘴,祝余又丢进去了一个:“你说,这么好吃的东西,却不能大面积种植、大面积产出,实在是暴殄天物啊。”
赵柏听不懂暴殄天物这个成语是什么意思,但他听明白了前半句:“啊?为什么不能大面积种植?”
祝余换了他能听懂的方式简单地解释道:“因为家家户户都有能力生产,所以不会有人买啊。”
赵柏这下明白为什么祝余叹气了,可是他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陪着祝余一起叹气。
高粱已经下地,这半个月都算是农闲的时间。
营里下了任务让去看看六牧场,那边的牧草出了问题,牧草表面出现了大面积的黑色不规则病斑,后期叶面还会有像铁锈状一样的粉末,不要几天的时间就会枯黄死亡。
岳三川在接到任务的时候也觉得有些棘手,他是比其他军官干部更懂一些农牧业的知识,但他毕竟不是专家,这些知识也都是在军营里听来自天南海北的兵们聊天知道的,只能说是了解些皮毛。
要是牧区的百姓都不知道牧草为什么会这样,他更不会知道了。
但是军令如山,岳三川不得不带着穆阳和杨海晏即刻出发。
可是当他开着车经过知青那一联排的土房子时,脑海里忽然闪出祝余的脸,也闪过那天她和自己争辩时说得头头是道的场景。
或许?她会知道呢?
岳三川停下车,向祝余的房间走去。
他的记忆力极好,即使是大通排一模一样的房间,他也能找到那天祝余选的那一间。
敲开门后,却看到穆兰正在一笔一划地教着村里几个小孩学写简单的汉字。
而房间内并没有祝余的身影。
穆兰看到岳三川,也有些诧异他为什么而来。
岳三川也开门见山地问道:“祝余人呢?”
原来是找祝余的啊。
穆兰想了想:“要么在村里各个老乡家晃悠、要么在田埂高粱地里晃悠。”
岳三川点点头,转头就准备走。
穆兰却叫住了他:“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岳三川转过身来,看着面前这和穆阳如出一辙的小表情。
穆兰问道:“你找祝余,干什么?”
“带她去团部六牧场,那边牧草出了问题,她或许明白。”岳三川诚实地说着,“可能几天都回不来吧。”
穆兰一听就不乐意了,当即宣布下课,让几个小朋友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随后收拾了自己和祝余的换洗衣服,不到三分钟就把包斜挎在身上,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跟小鱼是好姐妹,你带她走,就得把我也带上。”
不然夜里没人陪她起夜,她会憋死在新疆的!
13. 别乱讲
第十三章-别乱讲
岳三川看着动作利索而又一气呵成的穆兰,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拒绝。
直到穆兰已经拨开他的肩膀,向外跑去:“哥!海晏哥!我也去!”
穆阳才从车内探出大半个身子,对着岳三川的背影催促道:“祝余呢?带上快一起走了啊!”
穆兰在车后排坐好,看着身旁的杨海晏悄悄抿了抿嘴,但还是很愉悦地对副驾驶上的穆阳说道:“别喊了,祝余在田埂上看高粱呢,走,咱们去找她去。”
岳三川这才从知青联排土坯房向车上走来,看了一眼后排的穆兰,没好气地对穆阳说道:“你妹妹非要跟过来,安全问题你负责啊。”
穆阳不以为意:“我负责就我负责呗,这有啥的。”
岳三川这才发动吉普车向田埂边开去,远远地就看到了祝余的身影。
还是穆兰率先说道:“那个就是祝余,她今天戴的就是玫粉色头巾,热依拉妈妈送的,老鲜艳了。”
岳三川的时现聚焦在那一抹小小的身影上,即使不看头巾,他也能认出来那就是祝余——毕竟又瘦又矮又没女人味。
只是当吉普车稳稳地停在坡上时,祝余正和赵柏聊得起劲儿,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坡上停了一个大家伙,里面还有四双眼睛朝自己看。
“啊——”祝余又从口袋里拿出几颗葡萄干,“我们来挑战一下,我站在一米以外给你丢,看你能不能接到。”
高粱长势挺不错,这几天祝余心情都很好,虽然葡萄干的事情难免有些遗憾,但是不妨碍此刻她玩心大起,毕竟办法嘛总是慢慢想出来的。
赵柏也十分配合:“切,你就是站在两米外我都能接到。”
“我不信!”祝余十分识趣地真的往后退了两米,赵柏也仰头做好了准备。
所以当岳三川下车正准备叫祝余上车时,恰好就看到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幕。
祝余应该拿着的是葡萄干,正往赵柏的嘴里扔,仍准了两个人还有说有笑嘻嘻哈哈地打闹,这个画面看着怎么那么让人不舒服。
岳三川摁下心头的不悦,朝下面喊了一声:“祝余同志。”
祝余被突然的声音吓得手一哆嗦,愣是掉了一颗葡萄干到地上。
赵柏已经走过去捡了起来,然后放到了祝余的掌心:“洗一洗还能吃呢,别浪费嘛。”
毕竟是物资匮乏的70年代,在座的老乡们也好、知青们也好,都是在一穷二白的年代里长大的,对于食物的珍惜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祝余合上掌心,对赵柏点了点头:“那我先上去了哈,看看是什么事儿。”
赵柏也休息够了,抡起地上的农具朝祝余笑笑,阳光下八颗洁白的大牙看着有股朴实的憨气儿。
祝余也看着哈哈大笑挥手:“明天见!赵柏同志!”
岳三川站在土坡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两个人“依依惜别”的场景,胸腔里弥漫出一股劲儿,最后竟是冷笑出声。
祝余托自己帮了她这么多次忙,可还从没对自己说过“明天见,岳三川同志”,只会阴阳怪气地叫自己岳少校。
祝余已经站在了土坡的那边,喊道:“什么事儿啊?”
穆兰已经从车上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对着祝余兴奋非常:“小鱼!我们可以出去见世面了?”
“出去?”祝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向旁边一言不发的岳三川,“去哪儿啊?”
岳三川单手插着口袋,视线还盯在赵柏的身影上,听到祝余的话才堪堪回过神,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去团部的六牧场,那边牧草出了问题,我想你应该明白。”
这可是大事儿。
眼下马上要进入10月,新疆冬天的气候可跟温暖不沾半毛钱关系,牧草决定着这群牛羊能够挨过冬天。
祝余已经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还看着正在土坡边站着的岳三川纳闷:“你发什么呆啊,快走啊。”
岳三川这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临走时,又看了一眼赵柏的背影。
祝余喜欢这样的男生?
眼光也不怎么样嘛。
岳三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难以抑制地这样想。
上车之后,祝余才看到原来穆兰连换洗衣服都帮自己带好了,于是等穆兰上车后跟她击了个掌:“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啊!”
穆兰笑着打了她一下:“少贫嘴!”
祝余看向已经回来了的岳三川,问道:“六牧场在哪儿啊?”
岳三川只是没好气地回答道:“在六牧场。”
祝余被他怼了个结结实实,腹诽着今天又是谁惹他了、给自己甩这么大脸色。
不过即将要去开启新地图的祝余还是十分兴奋,很快转移了注意力和穆阳与穆兰聊了起来。
一路上,岳三川都一言不发地开着车,任由车上的四人天南海北地聊着。
准确地说,是穆家两兄妹和祝余天南海北地聊着,杨海晏偶尔会插进去两句话,但更多的时候也只是聆听。
“你刚在田埂干什么呢?”还是穆兰主动问道。
祝余这才一拍大腿,像是刚想起来似的,从口袋里把所有的葡萄干都分了出来:“我刚刚跟赵柏都在感慨,这么好吃的葡萄干,我们这边却不能量产卖出去创收,实在是太遗憾了。”
她这话一出,在座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祝余没反应过来怎么场面一下子就冷了下去。
直到穆兰先是压低了声音:“小鱼,你疯了,这种话也能说出口吗?”
不管是农产品的买卖还是创收,可都是这个年代的敏感词。是不能乱说的。
穆阳则马上附和着妹妹说道:“这种话在我们面前说说就行了,祝余,你在外面一定要注意别乱说,有心之人听到了你就是有嘴也说不清啊。”
祝余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1970年,有些话是说不得的,比如她想把葡萄干卖出去让老乡们过上好日子,但是在有心人眼里拿来大做文章的话,就是“投机倒把的小资本主义”。
她这才有些懊恼地咬了咬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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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对大家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不会乱说话了。”
因为这句话,在座的五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还是穆阳看出了祝余的局促,率先从祝余摊开的掌心里拿了好几颗葡萄干:“哎呀,没事儿的,我们都是自己人,不会乱说。”
杨海晏就坐在后排,自然感觉到了身旁这个女知青的不安,向来不爱说话、也不爱吃甜食的他也从祝余的掌心拿了一颗葡萄干:“嗯,我也不会乱说的,祝余同志放心。”
穆兰笑笑:“我?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说完,还拍了拍祝余的肩膀。
祝余这才扯出一丝笑意,下意识看向整个车内唯一没有表态的岳三川。
他的官职最大,跟自己还有些微妙的不对付,祝余还真有点担心他会说些什么。
穆阳顺着祝余的不安的目光看向岳三川,知道这小姑娘误会他了,便拿了一颗葡萄干递给岳三川:“三川,吃啊,可甜了。”
岳三川只是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这个时候新疆还没有修建公路,都是一路开过去就会尘土飞扬的土路,所以岳三川没有搭理穆阳:“我不吃。”
这怎么能不吃呢?
“哎呀,祝余同志还等你的回答呢。”穆阳直白地提醒着。
他们都答应祝余不会往外说,就他不答应,祝余怎么能放心呢。
说完,穆阳就强硬地塞了一颗葡萄干到他的嘴里。
嗯,确实甜。
但不知为什么,岳三川的大脑里不受控制地想着刚刚在土坡上看到的一幕,两个人就这样你丢一颗、我接一颗的卿卿我我。
全车的人都等着岳三川吃完葡萄干说些什么,但岳三川吃完也就吃完了,仍然是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祝余终于忍不住了,放软了三个度的声调对岳三川说道:“岳少校......”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穆兰也没忍住耸了耸肩,实在是太矫揉造作了这声音,这确定是她的祝余吗?
岳三川倒是被这声岳少校吸引得回过了神,但还是情不自禁地做起了比较。
一个是亲昵的赵柏同志,一个是只是称呼官职的岳少校。
祝余忍着恶心继续说道:“岳少校,你还没答应我呢。”
岳三川开着车,不明所以地问道:“答应你什么?”
“答应我不会往外说啊。”祝余的声音软了好几调,听起来竟有一丝丝讨好的意味。
岳三川可耻地发现,自己竟也有些喜欢这样的感觉。
终于,逗够了身后紧张的女孩,岳三川只是通过后视镜往后看了一眼祝余,她正期盼巴巴地看着自己。
岳三川唇角一弯,用十分疑惑地语气说道:“啊?你刚刚有说什么吗?一路上我们都很安静,什么都没有说啊。”
这才在女孩的脸上看到如释重负的表情。
岳三川强力克制住了胸腔蔓延而起的笑意,只觉得祝余这个小丫头实在有趣。
14. 毡房
第十四章-毡房
足足在茫茫戈壁滩上顺着土路开了六个小时才远远地看到六牧场的木制路牌。
穆兰已经由刚启程的新鲜劲儿被颠得蔫儿蔫儿了的,祝余轻轻拍着她的背,让她倚靠在自己的怀里,这才到了目的地。
一下车,穆兰就站在路边吐了个结结实实。
祝余一边帮她拍着背,一边从穆阳那里接过水杯,给穆兰灌了两口漱漱嘴。
“这个牧场,怎么这么远啊。”半晌才直起身子的穆兰擦了擦嘴,不可思议地问道。
祝余安抚她:“毕竟新疆地广人稀嘛,占了咱们祖国六分之一的国土,当然大了。”
只是他们赶路花了太久,现在天色已经渐黑。
牧场的团营干部已经赶到,对岳三川说道:“今天晚上先休息休息吧,明天白天天亮了我们再......怎么还有女兵和女人?”
穆兰还穿着知青的军绿色迷彩服,此刻草原上照明条件不足,看着真有些像女兵。
而头戴劳作头巾的祝余自然就是团营干部嘴里所谓的“女人”了。
岳三川指着祝余对团营干部说道:“老马,这位是我们新来的知青,她知道的东西还挺多的,带她过来看看,人多力量大嘛。”
马干部这才撇撇嘴,这小丫头看着才十六七岁,瘦瘦巴巴的还真不像聪明的样子。
穆兰已经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了起来:“马团你好!我是穆阳的妹妹,更是援疆知青,不是女兵啦。”
她可不能冒领军人的身份,穆兰这样想着便也这样解释了一句。
马干部点点头,称呼与身份这都不是最大的问题,毕竟是岳三川带来的人,他不会有什么怀疑或者说是不放心。
只是眼下最大的问题而是......
马干部有些为难地搓了搓手:“我们这儿以为还是你们仨来,就匀了一个毡房出来,你们带了女同志过来,怎么住?”
穆兰闻言立刻放错了重点,她有些兴奋地说道:“毡房?我们今天晚上可以住毡房啊!我在来的火车上路过北疆草原的时候见过呢!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能真的来体验一下了!”
穆阳有些无奈地扶了扶额,他这个妹妹还真是说他天真好还是说她笨好,一句话就那么两个重点都能抓错重心。
“你没听马团的意思吗,你是女孩子,我们是男人,这怎么一起住?”穆阳不得不把马干部的话掰开了揉碎了给穆兰讲。
穆兰却摆摆手:“没事儿啊,咱俩亲兄妹怕什么。”
祝余差点一口口水把自己呛死,她拉了拉正在摆手的穆兰的衣角,小声地提醒着:“咳咳,我跟你哥可不是亲兄妹,你是不是忘了还有个我?”
穆兰这才从要住毡房的兴奋劲儿中微微缓过神来:“哦对!还有祝余!”
岳三川也适时地提醒:“我跟你也不是亲兄妹,你是不是忘了还有我和杨海晏?”
穆兰听到杨海晏的名字之后,脑子里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忽然意识到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那就是她今晚要和杨海晏同处一室了,呸,同处一毡。
马干部有些尴尬地搓着手:“天已经黑了,再腾一个毡房肯定不现实。”
毕竟对于牧民来说,毡房就是家,腾毡房出来给他们住也不是把被子搬出去就可以了的,而是要收拾房间、把贵重物品都收好带走,别说有没有愿意大晚上搬家了,就是愿意也得忙活到后半夜了。
祝余见马干部为难,也知道是因为自己和穆兰作为少见的女青年不在他的计划当中,于是出来解围道:“我能看看毡房长什么样子吗?”
马干部连连点头,举着马灯带路向毡房走去:“跟我来、还是个不错的毡房,离我住的那个也挺近的。”
五个人这才跟着马干部,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毡房走去。
新疆草原的黑是浓郁的黑,没有照明的话,天地之间没有任何可以反射月光的存在,就像是无尽延伸出去了一个广袤的空间。
祝余一脚没踩结实,顿时身体一歪差点要向后仰去,却被跟在路最后面的穆阳扶了一把:“小心。”
祝余本来都闭上了眼准备好让自己的后背和大地亲密解除了,却意外被穆阳扶了一把避免了被摔的厄运,立刻起身悄声感谢着:“谢谢啊。”
听到动静的岳三川下意识地回头看,只见到穆阳的手还停留在祝余的胳膊上。
但是毡房已经到了,祝余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跟着小走了两步向里面看去。
马干部脱了长靴,进毡房后把马灯打开,摸索着找到了桌子上的火柴,把蜡烛灯台点燃:“看。”
穆兰探个小脑袋进来,立刻发出了惊呼:“哇......”
毡包四壁都挂着色彩鲜艳的羊毛壁毯,手工编织而成的毯子没有机械的那种华丽冰冷,而是展现着牧民的生活,草原、河流、雪山、牛羊、与骑马的汉子。
毡房的正中央是一个火炉,表面已经被烟火熏烤出一层斑驳的色泽,但看起来仍然耐用,火炉上是一炉铁锅,而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是由好多块颜色各异、图案各异的地毯拼接而成,人们就可以随意地围坐在这些地毯上吃饭休息。
毡房的一侧,整齐地摆着好几床厚实的被褥,新疆昼夜温差大,大家晚上在毡房里睡觉都需要盖很厚的被子来抵御寒冷,只穿了一件短袖的祝余现在其实已经觉得很冷了。
另一侧则是存放了生活用品的区域,这些游牧民族习惯于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木制的箱子里,搬家的时候可以当工具用,而扎毡房后,这些木箱也可以用作是桌子。
木箱正上方挂着日常使用的一些器具,比如马鞭和绳索等等。
“好大啊。”穆兰率先说道,“马团,我还以为毡房里也是有床那些家具什么的所以不好安排呢,但是这地上都是地毯,岂不是随便睡都可以,我们就是男女隔开也完全可以啊。”
马干部其实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他作为组织部成员不好直接这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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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毕竟男女有别。
可这里是草原,能匀出来一个毡房已经很容易了,不仅需要有人愿意把自己家的房子给让出来、还需要另一家人家愿意一起住,这个牧场统共就住了6户人家,匀两个帐篷就是天方夜谭,眼下这样的安排从穆兰嘴里说出来最合适不过。
马干部搓了搓手:“那就委屈你们一下了。”
说完,竟就直接走了:“阿依古丽给你们在炉子上留了羊肉汤,你们喝了之后就睡觉吧,水桶里是烧开的水晾凉的,可以随便喝,明天天亮见!”
祝余还没反应过来,马干部就已经拎着马灯消失在了几十米后的另一个毡房门口。
五个人站在绽放门口,面面相觑。
还是穆兰先脱了鞋走了进去:“我跟祝余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过来的,别给人家干部添麻烦了,大晚上的人家上哪儿找地方给我俩住啊。”
祝余抿了抿嘴,也脱了自己的鞋走了过去,掀开房间中间火炉的盖子,一股飘香的羊肉香气四溢,说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我们两个女同志都没说什么呢,你们三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
就这样,五个人以围坐在一起,一人拿了一个小碗吃着羊肉汤。
穆兰打了个饱嗝儿:“说真的,昨天晚上我肯定想不到今天我们五个竟然会住在一个毡房里喝羊肉汤。”
穆阳附和:“还好你跟过来了,不然岳三川还只打算带祝余一个人来呢,那得多尴尬啊,想想都头皮发麻,对吧祝余?”
岳三川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
他怎么记得明明之前穆阳一直都叫祝余“祝余同志”的,现在怎么这么相熟地直接喊祝余了?
蓦地,他的脑海里闪过穆阳扶着祝余胳膊的那一幕。
祝余深以为然,拍了拍身边穆兰肩膀:“是啊!要是没有穆兰我一个人面对你们仨还真有点尴尬。”
杨海晏已经拿起大家的碗出去准备洗了,他向来是不怎么说话但是默默把活都干了的性格,穆阳和岳三川早就习惯他这样,都没有说什么,而穆兰倒是很快跑到门口穿上鞋和杨海晏一起蹲在水渠旁洗碗。
只是如此一来,毡房里又只剩三个人了。
穆阳笑笑着活跃气氛:“比如说现在,我能感觉到你就挺局促的,没事儿,以后相处的时间还长,慢慢就熟了。”
祝余能感觉到其实穆阳人很好,不愧是穆兰的哥哥,都是热情中带点不惹人讨厌的傻气儿,也挺可爱的,于是点头为自己的局促笑着解释道:“慢慢来嘛,毕竟男女有别哈哈哈。”
只是旁边一直一言不发的岳三川听到祝余的话,忽然笑了一下。
穆阳看过去:“你笑什么?”
岳三川用下巴点了点祝余:“我笑祝余啊。”
祝余也不明白,她指了指自己:“笑我?”
她有什么好笑的。
却见岳三川对穆阳说道:“她嘴上说着男女有别,可我今天可看到了她给赵柏喂葡萄干。”
15. 你不会暗恋我吧?
第十五章-鬼故事
祝余听了岳三川的话立刻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岳三川耸耸肩:“我说实话啊。”
穆阳也愣了愣,在大脑里努力回想赵柏的模样,最终才隐隐约约想起来那50号知青里好像是有个挺瘦的小伙子叫这个名字:“祝余,你喜欢那种瘦溜的男人啊?”
祝余正在喝水,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打湿地毯,很艰难地才憋了回去,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咳咳、咳咳,你们在说什么啊,我跟赵柏我们一个村儿来的......”
“青梅竹马!”穆阳抢答道,正说着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毡房外的方向,“我妹妹跟海晏也是青梅竹马来着的呢......”
还好他说这一句的时候祝余没在喝水,不然真的就憋不出了。
祝余把水杯放回到木箱上,回头看着穆阳和岳三川,决定反客为主。
“你们是不是军营里太寂寞、太孤单了,看到男男女女在一起就一定是爱情啊?这个症状需要喝点重要调理一下哦,我帮你们诊断好了,性.缘脑。”祝余毫不留情地说道。
这回就轮到穆阳无话可说,但他毕竟直男思维惯了,最后还是悄悄回怼了一句:“军营里才不寂寞呢,天天忙得要死,对吧三川。”
岳三川也点点头,看向祝余说道:“你说得对,不过你是这样想,赵柏可不一定这样想哦。”
“他不会。”祝余信心满满,“他就是一只会傻乐的小屁孩。”
“噗......”这会是穆阳没忍住喷出了水,“祝余,我没记错的的话,你应该是这批知青里年纪最小的吧,刚满18岁来着,你也好意思说别人是小屁孩?”
祝余十分嫌弃地看了一眼穆阳,只是说道:“你那块弄脏了,你们仨就睡那边吧。”
洗完碗的穆兰和杨海晏也回来了,就着昏黄的油灯光把碗筷都收拾好之后,几个人陆陆续续出去就再就着月光洗漱,终于才结束了一整天的忙碌。
临睡前,祝余把被子都分好,一人一个被窝一个枕头,在地毯上睡得横七竖八。
她还不忘把火柴和油灯放在最近的地方,想着要是穆兰半夜起夜可以叫上自己也不至于太害怕。
穆兰已经感动地往祝余身边缩:“小鱼你真的太好了呜呜呜。”
穆阳却有些兴奋到睡不着,今天的行程对他来说的确算不上高强度,尤其今天的情况也比较特别,他看到妹妹的举动就毫不留情地嘲笑:“啧啧啧,几年不见了怎么还是那么胆小啊。”
穆兰拍拍胸脯:“我不是胆小,我只是比较怕黑,又不怕其他的。”
穆阳想起小时候几个熊孩子聚在一起讲鬼故事,就属穆兰叫的最大声,现在还好意思摇身一变翻脸不认人地说自己不胆小了。
于是,穆阳用胳膊肘戳了戳杨海晏说道:“来,讲个鬼故事助助兴?”
杨海晏看向穆兰的方向,虽然是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但他能听到非常清晰的咽口水的声音。
“不了吧。”杨海晏摆摆手,他知道穆兰是向来胆小的,“等会儿把你妹妹再吓坏了。”
一听杨海晏这样说,穆兰也来了劲儿,她捏了捏祝余的手,大着胆子说道:“什么啊?我才不怕呢,你们讲就是了!”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穆阳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一股偷笑的意蕴,“那我就先大发慈悲地打个样吧!”
穆阳轻轻地咳了两声,就转换了另一种声线。
“一群知青呢他们一起去草原上完成任务......”穆阳娓娓道来,黑暗中他讲的故事给人提供了非常充足的想象空间。
“然后,他们中有一个人半夜起夜上厕所的时候,一直都没有回来。”
穆兰听到关键词,瑟缩着抓紧了祝余的胳膊,企图让她给自己一些活人的气息。
“队长就提议,我们出去找找她吧......”
不知道为什么,祝余听到队长两个字,下意识地想到了岳三川的脸。
而黑暗中的岳三川也下意识地看向了祝余:嗯,这个提议是她的作风。
“大家都没找到,草原上已经传来了狼的呼啸,大家就商量还是回帐篷里面等着吧.......”
说完,穆阳还饶有兴致地学了一声狼的呼叫。
杨海晏立刻伸手摸黑都要在他的身上拍打一下:“你别真把草原狼给招来了!”
穆阳这才闭了嘴,继续说道:“不一会儿的功夫,起夜的知青就回来了,对大家惊慌地说‘这个地方有鬼,鬼会变成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样子,大家千万不要相信鬼说的话啊!’,这时就有人问了,‘我们怎么判断谁是鬼啊!’......”
穆兰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我们怎么判断啊?!”
“知青说,很简单,翻开袖子看胳膊,鬼的手腕上系了一条红绳,有就是鬼,没有就是人咯。”穆阳说道。
别看他语气非常地平静,可说完这句后花了很长时间才把笑意憋回去。
岳三川也在黑暗中毫不留情地踹了穆阳一脚。
这小子现编的鬼故事把他们一群人都编进去了可还行,因为岳三川的手上就有一条祖传的红绳平安玉扣。
穆兰紧张地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穆阳调整好语气,这才继续说完了这个故事:“然后......帐篷里剩下的四个人纷纷抬起了手腕‘小姑娘,是不是这样的红绳啊......’”
“啊!!!————!”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差点没掀开毡房
祝余也在听这个鬼故事,听完结尾觉得也就那样,没有多吓人啊。
可毕竟都把穆兰吓成那样了,祝余正准备安抚她,却发现穆兰并不在自己身边。
穆兰已经摸黑来到了杨海晏身边:“太吓人了!”
祝余头上三条黑线,嗯,看来她的直觉没错,这个故事没多吓人。
起码穆兰还能精准地找到杨海晏,就能看出来这个故事没多吓人了。
鬼故事也讲完了,穆兰也顺理成章地把自己的窝搬到离杨海晏一米不到地方,明天还有正事要做,一行人便也准备睡觉了。
夜半,祝余却忽然醒了。
本来她没有起夜的习惯,因为这两个月夜夜都陪穆兰去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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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熬成了自己的生物钟。
祝余听着传来的均匀呼吸声,知道穆兰应该也没醒。
便一个人摸黑站了起来,好在木箱桌面上就放着自己特意准备好的火柴盒和油灯,祝余小心翼翼地摸出一个火柴,擦亮之后终于才能看得清。
点亮油灯,祝余轻轻吹了一口气,吹灭了火柴,举着油灯蹑手蹑脚地向门外走去。
草原的夜晚刮着不大不小的风,因为现在是十月的缘故还不算太寒冷,要是到了十一月这些风里就夹带着雪化了。
但祝余毕竟只换了一件单薄的长袖,穆兰没有拿更厚的衣服过来。
她双手抱着臂摩擦着,企图能让自己暖合起来。
抬头仰望,繁星璀璨如钻,密密麻麻吗地镶嵌在墨蓝色的天空上,闪烁着清冷而又明亮的光,与草原上的夜色相互辉映。
原来银河真的可以用肉眼看见,像是一条横跨天际的星星绸带。
远处雪山的山峦在夜色中影影绰绰,轮廓在星光下若隐若现,好像能听到天地的吐息。
下一秒,一个外套忽然罩在了自己的身上。
祝余正准备惊叫,却听到了岳三川的声音:“草原的夜晚只有三四度,我还不想把我们带来的知青先冻坏了。”
祝余回头正对上岳三川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岳三川说道:“你又是擦火柴又是点灯又是开门,我是一名戍边的军官,这点听力都没有那我睡得是不是也太安心了一点?”
祝余面上一红,但肩膀上穿来的厚实质感让她继续说道:“这个衣服,谢谢你啊。”
“你刚刚看什么呢?”岳三川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的雪山与天际的繁星,“你别告诉我你起夜就是为了看星星哦,那我会觉得你这个太小布尔乔亚了。”
祝余摇摇头,大大咧咧地说道:“怎么可能,我想出来上厕所。”
岳三川面上一红,还好他肤色本就深,此刻又是夜里,才没叫人看出来,但他仍然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有些微微地发烫。
这个小丫头还真是不知道害羞两个字怎么写,当着他一个大男人的面就这样大剌剌地说自己要上厕所。
不过岳三川还是说道:“草原上没有厕所,大家都随便上,额,走到离毡房远点的地方随便上。”
这回终于轮到祝余流露出迟疑的表情了,借着月光的映照,岳三川还以为她害羞了,下一秒就听到祝余犹豫地问道:“额.....所以这里,应该没有狼吧?”
岳三川无奈扶额:“没有,要是有的话也先抓草滩上的羊,而不是抓有武器的人。”
祝余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已经转头向远处的一个小坡地的后面走去。
岳三川非礼勿视识趣地撇过头,只看着脚下的草地,迎风摇曳着一朵小小的花。
等祝余端着烛台回来的时候,发现岳三川好像还在等自己:“你别告诉我你是在等我,我会怀疑你喜欢我的。”
岳三川眉头一皱,这个祝余讲话怎么一开口就让人火气噌噌冒呢!
但他忽然一笑,亮出手腕上的红绳:“你猜这是什么。”
16. 蛮可爱
第十六章-滚鸡蛋
正在岳三川说这话的档口,一只不知名的夜鸟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啼叫,划破这浓稠的寂静,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远远地传开,却又很快被夜色吞噬,没有留下一丝回响。
而草原上的风还在不知疲倦地吹着,翻动起一阵又一阵的草浪,每一根草叶都在时间里翻涌着。
祝余看着岳三川手上的红绳,脑海里满是穆阳那句故弄玄虚的声音。
“你看是不是这样的红绳......”
她感觉一声尖叫已经快堵到了嗓子眼里,但还是强行咽了一下口水,把尖叫吞了回去,并且毫不犹豫地伸手给了面前的人一拳。
是人是鬼都先吃我一拳!
岳三川正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女孩的失态,没想到下一秒就迎面挨了结结实实的一圈,眼眶都一阵泛晕,更是生理性地流了不少眼泪。
“你神经病啊?!”岳三川没忍住破口小骂道,“怎么上来就打人呢”
岳三川用另一只好眼深深地看了一眼祝余,他是真的没见过这样的女孩!
直到听到岳三川的声音,祝余才松了一口气,她的胳膊其实都在不住地颤抖。
但祝余理直气壮地说道:“你才是神经病,你晚上吓人干什么,我也害怕呢!”
岳三川抬头,看着漫天的繁星,分不清那颗是天上的星星、那颗是自己被打眼眶出来的生理性反应。
“鬼会给你披衣服啊?”岳三川无语。
祝余这才后知后觉地拢了拢身上的外套,语气里带点不好意思地下起了台阶:“哦,啊这个,你说得对,我不该揍你。”
“你手劲儿还真不小。”岳三川轻轻地揉着自己的眼眶,事到如今只能庆幸她没一圈打在自己的鼻子上了,不然这种脆弱的地方一拳都能见血。
没想到祝余还揉了揉自己的手,十分不认同自己的话:“哪有啊,打的我手都痛死了......”
岳三川闻言抓狂到简直想原地打一套军体拳,这个姑娘的脑回路为什么这么奇怪啊啊啊!
明明是她打了自己,怎么还暗自委屈上了。
而且,怎么说都应该是他来喊痛吧!
起夜小插曲过后,岳三川一夜都没睡好,祝余倒是回毡房里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二天一早。
穆阳看到岳三川的脸就忍不住笑了:“噗......三川,你、你这是什么造型啊。”
大家听了穆阳的话,纷纷向岳三川的脸看去。
岳三川有一张好脸,可这张好脸此刻却显得有些狼狈。
他的右眼眶周围一片乌青,颜色虽然不深,但仍然浅浅地晕染开,原本明亮有神的眼睛此刻也有些黯淡和疲惫。
而当事人正紧抿着唇:“看什么看?”
“噗......”向来话少的杨海晏都没忍住,“你这是昨天跟谁干仗了?怎么还被打成这样了,谁这么不长眼,敢打我们少校?”
穆兰听着杨海晏的话,闷头咯吱咯吱地笑,又怕被岳三川听见,所以整个人都坐在杨海晏旁边低着头抖。
祝余也有些不好意思,非常认真地帮大家叠着被子,就是不接茬,也就不和岳三川对视。
岳三川看了祝余好几秒终于才看出来这丫头在眼神回避,最终只是揉了揉自己的眼眶:“嗯,昨天晚上和一个‘熊瞎子’搏斗了,不,准确地说,不是搏斗,是她搞偷袭。”
“噗......”正在叠被子的祝余听到岳三川对自己阴阳怪气的控诉,终于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起床后,祝余在桌上的草编筐里翻看着食材,这些都是马干部留给他们的,六牧场的规模不算大,六户人家看了三百只小羊,自然也就没有公社食堂,吃饭都是自给自足。
祝余惊讶地发现草编筐里竟然还有鸡蛋。
不过很快她就不惊讶了,汉族人吃鸡蛋的历史已经很久远了,有汉族人的地方就一定有鸡蛋,既然这里有汉人团干部,肯定也会把鸡这种家禽带到草原上。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琢磨早上做什么,就听到马干部进来招呼:“小岳,来一起吃吧,我爱人都做好了,一起来,还热了些羊奶茶呢。”
穆兰已经欢天喜地的地左手拉着穆阳右手拉着杨海晏屁颠屁颠地跟在马干部后面出发了。
祝余悄悄一把拉住了岳三川,岳三川狐疑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嘴上却说道:“你们先去,我洗漱一下收拾收拾就去。”
“那你要快点哦,小心我们全给你吃完了不给你剩。”穆阳摆摆手只留下一个背影。
祝余从炉上的水锅里用勺子捞出已经煮好了鸡蛋,语带歉意但又有一丝调皮的笑意:“昨天晚上的事儿对不起啊,我、我帮你消消肿。”
岳三川知道她是在说自己的眼睛,毕竟早上起床之后他就照过了镜子,虽然说他不是很在乎自己外貌的人,但是这样的伤面还是有些滑稽。
祝余示意他坐好后,把鸡蛋剥开放在了自己的手帕里。
热气袅袅升腾,祝余先把鸡蛋放在手背上碰了碰确认温度合适后,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岳三川的脸。
岳三川则微微抬着头,任由祝余摆弄自己。
跟昨晚不同,此刻的祝余手劲儿轻得如同微风拂过湖面。
她把鸡蛋轻轻按在岳三川微微肿起的眼眶上开始慢慢地滚动,手下动作每动一下都仔细地观察着岳三川的表情,生怕再把他弄疼了。
岳三川被迫睁着眼看着祝余,草原上的晨曦透过毡房小小的门斜斜地打进来,映衬得她的短发也毛绒绒的镀了一层金光,发丝垂在脸颊两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长而翘的睫毛投出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地帮自己滚着鸡蛋。
他忽然发现,祝余在非常认真的时候,嘴唇会微微张开。
嗯,这样看祝余,还是蛮可爱的嘛,也像个女孩子。
但下一秒,就听到祝余顽皮恶劣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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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我这个‘熊瞎子’人不错吧,是不是很感动啊?”
岳三川心中那一点点旖旎的心思被这句话打破的烟消云散,最终化作一声冷哼:“哼,本来就是你打的我,负责不是应该的吗?”
祝余听到他那句‘负责不是应该的吗’吓得手一哆嗦,手下也没了轻重,指甲刮蹭到岳三川薄薄的眼皮,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祝余手忙脚乱地道着歉也甩着锅,“你说你惹我干什么,你少说两句,不就不用遭这罪了?”
岳三川叹了一口气,他认真地看了一眼祝余,可这个眼神配上他此刻的伤口看起来有种说不出来的滑稽。
岳三川的眼底再次映出正在偷笑的女孩,再次叹了一口气:“祝余,我算是明白了,我对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你厉害。”
她狡黠得像一只小狐狸,偶尔站在自己面前狐假虎威,更多的时候也反过来把自己耍的团团转;不管是讲大道理、还是兜圈子的诡辩,岳三川算是发现了,自己面对祝余的时候,根本就没占过上风。
祝余闻言也愣了几秒,岳三川这在的表情,真有点像嫉妒自己试验田拿下核心期刊论文的师弟。
于是,她也故技重施,摸了摸岳三川的头:“那我这样厉害的人,不为社会做贡献简直就是社会的损失对不对?”
岳三川伸手从祝余手中拿过包着鸡蛋的手帕,从里面拿出鸡蛋后一口塞进了嘴里,起身往外走:“走了,吃饭去了。”
“啊啊啊?你不噎挺啊?”祝余一边起身追着岳三川一边往外走去,跟在岳三川身后到了马干部家吃早餐。
吃过早饭之后,祝余就跟着马干部和几个牧民一起去了草场。
这些牧草远远地看没什么不同,但是祝余一走进就发现这片牧草已经隐隐有衰败的景象了。
她蹲下身,看到牧草的叶片上布满了密密麻麻斑点,就像是生了一层斑驳的铁锈,只一眼祝余就明白这片草场造了锈病。
除了锈色的病斑,牧草还被各种杂菌寄生,一些白色、灰色的霉状物也在牧草上滋生,让原本就病恹恹的草场看起来更加狼狈,而这样的牧草,小羊小牛是决然不会吃的。
祝余抬起头:“是锈病,锈病又导致这些牧草没什么健康的自循环能力,所以又被病毒细菌寄生。”
马干部听了之后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为啥会这样呢,突然就这样了,以前从来都没过这样啊。”
祝余看着牧草的品类良莠不齐,而且杂七杂八什么品种的都有,就知道这片牧草应该不是种的,而是靠风随机播种、靠天随机生长。
岳三川也蹲到了祝余的身边,揪起一片已经生病的草叶拿在手上仔细观察:“你知道是做了什么才会这样吗?”
祝余偏过头看向岳三川,从他的手上接过草叶,认真地说道:“不是因为做了什么才会这样,而是因为什么都没做才会这样。”
17. 你不喜欢的那种男人
第十七章-上来
祝余起身,在整片草场里寻找着些什么,连着拔了七八根牧草,这才返回到马干部的身旁,在脚下踩出一片空地,把这些牧草在地上一字排开:“马团,你看看这些牧草有什么区别。”
马干部认真地观察了几秒后,回答道:“品种不一样。”
“还有呢?”祝余再次问道。
马干部也蹲了下来,仔细地继续看着:“生病程度也不一样,有的锈病得很厉害,有的就还好。”
祝余打了个响指:“没错!”
大家都不明白祝余想说什么,穆兰也跟着杨海晏在旁边看向祝余。
祝余的视线环视一圈,最后落在岳三川身上:“不同品种的牧草对锈病的抗性其实也是存在差异的,像这一颗就属于易感病品种,而且牧草地生长势、营养什么的都会影响自身的抗病能力,易感品种得了锈病也会传感给身边的高抗性牧草。”
马干部若有所思地看着祝余,没想到岳三川带来的这个知青看着瘦弱,但是却说得头头是道,看来真是个专家。
祝余拍拍手,把手上的脏东西都拍掉:“所以想要高效种植牧草,首先就是不能光靠天吃饭,要有种的这个意识。”
马干部的妻子小王不理解:“啊?可是新疆人历代在这里生活了几辈子,不都是靠天吃饭吗?牧草还要自己种,那这么一大片牧场该种到什么时候。”
祝余笑笑:“当然不是像咱们在农田里那样精耕细作了,集中种牧草的目的不过是把这一片的牧草品种集中统一而已,这样可以减轻易感病的品种互相传染的风险。”
小王这才点点头,祝余简单地介绍着锈病的成因:“其实锈病的病原菌有很多不同的胜生理小种,夏孢子在病残体和土壤里也可以越冬,来年环境适宜的时候就出来冒头感染了,这个病应该去年年末就有了,只是当时你们都没有注意到,毕竟这片草场这么大。”
马干部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祝余站起身,看向岳三川说道:“不过在种牧草的时候也可以批中间带来缓冲,种种豆科或者是禾本科的作物,这两种可以打破病原菌的生存环境,减少病原菌在土壤中的积累。”
迎面吹来了一阵风,祝余张开双臂:“本来还想说及时的把这些牧草给收割了来降低病原菌的传播,但现在已经是10月,听岳三川说你们再过不到一个月就要转场去冬牧场了,这里会变成一片冰天雪地,临走前直接放一把大火吧。”
穆阳听到就立刻说道:“那怎么行,万一烧过火了整个山头都着了怎么办?”
祝余瞥了一眼穆阳一眼:“提前挖好隔离带啊,挖个宽两米的隔离带,没有植物枯草了,火势就是想蔓延也没得烧啊。”
马干部这才眼前一亮:“这个真的可行!”
这么大的草场,也没有大型的农机,收割病原体的牧草肯定不现实,而深埋又害怕这些病菌在冰封中直接过冬来年又袭扰牧场,还真不如祝余说得放一把火。
祝余又要了一只笔:“来年之后在草场上随机撒种子就行,牧草根系浅不用挖坑中,直接洒在土地表面就好,然后记得先喷点粉锈宁或者是多菌灵,配置好浓度,宁稀不浓,起到防治的作用。”
说着,仔仔细细地给马干部写了一张配给浓度的说明书。
就连穆兰也没想到,就这么短短一上午的时间,竟然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我去,这也太神速了吧,我感觉我晕车还没好呢,又要坐车回去了。”穆兰说道。
祝余耸耸肩:“本来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啊。”
这些东西对她这个农学博士而言简直就是洒洒水的常识。
岳三川也沉默了片刻,和马干部要了两匹马。
这两匹马油光水滑,毛色纯正而浓郁,颈部的鬃毛长而浓密,岳三川挑了一匹更壮硕的马就翻身而上,伸手矫健而利落,配着他那身作训服还真有些帅。
“会骑马吗?”他问道。
虽然他这话是跟大家说的,但是谁都知道其实只是在问祝余。
额......
祝余摇摇头,想她也是寒窗苦读二十年的小镇做题家,骑马这种东西还真不会。
岳三川伸出手:“上来。”
祝余看着岳三川的手有些犹豫:“干什么?”
岳三川的视线看向远处的天际线:“当然是带你看看这个牧场有多大啊,你跟马团说说隔离带挖到哪儿,大概有什么注意事项。”
原来是勘测地形,祝余点点头,暗想自己刚刚对岳三川的多心。
穆兰也想骑马,但眼下两匹马,马干部自己骑一匹,岳三川带着祝余骑一匹,肯定没有自己的份儿了。
于是她灵机一动说道:“为什么我们不开车去,我们有吉普车啊。”
岳三川言简意赅地说道:“油不够,如果你不想回营厂了的话,我们可以开车去。”
穆兰立刻闭了嘴,乖巧地说道:“你们去,你们去,我们仨当好守毡人,去吧去吧!”
穆阳没忍住笑出了声,挥挥手对岳三川说道:“快出发吧,我们在营地等你们。”
穆兰十分眼馋地看了一眼高大而又油光水滑的马匹,最后咽了一下口水看向杨海晏。
还好还好,起码留在这儿也能多跟海晏哥多呆一会儿,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祝余借着力踩着马镫、最后被岳三川一把拉上了马坐好,因为祝余不会骑马,岳三川伸出手臂稳稳地握住缰绳,将祝余圈在自己的怀里:“不想摔下去就重心放低一些,然后可以抓着我胳膊。”
祝余的身体微微一僵,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的能清晰地感受到岳三川身上传来的温热气息。
马团已经纵马向前驶去。
“抓好了。”岳三川提醒了一声,随后用腿轻轻地夹了马腹。
骏马长嘶一声,就像离弦的箭般奔腾而出,风声瞬间就在耳边呼啸而过,祝余下意识地往前微微低下身子抓紧了马鞍。
岳三川感觉到了怀里女孩的害怕,手臂也不动声色地收紧,像两根钢架一样支撑在祝余的身旁。
习惯了这个速度之后,祝余渐渐地也放松下来,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远处是雪山,从雪山上流下的水汇聚成小河在草滩淌出十八道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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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日光照耀得波光粼粼。
“好漂亮!”祝余情不自禁地微微抬起了头,广袤的草原在脚下眼神,远处的山峦连绵起伏,下接草场,上接天空。
成群的牛羊在草滩边聚集,骏马的疾驰带着一阵风,将祝余短短的发丝吹得肆意飞扬,也拂过了岳三川的脸。
痒痒的。
“为什么留短头发,留两条大辫子多好看。”岳三川忽然听到自己说。
祝余却不理会这句,手更紧地抓住了马鞍,用力扬起自己的头,任由草原的风夹带着自由的气息扑面而来:“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
最后,祝余笑道:“岳三川你知道吗,我觉得这份工作太爽了,因为我发现自己实在是太有用了!”
比在农科院工作还要爽,因为她的价值已经远超了6000元的月薪。
更别说这条命是捡来的,在那个小土屋里醒来的时候,祝余绝想不到仅仅是三个月过后,自己还能在草原上纵马疾驰!
额,是被带着纵马疾驰。
都一样啦!
祝余声音里的愉悦是藏不住的欢欣,也感染了岳三川。
“你为什么想来新疆?”岳三川忽然问道,“你应该念书很不错吧,那家里条件应该也不错。”
知青向来都不爱来新疆,一是因为条件太艰苦,二来是因为来了就不好回去。
更别说女知青了,穆兰是因为自己的亲哥哥和自己喜欢的哥哥都在这才下定决心来新疆,那她呢?
他看着怀里这颗毛绒绒的脑袋,有些不明白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出现在新疆,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怀里。
像做梦一样。
祝余却只是摇摇头:“如果我说我没得选你信吗?”
毕竟岳三川跟她抬杠抬惯了,祝余不打算和岳三川说实话,说了岳三川也不一定信。
“信。”岳三川却只说了这一个字。
祝余正在摇头晃脑的头有了片刻的凝滞:“真信?”
岳三川笑笑:“看来你觉得自己不可信啊?嗯?”
“哪有。”祝余小声地替自己辩解着,最后只得含含糊糊地对岳三川掐头去尾,“额,其实我是逃婚出来的,我不想嫁给那个人,也不想过那样的人生。”
岳三川点点头,立刻脑部出了一个反抗封建父权的故事,是一个有个性的女孩不愿意接受安排好的金丝雀人生。
连带着对祝余说话的语气都正色了起来:“祝余同志,你真的跟我见过的那些女人都不一样。”
祝余闻言差点笑出了声,知道身后的岳三川在脑海里编话本子呢,但她不打算解释太多,误会就误会吧,前尘往事统统丢到天山山脉之外,在这里,她只是祝余。
下一秒,就听到岳三川状若无意地问道:“那我能问问你爸妈安排的那个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能让你这么讨厌,为了逃婚都能一口气逃到新疆啊?你不喜欢的那种人......是什么样的男人?”
岳三川问完这个问题也觉得自己疯了,眼眶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
他应该只是好奇,对,只是好奇,岳三川安抚着自己。
18. 草原一夜
第十八章-草原一夜
迎着风,祝余很想放声大笑——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肆无忌惮的笑声中,岳三川只要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眼角眉梢久久不散的笑意,就像是绽放在天地间的一朵小花。
“我不喜欢的那种男人......”祝余故意上扬了一下语调,“我不喜欢那种能力低下的男人。”
马干部已经驻了马,岳三川也紧急勒住缰绳让马停了下来:“吁——”
“你们这个草场还挺大的嘛。”祝余笑道。
老马笑笑:“是啊,我们牧场有三百多只羊,还有六十多只牛,不过不算大,你要是去过二牧才知道什么叫大呢!”
岳三川已经翻身而下,朝祝余伸出了手:“下来吗?”
祝余点点头,却没有理会岳三川,径直踩上马镫利落地往下一跳,身手矫健。
马干部也下了马,牵着缰绳边走边和祝余聊着规划,最后还是祝余说就依着小河的边界弯弯曲曲地挖一条隔离带,中间部分纵火一烧,至于生命的事儿,大可以叫给明年春天。
不过祝余还是让马干部小心,至少家家户户都要看着草场,以免草原上的风一刮真的变成了山火。
马干部拍拍胸脯:“你放心吧,草原防火我们都培训了千万遍了,放火的事儿虽然第一次干,但是灭火的事儿也干过很多次了啊哈哈哈。”
祝余也跟着一起哈哈大笑,岳三川跟在后面老老实实地牵着马。
远处两只小羊羔已经好奇地朝这里探过了头,祝余有些惊讶:“这么小的羊啊?”
马干部看了一眼羊耳朵上打的麻绳串就准确地报出了信息:“阿依古在丽她们家的小羊羔,刚出生没多久呢,就要跟着挨冬天了。”
祝余看着小羊羔十分亲人的模样,也忍不住上手摸了好几下,最后小羊羔干脆往祝余怀里一拱,祝余也就着力抱了起来。
微风轻拂,不再嫩绿的草浪层层翻涌,洁白的云朵低低地悬在空中,仿佛触手可及。
而祝余正穿着一件磨毛料子的灰色长袖衬衫,衣摆随风轻轻飘动,她的发丝也在风中肆意飞扬。
小羊羔安静地依偎在她的怀里,时不时还用脑袋蹭蹭祝余的手臂。
祝余歪着头,看向岳三川,笑容明媚:“为什么我们村儿不养小羊啊?”
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岳三川一时失了神:“营厂都中了粮食,小羊会乱吃老乡们种的地方。”
祝余用下巴抵着小羊毛茸茸的脑壳:“可以圈养啊,还能剃羊毛做布料呢。”
怀里的小羊一抖,好像是听懂了似的挣脱开了祝余的怀抱,颠颠儿地跑远了。
三个人一愣,对视之后皆是哈哈大笑。
等他们回来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马干部干脆邀请他们再住一晚上,毕竟夜晚行车还是比较危险的。
岳三川没有多坚持,团里给他的时间是一个星期,因为有了祝余的缘故,问题解决的非常顺利,就连时间都变得很富余。
祝余今天劲头不错,马干部在家里特意让老婆做了牛羊肉招待她们,算是草原上特有的庆功宴。
马干部甚至拿出了自己平时不舍得喝的酒。
岳三川明天还要开车,挥挥手拒绝了老马。
祝余却来了性质:“小酌怡情!”
穆兰拿过酒瓶子认真地辨认着:“这个是什么酒啊,多少度啊?”
马干部笑笑:“白酒,大概三四十度?谁知道呢,是我每个月去镇上的时候自己托关系打的,你看那个瓶子也没用。”
穆兰已经发现了:“是呢,瓶子上写的酱油......”
穆阳扑哧一声笑出了声:“那我们今天就勉为其难一起喝一点‘酱油’?”
几个人举起酒杯,就着新鲜的炖牛肉碰了第一杯。
其实祝余不是很喜欢喝白酒,总觉得入口呛而不柔,也可能是因为她没喝过什么很好的白酒?
祝余不明白,喝了一口就微微摇头吐了吐舌,果然还是很辣。
在这个如此适合小酌的夜晚,祝余想念起了现代那些适口性非常不错的低度果酒,既满足了人的酒精需要,又像是在喝小甜水儿就能收获微醺体验。
祝余放下酒杯,专注地啃起了牛大骨,两只手都吃得油淋淋的。
马干部见状笑道:“祝余同志真的是很不拘小节的女孩子啊。”
“是你爱人做饭手艺太好啦。”祝余说着,还吮了一口盘子里牛大骨的骨髓,香得不行。
穆兰见状也笑得前仰后合:“祝余吃饭的样子真的特别像小孩。”
祝余才不理会,美食当道,管别人怎么说。
“你们团营里到了秋冬都有什么安排?”马干部问道。
岳三川吃着抓饭,慢条斯理地说道:“秋天要去农场帮着秋收、然后再就是秋训汇报嘛,得去一趟塔什库尔干国境那边看一下年尾交接,不过入冬了事情就少了,把这些知青送回去过年,我们也就可以等过年了。”
杨海晏也点点头:“今年我跟穆阳都申请了探亲假,让三川申请,他就不申请。”
“为撒呢?你不想家啊?”马干部难以置信地问道,“我这是因为我接管了冬牧场转场我走不掉,部队里答应我明年补偿我两个年假我才愿意,你咋不回家呢。”
祝余一直默默地听着,安静地啃着牛大骨,直到啃了两大块牛大骨,她才微微坐直起身,正准备找草纸擦手,却看见正在专注和老马聊天的岳三川不着痕迹地递过来了两张纸。
祝余接过刚准备下意识地说谢谢,才发现岳三川压根都没有回头看自己,嘴上还在跟他们聊着天:“我这个人不太恋家,而且家里也有弟弟、弟妹陪着爸妈,我就不打算回了。”
穆阳用胳膊肘戳了戳老马,想让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岳三川家里的那些破事儿,他们都不敢提。
老马适时地结束了话题,祝余已经擦完了手,又给自己盛了满满一盘的羊肉抓饭,开动之前还不忘喝一口奶茶润润:“实在是太香了......”
吃完牛肉喝奶茶、喝完奶茶吃羊肉。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祝余穿越以来吃得最丰盛的一顿,她觉得自己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要蛋白质、我要蛋白质!’
老马媳妇儿开心得不行,又挑了一块羊肉给祝余:“多吃点儿小妮儿,你跟我丫头一样大,我丫头在老家已经念高中了呢。”
“噗......”穆兰笑道,“婶子,她都18了,比你丫头可大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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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马媳妇儿一听更是找了一块羊肉放在祝余的碗里:“都18了咋还这么瘦呢?多吃点多吃点。”
祝余连连点头,吃得含含糊糊:“谢谢,谢谢!”
岳三川也没忍住笑:“看不出你是个饭袋子啊这么能吃,在热依拉家没给你吃饱饭啊。”
祝余又用勺子舀了一勺带有黄萝卜块的抓饭塞进嘴里:“大哥你也不看我都瘦成什么样了,不吃饱怎么有力气干活啊。”
大家都被祝余直白而浅显的发言逗笑了,举杯又欢庆了起来。
吃饱喝足后,一行人都记着明天还要赶路,都没有多喝。
回到毡房,祝余帮所有人铺好被子:“嗨呀,说是五六天才回去,没想到小鱼出马,两天搞定,算上来回的时间,也就三天。”
这附近有一处地下泉,不跟牲畜用水掺在一起,所以大家也都去那里打饮用水和生活用水,穆兰已经缠着杨海晏陪她去打水回来烧了。
穆阳耸耸肩:“怎么又剩我们三个了。”
叠好被子的祝余还不忘把昨晚用过的碗都悉心地帮主人家收好:“怎么?你还想有几个?”
穆阳挠了挠后脑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妹大不留哥啊。”
祝余上下嘴皮一张:“也没见你留过啊,你对你妹感情的态度不一直都是‘与我无关’嘛......”
既没有劝过妹妹,也没有劝过杨海晏。
主打一个,一个是我妹妹、一个是我好哥们,但是妹妹和好哥们儿之间的关系,与我无关。
被说中了的穆阳紧紧地抿住了唇。
而一旁正在写着这次出外务报告的岳三川听着身后的动静也忍不住笑得紧紧抿住了唇。
祝余的嘴就跟抹了农药似的,谁沾谁被怼。
但祝余好像不觉得似的,已经从屋外抱了些柴火进来暖一暖炉子,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唉?你愣着干什么?”祝余看到还呆愣在原地的穆阳,奇怪地说道。
好在穆兰和杨海晏已经打完了水回来,祝余便先拎着水壶打了一壶水放在炉子上烧:“一会儿就可以洗个热水脸了。”
穆兰也靠在炉子边烘着手:“泉水是真的冰啊,跟外面草滩上的河水完全不是一个温度。”
祝余给她让了个位置,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那到了冬天我们就没法在屋里洗澡了,怎么办?”
这段时间她们洗澡都是提前跟负责的人家说,人家烧个三暖壶的热水回来,再去打些凉水回来自己兑着洗,虽然洗一个澡来来回回就要一两个小时,但好在不算冷。
穆兰也看向杨海晏:“对哦,怎么办?以前那些知青冬天怎么洗澡的?”
岳三川已经写完了工作汇报,合上了钢笔笔帽,把本子放进了自己随身的军用帆布挎袋里,这才转过身:“男知青呢通常是直接去老乡家洗,毕竟他们家家都会烧土炕。”
穆阳摇摇头:“这怎么行,毕竟是去人家家,洗澡我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穆兰也跟着点头:“没有集中澡堂吗?”
祝余也关切起了自己冬天迫在眉睫的洗澡问题。
“军营里有澡堂,不过......只有男澡堂。”岳三川看着祝余说道。
19. 申请书
第十九章-申请书
祝余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穆兰就发出惊声尖叫:“啊?男澡堂,那怎么洗?”
穆阳替杨海晏捂住了耳朵,不客气地说道:“妹,你再这么一惊一乍的,我们耳朵就要坏了。”
穆兰这才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吐了吐舌头说道:“我只是比较惊讶不知道该怎么办嘛。”
祝余嘴一撇:“这能怎么办,男人女人不都一样地洗澡,把门一关不就得了。”
岳三川顶了顶腮,这个答案确实和祝余,够直白也够直接。
第二天一早,五个人简单对付了两口就启程回到了营厂。
只是车还没到知青联排房的时候,祝余就喊停了岳三川:“停停停!”
岳三川正准备开车下坡:“你在这儿下?你不回去收拾收拾?”
祝余已经打开了车门:“我要去看看我的高粱,三天没见了我可不放心。”
说完就跳下了车,关上车门后还不忘对晕车的穆兰说:“我的衣服你回去放我床上就行了,我晚上回去洗,你好好休息哈~”
随即便蹦蹦哒哒地顺着下坡路向高粱地走去。
岳三川看着祝余的背影,也慢慢开车从她旁边超过去,尽量不惊起一地的烟尘。
他车技本就很好,从后视镜里看的确没有扬起尘土,祝余正笑意盈盈地顶着太阳站在坡上朝高粱地看,她没戴头巾,便用手挡在眼前,然后喊了一句:“赵柏!今天怎么还是你?”
赵柏听到祝余的声音也十分惊喜,放下手上的农具就朝坡上跑来。
怎么又是赵柏。
岳三川没忍住,一脚踩上了刹车。
车后的穆兰被这突然的一下晃得胃里直翻滚,哆哆嗦嗦地用尽最后力气扳开了车门,然后腿一软就跳了出去,强撑住自己走了两步,终于背过人去吐了个干净,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yue——”
祝余的视线立刻回到了这边,才发现车子并没有开远,原来是穆兰晕车到吐了,而另一边赶来的赵柏也有些无辜地挠了挠后脑勺:“咋回事啊,咋一见到我就吐了呢。”
穆阳已经下来帮妹妹拍着背,祝余也快步走了过来搀扶着她:“你还好吧?”
“我还好,我就是......yue——”穆兰胃里又是一阵恶心。
岳三川也下了车:“不好意思啊,车技不精。”
穆兰强撑住最后一丝力气挥了挥手:“不是,是我,我就是,晕......yue——”
祝余只得朝赵柏看了一眼,说道:“没事没事,我带她回去喝点水休息休息就好了,你们都别围观了,赵柏你去田里忙你的,一会儿我弄好穆兰我就去找你。”
又看了一眼岳三川道:“你也带着他们都快回去吧,别看了。”
说完,祝余就搀扶着穆兰慢慢地向知青联排房走去。
其实下车之后穆兰就已经舒服了不少,只是胃里还是难受,需要喝点温水压压才能把喉头的异样感压下去。
看着已经消失在军营门口的吉普车,祝余状若无意地说道:“杨海晏刚刚为什么不下车关心你啊。”
如果说之前她和杨海晏没有什么交集所以不好说些什么的话,这次通过草原的两天三夜的相处,可以说祝余更不喜欢这个杨海晏了。
不拒绝也不表态,对穆兰的示好来者不拒,甚至穆兰叫他做什么他也会乖乖听话,但祝余不做要求的时候也就真的可以无动于衷。
这绝不是对一个人有兴趣的表现。
比如刚刚,如果穆兰主动要求他关心自己,杨海晏或许也会下车关心她,甚至还会主动送她回知青联排房,但正因为穆兰没有要求,所以杨海晏在车上坐的安稳。
就连赵柏都流露出了关心,偏偏杨海晏坐的安稳。
祝余想这种方式让穆兰好好想想,和杨海晏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不会快乐的。
他会十分擅长冷暴力,会变成一堵墙,一堵没有任何情绪回馈的墙。
穆兰能明白祝余的意思,只是说道:“他应该是觉得......下车见到我的狼狈会让我尴尬吧,哈哈,好了不说这个了。”
祝余抿了抿嘴,她也能明白穆兰的意思。
之前夜聊的时候,穆兰曾跟她说过杨海晏就是这样的性格,话里话外都是帮他说好话的意思,祝余就已经明白了。
回到知青联排房后,祝余进门先让穆兰换身干净衣服上床躺着,自己则拎着暖水瓶去热依拉家打热水了。
穆兰在车上一直都在晕车难受也没能睡着,此刻头沾枕头还真有些困,不等祝余打完热水回来就已经梦游要去见周公。
祝余拎着两暖瓶的热水回来时,穆兰已经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她有些怔愣,但还是随即很快笑笑。
心大也算是一个人很大的优点,起码吃嘛嘛香、睡嘛嘛熟。
祝余轻手轻脚地兑了些温水给穆兰擦了把脸,又在桌上晾好白开水,留了个张纸条让她醒来自己兑点温水喝,便出去看高粱了。
她刚推开门,就看到热依拉在门边等着她:“小鱼姐姐~”
祝余被吓了一跳,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摸了摸热依拉的脸:“怎么了?”
热依拉学说汉语已经一个多月了,在祝余有心的听说训练下已经可以进行一些非常简单的问答。
热依拉想了想,说道:“想你。”
好几天没见到你,想你。
祝余愣了愣,这丫头现在都知道想你是什么意思了?
但心里还是被一些小小的喜悦填满,于是牵起了热依拉的手:“那小鱼姐姐带你去田里看高粱,好不好?”
她和热依拉说话的时候会刻意放慢自己的语速,热依拉也任由祝余前者自己手向高粱地走去,过了好几秒才说道:“好~”
赵柏已经等在田埂边了,祝余下地巡视了一圈后发现没什么大问题,便问道:“今天怎那么还是你?我走那天不就是你吗?”
赵柏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八颗大白牙:“嘿嘿,我这个人闲不住,一下子不干点活,都不知道这一天天的干啥,我就每天都跟着这些人下地转转。”
得,是个闲不住的。
但,她也是!
祝余眉眼弯弯地拍拍他的肩:“我最近其实也打算干票大的。”
赵柏来了兴趣:“是什么?”
祝余说道:“我打算在村里养鸡,天哪这里的人竟然不养鸡。”
赵柏一直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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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在农耕平原带,家家户户都会养一窝鸡,平时偶尔可以加餐个鸡蛋,年节的时候还能开个荤菜。
“只是,小鸡苗从哪儿来?”赵柏摊了摊手,“总不能变出来吧。”
祝余的眼神下意识飘向了军营:“我们找岳三川啊,我这次去六牧场吃到了鸡蛋,汉人军官会在草原上养鸡,那我们托他帮我们要几个鸡苗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赵柏皱了皱眉头:“不太好吧?”
祝余也皱了皱眉头:“哪里不好?”
“这里老乡们没养鸡肯定说明这边没有啊,那岂不是还要麻烦少校去别的地方给我们找鸡苗,又要开车不说,也是他出面麻烦别人出人情啊。”赵柏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祝余也抿了抿嘴,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总是觉得他的军职高,所以麻烦他一些小事也格外理所当然,现在被赵柏这么一说,还真有些难为情,最后只得轻轻叹了一口气。
赵柏听到祝余的叹气声,心也抽动了一下,回过头才在女孩的脸上看到怅然若失的表情。
他有些看不得祝余露出这样失落的神情。
等祝余走了后,赵柏还站在那颗白杨树下若有所思。
祝余先把热依拉送回了家,说晚饭先不用等自己了,这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穆兰还没有醒,祝余便开始起草给岳三川打的申请,反复斟酌用词之后,终于写完,内容很简单,是申请想要几只鸡苗回来繁育。
写好之后,祝余带着写好的申请,向军营大门走去。
虽然在这里已经生活了三个多月,军营的大门离知青联排房不过也就一公里多的距离,但祝余从未来过。
到了门口,门口执勤站岗的兵哥拦住了她:“你好,请问你找谁。”
祝余大着胆子往里看了一眼,说道:“我是今年夏天这一批来的知青,我叫祝余,我找岳三川少校,可以帮我跟他说一声吗?”
“怎么又是找少校的,那我还去通传嘛?”一个小兵小声问道。
另一个执勤的是上次跟着岳三川一起下地帮老乡们种高粱的班长,自然是见过祝余的,自然也是见过祝余跟少校聊得有来有回。
他一掌劈在小兵的帽檐上,未来嫂子也敢冒犯?
“快去!”
小兵连连后退向办公二层小楼跑去。
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少校说准予放行。”
祝余这才登记好自己的信息,跟着小兵走到了岳三川办公室门口,跟他道谢后,便轻轻敲了敲门:“报告。”
岳三川听到祝余的声音,抬眼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赵柏,和他放在自己桌子上的50元现金,说道:“你们约好的?”
赵柏抿着嘴不说话,他本想着人情世故一下,没想到岳三川是个压根就不人情世故的人。
不仅不收钱,还义正言辞地把自己批评了一顿。
他好像搞砸了祝余的事儿。
“进来。”岳三川朝着门外喊道。
听到岳三川的声音,祝余喜滋滋地推开门,只是在看见站在办公室里的赵柏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赵柏?你怎么在这儿?”
下一秒,她就看向岳三川:“你欺负人家啊?”
20. 赌一把
第二十章-赌一把
面对女孩无来由的质问,岳三川竟然哑了火。
只是赵柏站在自己的办公室而已,发生什么事情都没来得及弄清楚,就直截了当地问自己是不是欺负人家?
不出三秒,岳三川就听见自己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声冷笑:“怎么?在你眼里我就只会欺负人啊?”
祝余被问了个正着,但是语气却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啊?那他怎么在这里?”
还倒打一耙上了。
岳三川用下巴扬了杨赵柏的方向,说道:“来,你跟祝余说。”
赵柏却只是紧紧地闭着嘴唇什么都不愿意说,毕竟在他心里已经认定了自己弄砸了祝余的事情,有些难以启齿。
见赵柏不说话,祝余的视线再次回到岳三川身上,耸了耸肩,意思是他不说的话自己也不能够明白。
岳三川直奔主题地转移了话题:“说吧,你找我是什么事儿?”
祝余这人直来直去惯了,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找他一定是有事情要说。
祝余这才回到主题,看了一眼赵柏后,走到了岳三川的办公桌前,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自己的申请书:“呐,这是我写的申请书,我想申请一下养小鸡的事儿,嘿嘿。”
岳三川闻言微微挑眉,眼神也从祝余的身上回到赵柏身上,来回在两个人身上打量。
这两个人约好的?为了同一件事情而来啊。
岳三川这样想着,手也打开了祝余的申请信。
她的字并不像她的人一样给人一种咋咋呼呼的感觉,而是一笔一划细腻入微,娟秀的小字在信纸上就像是一颗颗小花,娓娓道来自己的请求。
岳三川一目十行地扫看完毕后,忽然笑道,意味深长地说道:“看来你和赵柏是因为一件事儿来的啊。”
祝余这才回过头看向站在办公室里的赵柏:“你也来了?”
岳三川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把祝余的注意力又吸引了回来。
祝余看到桌面上除了有岳三川常看的书之外,还有一叠卷着毛边的钱。
她不明就里地看着岳三川,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岳三川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这个钱就是赵柏想要贿赂我的,理由呢就是想让我给他,哦不,给你弄些小鸡苗。”
祝余闻言眉头微微一皱,他转头看向赵柏。
赵柏却像是没听见似的只是站在那里,既没有抬头看向这里,也没有为自己解释些什么。
祝余知道赵柏和赵松两兄弟的家庭条件不好,这50元估计也是他们妈妈一个寡妇省吃俭用省下来偷偷塞给他们兄弟俩带来新疆的。
赵柏这样做,从时间上来说也很仓促,赵松估计都不知道。
但祝余还是回过头,认真地一一反驳了岳三川的话:“首先,这个鸡苗不是给我弄得,我是想在村里养鸡,到时候家家户户都能偶尔改善一下伙食啊,我这个申请也不是为我自己,而是为了营厂。”
岳三川正了正神色,正欲说些什么,就听到祝余一手拿过了钱塞回赵柏的口袋:“其次,这不是贿赂,只是交易而已,他想拖你去买一些鸡苗,但是他忘了,人民子弟兵就是为人民服务,我知道你肯定很愤怒他想要贿赂你是看轻你了,但这其实就是个误会啊,我替他给你道个歉,就这样吧!”
岳三川看着祝余一气呵成的动作,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倒是脑子转得快了,轻描淡写就把这件事揭过去了不说,还帮自己大度的“算了”。
祝余把钱塞进赵柏的口袋后,就急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往外推了一把赵柏:“行了行了就是个误会,你快回去吧。”
说完,还压低声音对赵柏说道:“你再来乱晃悠小心我找你哥哥告状,你拿这个钱你哥哥知道啊?快回去吧。”
祝余不等赵柏再说些什么,砰地一声就先行关上了门。
回过头后,祝余深呼吸两口气才笑道:“孩子不懂事儿、不懂事儿。”
听到女孩一派老成的语调,岳三川也从座椅上站起来,手上还拿着祝余的申请书:“我理解,他也只是想帮帮你嘛。”
祝余点点头,争取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知道我们岳少校最好了,就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往外说不就得了。”
凡是不要上纲上线嘛,即使这是一个上纲上线敏感的年代,但他们依然可以选择不上纲上线啊。
岳三川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祝余的申请信:“不过养鸡的话,谁来养呢?人都是不患寡而患不均,像内地那样家家户户都养鸡显然做不到,弄不到那么多鸡苗。”
祝余明白他的顾虑,于是说道:“全村一起养啊,全村一起算。”
“你这个太理想社会了,我们村庄的生产规模还算不上生产队,根本做不到自给自足,这个村都是三师军团在其他地方的牧场农场接济的,戍边的意义远大于农垦。”岳三川点名了营厂的地位,“这样的村,附近有十几个。”
祝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是理想社会不好吗?我们努力建设社会主义不也是建设我们的理想社会嘛?”
她的这个问题让岳三川都陷入了短暂的失语,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接下来就听到祝余头头是道地分析:“这三个月我在村子里转了好几圈,这个部队是因为这里世代居住着一个小小村落而荒地又够多才搬到这里定居,村庄里一共住了61户人家,算上知青和老人儿童,一共有328个人。”
“你说的很对,这样的规模不大不小,因为不小,所以做不到家家户户都能包产。”祝余说道,“集中养鸡的话又会担心鸡蛋和鸡肉没办法分,毕竟我们不可一年就能养出61只鸡家家户户分一只吃。”
岳三川挑眉:“那你为什么还给我打申请。”说完还扬了杨手上的信纸。
祝余笑道:“所以我们也可以登记在册啊,每户人家每个月能分到多少个鸡蛋,自己领,领完了就没有了,如果每个月的鸡蛋还有富余的话,就另起一册给他们分,下个月富余的鸡蛋再发给没发的人,循环往复不就行了,谁都不吃亏只是时间问题,至于鸡肉,我们也可以按户分,比如三家一只,四家一只,大同社会不就是这样。”
岳三川只觉得她太天真:“那养鸡呢?你说得只是成果均分,但是养育的过程怎么均分,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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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特别上心、也一定会会有人不好好干,可是不管怎么干,都能分到一样数量的产物,积极性就是这样磋磨完的,人人都磨洋工,产量反而不高,内地的人民公社不就是这样,但是结果呢......”
说完,连岳三川都紧急刹了车。
这话可不好讲,毕竟现在人民公社才是主流。
祝余也有些讶异地看着岳三川,她没想到岳三川一个边疆戍边的军官竟然眼光这么长远。
“咳咳。”岳三川被祝余惊讶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你就也当我什么都没说吧,我们扯平了。”
这个扯平了自然说的是上次祝余同样说出“惊世骇俗”之言的事情。
祝余看了一眼紧闭的办公室大门,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而且要不了多久,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采用包产到户的生产模式,这才是民心所向。
岳三川听到她赞同自己,也看了一眼祝余:“你真的赞同我怎么还打申请?”
祝余摇头晃脑地说道:“因为我们村够小啊,而且在种高粱这件事上,我觉得大家还是挺和谐的。”
“那是因为大家都没有,那要是有了呢?”岳三川仍然是军人□□的思维,“谁家有个老人、有个小孩、有个病患,想要多分一些鸡蛋呢,产生矛盾摩擦呢?我刚听你的构想,这些东西仍然是‘属于大家的’,那该怎么平衡这种矛盾呢?”
其实养鸡的事情,岳三川不是没想过,只是每次想到这里之后就没了下文。
如果一项农事的实行与兵营里屯田戍边的初衷相违背的话,那无论做什么都是反作用力,都是无用功。
祝余也有些头疼这个问题。
她自顾自地拖出一把椅子就坐在了岳三川的办公桌对面,用手撑着自己的头。
祝余前辈子可以说是学术理论拉满但是人情世故总是不太通,就连导师有时候都会提点她一些与人相处的人际关系道理。
这个问题,祝余还真觉得有些棘手。
一千个人的眼里尚且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一个事情的看法,人天然就会有站在自己立场的不同观点。
岳三川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学着祝余的样子撑着自己的头,与她在一张桌子上面对面地坐着。
半晌后,祝余终于放下了手抬起了头。
岳三川也学着她的样子放下手抬起了头,同时把桌面上的申请书递推了回去:“怎么样,你有解决的办法了吗?”
话是问句,但是动作却是肯定了祝余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祝余没有接过被推回来的申请书,而是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想’永远没有答案,‘做’才有办法。岳三川,没有人是想象中的提线木偶,我们不该去预设他们会做什么选择。”
岳三川来了兴趣。
祝余伸出手,把申请书推了回去:“那我们赌一赌吧?我赌人性不会那么糟糕,你呢?”
岳三川看着祝余坚定的眼神,也接过了申请书,叠好后放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好,赌一年怎么样?大不了分不清而闹矛盾的话,最后全都分给村里人还有鸡肉吃。”
21. 红糖与生姜
第二十一章-红糖与生姜
岳三川说着,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军区的信纸递给祝余:“呐,写一个正式一点的申请吧,我帮你签字,就可以往上级递交了。”
祝余闻言接过信纸,却自言自语道:“原来真这么麻烦啊,我还以为只需要跟你讲一声就行了呢。”
岳三川哑然失笑,他看向祝余:“祝余同志,我们这里是军区。”
虽然大概率仍然是岳三川去执行这个任务,但是如果不打个申请,岳三川也没有理由跑这一趟。
军区里所有的军兵都是严阵以待的棋子,只有上级的命令才能换调自己所在的位置。
祝余点点头,敷衍道:“嗯嗯,知道啦知道啦。”
岳三川看祝余压根就没听进去他的话,正准备再好言好语解释一番时,才看到祝余已经自顾自地抽了一张椅子坐下开始写申请书了。
算起来,祝余来新疆已经三个月了,原本短短的齐耳短发此刻也长长了些,祝余在写字之前不经意地用手将稍长的碎发挽在耳后,露出了小巧的耳朵。
祝余的身高不算高,人也瘦瘦小小的,岳三川忽然觉得,祝余莹润的耳朵就像是军营里春天时刚刚冒头杏花花瓣,许是她和岳三川的相处大喇喇惯了,此刻的祝余正在安安静静地写着申请书,娟秀的小字从她的笔尖一笔一划地出现在信纸上。
岳三川抿了抿唇。
顺着祝余的耳朵往下,是女孩的脖颈,并不是他对女人想象中的肤白胜雪的细腻,而是均匀的被日光亲吻过的小麦色,甚至还有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
不柔美,但坚韧。
祝余正认真地一边在脑海里措辞一边写着申请书,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岳三川的目光越来越炙热。
“搞定!”直到祝余终于写完,拿起申请书后满意地吹了吹,这是她从小写钢笔字的习惯。
岳三川看着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总想怼怼她,于是笑笑后说道:“又不是毛笔,有什么好吹的?”
祝余在心底无声地翻了一个白眼,但面上也学着岳三川的样子笑笑道:“岳少校,你看过《西游记》吗?”
不知道这小妮子又要说什么,但岳三川还是点点头:“你还看过《西游记》啊?”
毕竟这书现在可不好弄。
切,岳三川这人确实见多识广,但是也太爱看不起人了,比如现在,他在看不起谁?祝余眼珠子一转后,神秘地朝岳三川招招手:“其实我就是孙悟空,吹的呢也是仙气儿,只要我一吹仙气儿,我的猴子猴孙们就可以帮我去办事儿啦。”
说完,祝余又学孙悟空的样子伸手放在嘴边朝岳三川吹了一口气,然后哈哈大笑把申请书丢在了他的办公桌上,趁岳三川没反应过来,祝余便已经打开办公室的门溜之大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祝余打开门之后彻底憋不住笑意了。
倒是岳三川,反应了三秒之后才看着桌面上的申请书意识到了自己被祝余当成她的‘猴子猴孙’来使唤了。
可明明应该生气,岳三川的胸腔里却像门外祝余的笑声似的荡漾起了一抹愉悦。
直到下一秒。
“赵柏?”祝余仰头笑了好几秒才看到一直等在门外的赵柏,“你怎么还没走?”
赵柏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我等你一起回去。”
他说完这话后脸已经红得不成样子,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祝余。
祝余刚刚捉弄完岳三川,心情非常好,自然没听出来赵柏语气里那点小小的扭捏:“走吧,我已经搞定了,正好你陪我回去看看鸡舍建在哪里哈哈哈~”
“好!”赵柏见祝余想也不想地就答应和自己一起回去,整个人也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这才抬起头,“我们现在就去看,祝余你真的好厉害啊,这都能搞定。”
岳三川听到两个人的脚步渐远,这才打开办公室的门看去。
只见祝余正蹦蹦跳跳地走在赵柏身前,看起来心情很不错,而赵柏则亦步亦趋地跟在祝余身后,虽然岳三川看不见赵柏的表情,但他能猜到赵柏一定是在用余光看祝余。
就像刚刚做办公室里那样。
岳三川的手上还拿着祝余刚写好的申请书,上面仿佛还有女孩留下的余温,赵柏的话还萦绕在自己的耳边。
‘祝余你真的好厉害啊,这都能搞定。’
岳三川拿起申请书又扫了一遍,发现自己又被祝余“狐假虎威”了。
申请批准得很快,岳三川拿到任务书当天就带着穆阳趁还没下大雪先去图木舒克接小鸡仔了。
穆阳出发前还特意去看了一趟妹妹:“我们这次去图木舒克,你有什么需要我帮你带的吗?”
穆兰摇摇头:“我这儿一切都好,就是祝余她......哥,你能不能带点红糖和生姜回来啊。”
穆阳虽然和妹妹感情很好,但到底也记着穆兰是和别的女孩子住一起,所以一直也都是站在门口说话。
穆兰微微侧开身,祝余正窝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热依拉也站在床边:“妈妈,被子,给你,热。”
穆阳以为祝余生病了,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走了进去:“祝余同志?你生病了吗?感冒还是发热?你还好吗?”
祝余蜷缩在被子里,眉头紧紧地皱成了一个‘川’字,十一月的天气里,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几缕刘海被汗水黏在苍白的脸上,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没生病,就是,就是例假。”祝余艰难地说着,“喝点热水就好了。”
她这副身体素质不好,原主更是长期营养不良,有时候要么不来、要么来了就剧痛,这个月又恰逢新疆入冬前降温,她又常常去田间地头,一来二去着了凉,这个月也就格外的痛。
穆阳闻言立刻转过身不再看祝余。
这个年代男女之间的关系可没到可以大喇喇地说这些的程度,穆阳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羞臊。
祝余还真是口无遮拦。
“好好好,知道了,我走了。”穆阳又叮嘱了穆兰一番这才离开。
岳三川的车就停在路边,刚刚穆阳问他去不去知青联排房的时候,他拒绝了。
“进屋跟你妹说什么了?”岳三川貌若无意地问着,一边发动了吉普车的引擎。
穆阳咽了一下口水,这才说道:“祝余她......她......”
“她怎么了?”岳三川听到祝余的名字也精神了不少,见穆阳‘她、她’了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忍不住反问来加快对话节奏。
穆阳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只好隐晦地说:“反正,咱们给她带点红糖和生姜就行了。”
岳三川没听明白,祝余要这两个东西干什么。
“生姜还好说,那边农场能种出来,但是这个红糖?”岳三川把握着方向盘,“这个东西不好弄啊,祝余要这个做什么?”
穆阳叹了口气。
岳三川依旧不明白,祝余也不像是娇气的人:“她要红糖干什么呢?有没有和你说?”
穆阳最终才从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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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里挤出哼哼唧唧地几个字:“她内个痛。”
“内个?”岳三川放慢了车速,侧过头看向穆阳,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大大的疑惑,“内个?内个是哪个?”
穆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就是女孩子都有的那么几天,她痛。”
岳三川终于听懂了。
他有些惊讶又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口,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转过视线后却不自觉地加快了车速。
穆阳也偏过头看向窗外的戈壁滩与身后被车轮卷起的黄土:“看着挺严重的,都下不了床,现在这个天气还能一脑瓜子汗,小脸和嘴唇都白白的,特别虚弱,我还没见过这么虚弱的祝余呢。”
岳三川闻言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他的大脑正不可抑制地想象此刻的祝余疼痛的模样,虽然岳三川并没有见过这样的祝余,但听到穆阳的描述之后仍然感到......心疼?
“唉唉唉!三川!超速了!”穆阳眼见着岳三川的车速越来越快,忍不住提醒,“注意安全啊,你这车上还有我这个大活人呢,你出事儿了不要紧,我可不能出事儿。”
他还在饶有兴致地讲着俏皮话。
本以为岳三川会立刻反应过来后跟自己对呛两句,但岳三川只是默默地放慢了速度,什么都没有说。
他今天这是怎么了?穆阳不明白。
到了图木舒克的第一农场后,岳三川拿出已经签好字的任务书给团场的干部看。
团场的干部也犯了难,这马上就要十一月了,离过年也不剩多久,这30只鸡的指标给出去,不是为难人吗。
岳三川还惦记着晚上能回营场,催促道:“你们弄好之后放到吉普车后备箱里就行。”
说完,他让穆阳留在原地,自己则去找老战友去了。
他刚入伍时的班长现在就在图木舒克,这边有整个南疆最大的军营供销社,应该能弄到红糖。
穆阳也把后备箱收拾收拾好,按照岳三川的嘱托,时刻准备迎接30只鸡的到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团场的维族老乡就拎着一个草编筐向这里走来。
穆阳纳闷了:“鸡呢?”
老乡却只是嘿嘿一笑,掀开了草编筐上盖着的厚被子,只见里面毛茸茸的一窝小鸡崽:“呐,都在这儿呢。”
穆阳感觉自己的喉间涌起了一口血。
干部也跟在旁边陪笑:“只说拨给你们营场30只鸡,没说是成鸡啊。”
鸡仔不比成鸡,再说了成鸡还能下鸡蛋,鸡仔可下不了,怎么算都是给鸡仔划算,更别说马上就要入冬,下了几场大雪后,30只鸡崽都未必能长成成鸡。
干部搓了搓手,自作主张地指挥了起来:“老乡,你快把鸡仔放到他们后备箱里吧,我刚刚听少校的意思是他今晚还要连夜回去呢。”
老乡默契十足地把装着鸡崽的草编筐放进了后备箱,还贴心地盖好了棉被,关上车门:“好嘞!”
这时,岳三川也拿着生姜和红糖赶了回来:“鸡呢?”
穆阳欲哭无泪,他重新打开后备箱给岳三川看了一眼‘三十只鸡’:“呐。”
岳三川看着一窝毛茸茸的小鸡崽也陷入了沉默,只是他手上还拿着给祝余带的红糖和生姜,又看了看对面铁了心不给成鸡的干部的表情。
要么留在这里跟干部扯皮,可是祝余还躺在床上难受地挨着。
最终还是情感打败了理智,岳三川招呼穆阳上车:“我们先回营场,鸡的事儿过两天再来好好弄个清楚。”
22. 麻烦?不麻烦!
第二十二章-麻烦?不麻烦!
祝余感觉自己快疯了。
痛经简直是一种逃无可逃的痛,不管她这半天是站着还是坐着,是躺着还是蹲着,不管是用手轻轻揉着还是狠狠搓着,用尽了所有的姿势和方法,然后悲哀地发现。
全都没有用。
穆兰知道祝余有痛经的习惯,但这也是第一次看到祝余的痛经会这么严重。
热依拉妈妈带着热依拉站在床边,眉眼间都是关心与心疼。
作为女性,祝余此刻体会到的痛,在场的人除了热依拉应该都体验过。
穆兰拿出浸了热水的毛巾给祝余擦去额头的冷汗,生怕她着凉:“祝余,你还好吗?”
祝余强撑出一个笑:“还好,就是小事儿,又不是真的生病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祝余咬紧了后槽牙对热依拉说道:“热依拉,带妈妈回家吧,很晚了。”
热依拉已经能听懂基本的汉语,她点点头,拉了拉妈妈的衣角抬头用维语传达了一遍祝余姐姐的意思。
热依拉妈妈抿了抿嘴唇,最终也用维语和热依拉说了一句。
热依拉点点头:“姐姐,热水,有,晚上可以,打门。”
祝余笑笑,在被窝里朝着热依拉笑了一下:“是敲,敲门。”
穆兰又和热依拉说了两句,这才送走了母女两人。
不一会儿的功夫,热依拉妈妈又送过来一床毛毯子,还拎过来了一个装满热水的暖水瓶,热依拉在旁边充当着小小翻译:“羊毛,好,热。”
事已至此,穆兰也不客气了,礼貌地谢过了之后,把毯子贴身地盖在了祝余的身上,再飞速地重新盖上棉被。
热依拉妈妈又关切地看了一眼,这才带着热依拉离开。
穆兰搬了一把小凳子坐在祝余身边:“我就守着你,我怕你晚上太痛说不出话而我又睡死了。”
她一向没心没肺,睡着了就是十级地震都叫不醒的主,还真怕自己睡死过去让祝余难受。
祝余只是笑笑,哑着声音说道:“哪有那么虚弱。”
穆兰立刻站了起来:“我再给你倒点热水吧,你看你嗓子都说不出话了。”
说完,就走到了桌边。
下一秒,就听到门被狠狠地拍着。
穆兰还以为是热依拉母女又放心不下,索性直接说道:“直接进来就行了。”
岳三川正拿着红糖站在门外,他的心情有些急切,拍门的力道也有些大。
可听到穆兰让自己直接进去,岳三川急切的脚步又顿了顿。
知青房没有什么格局可言,打开门之后整个房间四四方方且一览无余。
“额,不太合适吧。”岳三川说道。
穆兰倒热水的手在听到男人声音的那一秒也顿了顿:“岳三川?”
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祝余也听到了岳三川的声音,不知为何她有些想要逃避现在的情况。
不想让岳三川看到现在的自己,祝余艰难地在被窝里转了身面向了墙壁。
穆兰已经打开了房门,这才看到门外站在自家哥哥和岳三川:“你们、你们不是去图木舒克了吗?”
穆阳撇撇嘴,穆兰默契地闭上了嘴。
岳三川递过去用油纸包好的大块土方红糖和一小袋子的生姜:“你嘱托你哥哥带的,我带到了啊。”
穆阳吸了一口气。
明明是岳三川非要开夜车回来,茫茫戈壁在晚上都看不清土路,岳三川仗着自己对这条路熟愣是连夜往回赶,为了什么,别人不清楚,他穆阳还不清楚吗。
可岳三川人到了门前,话到嘴边自己又成了这个话把子借口。
穆兰没听出来有什么不妥,毕竟她真的拖了她哥哥给祝余带这些:“啊,三川哥哥太感谢了!”
岳三川这才不经意地往屋里看了一眼,却看到祝余只是躺在床上厚厚的被子里,一个乌黑的后脑勺对着门。
穆兰已经快手地拆开了红糖:“这么大一块?”
岳三川‘嗯’了一声:“以后也可以用嘛,到时候就不用再麻烦我们跑这么远了。”
穆兰连连说道:“嗯嗯,实在是太麻烦了。”
祝余听到岳三川的话,倔强的气也不打一处来。
他这是在嫌弃自己麻烦?可是祝余并没有麻烦他帮自己带红糖啊。
她没有转过身,只是说道:“下次不麻烦你们了。”
听到祝余的声音,岳三川挑了挑眉,原来小妮子没睡啊。
那也不枉他鬼迷心窍地危险开了一路车回来。
“嗯。”岳三川轻轻点了点头,眉眼间也有了些愉悦,“你麻烦我的事情可不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件事以后不麻烦我。”
穆阳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这个岳三川迟早会输在这一张臭嘴上,明明关心祝余到百公里奔袭,话到嘴边能说出来一句最贱嗖嗖的话呢?!
穆兰也察觉到不对劲,她悄悄地拉着哥哥出了门,压低声音问道:“哥,到底什么情况?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穆阳朝房间里努努嘴:“岳三川,为了回来给祝余送东西,连夜开夜车回来的,我都怕他在乌漆麻黑的戈壁滩上迷路。”
而房间里的祝余听到岳三川的话,索性直接坐起来:“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自己的事情麻烦过你吧?你怎么能这样形容我?”
许是疼痛了一下午的缘故,祝余此刻有些难以言说的委屈。
她来新疆之后,处处都为了老乡为了营场考虑,自己的个人需求永远都放在最后,没想到在岳三川的嘴里就变成了‘你可麻烦了我不少事’。
岳三川被突然坐起来的祝余吓了一跳。
借着房间里昏暗的煤油灯照明,岳三川这才看清现在的祝余。
祝余的身体因为突然接触到深夜的冷空气而微微颤抖,不知道是不是暖光的映衬,她的一张小脸白到近乎透明、毫无血色,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嘴唇也泛着白,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岳三川慌了,他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到了祝余的床边,揪起被她掀开的毛毯重新披了上去:“我......对不起。”
不知道说些什么,仍然是下意识的道歉,毕竟祝余的眼里还盈盈着泪。
祝余坐在床上,岳三川正帮自己披着毛毯,而她此刻也正好对着岳三川的胸膛。
随着他刚刚猛然地靠近,祝余这才感受到他身上迎面裹挟而来的冷气。
此刻是深夜凌晨,这身冷气证明着岳三川是连夜往回赶的。
祝余心底又被小小的愧疚占领,最后只是说道:“我疼得有些头昏,谢谢你。”
岳三川咽了一下口水,喉结滚动间,他只是低头看着祝余汗涔涔的发顶:“是我说错话了,不麻烦的。”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祝余。
脆弱的、让人揪心的、让他忍不住想要照顾的祝余。
所以这句说完,岳三川自己都觉得这句话好像有些暧昧,连忙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做的事情都是为了营场好,我都知道,我刚刚就是说错话了,不麻烦的。”
祝余低着头,她现在头脑确实有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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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
她看着岳三川的衣角,抿了抿嘴说道:“你给我带红糖回来,确实麻烦你了。”
穆阳正拉着穆兰在窗边听墙角,听到这两句也笑了。
这两个人还真有意思。
刚刚互相说对方麻烦不麻烦,现在又互相说自己麻烦不麻烦。
岳三川回过身,去桌边泡好了红糖水,搅拌均匀后递给祝余。
祝余也乖乖地接过来,趁热一口一口地啜饮着。
安静的气氛弥漫出一阵说不出的尴尬。
岳三川张了张口,最终问道:“你经常肚子疼吗?我是说每个月。”
祝余也有些不自在,低头把脸迈进杯子蒸腾的热气里好让岳三川看不出她的表情:“嗯......”
“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我好早点给你弄这些。”岳三川算算,祝余来这里也三个月了,难道她之前也一直硬抗吗?要不是今天穆阳碰巧遇到了,祝余是不是也不打算开这个口。
不,祝余本来就没开这个口,是穆兰说的。
岳三川纵使再直男,也明白刚刚祝余为什么那么生气又委屈了。
她的确从来没有为她自己的事情麻烦过他,是他说错话了。
岳三川看向祝余的目光夹杂着愧疚与心疼。
这个女孩,的确和他见过的女孩都不一样。
祝余却只是说道:“额,这个月特别疼而已,其他时候都能挨过去,可能着凉了吧。”
岳三川低下了头,最后说道:“新疆的冬天挺冷的,和你们南方不一样,我想办法给你弄点御寒的衣服吧。”
祝余喝了大半杯红糖水,不知道是热水的用处还是心理作用,也觉得没那么疼了,她抬头看向倚在墙边的岳三川,才发现岳三川好像不敢抬头看自己。
她心底也起了开涮他的心思:“不好吧,这算不算我麻烦你啊?”
听到祝余的话,岳三川急着为自己辩解,连忙抬头看向祝余:“哪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刚刚是说错话了,别一直抓着不放嘛。”
祝余看着岳三川着急忙慌地解释的模样,也忍不住抿嘴偷笑:“好好好,你别急嘛。”
岳三川这才发现自己好像着急得有些明显了,紧急给自己找补了一句:“我没着急,我只是,嗯,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误会我,对,我只是不喜欢别人误会我。”说完,岳三川还自顾自地重复了一遍。
祝余已经喝完了红糖水,她仰头喝尽了最后一滴,岳三川见状也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接过杯子放到桌子上。
祝余感觉肚子里暖和熨贴多了,时间不早,她摆摆手对岳三川说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误会你了,以后我也会尽力不误会你的。”
窗外的穆阳闻言,没忍住发出噗嗤一声。
正在整理毯子与被子的祝余没听到,但岳三川可听了个清清楚楚。
“哦对,那个鸡,对面团场玩了个文字游戏,给了我们三十只鸡崽,死活不愿意给成鸡。”岳三川聊起正题。
祝余的手微微顿了顿,但还是继续整理起了被子:“能预料到,年关将至,谁愿意给出三十只成鸡啊。”
“年关是将至,但是比年关先来的,是寒潮。”岳三川提醒道,“新疆的冬天很冷的,这些鸡崽一夜之间就会死掉。”
祝余微微歪过头:“鸡崽啊,那应该都很小一只也不占地方吧?”
岳三川不明白她想说什么,但还是在掌心比划了一下大小:“就这么点大。”
祝余嘟了嘟嘴,做了个鬼马搞怪的表情:“我记得某人的办公室挺大的、还能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