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炼金术[西幻]》
7. 酒馆
风箱拉满,炉火熊熊燃烧。
卡桑德拉往药锅中加入研磨成粉末的根茎,一簇根茎能够磨出一手掌的粉末,她回想着阿西娜老师的教导,往药锅中加入了三手掌那么多的粉末。
【泰特瑞拉根茎代表四元素中的土元素,它天生蕴含一种往土地中深钻的特性——土壤下面是什么?金属矿石和岩石,这些都代表一种坚硬的特质,所以石肤药剂需要大量的泰特瑞拉根茎。】
她对这样的解析具备相当的理解力,药锅中的水液颜色变深,水面出现一丛深钻的小漩涡,像要剖开松软的土壤,直触坚硬的地壳。
【我们需要的是石头——这种药水能够将人类柔软的皮肤变得像岩石一样坚硬,宝剑和斧头都不能在上面留下伤痕,那么必须排除掉会被火烧化的那些矿石。】
卡桑德拉拾起一朵火铃草开出的花,照例捣碎成粉末,量不需要太大,只需要创造“检验硬度”的环节就可以。她将那团火红的粉末扔进药锅,棕红的泡沫滋滋滋地浮上来,卡桑德拉鼓动风箱,药锅飘出一股让人皱眉的苦味烟雾。
女佣兵听说试药免费,当即自告奋勇,愿意做实验,她咕嘟咕嘟喝完半瓶石肤药剂,静静坐着等了一会儿。
卡桑德拉排出工具:“请吧,罗丽丝,现在是考验药剂效果的时候了。”
能够让皮肤像岩石一样坚硬的药剂要怎么试验?炼金术士出于考虑,送上了木刀,银刀,以及佣兵自己的铁剑。
这代表截然不同的硬度,木刀的划伤与铁剑严重程度完全不一样。
木刀断开了,银刀卷刃,罗丽丝哈哈大笑,她将手伸向自己的铁剑:“简直是在挠痒痒!我从来没感觉自己这么强过!”
“这太乱来了!”劳拉惊呼一声,罗丽丝却信心满满,她手中的铁剑劈落,胳膊上仅仅出现了一道白痕——
药剂研制成功了!
卡桑德拉将石肤药剂装瓶,晶莹的玻璃瓶中,药水的颜色居然与罗丽丝的棕红卷发有些相似,她向劳拉发问:“他一般什么时候对你动手?”
劳拉的脸涨红了,她死死攥着自己的手指:“他也不是每次喝醉都会打我,只有酒馆老板来讨要赊下的酒钱……这种时候麦克的心情总是非常糟糕,就会容易控制不住自己。”
卡桑德拉将石肤药剂送到劳拉手边,蹙着眉头评价:“看在罗丽丝的面子上,这是你连续购买药剂的赠品,顺便……”
她终究对于不愿意反抗的劳拉有些膈应,所以不冷不热地刺了她一句:“我听说他心情好的时候,会清晨为你采一朵玫瑰,你总是把那朵花别在胸口。”
伤员感激的神情一顿:“对?”
卡桑德拉敲了敲药剂瓶,石肤药剂在瓶中轻轻晃荡:“你很喜欢那朵玫瑰,玛莎生病的时候都没有摘下,这是我见你的第三天,你没有得到新的玫瑰,反而一身伤口。”
那朵佩戴的花早就枯萎了,小女儿重病,付清药钱,甚至挨了结结实实一顿揍,差点失去性命——为了保住命,无论是卡桑德拉还是罗丽丝,谁都没有在意劳拉胸口滑落的玫瑰。
“谢谢您的帮助,卡森先生。”劳拉情不自禁苦笑起来,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显然听懂了言外之意,“按照王国的法律,女人是不能提出结束婚姻的,我只是……他的财产。”
罗丽丝似乎对于自己在炼金术士面前有面子感到骄傲,她小心收好自己喝剩下的半瓶石肤药剂,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不白用你的药剂,一有好消息我就进森林!保证给你搞点有意思的猎物回来!”
“我不清楚这瓶药水能维持几天,你最好进森林之前再喝掉。”出于谨慎,炼金术士提醒道。
看到罗丽丝应下,卡桑德拉笑笑,下意识往后院看了一眼,森林祭司并不在那里,一种奇异的危险意识让她有些焦灼……这家伙每次出现总没好事,难道今天只是单纯为了与租客打个招呼?确认她是否要帮助这两个女人?
无论如何,麻烦事已经解决了,劳拉恢复了,罗丽丝也没有再要求她制作毒药。卡桑德拉将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强行压下去,自从安顿下来,她还从未好好逛过小镇:“你们说镇上有个酒馆?那里热闹吗?”
罗丽丝咧嘴一笑,爱惜地将铁剑捡起来:“那地方我熟得很,佣兵小队总是在那里购买食物,毕竟进了森林就很难找到能吃的东西,有水源就不错了——你想不想去瞧瞧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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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治疗劳拉已经过了两天,卡桑德拉啃腻了黑面包,打算来酒馆换换胃口。
她沿着街道直行,很快找到那栋画着酒瓶与杯子的店面。夜幕降临,酒馆早早点上了灯,黄澄澄的灯光很能引起人的食欲。
一进门就能看到中央几张大圆桌,罗丽丝霸占了最明亮的一张桌子,她看起来心情很好,正招呼着老板上酒:“威廉!怎么就拿这点东西糊弄我?我又不会赖你的账!”
被她称作威廉的老板摸了摸上唇边的胡子,这是个打扮体面的中年男人,他的胡子被很好地修剪过,俏皮又整洁:“要进森林?你们这回要去打点什么?”
卡桑德拉没有急着与女佣兵打招呼,罗丽丝穿着齐全的盔甲,占了一张大圆桌,明显在等其他伙伴——而她只是来消遣心情,所以选了边角的小桌子。
这儿的壁炉烧得很旺,来酒馆的人还不算多,卡桑德拉只是独自坐了一会儿,就有个子挺高的女孩儿跟到桌边,她有双倔强的蓝眼睛,声音却是轻柔的:“您想来点什么?”
“都有些什么?”
女孩儿看了老板威廉一眼,乖乖回答道:“熏火腿,蔬菜烩汤,奶酪配麦面包……还有麦酒,如果您出得起价格,葡萄酒也有。”
卡桑德拉想了想:“麻烦给我一份蔬菜烩汤配麦面包。”
“两个银币。”女孩儿壮起胆子报价,局促地脸都红了。
卡桑德拉皱起眉毛,哪怕她是不事生产的贵族小姐,也清楚这个价格偏贵了,哪怕是从王都来弗瑞斯小镇的路费也不过五个银币,这里一份餐食的价格不可能超过一银币。
她没说什么,利落付了钱,又想起老斯坦报出的租房价格,劳拉为药剂支付的昂贵金币,隐约意识到这个镇子的物价对外乡人不太友好——倘若一个外乡人需要租房,需要买食物自己享用,那么生活一个月岂不是要花好几个金币?
蔬菜烩汤和麦面包很快就被端上桌,卡桑德拉检查了勺子的清洁程度,才慢悠悠喝起汤来——她听到罗丽丝和威廉老板聊起了劳拉,立马竖起耳朵偷听。
但凡一个人做了点好事,哪怕只有他自己觉得是好事,就很难不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发展,获得一些心灵上的慰藉,卡桑德拉也不例外。
这倒不是指她非常享受别人的感恩戴德,而是对于劳拉饮用石肤药剂后的家庭情况有明确的好奇心,况且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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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家伙交谈的声音很大,如果不是酒馆的大门紧闭着,恐怕街道上的行人都能听个清楚。
“我听说,麦克在劳拉手上吃苦头啦。”酒馆老板威廉率先挑起话头,他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趴在罗丽丝占着的桌边,“他扇了劳拉一巴掌,手掌就肿得不像话,简直像被毒蜂钉了一晚上。”
罗丽丝打了个酒嗝,她畅快地喝着麦酒:“那是他活该!打老婆的懦夫东西!劳拉……嗝!劳拉这回可算争气了!”
威廉一拍手掌:“那你可算危险啦,罗丽丝!麦克就猜是你使的坏呢!”
“我?”女佣兵哈哈大笑起来,“要不是劳拉会难过,我早就把麦克一剑砍了,他能拿我怎么样?”
威廉咧嘴笑起来,他的牙齿像胡子一样整齐,白森森的,像是一头壮年的狼:“那小子叫得可太凶了!‘这是魔法!准是罗丽丝那个女巫干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麦克就是这么叫的。嘿,真是你干的吗?”
罗丽丝得意地放下空酒杯,示意威廉再来一些麦酒,老板给她满上酒液:“当然是我!我请了一位具备魔法的朋友给劳拉施了几个祝福,再也没人能逼她给麦克掏酒钱了!”
老板的笑容好像凝固了一瞬,又很快恢复自然,似乎为了弥补刚刚的僵硬,他这会儿笑得更真诚了:“是吗?那可太好了……你们这回要去打点儿什么猎物?也说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罗丽丝好像有些醉了,她的脸颊比任何时候都要红,手指比划着描述:“银月麋鹿!这个季节的鹿角太漂亮了,带出去的话行货价格——嗝!得能有二十个金币,我想把那对角锯下来,送给我的朋友当蜡烛用……”
“送谁呢?劳拉?”
“不是劳拉,是另一个……给劳拉祝福的朋友!”
女佣兵彻底醉倒在酒桌边,卡桑德拉也听到了那些替她掩护身份的话语,心头一暖,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拍醒她。刚刚点餐的女孩儿来收拾盘碗,卡桑德拉向她询问:“那个佣兵是经常在酒馆里过夜吗?”
“罗丽丝姐姐?”高个子的女孩往佣兵的桌子望了一眼,“是的,她会付清酒钱,然后在这儿等她的队友,他们总是挑清晨进森林。”
老板不知道去了哪儿,取代他的是一个金发妇人,她的容貌相当秀丽,正靠着柜台打毛衣,高个女孩儿收拾了餐具送进后厨,不一会儿又出来与妇人交谈,妇人摸了摸她的脸颊,温柔地笑起来。
这里看起来还挺安全,卡桑德拉担心拖累罗丽丝进林打猎,于是率先离开酒馆,打算回到木屋,却在门口撞见了老板威廉,他正扯着一个瘦弱男人咄咄逼人地谩骂,连那两柄体面的小胡子都气得不停震颤。
她隐约听到“佣兵”“酒钱”“杂货铺”“黑吃黑”之类的字眼,却因为饱腹感产生的困倦,只想早早回去休息。
银月麋鹿……听起来真是一种美丽的动物,不知道它的角究竟是什么样,是不是真的能替代蜡烛?卡桑德拉回忆了一遍木屋的摆设,想到要把一头动物的长角摆在中央照明,下意识觉得作为房东的瑞奥尼斯会生气。
作为森林的祭司,怎么会愿意看到自己庇护的漂亮生灵遭到残害?既然罗丽丝送来礼物,她为什么不能用?刚好可以让监视狂离这座小木屋远一点。
也许明天罗丽丝就满载而归了呢?这算是她作为炼金术士收到的第一份来自朋友的礼物,卡桑德拉还是非常期待的。
8. 阴谋
进入灵之森林狩猎是个有难度的活儿,但凡遇上了大型猛兽,一整支队伍都得遭殃,所以佣兵总在狩猎前后痛饮,防止自己钱没花完就喂了野兽。
虽然发自内心厌恶酒鬼麦克,但罗丽丝并不讨厌酒精,麦酒的味道是酸苦的,却在余味勾出一点让人精神振奋的飘飘然。有它衬托,黑面包也没那么难以下咽。
她哼着曲子拿走被填满的食物包裹,与佣兵小队的其他两人集合,来做佣兵的女人实在太少了,罗丽丝成为佣兵时挑挑拣拣,最终选择身材瘦弱却具备一些魔法天赋的乔尼与身材修长的弓箭手莫利尔。
如果猎物不算棘手,他们配合就还算不错,罗丽丝作为勇猛的剑士,总能拿走最好的一块肉。对于这一点,莫利尔颇有微词,但也只敢在背后嘀咕几句,瘦弱的乔尼经常充当三人中的平衡器。
“算了吧,莫利尔,我们需要罗丽丝,她每次总是冲在最前面。”他总是这么说,并且用含笑的目光轻轻扫过罗丽丝的铁剑和短甲。
他们这次的目标是银月麋鹿,灵之森林特有的美丽生灵,它的皮毛像白银一样闪耀,无论公母,都拥有一对发出莹润光芒的角桠。
银月麋鹿一般生活在森林的深处,只有狩猎季才会四散开,准备求偶□□来繁衍后代,这也是为数不多能被猎手捕获的机会。有经验的猎手会蹲伏在麋鹿喜爱嬉闹的泉水边,等待雄鹿角逐出赢家,再趁着输的那头鹿精疲力尽,找机会下手带出森林。
罗丽丝他们采纳了老佣兵传下来的方法,三人分别埋伏在泉水的不同方向。就当失败的那头雄鹿丧气地躲开心仪母鹿,转而前往泉水啜饮时——
作为弓箭手的莫利尔手臂精壮,他举弓连射三支飞箭,惊动饮水的麋鹿,雄鹿意识到不对,撒蹄找准方向飞奔,却被巨大的火球逼退,不得不沿着没有埋伏的方向奔跑。
而罗丽丝正埋伏在那个方向。
蹦跳的麋鹿会让弓箭手难以预测路线,也会让魔法师难以施法,剑士却能以铠甲和长剑以一当十,拦下乱窜的猎物,捅下第一刀。罗丽丝从埋伏的草丛里暴跃而起,长长的铁剑直接格挡麋鹿的长角,膝盖微曲,下盘不动,无论雄鹿如何挣扎,她都能稳稳立住。
趁此机会,莫利尔瞄准鹿身,一箭射中银月麋鹿的腹部,血喷溅了罗丽丝一脸,女佣兵明白同伴得手,铁剑一转,非常灵巧地割下那对散发莹润光芒的长角。
丧失长角的雄鹿负伤,愤怒而萎靡地趴伏在地,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按照惯例,此时应该轮到魔法师补上一道咒语,让雄鹿彻底倒下。莫利尔看到乔尼拿起法杖,施法的方向却是自己,他带着疑惑被昏睡咒击中,困倦地晕倒下去。
背叛同伴的乔尼表情麻木,他的耳边回响着酒馆老板的威逼利诱,一点儿也不敢耽误时间,一道昏睡咒又射向控制雄鹿的女佣兵,放心将后背交给同伴的佣兵软软摔下去,铁剑当啷一声落在地上,雄鹿抓紧时间,忍痛携伤逃窜出去。
乔尼没有去追猎物,这次的目标从来不是银月麋鹿,他很少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之前好部位的肉,值钱的兽骨……他这次的目标就是罗丽丝,坏了老板威廉财路的女佣兵。
他并不讨厌罗丽丝,依托她的实力,自己才能赚到一些钱在酒馆挥霍,但这个女剑士为什么非要管劳拉的事呢?丈夫被老板威廉劝着赊账喝酒,妻子开杂货铺替他结账,佣兵们来来往往,总要光临酒馆与杂货铺,为什么非要打破这一切?
乔尼走到罗丽丝身边,用所剩不多的魔力施了一道浮空术——以他的实力,是完全不能做到将罗丽丝杀人灭口的,威廉的话又回响在他耳边:
“听着小子,我不需要你杀人,我也知道你做不到,我只要这个女人消失……灵之森林的西北方向有个坑洞,那是一群豺犬的窝,你悄悄地把她送过去,扔进坑里,没人会发现这一切。你问那个弓箭手?哈哈!他也欠我的钱!”
乔尼尝试着将银月麋鹿的长角从女佣兵手里拿出来,这玩意儿足够清掉他在酒馆欠下的账单,可是罗丽丝抓得太紧,明明已经被昏睡咒击中,手指依然死死攥着发光的鹿角。时间紧张,他的魔力已经不多,只能无可奈何地放弃,转而看向那身短甲。
卡桑德拉今晚没有再去酒馆,她在专心地复习几个已经掌握的炼金药方,信纸中的阿西娜老师告诉她,只有对药剂掌握成熟,才能逐渐凝聚结晶,进入到下一步对于药盐的学习。从这个角度而言,液体的效力小于零散的固体颗粒,而最高阶段的炼金学成果“贤者之石”则是高度精炼的成品。
那柄熟悉的铁剑砸穿藤蔓环绕的窗子,剑尖深嵌进地板,卡桑德拉从药材中抬起头,她沉浸在纯粹的研磨与炼制药剂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走到窗边,拨开层层的藤蔓,正好与不远处的银发祭司对视,瑞奥尼斯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承认雌性人类确实具备哀嚎的能力,但你也得承认……我是对的。”
“什么?”卡桑德拉下意识问,她转头端详铁剑,认出这属于她的佣兵朋友罗丽丝。
“带着铁剑的雌性人类会死。”瑞奥尼斯的语气很平静,就好像在讨论太阳东升西落,“她和其他的雌性人类没什么不一样,都能成为豺犬的食物。”
她攥紧了拳头,回想起这位祭司曾经点评的“投喂豺犬”,脸色苍白起来:“什么?!罗丽丝也被……怎么可能?是谁干的?”
“我不知道,也不关心。”瑞奥尼斯朝她摊开手掌,下颌轻轻一点,“我只是来提前预支下个月的治愈药剂,有个小家伙今晚因为你的朋友受了大罪,还失去了最宝贵的鹿角。”
卡桑德拉机械地转身去拿预制好的药剂,还在消化祭司带来的消息:“你说她还在哀嚎……她还活着对不对?你能不能带我去救她?”
森林祭司皱了皱眉,他意味深长地问:“你在向我索要东西?”
卡桑德拉突然回想起对方关于“索取必然支付价格”的言论,她抿紧了嘴唇,没有立刻答话,却握着治愈药剂迟迟不愿意递出去,勉强挤出恭敬的笑容:“伟大的祭司,只要在森林中,您的能力就无可匹敌……如果您愿意帮我救下朋友,您可以向我开价。”
“如果你的才能仅限于提供治愈药剂,那也不值得我付出太多。”
卡桑德拉捡起铁剑,她费了点力气才将那把沉重的东西背负在身边,她毫不畏惧地直视瑞奥尼斯,突然想起自己在魔法学院被嘲笑毫无天赋的往事。
价值,又是价值——没有价值的人就不具备上桌谈判的价格,哪怕亲朋好友生命垂危,那也只是自己在乎的人而已,作为谈判的另一方,他们绝不会在意你的情绪,也不会照顾你的脆弱。
“我当然有提供治愈药剂之外的价值,森林中被过度采伐的植物需要营养,以此为生的动物需要食物,”卡桑德拉勾起唇角,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能制作疯长药剂,让植物的成熟周期增长,不受季节影响。”
瑞奥尼斯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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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手,木屋的门自动打开了,他点点头:“走吧,如果你的朋友运气够好,现在还没被吃干净。”
卡桑德拉收拾出一大包药剂,手腕在抖,只能强忍住不去幻想最坏的可能。她迅速来到瑞奥尼斯身侧,银发祭司化身成银白的狮子,甩开脑袋示意她上来。
她骑上狮子,尽量趴伏好降低重心,手指紧拽狮子的鬃毛,避免被风甩出去。银白的巨狮对森林显然非常熟悉,他急速地拐了几个弯,沿着某棵明显高大的树木直行狂奔——
卡桑德拉以前骑过角马散步,那种马很温顺,踢踢踏踏走路的样子非常优雅,是贵族青睐的运动方式。但她真的没有骑过狮子,贲勃的肌肉下蕴含无可匹敌的爆发力,狂风呼啸,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也不能张嘴,只能死死拽着鬃毛,防止被过于狂野的前进方式颠下去。
短暂的痛苦是值得的,她很快就听到了呼哧呼哧的轻吠进食声。
森林中太黑,卡桑德拉没看到罗丽丝,她只隐约感觉到前面有七八只呼哧呼哧啃咬什么东西的野兽,他们的眼睛在夜色里发着幽幽绿光,有一两只像在站岗,并没有急着去吞食生咽,而他们啃咬的猎物……
“救我……老天啊——”
那是罗丽丝的声音。
卡桑德拉眼睛红了,等不及狮子停稳,她就连滚带爬地跳下去,跌跌撞撞冲进豺犬群,又掀起衬衫下摆驱赶那些进食的野兽:“去!滚开!离她远点!”
豺犬冷不丁被冲开,当下就呜呜地低声威胁,准备联合其他同伴围攻。对于他们而言,人类本身就是食物的一种,无论是活人还是尸体,或者半死不活的,只有冷热的区别。
从银白狮子重新化为祭司的青年蹲下身,抱住领头那只豺犬,修长的手指一遍一遍捋顺她的毛发,并没有说什么话,却让领头的母犬仰头长吠一声,聚集的豺犬一转攻势,不再靠近卡桑德拉,转而趴下就地休息。
确保卡桑德拉安全之后,瑞奥尼斯隐蔽地揉了揉头顶,从中摸下几根银白的发丝——这个炼金术士实在有点怕死,这么一小段路居然能拽下他的头发。
罗丽丝的短甲不见了,身体被啃得鲜血淋漓,卡桑德拉上下摸索了一遍,满手都是黏糊糊的血渍,但她没有摸到裸露的骨头。女佣兵的呼吸非常微弱,但依旧执着地呼救。
她鼻尖围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忍不住干呕了一声,又含着眼泪解开包袱,往罗丽丝嘴里灌治愈药剂:“坚持住,罗丽丝……求求你!”
两瓶药剂硬生生灌下去了,卡桑德拉出来得太急,没有带上蜡烛,她照旧摸索着检查了一遍罗丽丝的伤口,流血的情况已经止住,佣兵的手却紧紧攥握着什么发光的东西。
卡桑德拉握住她的手指,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罗丽丝的手掌却松开了,那是一枝散发莹润白光的长角。
罗丽丝在酒馆放下豪言壮语,要送给“给予劳拉祝福的朋友”的鹿角,它确实很漂亮。
卡桑德拉用这枝长角照明,映亮了罗丽丝的脸。她安静地平躺着,或许因为伤口没有刚才那么疼痛了,女佣兵不再依靠本能哀嚎,沾着血迹的棕红色卷发乱糟糟地挡住脸,表情平静又安详,一小缕卷发被她绵长的呼吸带得不断起伏。
卡桑德拉第一次看到罗丽丝睡着的样子,她砸吧着嘴,一点也不像挥舞铁剑的佣兵——
像什么呢?更像一个小孩子。
她俯下身,抹去罗丽丝脸颊上的血迹,动作很轻,不会打扰她的梦。
9. 罪犯
罗丽丝好像从来没有睡过这么长的觉,哪怕在她还不是佣兵,作为小工干零活的时候,也不可能睡这么久。
她从小就知道,填饱肚子不容易,面包要靠劳动换,什么事都要争取最好。拣豆子,浇地,摞稻草垛,弗瑞斯小镇是个好地方,从来不缺活干,只要做好,就能吃饱,这已经很好了。
提供活儿的镇民不少,好心人也多,那时候酒馆的老板还是老威廉——现在威廉先生的老爹,餐食也没那么贵,老威廉常常趁着酒馆里没人的时候给罗丽丝舀一勺后厨的蔬菜汤,让她配着面包吃。
劳拉和其他好心人不一样,她没有朋友,就把罗丽丝当做最要好的朋友。她太羞涩了,明明想和那些镇上的姑娘一起跳舞,却总是不好意思参加,总担心自己找不着舞伴。
所以她会承诺给罗丽丝面包,然后带她一起去……那是五六年前的事情了,麦克给劳拉连着送了一个月的玫瑰,他们就结了婚,麦克希望劳拉别出门,她就很少出门玩乐,麦克希望劳拉生个孩子,就有了玛莎,麦克每次动手之后都会痛哭流涕求劳拉原谅他——
然后劳拉就会一次又一次原谅他。
女佣兵在小片火光边醒来,她发觉自己枕在一堆柔软的草藤上,先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再是淡淡的草药香,而卡桑德拉正坐在火堆边。
罗丽丝还记得自己莫名昏睡之后遭遇的吞咽撕咬,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呼喊求救,意识却模糊不清,直到冰凉的药液灌进嘴里——是卡桑德拉救了她。
女佣兵心里一酸,在草藤铺成的床上蜷缩起来。她很少这么睡觉,没有炉火取暖的冬天才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把所有的衣服裹在身上过冬。
罗丽丝一直有死在森林中的觉悟,从她当佣兵开始,就对着许多动物挥剑,有些是割下长角,有些是割破喉咙,捅破肚皮。佣兵靠森林吃饭,那么就早晚会被动物狩猎反杀。她见过无数双死前悲戚的眼睛,比如说鹿——秀美的眼睛先是因为惊恐而睁圆,然后就是黯淡,跌进无可逆转的结局,最后紧紧闭上。
她以为这次真的要栽在这儿了,欠劳拉的,欠卡桑德拉的都会变成一笔烂账,罗丽丝也有私心,银月麋鹿最值钱的就是那对散发淡光的长角。她想把这份礼物送给新的朋友,愿意帮她救人的炼金术士……明明她现在不冷,也还能活着喘气,却不自觉地蜷缩颤抖,为自己还活着热泪盈眶。
像个婴儿一样,幼稚到只会找到母亲大哭。
那个炼金术士背对着罗丽丝,背影纤瘦,金棕短发几乎被火焰映成橙红色。她好像正在与什么人交谈,有不太清晰的对话飘过来。
“…这是答应过的治愈药剂,一瓶够不够?”
“我不信任人类的口头承诺,你得立下誓约。”
罗丽丝没有听清接下来的话语,他们交涉地太过迅速,只能捕捉到“仪式”“背叛”“义务”之类的几个词,除开外乡人讲的虚假故事里,她从未听过这些复杂的用词。
他们估计达成了一致,小炼金术士从火堆边站起来,她向更远的人影伸出手臂,看起来还算轻松。女佣兵看不清那道人影,她扒开阻碍实现的藤叶,窸窸窣窣的声音引来卡桑德拉回头。
她没法抽身立刻查看罗丽丝的状态,森林祭司紧握着她的手臂,无数道流光般的银线缠紧卡桑德拉的小臂,沿着手肘流淌向心脏的位置。
砰砰乱跳的心脏抽搐般疼痛,她抬头看向瑞奥尼斯,银发祭司的表情同样没那么轻松。他紧抿嘴唇,表情冷峻,淡银色的长睫低垂,遮住璀璨的眼睛。两人距离实在靠得太近,卡桑德拉屏住呼吸,几乎分不清自己手臂边的是立誓仪式所产生的银芒还是他的头发。
“可以了。”僵持了几秒,森林祭司松开手,冰凉的指尖擦过炼金术士的手腕,卡桑德拉下意识收回手,又狠狠偏开头。
这位祭司不是人类,却拥有超过人类认知的美貌,实在让人很难不脸红心跳。她压下奇妙的情绪,随便找了个话题:“谢谢你的帮助,我会尽快把帮助森林疯长的药剂研制出来,那些豺犬还会攻击我们吗?”
瑞奥尼斯挑高眉毛,他终于抬起眼直视卡桑德拉,眼眸就像嵌有黄金的鸽血宝石:“你还要留在这里?灵之森林的夜晚非常危险,我可不需要一个才立誓就死亡的盟友。”
“按照罗丽丝的状态,我和她很难独立走出这片森林,等到白天会更加安全。”卡桑德拉的理由非常充分。
瑞奥尼斯弯了弯唇角算作回答,他撩开长袍,就地坐下,身形最强健的豺犬立刻撒娇似的拱进他的怀里。这位祭司对待动物总是很有耐心,他揉了揉豺犬的脑袋,掏出刚刚拿到的治愈药剂,尖利地打了声唿哨。
卡桑德拉没再停留,她脸上发烫,赶紧远离火堆,回到为罗丽丝搭好的柔软草床边。
女佣兵坐起身,她努力把眼泪憋回去了,装出很稀罕的样子盯着卡桑德拉看:“你姘头?”
“不是!”炼金术士的脸红得像刚被火烤过的果子,她眼睛是浅灰色,平时看起来像冰块,现在却更像消融的溪水,“以前的病人!我这次能救下你全靠他带路,罗丽丝,你是怎么……?”
“我只记得我在和银月麋鹿搏斗……然后就突然晕过去了?到底是谁在偷袭?看中麋鹿的其他佣兵?”
卡桑德拉表情怪异,她虽然没有丝毫魔法天赋,但好歹在学院中学习过理论知识,这种症状的描述好像昏睡咒:“听起来很像是魔法的作用,镇上有很多魔法师吗?”
“魔法师?怎么可能,愿意做佣兵的很少见,都投奔王都效力了——除非特别缺钱,那会是谁?”
卡桑德拉忽然想起曾在酒馆门口听到的词,“黑吃黑”,她抿紧嘴唇,终究问出来:“你的小队伍里有人懂得魔法吗?”
“……乔尼。”罗丽丝很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名字,“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是老搭档了,每次莫利尔,呃,就是我们队伍里的弓箭手,每次他说些不好听的话,总是乔尼打圆场。”
“如果真是他下的手,你的弓箭手伙伴未必还能活着。”卡桑德拉分析道,“一位做好准备的魔法师是很容易偷袭别人的,毕竟你们没人对他设防。”
罗丽丝紧紧皱着眉,她明显不愿意怀疑同伴,但也顺着卡桑德拉的意思回想,失血过多的脸色愈发苍白:“在我晕倒之前,我确实没有听到莫利尔的声音,按照平时的配合,我把鹿固定住,他应该多射出几只箭,好让猎物彻底逃不掉。”
“你最近还能得罪谁?劳拉的丈夫?”炼金术士猜测起来,“但他应该出不起买凶杀人的钱,无论如何,你最好先不要回到镇上,这太危险了。”
罗丽丝重新倒下去,她用手挡住自己的脸,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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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闷气地回答:“我得回去看看……我不相信真是乔尼,说实话,佣兵小队里只有我和莫利尔也够了,乔尼的身体太瘦弱,很多队伍不想要他,是我把他……”
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像是没力气继续说下去。
她们在第二天清晨离开森林,瑞奥尼斯估计把那只受伤的小家伙治好就离开了,原地只留下一只空药瓶。
女佣兵答应不再冒险,绝不大摇大摆回到镇上,她会绕小路找劳拉打听消息。卡桑德拉虽然不太放心,也觉得罗丽丝一直不露面也很奇怪,反而容易真的被当做杀人凶手。
尽管如此,卡桑德拉还是暗自下定决心,等到中午就去镇上打听消息,酒馆或者杂货店都可以。她一上午都在研究那瓶答应下来的疯长药剂,从理论上来说,“疯长”和“治愈”的效果很类似,“疯长”是更加富有生命力的治愈效果:一个能够将生物恢复原样,另一个则能让生物成倍地生长。
她研究得心不在焉,很快就熬到了中午,连忙带上金币离开木屋。镇上看起来有些奇怪,街道上几乎没什么人,远处的酒馆却传来嘈杂喧闹的声音,好像在吵架。
卡桑德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她深吸一口气,奋力挤进簇拥的人群,她看到了劳拉,杂货铺店主胸口别着一朵新鲜的玫瑰花,她对这对夫妻的分分合合毫无兴趣,一心伸着脖子往里头瞧——
那是罗丽丝,戴上铁锁链的罗丽丝,她的脖子被一道铁项圈狠狠圈紧,手腕却被绕到背后,粗鲁地用铁链条捆在一块儿,再和脖子边牵下来的铁链条焊在一块儿。
棕红卷发的女佣兵看起来出离愤怒,她的眼睛几乎汹涌着火焰,死死瞪着眼前的瘦弱男性:“乔尼!原来真的是你!”
被称作乔尼的魔法师看起来手足无措,他往后退了几步,脸颊像被煤灰熏脏了一块:“罗丽丝,是你杀了莫利尔……他没再回来,我拼命给你来了一道昏睡咒,这才能逃掉,我不能,我不能撒谎!”
女佣兵强健的手臂肌肉高高鼓起,却无法挣脱严丝合缝的铁锁链,失去铁剑的她就像被拔去牙齿的老虎,谁都可以对着她评点一番。
“做佣兵的女人……哈哈!怎么可能是好东西?”
“我早就知道!不过你别说,她的身材倒是……”
猥琐的笑声和谈论几乎轰爆卡桑德拉的耳朵,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真的是栽赃?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耻地撒谎?罗丽丝做错了什么?
最后的最后,简直像最后一幕戏剧的结尾那样,在一旁与教士谈话的老板威廉强压下喜悦,摸着胡子走到人群面前,将与罗丽丝对峙的乔尼拉扯过来,又亲自举起撒谎者的双手:“可怜的魔法师!目睹了自己的伙伴被杀死,又勇敢地使用昏睡咒逃命,他是清白的!”
随后跟上的教士有一张慈祥圆胖的脸,他的教士袍子边鼓鼓囊囊,好像藏了不少好东西:“杀人凶手必然会得到严惩!由于前往领地的路途遥远,今晚罪犯罗丽丝将被看管在酒馆的后院,明天我就会将她押送到监狱,接受最公正的审判!”
卡桑德拉被欢呼的人群挤得左挪右晃,她死死地盯着瘦弱的乔尼,某些夜晚的记忆开始复苏——
罗丽丝痛饮麦酒的那一晚,就是这个家伙被老板威廉揪着领子威胁,就是他们在谈话中提到了“黑吃黑”!这是场彻头彻尾的陷害!
10. 说服
卡桑德拉不忍心再看下去,她从那几个合谋污蔑的家伙神情里得出一些讯息,基本能够拼凑出事情的大概。
为什么要坑害罗丽丝?佣兵的赚钱速度与花钱一样快,她绝对给那家酒馆创造了不少收益,酒馆的老板在打什么主意呢?
她尝试着复盘,反复思考自己的到来给其他人带来了什么变化——难道是那瓶石肤药剂?罗丽丝看不惯劳拉的丈夫绝非一两天,但迫于好朋友的恳求,又不能立刻杀死那个男人,这是犯罪。
但作为炼金术士的自己,确实给这个小镇带来了一些变化,劳拉被殴打出的伤口能够一夜之间愈合,又获得了能够防御家暴的药剂……防御?
卡桑德拉眯起眼睛,她回到了自己的木屋中,揪下一片风干的生命叶,心不在焉地用捣杵磨草药。她想起信纸上阿西娜老师曾经的教导,某件事情被设计发生,必然被得利者乐见。不妨沿着防御去推理,如果劳拉获得了反抗丈夫的能力,失利的会是谁?
劳拉的丈夫喜爱酗酒,总会在酒馆欠一堆债,劳拉为给女儿治病,可以挥手拿出三枚金币的巨款,面对自己使用治愈药剂后开出的高昂价格,那位杂货铺店主的反应也相当冷静,她并不觉得自己还不起这笔钱。
卡桑德拉联想到酒馆里同样高价的菜单,她若有所思。如果劳拉拥有反抗丈夫的能力,不再为他还款,酒馆会少掉一笔固定的收入。在那场对峙审判中,酒馆老板威廉与教士站在一起,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伙儿的,那么酒馆老板很有可能就是主谋。
不对……还有一点说不通,如果酗酒的丈夫是酒馆老板想要拿捏杂货铺的唯一手段,最好的方式当然是让可怜的劳拉孤立无援,那他为什么还要刻意地向所有人宣布,罗丽丝即将在酒馆的后院被关押一晚上?
他在等谁?总不可能是等人把罗丽丝救走吧?
炼金术士皱起眉,她确实第一反应在思考如何把罗丽丝救走,但酒馆老板并不清楚这件事。他能够挑起一名熟悉罗丽丝的佣兵对她下手,甚至出手就想杀了她,说明这位老板很自信,自信于不会有其他佣兵来反抗他。
生命叶已经被磨得稀碎,卡桑德拉将粉末加入药锅,机械地搅拌。劳拉曾经在与女佣兵争执时讲过,丈夫与罗丽丝对她非常重要,那么现在关押在酒馆中的罗丽丝,是否可能成为拿捏劳拉的第二个软肋?
按照劳拉那副软心肠,就算把杂货铺抵押出去,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酒馆与杂货铺两条赚钱的路子,就都捏在酒馆老板威廉的手里了。
谋杀污蔑,压榨金钱,撺掇欠债……卡桑德拉猛地站起来,她抿紧了嘴唇。有些人确实很聪明,喜欢无穷尽地赚钱,捏着别人的软肋要挟勒索,但那些无辜的人凭什么为此受罪?罗丽丝只是想帮助自己的朋友免除暴力,对着那位笑眯眯的老板却没有算计什么。
难道妨碍了他不正的利益就该死吗?就没人能够阻止他?
卡桑德拉洗了把脸,冰凉的溪水让她冷静下来,又想起第一次与罗丽丝见面时,她曾经提过的要求——制作杀人的毒药。
……她确实不想杀人,但提前问一句配方应该不算犯罪吧。卡桑德拉闭上眼睛,无声祷念了几句,她并不信神,主教与教士大多喜欢勒索信徒的钱财,但她从未如此期待神存在,并用雷电与火焰掷向那些贪婪邪恶的家伙。
祷念完毕,卡桑德拉展开空白的羊皮纸,迅捷地书写起来:“亲爱的阿西娜老师,出于一些变故,我希望您可以教授我毒药与隐身药水的配方……”
杂货铺今天早早关了门,店主让小女儿玛莎留在床上多休息几天,自己却蜷缩在货品间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她用手指遮挡住自己的脸,无声地缩在瓶瓶罐罐间哭泣。罗丽丝,罗丽丝……这是她最好的朋友,劳拉完全不相信她会为了所谓的猎物分赃而杀人。
罗丽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劳拉想起女佣兵棕红的卷发,她曾经抚摸过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发丝坚硬,每根都固执地打着卷,总是闷在鹿皮帽里。每当她想为朋友打理头发的时候,这个高挑健壮的女佣兵总是敷衍着逃窜。
“佣兵不需要太长的头发,那会给猎物反抗的机会。”罗丽丝曾经这么解释过,她抿紧嘴唇的样子还像以前一样,劳拉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以前那个倔强的小姑娘,总是沉默寡言地干好每一份活。
她眼睁睁看着罗丽丝长大,手臂健壮有力,能够挥动铁剑,拖回一头一头的猎物养活自己。成为佣兵之后,以前的小姑娘就很少哭泣,她觉得自己是女人里的强者,有义务保护其他的姑娘,尤其是自己的好朋友——劳拉。
劳拉痛苦地闭上眼睛,罗丽丝总在她退缩的时候握住她的手,上一次在麦克的酒瓶下是这样,以往很多次同样如此,她当年送出去的干面包只是一时好心,忠诚的女佣兵却为此庇护了她很久。她不相信罗丽丝会杀人,明明毫无证据,或许酒馆老板威廉只是又想要钱了……
劳拉盘算着自己的财产,她储存的金币不多,一大半都拿去填丈夫欠下的酒债,一小半用来购置药剂……她明明没买东西,大半积蓄却都付给了酒馆,劳拉死死咬紧下唇,脸色苍白,陌生而剧烈的恨意让她心脏猛跳不止。
她要救下罗丽丝,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叩叩,叩叩。
因为停止售卖,大开的窗口被整块木板挡住了,今天的杂货铺不接待顾客。
劳拉疲倦地睁开眼睛,她好像听到有人在敲窗,只能沙哑地回答道:“今天不开门!”
敲击声停了片刻,又响起来,劳拉烦躁地站起来,将挡住窗口的木板抬起一条缝,却听到熟悉的声音:“你不想救罗丽丝吗?让我进来。”
是那个炼金术士!
劳拉缓慢地眨眼,摸不清对方为什么提出这样冒险的举动,她咽了口唾沫,将门打开了。
卡桑德拉没有来过杂货铺,之前顶多是从窗边路过。她从旁侧的小门绕进来,正对上劳拉满含倦意的脸。
这次见面,劳拉没有受伤,但她脸色灰败,像是刚刚打了一场败仗,看到熟人也并不激动,情绪低迷到极致。
“卡森先生,罗丽丝没有杀人。”
“我知道。”卡桑德拉坐在劳拉让出的椅子上,她将脊背挺得笔直,没有再刻意压低声音,假扮男性,“你不用管喊我卡森,其实我的名字是卡桑德拉,我也是女人。”
她的声音清脆泠泠,像溪水敲击石头:“罗丽丝是被酒馆老板诬陷,你知道他想要什么吗?”
劳拉张口结舌,脸色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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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黯淡,眼睛却异常的亮,就像看到猎物的佣兵,只不过她眼中的并非欣喜雀跃,而是纯粹的仇恨。
卡桑德拉在心中叹息,却没有打算劝慰她,甚至打算为这样的仇恨添一把火:“你曾经表现过对丈夫和罗丽丝的重视,又常常去酒馆付清债务,罗丽丝找我给你制作避免被殴打的药剂,彻底挡住了酒馆固定的财路。”
“他想要我的钱,可能还想要我的店铺。”劳拉苦笑起来,她撑着头,微微闭上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在麦克向我求婚之前,酒馆的老板威廉就向我求过婚,想要增加自己名下的财富。我的父亲拒绝了他,威廉是个非常记仇的家伙,或许就是想要这家店。”
卡桑德拉不得不提醒她:“他当众宣布罗丽丝会被关押一晚,或许就是在等你去拿钱交易。如果你没有钱,他就能够以店铺作为抵押,说服你拿这个交换罗丽丝。”
劳拉的嘴唇翕动着,好一会儿才回答:“杂货铺现在属于我丈夫的财产,麦克不会同意的!”
卡桑德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透出怜悯:“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你的丈夫明明该去酒馆兜售香料,为什么总是喝得醉醺醺,还欠下一大笔钱?这些钱与喝酒的数量真的对得上吗?”
况且……那个烂醉如泥的丈夫总是殴打你,辱骂你,逼着你拿出钱为他结清账单,难道这还是你爱着的那个丈夫吗?
她没有将最后的想法说出来,为劳拉保留了一点体面。
女店主再一次闭眼,她胡乱地揪揉自己的头发,表情像在痛苦,又像马上就要哭出来:“……我不能离开他,我也想过带玛莎走,但他嘲笑我,他说我和店铺都是他的财产,我如果敢离开,他就直接杀了我……”
卡桑德拉愣住了,她很难想象一个靠妻子吃饭的丈夫居然能如此卑劣,急忙追问:“难道丈夫杀死妻子不算犯罪吗?”
泪水蒙住劳拉的眼睛,她只是低下头,没有立刻回答,将脸旁埋进手臂间:“妻子是丈夫的财产,这是王国的律法……我不能让罗丽丝犯罪,因为他杀死我不算犯罪,我走不了……”
卡桑德拉恍惚片刻,想到继母为自己定下的那个老主教,据传他有虐妻的爱好,那么前一任妻子去了哪里?她是因为什么去世的?为什么没有法律保护她?
“那么如果你先杀死他呢?你是不是就重新变回了单身的公民?”
劳拉猛地睁大眼睛,呆呆地盯着卡桑德拉,她的五官相当秀丽,其实伪装成少年并不容易。可是她有一双浅灰色的眼睛,像冰块一样冷淡锐利,显得气质凛然不可侵犯。
杂货铺的女店主沉默了好久,才磕磕巴巴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犯罪。”
“人总是会死的。”炼金术士不以为意,“他喝了太多的酒,也有很大可能是猝死,酒也不是你卖给他的。”
劳拉掐住自己的掌心,她感到头晕目眩,脑子里一会儿是见不着父亲的小女儿玛莎,一会儿是杂货铺空荡荡的储蓄罐。
“我,我……我需要想想。”她抹了一把脸,神经质地掸着衣服,将胸口那朵玫瑰掸到了地上,自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
卡桑德拉对她的反应表示充分的理解,她自然地开启下一个话题:“关于救下罗丽丝,我有一个计划。”
11. 计谋
今晚的酒馆生意很好,老板让伙计们把门打开,烛光与壁炉交相辉映,几乎把墙壁上的酒瓶画映亮了。
金发的妇人端坐在柜台后面,她今天没有打毛线,反而大大方方地站起身,招呼着频频点菜举杯的佣兵与镇民。
酒馆的面积挺大,正中央好几张大圆桌,桌边凑满了喝酒的佣兵,一桶一桶的麦酒被抬出去,酒沫混杂着唾沫星子,被烛光映得透亮。他们肆无忌惮地议论,讨论声连柜台边的妇人都能听到:
“好家伙,麦酒免费,威廉啥时候这么大方过!”
“别太得意,说不准今晚你就把酒钱输回来了!”
“狗屎!谁这么咒我?给我喝!喝完这桶再上!”
高个头的女孩儿几乎来不及帮忙点单,她招呼了另一个年龄更小的姑娘帮忙,然后忙不迭穿梭在圆桌与方桌之间。她快步帮一位镇民点完单,瞄过佣兵们拍上桌面的武器,脸色有些畏惧,忍不住抽空去问柜台后的妇人:
“妈妈,父亲在哪儿呢?”
金发妇人叹了口气,她的五官秀美,眼角却全是细纹,不笑的时候也很明显:“别管你父亲的事情,他今晚应该不会出来招待了。”
高个子女孩儿撇了撇嘴:“他自己高兴,就唱歌似的说一句白送,这下好了,人来得不少,都只喝白送的麦酒,等这些佣兵发起酒疯——”
“玛丽!”金发妇人严厉地喝止她继续发牢骚,又四下张望着,确定没有佣兵听到这些,“他们喝醉了会自己睡着的,你喊上汉斯,多抬几桶麦酒送过去,再等上一会儿,我们就关上小门睡觉去,他们发酒疯也吵不着我们。”
酒馆的大门很少上锁,毕竟没多少人敢惹老板威廉,佣兵都把这儿当免费的过夜旅馆。一到酒馆该关门的时候,值钱的东西都会收进柜台后面的铁质小门内,无论哪个佣兵发酒疯,都顶多拆掉酒馆外面那一块儿。
金发妇人叹了口气,又想起酒馆的老板,威廉是个油滑心狠的商人。玛丽怎么会问起她的父亲?这会儿的威廉估计早把自己的三个孩子忘到脑后去了,正陪着镇上的教士寻欢作乐呢。
作为妻子,酒馆的老板娘无疑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
纯金的骰子邦当落下,威廉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赌桌上,他摸着自己嘴唇上的两柄小胡子,每当他特别得意的时候,总会先捋两遍胡子。
不远处的教士很懂行,冲着威廉挤挤眼睛就走了。威廉坐拥镇上唯一一家酒馆,人脉又四通八达,所以从来不缺钱,更加不缺女人,佣兵里流传着一句话,叫“威廉的胡子只在女人面前翘”,这家伙靠着甜言蜜语和出手大方对付女人,实在是个情场好手。
虽然这位突如其来的访客披着长长的斗篷,遮住了脸,但身形纤瘦,分明又是个女人!教士晃晃脑袋,打算回地窖拿些葡萄酒,好不容易找准这位有钱人心情好的时机,他可得多喝点。
况且……教士晃晃教袍,丁零当啷的金币碰撞声悦耳极了,他嘿嘿笑起来,夜晚的玩法还没开始呢,又有什么可心急的呢?
眼看教士离开,威廉吹着口哨,轻佻地去摘面前女人的斗篷帽:“哎呀!劳拉,我们俩镇上好久没见面了,麦克最近有没有对你动粗?那个蠢货东西,小宝贝儿,你看起来可真憔悴呀。”
劳拉偏过头,自己主动摘下斗篷帽,她眼睛微微红肿,睫毛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刚刚哭过:“谢谢你的关心,威廉,罗丽丝到底有没有杀人?”
“诶呀——你可太狠心了,劳拉,我替你这么热心地招待麦克,多少好酒进了那蠢货的肚子,你竟然一点儿也不关心我,开口就问别人的事儿。”酒馆的老板故作可惜地叹息,“罗丽丝……多可惜啊,我记得我老爹还照顾过她呢,谁能想到她居然会杀人?我也想不到呀,可是杀人就是犯罪,就得送去关进监狱,是不是?”
劳拉的睫毛一颤,她抬起眼睛专注地盯着威廉:“罗丽丝不会杀人……你为什么这么积极找人作证,急着把她关进监狱呢?”
“闹什么脾气呢,小劳拉。”威廉笑吟吟地捋了一把胡子,看待眼前女人的目光越发下流,“怎么,你要拉拢我?让我替你解决这件麻烦事儿?这可不是开玩笑呀,这是包庇杀人犯,我要怎么对其他人解释?”
“我知道你,威廉,我们从小就挨着长大!”不知想到什么,劳拉这回鼓足了勇气,声音都高起来了,“小时候,你用水管冲我欺负人,大了一点儿,你又说什么求婚羞辱我,现在我结了婚,你还教唆麦克喝酒……你总盯着人家手里的金币,说吧,你这次又要什么筹码才能放了罗丽丝?”
“我?教唆你丈夫喝酒,回去揍你?”威廉的笑容冷淡下去,但他依旧在笑,那口白森森的牙齿早咬紧了,像一头饥饿的狼,“麦克那个废物,是他自己爱喝酒,我能做什么?对付他都用不着头脑,只需要说一句‘伙计,辛苦啦,我知道你太累了,多来几杯吧?’,是他自己听话!怎么啦?他不听你的话呀?”
劳拉哽住了,她晶亮的眼睛睁得溜圆,却做不出有力的反驳:“…我在问你罗丽丝的事情。”
“那又怎么了?谁让她是最后一个从森林里回来的人?浑身长满嘴巴也说不清嫌疑呀。”威廉抛起骰子,那道流动的纯金色在烛火下熠熠生辉,“劳拉,你说得对,我就是爱钱,我从小就是镇上最有头脑的人,我用我的脑子搞钱,有什么错?可惜——”
他突然目露凶光,劳拉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往后缩去:“你没有钱啦,劳拉!你现在一枚金币也没有了吧,不然早把麦克的欠债还掉了!现在的你还能拿什么跟我换好朋友?听说杀人犯都要被绞死,到时候要不要求求我?我还能让你看到罗丽丝的最后一面呢!”
“谁说我什么也没有?我还有杂货铺!”劳拉受了刺激,她实在不愿意想象罗丽丝被活生生绞死的场景,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几乎要流下眼泪了。
威廉再一次捋起胡子来,笑容重新出现在他脸上,好像刚刚面露凶光只是劳拉的错觉一样:“喔?你居然敢用杂货铺来换罗丽丝?小劳拉,你可真聪明。”
杂货铺的女店主目光重新坚定起来:“别废话啦,你不就在算计这个吗?这个够不够换罗丽丝?”
酒馆的老板着实考虑了一会儿,他那两柄时髦的小胡子抖得厉害——他躲在胡子下面偷笑呢:“劳拉,那可是你父母留给你的店铺呀,这样倒显得我趁人之危了,不行——不行!我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
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脸,又挥挥手:“你走吧,这些话我就当没有听过,小劳拉,到时候你会恨我的。”
欲擒故纵?劳拉急切起来,她生怕自己拖住威廉的时间不够长,不能给喝下隐身药剂的卡桑德拉争取时间。
卡桑德拉确实通过服用药剂成功隐身了,她小心翼翼地从酒馆内的小门挤进去,穿过酒馆的后厨,酒吧老板的书房,惊险地躲开上菜的小伙子,再避开几个嘿嘿笑的男人,他们讨论着“筹码”“赢钱”那些事情。
终于到后院了,卡桑德拉舒了口气,罗丽丝就被铐在距离狗窝很近的地方,这个设计倒是滴水不漏,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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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发现有生人闯进来,当然就会狂吠不止,自然能引起其他人注意。
好在她早有准备,卡桑德拉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昏睡药剂,她的掌心微微濡湿,这次时间实在太紧,计划也做得很匆忙,她没找到能够试药的动物或者人,如果没有发挥功效……
卡桑德拉不敢再想下去,她转头摸进后厨,偷出一碟肉汤,又掺杂进小半瓶昏睡药剂,轻轻放在罗丽丝附近,然后藏到一边静静等待时机。
大狗闻到肉汤的香气,从狗窝里窜出来,它的皮毛黝黑发亮,爪掌有力,还有一双警惕的眼睛。面对肉汤,它并没有立刻舔食,先嗅了几下,再迷惑地四下张望,似乎不明白天上怎么会掉肉汤。
卡桑德拉想到那头敲门要治愈药剂的白狮子,忍不住做了个比较——这条黑狗好像比瑞奥尼斯变成的银白狮子聪明多了,面对突然多出来的东西,食用之前起码会先张望一会儿。
尽管它已经足够警惕,也没法发现隐形药水下的卡桑德拉,于是欢快地小叫了两声,呼哧呼哧舔食起肉汤,将碗碟舔得干干净净,一滴也不剩。
炼金术士眯起眼睛,在暗处观察这条大狗。一秒,两秒,三秒……大狗张开嘴打了个巨大的呵欠,耳朵落下去,枕着前爪趴下去,眼皮越来越沉,最终闭上眼睛,呼噜呼噜地打起鼾声。
罗丽丝本来蜷缩在后院里昏昏欲睡,她背上的枷锁够难受的,但她实在太累了,以至于被卡桑德拉推醒的时候还以为在梦里。
在隐形药剂的作用下,她睁开眼睛也没有看到任何人,可是身前确实有什么人体温热的温度。罗丽丝一个哆嗦,正要下意识喊出声——
卡桑德拉一把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我是卡桑德拉,来救你了,狗解决了,趴着别动,装作没醒。”
女佣兵在关键时刻永远服从命令,她剧烈点头,迅速把睁大的眼睛闭上,装作自己完全没醒的样子。卡桑德拉又从口袋中掏出这次的关键药剂,强酸药剂,这是唯一确定有效的药剂,它能够腐蚀罗丽丝当时丢下的铁剑,当然也就能溶解铁质的枷锁镣铐。
整瓶药剂浸透了镣铐,当啷一声轻响,枷锁彻底从罗丽丝背上剥离开,卡桑德拉端详着佣兵背后的伤痕。那些人果然是强硬执法,直接押着罗丽丝认罪的!
罗丽丝尽量轻巧地从枷锁中脱身出来,又喝下炼金术士递来的隐形药剂,彻底消失在后院中。她经常捕猎,非常清楚消除痕迹的必要性,留有腐蚀痕迹的铁链枷锁被带走,大狗舔食过肉汤的碗碟也被摔碎埋进土里。
她们按照来路悄悄逃出了酒馆,那些醉醺醺的佣兵没察觉,柜台后的金发妇人也没察觉到,高个子的女孩儿倒是隐约感觉到鼻尖有一股打着旋儿的风略过去,但谁也不会在意自由的风。
今晚实在是出乎威廉意料的收获夜,劳拉这个女人居然真的这么傻,铁了心要救走罗丽丝,一个根本不值什么钱的女佣兵,说是什么朋友友谊……他从心底发出嗤笑,脸上却装出万分理解的样子,满脸肃穆地表示自己会尽力,并请劳拉明天带着杂货铺的商契来交换罗丽丝。
当然,作为诚意,他会劝教士在小镇再留一晚,让罗丽丝有“被冤枉”的处理空间。
继酒馆之后,隔壁的杂货铺也即将是他的了,按照这个速度,大半座小镇迟早会变成他的财产——威廉捋着胡子,畅想着作为镇上无冕之王的生活,他从楼上打开窗子,往后院望了一眼,就像国王居高临下地观赏自己的领土。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起来。
罗丽丝消失了。
12. 决心
逃脱的女佣兵早已跑出小镇,来到最接近灵之森林的木屋。
“我该找个地方藏起来,不然会连累你的。”
罗丽丝挣脱了枷锁,神情看起来却没有多么高兴。被自己的同伴算计栽赃是很差劲的体验,连常去的酒馆老板都算计着她去死……
女佣兵下意识去摸腰边的铁剑,却摸了个空,她的表情充满迷茫。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这样污蔑,甚至到了必须去死的地步?
卡桑德拉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但是现在没有这么多时间去细细解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罗丽丝送到安全的地方,起码要让酒馆老板和愿意做伪证的佣兵一头雾水,误以为女佣兵已经被救离小镇才行。
她对此早有安排,当即握紧自己的手腕,又闭上眼睛,低声召唤那位结盟的森林祭司。
银色的辉光逐渐明亮,就像瑞奥尼斯的头发落在了臂弯边,几道光芒攀附上手腕,拼凑出一片叶子的形状,然后光芒骤亮!
夜晚的风突然急切起来,森林中成千上万的叶片统一向某个方向倾倒,像是浓绿的海洋中绽开一朵漩涡。一线眼熟的银白光芒就在这朵漩涡正中央,并以疾风般的速度向森林边缘移动。
卡桑德拉的头发绞断后长度仅及下颌,她在狂风中几乎睁不开眼睛,但仍旧执着地钉在木屋外面。她眯起眼睛,捕捉到那一道明亮的银色光芒:“瑞奥尼斯——”
“你最好真的有急事。”银发的祭司行色匆匆,脸色像草叶的晚霜一样冷,他打量卡桑德拉几眼,又偏过头轻嗅几下,“……有其他人?我看不到?有点意思。”
罗丽丝饮用隐形药剂的时间较短,目前还无法被任何目光捕捉到,但她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被发现也不奇怪,卡桑德拉对此并不意外。
她珍而重之地送上一瓶灌满的药剂:“隐形功效,肉眼不可见,我觉得这样的药剂对于狩猎季保护幼崽非常有效——如果你这次满意,可以顺便帮我一个忙吗?”
瑞奥尼斯不急接过药剂,他抱住手臂,银白如绸缎的长发在身后随风流淌,美得不真实:“你真是……狡猾地遵守交易规则,讲。”
卡桑德拉在身侧摸索了两下,才握住罗丽丝的手。她在皮肤接触的瞬间微微一怔,女佣兵的指尖很凉,指间全是狩猎留下的粗糙茧子,完全不像之前那样温暖干燥,罗丽丝没有挣扎,很乖巧地任由对方牵住自己。
她大概真的很难过,卡桑德拉沉默了一秒,昂头回答:“请您帮我将朋友藏起来,藏在灵之森林中,别让野兽伤害她,提供给她足够饱腹的野果和泉水——给我一段时间,我会把她接回来的。”
罗丽丝不会喜欢一辈子躲藏在森林里的,但那位饱含私怨又无比狠毒的老板威廉只要活着一天,应该就不会放过她与劳拉。丈夫是他牵制劳拉的手段,而朋友则能够牵制罗丽丝——
这种平衡或许保持了很久,但既然她来了,打破又有什么不可以?
银发祭司没有立刻作答,那双镶有黄金般美丽光环的血红瞳眸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眼,他问了一个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是彻底要站在这座小镇部分人的对立面了……不会后悔吗?你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才能好好生活下去了。”
谁又不想好好地活下去呢?难道劳拉不想吗?但是如果没有治愈药剂,杂货铺的女店主很有可能死在那个砸破头的酒瓶之下。
难道罗丽丝不想吗?如果她没有求助瑞奥尼斯,女佣兵可能已经只剩半具尸体,这还得取决于那一晚豺犬的胃口是否良好。
如果她捂住耳朵,蒙上眼睛,不去听不去看,让这些朋友延续她们原本的命运,那么逃避又安稳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她将永远背负着一层愧疚,在触碰药锅的时候,在进入森林整理草药的时候——
卡桑德拉想,她不要这样又聋又瞎地活着。
她正要措辞出一句谦逊又不冒犯的回答,眼前却一凉,那位美得不沾尘埃的祭司向她靠近,手掌虚虚覆盖住卡桑德拉的眼睛,他的呼吸也是微凉的,果然不是人类:“不用回答了,你的眼睛里有答案……我建议你不要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其他人,这双眼睛都会被挖走的。”
卡桑德拉好气又好笑,她主动回退半步,避开了祭司的抚摸:“所以你答应了吗?”
瑞奥尼斯接过那瓶满满的隐形药剂,下颌简略一点:“人在哪儿?”
卡桑德拉忙不迭将还处于隐身状态的罗丽丝往前送,她亲自握着女佣兵的手,将她交付到自己的盟友手中。
这位森林祭司很有礼貌地避开了佣兵的手掌,只是牵住隐约是手臂的位置,然后朝森林的方向走去:“回去吧,晚安。”
每一片草叶,每一缕路过森林的风都在为他让路,银白的月辉柔和又圣洁,而祭司的长发却不比月光逊色,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树木灌丛中。
卡桑德拉的心落下来,她深长地喘了几口气,转头回到木屋,心脏却砰砰乱跳起来,她尝试着触碰自己的眼睛,睫毛密而柔软,眼皮细腻,微凉却光滑的触觉似乎还停留在那儿——
这里没有镜子,所以她当时到底露出了什么眼神?
劳拉将斗篷脱下来,她绷着脸拉开窗口边的挡板,果不其然发现一个空荡荡的药剂瓶。
罗丽丝被成功救走了,她长舒了一口气,今晚的故作紧张与口头承诺都是有成效的,前半部分计划成功。
她的丈夫还没有回来,在谈话的末尾,酒馆的威廉当然很礼貌地暗示劳拉,麦克还在酒馆里,估计今晚会大醉一场,不回去了,但是既然劳拉愿意将杂货铺的商契交给他,那么所有的前账都可以一笔勾销——
这算是威胁还是奖赏?劳拉冷笑了两声,她往空荡荡的屋子里扫了几眼,将餐桌上那几朵蔫掉的玫瑰花丢出了门。
她年轻的时候太愚蠢,父亲严肃又喜欢体罚,一旦杂货铺的账与货品有什么问题,那个老人就会拿起马鞭,劈头盖脸一顿鞭子。
年轻女孩儿本该有一身漂亮的裙子,但她从来羞于穿上裙子,害怕露出那些没有愈合的鞭痕,所以很少参与镇上年轻姑娘们的草地舞会,这是遇到罗丽丝之前的事情了。
如果年轻的时候脸皮没那么薄,会不会遇到不一样的人呢?还是她运气真的太差,总是遇不上更好的男人?劳拉也曾经在婚后想过这些问题,她为自己选择麦克找了许多理由——
他总是打扮得很体面,他总是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他对那些草地上翩翩起舞的白裙姑娘们不屑一顾,他会给我带来鲜红的玫瑰……我该是爱他的。
劳拉点亮手提的烛台,走到卧房看了一眼玛莎,她的小女儿脸颊红扑扑,已经睡得香甜,或许在做一个嫁给王子的好梦。
她也曾经以为麦克就是那个合适的爱人,甚至在罗丽丝捣乱约会,劝她冷静多想想的时候不耐烦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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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朋友,我是爱他的,劳拉当时一遍又一遍宣布,就像握住足以保护自己的剑。
麦克是唯一会夸奖肯定我的年轻男士,他懂得这么多香料之间的区别,能够甄别贵妇与少女的偏好区别;他说我的笑容多么动人,让他魂牵梦绕;他望向我的眼睛明亮发光,充满甜蜜……
充满甜蜜?劳拉关上女儿卧室的门,情不自禁地苦笑,是掂量杂货铺商契的目光非常甜蜜吧。一座生意不错,客源稳定的商铺,一座足够居住的房子,一个愚蠢的,很容易被舌头上跳动的爱意哄骗的妻子。
对于根本没有多少钱,兜售香料全靠赊账与喝酒的商人来说,这简直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可惜她那位严厉的父亲病了,神志不清,根本无法替女儿分辨丈夫的好坏,而她,最蠢的年轻姑娘——特地挑了个罗丽丝缺席的日子,欢欢喜喜和麦克在教堂结了婚,把杂货铺与自己都变成了那个男人的财产。
等到结婚后,这位满口甜言蜜语的香料商人说,亲爱的劳拉,我们该有个孩子,你不是爱我吗?我们生个孩子吧。于是玛莎出生了,她确实带给父母一些欢欣,可是对于玛莎而言,父亲是个陌生的形象,只能在酒馆里找到他。
后来玛莎发现,在酒馆里也找不着父亲,劳拉抱着女儿去问威廉要人,那位摸着漂亮胡子的老板只会露出神秘的笑容,向她们庄重保证,麦克绝对就在酒馆里,只是在品尝他的珍藏,不在外面饮酒而已。
大概就从那个时候起,丈夫欠下的酒账越来越高昂惊人,劳拉不得不动用杂货铺的营收去平账,甚至有时候还需要动用积蓄,她也尝试劝麦克不要再去酒馆了,但她的丈夫双眼通红,那双眼睛里不复明亮与甜蜜:
“臭娘们儿,你懂什么?我是去赚钱的!”
开始只是随手拿起的枕头,后来是赶羊的鞭子,劳拉有一种面对曾经父亲的恐慌感,她想逃跑,可是玛莎绊住她的腿,麦克总在酒醒之后崩溃,抱着她大哭,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做这种混账事。
不会再做这种事?烧火棍,酒瓶,甚至是家里的杯盆碗碟,脚踝,手臂,额头,肩膀,劳拉已经快对疼痛麻木了,她有时候会在逃窜的过程里产生错觉,以为自己面对的是早已死去的父亲的鬼魂,那副狰狞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父亲已经被疾病收割了性命,但是麦克还活着,除了酒醒之后大哭,他还狡猾地学会了捡起送玫瑰的老行当,每次粗暴的殴打之后,他总能在第二天清晨揪来一朵新鲜的玫瑰花,提醒劳拉他们还存在爱情,他们是结婚的夫妻。
“如果你先杀死他呢?”女扮男装的炼金术士昨晚就坐在这里问道,她的脸上是纯然的疑惑,眼睛像毫无杂质的冰凌,倒映出她内心的欲望。
劳拉坐在餐桌边,她直直地盯着那抹跳动的烛火,蜡烛在燃烧,滚烫的蜡油落在她的虎口上,但她已经习惯了更加剧烈的疼痛,现在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这是犯罪,她从来没有犯过罪,但人总是要死的,寡妇并不少见,只要拥有孩子,很少有人逼寡妇改嫁,杂货铺也会回到她的名下。
喝酒太多的人是不是更加容易猝死?卖酒给他的人责任会更大吧?
劳拉沉默地看了烛火很久,突然一口气吹灭了它,黑暗笼罩住这个空荡荡的家,玛莎的呼吸声被隔绝在卧室门后。
现在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呼吸声,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13. 毒蛇
【卡桑德拉,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卡桑德拉屏住了呼吸,她在心中一遍一遍描绘计划——或许告诉阿西娜老师她要打猎是个好主意,亦或是驱逐毒虫?真的要向老师袒露计划吗?
她握住炭笔,很久没有做出回答。利用阿西娜老师教授的炼金术,她救过一些人,遭遇家暴的劳拉,碰上算计的罗丽丝,甚至是生病的小女孩儿玛莎……药剂确实有着无与伦比的奇妙魔力,生命能在几滴药水下缓慢延续,丰满血肉。
卡桑德拉可以对着劳拉轻描淡写地吐露杀人计划,可对着教导自己的老师,她下意识想编造谎话糊弄过去,那些人该死,但是阿西娜老师真的想要一个罪犯学生吗?
“我想杀人。”她心一横,直白地将自己的诉求告诉那位老师,将生命封印在信纸中的伟大存在。
信纸上久久没有浮现老师的回答,卡桑德拉垂下眼睛,她继续写道:“那是个败类,殴打妻子的酒鬼,他既然可以倚仗法律不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那么我也可以这么对待他。”
【如果我不打算教导你如何用炼金术杀人,你应该也不会放弃私下处刑的决心吧。】
老师的态度有所松动,似乎妥协了,或许在提出疑问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答案——无色无味、难以察觉的毒药,还能是对付谁呢?什么样的动物会比人更加狡猾呢?
【普通的毒药难以试验,但如果炼制不够成功,下毒者就会背负麻烦,卡桑德拉,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那么我将教授你炼制溶酸药剂的办法。】
卡桑德拉抖了抖信纸,出门对着清单采摘草药,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一种比救人更加奇特的肃穆感沉甸甸压在她肩头。
如果成功,这座镇上将出现第一副棺材——当然,她希望不是最后一副。
“这种药剂不能算纯粹的毒药,它对于金属和木材都没有什么剧烈效果,只有触碰到血肉,比如说被意外地喝进肚子,强大的药效将溶化人的喉咙,内脏,将人化成一滩薄薄的皮囊。”
劳拉看着药剂瓶的眼神像一头母狼,捕猎很久却一无所获,疲惫,又因为饥饿充满力量。
她的嘴唇抿得平平,几乎颤抖着从炼金术士手中接过药瓶,浓稠透明的药剂沉沉地在瓶中漾开,简直像没有颜色的蜂蜜。
按照计划,劳拉应该带着商契去找隔壁酒馆的老板了,同时提出要见罗丽丝,一手换人一手交货。
“你可真是个遵守约定的小乖乖,亲爱的劳拉。”威廉一遍又一遍抚摸着商契,简直像要把手指印按在那张薄薄的纸上,他的眼睛看起来暗含着怒火,似乎一点就炸。
女佣兵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家伙救走了,连枷锁都没剩下来,一点儿消息也没有,镇上街坊都说没看到!该死,难道那头女野人是遁地走的吗?
好在她的朋友够蠢,威廉体会着纸张的触感,两柄耷拉下去的漂亮胡子终于有了一点高高翘起的苗头——
“等等!”劳拉按住商契,她的语气相当坚决,可是那双眼睛含着泪花,表情楚楚可怜,让人发不出火,“我要见罗丽丝……你们肯定没给她吃东西,天啊,我要带她走,不然你也别想拿到我的杂货铺。”
威廉咧开嘴,露出白森森的一排牙,他想要翻脸,却又顾忌着那张商契。交替杂货铺的产权得去镇长那儿做公证,劳拉如果坚持不去,那么他也没法强占。
他用阴恻恻的目光在劳拉身上扫了一圈,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耸耸肩膀:“好吧,好吧,我不能让你带她走,但是隔着门说几句话总是可以的。”
如果没记错,那个懂魔法的小子乔尼应该还在,让他给这个固执的娘们儿来个迷惑类的魔咒,然后骗她去镇长那儿一趟就行了。
威廉正要离开柜台,带劳拉去往后院,却凌空挨了一记耳光,浓烈的劣质酒气熏得他紧紧闭起眼睛,却听到了更加清脆的耳光声。
女人的痛呼,什么东西哐当摔倒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不堪入耳的咒骂!
按照时间,酒鬼麦克这会儿该在楼上喝酒,该死!他现在怎么会在这儿?!威廉瞪大了眼睛,却听到自己的名字被那个酒鬼从牙缝里喷出来,翻来覆去地诅咒。
“谁让你!敢做我的主?!”麦克有着肥大的鼻子,许多人认为这是成功商人的标志,或许因为还醉着,他的鼻头又圆又红,有力的手掌狠狠拽起妇人的头发。
劳拉伏在地上啜泣着,她不断地摇头,却又哽咽地说不出话,勉强才能挤出几个词,诸如“威廉”“杂货铺”“商契给他”之类的话。
这显然加剧了麦克的仇恨,活该下地狱的!他的钱全靠杂货铺和这个妻子挣,谁敢断他享受的财路?
“罗丽丝早跑啦!还用你!你能干点什么,废物!”
还没喝完的酒瓶显然算个有利武器,麦克努力睁开那双被酒精熏得通红的眼睛,对着劳拉的后脑勺就是一锤——砸空了,劳拉突然直挺挺倒了下去,她好像经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彻底晕厥过去了。
余怒未消的男人握紧了瓶口,转过头,对着那个总骗他买酒的好朋友就是一酒瓶,酒液四溅,铅瓶显然没那么容易碎裂,狠狠给了威廉引以为傲的胡子一下。
这一下真够带劲的,总是体面的酒馆老板狼狈地跌靠在柜台后面,他的鼻子看起来扁了至少一半,两道血痕缓慢地流下来,连嘴唇都被牙齿磕破了。
他看起来快要气疯了,几乎是暴跳如雷,早有几个强壮的佣兵架住疯疯癫癫的酒鬼,麦克手里还攥着那张代表胜利的商契,他骄傲地昂着头,活像维护了岌岌可危的家庭——劳拉还躺在地上,当然他是顾不上了。
酒馆的老板,邀请他喝遍美酒的好朋友,拥有两柄漂亮胡子的威廉,现在不再是他的朋友了!一切企图破坏他享乐的坏东西都有丑恶的心肠,是活该被打烂腹肚的狐狸!
麦克从昨晚一直喝到今早,醉醺醺得分不清面孔,脑子被麦酒泡得快要上天堂了,当那只铅酒瓶从他手里滑脱出去之后,怎么就有好几只拳头来揍他的脸呢?怎么就有好几只靴子踹他的腿呢?
他在一堆佣兵的拳脚和酒馆老板的怒火里坦然地醉晕过去了,依然死死攥着那张商契。
麦克是在蘑菇汤的香气里重新醒过来的,他痛苦地伸直胳膊(酸极了!),又试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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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两条腿,然后理所当然地窝在躺椅里叫唤:
“劳拉——劳拉!”
他的妻子头发散开了,正在厨房的锅边忙活,餐桌上铺满了鲜红欲滴的玫瑰花,甚至还有一瓶酒。浓郁的花香混杂着蘑菇汤的气味,闻起来非常古怪。
劳拉哼着歌点燃灶火,熊熊的火焰映红她的脸颊,黑色的长发在肩上披散着,倒比她扎着头巾的时候好看多了。她朝着摇椅的方向回过头,向丈夫问好:
“你感觉怎么样?”
麦克感到一些古怪,自从他爱上泡在酒里,很少看到劳拉这么精神奕奕的样子了,但他没有对着女人多想什么——餐桌上的玫瑰花?哦,这个女人总是自己哄自己,今天打了她,第二天只要送去一朵花,回家的餐桌上就有热乎乎的汤。
“把酒拿给我。”这个酒鬼心安理得地下达指令。
劳拉没有立刻执行这道命令,她从灶火面前彻底转过来,不再年轻的脸上莫名有种悲悯的意味,她的眼睛那么明亮,好像比灶膛里的火焰还要亮。
“你聋了吗?!又想挨揍了吗!”麦克大吼大叫道,他试着抬起胳膊,立马嘶嘶地抽气,那几个佣兵下手太狠了。
劳拉走到了餐桌边,她苍白的脸颊被一桌的玫瑰映得红润起来,简直像是夕阳时的晚霞。她拿起酒瓶,拔下木塞,轻轻地摇晃瓶子,却不急着递给麦克,只是隔着一小段距离,远远地看着麦克。
“这是威廉酒馆里的酒,他把这瓶酒送给你。”她的声音很响亮,像要让丈夫听得清楚一些。
“不管这是谁的酒!给我!快点,劳拉!”
这个披着头发的纤瘦女人遵从了丈夫的命令,带着古怪的怜悯将酒瓶递给麦克,并且扶着那把摇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配偶将那一罐子液体喝下去。
咳——咳咳!
翻肠倒胃的热辣液体从麦克的喉咙里灌进去,这好像不是酒,是一条隐隐约约的蛇。这条透明的蛇已经死透了,冰凉的尸体顺着他的食道往下滑,它的身体上长满了毒牙,或者是倒刺,滚烫地撕咬每一寸血肉。
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正打算把酒瓶竖起来,停止饮用这条毒蛇,但他的妻子却好像不同意,那只纤瘦的手缓慢地扶住铅瓶,让蛇的尾巴也流进丈夫的嘴里,一滴都不剩。
千万颗毒牙在猛烈地撕咬他的嘴唇,口腔,然后是食道,最后是胃,一整条毒蛇就这样横在麦克的身体里,剧烈的毒性让他看不清妻子的脸。
他不想死!他不要死!麦克奋力地抬起手,他掐住自己的喉咙,像要阻断毒蛇的路,又抬起一只手掌——劳拉握住了那只手,太好了,他的妻子是爱他的,一定会救他的,杂货铺有没有又要什么紧呢?
麦克的体温变得冰凉,他情不自禁贪恋妻子那只温暖的手,又比着口型无声呐喊——
救我!医生!救我!
劳拉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脸好像在这个时候重新焕发出青春,明媚又温和,她将脸颊贴在麦克的手背上,似乎好奇那条毒蛇在人体内是如何生长,又是如何狩猎的……
她的丈夫手垂下去了,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14. 镇长
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尸体的温度,劳拉这么想着,将脸颊边的手挪开。
父亲死之前已经举不动马鞭了,就像麦克也举不动酒瓶,还需要她来帮忙。尸体的温度其实并不像冰块,更像慢慢熄灭的火堆,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一点余温,过一会儿就完全冰凉了。
她对着那具尸体发了一会儿呆,才回到餐桌边,开始收拾那堆玫瑰花。鲜红的花瓣都很漂亮,每朵花都像一句死掉的情话,麦克是尸体,那些被剪下来的玫瑰其实也在走向死亡。
劳拉很久没有尝试过不扎头巾,因为那样干活不方便,整理货物的时候会压到发梢,烧火的时候会溅上火星。各式各样的头巾会把头发勒得很紧,劳拉原来习惯了这样的束缚,并不觉得太难受,但她今天彻底把长发放下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紧绷的头皮被放下,灵魂都像散落的头发一样,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它凝视着闭不上眼睛的麦克,看着他掐住自己喉咙的手,苍白冰凉的脸庞,他的鼻子终于不再有被酒精熏泡的红色,看起来更像劳拉年轻时认识的那个男人。
大把大把的玫瑰花被扔进灶膛里,赤红的火舌卷住花瓣与梗叶,过一会儿就能把这些花烧成灰烬,劳拉本来打算把那只装过毒药的药剂瓶也扔进火堆,但她最终没有这么做。
卡桑德拉也许会需要这个瓶子,将它重新装满。劳拉将瓶子混杂进货物架上,做了个只有自己能看懂的标记,然后转回厨房,用一把长柄木勺搅动锅里的蘑菇汤。
她往那口锅里加了两次水,玫瑰的气味被汤汁覆盖,一点黑胡椒和盐就能让蘑菇变得很美味,香得卧室里的玛莎都跑出来了。
她看了一眼摇椅上的父亲,漠不关心地挤进厨房,依偎在母亲身边,乖巧地嗅闻香气,等待着开饭。
麦克很少参与到玛莎的生活里,劳拉总在有争执的时候先把玛莎赶去睡觉,这个小女孩儿对于父亲并不感兴趣。
与麦克恰恰相反,罗丽丝经常给玛莎带些有趣的东西,可以吃的酸浆果,搓一搓会飞上天的绒毛叶子,甚至是一只活着的小鸟。玛莎喜欢这个佣兵阿姨,在她小小的世界里,或许没给“父亲”这个形象留下太多东西。
“爸爸又不吃饭吗?”玛莎眼巴巴地盯着劳拉手里的汤,这次的蘑菇汤闻起来比以前香多了,还有一小片白面包!
“是的,亲爱的,他想自己待一会儿,不要去吵醒他。”
劳拉将蘑菇汤端上餐桌,看着玛莎欢呼一声去拿白面包的可爱模样,在心里默默地补充道——
他再也不需要吃饭了,等到威廉的罪名定下来,麦克也可以在坟墓里好好地静一静,回味自己喝过的每一种酒。
劳拉咬了一口白面包,这是庆祝什么事情的时候才会当做主食的珍贵食物,纯粹干净的面粉揉制烤成的好面包,柔软清香,咀嚼起来简直像棉花。光吃面包会噎,她又喝下两口蘑菇汤,微咸的胡椒香气扑鼻,白蘑菇鲜嫩弹牙,简直不亚于酒馆中的小野鸡肉。
玛莎显然也觉得这次的汤非常好吃,她皱了皱鼻子,迟疑地打量母亲:“我闻到一点点玫瑰的香味……”
劳拉喝光了一碗汤,饱腹的满足感让她的四肢充满力量,她对着小女儿微笑:“但是家里没有玫瑰呀?”
玛莎环顾一圈,确实没有看到以前母亲喜欢的花,她迷茫地点头,然后一如既往地贴着劳拉的臂弯,将毛茸茸的脑袋搁到母亲的肩膀上去。
这个家里以后也不会再有玫瑰了——她们需要继续活下去,她和玛莎,她们要好好活下去。
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处理……
“该死的!我没有杀人!我为什么要杀了麦克!”
酒馆老板恐怕是第一次这么不体面,他半夜从女人的床上被揪起来——当然,不是他妻子的床铺,打着瞌睡的教士缩在弗瑞斯镇镇长的身后,一点也不敢与威廉对视。
威廉气得胡子都歪到一边去,他被铅瓶砸过的鼻子还没恢复,此时怒气一上脸,又有两道鼻血流下来。他粗鲁地把血迹揩掉,昂起下巴,咧开嘴巴:“他喝得太多了,几乎把酒当水喝,突然死了也很正常!”
“但他喝的一直都是你家的酒!”清瘦的老人目光简直像铜铃,把混不正经的威廉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谁还敢去你的酒馆喝酒?你还想着骗劳拉的商契!”
“她自己愿意的,我还能逼着她拿商契来换?”威廉满不在乎地穿齐衣服,他终于不再留鼻血了,但看起来对着镇长也没多尊重。
“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光凭麦克喝了你的酒暴毙,我就能把你押进地牢里好好吃点苦头!”镇长拄着拐杖,几乎快把木地板戳出一个洞。
“真不是你杀的人?没了麦克,你打劳拉的主意可就容易多了吧?”他犹疑地盯着威廉,突然低声地问。
“嘿,您又不是不知道,”酒馆老板四下一张望,确定没有陌生人,这才凑近低声地说,“我算计他们还需要杀人吗?桌子一摆,骰子一放,只要几个晚上,麦克就能输到拿杂货铺抵债!”
镇长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再斥责什么,脸色复杂地摇头:“但愿是个意外……你倒是说得好听,这么久杂货铺还在劳拉手里,难道是你心地善良不想拿来?”
“麦克实在长了个酒精脑袋!他根本醉得上不去赌桌,我也没办法,还有这么多佣兵瞧着呢。”威廉索性坐在床铺边,陪他过夜的女人早被赶出去了,顺便带走了床上的毛毯,“买卖总要长远地做嘛,是不是,镇长伯父?”
被他叫破身份的镇长皱起眉头,他实在不乐意看到侄子这副模样,简直像掉进金币堆里,但也不能真叫他被教士押走关进牢里。
弗瑞斯小镇需要酒馆,也需要一个疯狂攥取金币的老板,不然佣兵就会挑事,领主可管不着这个小镇的事情,况且威廉实在有些赚钱的头脑,算是年轻人里最机灵的一个。
或许是他的年纪太大了,再过上五年,弗瑞斯小镇或许就会有个新的镇长,威廉合适吗?他确实够机灵,但做事太过滑溜了——根据老镇长的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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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这样的家伙太容易被寻仇,或者彻底关进监狱。
“既然不是你做的,那就没有凶手,劳拉带着玛莎,都快哭晕过去了,我们得让麦克下葬才行。”
“从小到大,她就只会哭!守不住店铺也就算了,还守不住男人,哈哈!”威廉更加放松了,劳拉实在是太好拿捏,既然她成了寡妇,杂货铺的一切就太容易被骗到手……这么一看,麦克死得对所有人都有好处。
“你急什么!”老镇长又瞪了他一眼,他的胡须留得很长,足够在考虑事情的时候从头捋到尾,“有我在一天,你就别想着打杂货铺的主意!麦克对劳拉实在是太差了,对女人嘛,明明有这么多哄她听话的手段,非要打!”
他话里话外透出维护劳拉的意思,威廉却懒得与死人置气,他从老镇长的话里品出另一层意思,不由得意地摸起胡子来:“您打算把镇长传给我?伯父,您对我可太好了!”
老镇长没说话,有时候沉默也就代表一种默认,他的拐杖在木板上磨蹭了好一会儿:“我还需要再考察考察,你这个滑头小子!”
威廉哼了一声,回身躺倒在床铺上:“可不是嘛,麦克真是太粗鲁了,我从来没打过自己的老婆,能有个爱忙活的妻子太重要了,只有一点不大好……”
“格蕾丝可是隔壁镇上有名的大美人,你当年求婚的时候可没有不情愿。”
“她总是在怀孕,老天,现在身材完全不行!每次都要休息三个月,等着伙计伺候她,我可等不及,还好年轻姑娘多的是。”威廉回忆了一会儿,露出意犹未尽的笑容。
搞女人可太简单了,只要有钱,愿意听她们那点儿小心事,还能来几句甜言蜜语——什么宝贝儿,小玫瑰,小金丝雀,我的小鸟,她们一准会抬起水汪汪的眼睛,露出一副被感动坏了的表情,再半推半就地收下几枚金币,接下来就能牵牵她们的手。
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似的有女人缘,威廉自得地思索道,但肯定不是每个男人都像麦克一样倒霉,喝酒都能把自己喝得下葬进坟墓。
真是可怜的男人,他漫不经心地感慨,又望向外面的台阶,那儿有个裹着毛毯的女人,她的衣服还留在床铺上,老镇长闯进来的时候没人让她穿衣服,她也不敢回来,那副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真是惹人疼啊……
那又怎么样?他可是付过金币的,威廉也没有把她叫回来的心情,懒洋洋地翻个身,在一股玫瑰的浓郁香气里合上眼睛。
老镇长带着那些人出去了,他们来得声势浩大,离开却悄无声息,像一场夏天的暴雨,只下一会儿就会停,太阳很快就出来,继续烘烤麦苗和蔬菜。
过了好一会儿,床铺边才重新有了动静,威廉懒得睁开眼睛,他估计是今夜与他温存过的女人,一个富有经验的年轻姑娘,因为过夜费是一个金币,所以也没人愿意记她的名字,都叫她“一个金币”姑娘。半夜从床铺上被赶出去显然让她冻坏了,一直缩在床脚发抖。
他装作睡着了,懒得关心那位“一个金币”姑娘。
15. 葬礼
弗瑞斯小镇的墓地在远离森林的那一侧,据说是为了防止森林中的野兽打扰亡者清净。
麦克下葬的时候天气不错,劳拉牵着玛莎的手,静静站在坟墓边,木碑上有他的名字与生卒年份,新鲜的刨花还挂在碑上。
精心准备的葬礼会用石头来制作墓碑,但麦克的死亡出乎所有人意料,只能用木头。
有些好心的镇民带来了白玫瑰,花束不多,稀稀拉拉地挤在墓碑周围,劳拉垂着头,脸色平静,玛莎也不哭不闹,学着像母亲那样对一切保持沉默。
除了她与那个炼金术士,没有人会知道麦克真正的死因,镇上的人从不深究这些悲惨的事情,他们顶多缄默一阵,然后就毫无顾忌地继续纵情享乐。
麦克好像死于酗酒?那又怎么样?酒馆里的客人不会因此减少,他们顶多在痛饮麦酒的时候将这件事作为谈资。
谁的妻子失踪了?恐怕是灵之森林的野兽干的。
哪家的小女儿去世?年纪太轻就是容易感染急病。
他们或许明白世界上没有这么多的偶然,但当大多数女人本身不存在什么价值,就宁愿装作那是偶然,很多时候深究只是白费力气。
卡桑德拉差不多是最后来到墓地的人,镇民们哀悼之后就散开了,但他们宽容地允许劳拉今天停止开店,留在墓地独自悲伤。
炼金术士身材纤瘦,原本买的衬衫还上点档次,来到小镇之后又买了土棉布裁剪的衬衫裤子,还戴了双工艺粗糙的手套,更像一个有些土气的青年。
她也意识到不起眼的好处,鲜少正眼看人,努力装得畏畏缩缩,降低存在感。
皮革手套下的那双手白皙有力,能够起死回生,也能制作剧毒,但不会有太多人知道这一点。
卡桑德拉没有带花过来,她向劳拉伸出手,杂货铺现在唯一的主人会意,从围兜里掏出一个药剂瓶,送回到炼金术士手中。
出乎劳拉意料,这个不算热情的炼金术士并没有接过瓶子就走,她的手掌不仅握住瓶身,还顺带着裹住劳拉一截指尖,炙热的温度从卡桑德拉的手掌中传过来。
她有些感动,主动开口道:“我感觉没有那么悲伤,不用担心我。”
卡桑德拉低下头,看了小女儿玛莎一眼,劳拉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细语地哄孩子去旁边的小山丘边玩一会儿。
眼见玛莎走远了一些,卡桑德拉才开口问:“效果好吗?”
“非常迅速,他痛苦的时间并不久。”劳拉回答得很轻,生怕被什么人听到,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些茫然。
这个结果总让她感觉自己在做梦,没有人深究麦克真正的死因,镇长简单粗暴地宣布不是酒馆的问题,是麦克喝酒太多导致的自然死亡,然后顺理成章的下葬……
连棺材的费用都是镇长出的,他好像比谁都迫切要证明麦克是正常死亡,几乎就在发现麦克死亡的那天,一切下葬流程都简化,教士草草念了几句祷告,尸体被装进木棺,木棺再填进土坑。
劳拉很难用悲伤或者惆怅来描述自己的情绪,她像被压抑了太久之后迷失方向的动物,总觉得自己在其中做的其实只是一小环——
真的杀人了?她将毒药掺进酒瓶,再等着麦克命令她拿酒,麦克挣扎,哀嚎,没再醒过来。
劳拉低下头,茫然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似乎不明白它哪里沾染了鲜血,但是确实有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从指缝间流下去了。
卡桑德拉若有所思:“镇上不能出现太多的非正常情况死亡,否则就会引来不必要的人,这对镇长的管理并不好。”
“我们做得对吗?”劳拉低声询问,她终于能将自己的不安宣泄出来,当麦克的尸体变冷,之前所幻想过的那些未来好像也就不再让人目眩神迷。
丈夫彻底沉眠在墓碑下,劳拉突然觉得那些殴打并没有这么痛,可能坏的记忆会随着亡者淡化,起码她现在并不憎恨麦克。
很少有人会热爱杀戮,她只是想要一个夜晚梦醒时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我现在还不能回答你。”卡桑德拉坦诚极了,她将药剂瓶放进衬衫的下摆口袋,重新握住劳拉的手,掌心贴着掌心,用体温温暖劳拉,“这只是一种解脱的方式,用他们对待我们的方法去反击——他在对你举起酒瓶的时候没考虑过你会死。”
她神色平淡,没有等劳拉回答就继续说道:“所有人都有死亡的风险,每时每刻,死于意外,死于阴谋,我在豺犬的窝周围发现被啃食的罗丽丝,有人把她搬运过去,打算彻底灭口。”
劳拉的指节收紧了,眼神里重新出现一种决绝的神采。她的手掌内有一层冷汗,滑溜溜的,像钓竿尾端的鱼。
“森林里的朋友告诉我,罗丽丝并不是第一个被送去给豺犬加餐的女人。”卡桑德拉并不期待得到她的回应,只是继续用平淡的语气讲述着,“我们当然不能知道她们每个人的死因,甚至找不全她们各自的骨头,如果尸首完整才算永恒安眠,那么她们全都支离破碎。”
杂货铺的女店主脸色惨白,可能是联想到了前一晚麦克死亡的场面,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又沉默下去。
卡桑德拉不再打量她的神色,转头去看玛莎,这个可爱的小姑娘现在非常健康,正在山丘上拔着草杆玩耍:“听起来不太舒服吧?但我喂你治愈药剂,甚至是喂罗丽丝药剂的时候都在反复想这件事——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们也被丢进灵之森林,被蓄意喂给豺犬……”
炼金术士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用力闭了闭眼睛,压抑了一下情绪:“我是因为逃婚才到这里来的,我以为跑得够远,就可以不用看到不把妻子当人的丈夫。”
结果其实哪儿都一样,法律传播过的土地,每个女人都不得幸福。
劳拉有些吃惊:“你是……逃婚?你的未婚夫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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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一个身份高贵的老头子,他喜欢虐待年轻的妻子。”卡桑德拉摸了摸自己的短发,看起来依旧很平静,眼睛里却像燃烧着一团愤怒的火,“我们是一起杀人的,劳拉,他已经死了,没有人怀疑我们,你会带着玛莎过上新的生活,没有债务的生活。”
当然,以后也不需要频繁地使用治愈药剂。
劳拉抬起手擦擦眼睛,她问卡桑德拉:“你同情我们?所以才冒着风险提供帮助?”
“不,不是,我只是……”卡桑德拉含糊着否认,其实她现在的茫然并不比劳拉少多少,“可能是这样…我认为你和罗丽丝,值得获得生活的第二种可能,当我知道这些事情,就没法保持沉默,做一个冷酷的旁观者。”
她能在最绝望的前夕逃离命运,凭什么只有她卡桑德拉才是幸运儿?
如果是女人就会被陷害,不清不楚地死在森林里,需要为自己根本没有犯过的罪承担绞刑,不得不被糟糕的丈夫殴打至死……这个世界就应该是错的,毒药只是一种以牙还牙的解决手段。
卡桑德拉能读懂求教时阿西娜老师溢于言表的担忧,或许在信纸中的老师看来,卡桑德拉完全可以漠视这一切发生,她只需要精通炼金术,就能获得衣食无忧的自由……
不是这样的,也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还有一位女性在被这不合理的律条迫害,在丈夫的暴虐下求生,需要女扮男装才能逃脱恶心的觊觎,需要隐姓埋名才能追求可悲的自由——
那么她不介意伸出能够救人的双手,用毒药灌满瓶子,让一些人痛苦地死去。
卡桑德拉记得罗丽丝笨拙的请求,也记得那份礼物——月光麋鹿的长角,劳拉为了药剂付给她的三枚金币是第一笔收入。
如果更强者不能够保护弱者,弱者自己也抓不住保护自己的匕首,那么成为强者是为什么呢?单纯的自保吗?
她如果不去救下罗丽丝,豺犬窝里的骨架会多一具,如果劳拉放弃下毒,小镇墓地的坟头会多出一个,而罪魁祸首都不会死,就像算计女佣兵的酒馆老板还活得很好——
既然都是不公正,她们为什么不能用暴力和阴谋去对抗不公正?
“谢谢你,卡桑德拉,你是我见过最好心的炼金术士。”劳拉握紧卡桑德拉的手,郑重地道谢。
“或许那是因为你只见过我一个炼金术士。”卡桑德拉开了句玩笑,她觉得两人不该沉浸在愤怒或者悲伤中太久,这些情绪漩涡会让人无法保持冷静,“这确实是犯罪,但是他罪有应得,麦克只能怨恨自己。”
怨恨他自己的粗暴,无知,自以为强大到妻子不敢反抗,自信到觉得曾经的爱不会因为殴打褪色……所以他注定死在那堆玫瑰下。
“喜欢我送你的玫瑰吗?我花了五个银币呢。”卡桑德拉轻声问。
“非常喜欢,我用它们做了亡夫的裹尸布。”
16. 香料
卡桑德拉最近没再关注劳拉,她正在研制更好的隐形药水。
作为森林祭司的盟友,她上次交出了隐形药水,瑞奥尼斯经过试验,发现药水确实能够隔绝猎人与雇佣兵的视线,能够有效在狩猎季保护动物幼崽。
他想要更多更好的药水,比如能够维持更长时间的隐形效果,或者能够以最小的药剂量达成更高效的目的。
卡桑德拉当然有拒绝的理由,她在信纸上向阿西娜老师抱怨了这个问题,出乎意料的是,阿西娜老师完全支持这种精深方向的研究。她本来就是炼金术方面的学者,对于如何减量高效的课题很感兴趣,况且……
【你的酸溶剂本身研制并不算成功,在药效最好的情况下,只需要三滴溶液,就能融化一具成人体内的内脏。】
卡桑德拉读完反思了一会儿,她记得劳拉灌了一整瓶,但下葬时的麦克仍然拥有完整的身体,没有出现干瘪的状况,她的药剂效果确实欠佳。
……这就是根基不稳固的问题,炼金术士在成功之前都需要无数次重复来夯实基础,无论是最普通的草药药剂,还是武器的进一步改造,抑或是她只在阿西娜老师口中短暂听过的炼金人偶,都会经历废品到精品的阶段。
“所以炼金术士是怎么给物品分级的呢?”她提笔问道。
【如果你指的是药剂,那么按照剂量能够达成的效果来分级。如果以治愈药剂举例,用手掌宽度长短的药剂瓶作为衡量标准,能够以一瓶达到“完好”治愈效果的,可以被称作一星药剂,半瓶就可以达成“完好”效果的,二星,三分之一瓶就可以达成效果,三星。】
卡桑德拉想起她救助劳拉那天用完的三瓶治愈药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她有些沮丧:“看来我的药剂还完全没到能够打星的地步……”
【任何起步阶段的炼金术士都是这样,所以我们才需要灵之森林,只有这里的草药矿石材料是最充足的,足够练习炼金术。】
“那么您的水平是三星吗?”
【卡桑德拉,你所阅读的书籍上是如何描述我的?】
卡桑德拉回忆片刻:“王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炼金术士…为传承断绝的炼金术续接生命的伟大女士?”
【虽然这样的描述有些浮夸,但是这个星级标准确实是我定的,目的是为了考验我的学生们。想想看,卡桑德拉,如果只要一滴治愈药剂就能够让伤残的士兵恢复原状,那么军队会变成什么样?】
堪堪迈入炼金术士门槛的女孩儿屏住呼吸——再伟大的魔法师也有魔力枯竭的时候,但是炼金术却可以通过提前制备储存药剂,那么对于任何王国的战争,炼金术士都可以算作最强的后备力量。
“您成功了吗?”她握着笔急切地询问。
【我不知道,卡桑德拉,这份信纸保存的仅仅是制作时我自己的生命,无法预知自己未来的命运。】
阿西娜女士很坦然,她又补充道:【如果你仅仅在魔法学院的书籍上见过我的名字,有可能是我已经去世了,或者彻底隐居,这说明你无法借用我的一切力量,我能给你的仅有知识。】
贯彻在那份记忆里的磅礴知识,卡桑德拉深呼吸了两次,心甘情愿地投身于隐形药水的改良中去。
按照阿西娜老师制定的星级来看,卡桑德拉的治愈药剂可以算是0星,因为整瓶的效果仅仅能够治愈疾病,不能让整个人完好恢复过来。
但对于隐形药水和酸溶液,她却在最初几次尝试中达到了一星的水平。这代表什么?
【天赋,卡桑德拉,这是每个炼金术士天赋的不同。你或许不那么擅长去救治别人,但具备潜伏投毒的天赋。】
炼金术士不是医生,卡桑德拉再次艰难地认识到这件事,她并不具备悲天悯人的品质,所以不能全身心投入地去完成治愈,只能用大量药剂去卡效果。
面对坑人的老斯坦,是她步步紧逼要回金币;对于殴打妻子的麦克,是她建议劳拉杀掉对方,并且提供了致命的酸溶剂。
而现在,她也没打算放过做伪证的魔法师乔尼和幕后主谋,那个酒馆老板也确实该死!
人不该浪费自己的天赋,所以她对着隐形药水下了苦功夫,开始疯狂制备同类药剂。
这类药剂需要的材料很难找,取材自一种长满棘刺的灌木,叫做无影木。它本身并不隐身,但果实却是完全隐形的。
在上次制备的过程中,卡桑德拉喝光了储存的石肤药剂,薅掉了自己后院里所有的无影果实,也只做出了三瓶药剂,虽然有隐形效果,却也只能维持半天。
她最近练习所用的无影果实完全来自于祭司的馈赠,瑞奥尼斯天生能够让灵之森林的所有植株听命于他。
同样需要采摘果实,祭司可以直接摊开手掌,服从指令的无影木会自动脱落果实,完成方便的采摘。
但他同样警告最近沉迷制作药剂的卡桑德拉:“在疯长药剂没有出现前,灵之森林的植物不能承受过多的索取,你明白的,只有价值才能交换价值。”
所以卡桑德拉用得非常节省,她大胆地尝试了减少水量与果实,用更小的火苗进行精细控制,并且取得了一定的成果——起码从清晨喝完到现在,打满水的水盆里还没出现她的脸,时间已经超过半天了!
她欢欣雀跃了没多久,就听到自己的木门短促被敲了两记。
卡桑德拉心头一惊,这是她与劳拉约定的自己人敲门节奏,难道劳拉那边出了什么事?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劳拉出现在门口。她看起来神采奕奕,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活力,脸颊也有了健康的红晕。
卡桑德拉上下打量过她,确定毫无问题,这才出声道:“什么事?”
劳拉懵了一会儿,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却没看到熟悉的人影:“卡桑德拉?你在哪儿?”
“我在改良隐形药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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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桑德拉摸了摸鼻子,“你说吧,我状态挺好的,没出什么事。”
“我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发现了地窖的钥匙,这应该是麦克身上落下的,那里面有一些……货品。”劳拉犹豫着,选用了最朴实的用词。
“什么?”卡桑德拉浮想联翩,金币?装满毒药的酒瓶?
劳拉警惕地四下张望,又迅速关上木门,这才压低声音回答:“是非常纯正的香料!”
卡桑德拉啊了一声,她的脑筋还没转过来,却还记得对于纯正香料的本能敬畏。
那个看起来无能又善于暴怒的男人??他从哪里搞来这么宝贵的东西??
“有多少?”她也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那可是被称为“挥发黄金”的香料!
“一个锡做的箱子,里面有五六瓶,都做好了密封,但我不是香料商人……我认不出那些都是什么。”劳拉眼睛亮得要命,但不再是出于恨意。
卡桑德拉被这个回答震得有些眩晕,她摸了摸前额,五六瓶做好密封的香料……这一箱的价值绝对不止五六瓶等量的黄金!
众所周知,最好的货物往往会先献给国王,国王赏赐给贵族,这样才能慢慢打开销路,让商人赚到一笔大钱。
但哪怕是出身贵族的卡桑德拉,也从来没见过五六瓶的香料。在王都,香料铺总是装饰奢华。当父亲为家族选购香料时,店员只用刷子从橱柜的抽屉边缘扫下一点粉末,再将浅浅的碟子递给父亲,让他嗅闻来决定是否购买。
胡椒,桂皮,丁香,豆蔻……一瓶香料的价格曾经等同于一箱黄金,高昂到普通民众压根儿没法理解,这些或芬芳或刺激的粉末仅仅用于铺撒袖口裙角,或者在招待贵宾时用于处理主菜。
经过香料处理的衣裙会更加独特,在颜色绚烂时,贵族会青睐更加芬芳的绅士淑女——当然,用香料处理的肉类也实在是好吃,简直汁香味浓,去除了畜肉自带的腥气,听说王室每天都这么用餐。
卡桑德拉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她当然听过罗丽丝抱怨麦克,说他明明是个香料商人,却根本没有钱,但她丝毫不觉得哪里不对。
香料实在太过昂贵,骗子因此成群结队。他们能够在成打的面粉中掺杂进一小点味道非常刺激的胡椒,再用这种成品去哄骗王都外没见过香料的有钱人。
因为麦克实在形象太差,甚至于卡桑德拉亲自推波助澜导致了他的死亡,所以她丝毫没想过,这个家伙居然能有这么一箱堪称黄金的遗产。
而这笔遗产现在属于劳拉了。
炼金术士当机立断,一把握住劳拉的手:“发财了!劳拉,你要变成有钱人了!”
被空气中什么东西抓住实在有点吓人,但杂货铺的女店主却不会再因为这点小事而吓得脸色苍白,她冲着看不见的朋友扬起明媚的笑容:“如果有了这些香料,我是不是就能弥补你为我用的那些药剂了?还是你更喜欢售卖之后的金币?”
17. 兜售
劳拉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卡桑德拉一直知道。
她能因为曾经的爱情而容忍家暴的丈夫,也愿意将杂货铺的商契拿出来去赎自己的朋友,在劳拉的眼里,恐怕没有什么比爱更加重要。
如果没有遇到图谋不轨的家伙,这种柔软的忍耐与付出并不是坏事——卡桑德拉的表情温和起来,她轻轻摩挲着劳拉的手,突然很想抱抱她。
药剂的价格当然重要,香料的价值也很重要,但她救下劳拉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过多考虑金钱。
杂货铺的女主人或许能猜出这一点,但她愿意为朋友考虑,不愿意让炼金术士吃亏……她总是这样。
“我更喜欢金币。”炼金术士这么回答道,其实她曾经很热衷于使用香料,但那是过去家族富裕时候的事情了,“我们得想个办法‘安全’地兜售香料,光靠我们两个人可不行。”
劳拉明显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她的眉头紧蹙:“香料的价格太昂贵了,能买得起这样货品的客人怎么可能到这么偏远的小镇来?”
或许麦克也是这么想的,作为异乡人,身怀巨财更容易被地头蛇盯上,运气差的话连条命都保不住。所以他才十分谨慎,选择把大量的香料储存起来,一点儿富也没露,连他的妻子都不清楚这件事。
“但是弗瑞斯小镇上的消费都挺高的?”卡桑德拉想起酒馆里那些普通的菜肴和昂贵的汤品,终于找到机会疑惑。
劳拉逐渐习惯了与空气对话,她斟酌着回答:“小镇靠近灵之森林,狩猎季会有佣兵来来往往,很容易出现伤亡,所以佣兵总是会大手大脚地消费,镇长为了让大家富裕一些,在这个季节里会把货物的价格定得比外面高一些。”
杀生客……?
卡桑德拉挑挑眉:“你们镇长好像很有经商头脑,佣兵不会抱怨吗?”
“他们一般成群结队地来,如果实在付不起借宿的钱,也可以去教堂睡地板,只需要缴纳很少的一点钱……让我想想,好像是三个铜币?”不愧是一手料理杂货铺的女人,劳拉对于佣兵的花费还是很清楚的。
但她又很快补充道:“但香料对于佣兵用处不够大,虽然能够驱散一些森林里的动物靠近,但也容易赶走他们看中的猎物,况且价格实在太贵了。”
“这么说起来,兜售香料起码需要两个条件才行。”炼金术士若有所思,她掸掸衣服上的灰,坐到床沿去,柔软的被褥平白陷下去一个小坑,“一,相对勇武的打手或者坚实的背景,避免被黑吃黑的家伙打劫;二,有钱还喜欢模仿贵族的客人。”
劳拉的目光游移,她想到了罗丽丝,能打的女佣兵绝对是不贪财的自己人,她也放心把香料交给罗丽丝兜售,但是接触到有钱的客人……?
这恐怕太为难女佣兵了。
卡桑德拉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发现自己忘记向劳拉解释罗丽丝的下落,颇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最近忙着制备药剂,忘记告诉你罗丽丝的下落了。”
劳拉并不在意,暂时“失踪”的罗丽丝是最安全的,为了朋友的安全,她愿意忍耐寂寞:“我相信你,你一定会保护好她的,但是罗丽丝现在在哪儿呢?”
卡桑德拉指了指灵之森林,劳拉毫无反应,她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隐形状态:“在森林里,我把她托付给这片森林的祭司,那位祭司说,佣兵曾经参与过对动物的捕猎,为了赎罪,他让罗丽丝去照顾野兽幼崽了。”
生产后的野兽们也是很忙的,既要捕猎又要照顾崽子,现在有了祭司担保的前佣兵作为托儿所,无论是瑞奥尼斯还是那些野兽们,工作量都大大减轻了!
劳拉忍俊不禁,她实在很难想象罗丽丝那样粗手粗脚的性格照顾小幼崽的样子,她连玛莎都不敢抱,生怕用力太过,勒红小孩子细嫩的皮肤:“她居然愿意?”
卡桑德拉耸耸肩:“没办法,灵之森林有自己的规矩,我们不能一直庇护她,总是准备好水和食物送进森林很可疑,罗丽丝需要靠自己的劳动来换取食物。”
……上次瑞奥尼斯好像曾经提到过,罗丽丝做得非常好,锯齿豹和金斑狼的崽子健康活泼,野兽母亲都愿意给女佣兵带些野味改善口味。
劳拉点点头,又担忧道:“夜晚的森林会不会太冷?我准备一些衣物被子,隔段时间送给她可以吗?”
“可以。”炼金术师爽快答应,依旧在盘算扩大客户和解决罗丽丝就业的问题。
佣兵并不会一直来森林狩猎,灵之森林分为狩猎季与休林季。狩猎季的野兽更加躁动,大多处在繁衍的阶段,原本生活在森林核心区的野兽也会窜到外圈进行求偶和决斗。
狩猎季长达六个月,大多数佣兵都会抓住这个机会,干几票大的攒够金币,然后回到家乡过日子。
休林季也是六个月,森林的草木会在这段时间里疯长,草药商人与采药客会造访灵之森林,争取多采买珍惜的草药或者花卉,这也能卖出很不错的价格。
求偶成功之后的野兽会很快产下幼崽,卡桑德拉算着时间,认为罗丽丝在森林中照顾幼崽的工作顶多能占据休林季两个月的时间。也就是说,女佣兵如果不打算背井离乡,她有足够的空余时间来忙活兜售香料。
如果罗丽丝不反对,那么需要解决的问题仅仅在于寻找有钱的客户……最好还能避开弗瑞斯小镇。
卡桑德拉答应替劳拉考虑这件事,又将杂货铺的女主人送走,继续心不在焉地研磨无影果实。
她搜刮着脑子里关于灵之森林的记忆,突然灵光一闪:灵之森林很大,横跨好几个国家,要想避开弗瑞斯小镇上的人,只需要寻求森林祭司的帮助,往另一个国度兜售——
“不行。”瑞奥尼斯揉了揉眉心,他还以为有什么重要问题,没想到是关于森林通商,“这件事对我而言有什么价值?只会引诱更多贪婪的人进入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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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理所当然加大他的工作量。
“香料是非常有价值的奢侈货品。”卡桑德拉没有放弃,她觉得这位祭司并不难缠,只是对于人类较为警惕,“如果你对金币不感兴趣,他们同样可以拿别的东西来换,比如说,更好的炼金用具,更多的书籍,有价值的消息……”
瑞奥尼斯沉吟不语,他梳理着自己银色的发尾,白皙的指节间流泻出流银般的发丝,相当漂亮:“这能够帮助你做出品质更好的药剂?”
卡桑德拉察觉到他话语里的松动,迅速想起阿西娜老师教导的药剂分级知识,立刻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来:“当然,你曾经抱怨过隐形药剂的时长只有一个下午,实在太短,我也认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正在积极解决。”
“经过大量的试验,我现在能够将隐形药剂的时长固定在一天。”她忍痛交出效果最好的那瓶药剂,只需要半瓶就能维持隐形半天,“但您也说过,无影果实存量不多,我不可能总靠练习来提高质量,这就需要更新炼金用具,寻求突破。”
这番慷慨激昂的措辞果然让祭司沉默了,瑞奥尼斯眯起眼睛,没有再次否决提议。或许炼金术士的态度过于诚恳,字字句句又都是为他打算,而狮子也属于一种猫科动物,同样喜欢被人类挠挠下巴。
总之,这位美貌冷淡的祭司谨慎地回答:“如果你实在很需要更好的炼金用具,那么我确实有一点建议。”
卡桑德拉在心里欢呼雀跃,她打定主意要早点把对森林有好处的催熟药剂与疯长药剂做出来,脸上却凛然严肃:“什么?”
据森林祭司所说,就在上个休林季,他在灵之森林巡视时曾经遇到一位热情的草药商人,对方看起来打扮华丽,连着收购了许多草药,出手大方,或许有足够的人脉或金钱,能够成为她们兜售香料的客户。
卡桑德拉忍了忍,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你怎么知道她出手大方?”
银发的祭司斜瞥她一眼,拒绝承认自己偷偷观察进入森林的每个人,他将双手合起,轻轻拍了两下,藤木支撑的桌面一斜,藏在烛台后面的一枚金币被藤蔓一抽,对着祭司飞过来——
然后安全地落在瑞奥尼斯手掌中,映出摄目的金黄色光芒。
他慢悠悠的回答:“她支付每个采药客都是用这样的钱币,我没见她用过其他的颜色。”
这个佐证的力度确实够强,卡桑德拉有些羡慕,其实她还在家族中的时候也没怎么见过银币,基本支付都是用金币,或者直接让店铺来家里结账……
但那样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如果她还希望待在那样奢侈的环境里不出来,就得嫁给别人,充当豪宅里漂亮的财产,就像因为美而有价值的花瓶一样。
她不愿意走那样的路。
卡桑德拉的情绪有些低落,她主动转移话题:“上次你说我的眼神很特别,我没有明白,那是什么眼神?”
18. 探访
卡桑德拉没想明白。
在她怀着满腔愤懑,将罗丽丝交出去的时候,到底露出了什么眼神?
“野兽的眼神。”祭司这样回答她,他的目光意味深长,直直停留在卡桑德拉的脸上,像在回忆那个时刻,“像一头年轻力健的野兽,被什么人入侵了领地。”
头狼会在保护族群的时候流尽最后一滴血,雌狮会为自己的幼崽竭尽全力扑袭入侵者——他在森林中行走近百年,对这样的眼神并不陌生。
凶狠,暴烈,好像马上就会落下一阵疾风骤雨,却是出于守护的目的。
这样的眼神让他觉得亲切,明明不是战士,这个炼金术士的决心却那么锐利,好像要捅穿什么恶意。
卡桑德拉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当时的表情,她决定不去深究这些,毕竟麦克已经进了坟墓,另外几个应该付出代价的家伙还活蹦乱跳。
“我之前骗了你,希望你不要生气。”炼金术士捋顺自己金棕色的短发,灰色的眼睛坦然地注视瑞奥尼斯,“我确实是女性,所以我的名字不是卡森,是卡桑德拉,很抱歉欺骗你。”
“没关系,当时我就戳穿你了。”祭司并不在意,“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继续称呼你为卡森。”
“但我应该向你道歉,你是个很好的祭司,帮了我和朋友不少忙,我会尽力为你制作高质量的药剂,帮助你维护森林。”
银发祭司的指尖微抬,金红色的漂亮眼睛闪烁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表态:“把手伸过来。”
卡桑德拉伸出手,手腕凸起明显的骨节,也没那么纤瘦无力了。挖掘草药需要力量,鼓动风箱需要力量,搅动药锅也需要力量。
一条细瘦的藤茎从她肘边的扶手探过来,严丝合缝地缠住卡桑德拉的手腕,正好完整的一圈,像一个特别的手镯。祭司指尖一割,一小股白银般璀璨的长发就落到那圈藤环上,极快地融为一体。
那缕银发一接触到皮肤,就像受热的金属般融化了,覆盖裹紧藤条与叶片。卡桑德拉吃惊地睁大眼睛,她的手腕上出现一圈银手镯,藤条与细小枝叶的纹路清晰优美。
“这是礼物。”祭司偏开头,刻意回避了炼金术士的眼神,“如果需要联系我,你只需要对着手镯说话,用不着每次都要见面。”
卡桑德拉愣了愣,她理解瑞奥尼斯的意思,他们都很忙碌,如果每次都动用契约来传达见面的信号,未免太过麻烦,这样能够及时沟通的小玩意儿很好。
“你会对每个人类都这么善心吗?”她眯起眼睛,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
祭司挑眉,依旧没有回头看她:“你的信誉闪闪发光,我作为森林的祭司,承认你是我们的盟友。”
“这是我的荣幸。”卡桑德拉珍惜地爱抚那只银手镯,它的手感细腻光滑,像最好的纯银制品,“作为交换,我是不是也该送你两件礼物?”
瑞奥尼斯的耳尖却染上很淡的绯红,他终于转过头,半带威慑地瞪那位炼金术士:“请对这个信物尊重一点,盟友,这样的抚摸会让我有所察觉。”
他略过了回礼的问题,或许是生性高傲,不愿意把信物作为交易的一部分。
卡桑德拉停下手,满脸错愕:“抱歉……我会在需要的时候再使用它。”
虽然瑞奥尼斯没有提及,但她却记住了回礼的问题——一位喜爱森林的祭司会愿意收下什么样的礼物呢?
现在距离休林季还有两个月,卡桑德拉认为贩卖香料的事情不算急,完全可以到时候再联系商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下一个杀人的契机,做伪证污蔑罗丽丝的乔尼,还有幕后的主谋酒馆老板……最好避开上次用过的办法,那样太容易引来调查。
卡桑德拉并不希望再把劳拉拖下水,女店主对麦克的复仇完全出于她自己,这是那个无能残暴的丈夫欠她的,但酒馆老板威廉——这个人太狡猾,对付他也太危险,最好能够调查清楚情况再说。
所以她再一次坐进了酒馆里,点了一杯麦酒,学着那些佣兵,过一会儿才轻啜一小口酒液,慢腾腾地消磨时间。
狩猎季的佣兵一般晚上才到酒馆来,他们经历过疲惫的追捕杀戮,急需两杯清凉的酒松松神经,酒馆在这种时候应该赚得不少。高个子的女孩儿围着围裙,趁着下午在柜台后面对账,时不时写写画画。
卡桑德拉把速度放得够慢,足足喝完一杯麦酒,酒馆里也没什么人。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她心一横,大着舌头喊道:“我,嗝,我还要一杯酒!”
高个子女孩儿如同从梦里惊醒,她连忙拿走木杯,在酒桶边接了满满一杯,这才送回来。
卡桑德拉接过酒,却没有继续保持沉默:“我记得你,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威廉呢?”
高个子女孩儿沉默片刻:“父亲晚上才会在酒馆里,您可以待到晚上。”
“你是他的女儿?你叫什么?”
“玛丽,您还有什么别的事吗?”女孩儿看起来很不耐烦,她有一双漂亮的蓝眼睛,此时频频回望柜台后。
卡桑德拉在心里对这姑娘道了一声歉,不得不继续扮演一个年轻又轻佻的年轻男人:“你妈妈去哪儿了?我前两天还瞧见她呢。”
这话倒是没什么错,她喝下隐形药剂之后钻进酒馆,确实看到了坐在柜台后面的金发妇人,长得很美。
玛丽狠狠皱了下眉毛,看起来更加不安了:“妈妈怀孕了,她在休息,布鲁斯、我是说家里的狗陪着她呢。”
卡桑德拉眯起眼睛,她没再继续询问,装着急喝酒的样子大灌一口麦酒,又差点吐出来。
…又酸又苦,沉了一层麦粒的壳,一大口下去喉咙都发麻,佣兵到底为什么爱喝这个?
卡桑德拉喝完那杯麦酒,付清款就回去了。她打算晚上再来,好好会会那位威廉老板,贪财的家伙更容易露出弱点,她很有耐心慢慢击溃猎物。
夜晚的酒馆总会点上数不清的蜡烛,壁炉烧得很旺,卡桑德拉从森林边孤零零的木屋一路走来,最明亮的一座建筑就是酒馆。
来来往往的佣兵挤进酒馆,按这个人数计算,等会儿酒馆就该没位置坐了。卡桑德拉加快步伐,气喘吁吁地推开门。
真奇怪……酒馆里居然看起来没那么多人,除了背负武器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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杖的佣兵,还有一些家常打扮的镇民,甚至旁边还留出一些空荡荡的小桌。她压下心中的疑惑,熟练地坐到桌边。
卡桑德拉不急着点单,她先观察了一会儿今晚柜台周围的人——高个子的玛丽?在帮忙点单;留着两撇漂亮胡子的威廉?正站在柜台后的小门边一动不动,好像在和谁说着什么。
门口又进来两三个佣兵,他们看起来是熟客,压根儿不在酒馆里停留,径直走到柜台前,大笑着呼喊威廉的名字,又拿着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一晃荡。
那个笑起来很阴险的酒馆老板心领神会,立马闪开一条道,高壮的佣兵低着头钻进柜台后的小门,威廉老板还送了一段路,又很快折返回来。
这座酒馆难道真有点什么秘密?
卡桑德拉揉了揉眼睛,好像懂了酒馆里并不拥挤的原因,她用力一拍桌面,把点单的玛丽吓得立马跑过来。她的蓝眼睛里充满无措,低着头问:
“先生,您今晚要点什么?”
“我要好酒!你们酒馆好像不大厚道啊,怎么他们都往里面坐?藏着什么好东西?”卡桑德拉故意沉着脸,压低的嗓音很有压迫感。
玛丽舔了舔嘴唇,她迅速往柜台后面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细声细气地解释:“那是父亲的客人,我不清楚。”
“那就喊威廉过来!”卡桑德拉的脸阴沉得更加厉害,她提前喝下过石肤药剂,现在故意攥出一小把金币,丁零当啷地拍在桌上,璀璨的金光照得玛丽往后退,“什么好酒,我不配买?你们在玩儿什么把戏?”
这阵动静终于惊动了老板,威廉从柜台后面走过来,一股不算好闻的酒气就迎风扑过来,卡桑德拉强忍着皱眉的冲动,抬起头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们在玩儿什么把戏?觉得我出不起钱?”
玛丽赶在威廉说话之前抢着回答道:“父亲,他只是想要好酒,我们还有葡萄酒吗?”
“嘘!嘘——”威廉瞪了她一眼,又转头对着卡桑德拉笑得很殷勤,“我自己藏了不少好酒,但只用来招待一块儿玩的好朋友,可不能卖出去啊。”
卡桑德拉嗤笑道:“这么多佣兵都进去了……你们玩什么呢?神神秘秘的,你怎么知道我不爱玩儿?”
玛丽抿紧了嘴唇,她焦急地看着这次的客人,又不能当着威廉的面打断他们的对话,那样妈妈一定会遭殃的。
……可是如果不打断他们的对话,这个年轻的客人会不会也被拖到楼上去,参与那些残忍的赌局?
高个子的女孩儿闭了闭眼睛,突然喊了一声:“父亲,我有点儿不舒服,想去看望妈妈。”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提醒与暗示……希望这个客人能够听懂,不要再继续追问了!
连着被打断两次,酒馆老板看玛丽的眼神彻底不对劲了,阴恻恻的,像一头野兽,但他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反而甜蜜地回答:“好吧,亲爱的,你今晚也辛苦了,让汉斯来帮忙点单吧。”
他眼角闪过一丝凶光,又接着说道:“你得记住把狗栓好,那没用的东西,连个人都看不住,再惊扰了我的好朋友们,这个家里可就该换条宠物了。”
19. 入会
酒馆的店面确实不止一层,但巨大的招牌挡住了二三两层。
卡桑德拉以为那是老板家人的居所,但现在看来,那两层或许在做与酒无关的生意。
威廉赶走了帮忙点单的玛丽,招呼着新朋友“卡森”穿过柜台后的小门。他看起来有些兴奋,不断舔着嘴唇。
“卡森兄弟,我以前可没听说过你。”他的两柄小胡子一翘一翘,“你来镇上做什么?”
“做买卖,野兽的皮毛和草药,我都收。”卡桑德拉将准备好的身份抛出去,压低嗓音笑道,“没见过我才对,我住在森林周围。”
威廉诧异地瞧了她一眼,不自觉抚摸下巴:“嚯,你的胆子够大啊。”
灵之森林周围容易出没野兽,弗瑞斯小镇虽然是距离森林最近的城镇,离那儿却还有段距离。
“有钱有胆子,不然哪敢做这行?”卡桑德拉嗤笑一句,“你到底在卖什么关子?东问西问的,想知道我兜里金币够不够多?”
“别急啊,我们总得考验你一下,兄弟会的小仪式,你懂的。”威廉在前面带路,一路上楼,绕到二楼最尽头的房间。
卡桑德拉看似无意地往里面一扫,这房间正中央一张方桌,桌上摆着一排筹码,金灿灿,看得人口干舌燥。
威廉老板站在门口,装腔作势地摆出一个请的手势:“弗瑞斯小镇欢迎有本事讲义气的朋友加入兄弟会,卡森兄弟,如果你想加入我们,那就得赢过我。”
“强买强卖?”卡桑德拉扯着脸上的肌肉冷笑,“要是我不乐意呢?”
“那我就带你回去,顺便请你一杯麦酒,算我的。”威廉老板脸上的笑容完全没变,看起来诚恳又热心。
卡桑德拉暗叫一声好,忍不住试想,如果自己准备的身份真是个有钱有胆量的商人,恐怕会很希望交往地头蛇,打好关系。威廉这会儿表现得亲切又和蔼,实在很难不叫人动心。
条件摆在这儿了,你来不来?来就接受考验,不来也没事,朋友,我还请你一杯酒,不值得为这种事情生气。
好高明的交际手段!
“瞧不起谁呢?”她径直走进房间,大大咧咧坐在方桌的主位,还翘起腿,自顾自地摆弄筹码,“这玩意儿是金的吗?摸起来不对啊。”
肥羊上钩,威廉老板摸着嘴唇上方的胡子,得意地关上门。他在卡桑德拉的对面坐下,掏出一枚精巧的骰子,笑道:
“你的眼力真好!你手里的是假金子,我手里这个可是真金子。”
卡桑德拉用手指一弹筹码,当啷脆响:“怎么考验?玩一把?”
威廉点点头,他捻一把纯金骰子,那枚小东西就滴溜溜在桌上转起来,点数旋转不停,几乎像个金色的芭蕾舞女郎:“规矩很简单,猜大小,1-6的点数,玩三把,赢多输少就算通过。”
“等等,你们兄弟会里都有谁?总该讲几个名字让我有兴趣加入。”
这才是卡桑德拉为“卡森”这个游商设置的目的,他想交涉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打通关系,这样收货才不容易被截胡。
这可不好提前透露,威廉暧昧地笑笑,在他眼里,这条肥鱼和之前的佣兵一样,都咬住半截饵了:“你能想到的都在这儿,互惠互利啊,卡森兄弟。”
卡桑德拉不再多话,她动了动眉毛,表现出不以为然,随意瞥一眼转动的骰子:“那就大。”
威廉一掌朝桌子中央的骰子拍下去,纯金的小物件停止转动,不偏不倚地停在“6”上。
卡桑德拉从鼻腔里喷出一声哼笑。
“运气真好!再来两把?”威廉把一枚金灿灿的筹码送到卡桑德拉手边,羡艳地嘟囔,“这一块可抵得上两枚金币了!”
玩得真大。卡桑德拉瞳孔收缩,极快地瞥了一眼筹码的总数,桌面上绝对不止二十多枚,这个所谓“兄弟会”的赌场一晚上居然会有这么多金币进出?
她想到了劳拉那个死去的丈夫欠下的“酒债”,忍不住眯起眼睛,敷衍喊道:“还选大。”
滚动的骰子再次被威廉的手掌压下去,停止跳动,这次是“4”。
“你运气真是好得邪门啊。”威廉摸起一块筹码,又送到卡桑德拉手边去,“兄弟,你为什么总是笃定点数是‘大’那一边?”
“我父亲曾经教导我,做买卖就得做大票,”卡桑德拉信口胡扯,脸上却是一副骄傲自得的模样,下巴都要抬上天了,“这叫偏压!”
威廉的笑容里带出点对蠢货的鄙夷,但藏得很好,他啧啧感叹:“卡森兄弟,你知道两块筹码代表多少金币吗?”
“多少?”
“拿到第一枚筹码,你就能得到两枚金币。”威廉竖起一根手指,“第二枚筹码,四金币,总共是六金币。卡森兄弟,你今晚要是在台上这么好运,我还会送你一瓶上好的葡萄酒。”
卡桑德拉这次没有伪装,她盯着筹码的眼神就像狼看到肉。这样的眼神太熟悉了,威廉窃笑起来,赌桌上的佣兵都是这个眼神——
一群蠢货!
“再来一把。”卡桑德拉的声音有些沙哑。
威廉很顺从,他手中的纯金骰子飞舞着落在桌面上,划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点数像少女旋转的裙摆,根本看不清楚花纹。
直到那只从天而降的手掌将骰子压住,严严实实,酒馆老板的笑容还是那么诚恳:“猜猜看?”
卡桑德拉迅速喊道:“大!”
那只宽大的手掌揭开了,一个明晃晃的“2”展露在两人眼前。威廉可惜地吁气,他将卡桑德拉手边的两枚筹码都拿走:“唉,真是太可惜了,卡森兄弟,按规矩,这些都得给押‘小’的兄弟们了——但是没事,你已经通过了!”
他重新伸出手掌,明黄火焰映亮桌面的筹码、纯金骰子,还有威廉上翘的胡子:“欢迎你,卡森兄弟!你已经是兄弟会的一员了!”
“呕——”卡桑德拉对着树后干呕,翻腾的酒液把她折腾得够呛,罗丽丝替她拍着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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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喝了这么多?”佣兵对这一身的酒气非常熟悉。
“那个什么‘兄弟会’的庆祝仪式,威廉说虽然其他人都在玩自个儿的,但是我也有资格喝他的好酒,给我倒了不少。”卡桑德拉接过女佣兵递过来的水,漱了漱口,这才觉得头脑清醒起来。
“……我可真没想到他们在赌钱。”罗丽丝还沉浸在震惊中,她喃喃道,“那麦克以前欠下的钱——我就说!麦酒怎么可能这么贵!”
“也不算太奇怪,他要有超过大多数人的财富,那可不是单靠卖东西能来的。”卡桑德拉摇摇晃晃地走近溪水,洗了两把脸,“无论是王都内还是王都外,只有通过非常手段才能积累非常的财富……血缘,或者犯罪。”
罗丽丝没有接话,她长长叹了口气,明显认为这样的做法实在太过罪恶,简直超乎女佣兵的想象。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喜欢就是亲近,讨厌就该远离,如果想要更多的金币,就该老实地努力干活,从正道赚钱。
哪怕是她也很清楚,赌钱是获得财富的捷径。但凡是人,就很难忍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但失败的次数多了,这个家伙只要不是笨蛋,总该懂得远离这件事——但如果是距离成功就差一点点呢?
就像卡桑德拉今天的入会仪式,这个考验的操控权完全落在威廉的手里,赢一次,两枚金币,赢两次,六枚金币,几乎抵得上小镇民一周的吃穿用度,明明再赢一次就能获得十二枚金币——但她输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情绪很容易被放大,在金碧辉煌的筹码堆里,人的贪欲也会加重。怎么会不想玩?怎么会不想继续赢?
赌钱在王国的法令上是重罪,一旦发现并被抓捕,轻则监禁十年,罪行重大会被判处轮刑。这是一种将人绑在车轮上活活打死的刑罚,死法痛苦。
威廉作为酒馆的老板,绝不可能不知道这条法令,但他既然敢这么做,肯定有着自己的底气,认定这种积攒财富的做法是安全的……或许他通过赌钱积攒的财富也会层层上缴,换取庇护。
什么“兄弟会”?不过是这座小镇上一部分男人收敛财富的手段,再通过欠债来拿捏那些具备武力的佣兵,这样打手和财富都有了。
这种组织就像一个源源不断的金币袋子,只要有外乡人闻到一点味儿,都会被卷进这个漩涡里,榨干最后一枚金币,再被灰溜溜丢出去。
就算有些人看透了这个骗局,想要跳出来好好生活,难道威廉就会放过快进口袋的钱?卡桑德拉回想起酒馆老板说的“那我就带你回去”,半点儿也不信。
对于不设防又有所渴求的人而言,诱惑真是无处不在,犯罪之所以是犯罪,正在于那些人利用了人心的欲望,为自己牟利——这正是法令应该惩处的行为。
卡桑德拉闭了闭眼睛,又想起“妻子是丈夫的财产”这条法令,她难以压抑内心的失望,但也不愿意带给罗丽丝压力:
“你是怎么想的?关于乔尼和威廉?你想杀掉他们吗?”
20. 争吵
出乎她意料,女佣兵很反常地抱着手臂,安静倚靠在背后的树干边。
“罗丽丝?”卡桑德拉疑惑。
“……我没想清楚。”向来干脆利落的佣兵这次回答得含糊其辞,她愣愣地盯着自己的手。她的腰间不再佩剑,那把武器会伤到毛茸茸的幼崽。
野兽幼崽很脆弱,完全就像小时候的玛莎一样,软乎乎的爪垫,细腻软塌的绒毛。罗丽丝已经逐渐适应这样平和的生活,她不再需要为赚钱而提着铁剑四处狩猎,也不需要忍耐不爽和谁合作。
乔尼和威廉要怎么死?难道他们的死亡能给谁一个教训?
“我希望能够毁掉那个赌场,它害了太多人,如果能让威廉和乔尼去蹲大牢就好啦。”
曾经威胁炼金术士杀人的佣兵居然能说出这种话,实在让卡桑德拉大开眼界。她一步步逼近罗丽丝,像个咄咄逼人的猎手:“难道你忘记他们想要你的命?不止一次,是两次……如果那个被设计的人不是你,是另外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她会死得很惨。”
罗丽丝举起惯常用剑的手,向卡桑德拉展示自己手掌上的粗茧:“我用铁剑杀死过强盗,也杀死过很多动物……因为杀掉他们能让我过得更好,我一直以为我胆子很大,不会因为别人的死亡发抖。”
她接着说下去,语气有些迷茫:“可是我最近不用举剑也能过得很好,那些毛茸茸的小家伙喜欢我,他们的母亲会给我叼来猎物。原来我也有这么多余的感情,如果现在让我回去打猎,我不知道……我可能会下不了手。”
卡桑德拉点点头,她的语气很平和,听不出怒气:“我给了你别的选择,你发现自己更喜欢这种生活?”
罗丽丝猛点头,她的红棕色卷发很干净,应该在溪水里清洗过:“我发现我的力量不仅仅能够破坏……我也能守护那些小东西,把他们举过头顶。”
“听起来是我多管闲事了。”卡桑德拉忍不住愤怒,她将话一抛,转身打算离开,“我的打探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你觉得他们不该死,只要关进监狱就行了!哈哈哈,真希望其他死在威廉算计下的人也会觉得他无辜!”
“你以为他会被关进监狱,像个乖宝宝那样毫不反抗?他有这么多钱,完全可以贿赂所有人!那个教士,你们的镇长,甚至是上一级的领主!我打赌,他这么熟练,绝对不止干过一次!那些受害者怎么办?他们的骨头会烂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而罪魁祸首在酒馆里数着金币!”
饱胀怒气像个失败的火球术一样炸开,她咬紧嘴唇,不愿相信自己信任的朋友居然变得畏畏缩缩,变得这么软弱!
女佣兵不再像个战士,她彻底变成了照顾小动物的奶妈!她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被指名道姓报复的风险去赌场打探消息,居然换来这样的答案——她,卡桑德拉来到镇上交的第一个朋友,不愿意担当杀人的风险!
而她自己是个蠢货!她傻乎乎地以为她们是站在一边的!罗丽丝肯定能理解她的心情,能理解她的付出!
罗丽丝叫嚣麦克该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些?!难道受到伤害的不是她看重的人就不重要吗?她就这么看轻自己?
罗丽丝察觉到炼金术士的怒气,她慌张地跑近,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抚这个姑娘的愤怒。
劳拉的脾气很好,很少发这么大的火,总是发脾气的是罗丽丝自己……快啊!让她想想,以前自己生气的时候劳拉是怎么哄人的?又是怎么哄玛莎的?
卡桑德拉依旧冷着脸,从小接受的教养不允许她过度大吼大叫——
但女佣兵结结实实地抱住了她,炼金术士的身形瘦长,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女性曲线,偏偏五官又是很英气的秀丽,乍一看很像个长得不错的少年,正在往青年的阶段蜕变。
罗丽丝学着以前劳拉的样子,笨拙地一下下拍着卡桑德拉的背,努力把可靠的炼金术士想象成一只炸毛叫嚣的幼豹。她能够感觉到,怀里的姑娘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松弛,软化下来。
她主动接住卡桑德拉的怒火,虽然接得稍微晚了一点:“我知道,小卡桑德拉,可是如果他杀过这么多人,不是更加危险了吗?”
如果要选择复仇,卡桑德拉要面对的会是什么样的敌人?满腹算计,富有,人际关系复杂,遍地都是同党和朋友,他打造了一方小小的金钱窟,然后伸长手臂,把所有能够到的家伙都拉进来,用利益联结他们。
这是一条嘶嘶叫的毒蛇,冷不丁就能从黑暗里窜出来咬人一口,每次都是致命的毒性!
炼金术士闷闷地挤出一句话:“罗丽丝,他们想要你死,我只是想为你报仇……他们还想要劳拉的店铺,我不能看着你们被他耍得团团转,我不希望你们被欺负。”
罗丽丝把她抱得更紧,佣兵的体型高大,像一座充满力量的小山,她的力气也没轻没重,勒得卡桑德拉肋骨发痛,但让人安心:“我明白的,小炼金术士,我们都很感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卡桑德拉将脸埋进女佣兵的臂弯间,她好像要把伪装和打探时背负的压力全部发泄出来,以至于疲惫到说不出话,只能留着耳朵,听罗丽丝慢慢解释。
她说,卡桑德拉,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劳拉肯定也感谢过你。如果没有你,我和劳拉可能早就死了,她死在家暴的丈夫手下,我会死在算计里,可能在睡梦中被豺犬啃光骨头,就像那些卑鄙的家伙算好的一样。
我会和那些女人一样,连骨头都不配埋进坟墓,甚至没人知道我为什么死去。但这不是理由,你不用把我和劳拉受到的伤害背到自己肩膀上,你太累了。
你有没有因为把毒药交给劳拉怪过自己?她这样问,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干呕了好久,还掉了眼泪,祭司说你看起来很好,很坚强,你比我厉害多了。
卡桑德拉抱住罗丽丝的手臂,她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我不知道该给劳拉什么答案,我也怕她责怪自己……可是那个混账!如果他不死,劳拉总是防不胜防!”
“不要怪你自己。”罗丽丝的眼睛在夜色下显得温和很多,或许在森林中度过的时间确实让佣兵有了别的想法,她像个靠谱的长姐,嚷嚷着实话,“杀掉麦克不是你做的决定,是劳拉。”
“我们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是我轻易信任了乔尼,把自己的后背交给不靠谱的队友,也是我被你救回来之后没有听劝,如果我不回到镇上,你就不用担着风险去酒馆救人。”女佣兵的话掷地有声。
卡桑德拉回过头,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像浅灰色的剔透冰块:“那也不是你的错,是他们想要坑害你,就会竭尽全力除掉你。”
“对,但是我没有死,你救了我,我并不希望我的朋友面对这么可怕的敌人。”女佣兵袒露真心话,她脸上带着担忧,“劳拉的杂货铺刚刚休整过,你也好不容易能平静地生活一段时间……不要为我对上那些卑鄙的家伙。”
卡桑德拉说不出话,她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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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嗓子里好像哽着一团柔软的棉花,鼻腔里酸溜溜的,眼睛发热。
她的朋友完全清楚自己行动的危险性,并且笨拙地希望自己为了安全放弃复仇。罗丽丝并不是瞻前顾后的家伙,但是人不是铁块,只要脱下盔甲就会有弱点。
她爱着劳拉,所以宁愿自己背负罪名也想杀掉那个家暴的丈夫,却又顾虑朋友的心情没有固执己见;她同样爱着卡桑德拉,因此才为她担忧,惧怕她会惹上可怕的敌人,哪天无法保全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了。”卡桑德拉好不容易克服掉眼泪的冲动,尽量克制着回答,“我不会去做危险的事情,向你保证。”
她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已经去世的母亲,总在小卡桑德拉出去疯玩的时候为她遮掩,亲自拿着手帕替调皮的女儿擦汗。如果她还活着,时不时也会这样担忧她?
会不会因为她需要背井离乡抛弃家族而失落?会不会逼着她结婚?
或许失去母亲太久也不是好事,卡桑德拉总在身边的女性身上看到自己母亲的影子,温柔的劳拉,真诚的罗丽丝,信纸上谆谆教诲的阿西娜老师……母亲已经永远无法睁眼说笑,卡桑德拉愿意付出代价去保护这些人,不希望她们受到伤害。
杀人当然是难熬的,在劳拉关于“我们做的是否正确”的问题里,卡桑德拉也没有找到答案,但她也没有找到好的解决方式。好像世界就是这么残酷,人心就是无法改变。
她可以治好劳拉五次,十次,一百次,但是麦克只要找个由头就会对着妻子又打又骂,她不能时刻守在劳拉身边——只有死亡才能换取新生,就像炼金术的本质,草药的死亡会换来熬制好的药剂。
那个失败丈夫的鲜血会成为他妻子加冕的地毯。
卡桑德拉想到这里,突然也明白了罗丽丝的意思,威廉和乔尼确实卑鄙无耻,但她们并不该具备审判这些人的权力,那是法律该做的事情。酒馆老板也有家人,乔尼也有父母,只有时刻与他们相处的人才该做出决定。
如果要杀死所有犯罪的人,她们是在和绞刑架抢生意,风险也太过巨大。
但是……卡桑德拉眼神一动,微笑的嘴角下撇,她想,难道开设赌场的威廉就是什么好人?难道他对妻子女儿就好到优秀模范?不见得吧。
她会靠近,会观察,会戴上若无其事的面具,去挑拨对这两个男人心怀杀意的家伙——谁说他们就能保住命呢?
那个帮忙点单的玛丽是威廉的女儿,但她三番五次地试图阻拦其他人上赌场,她不断怀孕的母亲身体也未必健康。这都算她打入敌营的机会,聪明的猎手只需要抓住缝隙,总有机会咬死猎物。
但这些没有必要告诉罗丽丝,卡桑德拉眨了眨眼睛,她轻轻拍着女佣兵结实的手臂,温声软语地安抚自己的朋友,却完全没打算放弃继续探查。
威廉开设赌场本来就已经是犯罪,但这样地头蛇的家伙一般不会被抓进监狱惩处……这点她在王都就已经明白了,法律只是王冠上闪闪发亮的点缀,必要的时候才用来杀“需要死去”的人。绞刑架上的人或许罪行累累,也可能清白无辜,反正收紧绳子的人从来不用看清楚死人的脸。
罗丽丝担心她的安全,那么她也愿意暂时放威廉一小段时间,而不是直接用毒药血债血偿——但如果是其他人想要这个酒馆老板的命,她会收取报酬,然后心甘情愿地帮忙出谋划策,甚至必要的时候推一把。
21. 下饵
作为酒馆的侍者,玛丽要干很多杂活,帮客人点单,避开佣兵不怀好意的目光,收齐餐费,避开游商的打量,以及将有意图上楼参与“别样玩法”的客人告诉父亲。
酒馆里乱七八糟的客人实在太多了,为了保护好自己,她总是装出冷冰冰的样子,时刻准备瞪大那双蓝眼睛震慑对方。对于部分人,这一招还算有用,想揩油的佣兵不敢硬来,会悻悻地把手收回去。
但伪装凶狠对游商用处不太大,这伙人总提着鼓囊囊的钱袋进来,自视甚高,觉得弗瑞斯小镇偏离王都,这点钱足够在这儿为所欲为——玛丽也曾经向酒馆的老板,她血缘上的父亲威廉告过状。
“算了吧,玛丽。”父亲很轻蔑地敷衍了她,“你又不够漂亮,如果你像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美,喔,那我肯定不叫你出去抛头露面,别自作多情啦!他们可能只是想和年轻姑娘说两句话。”
妈妈体谅她,也明白玛丽不能操起酒瓶赶客,所以准备了一份足够分量的礼物送给亲爱的女儿——一条毛长体健,叫声响亮的大狗!
这是一条年轻的雄性护家犬,据说有一些银狼的血统,所以非常聪明。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懂得舔舐玛丽的手指。由于大狗的皮毛黝黑发亮,玛丽给他取名叫做“黑杰克”。
“你喜欢就太好了,我花了五枚金币买下他呢!”妈妈嗔怪道,她已经不那么年轻了,秀美的脸上有了细纹,“这下我们买蕾丝花边的零花钱用完啦。”
“‘黑杰克’比一打蕾丝花边都要棒!”玛丽从厨房准备了肉汤,看着毛色发亮的大狗呼哧呼哧地舔舐肉汁。
提着钱袋的游商多半会上楼,玩些“朋友之间的游戏”,所以越过柜台,一直纠缠玛丽。但现在的后院不一样了,“黑杰克”很通人性,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小主人不喜欢那些油腻腻的家伙,很快就大声地吠叫起来,甚至威胁性地发出“呜呜”声。
游商“天啊”一声,吓得跌坐在地上,很快拖着两条软绵绵的腿跑开了,他甚至没上楼赌钱。
玛丽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忍不住噗嗤笑了,“黑杰克”摇着尾巴,欢快地拱着她的腿,像个好孩子一样坐好,被小主人捋了好几把脑袋。
自恃有些金钱的游商大多数都是草包,在王都混不出头的家伙——但是,玛丽想着,但是卡森先生不太一样。
他身形清瘦,面容英气,看起来真像王都来的商人,用餐不会像其他人那么粗野,把汤汁溅得到处都是,甚至还有给银币作为小费的习惯。
玛丽开始以为他装模作样,也会轻佻地调侃女侍者——直到这位名为卡森的先生也参与了楼上的赌钱,却没有因为输赢在酒馆里发过脾气。
“您天天都会赢吗?”她实在憋不住好奇,逮住卡森先生下楼的时间这么问道。
“怎么可能?”这位先生微微一笑,浅灰色的眼睛迷人极了,“我今晚输了三把。”
“那您怎么……”玛丽惊讶极了,今天给这位先生上菜的是汉斯,她的小弟,这男孩送菜总是毛手毛脚的,常被佣兵薅着衣领怒骂,“汉斯今天给您送菜没有洒出来?”
“蔬菜烩汤洒出来了一些,肉排熏得太老了。”卡森先生揶揄道,“我怀疑你爸爸用蘸了几层肉屑的砖头打发我,说请呀!这就是肉排!”
玛丽脸红了,她情不自禁将这位风趣的商人与其他油腻难缠的家伙对比,感到由衷的新奇:“汉斯是我的弟弟,做事总是毛糙,我会教训他的,您为什么……您为什么不对我们撒气?”
“因为我赌输了几枚金币?”卡森先生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搓了搓手指,“那是我自己的运气不好,冲你们发火也太不像话了——为什么是你教训弟弟?你妈妈的身体还好吗?”
他甚至还记得自己提过母亲怀孕这件事!
玛丽低下头,她悄悄扫了几眼酒馆——现在已经是深夜了,酒馆里没几个人,后厨的汉斯完全可以兼顾送菜。这个高个子姑娘眨了眨眼睛,紧张地问:“呃,您,您愿意陪我去后院聊聊天吗?”
卡桑德拉本打算偷偷打个呵欠,却被这句话惊到了。她暗暗忖度,看来最近的小费和好脾气确实有用,这个年轻的小姑娘完全把“卡森先生”当做了可以倾吐烦恼的知心人。
她带着卡桑德拉走过柜台,穿过一小片走廊,炼金术士的瞳孔收缩,她记得这里——有个狗窝的后院,这是罗丽丝曾经被关押的地方!
玛丽熟门熟路地蹲到狗窝附近,喊了两声“黑杰克”,那条皮毛黝黑发亮的大狗就钻出来了,热情地冲主人摇尾巴,脑袋却冲着卡桑德拉的方向。
“这是卡森先生!黑杰克,不能咬他,这是我的朋友!”玛丽教导护家犬,她用余光瞟了身旁的商人一眼,没发现反对的神色。
“好小伙子……你叫‘黑杰克’?”卡桑德拉伸出手,尝试着抚摸大狗的脑袋,被撞得差点没蹲稳。
“这是妈妈送我的礼物,如果那些油滑的商人缠着我,就让‘黑杰克’吓唬他们!”玛丽昂起头,骄傲地说。
“他看起来确实很勇猛。”卡桑德拉笑了笑,克制地评价。
就是不大聪明,上次被她用混合昏睡药剂的肉汤骗了一次,现在还乐意让她摸脑袋,难道药剂的味道会压住人的气味?
“但父亲不喜欢他。”玛丽的神色有些黯然,她细致地打理着大狗身上的毛发,又摸了摸“黑杰克”颈部的项圈,这个项圈连着一条铁链,栓在后院墙边,“他很讨厌我的狗,妈妈求情也没用。”
“汉斯有点怕他,妈妈、南希,还有我都喜欢‘黑杰克’,妈妈最近怀孕了,总是胃口不好,根本下不来床,整夜睡不着觉,父亲不让我们陪她。”玛丽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又小声地抱怨,好像唯恐被谁听到,“他太自私了!只是因为我们如果陪着妈妈,就不能好好替酒馆工作!”
“那真是太过分了。”卡桑德拉递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跟着摸了摸“黑杰克”的耳朵,“你们不是可以轮流工作吗?抽出时间陪陪母亲也没什么吧?”
“我想了个办法……”高个子姑娘轻轻拍着大狗的脊背,“‘黑杰克’没有酒馆的工作,每天晚上,我会偷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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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他的项圈,让他去陪妈妈。”
卡桑德拉挑高眉毛:“他能做到这个?”
“对,他非常聪明!”自豪像光一样照亮玛丽的脸,她爱怜地拍拍“黑杰克”的脑袋,“他能给妈妈叼来所有需要的东西,还会替她烘暖床铺!”
酒馆老板真是奇怪……那可是他的妻子和女儿,为了生意不让孩子们去照顾母亲,女儿只能通过一条狗慰藉妈妈?
等等——她猛然抬头,表情古怪地问道:“玛丽,你刚刚说你有几个兄弟姐妹?你们差几岁?”
“卡森先生?”玛丽表情疑惑,但乖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已经十三岁了,嗯,南希比我小一岁,汉斯比南希晚半年出生。”
卡桑德拉默不作声地捏紧了拳头,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爸爸已经有了三个孩子,怎么你妈妈又怀孕了?”
“……我不清楚,但我听镇上来过的治疗师说过一句话。”玛丽艰难地回答,“她说我妈妈是因为这么多孩子才身体不好的,卡森先生,这是我们的错吗?我们拖累了妈妈?”
当然不是,卡桑德拉沉沉叹了口气,她曾经在魔法学院读到过相关的偏门书籍,作者是一位深耕治愈魔法领域的法师。那位法师发表了一个奇特的观点,她认为“怀孕”对于过分年轻的身体是有害的,就像在一根过分瘦弱的树枝上绑了个沉甸甸的果子,树枝会被拖累,枝干暂时性弯曲,需要很久才能恢复。
如果果子太多,又没有给树枝恢复的时间,树枝甚至会有断裂的可能性。
“不是你们的错,我相信你的妈妈很爱你。”她只能这么回答,又旁敲侧击地问,“你妈妈对于这次怀孕有没有说过什么?”
玛丽想了一会儿,憋红了脸,她沮丧地摇摇头,又偏着头听了一会儿,急忙松开“黑杰克”,拉着卡桑德拉的手就一路狂奔,穿过走廊和后厨,气喘吁吁地回到酒馆的大堂里。
“父亲的声音,我听到父亲的脚步声,他可能快下来了……要是让他发现我不在这儿,妈妈会被骂的。”她的脸色煞白,慌张地拎起一本账簿,把纸张翻得哗啦哗啦响。
卡桑德拉也有些喘不上气,但她仍然有扮演“商人卡森”的心理包袱,努力维持住了脸上温和友善的表情,没有毫不克制地大口喘气。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先走了?”她朝玛丽行了一个俏皮的礼,“祝你做个好梦,希望你妈妈的身体能够好起来。”
玛丽侧耳听了几秒,没有立刻回答她。下一刻,高个子的女孩儿忽然凑近,扯着卡桑德拉的袖口低声说:“妈妈说她不想怀孕,她有我们已经足够了,但父亲不同意,她不能拒绝父亲……她不愿意!”
女孩儿热乎乎的呼吸在卡桑德拉脸边一掠而过,她脸上出现类似于告密一样愧疚的表情:“这是我偷听到的,卡森先生,您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卡桑德拉想了想,模仿着玛丽刚刚说话的样子,温热的气息掠过女孩儿耳边的碎发:“我有个小法子帮你妈妈恢复健康,明天晚上还是这个时间,帮我见到你妈妈。”
22. 女巫
她可以用来帮酒馆女主人恢复身体的办法当然是治愈药剂。
如果能有更多的身体情况,卡桑德拉也能尝试做一些更加对症下药的尝试,这取决于今晚的会面。
她精心打扮,挑选了行囊中面料最挺括的衬衫,又用费劲地沾着水将短发卷好。
“嘿,你简直像个要出去私会情人的小伙子。”卡桑德拉最后在水盆中打量自己,相当满意,忍不住这样调侃自己。
她的脸本来就有融合英气的秀丽,表情严肃时气质更加凛然,想必能给那位母亲留下稍好的印象。
卡桑德拉的计划做得很好,她顺利进了酒馆,也顺利被玛丽引到后院中母亲的卧室门前,玛丽的妹妹南希暂时在酒馆里顶着。
高个儿姑娘紧张地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没人靠近,这才小心地叩响卧室门。
呼哧呼哧的声音在门后响起,门关嘎吱一声,“黑杰克”趴在门板上,用前爪打开了门。
他亲热地拱在玛丽腿边,舔舐女孩儿的手,又对卡桑德拉摇摇尾巴,很有礼貌。
玛丽没敢陪着“黑杰克”多玩,她示意卡桑德拉留下,自己要回酒馆大堂,却被喊住:“玛丽,你也留下。”
卡桑德拉接收到玛丽求助的眼神,只能摇摇头,率先走进卧室。出于礼貌,她低着头只看地面,心脏怦怦乱跳——
来见威廉的妻子实在有很大风险,如果这位夫人只是与玛丽随口抱怨,实际上依旧心向丈夫,那么这对夫妇只需要商讨一会儿,未必不会发现自己的古怪之处。
出手大方的商人?自荐来替夫人治病的医生?赌场从不在意输赢的客人?
“卡森先生。”虚弱却礼貌的称呼令卡桑德拉停下脚步,她抬起头,看到一位熟悉的金发妇人,她靠坐在床边,薄被盖住小腿以下。
这位妇人很漂亮,她有双泉水般澄澈的蓝眼睛,金发就像照向大地的晨曦,尽管脸色憔悴,四肢浮肿,依旧能看出昔日的风采。
“你可以喊我格蕾丝夫人。”这是她对卡桑德拉说的第二句话,格蕾丝夫人转头又喊了一声玛丽,“站到卡森先生身边去,让我瞧瞧。”
高个子的姑娘迷茫地照做了,她的蓝眼睛和妇人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更加年轻,还染着天真。
格蕾丝夫人扶着硕大的孕肚,却微微笑起来:“还挺般配,卡森先生真是年轻英俊,玛丽,你喜欢他吗?”
她的大女儿脸一下子红透了,又恼又羞地快步走开。她跪趴在床边,对着母亲撒娇:“您在说什么呀?卡森先生是我请来为您调理身体的。”
“傻孩子。”格蕾丝摇摇头,她在生育前四肢纤细,身材修长,怀孕后也没有长出多少肉。这样纤细的手臂和双腿根本难以支撑孕肚,整个人像被一颗太重的果子拖累的树。
在怀孕前,她也自傲于自己的美丽,但怀孕后——她的每次生产都几乎像从地狱里挣扎出来,哪怕孩子平安地出生,她身上也会有长期不能下床的古怪气味。
她没来得及说更多话,圆鼓的孕肚一动,夫人就难以遏制地发出痛呼,她额角很快渗出冷汗,美丽的五官皱在一起,玫瑰色的嘴唇被咬得发白。
胎儿并不安分,它似乎因为什么在发泄愤怒,格蕾丝几乎能够感觉到被撑开的薄肚皮上有什么凸起在蠕动。她的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最后一口咬住了被角,露出的半张脸上是淋漓的汗水。
卡桑德拉原本插不上话,此时却很麻利地翻出治愈药剂,她犹豫了一下,当着玛丽的面朝自己掌心倒了一些,又舔舐干净:“请放心,没有毒,这是药。”
玛丽吓坏了,她不敢去扶痛苦呻吟的母亲,哆嗦着接过那瓶药剂,犹犹豫豫送到母亲唇边。
格蕾丝夫人勉强控制住痛呼,她深深地望了一眼卡桑德拉,就着女儿的手喝下半瓶药剂,那张被冷汗浸透的美丽面孔上满是痛苦,让人几乎不忍心去看。
卡桑德拉像被火星溅到一样收回目光,又急急地注视回去,甚至斟酌着走近了两步。
她只对正常的伤患用过治愈药剂,药剂本身的效果是祛除病痛,让伤口愈合——她无法确定这管药剂会对格蕾丝夫人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尤其是腹中的孩子。
目前看起来是有效的,格蕾丝夫人的痛苦呻吟在减弱,她的脸色恢复从容,捂紧孕肚的手慢慢松开,整个人像从水里挣扎出来一样。
卡桑德拉坚持着观察她的神态,却在心里叹了口气,她好像明白酒馆的老板为什么不让自己的孩子去见妻子——他恐怕根本无法接受不够美丽的妻子。
继母没有孩子,她也是第一次见到怀孕的妇人,以前只是阅读书籍上的记录。孕中的女人不够美丽,随时可能因为痛苦而面目狰狞,又被吸干养分,精疲力尽,一点也不符合体面的要求。
她的母亲在生育自己的时候是否也这么痛苦?
“我从来没有尝试过这样神奇的药剂。”格蕾丝夫人有气无力地感慨,打断了卡桑德拉的回忆,“卡森先生,您是巫师吗?”
“这是一个客户曾经赠送给我的配方,据说将几种草药混合起来熬水,就能够止住痛苦,让伤口更快愈合。”她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流利背出来,眼神真诚而直白,任谁看到都会相信,“能够帮到您就太好了。”
格蕾丝夫人低头笑了笑,看不出她是否信任这样的说法,她让玛丽回去看管酒馆,却要求卡桑德拉独自留下,又甩出一句惊天动地的话:
“卡森先生,玛丽很喜欢您,您愿意娶她吗?”
卡桑德拉差点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她猛烈地咳嗽了一阵,惊恐地看着格蕾丝夫人,居然暂时想不出一个好的借口婉拒:“您说什么?玛丽才十三岁?!”
创世神啊,她被订下婚约要求结婚的时候起码已经满十八岁了,玛丽还这么小,为什么格蕾丝夫人会提出这样刁钻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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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说?
“我信任这瓶药水是草药熬制出来的,您愿意拿出这么珍贵的方子来送给我,一定是个善良的人。”格蕾丝夫人自嘲一笑,美丽的蓝眼睛里盛满哀愁,“不瞒您说,我没有把握在这次生产中活下来。”
她的身体太虚弱了,明明不用干活,却整日整夜没有胃口,吃不下一点食物,无论是面包还是汤,或者在酒馆中售价都相当昂贵的熏肉。玛丽那孩子顶着被威廉责骂的风险,替她从厨房切来各式各样的肉类。
野兔,露肉,甚至是半岁的嫩羊羔肉,她勉强自己吃下去,又因为反胃恶心,撑着床沿一股脑儿吐出来。收拾秽物的仆人怨声载道,转头就去威廉那里要求涨薪。
“…如果,我是说如果您有不测,我会尽自己所能照顾玛丽。”卡桑德拉艰难地做出保证,她觉得眼前的女人苍白又消瘦,像要被果实拖累枯萎的树,“可是玛丽的父亲还在,您不该叮嘱他吗?”
“他从来不是会保护孩子的父亲,我活着的时候就这样,死去之后只会更加严重。”格蕾丝抿紧嘴唇,不大留恋地挥挥手,她轻轻抚摸着凸起的孕肚,“您向我发誓吧,我曾经是一名女巫,如果您不能履行自己的诺言,我会用自己的骨头诅咒您。”
“女巫?!”卡桑德拉努力控制住自己的震惊,她重新打量虚弱的格蕾丝夫人。
学院的书籍中当然记载过女巫,这个概念一般代表乡镇中聪明而具备某些特殊天赋的年轻女人,常常因为古怪的行为而被乡镇中的其他民众排斥,但也有些人依赖于她们的特殊能力,所以对女巫有奇特的崇拜。
在新的国王诞生之后,以各个领地为范围,各个乡镇卷起一股烧死女巫的风气,所以一般不会有女人承认自己是女巫,她们更宁愿改口,声称自己具备一点魔法能力,并且假扮法师。
“……没想到我能见到活着的女巫。”卡桑德拉喃喃低语,“您的特殊天赋是什么?诅咒?”
格蕾丝没有否认,她盯着卡桑德拉的眼睛,声音逐渐变得悦耳又蛊惑:“向我发誓,卡森,发誓你会好好照顾玛丽,让她快乐地生活。”
卡桑德拉想挪开目光,但她感到一种致命的奇特吸引力,情不自禁沉醉在妇人不再年轻的美丽面孔中,澄澈的蓝眼睛骤然深邃,仿佛凝聚起小小的漩涡,要将人的灵魂卷进去。
她情不自禁跟随格蕾丝夫人的语调呢喃:“我向您发誓……我会好好照顾——咳咳!”
她衬衫上兜中藏匿的信纸突然发烫,卡桑德拉心口处的肌肤仿佛被烙铁滚过,这种灼烫的剧痛将她从迷幻的沉醉中唤醒了!
卡桑德拉迅速后退,挪开目光,她沉下脸,声音冰冷而刺耳:“您根本毫无诚意!或许您是个优秀的女巫,但威胁对我毫无用处,与其把女儿托付给只见过一次的陌生人,您干嘛不努力活下来?”
这简直太荒唐了,她差点因为好心被女巫蛊惑着许下誓言!
23. 法器
“你以为我不想吗?”格蕾丝夫人低低咳嗽了几声,她的脸色实在难看,好像被刚刚那种奇特的力量耗光了体力。
卡桑德拉没敢再端详这位女巫,她心里一阵后怕,又控制着自己不去触碰留在衬衫胸袋中的信纸——如果不是这件炼金物品,如果没有阿西娜老师的提示……
她难道真的会被蛊惑,和一个小姑娘结婚?
女巫的能力实在让人恐惧,卡桑德拉已经有了抽身转走的念头,她虽然有心合作,但也不想成为任人摆布的傀儡。
“您大可以对着威廉老板施展这种蛊惑人心的诅咒,夫人,我先告辞了。”她冷淡地回复,理了理衬衫便要推门出去,却被“黑杰克”叼住裤腿,一时没法迈开步子。
玛丽虽然离开了,却没把“黑杰克”带走。这条健壮的大狗并没有龇牙咧嘴,他的眼睛睁得圆溜溜,颇有力气的前爪按住裤腿一角,甚至发出呜呜的恳求声,像在撒娇。
卡桑德拉对着女巫能够冷下脸,却对这条友好热情的大狗没办法。作为主人的格蕾丝夫人没有出言制止,“黑杰克”就叼住布料不松口,上半身都趴在卡桑德拉靴尖上,耍赖似的留客。
格蕾丝夫人语气很平静:“你没有中招,说明携带着可以防范女巫的好东西——请再留一会儿吧,卡森先生,看在我快要死去的份上。”
卡桑德拉沉默了,按照她的性格,确实很难对这样一位怀孕的母亲硬下心肠,但格蕾丝夫人算普通的女人吗?
她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释放无害的信号,再抓住机会果断动手,但凡卡桑德拉是个心软的男人,都难以逃脱这样的陷阱。
不愧是个女巫,但这样狠厉的女巫居然会嫁给威廉?
卡桑德拉终于问出口:“你利用威廉老板赚钱?但你看起来也没讨到好处。”
这句话或许狠狠戳中了格蕾丝夫人的软肋,一时间房间都好像变冷了,她上下打量着卡桑德拉,突然用一种陌生冰冷的口气回答:“谁稀罕他的钱?我是女巫!天生拥有预言和诅咒的能力——我的血脉里流淌着魔法,虽然很多法师根本不承认我们的地位,但我们生而不凡。”
那张美丽而平静的脸庞出于愤怒扭曲,格蕾丝夫人的眼神里燃烧着恨意:“这个该死的男人!觊觎女巫的美丽,又惧怕诅咒——是他撺掇隔壁镇的蠢货们要把我烧死,又假惺惺地出现,说着要娶我的甜言蜜语!他抢走我的法器,用怀孕来削弱我的力量……我越来越虚弱,他越来越强大!”
卡桑德拉品咂着她的言论,提出疑问:“女巫的法器?”
这个虚弱的女巫重新冷静下来,她仔细看了卡桑德拉一眼,咯咯笑起来,这笑声简直像十八岁的青春少女,有种说不出的怪异:“是啊,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如果没有它,就像魔法师没有权杖……威廉夺走了我的法器,让我再也不能攻击他,只能顺从,像个普通女人那样顺从自己的丈夫,不能拒绝他的一切。”
她的表情突然狰狞起来,曾让卡桑德拉惊艳的蓝眼睛里溢出憎恨:“你闻过那些男人的味道吗?他们比猫还要讨厌水,好像保持着异味是一种嘉奖!我忍受了他十三年!但他还没有放过我,他想要魔力,威廉要一个具备魔力的孩子……”
“黑杰克”听出主人歇斯底里的疯狂,也顾不上咬着卡桑德拉的裤腿了。他晃着尾巴一路小跑,用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去曾格蕾丝夫人的手,又急匆匆地攀着床沿,舔舐夫人的手指。
这位美丽却憔悴的妇人并不领情,她随手将“黑杰克”从床沿推下去。或许太久没有人能让她发泄这些痛苦,曾经的骄傲与现在的卑微对比起来又太过残忍,格蕾丝夫人更加剧烈地咳嗽起来,她根本喘不上气,一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被推下床沿的大狗并没有气馁沮丧,他焦急地看着床边柜,又转头冲卡桑德拉汪汪地叫。
那个柜桌上放着剩下一半的治愈药剂!
卡桑德拉赞叹于这条大家伙的聪明,虽然她无法确定格蕾丝夫人的话是否真实,却也不忍心看到这位可怜的女人遭受痛苦。她将药剂盖打开,送到格蕾丝手边。
瘦削的手掌哆哆嗦嗦,但终究接过了那支药剂,格蕾丝夫人将剩下的药水一饮而尽,她大口大口喘着气,眼圈因为呼吸不畅湿润发红,更加楚楚可怜。
“帮帮我。”她用眼神这么说着,这种疯狂后的茫然与娇弱几乎能打动任何铁石心肠的男人。
可惜我真的不是那些美色熏心的家伙……卡桑德拉吐出一口气,她几乎算是落荒而逃,根本没给“黑杰克”再次缠上自己的机会。
“我考虑考虑,下次再来看您。”她胡乱地甩下这么一句话,彻底跑出了这间卧室。
“女巫的法器?”
瑞奥尼斯接过烤兔腿,疑惑地反问。
炼金术士是个烦人的盟友,时不时就会把他从森林里召唤过来。自从给了她那个能够即时通讯的银镯,卡桑德拉麻烦起祭司是越来越理所当然。
兔腿上刷过一层足量的油,将野兔肉中不多的脂肪烤出焦香,又撒了一点与黄金同等贵重的胡椒,皮脆肉嫩,鲜嫩汁水全锁在肉中,一点也没有浪费。
卡桑德拉初次下厨,尽全力重现自己在宫廷晚宴上尝过的烤肉,又向劳拉借了一点点香料作为佐料。她自认为烤得很成功,特地拿来贿赂这位祭司。
瑞奥尼斯尝了两口,克制地发表评价:“不错。”
罗丽丝和他的反应截然不同,她一个人独占了卡桑德拉烤制的半只兔子,大快朵颐,含糊不清地夸着好吃。
“你之前听说过女巫?”贿赂都送上了,卡桑德拉懒得客套,直白地询问他。
“遇到过。”瑞奥尼斯叼咬下一块兔肉,他进食的姿态并不优雅,更像野兽,风卷残云讲究效率。
直到把那只特意送上的兔腿啃完,他才继续补充道:“女巫的法器很多样,和法师完全不同,法器可以是镜子,水晶,宝剑,甚至牛骨头也可以。”
“……那还真是很不挑剔。”卡桑德拉不知道该说什么,魔法师的法杖有指定的木材,亲近不同元素的魔法师会挑选更加适合自己的那一类。
“这和女巫的魔力来源有关系。”瑞奥尼斯对这一餐还算满意,决定多解释一些,免得这个盟友下次搞不清状况,又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祭司伸出手掌,白皙修长的指节收拢,隐隐约约的浓翠绿意像一小团旋风般困在他的掌心:“我自灵之森林诞生,浓郁的木元素乱流有序排列,与水元素孕育,发挥出属于‘生命’的效果,所以我才能够诞生。所以我和它们非常亲近,这是我最开始诞生时掌握更好的两种魔力。”
“那么你算是什么呢?森林的精华?守护者?你也是从小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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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吗?”卡桑德拉迫不及待地问。
“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是以人类婴儿的形貌存在的。”祭司坦然回答了这个问题,“因为人类是最接近创世神的种族。”
“木与水孕育,所以我诞生,我在森林的土地上行走,所以我又逐渐熟悉掌握了属于土元素的力量。”他没有继续演示,但讲述并未停止,“人类中的魔法师觉醒过程应该与我有些相似,但女巫不同。”
“哪里不同?”卡桑德拉下意识地问。
“女巫的力量……非常古怪,是随着血缘传递的,这种力量来源于过分强烈的情感。”瑞奥尼斯皱起眉,他似乎不太理解这种力量的来源,“人类的情绪就像风,本身并没有踪迹,但会产生影响。流淌着女巫的血液的人却能够将情绪具象化为一种力量,比如狂喜,狂怒,极致的悲伤,极端的仇恨。”
卡桑德拉从未见过这样的解释,学院的书籍并没有这样细致的描述,她喃喃道:“…什么?”
推高到极致的情绪能够产生强大的力量,从这一点来看,女巫的血脉还真是神秘又古怪。
她想起格蕾丝夫人歇斯底里的发泄,那张狰狞时依旧美丽的脸庞,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感觉背后一凉。
“但是女巫与魔法师一样,如果要发挥强大的力量,需要一个特殊的媒介。对于魔法师而言,媒介是法杖,而女巫需要法器。”祭司敲了敲桌面,木质的桌沿迅速长出柔软的茎叶,啪嗒开出一朵黑色的花,“法器的制作很苛刻,要求女巫在第一次觉醒力量时朝某件物品滴一滴血。”
“因为她们的魔力来源于血液?”卡桑德拉很快联想到关键。
“对,这滴饱含新生力量的血液将融入物品,凝聚成女巫的名字。”瑞奥尼斯抚摸着那朵黑色的花,他的眼神晦暗不清,“没有男性的巫师,只有女巫才能利用情绪发挥血液中的力量。”
卡桑德拉突然惊觉,格蕾丝夫人在喝下半瓶药剂后曾经询问过她是否是巫师——难道那是一个最简单的试探?她在试探自己是否了解女巫……
因为她的回答太过正常,一点也不像熟知女巫秉性的人,身体虚弱的格蕾丝夫人才趁机尝试了蛊惑般的诅咒,这个女人的心机果然很深!
她对烤野兔瞬间没了兴趣,蔫蔫吃了半块肉,又问道:“失去法器的女巫会怎么样?她们还具备力量吗?”
“会很虚弱。”森林祭司回想了片刻,慢吞吞地解释,“让女巫虚弱的办法有两种,一,夺走她的法器,二,让她怀孕。血液是女巫魔力的源泉,生产会流失大量的血液,而新生的孩子越多,女巫的力量越衰弱。”
他似乎还回想起别的,索性一起抛出来:“听说有人渴求女巫的力量谋利,就是先让女巫怀孕,生下小女孩儿。等这个孩子十五岁之后,再疯狂地折磨她,让她的情绪崩溃突破,觉醒强大的力量——再拿走她的法器,这样就能彻底拥有一个为自己办事的女巫。”
卡桑德拉耳边轰然作响,森林祭司好像还说了什么别的话,但她完全没听清。
失去法器的女巫非常虚弱……
女巫在怀孕后能够生出蕴含魔力血液的女孩儿……
等这个孩子十五岁之后,再疯狂地折磨她,让她觉醒,再夺走她的法器,就能彻底拥有一个为自己办事的女巫……
玛丽今年多大来着?十三岁?
24. 探望
格蕾丝夫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卡桑德拉摸不清楚,也觉得毫无准备地再次拜访太过冒险。她是女巫,哪怕正在虚弱期,也不能轻易放松警惕。
尽管玛丽在酒馆中的眼神非常炙热,卡桑德拉只能目不斜视,选择路过酒馆,绝不进屋,转头就绕进劳拉的杂货铺。
女店主欢迎好友的光顾,替她拧开小瓶的水果酒,薄若蝉翼的果肉酸甜,掺杂一点儿微醺的口味,很清爽。
卡桑德拉小口小口地喝,劳拉就坐在她对面:“这个好喝,应该很贵吧?怎么不找个愿意花钱的客人卖个高价?”
劳拉自己也抿了一口:“佣兵对这种女人口味的货不感兴趣,难道你不喜欢吗?”
卡桑德拉心里一暖,她仰起脸,托着下巴提起正事:“劳拉,你知道格蕾丝吗?”
“威廉的妻子?她是个漂亮女人,怎么了?”劳拉端正坐姿,脊背绷得笔直。
卡桑德拉没敢讲太多,她含糊地表示,唯有了解敌人的一切情况,动手才能相对安全,所以需要劳拉的帮助。
女店主皱起眉,努力回想记忆里美丽的金发女人:“按理来说,酒馆和杂货铺距离不远,如果她经常出门,我应该能注意到——但她不怎么抛头露脸。”
“不出门?”
“格蕾丝不是我们镇上的人,她是隔壁镇上的农家女吧?”劳拉用手指敲着自己的前额,“威廉比我结婚早一两年,你也知道他,有点小聪明,但是非常好色,他喜欢女人,越漂亮的越喜欢。”
“但不是所有漂亮的女人都愿意嫁给他吧?”卡桑德拉想起格蕾丝夫人昨晚盛怒之下的暴论,女巫一旦被发现,确实很有可能被围攻烧死,这在各个领地都不少见。
每有一例女巫被烧死,领主就会奖励那个城镇一些好处,威廉要是真的因为沉迷美色把格蕾丝救回来,一定付出了什么代价。
“谁知道呢?据说他为了结婚花了不少钱,但婚礼却办得很奇怪……”劳拉突然回想起一点什么,眼睛发亮,“有些去观礼的人说,威廉的婚礼上发生了一些怪事,新婚妻子一直死死地盯着威廉,酒馆里总会刮起冷风,好像老斯坦还因为这个冻感冒了!”
老斯坦?卡桑德拉表情一顿,她前后策划的时候好像把这个地精漏了,如果让其他人知道自己掌握着部分炼金术,劳拉一定会重新受到怀疑。
劳拉看清了她的表情,轻轻拍了拍炼金术士的手:“你忘了?老斯坦在我手下干活,靠着我发的薪水吃饭,他曾经被威廉嘲笑过,那家伙讲话刻薄得不得了,他们从此就合不来。放心,我已经处理好了。”
卡桑德拉稍稍安心,却也坚定了干掉威廉的决心,留着这个赌场酒馆头子实在危险,当这么个利益共同体破裂,起码那些佣兵就不太好花钱掌控:“刮冷风的酒馆?不高兴的新婚妻子?格蕾丝是被迫的?”
“没人这么怀疑。”劳拉摇摇头,她伸手指指酒馆的方向,“婚礼可是需要双方同意的,格蕾丝会说话,也没有被绑着,她如果不愿意,完全可以拒绝威廉,回到自己镇上去嘛。”
问题恐怕就在这里。
如果我的镇上出现了一名女巫,我会怎么做?聚众烧死她?把她交给领主?或者……驱逐她。
卡桑德拉盘算了一会儿,大概理清楚了由格蕾丝说出来的那个故事版本——威廉贪图美色和力量,故意导致格蕾丝女巫身份暴露,拿走她的法器,再花钱捂住邻镇居民的嘴,让她连续不断地怀孕。
但是这是由别人讲出来的故事,哪怕她自作聪明地分析推断,也有可能完全是谎言。万一这是格蕾丝的试探呢?她也可以和威廉联合起来,同流合污,靠着女巫的能力蛊惑更多人参与赌钱,再运用利益,将佣兵和镇民绑在酒馆这艘大船上!
聪明人总是更加信任自己推断出来的事实,也就因此容易被人误导。她需要更加准确的信息,这对夫妻反目的事实……而不是捕风捉影的猜测。
否则她无法信任格蕾丝,蓦然行动太容易把自己拥有的一切搭进去,卡桑德拉并不打算拿现在平静的生活和好朋友冒险。
她收回思绪,对着劳拉笑了笑:“那么玛丽呢?我是说威廉的大女儿,酒馆里的女侍者。”
威廉并不在格蕾丝的卧室里休息。
但凡镇上有些积蓄的人家,都爱学领主的风范生活——领主有个挺大的城堡,领主很少搂着自己的老婆睡觉,每当领主夫人怀孕的时候,领主就和妻子分房睡,去宠爱那些更加年轻的女孩儿。
威廉算是镇上最积极学习这种时髦派头的,他像个真正的大忙人,总是忙着交际,接受那些佣兵的奉承,去奉承来自己赌场的大人物,却又暗自记好他们每个人输下的每一笔账单。按照赌场的规矩,只要一个月内不缴纳齐全钱款,利息就要翻倍。
与这样源源不断的巨额财富比,格蕾丝算什么?他花着金币,可以在不同的女人床上醒过来,何必去看自己妻子那副浮肿的身体呢?怀孕中的女人实在是太丑了!
威廉当然不会把这些话说出口,尽管禁止孩子照顾母亲,他还是会隔三差五地来瞧瞧妻子的肚子,比如说像今天这样的下午。
他推了推门,没有推动,这可不寻常——威廉皱起眉毛,摸了摸自己胸口的项链,这才狐疑地一撞门!
门内传来狗吠的声音,还有格蕾丝夹杂着剧烈咳嗽的训斥。
威廉又撞了几下,门栓不堪重负,嘎吱开了,那条玛丽宝贝得不行的黑狗冲他龇着牙,凶神恶煞地摆出守护的样子。
酒馆老板见过不少世面,他没当一回事,挤出个温柔的笑脸,屏住呼吸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格蕾丝,我的甜心?我真希望你肚子里的还是女孩儿。”
这间卧室的窗子紧锁着,虽然有光,味道却不敢恭维,他曾经爱美又爱干净的妻子就这样生活着,挺着巨大的孕肚,被圈养在这张床附近。
格蕾丝夫人静静望着窗外,她看起来消瘦,憔悴,金发在窗边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没有对威廉的问候做出任何回应,就像门口的人不存在一样。
这也是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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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并不介意,他又往屋子里走了几步,忍不住捂住鼻子,嘎嘎笑道:“今天负责打扫的仆人请假了,我给她放了几天假,你得自己收拾屋子了,夫人。”
他刻意用了那个典雅的称呼,女巫总是看重血统和身份,也更爱干净。将这么一个曾经强大高傲的美人儿锁在充满古怪气味的屋子里,实在很有成就感。
威廉很清楚,怀孕的格蕾丝根本没法打扫卧室,她需要女仆,并且不得不麻烦别人,将自己的弱点展示给其他人看,甚至因此承受抱怨。
他假惺惺地感慨:“夫人,你可不能听女仆的话啊,不能为了避免恶心就不吃东西——你的孩子可没法承受这些,再过两年,玛丽就要满十五岁了,是不是?”
格蕾丝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狠狠瞪了威廉一眼。
主人的做法或许让“黑杰克”有了误解,他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低叫,一口咬向威廉的腿。
“滚蛋!该死的狗!”男人的两柄胡子停止了抖动,他骂骂咧咧,企图扯开“黑杰克”,把自己的裤子从狗嘴里救出来。
但这条狗的体型实在不小,威廉努力了几次都没成功,他丧失了耐心,一脚踢中大狗的腹部,还不解恨,又对着倒下的“黑杰克”补了两脚。
他维持不住温情的面具,一脚踩着“黑杰克”的肚子碾磨,对着格蕾丝破口大骂:“女巫养的黑狗!说什么养条狗保护玛丽,跟之前那只猫一样,你的小玩意儿总是和我过不去啊,夫人!”
“我永远记得,”格蕾丝冷笑着接腔,她的脸瘦得一点颊肉也没有了,“你剥掉了黑猫的皮,又砍下它的脑袋,说这个家里不能有任何女巫的宠物!”
她好像被打破平静的猛兽,突然一改神态,咄咄逼人地问:“那你敢不敢对着你的客人们宣布,你的妻子是个女巫?敢不敢告诉你的镇长伯父,他的好侄儿娶了个女巫?你为什么想要女孩儿,敢告诉那些人吗?”
“你只是个懦弱的废物!自己没有魔力,就想着掌控别人!你以为我没看过你那本账本?”格蕾丝的眼睛闪闪发亮,抖动着恶意的嘲弄,“你给那些魔法师的利息都高了三成!这是为什么呢,威廉老板?不会因为你嫉妒吧?”
被反复挑衅的酒馆老板气得两眼通红,他暂时放过那条狗,径直朝着床走过来,一把掐住格蕾丝的脖子。高傲的女巫脖子也是纤细的,握在手掌中简直能够直接掐断。
他拧着那把脖颈,反复地摇晃,看着那颗拥有美丽金发的头颅来回晃荡,却根本无法反抗——女巫,尤其是失去法器的女巫,根本脆弱得不值一提!
“法器……我的法器,还给我!”格蕾丝努力挣扎着,她没有选择掰开威廉钳制自己的手掌,反而朝着威廉的脖子伸出手,一下一下徒劳地够着那条藏在衬衣下的项链,吊坠把布料撑出一个凸起的形状。
“你这辈子都拿不到它了!”威廉猛地松手,把格蕾丝狠狠掼在床上,他的表情重新平静下来,甚至理了理衬衣,“多生几个女儿吧,格蕾丝,趁着你还活着,我会好好对待我的妻子。”
25. 合作
她假扮的身份“卡森”有三天没有出现在酒馆中。
除了向灵之森林的祭司询问情况,卡桑德拉也尝试着通过书写信纸,求助于阿西娜老师。
但让她疑惑的是,老师给出的信息与瑞奥尼斯是不太一样的。
【法器对于女巫确实重要,但它的本质只是媒介,本身并不具备什么魔力。】
卡桑德拉提笔问:“但失去法器的女巫会不能运用能力,这难道还不算重要吗?”
【这并不是经过实验得出的准确结论,只是推测,因为大多数女巫脱离法器之后不能将魔力运用自如。卡桑德拉,当你获取信息的时候,不要下意识相信它,即便告诉你的人是可信的。】
卡桑德拉脸颊有些发烫,她确实犯了个轻信的错误,森林祭司并不是女巫,他了解到的信息确实也会出现错误。格蕾丝夫人的法器并不在身边,但自己却差点中招,被她蛊惑诅咒。
“谢谢您,阿西娜老师……如果不是您当时提醒我,恐怕我就要莫名其妙和一个小女孩儿结婚了。”她垂下眼睛,真诚表达感谢。
为什么做事不能再谨慎一些?难道是炼金术养肥了胆子,觉得其他普通人根本伤不到自己?
她暗自反省,深深觉得世界还是很大,哪怕这个小镇看起来平静偏远,依旧蕴藏危险。
【这并不是出于我意志的做法,只是这件炼金物品的附带作用,你的药剂已经学得不错,或许是时候开始学习炼制物品了。】
阿西娜老师否决了感谢,却提出了一个全新的概念——炼制物品。
“炼金物品?就像信纸这样的?”卡桑德拉很惊讶,她以为自己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接触到这一步。
【你所遭遇的危险是药剂不能应付的,卡桑德拉,你需要更快地变强。】
老师的回答像一记重锤,卡桑德拉低下头,只有沙沙的书写声在信纸上响起。
“是我做错了吗?我应该缩回安全的区域再多学习一下基础?”她忐忑不安地写道,像个考试没得到好成绩的学生。
【用不着,卡桑德拉,我喜欢你的正义感,如果你不是一个贵族家的女孩儿,或许能有机会成为一个骑士。但炼金术同样能够帮助你主持正义,无论学习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应用,除了药剂,你要掌握更多用于自保或攻击的技能。】
卡桑德拉感动又羞愧,除去炼金术,她实在放了太多心力在其他事情上,打探情报,琢磨目标的心思,甚至亲自涉险……她实在不像一个专心学习的好学生,但阿西娜老师却没有因此责备她,甚至为她考虑了更好的学习方式。
“我记得您曾经提过其他的学生,”她在道谢后好奇地问,“我是您所有学生中最不专心的吗?”
【学习一门学问的目的可以不单纯,卡桑德拉,很多学习魔法的孩子可能只是觉得很酷,也可能是想成为大魔法师,收获财富和地位,让每个见到他的人都战栗敬畏,你或许会是我所有学生里最勇敢的一个。】
她或许察觉到自己讲得太多,话锋一转,开始指导卡桑德拉使用药剂,将身边最常见的餐刀作为试验品,进行炼金方面的改造。
关于餐刀的炼金改造一阶段成功,卡桑德拉长舒一口气,终于能够以“卡森”的身份前往酒馆。
她不想赌钱,所以特地选在晚上去,这会儿楼上的赌场生意正是最忙碌的时候。
作为老板的威廉会承担掷骰子和发牌的工作,但也只为最有身份的那桌客人服务。卡桑德拉的钱袋还没那么有分量,自从进了“兄弟会”,还没在赌桌上碰到过威廉。
一般帮其他桌发牌掷骰子的都是老板请来的帮工,或者干脆是赌输太多的佣兵,威廉的账本上欠得最多的几个人很有可能还不上债,只能打工抵债。
卡桑德拉碰到过乔尼,这个做伪证抵债的魔法师似乎和威廉的关系也不算好——乔尼的魔法天赋很一般,擅长的领域也不多,够不上去魔法学院的资格,也没那么多钱交学费。
罗丽丝“失踪”之后,其他的佣兵都对这小子有些畏惧,他们或许搞不清这件事里乔尼扮演什么角色,但过分瘦弱还需要施咒的魔法师也不受欢迎。
明明是具备魔力的法师,却会沉迷这种金钱赌场的生活,甚至去讨好赌场的老板……卡桑德拉当时很好地忍住了鄙夷,但这似乎就是威廉老板的目的——
嚯,魔法师很厉害?上了赌桌,魔力有什么用?还不是输得两眼通红,不肯下桌,总觉得自己有翻盘的机会?
酒馆的老板果然不在大堂,楼上却隐约传来笑闹叫嚷的声音,如果仔细去听,还能听到发筹码时哐哐搓搓的杂音。
卡桑德拉只点了一杯牛奶,她并不喜欢喝酒,太晚喝酒可能会影响睡眠,况且她今晚的目的也不在喝酒。
玛丽沉默着走过来帮她下单,双眼红肿,漂亮的蓝眼睛也失去神采:“…一杯牛奶?好的,卡森先生。”
卡桑德拉心里转过几个猜测,关切地问她:“怎么了,玛丽?格蕾丝夫人最近出事了?”
玛丽咬紧嘴唇,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她没有回答,径直去后厨拿来一杯牛奶,先送到卡桑德拉的小桌上。
卡桑德拉将杯子推到她面前:“喝一点,别哭出来,女孩,或许我能帮到你。”
“妈妈的身体更差了,”玛丽看起来毫无胃口,她勉强喝了一点牛奶,手指紧紧攥住围裙一角,“父亲去看了她一次,我不知道他们吵了什么…妈妈咳嗽得吐了血,脖子上还有一圈勒痕,她不让我告诉南希,就连‘黑杰克’也受了伤,他在地上爬不起来……卡森先生,怎么办?”
她的脸颊上有泪水慢慢滑落,这个小姑娘的个子挺高,脸庞却很稚嫩,那双蓝眼睛一点情绪也瞒不住,在看到熟人的时候会闪闪发亮。
她才十三岁,母亲是个失去力量的女巫,父亲买凶杀人,开设赌场,甚至可能还在打亲生女儿的主意……
一名女巫觉醒需要深刻的情绪波动,什么才能让一个小姑娘情绪崩溃?母亲去世?被迫结婚?或者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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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更加可怕的事情?
欢乐总是比悲伤要昂贵得多,卡桑德拉并不觉得威廉是对女儿这样温和的人,他选择隔绝孩子与母亲的联系,很像将财产分开保存——一样正在持续产出价值,另外一堆还没有获得价值。在这样的算计下,亲情能有多少生存的土壤?
或许,或许……格蕾丝夫人真的很爱玛丽,这个女儿会带着“医生”偷偷来治疗她的病痛,会好好对待那条聪明的大狗“黑杰克”,让他陪伴孤苦的母亲,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动用自己的魔力,企图蛊惑一个年轻的男人,永远保护这个越大越具备价值的孩子。
她是女巫的后裔,流着母亲的血液,总有一天会具备魔力,也就具备被人忌惮垂涎的价值——
卡桑德拉在衬衫里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块手帕,她想起十五岁女巫觉醒的事情,心里一软。
“你现在能带我去见格蕾丝夫人吗?”她终究下定决心,“我有个小计划,或许能帮到你的妈妈。”
玛丽擦掉眼泪,表情重新变得坚定又平静,她对上卡桑德拉的视线,轻轻解释了一句:“父亲讨厌我的眼泪,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在关心妈妈。”
“请跟我来吧,卡森先生。”
她们这次需要绕的路更远了,甚至翻过了后院的土墙。不远处是一架横梯,玛丽带着歉意看向卡桑德拉,她嗫喏着说:“父亲对于妈妈看得更加严格了,他不允许其他人去看望她,只有仆人每天爬上横梯,从窗子里给妈妈送饭,再把一些残渣和盘子收下来。”
上次爬窗是什么时候?好像是逃婚的晚上。
卡桑德拉硬着头皮上了横梯,她不敢确定这玩意儿是否牢固,只能确保自己的每一步都是稳当的。
威廉为什么要这样看守格蕾丝夫人?她怀着孕,本来也走不远,正处在最虚弱的时期……难道是因为玛丽提到的冲突?
卡桑德拉觉得这很有可能,她上次拜访的时候,格蕾丝夫人的精神就好像处在不稳定的状态里,她像一团火药,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炸得轰轰烈烈——就像已经不打算活下去一样。
等等,不想活下去?卡桑德拉背后一凉,她咽了口唾沫,加快了爬梯子的速度。
“我已经快要死了。”
“玛丽,你喜欢卡森先生吗?”
“看起来真是般配。”
“我要你发誓,发誓永远照顾玛丽,让她幸福快乐。”
“我是女巫!天生具备语言和诅咒的能力……我的血液里流淌着魔力,我们生而不凡!”
她终于爬到了梯子的顶端,撩开窗帘就能打开窗户——卡桑德拉从窗台翻进房间,这是个位于高处的房间,而格蕾丝夫人正在床边。
她艰难地掀开被子,正中央的大滩血液触目惊心。这位金发的美人转过脸,卡桑德拉在那双澄澈的蓝眼睛里看到自己的身影,一张由于气喘吁吁变形的脸。
她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却响亮:“与我合作吧,格蕾丝夫人,我也想杀掉您的丈夫。”
26. 母亲
卡桑德拉努力控制视线,不往床上那滩血上看。
她不清楚格蕾丝夫人的想法,但绝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个骄傲的女人憔悴,枯败,最后像叶子一样坠落腐烂。
“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您更爱玛丽,也不会有人比您更适合保护她。”卡桑德拉不想面对作为女巫的格蕾丝,但她同样是一位母亲,“只有您活着,玛丽才能快乐。”
“你太小看我了,年轻人。”格蕾丝夫人噗嗤笑出声,她的脸颊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但笑容却透出一股艳丽,那双蓝眼睛依旧高傲澄澈,“你以为我是被威廉折磨,所以渴求死亡?”
她的蓝眼睛那么明亮,爆发出鹰隼一样犀利的光:“生产的时候是我最虚弱的时候,因为蕴藏魔力的血液大量流失——但也有例外,我在临死前会有一次反杀的机会。”
“没有人不对死亡产生恐惧,这样极度的愤怒夹杂恐惧,能让我亲手杀掉他。”格蕾丝夫人的脸上露出畅快的表情,“这就是我想要的,没有他,女巫的秘密会就封锁在这个家庭中……但我放心不下我的玛丽,如果你愿意向我发誓,永远照顾她,让她快乐,我会送你一份厚重的财富。”
卡桑德拉一时语塞,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甚至对眼前的女巫产生了类似于敬佩的情绪——倘若处在这个位置上的是她,她能够如此无惧死亡,将自己的生命扔上赌局吗?
她又是否能为了深爱自己的孩子筹谋后路,甚至不惜暴露身份?
“那这些血迹是……?”卡桑德拉指指床上的血液。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格蕾丝夫人嘶嘶地笑道,她的四肢瘦长,拖着的孕肚就显得更加硕大笨重,看起来像个过分贪食的饿死鬼,“我必须得习惯失血,魔力会在体内逐渐稀薄。生产那天只有一次机会,我不能让任何事情毁了这个!”
她转过头,长久地凝视那摊血液,表情就像在凝视自己丈夫的尸体。
卡桑德拉想起劳拉,她在麦克的墓前也凝望了很久,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谈吐中却如释重负。
格蕾丝夫人的表情完全不同,她好像喝了过量的葡萄酒,脸颊兴奋得染上酡红,不断用手抚摸高高隆起的腹部:“…这是我的机会,这个孩子,我唯一的机会……用女巫的办法杀掉他。”
过量的屈辱已经压垮了妇人的脊背,但她的骨头太硬了,畜生根本没法把这根骨头嚼碎咽下去,所以才给了女巫机会。
所以她想自己亲手把这个畜生拖下地狱,哪怕代价是生命。
“如果我有办法让你活着杀掉他呢?一定要用女巫的办法吗?”她提高声音,不再掩饰自己女性的音色。
格蕾丝像警惕的猎犬,她以不该属于孕妇的灵敏转过身,目光箭一样钉在卡桑德拉的脸上,或许是错觉,她甚至觉得自己脸颊边有些刺痛。
“什么意思…你想怎么做?”金发的妇人犹疑地问。
“我很感谢您的信任,将杀死丈夫的计划和盘托出,加上玛丽又拜托我来帮助您。”炼金术士痛快地回答,她脸上浮起笑容,低头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这是贵族中属于女性的礼节,她委婉地向格蕾丝夫人表明自己的性别,证明自己的立场。
格蕾丝夫人扶住额头,她看不清似的眯起眼睛,又探究地盯着卡桑德拉的脸,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的身体:“原来——你…怪不得你拒绝了迎娶玛丽。”
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卡桑德拉抿了抿嘴,但不打算反驳。
她从怀中掏出一柄餐刀,银质的刀刃在烛光下发亮,好像一线泉水正从锋刃边淌下。
“这是我制作的炼金物品,您需要让它沾上威廉的血液,哪怕只有一滴,也足够让他浑身发痒,非得把浑身上下的东西都甩下来不可。如果您的法器在他身上,那么可以借用这个机会拿回来,如果不在,您也可以拖延时间去找它。”
阿西娜老师教导她,制作炼金物品要从身边最普通的东西开始,利用药剂去淬炼金属相对简单,卡桑德拉选择了餐刀。
三滴绿皮树蛙的毒液,一瓶酸性药剂,三分之一瓶疯长药水,融入金属,餐刀的颜色先被腐蚀得变黑,变脆,再就变白,闪耀出贝母般彩色的光,最后光芒内敛,收敛进刀锋。
格蕾丝夫人像被那柄银刀的光芒刺伤了眼睛,她迟疑着不敢接过这把刀:“捅伤也可以?”
“当然可以,它会在三分钟之后发作。”卡桑德拉做出提醒,“格蕾丝夫人,您最好不要亲手去做这件事,因为这样的嫌疑会让您受到牵连,我怕下一次很难再见到您。”
“你对我还挺念念不忘的?”格蕾丝夫人接过这把餐刀,打量了一下刀锋,“太钝了,这怎么能沾上血呢?”
“小心,它只是看起来很钝,实际上很容易划开肉排。只要竖着藏在坐垫里,藏得隐匿一些,就能扎伤人。”
“听起来不适合我去做。”这位金发女巫恢复了冷静,也不再提起临死前报仇的事情,“好在我有好几个孩子。”
“…您要让玛丽去做这件事吗?她是否会因此受到惩罚?”卡桑德拉有些担忧。
格蕾丝的眼神幽深:“如果我给你肯定的回答,你要阻止我吗?”
“我不大明白,您看起来明明很爱她。”
“爱与利用并不矛盾,我在玛丽出生的时候差点把她亲手掐死。”金发妇人喃喃道,“但她哭的时候太可怜,我没有忍住,我本该坚持女巫血脉的骄傲,掐死这个女孩儿再自杀。”
为什么?!
卡桑德拉睁大眼睛。
格蕾丝夫人看着她惊愕的傻样,反而低低笑出声。她真的很美,岁月的痕迹在那张脸上只留下细微的纹路,就像一幅画上不经意沾染的灰尘,金发耀眼,蓝眸澄澈,在烛光下几乎像座彩色的雕塑。
她吹灭了手边的蜡烛,好像下面的话题不适合在过于明亮的地方讲:
“女巫生下的女孩儿天生继承母系的魔力,这种魔力承载在血液中,在女孩儿成年之后,经过第一次情绪的崩溃爆发出来。”
这个我知道了…卡桑德拉默默地听着,并不惊讶。
格蕾丝好像并没有观察她的脸色,继续说道:“我的母亲死于火刑,你知道火刑是什么吗?女巫会被绑上绞刑架,勒着脖子遭受全镇人的唾骂,殴打,她们的脚下会架起木柴,在女巫奄奄一息的时候,木柴会被点燃。”
卡桑德拉闭上眼睛,隔着眼皮,她依旧能看到那点跳跃的烛光,赤红的光晕。
“我的能力就觉醒于母亲死去的那个晚上,我无能为力,根本没法救下她……在这样的仇恨里,我诅咒了所有参与围观的人,他们莫名其妙患上疫病,最后在痛苦里死去。”
格蕾丝的声音很轻,像一名信徒在坦诚自己的罪行,态度坦荡到无可指摘:“母亲隐藏了我的存在,她说沦落到其他人手里不如死亡,所以被夺走法器之后没有挣扎,她在绞刑架上四处张望,围观的人都不知道她在找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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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她知道,母亲在找人群里的她,刚满十五岁的女儿,只有确认自己的女儿在这样的仇恨里觉醒了足以自保的能力,她才能安心地死亡。
这样继承力量的方式,好像天生就在血与火里滚过,生产时的血液,死亡时的火刑。
回忆大概令人疲累,金发妇人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没有停止讲述:“我在那个时候就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不去挣扎,她可能太骄傲了,觉得女巫不该被这样冤枉。我们确实拥有魔力,但并不是所有的女巫都会带来死亡,我们预知蝗灾和干旱,也预知丰收。如果具备魔力的魔法师都没有被集中烧死,凭什么女巫就该死呢?为什么发现女巫就要杀掉她们呢?”
确实,但是知道自己的邻居是女巫也有点吓人,恐怕会提心吊胆地生活,惧怕自己哪天死于女巫的诅咒或者别的能力。
“我知道诅咒会带来恐慌,所以流浪里几乎不去用它,直到碰上威廉。”格蕾丝的眼神冷下来,她伸出食指,在自己的锁骨边画出一个十字叉,“他喜欢我的脸,天天缠着我,即便如此,我想的也是,搬远一些就好,只是男人的纠缠而已,但隔壁那个镇子上的人都喜欢他带去的金币和酒——”
“他们说,嫁给他!威廉有钱又爱你,他有很不错的家底,他看起来也算英俊,为什么不嫁给他?你为什么拒绝他?”
卡桑德拉屏住了呼吸,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插话,这样沉重的故事里根本没法评判正义,这些眼熟的话,那些劝婚的托词,难道她自己没有听过吗?
为什么不能拒绝?因为他看起来很好,我就没有资格拒绝?为什么我的价值是用男人的质量来决定的?
“我一直没有同意,威廉不知道从哪里看到了我的项链——那是一小块羊脊骨,我用它占卜,也用它下诅咒,那上面有我的名字,有我的血液,他发现了,发现我是个女巫。”
“他威胁我,又恳求我,他说你这么美,为什么是个女巫呢?女巫都是邪恶的家伙,只有我愿意冒着风险娶你,嫁给我吧,不然你总会被烧死的,我可舍不得你被烧死。”格蕾丝的声音很轻柔,像在给孩子讲一个并不愉快的睡前故事。
“我拖延,拖延,我不想再杀人了,但他凭借男人的体格抢走了我的项链,差一点点勒死我。他彻底拿捏住我了,逃跑,被烧死,还是嫁给他?我选择了最能保全命的那一条路。”
卡桑德拉终于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你没错。”
“错的从来不是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我明白你的想法。不要选择死亡,哪怕它看起来很有尊严。
“我蠢得厉害,我以为他只是贪图美色,只要结婚就可以了……”格蕾丝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摇着头,手掌攥成拳头,一下一下砸着孕肚,“我在生下玛丽之后昏昏沉沉,他们都以为我睡过去了,我听到威廉和他当镇长的伯父在谈话,那个镇长问他,怎么不是男孩儿?威廉说,男孩儿谁都能生,可是我的女儿才有价值。”
“当镇长的伯父没听懂,威廉也没有说得更加明白,但我知道,现在你也知道,为什么女孩儿更加具备价值——他不具备魔力,但他想要强大的力量,他想用我的女儿当做工具,敛财的工具,做脏活的工具!”
格蕾丝的五官重新狰狞起来,暗淡的烛光在她下颌处勾勒出阴森的光,她比任何时刻都像一个女巫,传说中邪恶的女巫。
但也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位母亲,保护孩子的母亲。
27. 预言
格蕾丝夫人重新点亮房间里的蜡烛。
她听到横梯从窗边搬开的声音,确信那个炼金术士已经走了。
金发妇人手腕发颤,她定了定心神,将明亮的烛台重新放到柜子上,嘴角却情不自禁扬起。
终于等到了,预言终于被她等到了!那个人来了,年轻,青涩,还残余足够的同情心,会因为悲惨的故事而动容。
她在残破的命运里苦苦挣扎,在帮威廉做脏活的时候也曾经有机会摸到法器——这家伙提防她,绝不让法器离身,格蕾丝只能靠在威廉怀里握着法器,去蛊惑那些木愣愣的脸。
听他的话,把权力交给这家酒馆的老板……
屈服吧,酒馆的老板就是你的主人……
献上你的力量,你的金钱,你的一切,为这家酒馆效力吧……
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羊羔,在吃过一次亏后,她虚情假意地配合威廉,声称自己愿意为这个家庭积累财富,从而能够有限制地获取法器的使用权。
女巫确实不能伤害持有自己法器的人,但“预言”从来不算伤害。
格蕾丝在流浪的时候见过猎人捕猎,狡猾的猎手会铺设陷阱。先挖一个深深的洞,在洞中放上野山羊喜欢的苹果,再将陷阱上方的土堆捣松。
野山羊被甜美的苹果吸引,不管不顾跳入深坑,这是第一层陷阱;当他吃完甜头,想要通过自己绝佳的跳跃能力出坑,已经松散的土堆会分崩离析,将山羊活埋在坑中,这是第二层陷阱。
她也做了这样嵌套的准备,争取到使用法器的机会,利用“预言”的能力,找准自己命运的转机点——格蕾丝的预知能力并不算高超,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词句,抚摸过羊肩胛骨三遍,她得到了两个词。
“炼金术”,“锤子”?
炼金术早就在王国内绝迹了,她要从哪里找机会?
格蕾丝没有放弃希望,她在怀孕期间时常借口要陪玛丽看顾酒馆的大堂,威廉并不认为一个孕妇能够逃出这座小镇,灵之森林非常危险,根本不是没有法器的女巫能够应付的。
她借着打毛衣的机会,密切地观察每一个生面孔。掌握炼金术的只会是炼金术士,他们哪个像炼金术士?
佣兵,商贩,懒汉,酒鬼……她一直在等待机会,并且反复利用羊肩胛骨占卜最初的问题:我该如何杀掉自己的丈夫?
“预言”能力始终给出同样的回答。
好吧,格蕾丝想,那么我不能坐以待毙,我要提前做好丈夫死去的准备,这些被蛊惑的佣兵,这些被下诅咒要求效力的商人,他们应该是我的力量,他们理所当然该效忠于我!
所以她做了第二层陷阱——诅咒与蛊惑指向的对象一直是“酒馆的主人”,如果威廉死亡,只要他彻底死掉,这座酒馆的一切都会归她。
王国的法律虽然规定,结婚的女人不再享有“公民”的权利,但拥有子嗣后代的寡妇却可以掌握财产。她得有孩子,现在的小孩子很容易夭折,所以她得多准备几个孩子。
玛丽,南希,汉斯,这三个孩子拥有和她如出一辙的蓝眼睛,用稚嫩的声音发出同样的音节:“妈妈!”
但威廉对这几个孩子也在虎视眈眈,除了第一个被生下的玛丽,南希与汉斯被他看管着,并不允许母亲多靠近。比起生产后总在恢复的妈妈,南希和汉斯明显更加依恋玛丽,这个年龄最大的姐姐。
而玛丽……威廉或许早就把这个女孩儿选作了第一个实验下诞生的女巫。
掌握母亲是不够的,格蕾丝冷笑,因为女巫并不长寿,会老,也会遭遇意外死亡,正因为如此,可掌控的女巫才这么珍贵。
有什么比流着自己血液的孩子更好掌握?况且,玛丽只是一个女孩儿……在威廉眼里,她永远不可能健硕到能够突破那些佣兵的防线,对着自己的父亲举起屠刀,她心地善良,她很好说服——
巧合的是,格蕾丝也是这么想的,但威廉试图用作为父亲的权威控制玛丽,她却刻意展示自己的柔弱与母爱。
争吵后咳出的血液,因为不断怀孕而孱弱的身体,总被软禁的母亲理所当然引起女儿的同情。玛丽总是偷偷来看望她,为她的食欲不振想办法,甚至偶尔反抗她的父亲,只为了妈妈能够生活得更好一些。
格蕾丝夫人伸出手,对着床底呼唤了一声,“黑杰克”就从床底爬出来。他是条忠诚的大狗,皮毛发亮,坚定不移地保护将自己买下的主人格蕾丝,以及小主人玛丽。
在刚刚那个炼金术士来访的过程里,这个乖孩子从头到尾没有出声,因为格蕾丝让他保持安静。
金发妇人揉着“黑杰克”毛茸茸的大脑袋,神情温和了许多。女巫天生亲近自然,又常常被普通人孤立,大多数女巫都会选择养一只宠物陪伴自己。
……她也曾经有过一只伙伴,那是皮毛像黑绸缎一样的黑猫,但她亲爱的丈夫总是疑心,这只阴恻恻盯着他的宠物会将妻子的呼救传出去,所以当着格蕾丝的面虐杀了它。
威廉是个足够体面的人,他很少对着妻子动手,那就太让人瞧不上了,毕竟那是女人。他会从你珍爱的东西下手,比如朋友,比如宠物,比如父母。
格蕾丝的脸色泛起冷意,如果不是预言,如果没有炼金术士的劝阻,她是真的想要杀掉这个男人,哪怕搭上自己!
玛丽总被参与赌钱的客人骚扰,威廉能够视若无睹,他喜欢漂亮女人,对相貌平庸的女儿生不出父爱。在他眼里,玛丽可能仅仅是一具承载魔力的躯壳,只要听话就够了。
要女人听话,容忍,能够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切奉送给丈夫?奉送给没把自己当人看的父亲?将自己榨出的价值像美酒一样送上去让人享受?
凭什么?凭那几条明显偏向男性的法律?
凭那些扎堆的贪婪灵魂?死死扒着筹码不肯松手的赌徒,一灌点麦酒就回家作威作福的酒鬼,还是时时刻刻因为自己没有魔法而妒火中烧,甚至于想榨干别人成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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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吸血鬼?
格蕾丝夫人不再爱抚“黑杰克”,她拿出炼金术士送来的餐刀,通过那面没有杂质的银锋,她看到自己的眼睛。美丽的女人会苍老,可是那个眼神不会老去。
她差一点带着肚子里的肉团与那个卑鄙的畜生同归于尽,但命运依旧偏爱于她。
她是个二十九岁的女巫,怀抱仇恨,终于等到预言里的转机。
你也享够福气了,金发女巫喃喃自语,她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你该去死了,我的丈夫,谢谢你送来的酒馆,财产,佣兵,还有那些商人。
现在该换我去享受这些了!
“卡森先生,您可太久没来了,难道上一次输得太多了?”今晚的酒馆老板心情不错,他那两柄小胡子应该新修剪过,看起来时髦得很。
“做了一笔生意,你知道,总有些佣兵不愿意公开出货。”卡桑德拉不动声色,她今晚是来压阵的,只有足够的错愕和疑惑才能让威廉放弃对“卡森”的怀疑。
她提起一只鼓囊囊的钱袋(来自劳拉与罗丽丝慷慨解囊),带着神秘的微笑回答道:“我听说,威廉老板亲自摇骰子的那桌酒最好,请问多少金币才够上那一桌玩?”
“喔,喔!卡森兄弟,您真是……”威廉的目光瞬间就被那只钱袋吸引了过去,他几乎一下子就犹豫不决起来,笑容根本藏不住,“您真是太给面子了!‘兄弟会’就需要您这样大方的朋友!”
但他摸了摸下巴,又故作可惜地叹气:“但是今晚那桌有几个大人物,您懂吧?我得带着镇长和镇上的教士招待他们,您可没法赢啊!”
通风报信的玛丽早就告诉过她这一点,今晚属于领地大教堂的高级教士带着侍从来巡视弗瑞斯镇。能够在这儿半公开地开设赌场,当老板的这位一定给教士送了不少好东西。既然这里有个赌场,有什么奉献的方式比“您的运气太好了”更加巧妙呢?
卡桑德拉隐约猜到,威廉每次给这位高级教士上供的方式,恐怕就和赌场脱不了干系,那可真是一点痕迹没有,他们寻欢作乐一晚上,不知道多少威廉压榨的金币会流进教士的口袋。
卡桑德拉努力表现得像个贪财又贪酒的讨厌家伙,咂舌争取道:“一点儿可能也没有?威廉,我在你这儿可输了好几晚上了!还不能让我翻个盘?”
威廉摇着头,只是伸出手做出拒绝的姿势,卡桑德拉心神一动,从衣兜里掏出两枚金币,放进他手心里:“好吧,好吧,我也不能让你难做,威廉,好酒总可以给我来一杯吧?”
毕竟今晚将有一场闹剧,而她是收到邀请函的观众,就该品酌一杯好酒,来欣赏这头人形畜生丢脸面……或许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他丢掉性命呢。
卡桑德拉端着那杯由酒馆老板亲手倒满的酒,慢慢踱上了二楼的赌场。
这里金碧辉煌,筹码满满当当,连骰子都是纯金的,二十多个赌客面红耳赤,一双双眼睛像要互相比出大小一样,几乎粘着赌桌,一眼不眨。
28. 闹剧
“手气真够臭的!”
“别废话,交筹码吧。”负责卡桑德拉这桌的帮工肤色微褐,脸很憨厚,一笑一口白牙。
但他收筹码的手稳极了,纯金骰子在那双手中颠簸滚动,不断翻滚,赌客盯着骰子朝上的数字面,一惊一乍地起哄,潮水般发出哀叹。
这个地方的哀叹总是比欢呼更多的,一颗骰子六面,每次赢的只会有一拨,其余五拨都是输家。
卡桑德拉也下场玩了两把,一输一赢,皮肤微褐的帮工冲她眨眨眼睛,将那把赢来的筹码塞进卡桑德拉手里。
这举止有点粗鲁,她数了数,惊愕发现数量比该有的多。难道说……?卡桑德拉转头看了老板的方向一眼,威廉冲她点点头,也露出“自己人”的笑容。
卡桑德拉会意,明白这是老板威廉交代的“特殊照顾”,她举起酒杯,隔空向威廉一祝——
谢谢你的筹码,祝你今晚厄运缠身,祝你今晚丧命。
二楼的赌场总共六张桌子,越是朝里的方桌,客人身份就越尊贵。卡桑德拉今晚送了点贿赂,现在正挤在第二张方桌上。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旁边那张桌子的情况。
原本属于威廉的主位上有个高个子老头,他戴着丝绸里衬的教士帽,帽檐压住上半张脸,嘴唇周围一圈银白的胡须。
他举止优雅,一动不动地端坐在主位上,卡桑德拉注意到,他的手指上戴了起码三枚宝石戒指,沉甸甸的,在大片烛光下,好像彩色的鳞甲。
这位高级教士相当矜傲,很符合卡桑德拉印象里的那类神职人员。他只在下注时靠近威廉,低沉下达自己的选择。当他一把一把赢钱的时候,筹码也是旁边的人在框集收好。
她不再多看高级教士,以免老板威廉起疑。但哪怕把视线集中到眼前的方桌上,卡桑德拉也能听到威廉对教士的奉承。
当高级教士大赢的时候,威廉会说:“您的运气果然和传说中一样好,我还从没见过像您一样料事如神的人呢!”
当教士小输时,威廉简直表现得比他本人还要垂头丧气,一个劲儿道歉,又很快把败局揭过去——输赢只是他讨好这位的手段而已,这个老板实在精得不行。
十把赌局之后,按照惯例,从第一桌开始,大家能有个喝酒闲聊的机会,也让扔骰子的人员休息休息,威廉半佝偻着背,将高级教士一行的三个人送进最深处的小房间,这才关上门。
赌场的正前方有个老板的专座,铺着几层软乎的椅垫,旁边就是酒柜。威廉慢腾腾地坐过来了,他看起来陪客也有些累,不停揉手腕。
他走到酒柜前,警觉地抬头看了一圈,卡桑德拉迅速收回视线,一边啜着酒液,一边装着在点手边的筹码。
真够敏锐的,她不敢再轻举妄动,今晚的“卡森先生”只是一位看客,是彻头彻尾蒙在鼓里的赌客,千万不能引起任何怀疑。
她还没有点完自己的筹码,就听到野猪一样的惨叫。
这下可以光明正大地抬头了,卡桑德拉满脸惊讶地抬起头,威廉已经从座位上跳起来,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瞪出去,痛得脸色扭曲。他一手按着右大腿,一只手伸到椅垫上摸了半天。
是那把餐刀!格蕾丝夫人真的让人把餐刀藏到了坐垫里!
酒馆老板是个生意人,很少看到他脸上没有笑容——卡桑德拉发誓,这会儿是她见过,威廉的脸色最难看的时候,眼露凶光,简直像一头咬牙切齿的豺犬。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掏出的餐刀会出什么事。万一他保留餐刀作为证据呢?万一他看破诡计,用残忍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妻子女儿呢?
二楼尽头的小房间门打开了,侍从率先一步走出来,脸色阴沉。他直直奔向威廉,简直不屑于看其他赌客一眼:“出了什么事?”
威廉勉强压抑下怒火,他估计在衡量着什么,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挥着手连声打招呼:“没事。没事,只是我受了点小伤,椅垫突然咬人了,真是神奇……”
侍从看起来没心思听他编童话,只是自顾自地训斥了几句。他好像还说了什么,手指对着第一张赌桌点了又点。
威廉一直维持着那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副可怜相,他连连摇着头,又点着自己的右腿,然后朝小房间探头探脑,转过脸说着什么。
侍从骂了两句,倒也没有拒绝,路过酒柜的时候甚至挑了两瓶酒,就这么堂而皇之夹在腋下,大摇大摆回到二楼尽头的房间里去了。
眼看着他走开,威廉的脸色才重新阴沉下来。他重新扯着椅垫,正要找出那把捅了他的玩意儿。
各个赌桌上负责摇骰子的帮工都围上去,做错事似的绕着威廉一圈,卡桑德拉见这会儿看热闹的赌客也多,趁机凑上去,却听到了乔尼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这个魔法师真就长期留在这个赌场打工了?
卡桑德拉皱了皱鼻子,她实在不能理解。乔尼不像她,魔法天赋像一把晒干的沙子,一滴水也挤不出来——他起码懂得一些魔法,干嘛非要做威廉的走狗?!
难道在金币面前,这个魔法师根本抵挡不住诱惑?甘愿为了钱财做这种卑鄙小人的仆人……?
“废物!”她听到一记清脆的耳光,乔尼扑通跪倒在地上。
威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魔法师,眼睛里满是嫌恶:“你能做点什么?摇不好骰子,数不清给客人的筹码,现在有人坑你的主子,你也找不出是谁!说啊?你那点魔法能干什么用?”
乔尼捂着脸,他身材本来就瘦小,现在看起来比刚刚受伤的老板还要可怜,他嗫喏着辩解,脸上不知道是因为羞愤还是耳光,涨红了一大片:“是那些客人想要更多的筹码,我没有给,不是……不是我数不清楚!”
“胡说!我们‘兄弟会’的兄弟们怎么可能多要你的筹码?!还在狡辩!”威廉用目光极快地带过围上来的赌客,大声改口道,“今天我还有贵客要陪!你给我好好招待兄弟们,不然……呵呵,乔尼,你应该不会想知道后果的。”
他控制不住暴怒的时候像发狂的野兽,这会儿却突然冷静下来,像凉冰冰的蛇,阴恻恻地粘在路人的胳膊上。威廉收起所有情绪,用奇异的目光打量二楼所有人,然后像没事人一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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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乔尼连辩解都忘了,呆愣愣地看着他变脸,好像想到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个字也不敢说,只是不断点头,半边脸因为耳光红肿,另外半边却吓得惨白。
威廉不再多说,他掏了好几下都没找出那点戳伤自己的东西,索性也不找了,就这么一瘸一拐地往二楼尽头的房间挪,赌客窃窃私语地议论着,卡桑德拉看到那条裤腿上有血迹慢慢扩大。
她将酒杯里的液体一饮而尽,在心里默默数着秒数,从威廉惨叫到刚刚一系列,好像差不多就是三分钟。
酒馆的老板进了那间小房间,不过片刻,房间里重新传开野猪似的惨叫。
赌客很有默契地放低了声音,他们喝着酒,反而没有继续赌钱的兴趣了,齐齐竖起了耳朵。
“痒……什么东西!这么痒!什么东西!”
“威廉!你在做什么!”
房间的隔音并不算好,卡桑德拉能听到威廉的惨叫,还有不知道谁训斥他的声音。不一会儿,小房间门开了,高级教士头一个从门边钻出来,他用那种神职人员特有的敏锐眼神扫过人群,然后提着钱袋飞快地跑下楼。
他的两位侍从急忙地跟上,在这种逃命的时候,这两个年轻小伙子的反应反而没有教士快!他们脸上流露出慌张,也是一溜烟跑下楼!
赌客们再迟钝也知道房间里不对劲了,不知道是谁先吼了一句“跑啊”,卡桑德拉跟着人群一股脑儿往楼下挤,她灵巧地越过谁掉下的帽子,手帕,甚至抽不出空看一眼后面的威廉老板到底怎么样了——她像头鹿一样,轻快地从楼梯台阶上蹦下去了。
“威廉疯啦!”
“他难道在房间里发疯病了?”
赌客们提着没人能回答的疑问,酒馆的廊道和大堂重新热闹起来,大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群浩浩荡荡地窜出酒馆,毫不停留,卡桑德拉仗着身轻体健,甚至跑在前头,她在出大堂时往柜台后面看了一眼。
玛丽不在那里,她大概是上楼收拾那把餐刀了。
炼金术士猜得很准,玛丽确实被格蕾丝夫人安排来收拾残局。
她从备用楼道爬上二楼,哆哆嗦嗦地站在赌桌间大喊:“父亲——!”
“父亲——您在哪儿?是不是出事了?”
二楼一片死寂,她除了一片狼藉,什么也没发现,连帮工都被吓得跑下去了。
玛丽从袖口里掏出小刀,将竖着缝在坐垫上的餐刀拆下来,从窗口扔下去。
银光一闪,就这样隐没进后院的夜色里。
她持续不断地呼喊着,终于走到二楼尽头那个房间,房门半掩着,门板被凌乱的衣物抵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出于莫名的恐惧,玛丽不敢抬头,也不敢去开门,她放轻了声音:“父亲,您在这儿吗?”
门板弹动了两下,一只手从门缝里伸出来,死死地攥着什么,玛丽看不清,好像是一条坠着苍白骨头的项链,上面有血红的字母。
因为攥的力道太重,那只手的骨节甚至微微发白,门内终于传来回答:
“是谁让你做的?”
29. 得手
玛丽张口结舌,她的脑海里闪过母亲的脸,于是飞快地冷静下来。
她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发抖:“做什么?父亲,您还好吗?为什么不出来?”
威廉又不回答了,他好像正经历着莫大的痛苦,刮滋刮滋的抓挠声从门内传出来,而攥着项链的手更加用力,手背上青筋爆出。
这抓挠声让人听得牙酸,玛丽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她突然注意到,父亲伸出门缝的那只手臂上也满是鲜红的抓痕,暗色的血线正沿着道道指甲印渗出来——
在门内的还是父亲吗?会不会是个已经掀开人皮的怪物?
玛丽的脊背打起一片冷颤,手臂上冒出细小的鸡皮疙瘩,她不安地询问:“父亲?我能帮您做什么吗?”
按照道理,妈妈交代的任务,她已经基本完成了。现在她该离开二楼,去替格蕾丝夫人打开那道门。
“呵呵,没什么,亲爱的女儿,我的小玛丽……你去把格蕾丝喊上来,我要和她好好谈一谈。”
那只手臂上鲜血淋漓,手指却依旧紧紧攥着项链的骨头挂坠。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缓慢,但每一步似乎都走得很稳当。
格蕾丝夫人真的来了,她没再装模作样,非要扶着自己的孕肚装柔弱。与玛丽截然不同,当她看到死死攥着项链的那只手臂时,几乎瞬间就笑出了声。
“原来你也会有这么狼狈的一天,威廉。”格蕾丝熟稔地向自己的丈夫问好,她艰难地俯下身,去勾那条项链的带子。
“我知道是你,肯定是你……你这个毒妇!”
威廉面对玛丽时的平静一下被打破,他隔着门歇斯底里地尖叫,猛地用力缩回手臂,企图将那根项链收回去。
“是的,看来结婚这么久,你对我的了解还算充足。”格蕾丝夫人笑得更开心了,她低声问,“你还不松手吗?只要你身上还残存一片布料,一根丝带,瘙痒的痛苦就会浸透你的骨头!”
她笃定威廉会松手的,那只手臂上无数的抓痕重到渗血,而那让人牙酸的抓挠声到现在都没有停下。
他一直在忍受,抓挠根本没法止痒,那把餐刀确实是炼金术的产物,瘙痒就像毒素一样,会沿着血液贯透全身,除非放干全身的血液,或者浑身不着寸缕,否则就只能硬生生忍下这样的痛苦。
“…你别得意!”隔着门板,格蕾丝都能听到酒馆老板粗重的呼吸,她厌恶地蹙起眉毛,好像能闻到那股恶心的酒味,“领地来的大人物…和我伯父交好,他绝对会找人来救我!只需要一会儿……等一小会儿,毒妇,这次我一定会杀了你!”
格蕾丝就像听到了最滑稽的笑话,她扶着腰哈哈大笑起来。她从未觉得自己的笑声这么好听,不曾停歇的抓挠声就像绝妙的伴奏:“那你就等着吧,慢慢等。”
她门后的丈夫像再也忍受不了,门被哐当推开,格蕾丝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抓住了项链的挂坠,白骨挂坠被她握进掌心。
门板擦着格蕾丝的耳朵旋开,她动作迟缓,弯腰之后来不及躲开,一下被带倒跌坐。
现在她看清这个同床共枕的丈夫了,他的脸上全是赤红的抓痕,一向骄傲的小胡子凌乱。巧合的是,威廉也跌坐在地上,他坐在一堆散乱的衣服里。
当那条项链脱手之后,他的表情反而像是送出去了一块烫手的火炭,迅速抽回手开始抓挠自己的肩膀和手臂,抓挠任何自己暴露出来的皮肤。
刺骨的痒被指甲刮过的疼痛覆盖,威廉从喉咙里舒爽地叹了口气,他的表情暂时放松下来,却又因为格蕾丝的靠近重新绷紧。他不自觉往后缩,赖着地板后挪:“你要干什么?你这个恶毒的女巫!离我远点!”
这就对了。
格蕾丝没有爬起来,她像野兽一样,拖着孕肚往前匍匐,澄澈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她在威廉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惧,纯粹的惧怕。
她曾经遮掩自己女巫的身份,就为了躲避身边这些眼神,格蕾丝自嘲地回想,居然发现这种眼神对她相当陌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看着她了。
经过丈夫的许可,坐在柜台透气的时候,那些佣兵的眼神带着评估和欲望,当她帮助这个酒馆获得更多隐形势力的时候,威廉的眼神带着自得和轻蔑……他们从来瞧不起弱者,但又恐惧强者,尤其是恐惧危险的女人。
但她喜欢这样恐惧的眼神。
羊肩胛骨项链被她紧紧嵌进掌心,那滴构成她名字的血液与体内的血液互相牵引,表达着久久未见的亲近。骨头的边角有些尖利,但格蕾丝不在乎。
那双蓝眼睛里浮起无数流转的漩涡,威廉显然知道女巫的能力,他干脆地闭上眼睛,怒吼着冲过来撞向她。
男人和女人的体格有明显的区别,只要不是女佣兵,比如说那个逃脱的罗丽丝——几乎没有女人能够在男人的手下单凭体力赢下一局!
格蕾丝的表情依旧很冷静,她看威廉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尸体,被撞出去的那一刻,有什么闪烁银光的东西从她衬裙的袖口滑出来,以一种古怪的方式固定住了她的丈夫。
那是一把餐刀,银质的刀刃再次插进了威廉的肩膀。没有布料覆盖的肩膀显然比之前的右腿更好切开,简直像切一块肉排,暗红的血液从那道细长伤口中涌出来,泛着细小的泡沫。
“你就一点也不奇怪吗?”格蕾丝轻轻地问,“我为什么知道你会瘙痒一整天?”
威廉仍然紧闭着眼睛,他比谁都清楚,只要睁开眼睛与女巫对视,他会死得比现在惨烈很多,甚至毫无痕迹。
比起肩膀处被插刀的疼痛,一股更加剧烈的,深入骨髓的瘙痒感席卷了他的脊背,潮水般流淌到全身。威廉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他感到寒冷,好像传说中那位接引亡者的死神真的存在,正在男人耳边吐出冰冷的呼吸。
他哆嗦得一字一句都在打顿:“为、为…什么?”
“我从来不信任自己没有试过的武器,所以得到这把宝贝的时候,我先插了自己一刀。”格蕾丝的话语声还是很轻,“确实很难熬,比生产稍微好一点,我觉得你无法承受。”
“你……对你自己都这么心狠……毒妇!”
“但我从来没有试过使用两次的感觉,原来也不打算这么做,但是……”
格蕾丝的唇角浮起一点笑意,她的目光就像神明在审判垂死的人类——是你自己找死,怨不了任何人。
她熟练地掐住了威廉的脖子,手指用力收紧,浑身瘙痒的男人根本没有精力推拒,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终于因为呼吸困难睁开了眼睛。
他想求求格蕾丝,他们做了很久的夫妻,他们有三个可爱的孩子,甚至格蕾丝的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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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还有第四个,他可以给格蕾丝很多钱,珠宝,甚至是接管酒馆的权力……
他睁开眼睛,然后对上了一双漂亮的蓝眼睛。
那双眼睛里浮着一片蓝紫色的漩涡,他所有的话语都被堵上了。
威廉甚至感觉不到瘙痒,他好像处在一种特别放松的环境里,整个人都要乐出声,好像已经拥有了大笔财产,甚至成为了镇长,被领主重用,他的后院里住满了各式各样的美人,他像训斥一条狗那样训斥高明的魔法师——
但在格蕾丝夫人的眼里,威廉已经带着笑容不再反抗了,他像一具听话的傀儡。只要她不说话,威廉就不会开口。
她收回手,艰难地扶着墙壁站起来,衬裙又被血腥味浸透了,这团肚子里的血肉正在疯狂榨取她的生命。
格蕾丝没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她并不是母爱泛滥的人。
但楼梯哐哐哐响起飞奔的声音,有人上楼了。
格蕾丝将紧握的项链戴上脖颈,毫不畏惧地朝楼梯口看去。
高个子的女孩儿闯进二楼,稚气的脸上满是惊恐。
二楼的大堂比之前还要凌乱,她的妈妈拿着刀,衬裙下摆浸透鲜血,父亲则痴痴地傻笑着躺在地上,不断抓挠自己的脸和胸口。
“玛丽,我的锤子呢?”格蕾丝率先打破沉默。
玛丽将那柄敲火炭的木锤往身后藏了藏,“黑杰克”不知什么时候,也跟着爬上来。他闻到了不祥的味道,浓烈的血腥气和酒气让大狗心烦意乱,他不断在玛丽脚边转圈,嗅闻着二楼的一切。
“您要杀掉父亲吗?”玛丽不是傻子,她看得出来母亲现在很危险。
“亲爱的,你不同意吗?”格蕾丝高高挑起眉毛,她知道玛丽容易心软,但一直无法理解这一点。
或许这是个给她上课的好机会。
“什么样的事情会需要杀人这么严重?”玛丽不敢与格蕾丝夫人对视,她咽了口唾沫,觉得双腿发软,“妈妈,我以为你只是想要逃出来……你说你需要一件父亲身上的东西。”
格蕾丝夫人牵动了一下嘴角,像是礼貌地笑了一下:“对,谢谢你,亲爱的女儿,我已经拿到了,现在是时候杀掉这个男人了,你不愿意吗?”
“我……”玛丽含糊地应答着,她根本无法消化这样的结果,虽然知道父亲和妈妈的关系很差,也知道妈妈的处境很糟糕,但她从未想过杀死父亲,“妈妈,那你会变成一个杀人犯的!我们不能好好地生活吗?”
格蕾丝的耐心消耗到了极点,她指着那摊躺在地上的男人,声音陡然高了起来:“你不明白吗?只要他活着,我们就不可能好好生活——当然,也许是我不能好好生活!而你,我亲爱的女儿,你对于你的父亲还有利用价值!”
“我以为你能够理解我,玛丽。”她目光里浸满失望,简直像一条吸饱水分的手帕,把玛丽捂得喘不过气,“我被囚禁在那个房间里,仆人完全看心情清理,而你,你在外面自由地走动,我只能倚靠你父亲根本没有的良心恳求一点自由!而现在,玛丽,你问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生活?为什么要杀掉威廉?”
“妈妈——!”玛丽听不下去,她焦急地叫起来,打断了格蕾丝的话。
“别用那种蠢透了的善良胁迫我,今晚,我和你的父亲总会死去一个。”格蕾丝庄严地宣布。
30. 弑父
玛丽呆呆地看着格蕾丝夫人,就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母亲。
她像做了一场梦,梦里有柔弱却美丽的母亲,和母亲关系不好但很能赚钱的父亲,她暗暗同情着时常被软禁的母亲,却又不敢公然与父亲对抗,为妈妈送去“黑杰克”,提供一些陪伴,提供可能合胃口的食物,寻找能够救治母亲身体的人——
这就是玛丽所能想象到的最大帮助。
她愿意替母亲做很多事情,比如说拿回项链,在父亲面前撒谎,但她依旧有稚嫩的孩子般的梦想,希望父母能够和睦相处,妈妈和父亲重归于好。她可以为父亲管账,照顾酒馆,照顾年纪小的孩子们,做个懂事的姐姐。
但妈妈想要杀掉父亲,为什么?这是卡森先生给她出的主意吗?
格蕾丝夫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果然,她的女儿还在奢望一段正常的家庭之爱。威廉确实不怎么管束她,保护她,但确实尽可能为玛丽提供了轻松的生活,她恐怕还为自己能够打理酒馆自豪呢!
“父亲可能会改的……妈妈,我们可以把他也软禁起来,求求您——!”玛丽的思维显然偏向了另一个极端的方向,她曾经站在母亲的阵营,偷偷反抗父亲的暴政,现在看到父亲受到威胁,又因为不忍而来恳求母亲。
她还太年轻,误以为自己的恳求能够让地上的畜生重获一点爱女之心,让母亲放下屠刀,利用孩子把破碎的家庭黏合起来。
格蕾丝夫人缓缓闭上眼睛,这样的玛丽只会变成一个心软的蠢货,但她需要这个女儿,需要她来安抚剩下的孩子们。
如果今晚没有正确地教会她,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值得爱与付出,那么这笔弑父的怨气总有一天会出现矛盾,她的计划里不能有这样的漏洞。
“好啊,玛丽,我怎么能不考虑你的感受呢,我亲爱的女儿。”她重新换上亲切柔弱的表情,银质的餐刀在手指间不断旋转,“但我实在不能忘怀威廉对我的伤害……那真是太可怕了。”
“我会说服父亲改的,请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玛丽察觉到妈妈的松动,膝盖一软,跪爬到威廉的身边,不断用袖口擦拭他身上的血迹。
那双与格蕾丝格外相似的蓝眼睛里泪光盈盈,狡猾的女巫在心里叹息,然后提出条件:“真的?玛丽,为了你,我愿意再给威廉一个机会,我会唤醒他,观察他是否有悔改的表现,请你说服他改正自己的错误。”
玛丽一个劲点头,她脸颊上还挂着淌下的泪珠,却破涕为笑:“我会的,妈妈!我会说服他的!他不会再这样了!”
她其实未必对威廉多么信任,只是潜意识里不希望自己的家庭破碎,她不愿意成为一个失去父亲的孩子——在弗瑞斯小镇,失去亲人的孩子很多,她不愿意沦为别人口中被可怜的对象。
为此,她并没有打破僵局的勇气,所能想到也只是反过来控制曾经暴政的父亲,并且劝他悔改。在家庭面前,有些委屈是可以被牺牲的,哪怕是她所深爱的母亲在委屈。
格蕾丝揉揉前额,有些疲倦,她没再多话,利落地放弃了对威廉的控制。
诅咒是一种精神上的攻击,可以演变成蛊惑,致使昏迷等等魔法。当一方断掉魔力的供给,受控制的另一方就会清醒过来。
酒馆老板原本已经沉浸在幻梦中,他好像已经变成了领主,飘飘然地在领土上作威作福,但熟悉的瘙痒从肩膀与大腿上蔓延开,渐渐变作烈焰般的煎熬。威廉精神一震,彻底从女巫的控制中醒来。
他先看到的不是自己的金币与城堡,而是哭泣的玛丽,不远处的格蕾丝像一条致命的毒蛇,正冷冷地盯着他。
威廉几乎想继续昏过去,只要他还没死,出了酒馆的高级教士就会把他发病的消息传到镇长耳朵里,伯父肯定会带上人手,把他从女巫手里救出来!
到时候,格蕾丝这样的女巫根本没法在弗瑞斯镇继续生存,肯定会被送上绞刑架活生生烧死——这可不是他逼的,是这个女人自己找死!
乖乖听话生孩子不好吗?他提供了食物,仆人,不必操劳担心的生活,多少女人都渴望这样的生活?是女巫又怎么了?躲躲藏藏,哪怕藏进森林,不也没法长久地解决食物问题吗?还是需要一位丈夫,或者一个富裕的情人。
他强忍着瘙痒,一把抱住了玛丽,然后夺过了锤子,本能地露出凶恶嘴脸。
成年男人强而有力的臂弯死死扣紧了玛丽的喉咙,高个子女孩儿死死扒住父亲的手臂,脸却因不能呼吸涨红。威廉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他仍然承受着瘙痒的痛苦,但似乎没有之前这么严重了。
那把餐刀的效果是会逐渐衰弱的,起码他能够活动了!
“别再过来!也别再看我,否则你最喜欢的女儿今晚就会死在这里!”威廉并不想拖太久,他架着自己的亲女儿往楼梯口的位置退,腾出的手拎着锤子。
格蕾丝好像真的被威胁到了,她挪开视线,声音像冰一样冷:“放开玛丽!你居然对自己的女儿动手!”
“嘿,你不也对我动手吗?我不是你的丈夫?”威廉哼道,如果是平时,他不介意装出好父亲的样子,但这会儿连命都要控制在女巫手里——他只是觉得玛丽值得利用,多么稚嫩的一个新女巫,足够在格蕾丝死后继续为他服务。
玛丽的喉咙被勒得咯咯作响,她勉强地喊着:“父、父亲——妈妈!救我……‘黑杰克’!”
威廉脚下确实被绊住了,那条讨人厌的大狗用身体做阻挡,死死咬住了他的裤腿,尖利的牙齿穿透布料,很快又对着他的小腿肚来了一口。
“该死的狗!”威廉勃然大怒,他痛得手臂哆嗦,差点没能架住玛丽,当即一脚踹在狗肚上。
“黑杰克”吃痛,发出呜咽,他朝女主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却固执地没有松嘴。他的使命是保护小主人,无论伤害她的是谁。
威廉狠狠骂了句脏话,抡起手边的重锤,他的力气足够挥舞这柄沉重的武器,对着大狗的脊背就是一锤。
“黑杰克”痛得汪汪乱吠,却逮着机会又在威廉腿上咬下一口,被卡在父亲臂弯里的玛丽尖叫起来——
执着于攻击威廉的大狗简直是活靶子,根本没法躲开重锤!
她呼吸不畅,尖叫也断断续续,却不再恳求自己“会悔改”的父亲,反而狠狠咬在面前的手臂上,一口见血。威廉骂了一声,反射性甩开手。玛丽朝另一边摔去,她连滚带爬,朝着“黑杰克”的方向扑过去,用身体阻挡来自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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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锤子。
威廉下锤的手很稳,不管不顾地朝抱住狗的女儿疯狂攻击,他边打边退,已经退到了楼梯口,只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再拖延一小会儿,他就能——
玛丽摸到狗毛间湿漉漉的血,满脸泪痕地回头:“我错了——妈妈!救救‘黑杰克’!”
格蕾丝一直在旁观,没有对眼前的混乱发表任何意见,直到玛丽转头向她求助,才理了理裙摆,正对上威廉的视线。
她轻声评价:“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卑鄙无耻。”
威廉熬红了眼睛,脱手一甩,重锤朝着格蕾丝的方向投掷过来,却被怀孕的女人闪过,她颇有些艰难地拎起重锤,对着自己曾经的丈夫眨了眨眼睛。
这其实是个相当俏皮的表情,但在威廉眼里与魔鬼无异。但他来不及大声咒骂,就堕落进无知无觉的意识里,像一具尸体般软软地瘫倒下去。
格蕾丝将那柄锤子递到玛丽手边,然后扬起下颌,隔空示意:“去吧,我的女儿,去杀了他。”
玛丽抱着奄奄一息的“黑杰克”,哭得比之前还要伤心,她的脑子已经被刺激得有些木了,眼泪与鲜血混作一处,流进大狗的皮毛间。
她张了张嘴,嗓子沙哑:“妈妈,救救‘黑杰克’……”
格蕾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去杀了威廉,你才是我的女儿。”
女巫的女儿注定会成为女巫,如果强大的魔力没有匹配上坚韧的心智,迟早会被利用,抛弃,甚至是利用那点心软和重感情彻底杀死!
玛丽握住了那把锤子,这柄武器对她还太沉重了,只能拖着来到父亲身旁。她默默打量着再次晕倒的父亲,手腕和牙齿都在打颤。
这是她的父亲,看着她长大的男人,将酒馆交到她手中的父亲——他刚刚想勒死她,为了从妈妈身边逃出去。
玛丽无法欺骗自己,父亲是爱她的,或许这样的期待本身就是一种错误。
她懵懂地做出劝父亲改正错误的承诺,母亲就放任她体验了一下,所谓的“改正”“父爱”和“亲情”是多么荒谬的东西,这样的和睦从来都建立在牺牲的基础上。
玛丽提起了锤子,她憋红了脸,却感觉背后的目光比脸更烫——妈妈在看着她,她能下得了手吗?这是她曾经抱有憧憬的父亲?还是趴在母亲身体上吸血的畜生?
重锤落在威廉的腰腹,他哪怕被蛊惑着沉睡,也痛得闷哼出声,吓得玛丽一抖,差点砸到自己。
好在她接下来没再手抖了,腰肋,下腹,胸口,玛丽无法将锤子提得太高,她只能吃力地尽自己所能,那堆衣服被汩汩流出的鲜血染成暗红色。
她的表情是木然的,手中的动作不断重复,哪怕手腕快要断了——玛丽知道,“黑杰克”还在等着她去救,母亲的目光还钉在背后,但手臂实在酸痛……她快要举不动锤子了。
“你做得很好,玛丽。”她听到妈妈的声音,终于如释重负地瘫坐在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还能够呼吸,不断沉痛地闷哼,像垂死的灵魂在求救。
格蕾丝夫人走上前,轻轻揩去玛丽脸颊边的湿热血迹,然后轻轻念了一句什么。
威廉的呼吸停止了。
31. 吸收
卡桑德拉第一次在自己的木屋里迎接格蕾丝。
这位女巫来还银质餐刀,不仅如此,她还详细提供了受害者在第一次与第二次切割后的不同表现。
“所以您还有别的事情?”卡桑德拉做了口头上的感谢,然后问道。
格蕾丝夫人将威廉的死压下来,不清楚她用了什么办法,总之酒馆还在继续营业。卡桑德拉没在她身后看到玛丽,不禁有些担心。
“当然,我需要更多的治愈药剂。”金发妇人的笑容没有一点动摇,她姿态优雅地坐在木屋内唯一一张座椅上,把卡桑德拉衬托得很像仆人。
“可以,”炼金术士一口答应,她直白地摊开手掌,“顺便把之前的那支药剂,餐刀的使用费用一起结算吧?”
这似乎也并没有出乎女巫的意料,她从腰间解下一个钱袋,沉甸甸地交到卡桑德拉手中,重得身材瘦削的少女踉跄了一下。
卡桑德拉不敢置信,劳拉的账现在还在慢慢还,毕竟她隐蔽财产的香料还没找到合适的出货对象,格蕾丝夫人居然这么财大气粗?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打开钱袋检查了一下。对待女巫,谨慎些总是更好的。
解开系紧的布袋,卡桑德拉被满眼的金辉灿烂晃得说不出话。
等、等等?这么多?!
她情不自禁伸手,粗略盘算了一下金币的数量——这袋绝对不止三十枚!
卡桑德拉的语调都梦幻起来了,她飘飘忽忽地问:“怎么这么多?”
“您帮了我很大的忙。”格蕾丝夫人掩唇微笑,“如果不是您,我也没法继承这么丰厚的财富。”
赌场果然暴利,听起来那个死透的丈夫留下了非常可观的流动资金。
“恭喜你。”短暂的震惊之后,卡桑德拉收起那些感慨,将钱袋藏好,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格蕾丝夫人挺惊讶:“您难道不打算借这个机会多要一些报酬?”
“那不是我该拿的钱,您已经给得很大方了。”卡桑德拉找出之前储存的草药,生命叶看起来有些蔫吧,但干草叶同样具备治愈的魔力。
照旧例,草药磨成粉末,卡桑德拉鼓起风箱,煮沸一锅水,斟酌着数量增加草药粉末。
女巫用奇异的目光打量她的背影,卡桑德拉的肩膀偏瘦,但还算宽阔,适合衬衫。哪怕是她,一开始也误以为这是个长相不错的青年。
但她的心那么柔软,在一开始并没有谈妥报酬的时候,就愿意一再提供帮助,在收到报酬之后又绝不贪心。实际上,威廉留下的财产远比看起来的多,那个赌场开设的时间不短,老板留下一本秘密的账本。
记账没还的人不少,包括他的镇长伯父,或是来来往往的商人佣兵,威廉像个吸血鬼,遵循着鹅过薅毛的原则。格蕾丝已经拿到了这本账,配合女巫的能力,她能够调用的钱财远远不止那些囤积的金币。
但这个炼金术士毫无兴趣……真的很有意思。
“你看起来真不像个炼金术士。”格蕾丝夫人随便找了个话题,“你更像是继承骑士精神的好孩子。”
卡桑德拉耸耸肩膀,金棕微卷的短发在她脸颊边晃动:“也许因为炼金术士太少了,起码在我陷入困境的时候,是炼金术士救了我。”
封印在信纸中的炼金大师,大概也算是活着的炼金术士吧?
“所以你就想帮助其他人?”
“我只想帮助女人,而且杀死威廉并不是我的功劳,是你足够强大。”卡桑德拉觉得药剂快要好了,她将衬衫袖口卷上小臂,半蹲下鼓动风箱,浅灰的眼睛被火光映亮。
药锅中的液体沸腾旋转,青绿色的烟雾在上空盘旋,空气中有淡淡的苦涩香气。她抓起药剂瓶,一手提勺灌药,整整装了四瓶。
“我连你都没有蛊惑成功,亲爱的,你的嘴巴可太甜了。”女巫撑着脸,对称赞不以为然。
“我不是在称赞你的能力强大。”卡桑德拉将药剂送到她眼前,语气平静却诚恳,“能够在那个恶心的男人手下忍辱负重地活着,计算每个杀死他的机会,最终成功,这也是强大的能力。”
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尊严会被摧毁,希望会被玷污,世界上美好的东西都很脆弱。失去能力的女巫要如何熬过那段近乎软禁的时期?卡桑德拉想象不出来。
但是格蕾丝做到了,还尽可能地保全了其他的孩子,努力活下来,这些财富就该是她的。
炼金术士想象过,如果她被胁迫着嫁给一个不爱的人,还需要为他不断产子,时刻被提防,常常被软禁……她觉得自己肯定会变成疯子。
格蕾丝夫人看着卡桑德拉的眼睛,那抹浅灰色像冬季河流上凿出来的冰块,干净又深邃,非常漂亮——让她不得不信服,对方的夸奖出自真心。
她拿走一瓶药剂,用习惯的笑容掩盖无数泛上来的感慨。换做少女时期的格蕾丝,可能确实会刚烈到一头撞死,就像她被冤枉的女巫母亲一样……但想要活着是人的本能。
她可以没有道德,允许自己暂时卑劣地活着,一遍遍安抚自己,朝着虚无缥缈的预言走去。这都是为了将来的报复和华丽转身。她会伪造威廉的失踪,放出账本的风声,逐渐控制那些能够决定小镇风向的人,将这里打造成自己的保护乡。
格蕾丝夫人将第一瓶药剂喝得干干净净,入口并没有过分苦涩的药渣味,更像味道古怪的果汁。她重新抚摸自己的孕肚,向卡桑德拉解释道:“我不能留着这个孩子,它存在的每一天,我所拥有的魔力都在被吸收,这令我虚弱。”
卡桑德拉提起眉毛:“你要打胎?但治愈药剂好像没有这样的效果……需要我帮你研制点什么吗?”
“用不着,女巫有自己的办法,但我需要你在旁边帮忙,在我没有力气的时候补充药剂。”
格蕾丝夫人端正地坐好,她闭上眼睛,胸前的一小节苍白羊脊骨慢慢晃动。木屋里并没有风,女巫的金发却像被什么气流卷起,剧烈地飞舞,连那节骨头都晃动得更加激烈,在妇人胸口啪啪作响。
圆鼓的孕肚里传出尖锐的哀嚎,像有什么血肉隔着薄薄的肉皮在尖叫,卡桑德拉捂住耳朵,她自觉没有眨眼,但眼前的孕肚却奇迹般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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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了一圈。肚皮下的血肉像被无形的手揉散,重新回到格蕾丝的四肢上。
金发女巫开始剧烈地喘息,她睁开眼睛,朝卡桑德拉示意。炼金术士收过报酬,当然不敢怠慢,她将药剂瓶送到格蕾丝唇边,看着她急切地啜饮,又在这些汁液的灌沃下重获力量。
她的金发开始生长,原本只到脊背的长发缓慢地延伸,灿金色的发丝像藤蔓般爬到腰间,茂密又亮丽。与此同时,格蕾丝腰腹间的那团血肉也开始新一轮的哀嚎,叫声比之前更加尖锐。
卡桑德拉想到一个比喻,一开始的时候,好像在把一具身体的四肢打断,而现在像是砸到了身体,求助与咒骂的紧迫程度都提升了。
这不耽误她捂住耳朵,这股哀嚎太过尖锐,几乎像用尖匕首在石头上刮刺——格蕾丝也在这样的折磨下大汗淋漓,原本美丽的金发丝丝缕缕粘在前额和脸颊上。
她看起来狼狈极了,但表情里透出坚定,脸颊也有了更多的血色。
这样算不算把未出生的胎儿作为血肉的一部分,重新吸收了……?
卡桑德拉咽了口唾沫,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无论原理如何,看起来这对母亲是有好处的。
越来越多的血肉被打散,在皮肤下蔓延开恐怖的凸起,再缓慢地消散在肢体下。如果一开始格蕾丝的孕肚像需要两手去扶的水球,现在它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托住了,更像小姑娘爱玩的皮革球。
格蕾丝夫人再次睁开了眼睛,她的额头汗涔涔,表情坚毅又冷酷,卡桑德拉却觉得很美。
起码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美丽,当时的柔弱母亲实在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女巫已经用掉了两瓶药剂,卡桑德拉将第三瓶送到她嘴边。药剂逐渐见底,卡桑德拉适时抽走空瓶,又找了块干净手帕,替她擦去汗迹。
那团残存的胎儿大概丧失了挣扎的力气,尖利的哀嚎减弱了很多,在最明显的一点凸起缓慢扁平之后,卡桑德拉再也听不到任何哀嚎的声音。
这个过程并不缓慢,如果不是还握着手帕,卡桑德拉会以为那些尖叫是自己的幻觉,毕竟女巫擅长这个。
但格蕾丝还没有睁开眼睛,她的喘息急促,这个过程似乎耗尽了体力,导致现在需要更久的时间来恢复。她紧紧咬着下唇,紧闭的眼睛下缓慢流淌下一滴眼泪。
“格蕾丝夫人?”卡桑德拉觉得不对,连忙出声。
那张美丽的脸上也只有一滴眼泪,剩下的泪水或许都被要强的女巫憋回去了,格蕾丝睁开眼睛,曾经瘦削的脸颊在短短的时间内丰润起来,甚至泛着玫瑰色的红晕。
格蕾丝夫人的金发最后长度及臀,像一道灿金色的瀑布,也像丰收的麦浪。她的双眼澄澈明亮,是海水一样的蓝色,紧盯一会儿就会有微弱的眩晕感,嘴唇也是玫瑰色的,哪怕金发凌乱,前额还粘着不少发丝,也如此美丽动人。
她的表情宁静,只是抬起手的举止都显得很优雅。格蕾丝冲卡桑德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没有什么问题。
她用指尖擦掉了滚落到面颊的眼泪,好像那只是乱溅到的水滴。
32. 抛尸
卡桑德拉没让这位美貌的女巫在木屋待太久。
格蕾丝夫人对此很无奈:“您看起来并不欢迎我呀?”
卡桑德拉并不承认,她将最后一瓶没用上的治愈药剂递到客户手中:“现在你还有太多需要处理的事情,别让玛丽太累了。”
“放心吧,她现在睡得很好。”女巫眼眸幽深,她收好药剂,主动告辞,“真没有其他想要的报酬?”
卡桑德拉沉吟片刻:“赌场里有个魔法师,名字是乔尼,应该欠了不少账,我希望他被关进监狱。”
聪明人之间讲到这里就足够了,格蕾丝夫人点头一笑,推开门离去。
她足够心狠,也潜伏了很久,才能看似简单地处理掉威廉,但女巫的蛊惑和诅咒能力都需要时间去渗透。如果在某个时间段中高强度地使用,一定会让镇民起疑心。
魔法容易让人具备依赖心,曾经的格蕾丝或许就是因此丧失警惕,一退再退,才会陷入这样的泥潭。她现在更加了解把握人心的重要性,肯定会为自己铺好后路。
卡桑德拉的心情没有之前那么沉重,她将药锅收拾好,摊开羊皮纸,用炭笔详细地说明了炼金器具使用的功效,又简单地描述了两句女巫的故事结局。
对于她而言,这个故事就算告一段落了,但在玛丽看来,这个噩梦才刚刚开始。
妈妈确实遵守诺言,治好了“黑杰克”被踢踹的伤口,甚至允许她按照自己的心意照顾大狗,但父亲的尸体始终横在二楼。
溅射的血迹,沉重的锤子,甚至是那只扼紧喉咙的手……玛丽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她总是怀疑自己在做梦,明明前几天父母还只是生产前的软禁,为什么一转眼就像暴露獠牙的野兽,互相撕咬,恨不得咬断对方的喉咙?
格蕾丝夫人说,玛丽,你还不明白吗?如果你不够强大,连“黑杰克”也无法保护。
格蕾丝夫人还说,我们应该隐瞒下父亲的死亡,避免影响酒馆的生意,威廉需要“合理的死亡”。
……是因为她不够强大吗?所以父亲会无视她的劝解,一次一次伤害妈妈,甚至伤害保护她的“黑杰克”?这才是父亲的真实面目吗?
酒馆照样开门,今天却没有什么客人。玛丽注意到门被推开,赶紧挂上笑脸,正要迎上去,却发现进来的是自己的母亲。
她看起来比记忆里还要美,容光焕发,但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玛丽吃惊地叫起来:“妈妈,您,你的肚子……?”
格蕾丝夫人注视了她几秒:“你想问那个没有生下来的孩子?”
玛丽连连点头,她上下打量着母亲平坦的小腹,纤细的腰肢,那个孩子去哪儿了?
格蕾丝夫人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胃,微笑道:“吃掉了。”
在生育阶段,未出生的胎儿确实像吸收母体精华的果子,但被母体重新吸收的果子也可以是补品。腐烂的果子可以是肥料,煮熟的肉类能滋补身体,那么未成形的血肉也就能够丰润肢体,有什么好奇怪的?
她像一阵轻盈活泼的风,径直走上二楼:“丈夫因为怪病死亡,妻子伤心过度,导致孩子没保住……这很正常。”
大女儿瘫坐在酒馆的前台边,心里惊涛骇浪,她提高声音问:“妈妈,那么父亲要怎么处理?”
“带上你父亲藏着的账本,我们该找个合适的人选。”格蕾丝夫人的声音飘远了。
她重新来到当天晚上的二楼。
鲜血喷薄,尸体死不瞑目地睁着眼睛,惨白的皮肤变作青灰色。
格蕾丝夫人挑了一块干净的地面,若有所思地打量死去的丈夫。她从来不畏惧死人,也曾经传播过死亡,现在麻烦的是如何处理他。
卡桑德拉猜的不错,对于格蕾丝夫人来说,蛊惑与诅咒本身只是拨动人心的工具,不能本末倒置,一再使用,这样会导致女巫的身份暴露,最好的结果也是流亡,重新找一片安置的地方。
她很喜欢这个酒馆,三个孩子换一座酒馆、账本、人脉,还有成箱的金币,这笔生意还算划算。也只有威廉死去,她才能顺理成章地拿到这些。
当天行凶的晚上,威廉一直在拖延时间,号称“没被招待好的教士一定会找上镇长”,他太自大,所以不了解女巫的谨慎。
格蕾丝早就等在柜台边,她以前也会争取一些看管酒馆的机会,所以没有人对此产生异议,哪怕是高级教士,也对孕妇留有几分耐心——这份不设防足够让她施展一些把戏。
高级教士不会去找镇长了,他被蛊惑,本能觉得酒馆里有危险的东西,连夜就赶回了领地——威廉就算靠挟持玛丽拖延了时间,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格蕾丝摸了摸胸前的项链,暗自摇头,正好迎上爬上楼梯的玛丽。
她来送账本,目光却一直往上飘,不敢直视那具尸体,蜷缩的手指闷出汗。
女巫在心中叹息,她很理解玛丽此刻的迷茫,她或许没有亲手杀死父亲,但却真的拿起武器,对着亲人下了手。或许在玛丽眼中,这就是杀戮,但她颤颤巍巍地站在了自己的母亲这边。
她难得温柔了一些,在接过账本之前摸了摸玛丽的头:“别害怕,这是我杀的人,不用太苛责自己。”
高个子的姑娘肩膀塌下去,她紧紧搂住自己的母亲,像一瞬间小了几岁,还是那个闯祸之后会依偎在妈妈怀里撒娇的女孩儿:“不,是我,我不该一开始就恳求您给他机会,我给您添了麻烦……妈妈,是我做错了吗?”
她的蓝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无助,让格蕾丝的心更软了,她压低声音,严肃地回答:“你没有做错,你想对所有人好,不希望有人死去,我之前也像你一样——但,玛丽,但是你得区分一些人,哪些人才值得你对他们好呢?”
她用目光示意地上的那具尸体:“他开设酒馆,为赌场做遮掩,坑害了无数人的钱,甚至借助我的力量去控制他们,在镇上横行霸道……你的父亲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所以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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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都当做工具,这样的人值得吗?”
玛丽咬紧了嘴唇,她终于能鼓起勇气正视那具尸体了。那只扼紧她喉咙的宽大手掌,也曾经抚摸过她的头发,可是在生死关头的时候,她的父亲还是没能维持住温情的假面,宁愿用女儿威胁妻子,换取自己的生路。
“我以为父亲是爱我们,爱这个家的……”她小声地回答,像小时候打碎水晶球,不得不站在碎片边认错。
“也许有一点,但比不上他的贪婪。”格蕾丝淡然地回答,她早就不纠结威廉的用心,“很多人用感情来绑架你,希望你对他们付出真心,付出努力,但是玛丽,这种时候更该看看他们会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说。”
“语言是最会骗人的东西,你的父亲就很擅长这种做法,他的每一句爱都有价格,在他心里,付得起价格才叫爱他,心甘情愿被他索取才叫爱他。”
“我不会用道理去束缚你,玛丽,你是我的女儿,你有足够的时间去慢慢摸索‘值得’的标准,如果有人欺负你,就让他付出代价,不要自己偷偷流泪。眼泪只能是你的工具,它永远不会是你唯一的屏障。”
格蕾丝替玛丽梳理好头发,捏了捏她的脸颊:“等到这些事情结束,我们多做一些好吃的。”
变强吧,我的女儿,你的心需要变强。
她带着玛丽找到威廉书房的羽毛笔,用截然不同的粗鲁笔迹划去“乔尼”的欠款,然后将账本摊平放在桌上。
“八十金币……这确实是一个小魔法师根本还不上的钱,足够污蔑他杀人了。”她喃喃自语。
“这是谁想杀的人?”玛丽问道。
“帮过你和我的人,那位炼金术士。”格蕾丝夫人并没有打算隐瞒,但也没有扭曲本意,“那位希望把乔尼先生送进监狱,而我们需要洗清嫌疑,需求是对等的。”
她们齐心协力地将尸体抛下楼,埋在后院的泥土下面。对于威廉的尸体,玛丽又提出建议:“…我觉得也可以再加一些东西?”
格蕾丝点头示意她继续说,受到鼓励的女孩儿摊开手心的骰子——那是一枚纯金的骰子,上面有着赌桌的编号,她紧张地解释,像被考教学问的学生:“乔尼先生在那一桌帮忙甩骰子……如果要让他的嫌疑更大,或许应该把这个和父亲埋在一起。”
她怎么会想不到呢?但玛丽的聪明实在让人欣慰,格蕾丝微笑赞赏:“好极了!”
玛丽将那枚纯金的骰子放进挖出的土坑,甚至塞进了尸体攥紧的掌心,她一边思索一边干活,将旁边的泥土填进坑里:“父亲很讨厌乔尼先生,经常背后骂他是废物,那天晚上……我听说那天晚上,他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打了乔尼先生一耳光。”
铁锹扬起棕黑色的泥沙,慢慢没过威廉青灰色的脸,他像是睁着眼睛睡着了,惊恐又愤怒地瞪着虚空中的敌人。
“这些证据确实能够让他很有杀人的嫌疑。”格蕾丝再次肯定自己女儿的才能,又提出新的问题,“那么我们该如何洗清楚自己?”
33. 悸动
“罗丽丝最近怎么样?”
“你最好不是仅仅想要知道这个。”
银发的祭司挑高眉毛,他捋下长袍边的绿叶,眼瞳像是镶嵌黄金的红宝石,一动不动地注视炼金术士。
卡桑德拉干笑了两声:“其实我还想去看望她一下……毕竟过两天,罗丽丝也许就可以回来了。”
“你已经把那些人清扫完了?”瑞奥尼斯有些惊讶,眯起眼睛打量眼前的炼金术士。
“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吧?”
卡桑德拉对女巫的心机和战斗力都很有信心,她推开木屋的门,劳拉慌忙站起来,温柔地鞠躬表示感谢:“谢谢您愿意庇护我的朋友。”
瑞奥尼斯往屋内一扫,看到桌上摆着切好的熏鹿肉和白面包,甚至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的胡萝卜土豆汤,奶酪旁边竖着崭新的餐刀。
他幅度很小地点头:“有人开出了合适的价格,但到现在还没付清账单。”
卡桑德拉不知道该不该惊叹,这个身在森林的祭司居然知道“账单”这么日常的词汇。她举起右手,无奈地为自己辩解:“疯长药水已经初步研制成功了,你可以看看木屋后面的药田,这是目前的成果。”
在门外的瑞奥尼斯瞥了满满当当的桌面一眼,低头走进木屋。他身材修长高挑,长发像闪烁银光的丝绸,神态却冷淡无比,简直像一尊巨大的冰雕,硬生生挤进狭小温馨的内屋。
劳拉窘迫地不敢看他,也不好意思当着感谢的人继续安坐,只能站在桌边,目光粘在桌面的餐盘上。
卡桑德拉赶紧跟上,不得不亲自陪同,像个仆人一样顺从地跟在祭司身后,银白的发尾几乎贴着她的脸颊滑过去。
……草木藤蔓一样的香气?炼金术士仔细嗅了嗅,感觉气息清爽,更像是草叶上的露水。她有些分心,脚下没有停住,“哎哟”一声撞上了前方人的后背。
这下香气更加浓郁了,简直像躺进了草叶最茂密的原野,夜晚酝酿一夜的露水落在鼻尖,让人心痒。卡桑德拉揉了揉发麻的脸,努力把心神从祭司身上的香气中拉回来——
真是奇怪,她怎么之前没闻到过?变成狮子之后就没有香气,还是必须得靠得很近……?
她倒吸一口气,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太近了,一抬头就能对上那双美丽的眼睛。
瑞奥尼斯的眼睛里仿佛流淌着黄金,最深处却更像鸽血红宝石,炼金术士都能在那双眼睛里照出自己小小的影子。这双眼睛的颜色简直比国王的珍宝还要奢华,可是这家伙身上的气味又清爽极了,简直是两种极端。
“你可以开始介绍草药田了?”很久没等到回答,森林祭司大方地原谅了盟友的失误,他对郁郁葱葱的药田很满意,不介意先开口询问。
但这个盟友看起来并没有这么镇定,耳尖的颜色通红,目光更是直愣愣地钉在他脸上,好一会儿才挪开眼睛。
卡桑德拉狠狠搓了搓耳朵,把发烫的温度搓下去,她接上话题:“我在三天前清空了这片草药田,并将每一株草药的根茎都保留在土地里,其余部分晾干储存。当天晚上,我对这片土地喷洒了两瓶疯长药剂,基本上用量是……每株根茎一两滴的用量。”
祭司看向草药田,在他的感知中,土地中的每一株草药目前都处在成熟期,完全可以采摘,而土地中的生机仅仅是暗淡了一些,损耗并不严重:“恢复到这个程度用了三天?”
“对。”炼金术士总算克服了莫名的悸动,她缓步走近草药田,摘下一茎生命叶,向瑞奥尼斯展示成果,“疯长药水不仅大大缩短了植物的成熟期,还有一点惊喜。”
银发祭司抱着手臂,斜睨着卖关子的家伙:“什么?”
“如果这个惊喜足够大,我和劳拉能去灵之森林看望罗丽丝吗?”卡桑德拉翘起嘴角,朝着瑞奥尼斯眨了眨眼睛。
这次森林祭司盯了她好一会儿,风将银白的长发卷得不断摇曳:“如果我的心情足够好,可以考虑,你先解释。”
……最起码也该请他坐下来一起用餐,才能考虑答应这个得寸进尺的家伙。
金棕短发的胆大盟友低声笑了,她好像很笃定自己会同意,将那茎生命叶放在手臂边比划:“一般成熟的生命叶长度只有我小臂的一半,但经过药剂灌溉的生命叶,长度和我的小臂一样长。”
这种药剂能够短暂地提高植物的产量!
瑞奥尼斯抱着手臂,沉吟着没有立刻回答,他突然问:“你是否用这种更长的生命叶熬制过药剂?效果怎么样?”
卡桑德拉早有准备:“如果用这类草药熬制药剂,需要的草药用量可以削减一半,这还只是初步的效果。”
祭司用全新的目光打量她手中的茎叶,片刻沉默之后,他居然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这个笑容比夏季的晨风还要清爽柔和,让那双矜傲的眼睛不再锐利明艳,银白的睫毛落满阳光,像透明的雪花。
“我确实非常惊喜。”他这么说着,卡桑德拉几乎瞬间移开了视线,但脑海中依旧情不自禁回味那份震撼的美。
……灵之森林诞生的祭司到底为什么这么美貌?这是种族的优势吗?
“我和劳拉可以进森林了?”她试探着询问。
瑞奥尼斯转身往屋内走去,然后姿态自然地坐到餐桌边,对着劳拉说:“把食物收拾一下,马上就进森林。”
卡桑德拉急急冲回来,双眼因为欣喜而明亮,她悄悄问劳拉:“玛莎这会儿是谁在照顾?”
劳拉摇头表示不妨碍,她也为能见到罗丽丝而由衷喜悦:“她昨晚玩得太晚了,酒馆最近闹得太大,听说发生了谋杀,我怕玛莎会有危险,给她留足了蛋糕,把门锁上了。”
熏鹿肉、白面包和奶酪都很好收拾,只需要几片宽大的叶子就能包得严严实实,但那一大碗热汤却很难保证不泼出来,卡桑德拉找出一个柳条篮子,又往汤碗上扣了一只餐碟,勉强把这些食物塞得结结实实。
她以为瑞奥尼斯又要变成那头巨大的银白狮子,趁着劳拉收拾篮子,拉着祭司偷偷商量:“可以请您别在劳拉面前变成…野兽吗?我的朋友有些胆小。”
祭司意外地瞧了她一会儿:“你那个在森林里的朋友胆子这么大,另一个朋友却连野兽都不敢看?”
“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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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祭司肯定有别的手段缩短路程吧?”卡桑德拉扬起脸,浅灰的眼睛清澈狡黠,“看在惊喜足够大的份上,麻烦您想想办法吧,瑞奥尼斯?”
“你好像很少称呼我的名字。”银发祭司不动声色地拉近距离,他对于卡桑德拉之前的失神很好奇,“为什么现在你的耳朵不红了?告诉我,我就想点别的办法。”
这下不仅是耳尖,卡桑德拉捂住脸,她感到脸颊一阵阵发烫:“这算是好奇心吗?”
“我并不是人类,接触过的人类也有限,好奇也很正常。”祭司很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所以你之前和现在为什么脸红?”
……创世神啊,非人物种的好奇心真是太难处理了!
卡桑德拉的眼神不断往信纸的方向飘,她也很想书写自己的困惑,再问问阿西娜老师怎么处理,但现在显然不可能——
“因为您太漂亮了。”她破罐子破摔,坦坦荡荡地回答,“可能因为您不是人类,这种干净纯粹的美是我从未见过的,祭司大人,当你凑近的时候,我也会觉得羞怯。”
“羞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瑞奥尼斯的眼神比她还要坦诚,他真的在困惑。
卡桑德拉努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要飘到奇怪的地方,但这位森林祭司实在靠得太近了。
那股清爽的香气简直把她整个人笼住了,像浓缩了草叶气息的露水,像汇聚了无数花朵的溪流,好闻得很。而那张脸的距离则比任何时候都要近,美貌的祭司浑然不觉自己的魅力,形状优美的唇瓣一张一合,简直像是不懂情感的神明在面见凡人。
“会很热,脸颊会发烫。”炼金术士最终决定用他能听懂的语言描述,“您摸过火铃铛吗?就是那种适合用来做火焰药剂的草药,我的脸现在比火铃铛还要烫。”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您这样的美貌下保持镇定的,况且您离我太近了……”她努力地为自己怦怦乱跳的心脏找理由。
“但你之前并没有出现这样的情绪。”祭司并没有因此退远,他甚至低下头,更加认真地观察卡桑德拉脸上的表情。炼金术士淡灰色的眼睛不安地流转,似乎不愿意像之前一样直视他,这很奇怪。
“以前和今天有什么不同吗?”祭司真心地询问,他说话的气流带动卡桑德拉前额的金棕色发丝。
“可能因为……我觉得您很安全,很可靠。”卡桑德拉很想退出几步,让自己的脸降降温,如果有必要,她还想去洗把脸,或者干脆吞一瓶冰霜药剂,但她觉得祭司会因此不高兴,“以前我总在想着,如何保证自己与您做交易的时候不受伤害,很少把您作为盟友,或者是朋友来看待。”
……但是现在好像可以了,反正她通过手镯把祭司喊来之后,瑞奥尼斯也没有生气。他总是说着冷淡无情的话,然后接受礼物,愿意帮忙,比向创世神祈祷快多了。
劳拉已经在往这边看了,卡桑德拉确定,她从朋友焦急的眼神里读出了“怎么还不走”这种疑惑,但她根本脱不了身——
“现在呢?”
祭司伸出手,径直触摸炼金术士的脸颊,像要切身处地感受一下温度有多烫手。
34. 祭司
她感到脸颊像被柔软的冰触碰了一下。
完全没有起到任何降温的作用,脸上的灼热感甚至更严重了。卡桑德拉猛地后退几步,她轻声回答祭司的问题:“是朋友,我现在把你当做朋友。”
瑞奥尼斯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他放下手,遥遥对着焦急的劳拉点头:“我现在就送你们过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卡桑德拉逃一样躲回劳拉身边,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向那位大人支付报酬了?”劳拉小声地问。
炼金术士点点头,丧失了大声回答问题的力气,她搓了搓发烫的脸,突然问道:“你怎么对这位大人一点也不疑惑?不怕他是骗子吗?”
“嘘——”劳拉朝银发祭司的方向瞟了几眼,压低声音,“我们一直知道那位大人在森林中安息。”
“安息?”卡桑德拉嘴角一抽。
这个措辞……好像瑞奥尼斯已经死了一样。
“是安居生活吧?”她很有原则性地纠正。
“差不多,那位大人是不死的。”劳拉挎好柳条篮子,主动跟上祭司的行走路线,远远缀在他后面,“弗瑞斯小镇上的老人都会讲一些与祭司大人相关的故事,他会杀死贪心的佣兵,也会指引为迷失方向的镇民指路。”
卡桑德拉仔细回忆了一下,觉得瑞奥尼斯确实能做出这种事情,他或许不会直接杀人,但对人类并没有多少感情。如果她没有付出筹码,成为森林的盟友,这位祭司或许并不介意看着罗丽丝成为豺犬的晚餐。
人类在他眼中并不比树木珍贵。
她也压低了声音,以免背后议论被发现:“但我看镇上的大家并没有多少人提到过这位祭司呀?”
“因为他并不会出手带给镇民财富,曾经有过传言,提到向森林的祭司献上贡品,就能得到无尽宝藏的下落。”劳拉垂下眼睛,似乎连多看祭司几眼都觉得不安,“确实有些混蛋把活生生的人送进森林当做贡品!但他们什么也没得到,有几个回来就疯疯癫癫的!”
卡桑德拉对“贡品”有些印象,她怀疑那些被拿来喂豺犬的女人有一部分就是贡品——既能处理尸体,又能讨好森林中的神秘存在,真是好买卖啊。
可惜这一套对森林中的祭司毫无用处,他绝不会为这点小恩小惠降下恩典,也难怪镇上关于他的传说越来越少。
她皱了皱眉,不愿在见到罗丽丝之前想这些问题,于是岔开话题:“宝藏?森林里还有这种传言?”
劳拉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否存在,据说灵之森林中有埋葬在地下的黄金器皿,聚满珍珠宝石的神奇湖泊,甚至还有能让人青春永驻的不死泉水,但谁也没见过。”
“听起来像骗小孩子的冒险故事。”卡桑德拉想起魔法学院中一堆一堆的冒险小说,耸耸肩膀,“可惜巨龙离我们太远了,不然一定会有人编故事,讲巨龙守护着那些宝藏。”
劳拉噗嗤笑了,每当这种时候,她才觉得卡桑德拉确实很年轻,那颗脑袋里有不少奇思妙想,像她的女儿玛莎一样。
瑞奥尼斯半跪在森林的入口处,手掌紧贴着土地。他双眼紧闭,嘴唇微动,喃喃念诵。
他是森林中孕育的意志,行走的主宰,能够轻松感知到土的力量,并命令它,调用它——磅礴的土属性魔力在他手掌下汹涌,硬生生将平整的土壤撕开口子,泥沙裹挟着草叶飞速旋转,却一点也没有弄脏祭司的脸。
祭司手边隆起山丘,仿佛有看不见的长蛇捣穿了地下的泥土,长蛇经过的每一寸土壤都微微隆起,指引出一条深入树林的路线——
山丘下是中空的,那是一条足够容纳三人经过的隧道。
炼金术士睁大了眼睛,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道路,她听到劳拉在小声惊呼——这就是魔法,对于没有天赋的人,这几乎就是神迹。
不需要出力的祭司再多说什么,卡桑德拉挽着劳拉的手臂,主动靠近那条深深的隧道。
她的心情难以避免地低落,那样掀翻大地的力量啊……卡桑德拉毫不怀疑,瑞奥尼斯同样能够令森林与水流爆发出同样强大的力量。
这就是顶级的魔法师吗?她要如何努力才能在炼金术上达到同样的高度?
……她还不够勤奋,太容易被现在的水平满足,只是药剂和一些简单的炼金物品,这还远远不够!
隧道开口宽敞,往深处走了一段路后,通道却收窄到仅能容一人通过。卡桑德拉朝祭司的方向投去一眼,瑞奥尼斯回以注视,嘴唇微动:
“密林区的土壤调动比较困难,树木的根太牢固了。”
说完这句话,他率先走进通道中,银色的长发在一片黑暗中散发出点点光辉。森林祭司走过的通道边缘,不断有散发淡青色荧光的蘑菇生长出来,像一盏盏蜡烛,平添几分安心。
这一定很麻烦,卡桑德拉想要道谢,却又找不到机会,她拍了拍劳拉的手臂,示意她跟上祭司,走在第二位。
劳拉并没有防身的手段,这个站位是最安全的,但她的朋友却相当坚决拒绝了这样的待遇。劳拉牵着她的手,不容置疑地将卡桑德拉推到前面的位置去。
她解释道:“你还是个小姑娘呢。”
炼金术士愣愣地接受了好意,她闷着头往前走,抚摸每个发出荧光的蘑菇,很快赶上前面的祭司。
带路的银发祭司放慢脚步,照顾她的速度:“有想问的事情?”
卡桑德拉沉默,她捋了捋金棕色的短发:“你的魔法真厉害,有多少魔法师可以达到你的水平?”
“你是指在这片大陆上?”
“对。”卡桑德拉并没有远渡海洋比较对手的意思。
“我不知道。”祭司很平静地回答道,“这种问题是没有意义的,我不是人类。”
“你的寿命更长,天赋更好?”炼金术士追问道,或许因为从未觉醒魔法,她对天赋总是特别敏感。
“不。”瑞奥尼斯断然否定这种新的比较理由,“人类中的魔法师可以去往任何地方,他们只需要靠近自己天赋亲近的元素就可以施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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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不能。”他的目光平视前方,脚步没有停下,绚丽的银发如同滚落山崖的瀑布,“我是灵之森林诞生的意志,青春永驻,不会死去,但也不能离开森林。”
卡桑德拉再一次说不出话,她想打量一下祭司的神色,但隧道中实在太黑,蘑菇的淡淡荧光只够照亮彼此的轮廓。她看着森林祭司挺拔的背影,心里一软:
“如果离开了,你就会死去吗?”
“…我不知道。”这次的回答里有了迟疑,瑞奥尼斯的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担心会被什么察觉到,“我的使命是守护这片森林,每一棵树,每一片草叶,每一只野兽,他们是我的眼睛,只要这片森林活着,我就不会死去,但我不能离开。”
……这样长久地背负着一种使命,会不会寂寞?
卡桑德拉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如果瑞奥尼斯说“是”,那么她该怎么做呢?安慰从森林诞生出来的意志?
别傻了,如果没有解决问题的方法,就不要去触及可能会让对方难过的话题。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这么巧,我也不会离开灵之森林,嗯…我的老师说,只有这里才有炼金术所需要的材料。”
前方的银发祭司驻足片刻,侧过身来,蘑菇的荧光照亮他优美的下颌和唇形,回答也低得像是耳语:“…我很高兴。”
隧道确实很长,在卡桑德拉的估计下,他们应该已经穿过了灵之森林的外围,来到了中央的核心区。
对于草药商人和佣兵,灵之森林的核心区是个神奇的地方,这儿鲜有人迹,却有无数奇特的野兽与珍贵植物。
但在罗丽丝看来,这儿简直无聊得让人想要天天睡觉,就连睡觉也会有几只牙没长全的锯齿豹幼崽往她怀里钻。
已经退休的女佣兵几乎是欣喜若狂地迎接了卡桑德拉和劳拉,她挨个拥抱自己的朋友,被甩下去的幼崽气得炸毛,张大没牙的小嘴咆哮。
卡桑德拉乖乖接受了罗丽丝的拥抱,一抱完就蹲下去,饶有兴趣地逗弄锯齿豹幼崽:“它怎么没有牙齿?太小了吗?”
罗丽丝在劳拉感伤的关怀下面红耳赤,听到问题赶紧回答:“太小了,这是新的一窝崽子,晚上他们的母亲会来喂食,现在还在吃奶呢。”
劳拉蹙起眉毛,上下打量罗丽丝:“瘦了,是不是灵之森林里伙食不够好?还是不愿意好好用餐?”
银发祭司抱走了地上喵呜乱吼的锯齿豹幼崽,修长白皙的手指隐没在绒毛里,并没有解释的意愿。
卡桑德拉没了能够掩饰的道具幼崽,只能转过脸,跟着劳拉一起围攻罗丽丝:“还是这里的食物不合胃口?没关系,你很快就可以回小镇了。”
“我?回去?为什么?”罗丽丝指着自己,目瞪口呆。
这次回答她的居然是劳拉:“在我来拜访卡桑德拉之前,隔壁酒馆里正在调查一起谋杀案。”
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唇角也带起一抹笑意:“镇上的教士认为,乔尼有很大嫌疑谋害了酒馆老板威廉,并且将他的尸体埋在后院里!”
35. 偷听
“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卡桑德拉竖起耳朵,热切地盯着带来好消息的劳拉,罗丽丝跟着猛点头。
劳拉突然被两双亮晶晶的眼睛注视,慌忙移开视线,掩饰似的理了理头发:“我也是出门的时候听说……因为人太多了,按照其他人的想象,我最近几个月都要表现得很悲伤才行,就没有挤进去看热闹。”
“这一点儿也不公平。”罗丽丝的重点偏了,愤愤不平地抱怨道,“这种殴打老婆的混蛋死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但他是我杀的。”劳拉小声辩解,“装得悲伤一点也无所谓,反正杂货铺、存款,还有那些昂贵的香料都归我了。”
好像也有道理,罗丽丝不再抱怨了。卡桑德拉兴致勃勃地接过话题继续:“乔尼真的杀了威廉?天啊,野狗咬野狗,真精彩!”
她努力想表现得意外一些,但仍旧忍不住笑意,罗丽丝和劳拉齐刷刷地盯着她,目光明显到卡桑德拉无法忽视。她干笑了两声:“你们都看我干嘛?”
“这次又是用的什么药剂?”劳拉问,“威廉好像不是被毒死的。”
“当然不是,这么邻近的时间内毒死两个男人太可疑了。”罗丽丝抢着回答,她也若有所思地看着卡桑德拉,“难道是什么迷惑性的药剂?威廉受刺激自己去激怒了乔尼,然后被杀掉了?”
她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结论:“不……不对,乔尼怎么可能有这种胆子,他都快给威廉当看门狗了。”
卡桑德拉回想起当时的惨状,威廉在众目睽睽下给乔尼几个耳光泄愤,深深觉得“看门狗”这个形容非常贴切。
“真这么好奇,听一听不就知道了?”
凑堆的三人一起回头,看着发声的对象,正在给锯齿豹幼崽整理绒毛的那位祭司。
他修长的手指在绒毛间轻轻抚摸,整个人看起来几乎镀上了一层慈祥的金光——但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正大光明:“炼金术士,我有办法让那些人的谈论传到这里来,但你这次打算提供什么作为交换?”
奸商!
卡桑德拉嘴角抽搐,她明明记得瑞奥尼斯刚刚还表现得温柔友爱,没有反驳他们现在是朋友关系这些话,现在却毫不留情,付出劳力就得获得报酬。
但她最近为研制疯长药剂已经花费了很大的心力,暂时真的想不出什么。卡桑德拉转了转眼睛,很诚恳地问:“能先欠着吗?下次给你报酬?”
她才不信这家伙一点也不好奇发生了什么!如果瑞奥尼斯对这件事毫无兴趣,他根本不会过问!
银发祭司斜斜睨了她一眼,拿腔拿调地回答:“好吧,看在你的信用一直勉强不错的份上。”
他抬起手,面前灌木丛中顶着绒球的草茎像受到了什么鼓舞,奋力长高长大,毛茸茸的白色圆球原本只有婴儿拳头大小,此刻却膨胀到有人头颅这么大。
祭司满意地勾起唇角,指尖触碰绒球,几乎就在瞬间,狂风大作,白色绒球上几乎一半的种子都乘着蓬松的伞状绒毛飞了出去。卡桑德拉按住耳朵猎猎作响的短发,抬头朝远处看去。
飞起的种子组成一片毛茸茸的风,也像流动的白溪,朝着森林外镇子的方向飘去。
“他们也是你的眼睛?”卡桑德拉赞叹于这样美丽的景色,对于这位祭司的实力又有了新的评估。
“我看不到这么远,但可以传个话。”瑞奥尼斯从那株高而壮的巨型草茎上摘下两片叶子,卷成耳朵的形状,掐好固定,又抛了一个给罗丽丝。
女佣兵手忙脚乱地接住这只绿幽幽的“耳朵”,隔着段距离问:“怎么用?”
“贴近点,直接听。”祭司惜字如金,他又朝卡桑德拉招了招手,“一只的声音不够大,一般只有两个人能听清。”
炼金术士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如果要罗丽丝或者劳拉来配合森林祭司,好像更加奇怪。她一溜小跑,贴近瑞奥尼斯身边,双手撑着祭司身下的石块,努力凑近那片叶子卷成的耳朵。
“你干嘛不多折几片叶子?”她嘟囔着。
“嘘——”冰凉的指腹抵住卡桑德拉的嘴唇,她下意识抿了抿嘴唇,才后知后觉地脸颊发烫。好几次了,逗她很好玩儿是吧?!
她皱起眉,有些恼火,正要开口:“你——”
那片绿叶耳朵里传来了清晰的哭泣声。
卡桑德拉瞬间忘记了前面的恼意,这个声音……是格蕾丝夫人?她想用眼泪栽赃乔尼?
她幸灾乐祸,在心里为乔尼默哀片刻,胳膊上却窜起小粒小粒的鸡皮疙瘩,好一会儿没有消下去。
“…我不明白,乔尼,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威廉对你不好吗?”格蕾丝夫人的哽咽楚楚可怜,控诉更是饱含血泪。
“不是我!我没有杀死他!我是被冤枉的!”
卡桑德拉注意到,乔尼的大声辩解中夹杂着铁链的当啷声,他这会儿已经被枷锁铐上了?
“真是活该。”她低声评价道,脸上却浮现出报复的快意。
“…冤枉?我为什么要冤枉你?我的丈夫死去了,只留下一个柔弱的女人和三个孩子——天啊,创世神,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格蕾丝的每一个字都好像被悲愤浸透了,她的怒火如此明显,很快引起大片的同情和感慨。
“……真够不容易的,夫人。”
“听说格蕾丝本来还怀了一个小的,因为威廉去世,受刺激流产了……愿创世神保佑她。”
“玛丽才十三岁呀,这样他们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小男孩儿了,天啊,真可怜。”
卡桑德拉揉了揉脸,是的,太可怜了,格蕾丝作为一个女巫,吸收了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容光焕发地继承了大笔遗产和一整个酒馆,能够为药剂开出七十金币的高价……
虽然格蕾丝现在这么富裕,但她真是个不幸的死了丈夫的寡妇啊。
“我为什么要杀威廉!我根本没理由杀自己的雇主!他还没给我开这个月的工资,不是吗?我连钱都没拿到……”乔尼仍然在做最后的争辩,但围观的镇民似乎对异乡人好感不多。
“乔尼,够了!玛丽,你来说,对着创世神起誓。”一个格外苍老厚重的声音响起来。
“是的,镇长爷爷。”玛丽的声音也在颤抖,她似乎因为惧怕在抽噎,“我,我当时上楼寻找父亲,因为客人都离开了,我很奇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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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他们走得这么早。”
“别紧张,小玛丽。”卡桑德拉眯起眼睛,通过在赌场的经验,她猜测这是镇上的那个教士,声音和长相一样油腻,“你尽管说实话!我们这些老头子还在呢,没人能伤到你!”
玛丽受到鼓励,声音平稳了许多:“我,我在二楼没找到父亲,但是看到了很多血,就在方桌之间……我想,天啊,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就去最深处的房间找父亲。房间里没人,但是父亲一直放在柜子里的账本露出了一角,我太害怕了,就把账本打开检查了一下……”
“你发现了什么?”镇长的声音有些急迫。
“账本上的数字和前一天晚上不一样了,属于乔尼先生的欠款被全部划掉了…足足八十金币!”玛丽的声音又发起抖。
“乔尼先生,您完全不必用这种手段赖账呀!如果您有困难,威廉一定不会强行要账的——您,现在您把他杀掉了,那么我们该怎么办呢?我只是一个柔弱的女人,我要怎么抚养这几个孩子……天啊。”
卡桑德拉捂住了眼睛,她几乎能够想象那位金发碧眼的女巫是如何颤抖着嘴唇扮演一位伤心欲绝的妻子,一个形销骨立的寡妇,希望她能够掩盖住玫瑰色的健康双颊,以免露出漏洞。
“八十金币!”人群似乎被这样的金额震惊了。
“怪不得乔尼都顾不上去森林打猎……他到底是怎么欠了这么多?”
“天啊,我之前还碰到过威廉打他耳光,原来是在警醒他记得还钱!”
“他后面不是去酒馆工作了吗?难道是因为工钱还不上欠债,所以就……”
“乔尼。”镇长又发话了,人群的窃窃私语因为他而安静下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没有!我无罪,我没有杀人!我只是为了学费——魔法学院的学费太贵了!”乔尼的呼喊撕心裂肺,“威廉说我赌一把比进森林更加赚钱,我赌了,我开始确实赚了不少,后面总是在输!”
“我不甘心,我又下去赌了几次,但我总能在快要赚到手的前一把输个精光,然后威廉说,他说,他可以借钱给我。”
“我想拒绝的,可是他一直劝我,我不想要的,但他把筹码塞给我!他控制我!”
没有人再窃窃私语,好像在围观一个终于暴露真实面目的疯子,所有人都在听这个疯子交代犯罪的根源。
“我不想玩了,可是我欠了钱,我只能拿着他给我的筹码继续,只要赢一把就好,只要我赢一个晚上,我就能还清钱,我还能去魔法学院求学!哈哈,我的魔法天赋明明很好,可是我没钱!我没法拿到学院的毕业证书,就不能成为宫廷的魔法师!我恨那些有钱人!”
“所以你杀死了威廉,想赖掉你的债务,还想偷走一笔钱缴纳魔法学院的学费。”镇长冷冷地说。
“我无罪!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帮了威廉大忙,我帮他杀掉了自己的队友莫利尔,那个弓箭手根本想不到我会对他下手!我帮他诬陷罗丽丝,女佣兵跑了,说不准现在也死了!凭什么!凭什么威廉杀人不需要背负罪责,我就要被你们押送上绞刑架!”
乔尼愤懑地怒吼,喉咙都要喊出血:“这不公平!”
36. 志向
绿叶耳朵那头传来魔法师的怒吼,倾听者却一言不发。
什么叫公平呢?卡桑德拉抿紧嘴唇,朝着不太明亮的太阳仰起脸。
我可以栽赃其他人,别人绝不能陷害我;我可以压榨女人,女人不能伤害我;我可以沉迷赌钱,有钱人不能拒绝为我买单……
——这可能就是乔尼眼里的公平。
去死吧,卡桑德拉冷笑,都是既得利益者的美梦而已,就像这辈子没学会靠自己长大生活一样。如果这也能称之为公平,她不介意亲手把它砸个稀巴烂。
明明只是想要享受更多利益,想侵占别人的财富,想不择手段获取强大的力量,却偏偏要用这么冠冕堂皇的词去为自己找到理由。
她不想再听下去,那头的罪犯只不过是一滩烂肉,每个毛孔里都流淌着肮脏和伪善,只要有人比他幸运一点,强大一点,他都能有合适的理由背叛,就像曾经背叛那两个队友一样。
瑞奥尼斯放下了那片绿叶,平静地注视她:“你在生气?”
“我只是想破坏一些东西。”卡桑德拉回答。
“你已经做到了。”银发祭司指着那片绿叶说,他脸上有明显的困惑,“你的朋友安全了,这个罪犯亲口承认,是他栽赃了罗丽丝。”
“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站在岩石边的少女嗤笑,在狂风中伸出张开的五指,又缓慢地攥成拳头,“我讨厌那些攥取女人利益的法条,我讨厌不把妻子当成人的丈夫……那些蠢货!”
“我想砸碎他们,我想让每个被压迫的妻子都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她放轻声音,像在对自己说话。
瑞奥尼斯从岩石边跳下来,一步一步走近炼金术士:“你太弱了,还做不到。”
他用陈述事实的语气平静继续:“你只能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做一些手脚,提供毒药,借出一些有奇特效果的器具。你的手臂太过柔弱,身体不具备力量。”
他说得对。
卡桑德拉沉默了,她的指甲紧紧嵌进掌心,却无法为自己辩解。现实与理想的距离,可能差着无数个以她为单位的炼金术士。
“在这个王国,在婚姻中受苦的女人很多,你只是一个小炼金术士,会老去,会死亡,你能改变多少?我不清楚人类的情感,但野兽中也很难有忠贞一生的伴侣,如果妻子不愿意离开她的丈夫呢?”
真是大言不惭啊,她从对方的问题里品咂出这样的意思。太阳并不算火热,但卡桑德拉的脸皮烫得发痛。
“但她不是独自一人在战斗。”宽厚有力的手掌落在卡桑德拉的左肩上,不知什么时候,罗丽丝站到她身后,“我能够独自掀翻几个男人呢,我可以教导她那些战斗技巧。”
她的右肩也被一只轻柔温暖的手掌搭住了,劳拉温和的嗓音随之响起:“乔尼被押送去领主看守的监狱,他要上绞刑架了。我也和你站在一起,卡桑德拉,我不像罗丽丝,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东西,你比我强大太多……但我会努力活得很好。”
这个从婚姻中挣扎出来的女人像个大姐姐,脸上再也没有增加的伤痕,她对着卡桑德拉俏皮地眨眨眼:“我不会让你的帮助打水漂,只要你累了,我永远为你铺好能够做个美梦的床铺。”
卡桑德拉鼻头一酸:“…谢谢你们,真的谢谢。”
面前的森林祭司不再挑刺,漂亮的眼瞳里荡开晦暗不清的情绪:“你有两个好朋友。”
“她们很好,但真的到那个时候,你也会帮助我的,对吧?”卡桑德拉笑了笑,“你只是担心我被理想撞破了脑袋,所以才这么说的吧?”
银发祭司僵住了,他垂下眼帘,没有反驳:“如果你想要锻炼战斗的技巧,就该把那些药剂用到自己身上——等到你足够强了,我会再次评估你是否能改变这些。”
“我会尝试的,谢谢你,瑞奥尼斯。”卡桑德拉在罗丽丝的颈窝边蹭了蹭,又拥抱了劳拉,然后向祭司道谢。
“是你将我看作朋友。”祭司只丢下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开,将远处的柳条篮子收拾回来。
白面包,土豆汤,奶酪,熏肉。这会是很不错的一顿午餐。
-
卡桑德拉没有出席酒馆老板的葬礼,她已经见过上一个丈夫的葬礼,对这类仪式由衷不感兴趣。
罗丽丝暂时不打算回到镇上,她觉得留在森林里照顾幼崽的生活还不错,就是饮食太单调,没有肉食和热汤。劳拉托森林祭司为她带去了一些好保存的熏肉和锅,让她能自给自足。
而卡桑德拉完全投身于学习炼金术,她认为瑞奥尼斯点评得很对,能够作用于她自身增强战力的药剂很重要。增强力量,石化皮肤,隐去身形……能不能把这些神奇的效果汇聚在一瓶药剂中呢?
阿西娜老师对这种创意表示赞同:【一般而言,我们会更加看重药剂的量,也就是一滴药剂能够产生的效果。将药剂作用融合是个新思路,我支持你继续实验。】
卡桑德拉很意外:“我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吗?”
阿西娜老师的笑声布满了半张信纸,卡桑德拉红着脸等了好一会儿,她才停止笑声:【我有一个学生也这么考虑过,我甚至曾经考虑过为她设置一种新的药剂等级标准。】
“那么后来呢?”
【抱歉,卡桑德拉,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我无法知道更远的结局,但在我看来,这个学生很聪明,懂得如何保全自己。】
卡桑德拉叹了口气,有些遗憾。
她的手指因为翻检药草而僵硬,眼睛也被灶火熏得发痛。或许是时候去看看那家酒馆了,卡桑德拉想了想,确实有点好奇,换了主人,酒馆会变成什么样?
现在她站在酒馆面前了,推开大门,卡桑德拉眼前一亮——
原本供给佣兵喝酒畅谈的大圆桌移到了角落,并用木板做出隔间的形式,足够容纳四五人的方桌数量翻了几倍,整齐地摆在灯火最明亮的进门口。
壁炉里的火焰熊熊,木桶里的麦酒管够,草药商人也能占据一张桌子叫卖一些珍惜药材,时不时有佣兵好奇地光顾摊子,再留下几枚金币。
这种改变让酒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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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热闹,拼酒发疯的家伙们都齐刷刷选择了隔间,不再有可怜的路人在大堂被酒瓶击中鼻子。
“为什么选择这么改变?”卡桑德拉走近柜台,与玛丽打了个招呼,径直与金发的美丽妇人交谈。
格蕾丝夫人穿着纯黑的丝绸长裙,连手边的羽毛扇子都是黑色的,看起来低调又奢华:“弗瑞斯小镇很少有统一的集市,既然那些家伙想花钱,不如用来买卖货物,你觉得怎么样?”
“我都想去逛逛了。”卡桑德拉诚实回答,“那个拿斧头的佣兵叫卖的好像是生命叶,刚好我的库存为你用得差不多了。”
“他看起来也不识货,你可以砍砍价。”格蕾丝夫人建议道,她看起来精神好极了,两颊都泛着红晕。
卡桑德拉注意到,连玛丽都似乎比之前长胖了一点,娃娃脸上总是乐滋滋的。看起来没必要问候她们最近如何了,她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
“我要来一杯葡萄酒。”她笑眯眯地向酒馆的新老板点单。
“一枚金币一杯。”格蕾丝也笑了,报出的价格却一点也不友善。
“酒馆刚刚换了新老板,我觉得她会乐意请我喝一杯的。”炼金术士眨眨眼睛,恰到好处地耍起无赖。
“你不会今晚没带钱吧?我们这儿不允许赊账。”美丽的妇人斜睨她一眼,却还是转身去拿葡萄酒瓶,“仅此一次,只请你喝一杯,剩下的还是要付钱。”
“好吧,新老板太有生意头脑了。”卡桑德拉叹了口气,“你剩下的孩子们呢?”
“他们在二楼学习书本,拼写太糟糕了……一点也不像玛丽这么聪明。”老板扶着额头叹气,端出一杯深红色的葡萄酒。她将那杯酒推给炼金术士:“白天的时候他们来给酒馆帮忙,玛丽上楼看书学习,晚上反过来。”
“果然母亲比父亲靠谱。”卡桑德拉嘀咕道。
“嗯,丈夫还是死了的好,但他留下了足够丰厚的财富,以前简直像一场噩梦。”格蕾丝夫人随口感慨,她看到玛丽领着个裹好斗篷的瘦小身影进门,直奔着柜台过来,不禁有些疑惑,“玛丽,这位是……?”
高个子的姑娘看起来也不太清楚:“妈妈,这位女士指名道姓要找酒馆的老板,她手上有一张父亲签过名的欠条。”
威廉签下的欠条?
卡桑德拉接过酒杯,眼睁睁看着格蕾丝夫人脸上的笑容消失。这位很有气势的美丽妇人若有所思,措辞却还算客气:“好吧,女士,您能自我介绍一下吗?”
裹着斗篷的身影颤抖了一下,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不好意思……请问我能单独与您谈话吗?找个人少一些的地方。”
“什么?”格蕾丝夫人皱起眉毛,“除非您先告诉我身份,否则我很难听您的话呀。”
“…我的名字是切尔西,如果这么说,您大概没听说过我,但我还有个不太好听的外号。”斗篷下的女人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好像需要下定决心才能把剩下的话讲出来,“他们叫我‘一枚金币’姑娘,因为找我过夜只需要付一枚金币。”
37. 病症
格蕾丝夫人的脸色平静,看不出喜怒,她摊开手掌:“让我看看欠条?”
她当然不在乎威廉在哪儿找人过夜,但更不希望接手酒馆的时候让顾客看笑话。
裹着斗篷的女人将一张巴掌大的纸交到酒馆的新老板手里,卡桑德拉探出头,想看清纸片上的字。
她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辨认字母当然没问题,但——
格蕾丝沉默,卡桑德拉也睁大了眼睛,或许在这个瞬间,她们心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威廉还是死得太轻易了。
那张欠条上没有任何解释的词句,只有炭笔写下的数字,32,附带一个潦草到极点的签名。
卡桑德拉赶在格蕾丝出声前问道:“无意冒犯,女士,您认字吗?”
斗篷下的女人陷入死寂,那抹本就瘦削的身影好像矮下去一截,她嗫嚅道:“不……我不认识多少字,我只认识数字。”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卡桑德拉依旧气得嘴唇发抖,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甚至尝到了属于自己的血腥味。
威廉根本没有签自己的名字,他在那张纸片上写了个辱骂意味很浓的词。这代表什么呢?陪他度过32个夜晚的姑娘是个傻瓜?
这个已经死透的人在这张所谓的“欠条”上肆无忌惮地嘲笑其他人,任何看到这个词的人。
这片沉默太吓人,斗篷下的女人像是听出了什么,她急切地问:“欠条有什么问题吗?这不是有个‘32’的数字吗?”
“你陪了威廉32个晚上?”格蕾丝看出卡桑德拉的愤怒,接过了问题。
她也觉得自己已经躺进坟墓的丈夫实在死得太轻易,玛丽或许认不出父亲的笔迹,但格蕾丝很清楚。
这是那个人渣会做的事情,他的夜晚永远闲不下来,要么用尽手段赚钱,要么把女人当做猎物,嬉笑着享受狩猎的快乐。
“…是的,他本来承诺会在狩猎季结束之后付清,但是我听说他去世了,所以才……”斗篷下的女人声音颤颤巍巍,像会被风吹倒。
“请您进来说话吧,我来拿钱。”格蕾丝情绪整理得很快,她甩给玛丽一个眼色,“玛丽,暂时照看一下酒馆,要是有人闹事就到后面来找我。”
她握住斗篷下细弱的手腕,带着卡桑德拉一起穿过柜台后的小门。这里曾经是个分叉口,一条路通往纸醉金迷的赌桌,一条路通往生活区。
但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谋杀案,查证的过程相当繁琐,后院的泥土上印满了各式各样的脚印,看起来有股子诡异的荒凉。
斗篷下的女人只走了一段,就赖在原地不愿意再动弹了,她看到四下无人,对着格蕾丝夫人哀求道:“夫人,求求您可怜我吧,我不是为了抢您的丈夫,我可以不要三十二金币,二十金币就够了!”
她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棕栗色的卷发胡乱掖在耳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求求您,格蕾丝夫人——我生了病,没钱去看病了……”
卡桑德拉别过脸,她摸了摸腰间的钱袋,里面大概有十五金币。如果格蕾丝不愿意为威廉造的孽买单,她或许可以把这个钱袋送给切尔西。
“我把钱付清,三十二金币交给你,然后呢?”格蕾丝长长叹了口气,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好像很沉重,“你以后会去做什么,切尔西?”
“一枚金币”姑娘脸色发白,她凝神想了想,然后惨淡一笑:“夫人,我不知道,我没有其他谋生的法子,我不识字。”
“我生了病,那些男人扇我的耳光,不愿意再付钱,但他们都认识我,我没法在这个镇子待下去了……”她的声音打着颤,两行亮亮的眼泪沿着脸颊滑下来,“我没法不治病,但找医师也要钱,那些佣兵对我动手动脚,不肯让我用身体还债。”
卡桑德拉几乎不忍心继续听下去,她低下头,却看到一滴小水珠从高处砸下来,很快融进泥土。或许这片土地上不幸的姑娘就像水珠,她们活过的时间不过是一场雨,泥土吸收这些姑娘不同的命运,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一切仿佛都没有改变。
越来越多的小水珠从空中砸下来,细密地连成雨幕,泥土被砸出浅坑。
“我可以帮你,切尔西。”格蕾丝夫人回答道,“我的酒馆需要人手。”
卡桑德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刚刚还在思考,该如何帮切尔西配置药剂,再找劳拉的杂货铺安顿这个女人。她抬头朝金发女巫看过去,在那张美丽的脸上看到了肃穆与悲悯。
“我给你两个选择,”格蕾丝松开切尔西的手臂,她站在柜台后面的岔路口,像森林中传递奇遇的女巫,“第一,我把钱付给你,你立刻离开,但你有很大可能会被坑钱或者打劫,那些医师即便治不好你的病,也不会少收费用。”
她们都听到切尔西喉咙里强行克制的抽噎,也清楚这是事实。这个世道对女人总是格外残酷,卡桑德拉摸了摸自己绞断的发尾,苦笑起来。
“夫人,第二个选择是什么?”切尔西擦了擦眼睛。
“我会帮你治病,但费用从三十二金币里扣除,我的酒馆需要一个女侍者,要求是机灵胆大。如果你的表现足够好,我会让你有学习识字的机会。”格蕾丝夫人回答道,卡桑德拉想起她关于孩子学习的见解。
教育确实限制了切尔西的谋生机会,如果她识字,这么一个清秀的姑娘很有可能找到旅馆的工作,但现在……
卡桑德拉觉得这会儿该自己说话了,她冲切尔西微笑了一下:“我是……医师,我能够治愈你的病,如果是格蕾丝夫人的委托,我能给出一点优惠,尽量少收点。”
她本来想介绍自己是炼金术士,但考虑到这个职业实在太过稀少,不如直接说是医师简单,反正她确实会做治愈药剂,只是没那么精通。
从切尔西的角度去看,劳拉或许也算幸运,起码她能够继承到镇上唯一一个杂货铺,不愁生计,而格蕾丝天生就是女巫,只要她的项链老实待在胸口,就能有自保的力量。
但眼前的姑娘呢?她看起来很年轻,却不得不采取依附男人的方式谋生,因为不通文字被客人戏耍,如果她今天遇到的不是格蕾丝,那么她会落到什么下场?
卡桑德拉不敢去想。
“我选,我选二,谢谢您,夫人……”切尔西膝盖一弯,跪倒在格蕾丝的腿边,看起来想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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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般的虔诚表达感谢,她刚刚的泪水已经干涸了,新的眼泪覆盖过旧痕。
格蕾丝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手掌停在切尔西的前额上:“那么请你发誓,永远不做背叛我的事情,我给予你新生,如果你背叛我,我也将剥夺你的生命。”
卡桑德拉不赞同地看着她:“什么算是背叛?”
“主动披露关于我的信息。”格蕾丝夫人平静地回答,在经历过威廉后,她的每一次善意都需要附加诅咒,这样才能让她安心。女巫的存在是个秘密,这绝对不能暴露出去。
她们都觉得切尔西会考虑一会儿,毕竟这关乎生命,绝对不是小事。但这个披着斗篷的女人毫不犹豫地重复道:“我向您发誓,永远不会背叛格蕾丝夫人,如果我背弃了誓言,就让我立刻去死。”
“切尔西?你不再想想?”卡桑德拉吓了一跳,她想掰开格蕾丝的手掌,但在誓言出声的一刻,女巫的诅咒就已经生效了。
格蕾丝的脸色也非常复杂,她亲手将切尔西扶起来,带着歉疚解释道:“镇上很多人还在觊觎这家酒馆,我不得不提高警惕——我只信任自己的能力。”
女巫的死亡常常伴随背叛和出卖,她见过被烧死的母亲,又遭遇强迫,不得不生下仇人的孩子。信任是很宝贵的东西,哪怕切尔西确实可怜,她也不会轻易做善事。
切尔西小声地回答:“没关系的,夫人,我一直期盼自己能拥有一份堂堂正正的工作……我曾经也想在酒馆里工作,但威廉老板不允许。”
她站起来,手掌不自觉地掸着斗篷,好像那上面有许多看不见的灰,甚至帮格蕾丝的裙摆掸了一通:“他说酒馆里的侍者要会写字,我太没用了,夫人,可能雇佣我会很麻烦……”
“为什么?”
“他们……镇上那些男人认识我的脸,他们可能误以为您是做那种生意的,我可能会拖累您。”切尔西的肩膀在斗篷下颤抖,她低低地恳求道,“我也可以在厨房里帮忙,等我的身体好起来,我愿意为您干活,我也可以当您的女仆。”
切尔西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让垂落下来的头发遮挡住那张清秀柔顺的脸,她似乎很害怕与人对视。
卡桑德拉索性蹲下去,仰着脸注视她:“你是弗瑞斯镇上的人吗?”
她觉得切尔西不像这儿的镇民。
“不是,”切尔西细声细气地回答,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医师要这样与她对话,但窘迫确实少了很多,“我是异乡逃难来的,爹妈都是农民,但我下地干活做得慢,镇上没人肯雇我。”
“后来,后来……镇长带威廉先生来找我,从我们这些逃难来的姑娘里挑人,给我们租房间,靠那种事情养活自己。”
格蕾丝夫人脸色一变,她急迫地问:“其他被挑出来的人呢?”
“都死了。”切尔西裹紧了斗篷,“她们接待了不少客人,我是最小的一个,这几个姐姐的身上会出现红色的鼓包,摸起来硬硬的,有点疼,后面会慢慢烂掉。”
“我不想死,我换了很多次床单和毯子,每次都好好洗……但我还是像她们一样,我怕我快死了,才来要这笔钱的。”
38. 规训
没过几天,酒馆里就有了一位新的侍者,她看起来有些紧张,菜单酒单却背得很熟。
卡桑德拉在柜台边朝她挥挥手:“切尔西,我想要一杯热红酒。”
距离休林季还有一个多月,灵之森林的野兽大多已经满足了繁衍的需要。格蕾丝经过多方打听,认为剩下的这个月很适合做一些你情我愿的自由贸易。她让后厨将热红酒作为招牌,招揽客人,搜集更多信息,预备组织一次小型集市。
棕栗色的卷发□□练盘起,切尔西的脸上干干净净,甚至泛着健康的红晕,她一溜小跑,来到卡桑德拉身边:“您好!对于温度有什么要求吗?现在我们可以提供温热的那种,如果要刚出锅的热红酒,还需要等一小会儿。”
炼金术士笑笑,注意到她身上丝绸质地的背心裙:“我想要最新出锅的,到时候请你送给我。”
切尔西精神饱满地答应下来,又迅速去应付别的单子。卡桑德拉没有转移开视线,但声音很低地问格蕾丝夫人:“我好像没有熬制新的治愈药剂,你是怎么治好她的?”
“之前在你那边买的治愈药剂还有一支,我怕搁着浪费,就送给她用了。”格蕾丝的回答风轻云淡,好像几金币一支的药剂是什么便宜货。
“真够大方的,她的裙子很漂亮,也是你送的?”
“你怎么不直接夸给她听?背后赞扬等于没有说过——她以前的衣服都用不了了,被我一把火烧了,她现在的东西全是新的。”
新的衣服,新的被褥,新工作,一个全新的精神十足的姑娘。
卡桑德拉的目光柔和下来:“你为什么会帮她?”
“显而易见,”格蕾丝的声音也温和极了,“变成那样不是她的错,你不是说她的裙子很漂亮吗?我只给了布匹,剪裁缝制是切尔西的手艺。”
卡桑德拉一愣:“那怎么会……?”
她下意识想问,有这么精湛手艺的姑娘怎么会被逼迫到去陪男人过夜,但又觉得提问是一件多余的事情。
格蕾丝夫人低声讲述:“我问她这是跟谁学的手艺,她说,那几个和她一起的姐姐没病死之前,她们一起互相学习研究裁缝,在不用接待客人的白天。她们畅想着,有一门手艺就可以脱离这种处境,过上正常的生活。”
炼金术士有很多话想说,但出口的只有一声沉重的叹息。她好像亲眼看到,在鸽子笼一样狭小的窗户帘子后面,几个年轻年长的姑娘摆弄着针线,你教我学,研究如何做出好看的衣服。但帘子后面的身影越来越少,最终只剩下瘦长的一道影子。
切尔西是唯一的幸存者,或许因为年轻,所以她很幸运,起码撑到了威廉死掉的一天。镇长最得力的侄子被谋杀,他对于亲自拉拢的生意有心无力,没法阻止切尔西的离开。
“到底是谁在阻止她们?”卡桑德拉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忍住这样问。
谁在阻止她们?谁在引诱她们?谁在把这些女孩的生命引向看似更轻松却危机四伏的道路?
“女人是很容易死的。”格蕾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回答道,她看着自己身上纯黑的丝绸长裙,“不够谨慎的选择可以杀死一个少女,无法反抗丈夫可以杀死一位新娘,连续的生育可以杀死一位母亲。”
“这些年轻的姑娘是一种资源,如果她们能够轻易被允许改行,那狩猎季的佣兵会怎么发泄自己的精力?但有她们在就不一样了,上面来的大人物有人陪伴,有几个闲钱的镇民有了去处,佣兵的暴虐有地方发泄……”
卡桑德拉呆住了。
她掩饰性地将杯子往嘴边倾倒,却没发现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女巫的见解深刻而尖锐,一点遮掩也没有,像一把利剑,剖开看似毫无问题的果子,露出腐烂的果肉。
“…她最近有收到骚扰吗?”她只能这么转移话题,想躲避开那些可怕的事实。
“切尔西?我会护着她,那些佣兵开始确实做得没轻没重,但只要看着我的眼睛,他们就会乖乖听话,比狗还要乖巧。”格蕾丝夫人的语气很平静,柜台下躺着的“黑杰克”呜咽一声,尾巴晃个不停。
卡桑德拉总觉得格蕾丝的眼睛里有一种新的火焰在燃烧,这与她打算杀死威廉时不太一样,更加冷静犀利,像是森林中顶级捕猎者的眼神。她盯上什么猎物了,正在细细琢磨猎物的弱点——
酒馆的大门被推开,卡桑德拉转过头,看到一位清瘦的老人,他的眼神像铜铃般严肃坚定,皱纹根根深刻。
“那就是镇长。”格蕾丝夫人朝她低语道。
切尔西手足无措地站在一张空桌边,她刚刚的自信和精神气像被戳破了,现在又露出畏畏缩缩的神色。
但镇长偏偏就挑着她旁边的那桌坐下了,拐杖一下一下点着地板:“‘一枚金币’,你怎么在这儿?”
切尔西嗫喏回答:“我,我在这里有了新工作。”
她因为那个称呼而难堪,脸颊像火烧过一样红起来。
“你?你能在这儿有什么工作?”
棕栗色卷发的姑娘攥紧了拳头,她低下头:“请您从此喊我切尔西吧,我的工资不是一金币了。”
镇长愣住了,或许切尔西从未这么强硬地与他说过话,他感到自己的权威被不轻不重地挑战。这个老人当即沉下脸,低声斥责道:“轮不到你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说话,让格蕾丝来见我!”
“哪里需要切尔西来喊我呢?”格蕾丝夫人拢着裙摆,从柜台后款款走来,她故作惊讶地抬高眉毛,“…这几天没见,您看起来真是又老了几岁啊,是因为威廉去世的事情吗?”
镇长阴沉沉地盯着眼前的美貌妇人,她看起来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刚刚经历丈夫过世的寡妇:“你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难过!早就把我的侄子忘到脑后了!”
“唉——”格蕾丝故作姿态地叹气,她双手合十,在胸口画了个教会的象征图案,“您有所不知,在威廉去世的那一天晚上,我梦到他了。”
“哦?”
“他在梦里向我忏悔,说自己犯了很多罪孽,将要下地狱赎罪了,我当然不愿意听到这样的事情!我苦苦哀求他,是否有解决的法子,他被我缠得没办法,就说,要虔诚地为他赎罪。”
“他犯下过色欲的罪孽,所以要敞开心怀,接纳曾经宽容他的女人。”
“他犯下过贪婪的罪孽,所以要关掉赌场,将那些钱财用于鼓励大家自由交易,将不该获得的钱财还给他们。”
“他犯下过自大的罪孽,所以要平等地对待每一位客人,发自内心地帮助他们,解决他们的问题。”
格蕾丝夫人闭上双眼,低低颂念那几句祷告词,她美丽的脸庞上满是诚恳,简直像最虔诚的教徒,一心一意为死后的丈夫赎罪。
柜台边的卡桑德拉差点把杯子摔了,镇长也被这一套说辞噎得目瞪口呆,瞪着她说不出话。
他已经老了,早就放出眼光寻找接管弗瑞斯小镇的继承人,本来威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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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下一任镇长,但他偏偏死在乔尼的手里——听完格蕾丝这一套说辞,哪怕镇长再怀疑她在胡说,也情不自禁怀疑起来。
他是个老人,老人就不能免俗,会去想死后的事情,他来往这么多教士,甚至带着威廉大笔大笔地上供钱财,就是为了买来死后的心安,但威廉如果在梦里这么说……难道死后真的有地狱?
镇长犹豫了,他摸着下巴边的花白胡茬,咳嗽了两声:“你有这个心意很好。所以……切尔西是你为了赎罪招纳的女人?”
他以己度人,实在不愿意相信,怎么会有人去招纳这样染着脏病的女人来工作,自费给她治病?谁会花这么莫名其妙的钱?想不通这一点,镇长就对威廉托梦的故事半信半疑。
“对。”格蕾丝夫人牵起切尔西的手,棕栗色卷发的姑娘谦卑地低下头,眼睛却炯炯有神。
“我将把她当做姐妹一样对待,只因为她也曾经宽解过我丈夫的苦痛和寂寞——”
卡桑德拉忍笑忍得有些辛苦,她捂着脸,埋在手臂间,假装自己喝醉了。不愧是女巫啊,她想,格蕾丝夫人装神弄鬼起来真是有一套,像真正的教徒一样。
镇长不明就里,眼神也严肃起来,他盯着切尔西:“你曾经犯下过罪过!你用身体去诱惑那些人,换取生存的钱财,你令镇民从家庭中分心,让佣兵贪恋床铺,不愿意进入森林付出劳动!”
“你要忏悔自己的罪过!从此改过,不再做那样的妖妇,跟着格蕾丝好好学习顺从,即便带着污点,也要学会做正常的女人。”
即便是放弃了对切尔西的掌控,也要先给她盖上妖妇的罪名吗?格蕾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她安慰般地握紧切尔西的手。
年轻的姑娘脸上闪过愤怒与挣扎,但她察觉到格蕾丝夫人的态度,暂且顺从地低下头,棕栗色的卷发从脸颊边落下一绺。
她说:“我会跟着格蕾丝夫人好好学习。”
学习如何用你们恐惧的东西对付你们,如何看透你们虚伪的内心,如何杀死你们,就像宰杀一只不会打鸣的公鸡……
这样的规训会训练出什么样的野兽呢?卡桑德拉收敛了笑容,她很好奇,男人总是认为自己清白,认为女人富有挑逗性,是魔鬼的诱饵,又认为她们无能,根本没法在除了陪伴男人之外的事业上坚持下去——那么他们自己又做成了什么?
劳拉的丈夫麦克是个酒鬼,喝醉后只敢殴打自己的妻子,再压榨出钱财继续喝酒;罗丽丝的队友乔尼善于嫉妒,头脑简单,明明不具备多么超绝的天赋,却甘愿为威廉去杀人灭口;威廉喜欢榨干每个人剩下的每一滴价值,强迫妻子格蕾丝生育,开设赌场搜刮钱财,甚至拖欠给切尔西的报酬……
难道只有女人是罪恶的化身,而男人无论做什么都能清白地退场,甚至被原谅,直到狗咬狗才会被处罚?
他们粗暴地为女人划清道路,无论是哪条路,都要依附男人为生,要么成为他们的财产,就像那条规定“妻子是丈夫财产”的法令,要么就成为一种可以购买的货品,好比那个侮辱人的“一枚金币”外号——就这么做,这样就可以达成绝对的掌控。
“逃到王都之外,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女人的地狱!”
多么荒谬,多么残酷,卡桑德拉突然想起曾经继母的话,她默默咬紧了牙关。
不会总是这样的,她的命运在改变,劳拉,罗丽丝,格蕾丝,玛丽,甚至是切尔西……她们的命运凭什么被这种东西决定?
39. 争权
“我预备成为镇长。”
当卡桑德拉听到格蕾丝夫人这样宣布时,她不算意外。对比起来,玛丽惊讶得弄掉了餐叉,最近对老板推崇至极的切尔西也睁大眼睛。
“你打算怎么做?”炼金术士盘算了片刻,没觉得这个想法有什么问题,她转而问起执行方面的情况。
格蕾丝夫人的计划总是很缜密,她没有因为丈夫的去世而放松警惕,仍能游刃有余地处理镇长。有不少佣兵向她效忠,他们靠着酒馆新办的集市吃饭,商人也对这种自由交易的形式很感兴趣——而最让双方满意的是,格蕾丝夫人具备极强的人格魅力,当他们因为价格出现纷争时,只要这位夫人加以劝导,总能以合理的价格成交。
卡桑德拉有幸围观过一次那样的场景,她亲眼见证了女巫的能力。金发妇人只是凝视了提出高昂价格的佣兵片刻,那个大块头就乖乖服从,主动降低了价格,并再三强调这次是合理的。
起码一同围观的劳拉对于这样的交易形式很心动,她迅速选出一堆积压货品,和格蕾丝夫人达成了代销的共识。
“现在的镇长年纪已经太大了……我也不愿意再冒被驱逐烧死的风险,与其赌一赌下个镇长是否对我宽厚,为什么不试试把弗瑞斯小镇握在手里呢?”格蕾丝夫人喃喃自语,她像在对着卡桑德拉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
玛丽咽下嘴里的馅饼:“妈妈,从来没有女人当过镇长呀?镇长爷爷会同意吗?”
“亲爱的,下一任镇长并不由他决定。”格蕾丝夫人像是早就打听好了章程,挑了挑眉毛,“下一任镇长由领主麾下的高级教士和骑士长一同决定。”
卡桑德拉品咂了一会儿,提出疑问:“为什么不是领主?”
“弗瑞斯小镇并不算富裕,领主大人的年纪却不小了。”格蕾丝夫人毫不留情地指出一个问题,“那位大人已经娶过几个妻子,但之前一直没有孩子。很巧,他新娶的这位小妻子怀孕了,这位大人就更加没有心力处理琐事,只让心腹去管理。”
“夫人真厉害,居然知道这么多秘辛。”切尔西赞叹道,她双手在胸口合拢,做了个简短的餐后祷告。
“高级教士?”卡桑德拉却想到了更多,她回忆起威廉死去那一晚的赌场,带着侍从匆匆离去的优雅老头,“我好像曾经有幸见过他一次?”
“是啊,那次的会面让他对镇长充满厌恶。”格蕾丝夫人回想起那位大人物嫌恶的表情,没忍住轻轻一笑,“好在当集市第一次组建的时候,这位教士先生还是亲临现场,并不吝啬与我交谈。”
她刻意在谈话内容上留了个小小的鱼钩,而卡桑德拉果然好奇地抬起眼睛:“难道是什么有利于你的消息?”
“凡事发生皆有利于我。”格蕾丝夫人圆滑地回答,“他认为我相当有智慧,又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所以特地请教,要如何安抚一位高贵大人妒火中烧的心,这对孕妇可一点也不友好。”
“高贵大人……能让高级教士这么称呼的,难道是……”切尔西的单子大了不少,但在这种肆无忌惮的谈话中,依然有些怯怯,她顶着其他三人鼓励的目光,勇敢吐出那个头衔,“领主大人在嫉妒?为什么?他的妻子不是怀孕了吗?”
“谁知道?或许因为他以前的妻子都没能怀孕,所以领主怀疑自己的新妻子不忠——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格蕾丝夫人本来打算细细剖析,但她想起玛丽的年纪,又将本来的说辞咽下去,“玛丽,你该去楼上学习了,让你的妹妹弟弟来照看酒馆吧。”
只要男人心里有了怀疑的火种,那么他总能找到理由苛待自己的妻子,哪管有没有证据呢?出门是偷情,不出门是心虚,微笑是眉目传情,冷漠是故作疏远……呵。
玛丽懊恼地鼓起脸,拖拖拉拉赖着不走,不愿离开大人的茶话会,但母亲实在没有一点动摇的意思,她没法子抗议,还是上楼学习了。
“这算是帮了那位教士的忙?”卡桑德拉眼看着玛丽离开,立即接话道。
“只是承诺愿意效力,那位大人很满意,答应会安排几次踏青,让某位高贵的夫人来森林散散心。”格蕾丝严谨地补充,“他总在话里话外暗示我改嫁,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安排我的‘新丈夫’担任镇长,真是讨厌。”
“你不能控制他吗?”炼金术士问道。
“我没法控制教会的人。”女巫撇撇嘴,“不然就不可能被围剿了,虽然这些家伙私生活混乱,但有种奇特的力量在保护虔诚的教士。”
卡桑德拉喝干净杯子中的热红酒,示意切尔西再倒满:“如果毫无可能,你应该也不会这么轻易答应吧?”
“还是你了解我……”金发妇人低低笑了一声,她澄净的蓝眼睛里迸发出光亮,“我暗示他,一位由女性担任的镇长将比男人更好管理,而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寡妇,只是想抓住更多保护自己的办法,他就因为利益而松动了。”
表面的弱者真是不容小觑,卡桑德拉揉了揉眼睛,格蕾丝确实是一位足够聪明谨慎的女巫,简直将“以弱胜强”扮演到了极致,谁能拒绝她呢?
“有什么我能够帮忙的?”她直截了当地问。
格蕾丝夫人担任镇长,对于罗丽丝也是一件好事,起码不会再有人对她的清白嘀嘀咕咕,而作为炼金术士,卡桑德拉本身也不必过于担忧会被暴露。
格蕾丝轻轻点头,对于她积极的态度很满意:“两件事,第一,我需要多促成几次集市,目前有些商人还是会私下购买佣兵手中的材料,我得搞点儿与众不同的好东西,比如说你的药剂。”
“可以,材料你报销,利润分我一半。”卡桑德拉报出自己的条件,她的时间也很宝贵,不能白干活。
“没问题。第二,我不清楚那位高贵的夫人是否具备虔诚的信仰,如果你有时间,我希望你陪同一起接待她。”
“我?为什么?”卡桑德拉指着自己发出疑问。
格蕾丝夫人嘟囔道:“我手边可用的人太少了。”
她拍拍切尔西的肩膀:“这个好姑娘和那位夫人的共同话题会很少,玛丽也是一样,到时候恐怕会紧张得发抖,而你——你看起来就像是个出身神秘的有趣家伙。”
切尔西一脸愧疚,又被老板轻轻拍了两下作为安慰。
格蕾丝解释完毕之后,又瞧了两眼卡桑德拉的脸,确定这是个好主意。据说那位领主夫人年纪轻轻就嫁给了老头,恐怕没有机会交到关系亲密的朋友,这是个能够攻破的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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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怕还得多练习炼金术。”卡桑德拉慢悠悠地说,“真要分出时间来帮忙,那得加钱。”
从格蕾丝接管酒馆以来,就请她免费喝过一次红酒!之后的每一次每一杯,都是需要付费的——这不收费实在太亏了。
“可以。”新上任的酒馆老板掂量着自己继承的财产,眼睛都没多眨就同意了,“只是几杯酒而已,你还真记仇。”
“我可没有大笔的财产能继承。”卡桑德拉嘟囔了一句,把付过钱的热红酒一饮而尽。
条件谈妥当了,卡桑德拉就不再频繁前往酒馆消磨时间,她还记得自己想要变强的宣言,所以颇为勤奋地将时间一分为二。一半属于炼金术,一半属于体能训练。
阿西娜老师对此做出评价:【明明是个炼金术士,却总想着抢骑士与士兵的活干,亲爱的,我对你神神秘秘的志向真是越来越好奇了。】
卡桑德拉吐吐舌头,没有把自己立下的志向泄露给亲爱的恩师——这种打破法令的志向目前还太遥远,她担心老师会嘲笑她不自量力,或者不当一回事,只打算自己默默努力。
她更加勤快地炼制药剂,除开提供给集市的那一批治愈药剂,还有许多具备奇特效果的药水。譬如能够让人行走奔跑速度提升,像风一样快的迅敏药剂,只需要几滴就能将任何物体冻成冰块的冰霜药剂——
罗丽丝自告奋勇,作为实验体使用了以上全部,当她使用前者的时候,确实第一次跑过了以奔跑速度著称的锯齿豹,而后者……她表示很适合用来保鲜食物,或者消磨夏天。
卡桑德拉见状也跃跃欲试,她还记得森林祭司对于自己“太弱”的直白评价,所以将目前为止能够用于自身的药剂都试了一遍,结果有些惨不忍睹。
同样服下相同剂量的力量药剂,罗丽丝能够徒手搬开一人高的巨石,而她搬走半人高的木材都勉强。应用到迅敏药剂也是一样,罗丽丝可以跑赢锯齿豹,但卡桑德拉再怎么气喘吁吁,也会被锯齿豹幼崽甩出起码十棵树的距离。
“基础太差了……”罗丽丝比划着她的大臂,又捏了捏卡桑德拉的手臂,不无遗憾地感慨。
卡桑德拉伸手去捏女佣兵的手臂,或许有天赋的原因,当罗丽丝绷紧肌肉的时候,她感觉自己手下的几乎是一块石头,压根掐不动,但她自己的手臂却纤细松散,能够轻易捏出骨骼的形状。
“这也怪不到你头上。”劳拉来给罗丽丝送新的熏肉,实在有些心疼消沉的炼金术士,她解释道,“你看起来出身应该很不错,卡桑德拉,这样清瘦的身形是上流淑女追捧的那种,这样才更容易被求婚。”
……很适合被求婚??!
卡桑德拉从消沉变成了嫌恶,她咬着牙狠狠消灭了两块大面包,还有一碗炖好的土豆牛肉汤,并以五天一金币的价格聘请了罗丽丝当自己的体能老师。
“为什么一定要付钱呢?”女佣兵挠着头,很不理解,“我之前就答应过的,卡桑德拉,我会帮你的。”
“这主要是为了鼓励我自己。”炼金术士沉痛地说,“如果不付出点什么,我真怕自己会坚持不住放弃……但付过钱的不一样。”
现在的金币可是她一瓶药剂一瓶药剂从格蕾丝夫人手边赚来的!
40. 人偶
“速度!速度!再快一点儿!”罗丽丝在丛林深处拍着手掌。
卡桑德拉努力喘气,喉咙里泛起血腥气,她木然地眨了眨眼睛,朝着罗丽丝的位置窜过去。
经过协商,灵之森林的祭司勉强同意划出一块地方给她们集训,他临走前指着这片林子警告:“不要闹得动静太大,爱护它们——这儿全是用你的药剂催生的植物,如果遭到毁坏……”
卡桑德拉明白自己应该表态:“那我会付药剂修补这里的生灵!”
祭司满意点头,去巡视森林了。
罗丽丝是个很没有经验的老师,她的标准一会儿太松,一会儿又过分严格。看得出来,“朋友”与“老师”两个身份在她身上努力拉扯,但随着第一个五天过去,属于“朋友”宽容的一面就离女佣兵越来越远。
“亲爱的,”罗丽丝试图把话讲得柔和一点,“你就不能再跑快一点吗?我闪到前面去的时候,你压根儿追不上啊。”
卡桑德拉扶着膝盖呼哧呼哧喘气,她一口灌下去半壶水:“事实上,那已经比我之前快多了……”
她以前完全是搞学术的类型,在学院都长期泡在藏书室的!现在每天被女佣兵练一下午,简直两条腿都在哆嗦。因为没有经验,卡桑德拉也尝试过把体能训练排在上午,然后下午就在木屋躺了一天。
女佣兵绕着卡桑德拉转了好几圈,非常苦恼,她以前一直致力于“如何把自己变得更强”,但从来没研究过如何帮助别人更强,这可比压榨自己不断挑战难度要辛苦多了。
“要么,你现在就用上药剂吧。”新上任的体能老师迟疑着说,“先一点一点加上去,让我看看你的极限在哪里。”
卡桑德拉一愣:“你不用吗?”
那是不是太给她降低难度了?
罗丽丝好像看穿了她的窃喜,摇了摇头:“想什么呢?只是暂时让你服用药剂,不断失败会让你丧失信心的,用上药剂起码能让你有点成就感。”
女佣兵确实考虑了如何教学,她反思了一会儿,认为初阶段就把自己作为目标实在太难为学生,于是转头问瑞奥尼斯借了几只星斑兔。
这是一种体型很小的兔子,但相当受佣兵欢迎。它们的背部皮毛上有一圈圈碎金般的花纹,在光下就像星辉般美丽,因此很容易晃花猎人的眼睛。
祭司的效率很快,他说服了一窝星斑兔来配合“玩游戏”,但也做出要求:“这种追逐会消耗它们的体力,你们这段时间要负责给它们供给食物。”
这并不难办,卡桑德拉用一上午熬制了三瓶疯长药剂,将星斑兔爱吃的生命叶种到了他们的洞穴旁边,并加速催化。
罗丽丝是这么解释初衷的:“你的逃窜和追逐要有目的性,直线的奔跑是很容易被预测出路线的,如果我是弓箭手,很简单就能对你射出一箭,所以你需要猎物。”
星斑兔静止时善于藏匿,贴地奔跑的时候金光也足够明显,能够让卡桑德拉绷紧神经训练。
“我明白了,那就开始。”喝完迅敏药剂的炼金术士信心满满,她盯着罗丽丝放出几只兔子,像豹子般侧耳倾听各种动静。
罗丽丝放下最后一只兔子,打了个唿哨,示意训练开始。
炼金术士瘦削的身影几乎乘着风在往前奔跑,她的速度被药剂加快了,靴尖略过草丛,目光不断捕捉那一抹金色。
星斑兔是很容易受到扰动的动物,当卡桑德拉掀起的风惊动它们,这些小东西就会找个方向没命奔跑,而这个时候就是猎人的机会。
卡桑德拉还无法适应这么快的速度,她的腿和胳膊搭配并不协调,虽然速度足以赶上星斑兔,却总是拦截失败,出手的速度不够及时,屡屡让那一小块金色的皮毛在指尖溜走。
动静过大,手脚搭配不协调,捞捕动作不熟练……罗丽丝默默把这些问题记下来,继续观察卡桑德拉的捕猎过程。
而此时的卡桑德拉几次不成功,也心浮气躁起来,她甚至已经摸到了兔子的皮毛,却没法真正地逮住哪怕一只!她咬咬牙,想出一个冒险的办法——
她开始有目标地预测猎物的奔跑路线,并发现兔子才是遇到障碍物前会直线奔跑的一根筋,但相对应的,星斑兔面对障碍物的转向速度也很快,并不会耽误太久,如果早早越过它们,兔子就会换方向奔跑。
卡桑德拉打定主意,刻意压制了自己的速度,保持着距离兔子几步的追击路线,眼见着前头那只兔子放松警惕,而前方又暂时没有树木类的障碍物,它只能直线奔跑。
就是现在!炼金术士找准机会,一步侧滑,猛地往前扑去,用身体结结实实将星斑兔压住,手掌牢牢攥住那双长耳朵,就地打了个滚,将活蹦乱跳的猎物高高举起!
卡桑德拉的脸颊火辣辣的疼,麻布衬衫也因为打滚溅上了泥巴,但她的眼睛比怀里的星斑兔皮毛还亮:“抓住了!”
全程盯着人的罗丽丝只是眨了下眼睛,就发现人影不见了,她着急地赶过来,才发现自己的新学生成功完成了任务,她看了看卡桑德拉脸颊边的擦伤,咽下那些担忧,微笑道:“非常好!算你过关了!”
最后她们俩都差点挨了劳拉一顿教训,卡桑德拉不得不回去等杂货铺的女店主把新衣服送过来。
“无论是什么训练,总不该以受伤为手段达成目的!”劳拉严肃起来还是很吓人的,但她也非常体贴,连跟着母亲来的玛莎都把攒下来的糖果送到了卡桑德拉手边。
“…没事的,反正有治愈药剂?”炼金术士窝在被子里,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喝水,心虚到不敢看朋友的脸。
“不能总依赖药剂呀。”劳拉坚持道,“总有你没法制作药剂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主动伤害自己。”
她的眼眸幽深了一些,像是回忆起什么,语气也柔和许多:“在乎你的人会心疼,比如我,罗丽丝,还有你的其他朋友。”
卡桑德拉从被窝里探出头,蹭了蹭好朋友送来的新衬衫,她闻到草木的淡淡香气:“我以后一定小心。”
劳拉身边的玛莎吮着嘴里的糖块,焦急地拍拍床板:“妈妈,消息!酒馆的事情!”
“哦,哦……”劳拉经她提醒,才想起今天的正事,“格蕾丝夫人让你今晚过去,有位高贵的夫人要来拜访。”
领主夫人?!
卡桑德拉挑了挑眉,她这才注意到,劳拉带来的衬衫布料与她之前穿的麻布相差不小,摸起来更加柔软,像是反复纺过的麻线。
“我明白了。”她最终这么回答道,然后龇牙咧嘴地按摩着胳膊和腿,尽量避免今晚会面出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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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看起来有些紧张。”准时到达的卡桑德拉与酒馆主人行了个贴面礼,相当自然地转到柜台后面,挨着格蕾丝夫人坐下,“因为领主夫人要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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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难道你不紧张?”金发妇人深吸一口气,她今晚的绸缎长裙是崭新的,还用上了蕾丝的束腰,喘气好像有些困难,“切尔西今天连单子都搞错了,我只能给她放了个假……”
卡桑德拉挠了挠脸颊,她的家族虽然因为父亲去世而落魄,但还是会去宴会凑个热闹。金棕色短发的少女凝神思考了几秒,朝着格蕾丝夫人安抚一笑:“不用紧张,万事有我,我会处理好那位夫人的。”
“……这话真不该从你嘴里说出来”格蕾丝夫人搓了搓胳膊,“你以前处理过的男人都是什么下场?对即将到来的夫人好一点吧?”
卡桑德拉被她逗得笑出声:“你替切尔西出头的勇气去哪儿了?放心吧,今晚一定会顺利的,你把会面地点定在哪儿了?”
“二楼,我把楼上改造成了一间会客厅。”酒馆老板回答道,“那儿可以容纳更多人。”
“我们今晚的客人会有这么大的架势吗?”卡桑德拉惊讶道,“再多这儿就塞不下了。”
事实证明,格蕾丝对于领主夫人阵仗的猜测是正确的。
酒馆今晚早早挂出了不营业的牌子,当月亮升到灵之森林上方时,有三辆角马拉动的华丽马车提托提托地停在酒馆门前。率先下车的是负责开门的男仆,他们个个都打扮得相当体面,衬衫领口镶嵌着一道蕾丝,连下车的一路小跑都是同步的。
为首的男仆先进门通知酒馆老板出来迎客,卡桑德拉乖乖跟上格蕾丝夫人,并替她整理好绸缎长裙的下摆,她们一同到门口,迎接那位尊贵的夫人。
炼金术士先注意到的是马车,很明显,被一前一后簇拥的中间那辆马车是最华丽舒适的,连车辕上都雕饰出香草的线条,拉车的角马更是毛色纯净美丽,前额上的长角上有三道银色的纹路。
“真是大手笔啊……”她喃喃自语道。
角马是平民与贵族都乐于使用的拉车座驾,但贵族挑选的马驹血统更加纯净,这种纯净体现在毛色与长角上。毛色越纯,长角上的银色纹路越多,代表这匹角马的血统越纯净。血统好的角马无论是慢走还是小跑,都会更加稳当,让车厢里的贵族受到更小的颠簸。
三辆车,男仆是从前面那辆下来的,估计最后一辆中应当是女仆,从这样的待遇来看,这位领主夫人确实很受重视。
最华丽的马车终于动了,车上率先跳下一位上年纪的女士,她目光犀利,仆从打扮,下车后就很有规矩地等在车旁。紧接着下来的是高级教士,他的脸色是难得一见的慈祥,又朝马车中的人递过去一只手臂。
车中的夫人接受了这份好意,在一行人的注视下,下车的台阶上先是出现了一只缎面镶珍珠的鞋,纤细的脚踝在这短暂的动作间一露,就被长裙覆盖下去。这位尊贵的夫人彻底从车厢里站出来了,她扬起脸,朝着酒馆的方向遥遥张望,那张面庞雪白晶莹,确实像之前提及的一样年轻。
她扶着教士的手下马车,蜂蜜般的茂密长发在头顶盘好,露出秀美的脖颈和锁骨,像精致的人偶一样美丽小巧。
卡桑德拉听到格蕾丝夫人倒抽一口气,她心思一动,总觉得那位正在往这里走的夫人不太真实,她打扮得很华丽,长相也很美,但像个被藏在马车盒子里的人偶娃娃——
同样都是美人,这位领主夫人肯定比格蕾丝更加吸引目光,但她看起来缺了点什么……是什么呢?
41. 礼仪
格蕾丝夫人挽着卡桑德拉的手臂,脸上是无可挑剔的礼貌笑容。
她看起来相当镇定,比起刚刚,卡桑德拉却能感觉到手臂上方更沉重了一些。她想了想,翕动嘴唇,很轻地安抚道:
“不用紧张,他们向我们求助,恰恰代表这些人无法解决问题。哪怕抱着最坏的打算,也不过是没有收获而已。”
格蕾丝没有回答,但手上的力气放轻了很多。她朝着高级教士迎上去,寒暄了几句话,又带着炼金术士向领主夫人见礼。
领主夫人提起裙摆,行礼的姿势非常标准,她旁边的年长女仆轻轻提醒了一句什么,夫人才像被拨动发条的人偶,结束了行礼。鱼贯而入的女仆带着形形色色的用品,或是细软的手帕,或是一小篮香料,她们像主人似的进入酒馆。
格蕾丝夫人竭力遏制回头的冲动,与高级教士谈笑风生,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年轻的女仆折返回来,恭敬地向那位年长女仆汇报几句。
“道路已经清洁好了。”年长的女仆说道,语气平静,神情严肃,“教士先生,夫人,我们可以进去了。”
高级教士摸了摸下巴,对这位年长的女仆似乎也有种莫名的敬畏,他率先向格蕾丝夫人示意,走进酒馆的大门。
等到这几位尊贵的客人都进了门,格蕾丝夫人才带着卡桑德拉跟上。
距离他们到来只是一会儿,酒馆却被女仆整理出奇特的变化——正对大门的道路被零散的香粉铺出一条路,每往酒馆走近一步,香气就浓郁一些。沿着这条香气四溢的路,周围的桌角都被擦得干干净净,一点灰尘油光也没留下。
格蕾丝夫人发出极轻的惊呼,卡桑德拉明白她在惊讶什么,这种程度的洁净对于酒馆简直难以想象。
这条香粉之路宽度大概能容纳两位淑女的裙摆,保证领主夫人的裙摆一直没有真正落到地板上。格蕾丝夫人与卡桑德拉缀在队伍后方,一路跟到了二楼,也就是她特意收拾出来的会客厅。
“你通知了他们路线?”卡桑德拉偏过头,与格蕾丝窃窃私语。
“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酒馆老板试图找出一个形容词,但她还是放弃了,香粉的价值几乎与黄金等同,她们几乎算得上走在一条金箔铺的道路上。
领主的收入有这么富有?那么他的钱都是哪儿来的?
当这次咨询的贵客终于坐在会客桌的对面时,格蕾丝夫人已经恢复了那副神采奕奕的神情。她的颧骨上泛起淡红,也许这副奢靡的手笔激起了这位女士争权的心。
格蕾丝夫人确实这么想。
这样堪称豪华的阵容和人数,可见周围人极为重视这位领主夫人,也难怪高级教士会话里话外暗示她,表示如果能够解决领主夫妇之间的心结,那么镇长的位置也未必不能让她来担任。
她朝入座的领主夫人微笑了一下,找了个相对轻松的话题:“夫人,我该如何称呼您?”
领主夫人愣了一下,站在她身后的年长女仆提醒道:“露西恩夫人,您可以这样称呼她。”
格蕾丝微不可察地蹙眉,作为求助方的领主夫人不愿意交谈,却让女仆来传达意思,这绝对不是良好沟通的方式。但是她们地位悬殊,也许这位夫人确实矜持,保持着不主动表态的癖好。
高级教士密切注视着这位夫人,见状忙找补道:“这位是丽亚嬷嬷,她不是一般的女仆,从小就照看夫人长大。”
卡桑德拉原本配合地坐在格蕾丝身旁,她并没有因为场面严肃而逼迫自己回忆以前的礼节,相当随意地喝着茶,甚至大胆地打量会客桌另一侧的人。
正对面的当然是名为露西恩的领主夫人,她盘高的发髻在烛光下完全是蜂蜜色,眼睛很圆,像怯生生的小鹿,温软的嘴唇轻轻抿着,对于现在发生的一切对话都漠不关心。
正和她相反,露西恩身后的丽亚嬷嬷神情严肃而认真,无论格蕾丝夫人如何努力地挑起话题,都会被她以“是”“对”等等简短的答案截断话题——格蕾丝夫人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下去了。
卡桑德拉觉得这场面很有趣,她交叠手指,以松散的姿态撑着下颌,又将目光投向那位高级教士。他没说两句话就要摸摸下巴,看起来非常焦虑,但在焦虑之余,他又常用慈爱的目光注视领主夫人。也许是错觉,在格蕾丝夫人的话题频频受挫之后,这位教士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些“又是这样”的无奈。
情报太少了,炼金术士将后背靠上座椅,她凝神想了想,突然打断话题:“这壶茶好像不是很合露西恩夫人的口味啊,丽亚嬷嬷,您有做相应的准备吗?”
丽亚嬷嬷一愣,转过脸端详酒馆老板旁边的女士,年轻秀丽的脸,明明举止随性松弛,却能细心察觉到口味的问题。她难得正眼打量了一会儿卡桑德拉,依稀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出于这层奇特的亲切感,她的措辞也温和了一些:“是的,我准备了露西恩夫人爱喝的茶叶,您可以叮嘱守在门口的妮娜泡一壶来。”
格蕾丝夫人有一搭没一搭与教士闲聊着,她虽然不清楚卡桑德拉提出泡茶的目的,但也情愿有个人率先打破谈话的沉闷,当即表态:“那么麻烦你了,卡桑德拉,请你走一趟吧。”
听到这个名字,露西恩夫人抬起头,看了站起身的炼金术士一眼,她的眼睛像新叶一样嫩绿,卡桑德拉怔了片刻,就那么一瞬间,她确定从这位夫人眼中看出了好奇。
她快步走到楼梯边,重新挂起笑容,对着守门的两位女仆打听:“请问哪位是妮娜?丽亚嬷嬷让我来带妮娜去泡夫人喜欢的茶。”
右手边那个沉静的女仆朝卡桑德拉点点头:“麻烦您带我去厨房。”
“妮娜?”卡桑德拉注意着记下她的脸,寒暄似的抱歉道,“酒馆简陋,希望您不要嫌弃这里。”
“还不错。”妮娜的话并不多,这确实是主人会更喜欢的那类女仆。
“露西恩夫人一直不爱说话吗?”卡桑德拉明白,多余的话在妮娜身上也撞不出更多信息,索性直白问道,“我们希望能更好地帮助教士先生解决麻烦。”
妮娜没有立刻回答,在她的指引下进入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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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完成煮茶这道流程后,才打破沉默,简短地回答道:“她不需要自己回答问题。”
“是不需要,还是不想?”卡桑德拉揪着措辞追问,然后不好意思似的笑笑,“抱歉,如果冒犯的话,您可以不用回答这个问题。”
妮娜低下头,修长的手指揪着衣兜,看似专注地等着茶煮好:“她身边的人太多了。”
“如果你们想听到她的回答,得把其他人都支开才行。”
这个回答真是意外收获,卡桑德拉沉思了一会儿,向妮娜走近了几步:“这些事情告诉我,你不会受到惩罚吧?”
妮娜微微一笑:“我们都希望露西恩小姐好起来,丽亚嬷嬷也是。”
她大概像丽亚嬷嬷一样,都是一直跟随领主夫人的家养仆人,卡桑德拉点了点头,轻轻回答:“谢谢。”
炼金术士婉拒了妮娜送茶进去的请求,亲自提着一壶红茶回到会客桌上。格蕾丝夫人这会儿已经陪着教士聊到自由集市中流通的药剂了,卡桑德拉悄悄瞪了她一眼,生怕那位教士真的对药剂的来源起兴趣。
她清了清嗓子,再次切入对话:“教士先生,丽亚嬷嬷,我们很能理解两位对露西恩夫人的爱护之心,但对于夫人而言,私密的心情总是更乐意单独分享,二位能否暂时回避,让我们单独聊一聊呢?”
七嘴八舌的讨论怎么可能让露西恩夫人敞开心扉?她看起来几乎还是个少女,在人多的场合都不愿意说话。
丽亚嬷嬷保持沉默,高级教士沉吟了一会儿,他没有立马拒绝,像个和蔼可亲的好爷爷那样,征询似的看向露西恩夫人:“露西恩,您觉得这个主意怎么样?”
他看起来确实没法子解决麻烦,卡桑德拉眯起眼睛,也带着询问的意味看向露西恩。
人偶般娇小的少女端起新泡的红茶,她并不急于饮用,只是轻轻嗅闻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
人群像来时那样汹涌地退去,女仆们退到一楼,唯有教士与丽亚嬷嬷守在门口,他们似乎都对这位夫人相当紧张。
眼见他们都出去了,格蕾丝夫人无声地舒了口气,她看了卡桑德拉一眼,示意她继续。
卡桑德拉回忆起露西恩之前看她的眼神,直白问道:“您是不是认识我?”
露西恩夫人用小勺搅动了一下杯中的红茶,她并没有低头,只是垂下眼睛,这样的礼节很眼熟。
当卡桑德拉还是那名落魄贵族家的小姐时,她同样被要求这样做——无论是用餐还是饮茶,脖颈与胸膛都要保持挺直,这样才更加接近教会所崇尚的那种天鹅之美,唯有行礼时才能低头,颈部线条也要优美。
礼仪老师会拿着一把巨大的尺子,既用来衡量每一次动作的角度,又用来惩罚不听话的学生,直到她们毕业,意思是一举一动都像个精致的人偶。
王国与教会需要她们这样,所以她们在稚嫩的幼年就被这样要求。
“卡桑德拉。”露西恩点了点头,声音毫无起伏,是那种礼仪老师最满意的贵族风范,所谓的“平静”,“我听说过科莫迪家族。”
42. 交换
卡桑德拉的脸色终于变了,她甩了甩手腕,脑袋里闪过无数个暴露之后的策略——
如果家族还想把她推出去,作为联姻的对象,或许逃入森林牵扯最少。
露西恩夫人像是看透了她的顾忌,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腔调讲述:“科莫迪家族并没有向这片领地下达通缉,你可以放下忧虑。”
格蕾丝戒备地盯着这位尊贵的夫人,转而在桌面下握住了卡桑德拉的手。她从未过问炼金术士的过去,就像切尔西一样,任何没有主动袒露经历的人或许只是为了避免麻烦。
卡桑德拉注视着露西恩浅绿的眼睛,飞快地权衡了一会儿,点头回答:“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能为你做什么?”
除开同为贵族出身的处境,她们之间还能谈利益。
露西恩依旧像一道优美的雕塑,挺直胸膛,舒展脖颈,她看起来兴致缺缺,只是嗅闻红茶的清香:“我不需要什么,只是威尔斯叔叔一厢情愿,太紧张我的婚姻问题。”
从进入这间房间开始,她的表情就基本没有变过,卡桑德拉好像发现了露西恩与格蕾丝夫人的区别。
挣脱丈夫的女巫是生机勃勃的,她能够主宰自己的一切,但露西恩就缺乏这样的生命力,在她看来,一切按部就班还是打乱顺序,似乎都无所谓。
安排了人会面?那就来一趟吧。有人帮自己回答?那也可以。仆人被遣散了?那就自己回答。
她连用小勺搅拌红茶的动作都非常规律,搅拌三下,茶匙放回碟子,嗅闻一会儿再拿起茶匙,像一个细小的循环。
“那么您觉得自己的婚姻没有问题?”格蕾丝夫人问道,她感觉到危机从这张会客桌上一掠而过,又想起此行的目的。
“可能有,但又能如何解决呢?”露西恩夫人看起来相当诚实,她犀利地指出问题,“卡桑德拉小姐,你应该懂得我的意思。”
是的,她理解露西恩的意思,联姻是不可逆的,年轻的小姐作为家族投诚的一部分,连同资产注入到掌握权势的男人身边。她们诞下子嗣,再一步加强联合。
卡桑德拉联想到自己曾经的联姻对象,那位有虐妻癖好的主教,忍不住问道:“他对你使用暴力了?”
“他没有对我本人使用。”即便被问到类似于婚姻隐私的问题,露西恩的语气也波澜不惊,“但会对我的女仆使用暴力。”
“我怀孕了,他对这个孩子期待又恐惧。”她用称赞天气般的语气阐述事实,甚至没有伸手抚摸小腹,短暂地假扮一下孕中的母亲。
格蕾丝夫人叹了口气,她与卡桑德拉对视一眼,从同伴脸上读出了如出一辙的“难搞”,她们无法逼迫一位对自身境况极端冷漠的夫人敞开心扉,即便她有问必答。
“为什么会恐惧?”卡桑德拉硬着头皮继续问。
露西恩居然笑了一下,她的目光虚虚落在半空中的一点:“在我之前,他的每一任妻子都没有诞下子嗣,这份幸运让他认为我与外人私通。”
“等等,”卡桑德拉察觉到古怪的点,“他之前的妻子都去哪儿了?”
王国的法律从来不支持解除婚姻,只允许丧偶,不允许背叛。
“她们饮用了足够多的‘生子秘方’,大概都因此去世了吧。”露西恩随口回答,时间到了,她重新握住茶匙,在红茶中搅动,一圈,两圈,三圈。
炼金术士说不出话,她看过无数书籍上的杂闻秘史,但也没见过真正被记录下来的“生子秘方”,自然无法想象这样的惨剧。露西恩的态度同样让她打寒战,这位年轻的夫人像燃尽的蜡烛,连蜡油都冷却了。
劳拉会因为爱情与疼痛哭泣,格蕾丝被算计开始复仇的谋划,但露西恩呢?她看起来像一团已经冰凉的灰烬,结婚是顺从家族的安排,生子是因为婚姻的需要,她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也不在意其他人的。
这就是活生生的棋子,被家族寄予厚望送去的祭品,她享用富足的生活,但也被这黄金的囚笼困住。
格蕾丝夫人将卡桑德拉的手握得更紧,她能感觉到炼金术士的手指冰凉,脸色更是难以遮掩的苍白。为了转移这个让人不适的话题,她问道:“那么您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这是你们应该替我思考的问题。”露西恩夫人换了一副上位者的口吻,她用指尖碰了碰茶杯,又被烫到一样缩回手,“如果没办法改善我的处境,起码可以讲几个笑话,让我开心一些,这同样能获得奖赏。”
女巫挂上微笑,她果断选择了后一种方式:“如果您想要得到心情的放松,完全可以选择弗瑞斯小镇,这里是最接近灵之森林的‘后花园’,虽然现在是夜晚,我无法亲自带您游览自然风景,但空气还是很清新的。”
这个话题让露西恩夫人有了一点兴致,她抬起头:“什么时候更适合游览风景?”
“清晨或是下午,实际上,狩猎季的时候更适合逛逛我们新组织的集市,您还没见过兜售草药和野兽战利品的佣兵吧?”
露西恩点点头,她的表情看起来确实有点兴趣:“会很脏吗?”
“很新鲜。”卡桑德拉插话道,“非常的原汁原味……我估计你见过的都是处理好的陈列品。”
“所以你以前也没见过?”露西恩夫人看向炼金术士。
“是的。”卡桑德拉回答,她看着对面女士脸上隐约的兴味,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或许露西恩并非什么都不在意,她只是习惯性把自己放在一个安全的框架内,并将目光聚焦在有趣的事情上。她自傲于自己的出身,却又因为贵族的义务而不得不联姻,但露西恩依旧好奇框架外的生活。
但卡桑德拉不一样,她自己是个异类,暂时跳出了家族,她不必联姻,但也不够富足,没有生活在框架内——但她是自由的,出身让露西恩感到安全,见识却与“领主夫人”完全不一样——所以这位夫人才会频繁地询问卡桑德拉:你也是吗?
想通了这一点,炼金术士看待露西恩的目光稍微柔和了一些,而领主夫人还在疑惑:“你不会觉得不习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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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习惯什么?”
露西恩搅动红茶的动作停顿了,她低头看了看会客桌上的划痕:“脏乱的泥土,血迹,需要自己打理的衣食住行。”
她的语气里透出一种迷茫,像是确实好奇,卡桑德拉脱离家族的时间里是怎么自己活下来的。
“这是完全不同的体验,但我感觉很好,因为可以自己选择我想要的一切,不用被他人选择。”
格蕾丝夫人瞧了瞧卡桑德拉的脸色,确认她很好,便暂时离开会客桌,将空间留给她们。她并没有出门,但选择了离会客桌相对更远的一张座椅。
“你在逞强么?”露西恩夫人看起来并不理解卡桑德拉的回答,她很满意酒馆老板的知情识趣,“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带你回去,作为领主夫人的客人,没人会不尊重你的。”
卡桑德拉几乎要噗嗤笑出声,她暂时捡起快要淡忘的礼节,用手掌捂住半张脸,然后坚定地摇头,转而发起另一种邀请:“谢谢您,露西恩,但我很喜欢这个小镇,也很喜欢这片森林,你为什么不留下来住一段时间呢?就当是孕期的度假,这儿的空气一定比领主城堡中清新多了。”
她冒失地递出邀请,却又想起领主的嫉妒心这一节,连忙补充道:“如果这会让你的丈夫不高兴,那就当我没说过,毕竟是由你自己决定。”
“由我自己…决定?”露西恩重复着这半句话,微微蹙起眉。她的表情没有刚见面时那么平静,或许被太多新鲜的词汇和选项搞混了头,频繁流露出不解,却又真心好奇卡桑德拉的生活。
“如果我向他提出度假,他一定不会陪着我来……”露西恩夫人在沉吟,她盯着卡桑德拉的眼睛,像要在那抹浅灰色中找到被胁迫和不情愿的情绪,“我也有要求,在我结束度假之后,你也要陪我回城堡住一段时间。”
“为什么?”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露西恩夫人将手放到心脏的位置,她戴着镶嵌蕾丝的手套,没有露出一点儿肌肤,“如果你拒绝我,那么我也会拒绝你,那个酒馆老板的谋算就会落空。”
她朝着卡桑德拉微微笑了一下,这个笑容依然很标准,像是礼仪辅导的产物:“我知道她想要什么,威尔斯叔叔向我透露过,她想当镇长,这有些难度,但他能够操作。陪着我,答应我,这样她才有成功的可能。”
她简直像个抱着宝剑的孩童,虽然稚嫩,却也知道“权力”的锋利之处,卡桑德拉思忖道。她尽量保持语调的愉快,将这件事敲定下来:“如果你愿意为我保密身份的话,我答应你,毕竟我并不想回到那个家族里去。”
“不过我很好奇,如果你只是听说过科莫迪家族,那怎么会认识我?因为魔法天赋?”
毕竟她毫无魔法天赋的事情不算秘密,这份耻辱常常被某些魔法新贵拎出来嘲笑。
露西恩夫人得到了承诺,她看起来比来之前高兴一些:“不是,因为我的兄长曾经提过一句,说科莫迪家族帮忙处理了藏匿炼金术的罪人。”
43. 噩耗
卡桑德拉前几天做出了具备爆炸效果的药剂,现在她感觉那瓶玩意儿在自己脑袋里炸开了。
她眼前发白,耳朵边嗡嗡响,几乎听不清露西恩的声音,下意识反问道:“什么?”
“科莫迪家族处理了几个藏匿炼金术的罪人。”露西恩一字一句转述,目光里带点残忍的好奇,“炼金术在上层是禁止被讨论的,你家族中的长辈没提过?”
完全没有,除了母亲的遗物之外,她在科莫迪家族中没见过任何与炼金术相关的记载,只在魔法学院的藏书室中读到过一些记录。
卡桑德拉翕动嘴唇,微弱地否认:“……没有,我很早就被送去魔法学院了,父亲说这样对觉醒天赋有利。”
难道他是故意的?母亲的死并不是因为病痛?是的,如果阿西娜老师那个时候还活着,她为什么不为妈妈制作治愈药剂呢?
露西恩夫人哦了一声:“难怪,这个消息几乎被封锁在王室中,我的兄长当时受国王重视,才听到一点风声。”
卡桑德拉敷衍地应和了一下,脑子里依旧在飞速旋转——阿西娜老师曾经在对话中提及过,她的记忆并不完整,收过学生,掌握技术,意气风发,为生病的母亲裁剪了自己的生命,将其中一部分寄存到那张羊皮信纸中。
她记得母亲的病延续了很久,几乎从有记忆开始,母亲就卧床不起了,几乎可以假定,在母亲生病的初期,阿西娜老师还可以送来炼金物品,但后续就做不到了。
什么样的朋友会选择制作能够自动对话的信纸来哄朋友开心?卡桑德拉用力揉了揉眉心,她之前还以为是老师过于忙碌,无法频繁探望母亲,才想出这种方式。
那么,现在有两种可能性,一,阿西娜老师被监禁,无法随意传递消息,信纸上或许有一些血脉的限制,只有母亲,以及继承了母亲血脉的她能够与老师沟通;二……如果是第二种可能——
阿西娜老师在母亲患病一段时间后已经去世了。
这不是真的,不可能!她这么强大,是被记载进炼金术史里的炼金大师,她没有魔法天赋也能逃避作为女性结婚的命运!阿西娜老师怎么可能沦落到无法帮助朋友,甚至被人囚禁或者杀死的地步呢?
“你怎么了?不愿意陪我说话吗?”露西恩夫人突兀发问,卡桑德拉已经沉默了好一会儿,这实在很反常。
被询问的人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肉,努力挤出一个哈欠,隐藏发红的眼眶:“不好意思,露西恩夫人,我只是有些犯困了,毕竟时间已经不早了。”
露西恩无声点头,扬起脖颈,朝着不远处翻阅书籍的格蕾丝夫人低声道:“夫人,今晚的会面非常愉快,我想是时候告辞了。”
她们如何交涉,格蕾丝夫人如何拖着她辞别那堆形形色色的仆人,卡桑德拉毫不关心。事关母亲与老师,她眼睛发酸干涩,简直要被理性的分析与崩溃的情感扯成两半,只能浑浑噩噩地照着格蕾丝夫人的话去做。
是谁干的?阿西娜老师的学生们呢?他们为什么不去保护她?
……不,不会,也有可能是她的分析出了问题,也许阿西娜老师就是单纯太过忙碌,她现在或许还在哪个大陆做研究,自得其乐地教导新的学生——
这种自欺欺人的假想根本站不住脚!卡桑德拉的理性疯狂叫嚣,如果阿西娜老师真的有不少学生,作为落魄贵族出身的卡桑德拉怎么可能对炼金术了解不多?她连毫无天赋的魔法都能吃透理论!
退几步思考,她已经在阿西娜老师的指导下学习过炼金术,这并不是非常具备门槛的学科,很适合编撰出浅显易懂的教材,顶多是材料难找……为什么她所就读的魔法学院也没有开设炼金术的课程?不仅仅是阿西娜老师,连她那些曾经运用星级来评价药剂质量的学生们,卡桑德拉也从未听说——
这怎么可能?这要她怎么相信阿西娜老师还安稳地活着?
卡桑德拉从未如此归心似箭,她脸色煞白,拒绝了格蕾丝夫人的留宿要求,一反常态地严肃表示,她需要立刻回到木屋里去。
“你的脸色太难看了,是生病了吗?”格蕾丝夫人猜测道,“还是露西恩夫人的话吓到你了?”
“……我有要紧的事情。”卡桑德拉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有时候知道得越多越危险,如果她的母亲与阿西娜老师都是因为炼金术而被迫噤声,那么最好其他人都别知道这件事。
她在夜晚空旷的小镇街道上奔跑,有些磨脚的皮靴跟着急促心跳起伏不定,信纸,现在她还有信纸……
气喘吁吁地打开木屋门,卡桑德拉翻箱倒柜找出被藏好的信纸,她握着炭笔,只感觉内心惊涛骇浪,却不知道该从哪里问起。
-制作这张信纸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我妈妈的死与炼金术有关系吗?
-你们是不是被同样的势力追杀?还是陷害?我该做点什么?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那么你呢?阿西娜老师?你的过去又是什么结局?
她将自己蜷曲起来,不由自主地发抖,最终没有在信纸上书写,只是缓慢地将那张羊皮纸覆盖在左边心脏的位置,然后一下一下轻轻地抚摸,就像她幼年时无数次闯进母亲的卧室,亲爱的妈妈也是这样抚摸她的头发。
卡桑德拉记得,她在母亲的葬礼上并没有哭出来,王室甚至派人来探望了父亲,所有人都对着棺材中的母亲低声抽泣,但她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她知道妈妈病得很重,她临终前几乎不能说话了,但还握着自己的手,眼神温柔又坚定,好像她即将奔赴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盛大的宴会。
她记得母亲说过不喜欢她掉眼泪,女孩儿也该坚强,眼泪从来不该影响你处理问题的效率,任何事情都有发展的规律,没有魔法天赋的孩子更该学会思考。
去思考,去质疑,作出假设,推演可能,找到结论。
是比科莫迪家族更大的贵族吗?但阿西娜老师从来没有提过这些人,她似乎并不喜欢贵族。
父亲与母亲的结合真的是因为爱情吗?家族中效力的仆人都这么说,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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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艳母亲,认为她这样一个家境平平的姑娘能够嫁入大魔法师的家族,全靠父亲的一腔爱意……表面上看起来确实如此,但事实呢?
露西恩当时是怎么说的?“我的兄长当时受国王重视,才听到一点风声”?国王?阿西娜老师是否提过王室?
卡桑德拉抬起头,神色已经趋于平静,她想起来了,阿西娜老师提到过这位国王陛下——“徒有英俊外表的野心家”“会看上难以获得的战利品”……难道这个封锁炼金术,禁止任何贵族提及的人是国王陛下?
但阿西娜老师也曾经提到过,她的记忆中并没有“妻子本人及其财产完全归属于丈夫”的法律,她们所聊到的国王陛下真的是同一位吗?
母亲与父亲的婚姻也很奇怪,是真爱还是另有原因?
卡桑德拉蹙起眉毛,低头盯着怀里的羊皮信纸,这一切好像都与某个词息息相关——炼金术,传说中能够点石成金,让青春不朽的神奇技术,是王室过于贪婪,所以想封锁这项技术吗?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一开始大大咧咧的自报家门简直是在树立活靶子,只要王室的手伸到了弗瑞斯小镇,那么但凡有谁将“炼金术士”的消息泄露出去,卡桑德拉并不觉得自己会被善待,可能结果不会比母亲更好。
如果背后的推手是王室,那么整件事可能的发展轨迹是这样:首先监禁阿西娜老师,令炼金术相关的人员被迫安静,在上层贵族中将“炼金术”列为禁词,同时大肆推崇魔法。
但这样也有奇怪的地方,据阿西娜老师所说,她绝对不仅仅有一位学生,而母亲是她的朋友,她向老斯坦、劳拉等人揭示自己作为炼金术士的身份,他们都觉得稀罕,但也没有立刻上报处死她,难道除去上层的贵族,民众并没有被下达消灭炼金术士的命令?
卡桑德拉想了一大圈,仍旧觉得处处存疑,她有些焦灼,不断舔着嘴唇,几次都忍不住写下疑问,直接求助于老师——
她果然还是没忍住:“阿西娜老师,您曾经向我提过的野心家国王陛下,或许您还记得他的年龄吗?”
【三十三岁,大概是他继位六年的时候?但我的记忆是停滞的,就像现在的这点生命一样。为什么要问这个?】
“我只是突然对王室的历史感兴趣……”卡桑德拉勉强找了个借口。
【尽量不要让他们发现你,卡桑德拉,灵之森林才是安全的地方,王室的追查无法在这里追上你。】
年轻的炼金术士闷闷地应了一声,经历过之前的思考推理,她已经无法再从家族联姻的角度去思考这份“安全”的重量。她很快意识到自己在犯傻,连忙抓住炭笔急切地问:
“他们为什么要追查我?”
这次信纸上很久都没有浮现出字迹,卡桑德拉几乎以为阿西娜老师不会回应这个问题了,但她回复了:
【知情本身就是一种罪行,别再问了,卡桑德拉,如果危险真的来临,你要逃进灵之森林,去找你的祭司朋友,你把我的名字告诉他,他会明白该带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