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娇就能ko他》
1. 第1章
夜色渐浓,天幕如长帛泼墨。
晚风惊扰几处草丛,吱吱虫鸣声中,窄弯弯的月牙悄悄从云堆里翘出一角,澄亮的月光如瀑而下,隔着落地窗将床上正无知无觉深眠的少年人照得分明——
他像是睡得很沉,睫毛安静地低铺着,在眼下打出一重薄薄的影。眉骨锋锐,延连着的鼻骨也高挺俊秀,即使是阖着眼,也毫不掩碍其五官的深邃。
线条漂亮得令人惊叹。
“统!!”宋稚意抱住系统光团,用气声尖叫,“他好好看!”
“那必然,毕竟是本界气运之子。”系统一边回答她,一边麻利地在后台点了几下光屏,不忘提醒道:“记得一定要在一年之内让他认可你啊,晚了你就没救了。多保重,我先走一步——”
没想到分别的时光来得这么快。
宋稚意本来还想再抱着自己临时结识的这位小伙伴呜呜嘤嘤两句,但系统轻轻一推,天移地转,她一步换了一个世界——
四周黑茫茫一片。
像海的最深处,没有光亮,也听不见声响。
宋稚意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自己已经被转移到了气运之子的识海里。
系统的叮嘱尚还回响在耳畔。
宋稚意视野遗落在漫漫的黑暗里。在这一刻,她好像才真正从死后的大梦陆离中醒来,失落又失神地意识到——
原来,她真的已经成了一个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
唯有在一年的期限内取信于气运之子、赢得对方所代表的世界意志的认可,她才有资格留驻在这个世界……重获新生。
﹉
为了能把握住第一面的印象分,宋稚意磕磕绊绊地打了一遍又一遍的腹稿。她在漆暗的识海里来回踱步,备考似的紧张排演。
四下空寂,唯有她的声音回响。
等宋稚意第三遍将前因后果捋完,这片寂寂的空间里突然响起一点动静,像是谁实在没耐心了的一声轻啧。
她蓦地一悚,像只受惊奓毛的猫般整个从原地弹开,一双圆漉漉的眼睛警惕地张大:
“谁?!”
视野里还是一片漆黑,给情绪上头的脑子降了温。宋稚意反应过来,她如今正待在气运之子的识海里,所以还能有谁——
她眨巴着那双溜圆沉亮的眼睛,紧张中揣着点期待地轻轻唤了一声,“苏漱?”
“嗯,是我。”
应她的声音年轻清冽,带着点青春年纪独有的少年气,好听得格外抓耳。
情绪也意外的平稳。不像是警惕戒备的态度,反倒语调如常,坦坦荡荡,洒脱无拘得如同只是走在路上与逢面的人打了个招呼。
——系统人物情报里“性情疏漫,不惊不乍”的评述,恰当其实。
宋稚意动了动眼睫,这才体会到系统那些“小道消息”的含金量。
来到这个世界前,系统曾经猫猫祟祟地给宋稚意透露了一些关于本界气运之子的情报,包括但不限于苏漱的家世性情对外形象等。
宋稚意也是因此才知道——本界这位气运之子居然还是个和自己同龄的男高。
当时系统信誓旦旦的保证犹在耳畔:
“信我,这个气运之子一路顺风顺水过来的,不是什么背负血海深仇阴谋算计的倒霉蛋,一点儿也不苦大仇深,为难不了你的。”
如今看来......
宋稚意热泪盈眶——统!你真的没骗人!
一念之隔。
苏漱从床上坐起身来。
月光朦朦胧胧,照在他额发眉间,如同照彻一川水清墨重的山水。他曲腿支膝坐着,身上墨色的睡衣如水如绸,整个人浑如一块乌透湛极的玉。
那双骨相极佳的手懒懒散散地落了一只在膝盖上。
苏漱回想着脑袋里刚才唤他名字的那声语调,唇角提了提,玩味似的也学了一声,唤她的名字:“宋稚意?”
宋稚意下意识地“哎”了声,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入目是一片寂寂的黑。
她眨了两下眼睛,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识海这处“黑水牢”里,不免蔫蔫地叹了口气。
过了会儿,她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等一下!”
宋稚意一时间紧张得嘴皮子都在打磕绊,“那个,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呀?”
那头似乎笑了一下: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苏漱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四十。
他没什么意外地挑了下眉,上身松劲,散漫地往后一倚,腕骨微动间手机跌跃进被子里。
脑海里女孩子轻到几如蝴蝶振翅的微微呼吸声还在连绵起伏着,然而纵使再轻微,在那样寂静的空间里也还是纤毫可察。
苏漱屈指揉着太阳穴,眼皮似阖非阖,从鼻间带出点哼笑似的,好心提醒道:
“刚才,我睡觉的时候,你说了三遍的。”
话音落下,脑海里那片羽毛似的呼吸声骤然加重,接着又停住,像是凭空消失——
宋稚意表演了一个原地窒息。
这是在明示她把他吵醒了吧一定是这个意思吧啊啊啊啊——
她薅着手指,谨小慎微:“你一定没有起床气的吧?”
苏漱眼睛闭上,意识逡巡脑海寻找着她的所在。闻言他浅浅勾唇:“你猜?”
宋稚意不敢猜。
她盘腿坐起来,可怜巴巴地跟他道歉:“对不起嘛……”语调黏软,像裹着甜芯的软糖。
尾音含含糊糊地荡在唇齿间,愈显得她乖巧无辜。
音色使然,连道歉也跟撒娇似的。
苏漱原本散漫敲在膝头上的指节一顿。
半晌,他别开脸,无声地啧了下。
这边,宋稚意见他许久没动静,眼睛飞快眨巴着,机灵地把话题撇开:
“那既然你都听到好几遍了,我还需要再自我介绍吗?”
“看你。”
他态度不明,宋稚意心里就没底。纠结了会儿,她讪讪然道:“那还是算了吧,都吵你好几遍了......我少说一点。”
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一句近乎咕哝,连带着她嘴角也跟着蔫蔫地朝下,显得可怜兮兮的。
那点喃喃化在本就清软甜沁的音色里,像朵随时会积聚起雨汽的云降落在脑海里。
苏漱搁在膝上的食指莫名蜷了蜷。
默了默,他掀起眼皮:
“你实在想说的话,倒也不差这一遍。”
宋稚意已经打定主意要老实做人,闻言摇头如拨浪鼓:“不了不了。”她微微抿唇,小心地问道:“那你听完之后,有什么想法吗?”
苏漱知道她实际是想问自己有没有信那套说辞。
他扬了扬眉,不答反问:
“换位思考,有个不明存在说要在你脑袋里、或者用你的说法是识海里,暂住一年,目的是要获得你的认可来换取新生——先不提其中疏漏,单凭这说法完全源自对方、而你对此一无所知,你会相信吗?”
他话音落下,脑海里一片静寂,似乎连少女的呼吸声都变得更微弱。
好一会儿过去,宋稚意都没再有反应。
苏漱垂了垂眼皮,忽觉有些兴味索然。
他的耐心一向不怎么富裕,耗尽之后心思转瞬便挪转到了这件事的后续处理上。就在他垂眸思索究竟是寻佛道两家还是民间术士来出手解决的时候,脑海里那道细弱的声音终于又重新响起:
“那个,我其实也不能算不明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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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稚意抱膝而坐,眨巴着那双格外乌润明莹的眼睛,唇瓣开合:
“系统说我现在其实是灵魂出窍,所以我起码也还是个魂……”
她抱着双膝,下巴磕在上面,纤细伶仃的两只手交错着把在胳膊上,温吞地环抱住自己,像个缩在壳里的小乌龟。
宋稚意坐在一片黑暗里,慢慢地回想着苏漱的质疑,语气很轻,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没有哭,她格外诚恳地一条一条给予回应:
“而且我也没有撒谎,我现在待的地方就是你的识海里。”
说到这里,她皱了皱鼻子,用一种小孩子跟家长告状似的语气,信誓旦旦地朝他强调道:“超级黑超级安静的识海!”
她停下来,像是在等什么。
于是苏漱听见自己说:
“嗯,知道了。”
宋稚意这才满意地接着往下说。
她歪着脑袋,一字一句,很认真地对自己未来的主考官道:
“我是其他世界来的流浪鬼,你是这个世界特别的人,我想要留在这里,就是要通过你的考核得到你的认可呀。”
月光穿过落地窗,斜扫在苏漱俊美的面孔上,割出半昏半晓的明暗。他像一樽静坐着的白玉像,本该八风不动,却听见她说:
“我当然信的呀。”
苏漱敛下眼睫,慢吞吞扼住理性的条分缕析。
针落可闻的阒寂里,他听见自己的第一次让步。
说的依然是那句:
“嗯,知道了。”
---
把话说开之后,尽管苏漱依然态度不明,宋稚意却是胆大了不少。
她不喜欢这种几乎等同于失明失聪的环境,总感觉心里毛毛的,便缠着苏漱,想让他多说几句话来打破这死水一般的寂静。
问了许多有的没的问题后,她突然灵光一闪,拍了下掌心:“我想到了!”
声音甜滋滋喜滋滋的,从清脆的击掌声里冒出来,让人连被这动静乍惊的气性都难以发作。
苏漱微倦地略抬眼皮,从鼻腔里低低“嗯?”了声权作回应。
宋稚意还在为自己的天才想法沾沾自喜。她精神劲头愈足,眼睛亮亮的,双手交叉着紧张抵住下巴,一副向流星许愿的期待模样:
“我知道怎么让你相信我真的是在你识海里啦!”
那道好像天生便会撒娇的声线雀跃无比地跃动在脑海里,苏漱支着脑袋,懒洋洋地听她用献宝一样的口吻唤自己:“苏漱,苏漱你试试配合我一下好不好呀?”
那两个明明是初逢识的字在她唇齿间滚过,却熟稔亲近得像是早已唤过无数遍。
落在石榴汁似的音色里,黏上些湿漉漉又讨乖的甜意。
苏漱抬起两片长睫,乌沉的瞳孔泊着点点月光。他支颐弯唇,满身懒散:
“好啊。”
---
得到准话,宋稚意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来:
“我记得之前看过的修仙小说里,主角都能以意识作声,跟识海里的随身老爷爷沟通,这样就不用担心被别人误会在自言自语啦。”
她捧着脸颊,格外期待地催促道:“你也试试嘛!”
“这样?”
薄荷似的少年声线闯入耳畔,染着点惺忪困意。
宋稚意猛地拍手:“哇!”
她惊叹:“原来真的可以!”
“……”
苏漱逐渐学会免疫她突如其来制造的大动静。
在宋稚意兴奋且鼓舞他再来两句的叽叽喳喳里,他阖上眼皮,如她所愿地再来了两句:
“睡觉。”
“明天再闹。”
“……”宋稚意一下子蔫下去。她鼓了鼓脸,不搭理他了。
2. 第2章
苏漱一消失,这片空间眨眼便恢复了空旷的安静。
放眼望去,四处皆如墨凝成的黑。
宋稚意咸鱼一样瘫倒下去,数羊数星星地试图催眠自己。
只是她今天的心情起伏过大,神经系统一时难褪兴奋。
连着打了好几个滚之后,宋稚意一骨碌地爬起来,身子坐压在小腿上,满头青丝略乱地垂满肩头。她嘴巴微绷,眼尾恹恹的,藏着几分委屈——
这里太黑太静了,像恐怖屋,她睡不着。
但此时苏漱应该已经睡着了,她又不好二次扰人清梦。
宋稚意越想越郁闷,两颊吹气球似的来回鼓着气。她俯下身子,以手作笔——
那些侵入地球涂炭生灵,把人都变成流浪鬼的黑暗生物,
画个圈圈诅咒你们!
宋稚意来来回回折腾了许久,气息都有点不匀了。
她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叹息。
苏漱抬手盖在眼上,开口的声音多少带着些无奈:“又在折腾什么?”
宋稚意快被这种感官蒙蔽的感觉逼疯了,乍然听见他的声音,简直如蒙大赦。一时间她也没心思考虑自己是不是又把人吵醒了,蔫头蔫脑地诉苦:
“太黑太安静了,我睡不着……”
尾音拖得长长的,听着便是受了极大委屈的样子。
苏漱眉心一跳。
“然后?”
他声音略哑,困意之下带出些不耐来。
宋稚意鲜少直面过这种情绪,一时间有些哑然。她像个冷不丁被刺了一下就要缩头缩脑躲回自己窝里的小动物,再开口时声音就有些诺诺的,也不敢再说自己的事了,小心翼翼地道歉:
“那、那个,对不起啊,又打扰了你一次。”
宋稚意垂下眉眼,蜷膝缩腿,又把自己环抱起来。她额头抵到膝盖上,希望自己能够睡去的心情达到顶点,还没把话说完鼻子就先一酸:
“我保证再也呜……”
眼泪骨碌碌滚到下睫丛里,打湿一片乌浓,不必去看便知道该有多易碎可怜。
那把爱娇的声线也跟着轻颤,像淋湿了雨雾。
宋稚意其实从小便爱哭。哭的理由也花样百出,高兴要哭难过要哭生气要哭委屈了还要哭,换言之,只要情绪攀至顶点了,她就随时要哭。
起先被气运之子质疑的时候她还为自己没哭感到惊奇,却原来等在这里。
宋稚意吸着鼻子,可怜兮兮地想着,她一定是被这种又聋又瞎的感知吓怕了。
不过这里没人会像爸爸妈妈一样惯着自己、为自己的眼泪服软了。宋稚意想起小时候闹别扭后倔着脑袋要自己睡、却又怕黑的每个夜晚,总是会以妈妈捧着童话故事哄睡为结尾,一时间眼泪淌得更凶了。
她胡乱地抹了把脸,胸口一抽一抽的,委屈又倔强地想,人在屋檐下,低头就低头。
打了个哭嗝,宋稚意张了张嘴,想把方才没说完的保证续上,却被隔空打断。
月光照得满室静谧。
绵厚床垫上,年轻的身形缓缓而起,二度折身。
苏漱闭着眼睛,声音模糊:“别哭了。”
宋稚意不理他,只是收敛了吸气声,眼泪依旧汹涌如潮。
那道声音又低低的说了一遍:“别哭了……宋稚意。”
音色沙哑,似乎困极。
宋稚意注意到他又一次喊了自己的名字。没了第一次的戏谑,这三个她分明再熟悉不过的字从他齿间念出来,沾音色的光,有种奇异的好听。她一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眼睛圆溜溜地睁着,眼泪暂止了分泌。
苏漱艰难地从跟困意的斗争中睁开眼。
他眼皮倦极地微微颤着,像恹恹的蝶,眼下长睫划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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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浓墨的黑。他认输般的同她示弱:
“睡不着然后呢,需要我怎么做?”
宋稚意吸了吸鼻子,方才妈妈给自己讲晚安故事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她眼珠一转,试探性地开口:“要不,你也给我讲童话故事?”
“也?”
“我妈妈当时就是这么哄我睡觉的呀。”
宋稚意泪意彻底打消,瓮声瓮气地同他解释。那把甜润润的声线总算不沾雨带雾了,混着点含糊的鼻音,愈显得可爱惹怜,让人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
“……”
凌晨两点多,让他念童话故事。
苏漱似是笑了下:“宋稚意。”
“我在呀。”宋稚意换成侧躺的姿势,眼睛乌溜地张着,乖乖地准备听故事。
苏漱笑得虚情假意:“你真是我祖宗。”
宋稚意耳朵还支着,闻言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啊?”了一声。她脸色茫然,懵然又小心地小声问道:
“那,那故事还讲吗?”
“……讲。”苏漱翻身下床,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然后擦着毛巾回来,坐到床边摸过手机打开搜索引擎:“就讲白雪公主和她恶毒后妈的故事。”
“是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宋稚意纠正他。
“有区别吗?”深更半夜先被扰了清梦继而又喜提冷水洗脸的气运之子发际还沾着点冰冷湿漉的水珠,闻言冷冷一笑,像恶魔终于露出尾巴般,露出点属于大少爷的恶劣本性来:“我这个版本,就是恶毒后妈。”
“……好吧,听你的。”宋稚意小声咕哝一句,身子一翻,眼睫毛乖乖地铺下来,闭着眼睛开始享受自己的晚安故事。
天晚夜凉。
夜色借窗顾照,瞧见少年人懒散倚靠床头,垂眸念读的模样。
字字行行,轻如月光。
3. 第3章
次日,天光大盛。
苏漱洗漱过后慢吞吞地踩着步阶从楼上下来。
沙发上垂眸读报的女人闻声抬首。
她生得模样极好,头发极有雅韵地盘着,气质也从容文雅,动或不动时都自有一股由内而外散发的蕙质兰心之感。
此时见儿子悠悠慢慢、已经迟了上学的步调,萧阑也不急。
她放下手中的报纸,笑眯眯地朝苏漱招手:
“儿子,来。”
苏漱身形一顿。
——难得迟到一次,就被家长抓个现行。
而此刻,识海里的罪魁祸首还在憩声酣甜。
苏漱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回欲去往餐厅的脚尖,走过去坐到母亲对面的沙发上,低低唤了声:
“妈。”
萧阑欸了一声,笑得唇眼弯弯。
她以手掩着唇——
如果不是顾虑着孩子大了要面子,真想用手机把这一幕完完本本地录下来,给苏云野也看看他们家这从没出过错的金疙瘩人生中第一次睡过头、乃至于错过了上学的稀罕场面。
萧阑现在想起晨间接到的那通来自班主任的问询电话还乐不可支。
——多难得,有生之年她也能过一把亲妈角色的瘾,袒护一下自家的小崽子。
本来她都觉得这个愿望人生无望了。
看着萧阑眉眼弯弯里藏不住的笑意,苏漱艰难地扯了扯唇角:
“……妈,你好歹也藏一藏。”
萧阑轻咳了声,将将压住笑——
儿子都开口了,她怎么也得给这个面子。
她抚了抚手中的报纸,柔声道:
“你们班主任那里我给你请过假了,你待会儿自己去用早餐,王嫂一直给你热着。”
苏漱微微颔首。
他起身,欲往餐厅那里去,却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转身看向萧阑:
“妈,”
萧阑抬眸,声音漾着浅浅的困惑:“怎么了?”
“你认不认识一些,”苏漱斟酌着措辞,“道行比较深的大师?像僧人或者道士那种。”
“怎么想起问这个?”萧阑问他,同时在脑海里搜寻着匹配的人选,最后她摇了摇头:“我没太接触过这些,想不起来合适的人。”
“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来件事。”
萧阑叠好报纸,从沙发上起身,引着苏漱往苏父的书房里走:
“你出生的时候有位颇有名望的高僧曾登过咱们家的门,说你的命贵不可言,还留了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说是赠给你的。”
看着身侧身高俨然已经能够笼罩住自己的儿子,萧阑笑了笑,两轮细细的眉弯起,眼中掠过回忆:
“那时候你刚出生,连话都听不懂呢,我和你爸便想着等你长大了再把这事告诉你。”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反倒忙忘了这事。”
说到这里,萧阑莞尔一笑。这时他们已经推开了书房的门。萧阑打开保险柜,从经过特殊处理的木匣子里小心地取出一张落了墨迹的纸来,递给苏漱。
后者接过后,淡淡看了一眼,将那行清泉般流通自然的墨字尽收眼底:
“一切皆缘法,劝君好珍惜。”
这句似无所指的话,如今来看,却是再明晰不过。
苏漱眼睫垂下,遮住眼中的复杂神思。
识海里女孩子原本平缓稳定的呼吸频次略略变化,是要醒来的征兆。
苏漱回过神来,迎着萧阑柔和如水的关怀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开口的声音略带哑意:
“没事,妈,这个事我知道了。我去吃早餐。”
萧阑蹙眉,略带担忧:“那你刚才突然问起僧道中人是?”
苏漱垂眸:“只是最近睡眠不好,想岔了而已。”他将手上的纸页又递还给萧阑:“这个也放回去吧,我心里有数了。”
看出他瞒了些事情,萧阑嗔他一眼,到底还是选择了尊重儿子意愿,不强干涉。她摆摆手,颇有些嫌弃地将人赶走:
“去去去,用你的早餐去。”
苏漱摸摸鼻子,顶着识海里那道小小的、还沾着点睡意的哈欠声离开书房,去到了餐厅。
王嫂把热好的早餐给他端上来,苏漱道了声谢,折起袖子慢条斯理地开始享用自己晚了两个钟头的早餐。
识海里,宋稚意终于在一片睁眼瞎的黑暗里醒好神。她揉着眼睛,用还泛着点软意的声音道:“早安。”
那点又轻又软的音调落到识海里,像一片惹痒的羽毛。
苏漱撩起眼皮,“早安。”
宋稚意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告状。她两瓣软唇上下轻轻一磕,开口就是委屈得如同在撒娇的调子:
“苏漱,你识海里好黑,我刚才睁眼的时候都以为自己瞎掉了,什么也看不见。”
苏漱懒懒散散嗯了一声,手上的叉子继续做着自己的事。
宋稚意不满意他的反应,腾地一下坐起身,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般,哼哼唧唧地又强调了一遍:“什么也看不到!”
声调振振,像是就差没叉着腰揪住他耳朵让他集中注意力认真听讲了。
苏漱咬了口煎蛋,敷衍地安抚:“嗯,委屈你了。”
“倒……倒也没有啦。”
宋稚意捂住脸,腰一折又没骨头般地倒下去——
明明是想要听他这么说的,但是真听到了,怎么反而又觉得这么不好意思呢。
她不自在地左左右右抻着四肢,不肯吭声了,苏漱得以安静地吃完早餐。
墙上纹饰精美的挂钟已经走到了十点半,苏漱把椅子推回原位,抬步往房间回去。
上午已经没有必要再去学校了,他打算下午再去。
回到卧室把门带好后,苏漱坐在书桌前,指节轻叩桌面:
“聊聊吗?”
他身前,巨幅显示屏安静地熄着,幽黑如黑洞般的底色映出少年漆墨一般的眉眼。
宋稚意正百无聊赖,闻言想也没想地就应下来:“好啊!”
声线轻快,带着点没心没肺的天真无邪,如雏鸟羊羔般纯然无害的模样。
苏漱一默。
他手拢着,落到桌前:“你说得到了我的认可之后就能在这个世界留下来,是以什么形式留?”
他顿了下,语气轻了轻:“还是以这种魂体状态吗?”
他顾忌着宋稚意的心情,却怎么也料不到,她的第一反应是喜出望外。
宋稚意巴掌一拍,语气喜滋滋:“你终于信啦?”
那一下合掌声清冽又格外提神醒脑,落在寂寂的识海里,如鸣锣鼓。
苏漱忍耐地闭了闭眼,过了会儿到底没忍住,唇线微扯:“宋稚意。”
宋稚意扬起亮晶晶的眼睛。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我脑袋里吗?”
宋稚意小鸡啄米式点头:“我当然知道呀。”
她还不忘再告一次状,皱着鼻子绘声绘色:“你脑袋里黑乎乎的,比芝麻糊还黑。”
“还很静。属于那种把石头丢进去都不会有水花的芝麻糊。”
说着说着还遗憾地舔了下嘴角。
宋稚意想着,她都好久没喝芝麻糊了。
苏漱没忍住,被她给气笑了,那张俊美的脸一瞬间的表情格外鲜活,如气机勃勃的冶丽毒花,美而危险:
“所以你就在我脑袋里敲锣?”
宋稚意慢了半拍才理解过来他的意思——
他在阴阳怪气她在他脑袋里拍巴掌。
如果换做昨天的宋稚意,可能下一秒她就要给气运之子滑跪了。但经过昨天晚上“白雪公主和恶毒后妈”那一出,宋稚意现在完全对苏漱害怕不起来,甚至还有胆量像只手欠推水杯的小猫一样在老虎胡须上撩闲,她笑眯眯的:
“苏漱,”
调子七扭八转,一副没安好心的偷乐语气。
苏漱以手抵额,再复杂深重的心情也被她给散开了:
“说。”
得了准令,宋稚意眼下两轮盈盈如蛾眉月的卧蚕乐津津地拱着,唇角翘得像偷腥小猫:
“你好像孙悟空哦。”
她甚至还有心情给他演示,巴掌轻轻地又拍两下:“你看,这是紧箍咒!”
“是吗?”苏漱被挑衅一番,反倒笑弧加深,他开口,声音春风如许:
“宋稚意,你也很像孙悟空。”
“哦?”
听出她是真心疑惑,苏漱唇边的笑愈发真心实意。
他白玉般的指尖轻轻点在桌板上,在宋稚意连迭的催促中,恶劣地、慢吞吞地启唇,补上后半句解释:
“要被我镇五百年的那种。”
宋稚意消停了。
五秒钟后,她重振旗鼓,不过是哼哼唧唧黏黏糊糊认怂那种:“知道啦!”
她用这种语气有商有量地跟苏漱说:“我表现好一点,不给你念紧箍咒了,你也要记得早一点给我揭封条喔。”
后者挑了挑眉,语气含笑:“好说。”
双方和解后,谈话又回到了正轨。
宋稚意稍微肃了肃容,正儿八经地回答苏漱最初的问题:
“系统跟我说过,我原来那具身体其实脏器什么的都还好好的,只是因为魂跑出来了,所以有点类似植物人状态,现在被寄存在它们办公处的一个什么黑科技舱室里,由额,专统看护。
如果最后我能在你们这个世界留下的话,系统就会帮我把身体送来,然后我的魂魄就能重归身体,相当于死而复生啦。”
这套操作其实有点类似于民间的“叫魂儿”,只是她魂魄离体的时间比较长。
苏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没被这番解释绕过去一个关键点:“所以在你原来的那个世界里,你的魂魄为什么会离体?”
宋稚意捂脸,声音弱弱:“哥我能不说吗?”
苏漱笑得愈发温和。
语气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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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也温和带笑,却透着股不容置疑的强硬:“你觉得呢?”
宋稚意仰天叹气——终究是把脸丢到了新世界。
她抱着腿把脸埋到膝盖里,耳根脸颊都烧了个通红,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一样:"我是被吓丢了魂儿的。"
……也不能怪她嘛。
宋稚意嘴角噘得能挂油瓶,愤愤地跟苏漱描述着那些把她吓死的黑暗生物入侵老家的时候有多穷凶极恶、罪行有多罄竹难书。
她讲着讲着,情绪又低落下来:“也不知道爸爸妈妈回家发现找不到我了该有多难过。”
蓝星事变的时候,宋稚意的父母刚好在海外考察市场,与女儿分隔地球两端。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一隔,就是永不复见——
那是一场真正的大灾难。
由于事发太过突然,且没有任何征兆,毫无准备的人类就这样轻易地沦为了案板鱼俎。
那些来自更高维度的黑暗生物有着枪炮打不穿的强悍□□和狂热杀戮的残暴本性。
人类军团前仆后继,却也只是如飞蛾扑火般悲壮地湮灭在它们手下,涂炭之际,城池覆灭如流沙。
再之后,人类进入末世纪元。
——这些已经是系统后来的转述,而宋稚意甚至没活到末世纪元,没等来人类有能力反抗的那一天。
她死在了蓝星沦陷的第一天。
那天晚上与远在大洋彼岸的父母打过视频电话互道早晚安后,宋稚意抱着玩偶开始挑灯熬夜。
她登上最近大热的国民游戏,开了把排位,对局起初一切如常。
直到双双团灭后等读秒的某一时分,耳机里突然传来一声近乎惨叫的哀嚎。
那道声音实在惨烈,宋稚意听得浑身都冒起鸡皮疙瘩。她的视线莫名落到了屏幕上方——
状态栏里,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一个又一个英雄的头像沉沉地落入灰黯。
秒数冰冷地在走。
除去那声惨叫,明明一切与往常无异,宋稚意却陡然生出种格外古怪的心悸感。
她干咽了下喉咙,收紧了臂弯抱紧玩偶,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那位发出惨叫的队友,开麦问他:“你还好吗?需要帮你联系警察吗?”
没有人回答她。
整个峡谷像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海。
再接着,宋稚意就看到,她那些明明已经到了复活时间的队友如同齐齐断线般,一动不动地站在自家泉水里。
宋稚意起先还气鼓鼓地想着等出了对局要给他们的信誉分一点颜色瞧瞧,她在公屏上敲字:“对面的朋友出去之后能不能帮忙一起举报呀?”
无人搭腔。
宋稚意这才发现对面的泉水里也整整齐齐列了五个人。
她忽然浑身发冷,人类对于危机的本能感应在这一瞬间终于抓住机会警醒每一颗细胞。
宋稚意摘下耳机,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光游戏,现实世界里,一切也好像陷入了死寂。
退出游戏前,宋稚意最后一眼看到的依然是站满了人的泉水。只是这次,她却恍然觉得,那些伫立不动的人太安静了,安静的好似僵立在陪葬坑里,早已被黄土泥灰尘封的俑人。
宋稚意放下玩偶,握着手机,给妈妈爸爸依次拨过去。
不行。无论是视频通话还是越洋电话,都不行。
不好的预感在这一刻终于兑成实感。
因为宋稚意知道,无论发生什么情况,爸爸妈妈都不会不接她的电话。
除非,他们已经不具备接电话的条件了。
她牙齿切切着,掀开被子颤着手拉开门,走廊上幽幽亮着两盏调低了亮度的照明灯。
宋稚意闻到一股生冷如铁锈的异味。她单薄的身躯不可自抑地战栗起来,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好似在颤抖——
那是人血的味道。
宋稚意几乎下意识地就想扭头回缩到卧室里。但她仅剩的理智又在拼命告诉她不能,继续缩在卧室里就是等死,她得躲去别墅设计之初就预留的暗室里,那里有爸爸妈妈准备好的一切应急物资。
躲在那里,她才有机会活下去。
宋稚意掐着掌心,努力扼住内心的恐惧,走过客厅走过餐厅走过一路蜿蜒的血迹,看到一具具有着熟悉面孔的惨烈尸体,强忍着惊惧与悲痛来到了书房门前。
但她没来得及打开那扇门。
冰冷粘腻的血腥味自身后贯满鼻腔的那一瞬间,宋稚意恍然大悟地想——
原来不是没发现我,只是把我留到了最后一个啊。
恐惧如附骨之疽,攀沿着神经传递到机体的每一寸血肉。难以扼止的生理泪水被引发。
她眼前应激般的湿潮一片。
生机彻底泯灭前,素净小脸上,
那两轮被妈妈比作珍珠比作月亮、但更多时因着哭包性格而比作天空的漂亮眼睛轻轻眨了眨。
宋稚意想。
妈妈,天上又下雨了。
4. 第4章
——天上又下雨了。
识海里像是堆出了湖泊。
那些颗大大小小珍珠米粒一般的眼泪其实化不成实形,却足以在消散前荡开涟漪。
苏漱抵着额心,声音低低,近乎是叹了口气:“不难过了,宋稚意。”
他略显生涩地安慰道:“已经过去了。”
他的声音风一样吹进识海里,难以分明其中的情绪,却格外有力量,和缓地抚过那些痛苦黯淡的回忆。宋稚意瘪了瘪嘴,难得乖乖的,仰头把眼泪止盛在眼眶里。
那把绵软生甜的声音犹如打湿了的棉花,巴巴可怜的:
“今天晚上我还要听故事。”
“嗯,给你念。”
“不要白雪公主和恶毒后妈了。”
没想到她还记挂着这个,苏漱失笑:“好。”
“也不要单曲循环,要轮播。”
“好。”
“我还要点播。”
苏漱半个“好”字滑在喉咙里。他微微眯眸:
“宋稚意,我是不是太纵容你了?”
“好吧,那你就不好。”宋稚意噘噘嘴巴,见好就收。
苏漱带着点笑地哼了一声,没跟她计较这种一语双关的小把戏。
他指尖点了点桌面:“情绪好点了?”
宋稚意不好意思地抬手捂住半张脸。指缝虚开,从中露出一双乌浓灵动的眼睛来——
那两弧弯弯长长的睫毛不老实地动着,像飞荡的秋千。她调子黏黏糊糊的,腼腆又娇气:
“嗯哼。”
苏漱挑了挑眉,指尖搁下,眼中化开点自己都未觉察的笑意。
宋稚意很快从那点不好意思中抽出身来。
她盘腿坐着,身体左摇右晃,像个好动的不倒翁:“还有什么问题,问吧问吧!”
“错过这个村说不定就没这个店了噢!”
声音绵甜,毫无威胁力。
苏漱身体放松地后倚,长腿叠搭着,闻言抬眉,悠慢含笑:
“这回能不哭了?”
宋稚意格外有骨气:“不哭了!”
“好。”
苏漱放下腿,椅子滑向桌边。
他随手摸过一根笔,转在指尖,再开口时面色已经淡了三分:
“我想知道,
在你说的一切都成立的前提下。”
宋稚意屏住呼吸,听耳边那道略显冷淡的少年嗓音一字一句扣问:
“这个能给予你许可的人为什么是我。”
心中悬石高举。
宋稚意摇晃的动作定格住,像被冰封的雕像。
她脑中飞转——
系统千叮咛万嘱咐,气运之子之所以有资格代行天道、把守界门,在于他们身上背有世界气脉。而也正因此才绝对不能让气运之子知道这一关窍,以免动其命数,引入歧途。
换言之,宋稚意无论怎么解释,都不能向苏漱点破他的气运之子身份,否则涉及的就再不是界门问题了,而是这方世界的气数。
然而眼下,苏漱已经快要摸索到这一环。
宋稚意浑身一个哆嗦——
老天鹅,谁来教教她这要怎么圆。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足以在任何评判标准下被判定可疑——
就在宋稚意攥紧手指提心吊胆地觉得自己这次确实是玩儿完了的时候,耳边又晃过飘忽一声,“……算了。”
识海外,苏漱挪开眼睛,避过显示屏里映着的自己。他轻捻着笔杆,在心底无声地又跟自己说了句,
算了。
??什么算了?
宋稚意探头探脑。她抿起嘴巴,直觉气氛古怪,一时间不敢说话。
苏漱深吸一口气,睫毛垂落的倒影并到乌色的瞳孔里:“最后一个问题。”
宋稚意支起耳朵,听他一字一句,贯珠扣玉:
“宋稚意。”
“你是不想说,还是不能说。”
“……”
宋稚意陷入一阵莫大的哑然里。
……该说什么?
这就是气运之子的敏锐性吗……?
她久久没吭声,苏漱垂眸:“我知道了。”
他将笔插回到笔筒里。
玉白的手拢起,眉心嵌上一道折痕。
宋稚意本来还在心下打擂鼓,这会儿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不是,这算全自动答题吗?
这一会子他到底知道什么了??
缺少视觉的辅助,只靠只言片语揣度人心确实是有些难为人,宋稚意知道自己斤两,决定放过自己。她抿了抿唇,注意力放在另一件事上:
“苏漱,你不高兴了。”
语气肯定,不加犹疑。
苏漱也不瞒藏,冷冷淡淡嗯了声。
“……不生气,”像是被他传染,宋稚意也蔫蔫地低落了情绪,她手指缠着发尾,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缠着,几乎没怎么思考地脱口而出道:“我哄哄你嘛。”
“?”
苏漱恹懒抬起眼皮,想着她又有什么花招——
宋稚意眼睛骨碌碌地转。
想了想,她道:“我说好话哄哄你好不好?”
又是那种甜腻腻、好似蜂蜜扑着芳甜香气袭人满面的语气。
苏漱喝了口水,态度不怎么积极:“随你。”
宋稚意心下大定——没拒绝就是同意!
她清了清嗓子,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始吹彩虹屁:
“苏漱,你真的超级超级好看,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最最好看的人!”
语言质朴,却直抒胸臆。
托音色的福,宋稚意认真哄人的时候,再离谱的话都像添了一颗真心进去。更别提她此刻格外真情实感——那把本就清甜的声线好似泡进了蜂蜜水里,甜得简直能直润到人心里去。
苏漱眼皮一跳。他不动声色地端起水杯又喝了口,语气平平:“继续。”
——有戏。
宋稚意嘴角上翘。
她托着侧脸,唇边漾着小小的梨涡,继续甜言蜜语:
“还很厉害!一下子就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像会读心术一样!”
……她的心思,确实很难读不懂。
苏漱往后靠了靠,杯子放在手边,长腿复又交叠起,姿态闲适:“嗯,还有呢?”
“还有很体贴!知道我难过就不逼我往下想了,还会安慰我。”
宋稚意一时间灵感纷飞如雪花,都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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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漱再开口,连迭的好词儿就一套一套从她嘴里冒出来。听她从体贴说到友好,又从友好说到善良,苏漱终于坐不住,颇有些汗颜地止住了她:
“可以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优良品德。
被他中断的宋稚意咂摸咂摸嘴,还有些意犹未尽。但她也不强求,两轮月牙眼弯弯着喊他的名字:
“苏漱。”
她晃着脚:“你被我哄好了吗?”
“……嗯,哄好了。”苏漱把功成圆满的水杯放回桌角。显示屏里,身形清越的少年人看着自己,声音随着眼睛垂下去:
“别多想,本来也没生你的气。”
“嗯哼!”
……
---
下午刚过两点,苏漱到校。
校园里此时人还不多,一路上浓重的绿荫花影交织成繁茂的自然生态。
苏漱穿过几条大路小径,进到高一的教学楼。
还没进班,走廊上正打闹的两个影子看见他就齐齐撒了手,风一样飞过来——
陆谦眼疾手快,一巴掌把就要飞扑到苏漱身上的高山新揙开。顶着后者虚张声势的怒视,他施施然揣起手来,未语先笑三分,狭长俊逸的眼眯得像只狐狸:
“难得,真是难得!”
他摇摇头,一副活久见的稀罕模样:“连我们漱都学会旷课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苏漱注意力转向他,挑眉,目光无声抛问:
有事?
陆谦老神在在唔了一声,下巴和眼神一块示意他看旁边略有些心虚的二傻子:
“今天上午你没来,你好大儿就问我借化学作业抄,整张卷子所有f选项他全抄成5了,被化学老师逮了给我俩一块扭送到老于那儿去了。”
老于是他们班主任,大名于津,三十出头就已经当上了年级语文组长,是个喜欢捧着保温杯混在早读里沉浸式朗读诗词文赋的奇人。老于有自己的一套教育理念,坚持要以心化人,对于犯了错误的学生不能疾声厉色,而要徐徐“感化”——
就比如陆谦和高山新这次,俩人中午连家都没回,被老于摁在办公室里就是一顿苦口婆心的“感化”,直到食堂快撤餐了才把人放走。
——所以有时候,也难怪他们班同学会偷偷喊老于“唐僧”、“三藏大师”。
陆谦想到中午的经历,糟心无比。
他指着理不直气焰也高的高山新,牙痒痒地让苏漱评理:“你知道这傻子多可气,平常写个5从来没见他那么规范过,偏就这回标准得跟特么印上去似的,在化学老师那儿连狡辩都狡辩不了。”
高山新拒不认罪,嘴炮一流:“那不是你写字太抽象了吗,哥们儿也没见过那么像5的f啊!”
陆谦撸起袖子:“好好好不服是吧,小爷我今天就要武德充沛让你长长见识!”
高山新丝毫不怕,仗着人高马大的体格撸起袖子就是干。
他俩这边炮火连天。
苏漱也不拦,笑吟吟靠在一旁的墙壁上,喊起正趴在识海里无聊到长蘑菇的宋稚意:
“听喜剧吗?”
他悠悠慢慢,那把好听的嗓子含笑补充:“现场转述。”
……
5. 第5章
这场令人啼笑是非的闹剧最终以第三方的介入而告终。
走廊尽头,臂带学生会袖章的清秀男生逆着光朝这边走来,苏漱微眯了下眼,看清人后,原本懒散抵墙的背脊挺直微绷。
那股闲散悠游的气场顷刻间打散。
他偏头看向扭缠在一起的两人,声音淡淡:“来人了,收了。”
陆谦和高山新不明所以地停手,接到了半空中被抛过来的抑制剂喷雾。
高山新扫了眼味道,不满:“怎么是无味款?”
他嘴上是这么说,还是乖乖地拧了瓶盖绕到后颈开始喷。
陆谦比他更快明白过来形势。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逐渐靠近的omega,手中喷瓶毫不吝惜地从头光顾到脚,语气冷静:“哥们儿今天可能要二进宫。”
苏漱对上omega望来的眼睛,颔首:“确实。”
高山新这时候咋咋呼呼地插进来一嗓子:“什么玩意儿二进宫?”
苏漱和陆谦一齐把目光转向他,正看见这人扯着衣领拱着脑袋往里闻味道,活脱脱一只人形哈士奇。
照平常陆谦怎么也得损他一句“去医院看过没”,此时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了同病相怜的命运,他难得善良一回,友情提点道:“看对面那个o,有没有点熟悉?”
高山新眯起眼睛,咦了一声,待把人看清后一步大弹跳,跟被火燎了尾巴似的,“我靠!怎么是涂子铭!”
涂子铭——连高山新这种二世祖在学校里都要避着走的传奇式人物,入学还不到半年,已经因为信息素敏感症分别在课间跑操、体育课热身等场合被AO外泄的微量信息素送去医院四次,自此封神,成为长桓一中无论AO均不敢招惹的人。
高山新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刚才苏漱叫停他们之后扔过来两瓶抑制剂——虽然他和陆谦也没想动真格的、泄露出来的信息素纯纯小打小闹水平,但碍不住走近的omega是涂子铭啊!
他哀嚎一声,认命地摁着喷口给自己来了个全身大洗礼,因为动静太大,连带着把omega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远处走来的涂子铭同他对视上,客气地笑笑:
“下午好,高同学。”
顶着陆谦的死亡注视,高山新应激似的嗷了一嗓子,结巴道:“你你你,别过来啊你!”
他一紧张,脑子跟不上嘴:
“你就把这里当禁区吧,我们,我们Alpha不是好惹的!”
陆谦听得恨不得一巴掌呼他脑瓜子上,说的什么话这都是。
他把目光投向看起来唯一靠点谱的苏漱,指望人能救兄弟于水火一下,却见后者看都没看这边一眼,修俊的眉目微微低敛着,一副神思远游的模样。
那张俊而明净的脸上表情明明还是淡的,却奇异地显出一种格外耐心的意味来。
陆谦一顿,莫名直觉这时候不能去打扰太子爷。
……这边指望不上,那边干啥啥垮。
陆谦抹了把脸,决定自己上。
他的标准假笑还没挂上,身旁那道清越而置身事外的身影先有了动作。苏漱转往教室走:“有点事,我先进去,你们继续处理。”
“等一下,”
omega温和的声线略微收紧,稍显急促地把人喊住。苏漱回首看过去,语气平淡:
“有事?”
旁边的高山新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么多年发小下来,饶是迟钝如他,也能听出来漱哥这会儿其实没什么耐心。但是不熟的人就说不准了——
涂子铭深吸一口气,表态似的,伸手摘下臂上的红袖章,“我不是代表学生会来纠察你们的。”
他朝陆谦和高山新眨了眨眼,露出个温和俏皮的笑来:“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声线如徐徐春风,本来是该让人感到春风拂面的——
前提是他示好的这俩人不是俩无所谓的二世祖。说到底,陆谦和高山新也只是怕惹出了事又被老余揪着耳朵念上半天的经,而不是怕在学生会那里又留了几笔。
陆谦觑了眼苏漱的脸色,轻咳一声:“倒也不用,你该记就记,主要是别过来被我俩信息素冲到就行。”他给高山新使了个眼色,后者难得机灵一回,迅速接茬:“对,你记就行,没啥事了我们就先走,之后你们要再想了解一些细节啥的话我们哥俩也随时奉陪。”
话里话外,与苏漱无关,他是自由人,不用牵扯他。
涂子铭抿了抿唇,手指深深握进掌心里。他眼睫垂下又飞快翻起,没理会高山新和陆谦,目光期冀地看向苏漱:
“我其实是想来找你们商量期中考后研学旅行的事的。”
身形单薄的omega咬了咬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勇气,开口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弱势与求助意味:“季浪还没回来,我能先和你们一组吗?”
他口中的季浪是长桓一中另一位颇出名的二世祖Alpha,家世优越,脸好脾气拽,游戏包带飞,除了学业成绩烂了点,简直是青春期小o最喜欢的那款调调。
涂子铭因为信息素敏感症出过几次事后,性别为AO的同学们就对他敬而远之了,碰上组队这种事一般都是季浪带着他。现在季浪逐梦电竞去了,没人组他,涂子铭也就只能找上了苏漱他们——他记得刚入学的时候苏漱还帮过自己几次,或许这次也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涂子铭看到苏漱眉头微拧,却没说出拒绝的话来。他心头一烫,正欲再说些什么,却听苏漱淡淡道:
“这件事你可以跟陆谦他们谈。”
他没再多话,快步离开——
识海里,弄清来龙去脉的宋稚意已经闹得他快招架不住了:“研学旅行!呜呜还我身体我也要去研学旅行!”
苏漱好笑地听她哼哼唧唧着耍宝卖乖。
他进到教室,回到临窗的座位上。
窗外雀鸟立枝,正歪着脑袋叽叽喳喳,活泼好语的模样跟他脑袋里的这只很像——
宋稚意旧事重提,揪着刚才被苏漱以有人干扰、听不清为由摁下去的abo话题,语气稀罕地来回念叨:“abo诶!!abo!”
苏漱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把几个性别连着读:“怎么了吗?”
“呜呜,苏漱。”
“嗯?”
“活的abo世界观呜呜居然是真的!”宋稚意在识海里滚来滚去,“来的时候统子也没跟我说这个哇。”
通过她颠三倒四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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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苏漱终于明白过来,他们这个世界人类所分化出的几种性别,在另一个世界却是只存在于部分作者笔下的“设定”。
他指尖摄着笔,饶有兴致地抬眸:“所以你没有第二性别的分化,仅仅有第一性别的女性特征?”
宋稚意毫不迟疑:“那当然。”她没多思考地反问道:“你已经分化第二性别了吗?”
苏漱唔了一声:“Alpha。”他像是知道宋稚意下一句会问什么似的,赶在她之前,声音似笑非笑,“信息素不说。”
宋稚意失望地噢了一声,趴在识海里不老实地翘着小腿,突然灵光一闪:“我还有个问题!”
“嗯?”苏漱一心二用,眼睛飞快过着下午要讲的题。
宋稚意浑然不知他又不专心听讲了。她嘿嘿地搓着手,眼睛豁然发亮:“我想知道abo世界卫生间到底分几个性别!”
一语石破天惊。
苏漱撂下笔。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理解了陆谦为什么总想把高山新送到医院里去——
一个高山新,一个宋稚意,都该去挂个号诊诊脑回路。
识海里,宋稚意已经开始催魂似的用黏糊绵甜的调子哼哼着喊他了,苏漱揉着额心,到底还是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三个。”
知道她肯定不满意这个答案,他自觉地补充道:
“公共场所的卫生间统一按第二性别来划分,也就是Alpha、Beta和Omega各有不同的卫生间,内里全部另置隔间,以免第一性别不同带来的尴尬;未分化者视同Beta,使用Beta的卫生间。”
他叹了口气:“我说清楚了吗?”
宋稚意托着脸晃着小腿,娇里娇气:“说清楚啦!”她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下,小声嘀咕:“你知道的好清楚喔苏漱,连其他性别的卫生间里有没有隔间都知道。”
苏漱没忍住,被她气笑了。
男生俊美的眉目微提,表情动变时独属这个年纪的少年气机便鲜活地四溢开来,苏漱一笑:
“宋稚意。”
他微妙地啧了一下,
“谁告诉你,我一出生就是Alpha的?”
宋稚意脑子终于转过来弯——
她这才反应过来,没分化时的苏漱肯定也是用过beta卫生间的啊。
宋稚意没脸地彻底趴倒下去,脸埋到胳膊里,只露着闷出羞红热意的一对耳朵。她恼羞成怒:“不许已经分化的人跟我说话了!”
声音故作威势、内里虚绵,跟猫爪子拍人似的,只留下点嫩粉梅花垫的感触。
苏漱眼中笑意漫生。
他捡回来笔转在指尖,懒洋洋地陪着她闹,用讨商量的语气:“最后说一件事行不行?”
“哼哼。”
宋稚意哼哼唧唧,但还是大度地允了。
苏漱笑得玉树招风:“这边的课程体系里有一门课叫abo生理健康学,贯穿上下所有学段。”
宋稚意耳朵动了动,有所警觉。
苏漱不紧不慢,像是觉出了逗她的乐趣,语气噙着笑,招惹小猫似的又惹她一下:“我知道的那些东西,绝大部分都是从这门课里学的。”
宋稚意一卡,彻底抓狂。
6. 第6章
一下午,宋稚意都格外有骨气地绷紧了嘴巴,不肯再搭理苏漱一个字。
她在识海里滚来滚去,累了就停无聊了再滚,没了日月星辰和时间的存在,连自己有时会小小睡过去一会儿也不知道。
等宋稚意再次揉着惺忪睡眼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一中的晚饭“放风”时间,陆谦和高山新正在问苏漱今天是去食堂还是校外吃。
苏漱对此兴致缺缺,正要把选择权递回去,却突然捕捉到识海里那点轻轻的动静。他唇角微勾:
“醒了?”
宋稚意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应了一声,声音又轻又乖,像朵轻孱薄嫩的鸢尾花。
苏漱问她:“还睡吗?”
宋稚意这两天为了逃避识海黑暗实在没少睡,现在甚至有点头晕脑胀。她叹了口气,翻身爬起来,语气委屈:“不要了。”
苏漱嗯了一声:“待会儿去吃晚饭,会跟陆谦高山新他俩说话,怕吵醒你。”
宋稚意呜呜一声,又觉得这人其实大部分时候还是个好人,下午那会儿只是偶尔恶劣一把,可以原谅。她于是故作无事地把下午那茬轻轻撇过去,假装没下发什么“禁止说话令”,水莹莹的眼睛动着,好奇问道:
“你们要去吃什么呀?”
苏漱眼中漫上点浅淡的笑意。
他心照不宣地配合,目光移向陆谦:“你们定,吃什么?”
“要不去尝尝后街新开业那家馋嘴鱼?”
苏漱无所谓地点点头,意念传回识海:“馋嘴鱼。”
——听起来就很惹嘴馋。
宋稚意吞了口口水,眼巴巴的:“我也想吃……”
她像个讨糖吃的小孩,扯住大人的袖子就是一通软声细气的撒娇:“你一会儿可不可以多跟我描述一下它是什么味道呀苏漱?”末了那句呜呜哝哝从喉咙里滑出来,像一片随手就能被掸开的花瓣,掖藏着点轻轻的委屈:“我都好久没吃饭了。”
苏漱默然。稍会儿,轻轻嗯了一声。
*
饭桌上。
冒着腾腾热气的锅盘被端上来,苏漱尝了两口,如实评述:“有点咸,不算很好吃。”
宋稚意鼓鼓脸,气他:“那你多吃点。”
苏漱眼睛微眯,似笑非笑,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有点太惯着她了。这副表情撞到对面高山新眼里,后者以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动作熟练地抽了张纸擦干净嘴,正襟危坐,不忘扣锅:
“哥中午涂子铭那事儿是陆谦同意他加进来的,你有事找他。”
正在扒饭的陆谦:?
他缓缓放下碗:“这会儿不是你嚷嚷着‘小涂有点可怜,咱们组他吧’的时候了?”
高山新死鸭子嘴硬:“你拍的板。”
陆谦无语地看他一眼:“傻鸟。”他没多解释,继续低头干饭。
高山新瞧他那浑然不准备解释的潇洒样子,有点傻眼,他茫然地将目光转向苏漱——
后者对这个话题的兴趣看起来还不如刚评过味道不佳的餐食,语气随意道,“组了吗?也行。”
陆谦这时把头幽幽转过来:“你看他什么时候说不行了,傻鸟。”
——这么多年下来,陆谦早看明白了,他这位发小根本就是个万事俱足反不经心的性格。正因为什么都有了,所以对一切都淡,欲望也淡,就差没把“随便”“都可以”这几个字挂脸上了。
像这种芝麻大小的事,他愿意管了才稀奇。
陆谦咬了口肉,心下倒是有些好奇了——究竟得是什么事什么人,才能让他们这位稳坐高台懒看众生的大少爷从金字塔尖上走下来,也接接地气,尝尝他们这些各有圆缺的人的愚妄痴嗔?
*
识海里,宋稚意和苏漱正在拉扯。
或者说是宋稚意单方面在拉扯。她揉着太阳穴,没个正形地躺着,好似骨头都是软的,音色也软,像一捧吸饱了水的棉花:
“睡太久了,脑袋好疼,我需要我的小八爪鱼呜呜...”
“八爪鱼?”
“就是那种,长得很像八爪鱼的头部按摩器,之前学校里可流行了,我每次做数学物理做崩溃了都会用它来按一按的。”
苏漱若有所思:“给你买一个?”
宋稚意大喜之后是大颓废:“可是我现在用不了呜呜呜!!”她强行把注意力挪开,不去想这种伤心事,思维跳到别的地方:“诶,苏漱,你说我们两个世界学的东西会有重合的吗?”
宋稚意摇头晃脑,有理有据:“你看,我都能穿越世界了,我觉得物理学是不存在的。”
苏漱无情打破她的幻想:“但物理课是存在的。”
他忽地想起刚才这个小没良心的那句“那你多吃点”,于是生出点恶劣的想欺负人的心思来,故意给她设套:“既然你都这么关心了,那晚自习的时候跟我一起对对课本?”
宋稚意完全没品出来他的黑心,还以为接下来几个小时终于不用那么无聊了,美滋滋的就是一点头:“要的!”
——接下来的三节晚自习,宋稚意在两眼一黑又一黑中生无可恋地听苏漱念了三节课的“经”。
那些密密麻麻压缩在书页里织罗成网的知识被他提纲挈领地拎出来,打着“核对”的名义,撞大雷音寺钟般余韵无穷地回荡在这片识海里。
宋稚意:精神污染,这一定是精神污染!
她呜了一声,捂住耳朵,头一次没那么嫌弃识海的静寂。荷色的唇瓣翕动着:“我再也不说你是孙悟空了苏漱,你明明是唐僧。”
苏漱眉一挑,书搁到膝上:“哦?”
“就是的!”宋稚意态度坚定:“但你是坏心眼的唐僧,只会念紧箍咒欺负孙悟空。”
语气娇气,绘声绘色,活像她就是那个孙悟空,饱受过他多大的欺负、又存了多大的可怜。
苏漱扔了笔,往椅背上一靠,失语也失笑。
他也不反驳,就这么认下“唐僧”的新名头,甚至还附和着她,意味深长地,给自己的“罪行”又添上一笔:“还有念经欺负途中遇见的小妖怪?”
宋稚意拍腿认可:“对!”
“那我真是个坏人。”苏漱拉长了尾音,似叹非叹,眼中笑意难褪。
宋稚意哼了哼:“你知道就好。”她毫无威慑力地敲打道:“不许再给我念这些东西了!”
苏漱唇一勾:“已经念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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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宋稚意抱头蹬腿,当场紧箍咒发作。
一通折腾。
等终于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宋稚意悲哀地发现,她已经成为了一条被知识浸泡透的咸鱼干,因为她居然真的比对出了两个世界在教学内容安排上的差异——
好消息是,语文数学生物化学物理这些科基本变动为0,只有历史地理等科目她需要从头恶补。
坏消息是,参考以往的偏科倾向,她百分之九十九会选到这两科。
噩耗当前,宋稚意恨不得一觉闭眼睡到宇宙鸿荒。
苏漱纵观始末,好笑地安慰她:“振作。”
宋稚意振作不了:“天都塌了!”
——作为一个两肩都得担大梁的美术生,平常她一手抓美术一手抓文化课就已经够吃力了,现在文化课又要推翻重来、这跟自断一臂有什么区别。
宋稚意越想越气,眼睛一动泪珠就往外冒:“呜呜我不要当断臂维纳斯……”
苏漱眼皮一跳,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语气放轻了,出主意道:“不然我给你当中介,从现在开始,你也跟着这边一起上课?”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宋稚意吸了吸鼻子,蘸湿的睫毛雾蒙蒙地垂下来,委屈小声:“那你要听我的指挥,不许像今天一样一口气念完所有的经。”
“嗯,”苏漱松了神色,“听你的。”
*
晚上到家,苏漱径直回了卧室,开始补救晚自习基本没怎么动的作业。
宋稚意在他识海里摩拳擦掌,准备一展威风——熬到物理作业,她安详闭眼。
苏漱听着识海里那道刻意放大的伪“酣睡声”,有些忍俊不禁。他停下笔,故意演戏自语:“睡了?那今晚的故事应该不用讲了吧?”
“不行!”宋稚意一个扑棱扎起来,水葡萄似的眼睛轻忽忽眨着,底气略显不足,“……要讲的。”
苏漱笑:“又醒了?”
宋稚意知道他识破自己装睡的小把戏了,干脆破罐子破摔地承认:“没有睡,就是不想做物理。”
她嘴巴微微撇着,哼带出的鼻音里藏着点小小的执拗气性,像株被风吹过歪倒了、也不想再爬起来的小芽:“不想做,不会做。”
语气娇气又天真,惹不来人讨厌,只令人没来由的心软。
苏漱看了眼身前的物理习题册,推远,换了一科:“这么讨厌物理?”
宋稚意忆往昔四十分峥嵘岁月:“深恶痛绝!”
苏漱若有所思。他没强迫,带她做完其他学科后,很快洗漱上了床。
室内大灯已经熄灭,只留床头的落地灯渲染出柔和的光晕。苏漱倚坐床头,闲弛适然地松了身骨,打开手机阅读:“今天换安徒生童话。”
宋稚意知道这是要讲晚安故事了,乖乖躺好。闭眼前她好奇道:“你不做物理作业了吗?”
“晨读再做。”苏漱挑了本封面童趣的点开。他隽薄的眼皮微微垂着,如一弧泊着清浅月光的钩,整个人浸在柔和的灯光里,似乎是笑了一下,“现在,先哄你睡觉。”
……
一夜悠长,好梦几多。
7. 第7章
清早,宋稚意迷迷蒙蒙地被喊醒。
她半梦半醒地坐起来,脑袋还一点一点的,音色软得像被困意揉软的眉眼:“早安……”
“早安。”
苏漱一目十行地扫过物理作业的压轴大题。
后排的高山新把该抄的都抄完了,此时正恪尽职守地给他当着耳报神,实时报点物理课代表收作业的进度:“快过来了,还有两排。”
苏漱嗯了一声,稍作思索,笔尖极快地在纸面上留下几个孤零零傍着单位的数——来不及写过程,干脆跳过。
他收笔,合盖扔到一边。
邻座的陆谦探头过来看了一眼,嘴角一抽:“还得是你,换个人这么写绝对被物理老师狠撅一顿。”
毕竟,谁家好人写压轴题无过程纯答案啊?尤其是答案还对,这不摆明了抄的吗。
高山新也伸过头来凑热闹,看清情况后咂舌:“确实,我抄都不敢抄。”
他俩在旁边插科打诨,没分走苏漱半分注意力。把作业交上后,苏漱看了眼时间,揪起识海里某个安静的、似乎又要来个回笼觉的小睡鬼:“不能再睡了,醒醒神,准备一会儿上正课了。”
宋稚意垂死病中惊坐起:“这就要上课了?!”
如遭晴天霹雳。
她颇为抗拒地抱住蜷起的双腿,小脸往膝盖里躲去,像只深深埋头到沙堆里的小海贝,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沉痛的现实。
窗外初阳高举。
也许是日光温晴,将Alpha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强势与压迫感溪水般释解,苏漱浑身疏懒地靠在椅背上,听她在识海里呜呜嘤嘤嘀嘀咕咕地闹。那副水湛墨沉的好眉目渲着点点日辉,他长腿踩在桌杠上,歪头笑得柔惬。
一天的学习就此开始。
到了晚自习的时候,宋稚意实在撑不下去了,精神萎靡地趴在识海里,拒绝苏漱的作业邀请:“不许喊我了……”
调子拖得有气无力。
苏漱勾了勾唇,“又不许我说话了?”
他虽然是这么问,却丝毫没有几分要践行这个“禁令”的自觉,桃花似的眼含弄着几分逗她的笑意。
宋稚意愤怒地一拍空气:“我要摸鱼!摸鱼!”
像只喵喵叫的猫。
苏漱唇角上扬,顺着她道:“怎么摸?”
“我要乱涂乱画!!”宋稚意眼睫乱而密地动着,像是气性不小,那两排珍珠莹贝似的牙恨恨地切磨着:“先造它个一百张的无主题乱七八糟随笔,拿最贵的纸用最好的颜料!”
……看来确实是学到极限了。
苏漱抵着额头闷闷地笑出声。宋稚意被他的反应招惹到,浑身奓毛:“怎么了吗?!”
苏漱轻咳一声,立马收住笑,若无其事地帮着她找补:“确实,乍一恢复学业不适合用力过猛,你今天能跟着听一天的课已经算是个好开头了,作业什么的可以往后放一放,循序渐进。”
宋稚意唇角一翘:“我也觉得是这样。”句字咬得娇气又矜持。
这会儿她看苏漱又顺眼起来,便拖着调子喊他,音色甜沁沁的,像一捧香香软软的云。
声音荡在识海里。
苏漱撩了撩眉眼,懒洋洋应了一声:“嗯?”
宋稚意甜滋滋地感动道:“你今天总算说了句人话。”
……果然还是太惯着她了。
苏漱轻嗤一声,眼中的笑意却没再放下。
虽然不用学习了,但宋稚意休养生息的时候也闲不下来。她老实了没一会儿,就又无聊地戳起了苏漱:“下第一节课了吗?”
苏漱从书山题海中抬头,扫了眼墙上的挂钟:“没有,刚上十三分钟。”
“哦——”宋稚意趴着晃着小腿,胡说八道:“那也很快了嘛。”她捧着脸颊,眼珠溜溜地转,像葡萄玉:“你要珍惜摸鱼时间呀苏漱,整个晚自习都拿来写作业好无聊的。”
那点小心思都不必猜,呼之欲出。
苏漱好笑地丢了笔,往后靠上椅背,眉舒眼扬,懒洋洋地问:“又想让我干什么?”
宋稚意眼睛霎时弯起来。她晃晃脑袋,一两缕调皮的乌发在她肩上坐滑滑梯似的溜下去。
有求于人时,宋稚意的调子总是甜得像裹满了软香扑人的蜜,黏糊糊直落到心头上:
“你看一看窗外的晚霞嘛,我想知道是什么颜色的。”
苏漱一怔,想起她如今还处于五感屏蔽。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下指骨,喉间应了声“好”,视线望向窗外——
正值傍晚时分。
大片大片橘黄的晚霞如下坠的长瀑,卷着云层晔然而落。落日醺然西沉在这片绵延而下的橘色里,一时分不清何处是余晖何处是霞光。
如一幅色彩极尽富丽的油画。
没由来的,苏漱觉得,宋稚意会很喜欢。他尽可能地还原出来,后者果然反应雀跃:“好想画出来,我超级会画这种渐变的!”
宋稚意趴在识海里,眼睛惬懒地眯着,颇有心得地跟他分享自己的光辉履历:
“我之前晚自习的第一节课都是拿来摸鱼的,晚霞好看的时候就画晚霞,其他时候就画画脑洞或者同人,已经画了好厚一本了。”
说到“好厚一本”的时候,她语调都变得轻快起来,像只竖起了尾巴要人摸摸夸奖的骄傲小猫。
苏漱眼底生出点笑意,顺着她的心思,夸道:“这么厉害?”
“哼哼,那当然,”宋稚意眼睛亮亮的跟他细数了一番自己的“代表作”,“我还是我们那边一家儿童出版社的特约画家呢。”
她因着又想起件很重要的事,黏糊着声音跟苏漱讨商量:“以后我们晚上能不能讲儿童故事呀苏漱,不要童话了。”
口吻娇气又乖,撒娇似的挠在心口上,带出一点清浅痒意。
苏漱顿了一下,问道:“不喜欢童话了?”
宋稚意点点头又摇摇头。她鼻子皱了皱,理据很是充分:“小时候没觉得,现在长大了再听,感觉好多故事都好恐怖,完全□□嘛,这怎么助眠,不做噩梦就不错了。”
苏漱回想了下这两天给她念过的童话,确实有不少仔细品来画风阴森古怪的,直接砍脚断腿的也不少——倒是没考虑到这些情节会惹她害怕。
他眉头微微拧起。
识海里,宋稚意还在软着调子磨铁石心肠似的磨他:“好不好嘛?”苏漱回拢神思,喉结轻滚,一锤定音:“那就换。”
“好耶!”宋稚意心愿达成,心满意足地把下巴磕到了手面上,趴卧着将小腿摇作胜利的旌旗。她心情一美,嘴巴便跟抹了蜜一样甜,出口就是夸人的好听话,声音也蘸了蜜似的,轻轻的,像盈着香灌了满袖的风,软而绵地扑进人心口胸怀里,“你最好啦。”
……
也许是晚风不争气,苏漱想,于是他也只好迷失在她这股软风里。
*
趁着晚自习下课的空档,苏漱去校阅览室借了几本经过宋稚意点头的读本。
等他回来时上课铃已经打响,班主任老于正在讲台上苦口婆心地做期中动员。从苏漱的视角看过去,教室里一片乌压压埋低的人头,都在奋笔疾书着,没几个抬头听的。
他推开教室后门,坦然地走进去,正正迎上了老于苦于无人对视的视线。
顶着后者的死亡注视,苏漱笑了笑,冲他晃了晃手中的书,示意自己此行的正当性——
老于作为一个有情怀的语文老师,平日里就很是支持他们培养阅读习惯,这会儿更不会因为考试临近便觉得这是“不务正业”。他大手一挥,把人放行。
苏漱得以顺利回座,手上那几本涂装纷彩的书倒扣在了桌面上。
陆谦看了一眼,没太放心上,他揣着苏漱不在的这段时间里老于刚放送过的最新情报,语气略有兴奋:
“老于说学校刚定下来,咱们这一级研学旅行去哪儿不再是他们抽签决定了,你猜改什么了?”
作为长桓一中高一高二年级的惯例,研学旅行一向受到校方重视,学校还专门聘请了专家依据每学期的课程安排来规划具体的项目。
同一年级会以班为单位分散到三个地点和主题各异的项目里,具体的分配情况由各班班主任抽签决定。今年则是对这项规则做出了调整。
苏漱扫了眼黑板上老于那飘逸神炼的“期中动员大会”的板书,随口道:“跟期中考成绩挂钩?”
“神了你,”陆谦啧啧两声,把规则解释全:“贼朴素的规则,把每个班所有学生的分数加起来,从高到低排,前三分之一的班级有自主选择权,后边三分之二参考各班意见补缺。”
——这样一来,哪怕前边的班全选同一个项目也不会出现名额不够分的情况,且长桓一中并无快慢班的设置,每个班人数相同、整体实力也相差无几,实施起来也公平。
看得出校领导为了刺激他们在这次市联考中好好表现没少下心思。
苏漱点了点头,“改得挺好。”
“那确实,连山新都刺激到了。”陆谦示意他回头看往常绝不会错过这种闲聊的高山新,后者此刻正拧着眉头捏着笔,苦大仇深地盯着道物理题——
此人亲自做作业属实难得,但更难得的是到现在了都还没扔笔。
苏漱挑了挑眉,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陆谦还在旁边感叹着:“愚蠢的男高女高们,就这样轻易地被学校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摇着摇着头,又莫名高深的来了句:“吾亦未能幸免。”
苏漱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调侃道:“就这么喜欢研学旅行吗少爷?”
“这就是你不懂了小苏,”陆谦嘚嘚瑟瑟地冲他摇了摇食指,狭长的眉挑弄着,眼似飞浪多情:“听说每一届研学旅行都能成上好几对,脱单的好机会啊。”
苏漱笑睨他一眼:“有喜欢的人了?”
“那倒还没有,”陆谦笑眯眯的,老神在在,“这不是正好借机寻觅一下。”说着他又想起件事,狐狸眼冲苏漱促狭地眨了眨:
“老于刚还说鼓励大家在学习上结对互助,让学习好的带靠后的冲一冲期中考,自由组合。一会儿下课估计就有大军来找你了。”
——毕竟,他这位发小,可以说是长桓学子心中公认的联考大魔王,那一沓实打实的霸榜实绩,比他王者段位都稳。更为难得的是,这家伙并不高冷疏众,顶着一张清贵优越的脸,走的却是“群众路线”,顺手能帮的事一般不会拒绝。
可想而知,这对正值求知若渴年纪的高中生来说,有多大的吸引力。
想到这里,陆谦突然啧了一声,有点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到今天还没能脱单了——
有这么一尊大佛在旁边,哪个omega还能看得到他陆某人也是A中之A的一把英姿?
他酸溜溜看了苏漱一眼,忽然发誓:“哥们儿这次剑指第一,必不能让你蝉联榜首,你小心了。”他把后座“埋头苦学”的高山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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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行拉过来当见证人。
苏漱正信手翻着手头的读本,闻言笑道:“那我拭目以待?”
高山新眼尖地看清了他手里书的扉页,绷不住的冒出声哈哈来,前仰后倒间不小心创动了桌子,地板上霎时滑拖出毛喇喇的大动静。
老于的目光闻声而至。
高山新一秒钟绷住脸,安静如鸡。
等下课铃响的第一秒,他哈哈着就拍上了陆谦的肩膀,指着翻了一节课读本的苏漱直抒胸臆:“谦儿啊他看不起你!”
顶着陆谦看二货的眼神,高山新反而气焰更胜。他站起来,反派似的叉着腰,嘎嘎邪笑着指认:“漱哥搁那儿看《儿童睡前故事一百个》呢他不是嘲讽你在白日做梦是什么!”
个头将近一米九的Alpha,吃饱了晚饭后更是声如洪钟,振振有词。陆谦一时被他信誓旦旦的语气唬到了,他半信半疑地伸出手,将苏漱手下的读本翻到封皮,后者无辜地松开手——
印满了卡通图案的彩色底图上,一行醒目的鎏金大字板板正正地横在上方,赫然正是《儿童睡前故事一百个》。
陆谦手一抖,视线来来回回在苏漱和高山新身上扫,像是不知道骂谁好。末了,还是听信了谗言,把枪口对准苏漱,颤颤巍巍地指控道:“漱啊,你堕落了!”
“全市联考,你就复习个这?”
“堕落!实在堕落!”
声色幽怨,如泣如诉。
高山新见他的反应如此激烈,自觉扳回一局,捬掌狂笑,笑声像鸭子一样嘎嘎嘎落进下课后喧闹的教室里。
此刻有不少人都走动起来,或是放声交谈,为冲刺期中考“凑对”。苏漱他们所坐的这个临窗的尾角也成了不少人的目标。
在陆谦控诉、高山新傻乐的目光里,苏漱慢条斯理地握着杯子起身,他唇微弯,完全不否认:
“嗯,是我堕落了。”
陆谦狐疑地一眯眼,就见面前这人勾着唇角,不疾不徐又补上一句:“所以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同学,就麻烦我们剑指第一的陆哥来负责吧。”
……图穷匕见,绝对是图穷匕见!
陆谦正要批判此人的险恶居心,却又突然皱起眉来,发现出不对来——
这人,之前也没拒绝过这种活动啊?
……
拍了拍陆谦的肩、示意重任交接,苏漱拎着杯子离座。那些找他不成的同学自然而然地将希望转移到了同样名列前茅的陆谦身上,是以他们这处算不上宽敞的角落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苏漱拨开人群,注意力回到识海里。
宋稚意正在就他刚刚传回来的一线情报发表“重要讲话”,并“敲打”他专心听讲。苏漱眸底流着笑意,如沉星碎钻,他浅浅颔首,“嗯,在听呢。”
视线里有人不巧挡住了前面的路,苏漱声线尚带余温:“劳驾,借过。”
对方顿了一顿,妥当地让开一条刚好能供他擦肩而过的路。
苏漱道了声谢,从教室后门出去。
接水的时候,宋稚意话匣子也没关。她睫毛徐徐动着,像春夏摇动的树叶,粉白的小脸歪着,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参加结对互助的活动呀苏漱,是因为没人能帮你了吗?”
苏漱从容地把灌满水的杯子拧好,闻言却是笑了。水房昏暗的灯光里,他那张容色殊盛的脸本就惹人注目,这一笑更是不知有多招眼,不少路过的同学都偷偷摸摸地投来自以为隐晦的目光。
宋稚意坐在万籁俱寂的识海里,歪着脑袋,听他一字一句,意味深长:“没参加吗?我还以为,我已经身在其中了呢。”
“……”
宋稚意嗷呜一声,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脸——原来是说已经跟她结对了呀。
回想起自己白天时还把对学习的怨气迁怒到苏漱身上了,宋稚意一时又有些羞赧,两只白净的耳朵羞得通红。她想了想,那张粉荷似的唇委屈地嗫嚅了下,小猫一样又霸道又惹人心软的示好:
“那我以后不嫌你烦了嘛。”
苏漱哼笑了一声,“还有呢?”
“也不说你讨厌了。”
“嗯,还有?”
“还有,还有我以后会好好学习的,再也不推三阻四了,好好和你做搭子嘛。”宋稚意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自己的一处不对了,只能软着声线显得更可怜一点。
她眼睛巴巴的,黝黑而亮,嘴巴微微噘着,像只被惯溺得愈发有安全感的娇气小猫,一点也没了初见时小心慎微的紧绷模样,装可怜了不过一会儿便理直气壮地没了耐心,想着如果苏漱下一句还要她反思、她就要把前面刚刚说的全部推翻,给他念好多遍他好烦好讨厌。
苏漱早熟悉了她的脾性。他见好就收,像模像样地嗯了一声,给她递好台阶。宋稚意顺坡就下,弯弯饱满的卧蚕拱起,一点樱桃红的舌尖抵着齿贝,这会子又乖甜得不得了,“我都听哥哥的话。”
猝不及防的。
苏漱呼吸蓦地一轻。
他眼睑落下一霎,又恍若无事般飞快卷起。颈间喉结轻轻滚动着,扣握水杯的手指怕滑似的收紧用力。
他没回应,大步往前走。脑海中状似一片清明,同一个想法却复制粘贴般来回滚涌。教学楼走廊的窗户大开,晚风穿堂而过,拂贴在面上却始终降不下颊面耳廓发红发烫的温,苏漱忍无可忍地停住脚步,靠在窗边,面无表情地任想法肆虐——
他只是难得生出点后悔,刚才打的是满杯灼烫沸水。
8. 第8章
一连几日倏忽而过。
随着期中考渐渐逼近,班里的学习氛围也愈发紧张。老于的那个“结伴”策略意外地奏效,班空里总是能看到抱着题本凑坐到一起学习的“搭子”。
令人意外的是,高山新竟然和涂子铭组到了一起——
据前者所说,是涂子铭主动找上的他,而当时他本人的一志愿正步向水房、二志愿正全情投入当交际花,没一个人愿意回头看看可怜的他。
顶着他如有实质的控诉目光,桌对面,苏漱淡淡地从锅里捞出片青绿嫩白的娃娃菜,陆谦啜着热茶,笑眯眯地安慰道:“也不错嘛,小涂校前十的成绩,辅导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话音又一转,略有疑惑道:“不过他这回怎么愿意主动带人了?我记得之前体委去找他问题的时候还被拒了呢,最后还是来找我讲的。”
“谁知道呢,”高山新摇头,筷子大喇喇地夹着培根裹满红辣蘸料,随口道:“可能还不爽之前体委信息素外泄把他送进医院那回事呢吧。”
他这句不怎么经心的一答,反倒让陆谦目光动了动,想起一些不知真假的传闻来。他正想开口,对座的高山新就鞭炮似的从座位上腾一下站起来,顶着嘴边一圈红色嘶嘶地倒抽凉气,手忙脚乱地找能解辣的东西。苏漱起身,从冰箱里给他拿了瓶冰镇饮料,高山新咕咚咕咚几口吞进肚子里,一屁股跌回凳子上,长长吐出一口气:“救我狗命了哥。”
陆谦嫌弃地抽了几张纸给他递过去:“擦擦。”
高山新接过纸用力地抹嘴,将唇周皮肤都抹得通红,眼里被辣意激出的生理性泪光还没褪去,他存心恶心陆谦,便就着这种泪眼朦胧的状态向后者转过脸去:“谦儿对我也不错。”
陆谦一阵恶寒。
这么一阵插曲过后,要说的话也都忘了个精光。陆谦咬着丸子,将方才的所想完全抛之脑后,又跟他们唠起最近的新鲜事:“周五晚上双红会,曼联新买的那个前锋估摸着能首发,看不看?”
高山新脱口而出:“那肯定!”他侧首期冀地看向苏漱,“还跟以前一样去你家吗漱哥?”
他们三家门户临得近,从小串着门长大的。这两年学业压力上来了更是没少打着找苏漱“学习”的名头往苏宅跑。
他们来,不是什么新鲜事。
苏漱于是也就随意道:“来吧。”他笑了下,“就当考前放松了。”
*
周五晚上,离联考只剩最后四天的倒计时。随着最后一粒绝杀球的打门,哨声吹响,比赛结束。高山新兴奋地嚎了一嗓子,庆贺他主队的胜利:“好兆头!哥们这次联考指定也稳了!”
陆谦眼中也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兴奋。
从影音室起身离开时,他俩还在情绪激昂地比比划划着刚才的一些赛点。苏漱把人一路送到门口,等两人分别上了自家来接的车,才转身回走。
头顶月亮跟着他的影子在转。
夜色下,清娟的月光覆照在庭院绿植上,宛若支起一棚天工的柔纱,将方才赛事所带来的刺激与喧嚣、澎湃与呼啸一点点隔蔽。五感同心神一并慢慢回拢。
耳边又恢复了一片静谧。细斟可闻的,除却蛰伏丛木间的微弱虫鸣,还有识海里那道极轻的,连月光都不会惊动的呼吸声。
——宋稚意还醒着。
得出这个认知的第一刹那,苏漱下意识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已至凌晨。他脚步一滞:
“还没睡?”
“……嗯?”宋稚意迷迷蒙蒙地抬头。她趴在一际漂浮的黑暗里,长发柔柔地散着,乌浓的睫毛翘着又落下去,时不时遮住半帘澄润的瞳孔,声音也润又软地落低了,犯着困的样子。
她坐起身来,揉着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地开口:“你今天怎么睡这么晚呀?”像只珍珠鸟呆呆仰起了小脸,信赖又天真。
微妙的,苏漱读懂了她没说的事实——
她在等他一起,休息。
难以言说的情绪如湖水般泛涌。苏漱敛下眼睫,轻声说:“看了场球赛。”
宋稚意喔了一声,眼角还沾着点被揉晕开的生理性泪痕,微微地泛着痒。她眨着眼,有点羡慕地流露出真心话:“真好,我也想能随便地看到听到点什么东西。”
直白的心声扑棱棱飞到人心头房室。
苏漱动了动喉结,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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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如此深刻且清晰地意识到,她是一只不得自由的小鸟。被扎住羽翼,绑好手脚,困顿在识海的天井里,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仰起小脸,接收他时有时无、漫不经心的信号。
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像一扇叩不响的门。
月亮沉圆,修剪出少年人清挺修长的倒影。
庭院沉静庄敛的砖石上,花影摇曳,树荫交叠。人的影子拖得长长,又渐行渐远。
苏漱回到房间。
他洗漱时,宋稚意已经困得掀不开眼皮了。她抱膝坐着,像个不倒翁似的左右歪歪着摇晃,哼哼黏糊的腔调像小孩子睡梦中的呓语:“你要长黑眼圈了苏漱...”
“嗯。”镜面倒映的光棱利冽而明亮,苏漱直视着镜中的自己,目光冷静,又像某种审视。
这是头一次。他无法把控自己——
如果说情绪是人之本能的镜子。
那么此刻,你又在为什么而恻动?
水龙头的水还在潺潺地淌。
流速平稳的水流涓涓流过耳际,苏漱回神,扯过毛巾带走脸上冰凉的水雾。
他转身,面庞清俊而平静。
“以后不会了。”
像是对谁许下了某种承诺。
识海里,
良久传来一声软软的哼。
宋稚意揉着眼睛,催他:“快睡觉啦。”
苏漱嗯了一声,坐到床边,摸过手侧小桌案上那本底色富丽的读本,手指一页页捋着,翻到昨晚读到的那页,然后停住,似是随口一问:“今天还要听故事吗?”
已经这么困了,还要听吗?
……一秒、两秒。
回答他的是少女轻轻的一声。黏糊又娇纵的语气,带着些倦倦的、安谧又亲人的意味,像是小鸟把自己埋到熟悉又温暖的巢穴里,安心地等待着家长入睡前的安抚。
等他来哄睡。
这几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了然于心的默契。
于是新的书页顺理成章地被翻开。
夜灯柔和的光晕明照室内,像是编织了一个令人不忍打扰的美梦。窗外明月高悬。
是月光无心,偷听良夜。
9. 第 9 章
紧锣密鼓的气氛中,期中考如期而至。顶着晨初将近八点的明媚日光,身着蓝白校服的年轻面孔们川流在教学楼的走廊教室里,像一群扑棱棱振翅而飞的鸽,方向不一,神态也不一。
高山新就是其中那只一步三拜、尤为迷信的。他和苏漱、陆谦的考场可谓是南北不同辙,分别代表了他们班成绩的两个极端。从前高山新对此不以为意,如今他逐个敬拜,就差没点炷高香在考试的时候请这二位上身了。
被他那自创的“沾仙气”手法骚扰了一通,陆谦好笑地瞥他一眼,拍拍他狗头:“行行行你陆爹做主给你降福了,别折腾了。”
高山新犹不满足,眼巴巴地把目光又转向苏漱。
宋稚意今天醒得早,跟着听完了整场热闹,此刻颇具学渣同盟自觉性地为高山新声援:“沾沾,给他沾沾!”哼哼的调子,撒娇耍赖一气呵成,像块粘牙又糯的小甜糕。
苏漱看了眼狗腿地把脑袋低凑过来的高山新,沉默了一秒,把手放到后者肩上,轻轻拍了拍:“名次高进。”
高山新满意扬头,志得意满。
识海里,宋稚意在给他手动配音炸烟花。
俩人一里一外,毫无交流却又默契十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成绩已经出来了、状元郎正在春风得意地打马游街呢。
宋稚放完烟花还热烈鼓掌陈词:“今天我们相聚在这里,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朋友,嗯你的好朋友就是我的好朋友,在学业生涯更进一步,让我们举杯,共祝他逆袭归来,金榜题名!”
苏漱嗯了一声,“我呢?”
“……啊?”宋稚意卡了一秒,摸不透他意思:“你也想听?”
“不可以吗?”苏漱反问。他语气清润,脸上的表情却是令人捉摸不透的。薄隽的眼垂着,长睫漂着日光,面色清清淡淡的,唇秀眉俊。
宋稚意把头摇成拨浪鼓,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当然可以!”她眯起眼睛来,唇角弯弯地扬上去,腹稿都不必打便脱口而出:“你还是当第一呀苏漱!”
那两只白嫩的手掌像模像样地拍拍两下,宋稚意合起掌心,煞有介事地说:“有位好心的小宋神路过听到了你的愿望,说她愿意赐福给你,祝你考试蟾宫折桂一举夺魁!”
“小宋神?”
“嗯哼。”
苏漱垂眸而笑,心绪奇异地被一霎那抚平:“那就谢谢这位小宋神的祝福,希望我不负所期。”
潮潮海海的人流里,身形清越的少年人步过一页页长窗,揣着小神明的赐福,与人群错身而过,拾级而上。
*
考试放榜这天又是一个周五。
晚饭的空档里,教学楼下宣传栏边上围了里三重外三重的人。最里圈,负责后勤的老师正在替换新一期渲金封红的前百榜和进步榜。
苏漱他们正好从校外吃完饭回来路过,高山新一个猛子就要往人堆里扎,被陆谦一把攥住后衣领子扯回来:“干什么这是要,晚自习等老于来了直接看成绩单不香吗?”
高山新转过身来,瞅他一眼,突然斩钉截铁:“别装,明明你也想看。”
陆谦被拆穿毫不尴尬,反倒潇洒地一扬眉,神采飞扬,理直气壮:“哥们儿回去再看就是为了装波大的懂么!轻描淡写的装比才最为致命!”
高山新恍然大悟,心虚地受教了。这回反倒成了他催着陆谦走,一心想要回去学习怎么装个大的,毕竟他这回也算是下了大功夫,进步榜上肯定少不了名字。
两人推推搡搡地从人群里退出来,苏漱在一边等着他们,准备一道往回走。这时候人多的地方又响起一道脆生生女声,硬生生截住陆谦的脚步:
“哥!哥!我看见你啦,你考了全校第四!我算准啦!!”
陆谦头皮发麻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一个梳着双麻花辫的圆脸少女从人堆里一弯腰钻了出来,正眼睛亮晶晶地朝他招手,旁边还牵着另一个小脸粉扑扑的女生,也是个熟脸儿,他表妹从初中坐到高中的同桌。
与此同时,因为这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全校第四,不少围观的同学也转过了脸来——
不仅一睹了“榜四”真容,顺带还看见了他们民选校草、雷打不动的联考王牌那张同样王牌的脸。
人群开始躁动。
也有他们班同学冒出头来打招呼,顺带给他们几个比了个赞,“谢谢几位哥带飞了!这回研学咱们班稳了!”
高山新还是头一回在学习上吃到装比的甜头,一时间被吹捧得有点飘飘然,他还想再大言不惭地接两句,下一秒就被陆谦没眼看地拖走了。
他们走到人稍少的地方,陆笙拽着同桌笑盈盈地跑过来,先是很有礼貌地都打了招呼,分别恭喜了苏漱牢不可撼的榜首和高山新的史诗级进步,接着拽住了陆谦的袖子,美滋滋地开口:
“哥,之前打的赌,这回我要把你排名算准了,你就得给我整来我想要的那些牌,记得兑现噢~”
陆笙算个半吊子玄学迷,东玄西玄均有涉猎,虽然都不怎么精,但胜在百通。最近她感兴趣的方向是塔罗牌,但很多想要的牌卡都已绝版,她求来求去就求到了陆谦这里。
陆谦倒是也没忘两人戏言时打过的赌,他一扶额:“成成成,姑奶奶,回去你把你想要的牌给我列个单子,我让人给你收来。”
目的达成,陆笙嘿嘿一笑,“谢谢哥!”
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欢快地跑远了。
望着她俩的背影,陆谦叹了口气,惋惜自己装比的机会就这么粉碎了。
他怅惘的目光一时迷惑到了高山新,后者摸摸脑门儿,暗自想,难道学霸装比真这么爽?
……
回去的路上,宋稚意像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一样,捧着小脸,星星眼地赞叹:“哇!好厉害!居然会算塔罗牌!”
她脑洞大开,问苏漱:“你说她会不会算出来我在你识海里呀?就是电影里那种检测到磁场不对,发现罗盘乱转,然后大天师灵犀一点通,突然意识到附近有超自然存在!”
苏漱听得无奈又好笑。他提了提唇角,语气故作认真地逗她:“嗯,如果被发现了你要怎么办?”
宋稚意一秒警惕:“你不会要让她帮忙把我抓出来吧?”
苏漱心黑地停了几秒才回答她,若有所思的口吻:“……是个好思路。”
宋稚意委屈巴巴地皱起鼻子,手指窝囊地窝起来,圆润粉秀的指甲四个五个撞到一起,发出点细微的、小猫磨爪子似的动静,凶巴巴地威慑他:“不许!”
她蹲下身抱住腿,像朵长到角落里的阴暗小蘑菇,小声地在识海里嘀咕他:“坏蛋,苏漱。坏蛋!”活像个薅着花瓣数落负心鬼的小可怜。
“孙悟空、唐僧……现在我又成坏蛋了,还要给我再安几个名头?”苏漱笑着回问她,脑海却忽然闪回了不久前的某个晚自习,她捉弄似的那句称呼。
联想分明并不经意,这一刹那,苏漱却蓦地觉得自己的呼吸都为此扰动。心跳怦怦而鸣,他的心情也因此而微妙起来。
宋稚意还在理直气壮地掰着手指当一言堂的小审判官,闻言她轻轻哼了一声:“这位很坏的苏漱先生,关于你是个坏蛋这件事,你有异议吗?”
苏漱回过神来,含笑抬眸:“不敢有。”
“哼哼,算你识相。”宋稚意鼓了鼓脸,打赢了胜仗一样又高兴起来。
*
联考“胜利结算”后,苏漱他们班如愿地选到了往届学长学姐力荐的研学项目。临出发的前一天刚好是周末,这次活动同组的涂子铭发来消息,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采购一些可能用到的东西。
苏漱对此无可无不可,他本来也不缺什么东西,正想拒绝,思绪却先一步想到识海里某个爱凑热闹的小娇气包。他顿了下,还是出声问道:
“涂子铭问要不要一起去买东西,你觉得呢?”
宋稚意正无聊地趴在识海里cos毛毛虫,闻言一个翻滚坐起来,精神抖擞:“去!”她双手合拢放在胸前,小猫拜拜似的晃了几下,也不知道在跟哪里撒娇,调子拖拖绵绵的,甜得黏人:“去嘛去嘛,我想去的!”
……倒是越来越会用这一手拿捏他了。
苏漱垂下半帘眼睑,眼中笑意闪过。
下午三点,几人在市中心的一家大型连锁商□□头。因着今天是周末的缘故,这个时间段的人流量并不小,不乏有带孩子的家庭出行,环境算不上多清净。
涂子铭走在最前面。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套装,背着一只玩偶包,略偏栗色的发顶柔软地晒着商场顶灯照下的冷光,整个人显得柔软又无害。他转过头来,目光投向苏漱三人:“要不要先去买杯奶茶,边走边逛?”
话一出口,他就有些后悔地咬住了下唇,觉得自己这个提议算不上明智——眼前这几个Alpha明显也不是平常习惯啜着奶茶逛街的人。
他手指往后蹭了蹭,藏在衣服后面抠着。
陆谦看出了他的不自在,正打算开口解围,苏漱反倒先出声了:“买吧。”他甚至还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推荐的店铺?”
像是没想到他会接话,涂子铭有些受宠若惊地微微睁大了眼,眼底湿润润的,在商场明亮的灯光下流转出细碎如钻的光华。他握紧手机,发尾随着转头的动作微微拂动:“三层有一家我还挺喜欢的,我们从这边过去吧。”
苏漱颔首,抬步跟上。陆谦稀奇地瞅他一眼,直觉反常,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主动帮人解围,喝奶茶,这两件事哪件发生在他们这位太子爷身上来说都不算稀罕,稀罕的是大概是后面那句追问。
陆谦摸了摸下巴,觉得还可以再观察观察。他拍了下正东张西望的高山新,推着后者往前走。
到了涂子铭推荐的那家店,几人轮番点单。苏漱在饮品单前停的时间稍长了一会儿,从涂子铭的角度看过去,能看清Alpha垂眸轻扫时斜下的长睫和专注的目光。他一时看得有些失神。
奶茶店里有几个同样在等号的年轻omega,兴许也是被这一幕吸引,兴奋地将脑袋凑到了一起窃窃地说着什么,细听能分辨出“要联系方式”类似的字眼。其中有人在掩护下悄悄打开了手机相机,却正好照到同去点单的涂子铭的大半个侧影。
手机被悻悻然收起。
苏漱对这种注视习以为常,并未多分注意力过去。他的全副心神投入识海,听某位真正对奶茶感兴趣的挑食人可汗大点兵:“带芋泥的不要珍珠的不要西米的不要脆啵啵的也不要……”拖长了的娇气尾音,跟报幕似的,滑出一连串的“不要”。
苏漱听笑了:“这么一排除,剩下的也不多了。”
宋稚意充耳不闻,她在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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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几根独苗苗里纠结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献宝一样地推出了自己的心水天菜:“喝薄荷奶绿吧!常温加冰都好喝,我超爱!”
她看不到,在听到“薄荷奶绿”这四个字时,苏漱一瞬微妙的神情。后者舌尖抵了抵齿,眸光略有深意,最终还是从善如流,“好,薄荷奶绿。”
……
买完奶茶的路上经过电玩城,高山新像只刚放归出山的猴子,一头就扎了进去,还不忘招呼着他们一起来。陆谦和苏漱早习惯了他这个德行,倒也见怪不怪。前者歉意地对涂子铭一笑:“不好意思了小涂。”颇像一位任劳任怨跟在熊孩子后面收拾烂摊子的家长。
澎湃激昂的音乐同小孩子亢奋的尖叫声混在一起,分贝高到待久了都觉得耳鸣。意识到识海里那道叽叽喳喳的声线并非消失,而是被淹没了下去,苏漱蹙起眉,跟身旁两人示意了下,走去旁边相对清净的夹娃娃专区。
识海里的声线重新清晰了起来。
苏漱眉眼稍解,听见宋稚意脆生生地喊他:“苏漱?苏漱?你还在吗?”
“嗯。”
“那你刚刚怎么不理我呀。”宋稚意不满意,小声地骂他:“坏蛋。”
苏漱揉了揉眉心,认栽地认下这句“坏蛋”。他神色和缓下来,靠在一个娃娃机边,耐心地同她解释:“没不理你,刚才在电玩城那边太吵了,现在到夹娃娃这边才能听清你说话。”
他余光里,一个熟悉的人影渐渐走近了。白色的套装,玩偶背包。
眼波轻轻地划过。苏漱并未多虑,心思仍然放在识海里,宋稚意注意力成功偏移:“嗯?夹娃娃?!”
“感兴趣?”
宋稚意眼睛亮晶晶:“感兴趣!”她歪了下脑袋,又有点气恼地噘起嘴巴,控诉道:“但玩不到!”
一起久了,情绪好像也会传染。她的一点不如意的小脾气好像小松鼠,抱住神经末梢的藤条,一路轻巧地就荡到他中枢又跃进心脏里,尾巴卷卷着,轻而易举地提捏起一把心弦。
事到如今苏漱已经不怎么想去探究那些陌生难明的滋味究竟成分何几,他只是静静放任着,放任心跳声在这个依然称得上嘈杂的环境里渐渐清晰——
他想,是该哄哄她的。
他思索的间隙,宋稚意已经自适应完毕,低落的情绪转瞬又振奋起来。她语气积极,又乖又得意地自觉想出了破局之法:“我要申请你代玩!”
苏漱眉眼微动。他扫了眼周围来玩夹娃娃的人的战绩,心中稍微有了数,却故意道:“代玩不成功怎么办?”
宋稚意才不信这种可能性,她眼里晶亮亮的,像抓了一把明璨的星星,不假思索的就回:“才不会,你可是苏漱。”天真又全然信赖的模样,语气也甜丝丝的,像颗理当被捧含在心口生怕化开的糖。
苏漱垂下眼,忽然牵出个殊胜月色的笑来,“好。”
他去兑了币,回来后大致扫了下周围娃娃机里的奖池,问宋稚意:“想要什么?兔子,熊猫,恐龙,浣熊……还是小狗小猫?”
宋稚意摩拳擦掌:“小恐龙!我之前也有一个小恐龙,每天晚上都要陪我睡觉的。”她捧着小脸,兴致勃勃的,同他商量:“这个抓出来就放到你床头上,怎么样?”
苏漱看了眼娃娃机里那些卡通可爱的小恐龙,又想起自己卧室的装潢风格,微妙地停顿几秒,违心地嗯了一声,“是挺好的。”
他视线落点在娃娃机一角,稍靠下的位置,被好几只玩偶错落压了一只白绿配色的小恐龙,怀里抱了片翠色的叶子,有点像薄荷叶。
苏漱多看了那只小恐龙两眼,代币当啷投入钱筒,机器启动。
他本身就气质出挑,又是容色俊秀的少年Alpha,此刻站在粉色的娃娃机前,骨节分明的手扣握在摇杆上,神情专注,苏感拉满。
厅室内迷离交彩的光照在他身上,映得光如流水人如虹。
这幅画面实在养眼,不少路过的omega都被吸引了视线,悄悄驻足在近远处,相认识的更是凑在一起兴奋地咬着耳朵,偶尔伸出手指朝这边点一下,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漱沉眉凝神,操控着机器里的抓手。
币像流水一样投进去。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但都不是他想给她的。小恐龙身上压着的玩偶渐渐被清空,露出全貌——它姿势有点卡位,能供抓夹拢住的着落点也很是有限。
苏漱又试了几次,唇渐渐抿起。手边的币渐渐减少。眼看着币要用完了,身旁有人出声,主动提议帮忙去兑,苏漱转脸一看,才发现涂子铭原来一直站在自己身侧。
地面射灯打出流彩的光,自下而上地扫过omega白皙的脖颈,将那张滢白的脸颊染上层醺然的薄红,涂子铭张着一双无害清纯的杏眼,两眼亮亮地看着他,眼中盛满了不想被拒绝的期待。
娃娃机里,小恐龙安静地趴伏着,却是一个几乎不可能被抓上来的角度。
苏漱心平气和地看了一眼机器上方的联系电话,朝涂子铭摇了摇头,“不用了,谢谢。”
他的意识重新回到识海里。然后,
语气徐徐,矜贵又克制地问宋稚意:
“我可以作弊吗?”
“啊?”
十五分钟后,赶来找他们汇合的陆谦眼角抽抽着,听涂子铭说他们家少爷买了个娃娃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