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血文,但金牌律师》
1. 第 1 章
雨下得好大。
像极了祺贵人被打死那天。
陆寒时觉得自己的心也要死了。
他坐在一间狭小的、还不到原来办公室五分之一大的隔间,缓缓将一张“实习律师陆寒时”的打印纸塞进塑料立牌,仿佛已经接受了穿成路边摊律所实习律师的倒霉命运。
耳机里直播连线的中年男人正在哭嚎。
“陆律师,我不想活了!”
“陆律师!我的乖乖被她爸打断了腿!还毁了容!现在人都联系不上了!”
“陆律师……你一定要帮帮我!”
哭声惨到可以跟二环早高峰的车喇叭媲美。
但陆寒时觉得还是自己更惨。
谁家好人辛辛苦苦好几年,一朝回到执业前?
哦,原来是我。
那没事了。
青年面无表情地垂了垂足以荡秋千的乌浓睫毛,试图遮住眼底淡淡的死感。
可当他习惯性地摸向空荡荡的手腕,七位数的机械腕表没了;又折起软塌塌的衬衫袖口,镶嵌祖母绿的金质袖扣变成了塑料;再端上手边冒着冷气的咖啡,某夕夕一毛七一条还包邮……
除此之外,欠费的房租,坐不完的公交车,交钱实习的工作……
陆寒时:破防了,家人们。
由奢入俭真的太难了!
但陆寒时也顾不得悼念自己还没来得及入住的二环大平层了。
按照穿书前读过的剧本,他所要拯救的狗血虐文主角一号正在观看这场直播,屏幕里这个哭成狗的男人也是构建这个多书融合世界的无数小单元剧主角之一。
这无疑是刷主角一号好感度的大好时机。
理论上还能从这个小单元剧主角身上捞点零钱,说不定就能付上一个月的房租!
陆·为钱折腰·寒时猛灌一口凉咖啡,无情叉掉手机跳出的话费催缴通知。
“张先生,您是说——”
终于开始营业的陆律师一口气都不带喘的——
“您的网恋女友在收了一共价值135732.34元的礼物后,因为想要嫁给您,被父亲打断腿,做饭意外毁容,车祸丧失生育能力,因为不想拖累您拉黑了好友再也联系不上,是吗?”
“对对对!”
张国庆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个看似心不在焉的年轻主播居然连小数点都记得清清楚楚,当即重拾信心。
“钱无所谓,都是我的心意,”他因为长年送外卖而黝黑粗糙的脸上浮现初恋般的羞涩,“她也说特别喜欢……”
陆寒时温声附和:“我想也是。”
这不是挖苦。
他也曾对银行大门口的ATM机一见钟情,陆寒时边拉着表格想。
张国庆眼泪花又出来了:“陆律师!你也觉得她喜欢我对不对!别的直播间都说她是骗子,她那么善良,那么温柔,怎么可能是骗子!我一定要把她救出火海!”
情绪过于激动的男人没有注意到评论区正在炸开的锅,直播间屈指可数的在线群众们却都惊呆了。
【好家伙,我直呼好家伙】
【什么年代了,还车祸断腿毁容不能生,狗血剧全套都上了,这不是演的我都不信!】
【我赌一百块这就是主播请的托儿!】
大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看起来越是真实,吃瓜网友们越是疯狂吐槽。
陆寒时敲打键盘时余光一瞥,就见弹幕飘过的都是些什么——
【兄弟姐妹们,直接开笑还是什么流程?】,【多演快演我爱看】,【主播明明可以走颜值赛道,搞什么土味短剧】……
如果换作是一个真正第一次开直播的实习律师助理,没准就要被嘲到脸皮滚烫,落荒逃跑。
但陆寒时是什么人。
他上辈子站在最高院的全网直播法庭,怼着审判长贴脸开大都没怵过,何况这点不痛不痒的流言蜚语。
不过片刻,神色沉着的青年就将整理出的时间线共享到了屏幕。
“去年的2月14日,你快递送去了一捧玫瑰加一条v家项链?”
屏幕里的人微微含笑,白净俊秀的脸庞柔和,善良,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那双乌黑纯净的剪水眸子认真起来更是自带一股天然黑曜石般引人入胜的亲和力。
原本沸腾的弹幕猛得一下静住。
张国庆小鸡点头:“对对对!”
“陆律师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因为他有剧本咯】
点开发现图上只是标注出了礼物内容的吃瓜群众大失所望,被戏耍的火气蹭得上头,说话越发不留情面。
【装模作样!】
【主播该不是要把这些礼物都数一遍好拖延时间的吧?】
陆寒时挑了挑眉,还真就慢悠悠地把其中最昂贵的礼物全部列举一遍,直到那几个脾气急躁的吃瓜群众气到跳脚,下一秒就要怒退直播间,才陡然话锋一转,语气含笑。
“张先生,我想我已经找出了你的网恋女友。”
“啊?!”
【什么!!】
张国庆和吃瓜群众同步惊呼,又同步质疑。
“陆律师,有……有这么快?”
【来了来了,请开始你的表演!】
陆寒时脸上不紧不慢地扬起招牌式的温和笑容:“当然。”
可惜自己时间有限,不然就趁机吊足观众们的胃口,打出点名气了,陆寒时很是遗憾地看了好几眼持续暴涨的在线人数,将自己的手机页面投影到直播间。
“张先生,没记错的话,您曾经给对方的某宝账户转过红包,并因此获得了对方的手机号?”
继续营业的陆大律师目光如炬。
张国庆再次小鸡点头:“对对对!只不过这个手机号早就关机了。”
“手机号关机,但绑定的账号还在。”
陆寒时轻车熟路地把手机号添加到自己的通讯录里,再打开某社交平台的好友推荐页面,一连刷新几次,不出意外的,对方忘记设置将本账号拒绝推荐给通讯录好友。
“——账号名叫纯情大爷火辣辣。”
青年语气没有一丝波动地念出ID。
吃瓜群众猝不及防间被雷得外焦里嫩。
【什么、什么玩意?】
画面里的男人却激动不已:“照片都是我送的礼物!这就是她的账号!”
他红着脸指认:“你们看!主页转卖的还有我送的护士服和jk裙!都粉色的!”
陆寒时&广大网友:……
【太炸裂了,倒也不用特意指出这个……】
【大哥你玩得挺花hhh】
【OMG!我的眼睛!重金求一双没有看过的眼睛!】
网友们龇着的18mm大白牙收不住了,有种被癫到的感觉。
但他们此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陆寒时也没有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
案件里的调查取证虽然明面上只是警察的任务,但从蛛丝马迹来反推事情的原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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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是每位金牌律师的必修课。
好在从一个隐私漏洞够多的账号内容里找出它的相关联账户相当容易。
金丝平光镜下的专注眸子一目十行。
短短几十秒,青年笃定的视线就锁定在了账号主页一年前频频自动分享的某个直播账号上。
ID一致,IP每次变化的时间地点一致,上线时间一致,OK,初步判断同一个人。
“找到了。”
陆寒时清俊的眉眼微微笑着,键盘噼里啪啦几声,把证据甩在了大屏幕上。
直播间的大家愣了愣,也咂摸出点味儿来了。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
【主播说得真跟有那么回事似的】
【正常剧本,咳,应该也不会起这种名字吧?】
自助炫瓜人干脆自己动手搜索,【等等,这事好像真不是编的,这个账号,呃,刘大爷的幸福生活……好像还是个生活区网红!】
快餐时代,为了一个不出名的直播埋线养号注定亏本,尤其是这个被挂出来的直播号看上去粉丝还不少!
是活人!
【家人们!这个瓜好像保真!】
嗅到浓浓狗血味的网友们闻瓜而来。
陆寒时也没想到账号对面居然还是个名人。
这大概就是狗血文必备的震惊全网定律?
反正免费送上门来的流量不蹭白不蹭。
陆寒时饶有兴味地点开对方的直播间。
一个约摸六十出头,老实巴交的黑眼圈大爷正蹲在土黄田垄上,身上拢着红绿大花棉袄,胳膊上勒着黑胶皮套袖,口音浓重地搅弄着一只翻滚的大铁锅。
“俺们这旮沓的走地鸡,黄大仙都馋得流哈喇子,一会再贴点饼子,吸饱汤,那叫一个香……”
陆寒时翻了翻简介,还别说,大爷虽然是那个纯情大爷,但数据稳坐生活区up主前十。甚至于自己的直播间里就有不少大爷粉丝,正在弹幕里崩溃刷屏。
【天,这个世界终于疯了,看个农家乐都要塌房了吗】
【别告诉我刘大爷就是大哥的网恋女友!会穿护士服和jk裙的那种!】
【主播你快说啊!你是跟纯情大爷火辣辣一起演的剧本!】
一肚子兴奋的新观众让直播间排名坐着火箭一路蹿上了热度前排。
陆寒时在心里简单换算了一下流量人气礼物和涨粉数据,很好,下个季度的房租有着落了。
他心情好到都想在直播间住下。
但想到那个还在淋雨,即将车祸断腿的虐文主角一号——
算了,陆寒时决定还是速战速决。
他申请连线,直奔主题,第一句话就是:
【纯情火辣辣的大爷,您近来谈过恋爱吗】
刘大爷的幸福生活直播间,正在等待香喷喷走地鸡出锅的吃货网友们:???
这是人说话?!
hetui!
什么无良小主播故意蹭热度!粉丝们撸起袖子,难听话一股脑地往公屏上砸:猥琐,不要脸、登月碰瓷……
陆寒时平静地扫过暴动的评论区,笑了笑,甚至还安慰了一下见势不好,脸色发白的追爱当事人。
“放心,没有我陆寒时处理不了的委托。”
屏幕里的青年笑容温和如初,仿佛不会被任何案件难倒。
暴雨肆虐的天桥下,一道浑身湿透的人影正要退出的苍白手指蓦得停在半空,湿漉漉的刘海滑落,露出一双死气沉沉的眼。
2. 第 2 章
陆寒时的话成功激怒了刘大爷的粉丝们。
能在工作日看铁锅走地鸡的,溜达乐子人居多,再加之自认为站在道德高地,个个战斗力惊人。
【有病就去看兽医】
【大爷咱下回少放点盐,看给有些人闲的!】
【是盐放太多了吧,啧,该在土里埋着的都腌入味了】
勇敢追爱的普通人张大哥第一回见过这阵仗,声音哆嗦:“陆、陆律师,会不会真的认错人……好多粉丝……”
被问愣住的刘大爷也在一众粉丝的支持下挺起腰杆,直面镜头。
“什么纯情大爷火辣辣?小伙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老汉我都一把年纪了还学什么小年轻谈恋爱?躁死个人哩!”
陆寒时靠上椅背,笑了笑。
刘大爷见状,还以为来人怂了,握着大铁勺,拍拍棉袄走近,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笑得憨厚。
“再说你们瞅咱现在这挫样,跟谁谈?谁跟我谈?也得有人要啊!我年轻的时候倒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老了就是村头老寡妇都嫌的烂蒜头!早就不值钱喽!”
蓝天,黄土,铁锅炖鸡,上了年纪的老头,乡村俚语,组合起来的画面很有说服力。
再加上他主动制止了自己直播间的粉丝骂人。
全程跟下来的吃瓜群众们都动摇了。
【虽然但是,大爷看上去挺老实的吧】
【不是说手机号停用了吗,是不是后来绑定了别的用户】
【只会铁锅炖万物的大爷能有什么坏心思,我也投盗号一票】
等到再有人爆料刘大爷的老伴两年前离世,刘大爷为此停播了大半年后,舆论更是一边倒。
陆寒时的直播间嘟囔着主播好心办坏事。
刘大爷直播间的观众成群结队地刷礼物安慰大爷,顺带着数落陆寒时。
【道歉!必须道歉!】
【还是律师呢,知道什么是诽谤吗】
【道歉道歉道歉!给刘大爷道歉!要不我出钱替大爷请律师告你去!】
反倒是当事人刘大爷热情大度,“小陆,你看这样成不成,误会一场,你给大爷道个歉,大爷回头请你吃铁锅炖,有什么事一顿走地鸡不能解决的!”
这个方案听起来完美。
既解释了陆寒时并非故意,也凸显出大爷的宽广胸襟,最后还能一鸡泯恩仇。
【真便宜你小子了!】
【喂!姓陆那小子,占了便宜就别卖乖,还不赶紧道歉】
【道歉道歉!】
刘大爷神情更轻松了,笑眯眯地掀开锅盖,“放心,大爷不会忘了粉丝的,老规矩,随机抽几个幸运粉丝,包邮尝鲜!”
【谢谢大爷!】
【呲溜,看着好香!主播你道歉完去吃鸡记得直播!】
【主播咱们道歉吧】
陆寒时无视了满屏幕的复读机,缓缓凑近镜头,反复打量:“我真认错了人?”
下面立马接了好几层楼:【就是就是!你误会好人!】
“好人……”陆寒时有点想笑,事实上,他也是真的笑了出来。
青年被平光镜遮住大半的眉眼太过柔和,被镜头一放大,整张挑不出任何瑕疵的白净面孔晃得人如见春光。
【持靓行凶不可取!】
【别以为笑一笑我们就会原谅你!】
话虽如此,要求道歉的弹幕肉眼可见的减少。
刘大爷忙着贴饼子没看见。
镜头另一边,张国庆已经哭不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麻和疲惫,“要不还是算了吧,陆律师。”
他犹犹豫豫地打赏了一个游艇:“辛苦你帮我出头,我的钱都给了乖乖,只剩这一点了,等发工资了再来感谢你!”
浮夸的特效闪了下陆寒时的眼。
钱不算多。
他在心里换算了一下,一艘游艇两百块,平台抽成一半,到他手就是一百,要搁从前,还不够他一分钟的咨询费。
但这显然已经是张国庆仅剩的积蓄。
他送外卖一天的工资才多少来着?
陆寒时瞥了下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在心里叹了口气。
“刘大爷!”青年突然扬声招呼。
“哎!咋啦!”
刘大爷满以为对方要道歉,腰杆又挺了挺。
“要我道歉,可以,”陆寒时展颜一笑,“只是还有个疑问。”
“我记得,”青年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平光眼镜,“我刚刚打招呼说的,是纯情火辣辣的大爷,而大爷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来着——”
他一字一顿:“纯情大爷火辣辣?”
【卧槽!!!】
吃瓜观众们一点就通。
【对啊!大爷你怎么知道是纯情大爷火辣辣的!】
陆寒时的直播间都沸腾了。
哐当——
呼吸一窒的刘大爷连忙弯腰,去捡铁勺,顺势扶住老腰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他直播间的观众们担心又不明所以。
【这有什么区别】
【大爷说顺口了吧?】
更有脾气躁的,见陆寒时看似要道歉实则找茬,当场怒喷三连。
【你叫陆寒时是吧?只会欺负老人算什么本事!】
【道歉就道歉,还拖延时间!什么玩意儿】
【怂包!我看你就是不想道歉!】
陆寒时挑挑眉,点出其中跳得最欢实的一个,礼貌问候:“AAA天禧建材王哥?你好,我已经截屏你的全部言论,并打好电子时间戳,如果你在五分钟后仍不向我道歉,我们法庭再会。”
【不、不是,你们律师不是应该先给我发个律师函吗】
AAA天禧建材王哥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小白脸律师的精准点艹,打字都开始口吃。
“律师函只起到警告作用,”陆寒时欣赏着屏幕里佝着腰的背影,好心解释:“我更喜欢实际一点的,譬如到了法庭上,你除了要赔礼道歉,还要支付额外的公证费和诉讼费。”
他用鼠标点了下ID后的标识,语气轻松,“不多,也就跟你打赏刘大爷的累计数额差不多,四位数起步。”
那怎么能一样!
AAA天禧建材王哥头皮都要炸了,那是好几年才攒出的等级,现在生意不景气,要他一口气拿出来可肉疼得紧!
【别信他,王哥,你现在马上下线,他还能飞你住的地方找到你吗?警察又不会管这种小事】
【就是就是,律师都爱吓唬人!】
被出主意的AAA天禧建材王哥眼一亮。
刘大爷佝着的背似乎也直了直。
陆寒时十分好脾气地给法盲科普道:“警察或许不会管,但我可以先起诉直播平台拿到你的身份信息,再起诉你,异地也没关系,网上开庭也很便捷。”
“最重要的是,”他不再理会噤若寒蝉的AAA天禧建材王哥,凝视着屏幕里似乎打算继续装死的捡勺子背影,“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说是吗,纯情大爷火辣辣?”
被点名的刘大爷脸色灰白。
终于,他抖着手,把勺子往地上狠狠一掼:“那你想怎样?”
勉强绷住的心理防线在气定神闲的青年面前彻底崩溃,刘大爷捂住头,声嘶力竭,“我只是老伴走了,空虚无聊,想找个人唠唠嗑,我没想骗他的钱啊!”
“这我同意。”
陆寒时很善于从善如流:“你的直播很出名,光是打赏就够张先生礼物的几倍,不缺钱。”
刘大爷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知音,唰得一下宽面条泪都下来了。
“我一开始也没想转卖,但他都送了啥!粉了吧唧的女装,短到遮不住腚的裙子,还有,还有那么老大的胸罩!我能穿吗!又不能让别人看见!可不得卖出去!”
陆寒时:……
【……卧槽!】
【还真是纯情火辣辣!!!】
【不是,老刘头,你玩这么大,还收人家这玩意儿?】
张国庆黑脸红透地辩解:“还不是你发身材照片给我看,我才买的吗!”
“那是网图!你个年轻人,咋比我这老汉还封建呢!”
刘大爷拍打着胸脯破罐子破摔:“不用网图能行吗!我好歹也是名人,再说了,我要说自己今年六十六还是个男的,你能愿意跟我聊?”
张国庆立刻惊恐后退:“可你说你今年二十五,肤白貌美大长腿……”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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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设懂不懂!就跟我农村大爷人设一样,知道不?”
“你就是骗人!”
“我陪你一聊一整夜,你黏黏糊糊一直说男女间那种事的时候咋不说我骗人。”
“别说了别说了,呕……”
【哇哦,你们玩的真大】
【给我谈!这世界终究是癫了!】
【哈哈哈,太好了!是恋爱脑,我们没救了】
网友们从震惊到疯狂吃瓜,眼珠子滚了一地,评论区堆满了瓜子饮料矿泉水。
陆寒时却没心思再多看。
青年瞥着右下角的时间,语气依旧温和,“刘大爷,你用打断腿,毁容和车祸不能生做分手借口,是想劝退我的当事人吧。”
刘大爷点点头,一个劲长吁短叹,“我实在是受不了,以为这样说一般男人肯定不要我了,没想到他居然说可以领养一个孩子,还天天给我发亲亲抱抱,我只能拉黑他!”
陆寒时点点头,不着痕迹:“我的当事人的确出自一片真心,他一共赠送了你价值135732.34元礼物,那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
刘大爷吃了一惊:“全部?”
张国庆擦着眼泪不说话,显然还是不能接受自己梦中的大长腿乖乖变成了跟自己爹一样的走地鸡大爷。
陆寒时替他回答:“是全部。”
刘大爷似乎有点动容,握着左右手不说话。
陆寒时有意无意地好心提醒:“三万至十万以上,已经算是诈骗金额特别巨大。”
刘大爷当即慌里慌张地把拉黑的好友放出来,转账输密码一气呵成:“我都还给你!”
陆寒时一直等到听见张国庆手机里的“vx到账135732.34元!”,才终于靠回椅背,白净无害的面孔上泛起一丝浅浅的笑意。
“张先生,我的委托到此结束,你可以报警了。”
收了钱也高兴不到哪去的张国庆猛抬起头。
“诶诶诶!我都还钱了!”
刘大爷一听要报警就慌了。
陆寒时收拾着东西,语速极快:“我只负责帮我的当事人找回女友,顺带挽回经济损失,至于法官如何判决你的行为,啧,这可不归我一个小小的实习律师管。”
他最后耸了耸肩,温声:“祝你好运,纯情火辣辣的大爷。”
“别、别走啊!”
刘大爷崩溃的喊声终结在陆寒时看见评论区AAA天禧建材王哥等人的诚挚道歉后,鼠标轻飘飘地一点。
呼——
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但一切才刚刚开始。
陆寒时快速摘掉耳机,塞进收纳盒,拿包,找伞。
按照剧本设定,今天下午六点十分,主角一号会因为躲避野狗撕咬,被车撞断腿,从此彻底黑化。
还有三分钟。
足够了。
陆寒时冲下楼,望着能砸死依萍的倾盆大雨,咬咬牙一狠心,闯进雨里。
暴雨天桥下。
橙黄色的隧道灯温暖明亮,雨水汇成的股股溪流粼粼流淌,顺着青灰路砖蜿蜒汇集,一直冲刷到了路灯照不亮的昏暗角落。
“汪汪!”“汪汪汪!”
几只被车流撵得眼红的流浪狗东躲西藏,慌不择路地扑向角落里那个握着手机僵坐不动的湿漉漉人影。
有狗!
瘦弱削薄的人影颤了下,猛站起身想要躲避。
但他似乎没什么力气,腿软脚也软,没走出两步就摇晃踉跄,眼看着就要一头栽下水泥路肩。
完了。
刺耳的车喇叭声里,脸色苍白的少年绝望地闭上眼,却在下一秒,被一把拉住。
他不敢置信地睁开眸子。
“您好,”拉住他的人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狂奔过来的,气喘吁吁,白净脸庞上的笑容被那抹橙黄的光映到明亮。
不久前还出现在手机屏幕里的青年,用着直播里如出一辙的温柔嗓音,礼貌询问——
“请问您需要胜率百分百的法律服务吗?”
如坠梦中的少年瞳孔微缩,一把甩开了陆寒时的手。
昏昏沉沉的光线里,少年犀利的眉眼阴鸷厌世,透着彻骨的冷意,“我不需要!”
3. 第 3 章
就这么水灵灵的被拒绝了?
陆寒时揉了揉被打红的手,纳罕地上下打量瘦弱少年,却见对方连句谢谢和道歉都不说,转身就走。
看样子是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狼崽子。
狗鼻子真灵。
陆寒时有点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
毕竟按照《霸道总裁の下流人生》剧本,主角一号已经经历了落魄街头、回归、再次落魄街头的豪门三部曲,心性大变,能轻易信任人类才是怪事。
陆寒时挑眉笑了下,不远不近地跟在那道摇摇晃晃的人影后面。
印有广告的黑色雨伞尾随着一串虚弱的脚印,一前一后,忽快忽慢,不断留影在了一块又一块关住音乐和香气的门店玻璃橱窗上。
跑也跑不过,站又站不稳。
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在写字楼的街角转身握紧拳,嗓音是淋雨后特有的沙哑,“别跟着我!”
陆寒时微微一笑,温声如初:“真的不需要帮助吗?”
他了然地指了指对方手机屏幕里卡住的直播页面:“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一名律师。”
少年冷嗤,并不上当:“实习律师。”
陆寒时膝盖中了一箭,笑意不变:“但我完成了当事人的委托。”
青年轻飘飘的视线扫过少年苍白过头反而开始红润的脸,猎人般不动声色靠近,“不止是找到了刘大爷本尊,还替张先生挽回了损失,这是事实。”
少年浑身竖满了刺:“别过来。”
陆寒时只当没听见,不仅快走两步,还趁对方没来得及反应,撑来半边雨伞。
头顶阴魂不散的冷雨骤然停了。
少年被陌生的暖意一烘,立时就要不安逃走,却没想到陆寒时自己先向外挪了半步,主动拉开安全距离。
淅淅沥沥的雨水里,青年薄薄的衬衫顷刻湿透,领口一圈粘着脖颈,勒出一块秀气白皙的凸起,上下滑动间,红艳艳的朱砂痣格外引人注目。
“实务中多的是官司打赢,但对方提前转移财产,连执行局也无可奈何的苦主,我却能在找到刘大爷的同时就替张先生挽回全部财产损失,我想——这已经足以说明我的能力。”
少年回神,冷冷开口:“所以从一开始,那句纯情火辣辣的大爷就是你的算计。”
陆寒时微微一笑:“对。”
不这样,怎么钓出来刘大爷的不打自招。
“那你很适合做律师。”
少年把滴着水的发梢往后抹去,仿佛想到了什么,浅灰眼眸深处越发厌恶:“虚伪,狡诈,笑里藏刀,心机深沉,步步为营。”
“谢谢夸奖。”
陆寒时也没打算伪装自己。
对付这种嗅觉敏锐的狼崽子,一味的伪装只会将对方越推越远,倒不如坦荡一点,露出自己同样锋利的爪牙,邀请对方一起狩猎谋皮。
至于对方对自己的观感如何——
笑死,律师是赚钱又不是卖身。
眼见对方的身形越发摇晃,陆寒时眼底蕴着的笑意更浓,摆开了促膝长谈的架势。
“撇开其他不谈,刚才是我救了你一命,商家小少爷,真的不考虑一下胜率百分百的法律服务吗?”
陆寒时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将之前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
剧本是说这场车祸只会断腿,可谁又知道呢。
青年气定神闲,优雅从容地交叠胳膊,仿佛身上穿的不是劣质白衬衫,而是最新季奢侈品牌手工量体的时装高定。
但就在他的身后,隔着一条马路,钢筋铁骨的摩天大厦高耸入云,灯火通明,如巨人屹立在a市CBD最奢靡的地标中央,顶端悬挂醒目logo——商氏集团。
“我不跟死人合作。”
商廷昱俨然铁石心肠,硬撑着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几天没进食,剧烈运动后浑身张开的毛孔被冰冷雨水打透,凛冽的寒意像针一样扎入皮肤。
“一无所有就敢跟商家做对的人,陆实习律师,趁这几天闲着,爱吃口什么多吃点。”
陆寒时看了他一眼,也不生气,慢吞吞地竖起了三根手指。
“三。”
商廷昱差点气笑了:“小孩子的把戏。”
“二。”
商廷昱冷嗤一声,扭头就走。
“一。”
砰——
是重物倒下的声音。
“啧,费了这半天口舌。”
陆寒时笑着摇头,抬手拦车,把烧到不省人事的烫手山芋扛回了自己的出租屋。
他没什么被照顾和照顾人的经验,大刺刺地把湿衣服一扒,热水一冲,退烧药一灌,再往被子里一塞,自己个儿就赶紧钻回到暖和的浴室里把热水阀门打到最大。
小小几粒退烧药贵得吓人。
自己的银行余额连四位数都没有,现在可没资格倒下。
陆寒时热气腾腾地冲完了澡,才去查看床上人的情况。
热度似乎降了点。
陆寒时松了口气,终于有闲心仔细观察昏睡中的主角一号。
零碎的乌黑发梢搭在商廷昱烧得通红的额头上,他紧紧闭着眼,长睫微卷,那张轮廓冷峻且立体的侧脸看上去居然很有几分乖巧。
与《霸道总裁の下流人生》剧本后期,那位当惯了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霸道商总不同,此时的商廷昱才二十岁。
没有久坐轮椅的阴鸷暴戾,也没有生意场你死我活的睚眦必究,除了长相凌人,身高凌人,光看瘦削单薄的外表,反倒比同龄人小上几岁,跟满大街的学生没什么区别。
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个路边野狗都能咬上几口的年轻人能在数年之后异军突起,掀翻老牌资本商氏,仅凭一己之力打造出崭新磅礴的商业帝国。
那会是一匹真正长成的狼王,凶残,狡猾,野心勃勃。
只可惜现在么,幼年体的狼崽子和狗没什么区别。
陆寒时暗下决心跟定了这难得一遇的天使轮投资。
趁商廷昱还没醒,他起身,穿衣服,下楼,按照自己以往的结案习惯,先花两块钱买了张刮刮乐彩票,本以为撑死中个几十一百,万万没想到——
“1000块!”
刮刮乐老板惊呼:“第一张就中了一千块?你要不再买一张?”
“不了,”陆寒时扫码收钱,多一分钱也不肯浪费,“再买又不会中。”
一沓刮刮乐,中奖概率都是固定的,大奖已经被自己抽走了,剩下的再买大概率赔本。
陆寒时果断决定见好就收。
不过,按照他以往的糟糕手气,这也算是自己在新世界开了个好头?
陆寒时唇角弯起,一键提现了直播后台的全部收益,再加上这一千块,终于付清了欠缴几个月的房租,小心翼翼地揣着身上最后的几百块钱去了两条街外的超市。
除去必需的食物,他还忍痛拿了两件换洗的T恤和短裤。
这是给商廷昱准备的。
按剧本时间线,商廷昱大学刚毕业,就被商家赶出家门,顺带着业内封.杀,别说钱了,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少不得要被自己收留几日。
陆寒时付款时手抖了又抖,想好了以后要在委托合同上多加上几个小数点,心里才好过不少。
他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没手打伞,很快又淋个透湿,等回了屋,正要换鞋,猝不及防就对上一双黑暗中烧得发绿发亮的眼。
“怎么不开灯?”
陆寒时擦擦手,按下开关。
滋滋滋——
好吧,灯坏了。
借着隔壁小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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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摇摇欲坠的彩光,陆寒时把打包的白粥摆到床头,又搬来凳子,动作自然地挽起袖子站上去。
幸好灯泡没坏,只是接触不良。
青年褪下一贯优雅从容的精英面具,僵着脖子认真拨弄,终于,灯光亮起。
陆寒时弯起眼,跳下来,眼角眉梢都盛着发自内心的笑意。
“好了。”
他拿毛巾擦手,揉着脖子欣赏自己的成果。
“为什么要救我?”
商廷昱大脑混沌,只记得上一秒自己还在凄风苦雨里浑噩挣扎,下一秒就进入了温暖安宁的四方天地。
他吃力地四下环顾,很小的出租屋,十平方左右,墙皮斑驳,潮湿破败,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桌上堆着的厚厚几摞法律书籍,显然出租屋的房客自己也很清贫。
“奇货可居?你找错人了。”
商廷昱勉强冷笑,挣扎着要下床离开。
“嘶——”
烧到发软的四肢让他重重跌到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该!
陆寒时远远站着不动,完全没有要过来帮把手的意思,“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问这么多问题。”
见商廷昱在地上挣扎好半天,终于撑着胳膊坐起来,才擦擦凳子,坐在少年对面。
“我救你当然不是出于好心,”陆寒时把那碗白粥一倒为二,端着自己那份慢悠悠地吹,动作和神情都懒洋洋的,活像只正在晒太阳的矜贵长毛猫。
“只是碰巧听说你的经历,觉得会是一桩不错的官司。”
商廷昱眉眼抽抽:“不错?”
陆寒时理所当然:“就是回馈丰厚的意思。”
商廷昱看上去很想冷笑。
但被一碗香气腾腾的白粥杵到了面前,递粥的人又是笑靥如花。
伸手不打笑脸人。
商廷昱喉结滚了又滚,接过碗,生硬地把话咽了回去,道了个谢。
陆寒时发觉商廷昱这个人,嘴跟淬了毒似的,发烧时倒是让人看得顺眼。
他喝完粥,翻开笔记本,照本宣科:“商氏集团,迄今已有62年的历史,创始人是你曾祖父商海程,经营范围涉及城市建设运营、产业金融、科技及医疗产业……光是市值过百亿的子公司就有商氏建工,商氏微电子,商氏……等等等,也就是说——”
陆寒时话声一顿,直接总结道:“作为第四代继承人,你,商廷昱,本可以凭借你的祖父遗嘱,获得至少价值数千亿的集团股份,甚至极有可能得到整个集团的话事权。”
想到记忆中那个手把手带他钓鱼的开朗老头,商廷昱难得垂眸,好半晌才冷着声道:“但我更可能一毛钱都拿不到。”
有遗嘱在是不错,但大公司控股,层层套壳,复杂水深,一个不留神,钱没拿到,倒背一身债。
而自己被家族厌弃,势单力薄,就算有帮手——
商廷昱挑剔地打量一眼靠在墙上喝粥都仿佛是在喝山珍海味的青年,哑声咳了咳:“我需要的是专业的商事法务团队。”
“Bingo!”
陆寒时打了个响指,一针见血,“但a市绝没有哪个法务团队敢接这份活。”
他毫不留情地揭破真相:“就算打官司拿回继承股份,董事会的那群虎视眈眈的老东西,会心甘情愿地供你一个没有家族后盾,没有资历的年轻人驱使?”
商廷昱直勾勾地盯着人,脸色冷得掉冰碴。
陆寒时可不怕一只还没有长成的狼崽子。
“你早就没了退路。”
“我却刚好有一计,”青年蓦得起身,微微前倾了,语气带上一贯的温和笑意,郑重伸手,“所以,真的不考虑一下合作吗?”
他递出了那颗诱惑了夏娃的苹果。
“胜率百分百的那种?”
4. 第 4 章
窗外的雨停了。
陆寒时顺利拿到委托,心也在放晴。
商廷昱在简陋的委托合同上签完自己的大名,才恍然警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天桥?”
自己落魄街头,行踪不定,警察都未必能出现得那么及时。
商廷昱抬起昏沉的脑袋,紧按住纸张,冷冷地与桌边的监工对视。
“那当然是因为——”
陆寒时行云流水地抽走合同,拍照扫描,夹进刑法典第二百二十六条,才轻飘飘地解释:“我有超能力。”
商廷昱:?
商廷昱的脸冷了下来。
啧,狼崽子就是不禁逗。
“骗你的,”陆寒时唇角扬起,说了实话。
“因为知道你需要我,而我,也恰好需要你。”
这个世界虽然由数不清的狗血情节构成,主角遍地走,炮灰多如狗,连张国庆那样随处可见的外卖大叔都拥有属于自己的狗血故事。但归根结底,三本虐文主线才是构建整个世界的基石。
自己作为路人甲,诞生的唯一目的就是在主角们至暗时刻求助之时鞠躬尽瘁,啥也不会,为他们的黑化之路添砖加瓦。
以上,都来自穿书前的剧本设定。
在陆寒时自己看来,他违背人设,帮助主角的唯一动力就是——
他们将来都会很有钱。
这就够了!
当代律师最重要的业务能力是什么,是专业素养吗,是风度仪表吗,是著作等身扬名立万吗?
不!是开拓案源!
开拓高质量高报酬的案源!
如果说张国庆是刷高声望值的开胃小怪,商廷昱就是全局SSS级大BOSS,后期回报率不可估量的那种。
想到这里,陆寒时柔情似水地拍了拍夹着合同的刑法典,再看向商廷昱时,眼神自然而然就带着些看银行ATM才有的亲昵意味。
商廷昱烧到迟钝的大脑断了半拍。
电光石火间,他别过滚烫潮红的眉眼,冷声斥责:“胡说八道。”
“你只是看上了商氏的钱。”
“你说是就是吧。”
陆寒时耸耸肩,自顾自打着哈欠往床边走。
商廷昱顿时僵硬:“你做什么?”
陆寒时佯作吃惊:“这里只有一张床。”
他一抖被子,隔开楚河汉界,“除非你想睡地上。”
月租六百的单间连地板砖都欠奉,水泥地,梅雨天,到处蔓延着苔藓的湿与黏,床上也只有一床被子,自己绝不可能让出,更不可能去睡地板。
那就只能是商廷昱睡。
陆寒时的意思都写在脸上。
商廷昱一下怔住。
他在祖父的葬礼上见惯了商氏豢养的那些法务精英们的卑躬屈膝,面面俱到,还以为陆寒时也是一丘之貉,会为了远在天边的丰厚报酬尽力讨好自己……
但身旁突兀陷下去一块。
商廷昱猝不及防间被挤到一边。
他紧绷着,注视身旁躺下后立即安详闭眼的青年,好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不怕我?”
他再次回到商家后被视为洪水瘟疫,人人背后指指点点,就连幼年时的好友再见面都唯恐避之不及,仿佛靠近他就会被传染。
“怕什么,怕你夜里咬断我的喉管?”
陆寒时被自己的想象逗笑。
“什么?”商廷昱莫名。
“没什么,”陆寒时舒舒服服地枕着手,眼皮直打架:“快睡吧,想对付商氏那样的庞然大物,有的是硬仗要打,你需要养好精神,至少不能在敌人面前一吹就倒。”
“谁说我一吹就倒——”
商廷昱不悦的话噎住,仿佛变戏法般,青年的呼吸一息间变得匀长。
陆寒时就这么睡着了?!
商廷昱不敢置信。
他一动不动,足足好半天,才绷着脸,窸窸窣窣地躺回被子里。
他试图离陆寒时远点,尽量保持私密距离。
可床就这么窄。廉价、清洁的淡淡皂香无处不在,被子里的温度也越来越高,炙烤得人口干舌燥,喉咙发紧。偏偏同床的人还很不安分,睡熟了胳膊腿一通乱搭,频频越界。
商廷昱木着脸,在这间陌生破败又意外温暖的出租屋僵硬挺尸,直到天亮时才勉强闭眼。
另一边的陆寒时却是一夜好梦酣眠。
实在是太累了。
从猝死到接受现实,再到接下商廷昱的委托合同,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四个小时,生产队的驴都不敢这么使。
陆寒时甚至怀疑自己昨天晚上其实是昏过去的。
他睁眼又闭上,打算先睡上半日。
可嗡嗡嗡的来电震动没完没了。
接起来。
“陆寒时!你TMD还没到!我们家子涵和浩然迟到了你负责得起吗!”
陆寒时:?
他直接挂掉电话。
但对方锲而不舍,打不通电话就短信轰炸。
追魂索命的连续震动声里,陆寒时终于想起,按照剧本人设,自己除了每个月倒贴给律所一千五实习上班,还被安排了接送律所主任家双胞胎上下学的额外任务。
当然了,不止这些,每周一他还要跟其他实习律师一起完成整个律所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保洁工作,甚至包括了刷马桶!
不干当然可以。
实习期通不过,执业证,呵,做梦。
而没有执业证的律师就无法独立接受委托,相当于被扼住了命运的喉咙!
陆寒时:……吗喽的命也是命。
他苦大仇深地盯着屏幕十几秒,起床穿衣洗漱,出门前叫醒了装睡的商廷昱。
“锅里有饭,壶里有水,药在桌上。”
“你去哪?”
虽然才认识一天,但商廷昱确信,陆寒时绝不可能是那种愿意免费接送别人家孩子的人。
陆寒时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讶异。
“你问我?”
“我们昨晚才签了合同,”商廷昱别过脸,语气冷漠,“你也说了,起诉商氏要趁热打铁,事不宜迟。”
“那也要先知己知彼。”
陆寒时笑得眼弯,“你先在家等我,我去收点利息。”
家?商廷昱蓦得怔了怔。
砰!
门关上了。
浑身暖透了的少年盯着手机上日期发呆了会儿,才慢腾腾地挪下床。
桌上有杯倒好的热水,白汽袅娜,另有几枚黄黄褐褐的药片,向日葵一样盛开在白色方纸上。
“糖衣炮弹。”
他站了会儿,冷冷一笑,干咽掉药丸,没碰那杯水。
*
德恒律师事务所。
龟缩在一格格狭小工位上的律师们正用卫生纸塞住耳洞,大气不敢出。
“陆寒时!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现在街上的法学生一抓一大把,五院四系a证驾照俱全!都求着来律所实习!”
“我再说最后一遍,明天早上六点四十,再迟到就给我滚蛋!”
处在风暴最中心的陆寒时鼓膜生疼,但他全程神情温和,一言不发,深谙只要自己不回应对方就批评不下去的职场糊弄大法。
“算你有点眼色,”律所主任钱英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悻悻道:“小陆啊,你的实习期可就剩下最后三个月,千万不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主任批评的是,不过,”陆寒时突然蹙起眉,仿佛遇到了什么天大的难题,“我迟到是因为遇到了一件案子。”
“你能遇到什么大案子!”
钱英武不屑嗤笑,却在看见委托合同照片后愣住:“商氏?商廷昱?!”
他显然听说过商家真假少爷的传言。
“糊弄鬼的吧!”
钱英武眼底藏不住的精光外露:“你怎么可能搭上那位?”
陆寒时半真半假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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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救人的事说了,“……按照规定,实习律师执业前不能自主代理案件,我拟这份合同只是为了稳住他,具体还要您来决定接不接。”
他不动声色地看向神情开始兴奋的男人,“您意下如何?”
“接!这个案子必须接!”
钱英武当即拍板:“你现在就把人,啊不,我现在就跟你回家,我要跟商小少爷当面谈!”
“那可是商氏!”
“拼着不要钱,这案子也必须接,这么好的扬名机会,咱们律所没准就要发达了!”
陆寒时点点头,又顿了顿:“但他还在发烧,脾气……也有些古怪。”
有关商廷昱暴躁乖戾的传言浮上心头。
“那我怎么拿到他的正式委托合同?”
钱英武突然殷勤:“小陆你看,商廷昱那么信任你,这个正式合同……”
陆寒时面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为难。
“这样,”钱英武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个案子我带你做,子涵和浩然的接送就不麻烦你了,案子重要嘛!”
陆寒时故作犹豫:“商小少爷现在住我那里,主任,您知道的,我养自己都费劲,他又被商家赶出来身无分文……”
“小事!你的实习费不用交了,我再额外给你三千块的津贴,一会你就去财务上支!”
“三千?”
陆寒时老神在在地挑了下眉。
“那就四千!”
“四千?”
“五千好了!”钱英武肉疼不已,“你看老周他们,都干到授薪律师了,一个月也就五千。咱们这小所,真不富裕!”
这倒也是,陆寒时估摸着也榨不出来再多油水。
但想到这人之前让自己当牛做马——
青年站起来,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主任,我的笔记本为了救商廷昱被雨淋坏了,所里能报销吗?”
钱英武克制地抽凉气:“没问题,你之前交给我的实习津贴都没动,你去财务一起取了,就说我说的!”
“那谢谢主任。”
陆寒时将将出门的脚步忽然又停下:“还有一件事。”
钱英武强绷着笑脸:“说!”
“今天晚上商氏的生日宴,我想跟您一起去见见世面,”陆寒时语气恳切,余光却在悠闲地欣赏墙上的“公平正义”的毛笔字。
没记错的话,这场宴会除了商家众人都会出席,还是商廷昱再次黑化的重要节点。
那么自己这个炮灰路人就更有必要到场。
青年弯了弯眼,一改先前的怯弱谨慎,唇角一闪而逝的弧度甚至可以称得上锋芒。
钱英武还以为眼花了。
不过想到自己拿的只是张普通外场票,他爽快同意:“记得换件体面点的衣服。”
陆寒时答应着,出门就去财务支取了一个月工资外加九个月的实习费,全程迎来财务大姐的大呼小叫和同事们钦佩羡慕的目光。
整整一万八千五百块!
放以前,连一件定制外套钱都不够,但经历了昨天的赤贫,陆寒时数钱时居然很有点满足。
如果不是回家就对上商廷昱阴沉沉的脸的话。
“你要把我转托给别人?”
商廷昱神情称得上咬牙切齿。
但心情大好的陆寒时无师自通了点给狼崽子顺毛的关窍,不慌不忙地笑:“我是实习律师,不能独立接受委托,理论上,你的案子只能挂名在我的带教律师名下。”
“除非,”他挑眉,不可思议的语气,“你想我以当事人亲属的身份代理?”
商廷昱一口回绝:“我的亲人早死绝了。”
“那不就得了。”
陆寒时放下熨斗,抖抖新买的衬衫,言归正传:“今天晚上商氏一掷千金,给那位假少爷办生日宴,你也去参加?”
“我?”
那怎么可能!
商廷昱瞳孔猛缩,不明白陆寒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5. 第 5 章
夜晚七点的盐源岛,夕阳最后一丝余晖还未散尽,山坡上的别墅群已经亮起水晶的灯。
灰蓝玫瑰紫的海面上,游艇群正在靠岸。
随着一对对衣着得体的男男女女相携步上红毯,穿过空运鲜花搭建的高大花门,这场轰动a市的商氏晚宴终于拉响了前奏曲。
客人们在衣香鬓影间与主人家寒暄。
负责迎客的商家大少商晋晔儒雅随和,二少商少恩高大帅气,但无可避免的,所有人的视线都会有意无意地在阴影里某个格格不入的身影上停留几秒。
角落里的商廷昱正在出神。
两小时前,他还在为这场生日宴跟陆寒时针锋相对。
青年一脸笃定:“你会去,而且商家也会让你去。”
“他们让我去就去?”商廷昱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冷笑,“你未免太小看我。”
“商家巴不得我从人间消失,商少恩的生日宴,怎么会邀请我。”
陆寒时笑而不语,自信地拉开门。
正要敲门的商家助理吓了一跳,彬彬有礼弯腰:“小少爷,董事长吩咐,今晚的生日宴要您一起出席。”
再然后——
再然后他就来到了这里,又当了一回商家装点亲情的工具。
商廷昱面无表情地碾碎一瓣百合,与宴会画风一致的馥郁香气熏得他几欲作呕。
陆寒时到底想干什么?他又是怎么知道那件东西对自己很重要?
商廷昱烦躁得想去抓人。
但商晋晔还在用一种恶心的亲热语气叫他,“小昱,来跟巨扬传媒的赵董事长打个招呼。你离家出走的传闻影响了集团股价,多亏了赵叔叔帮忙压下去。”
商廷昱不耐烦地撩起眼皮。
另一边的商少恩就不经意露出腕上一只颇具年代感的机械表,压低气声:“还想要爷爷的遗物,就老实待着。”
他转头就换上阳光的笑脸:“都是我不好,逗小弟过火了,大哥都狠狠说过我了。”
商晋晔笑容真切不少:“要不是看在你生日的份上,爸妈可饶不了你。”
“谁敢说我们少恩不好?”
从大厅出来的商家父母一个挽住大儿子的胳膊,另一个拍了拍二儿子的肩,俱是笑容满面,“可不许说我们今天的小寿星!”
“好儿子,爸爸给你准备了一艘新的游艇。”
“少恩,妈妈定制的跑车钥匙也送到了你的房间里。”
“谢谢爸妈!”
“少恩,不想要大哥的礼物了?”
“少恩,生日快乐!”
“少恩,你们一家人感情真好!”
……
少恩,少恩,还是少恩!
商廷昱听这两字听到耳膜长茧,不想再看众星捧月的一家四口,他要去找自己的律师。
“站住!”
正享受外人恭维治家有方的商父厉声呵斥:“你就没给你二哥准备礼物?这么大的人了,一点礼数都不懂!”
“就是,”商母连忙小意附和丈夫:“小昱,快给你二哥赔个不是。”
形形色.色的目光聚光灯般照来,大庭广众,众目睽睽,没留一丝情面。
商廷昱人冷,笑也冷,“礼尚往来,商少恩有给我准备什么生日礼物吗?”
少年背着光的脸看不清任何神情。
“你!”鲜少被悖逆的商父气到词穷。
商少恩忙笑着:“怎么没有,小昱,不是说好了,我会把这只表转送给你。”
他手忙脚乱地要摘表,越急动作越慌。
商廷昱脸色一变,大步走过来接。
无人看见的角度,商少恩眸光一闪,银色机械表直直往地面坠去。
“不!”
商廷昱突然疯了似地扑过去。
商晋晔和商家父母都吓一大跳。他们是用了老头子的遗物来威胁商廷昱参加生日宴不假,但谁也没想过会出这种意外,更没想到这块表在商廷昱心中这么重要。
一切似乎都无法挽回。
被灯带绊倒的少年满心绝望,阴鸷的眸子瞬间被血丝填满。
积年累月的仇恨和愤怒从心底深处滋生:他不明白,商少恩要什么都可以,父母,兄长,生日礼物,他都可以不稀罕!可唯独那只表,为什么偏偏是那只表?为什么要摔了那只表!
一股滔天的杀意从胸臆中喷涌而出,商廷昱拳头攥得紧紧的,眉宇间戾气丛生,像是匹嗜血的孤狼。
但就在这匹狼丧失理智,即将磨牙吮血的前一秒——
突然,已经红了眼的少年听到了一道熟悉的,总带点漫不经心笑意的嗓音。
“啧,这么值钱的表,摔了可惜了,还好还好。”
难道?
商廷昱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仿佛是场慢镜头。
一只骨节修长,被灯光照耀得如同玉石雕琢的手伸到了他面前,掌心里托着的,赫然是他心心念念的机械表!
对上少年不可思议的僵硬目光,姗姗来迟的陆寒时笑着半蹲下来,晃晃手里的表,逗猫似的。
“不起来是要我扶你?”
“倒也不是不行。”
他把表塞进商廷昱手里,半拖半抱起了还没彻底回过神的少年,顺手拍了拍他身上的沙子,“没事吧?”
商廷昱死死地攥紧表,嗓音喑涩:“你怎么会?”
“不是说过我有超能力。”
陆寒时表面上笑得云淡风轻。
实则偷偷揉了揉自己扯到筋的老腰。
好家伙,剧本里只说商廷昱会因为这只表与商家彻底决裂,可没说还有这么狗血的一出,幸好接住了。
青年心里庆幸着,扶完了人,就深藏功与名地将舞台让还给了主角,一本正经地继续假装路人甲吃瓜。
正要道谢的商廷昱:……
“不像话!”
对面的商父终于有了反应,却都冲着商廷昱,“少恩又不是故意,你大呼小叫什么,没教养!””
“我无父无母,自然没有教养。”
商廷昱拿回了表,彻底恢复冷冰冰神情。
他脱下商家人送来,沾了灰的西装外套往海里一扔,浑然不管对面齐刷刷的难看神情。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你敢!”
商父当众被下面子,没想到商廷昱真的走了,气到颤音:“混账东西!”
旁边的商少恩连忙帮他顺气:“都是我不好,今天也是小昱的生日,要不是我他——”
商父怒火更炽:“别再提他!有本事当初就死在外面别回来!我商文建这辈子只认你和晋晔两个儿子!”
商廷昱的脚步顿了下,走得更快。
四周宾客们看足热闹,瞥着这对决裂的父子俩交头接耳。
眼见这场宴会还没开始就已经塌了一半,陆寒时着意观察了几眼商氏众人各异的反应,就追上了商廷昱。
对方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想了想,找了个安全话题:“我记得这种表应该还有一只配套的表盒?”
“他们不会把表盒带在身上的。”
商廷昱轻轻摩挲着岁月痕迹的表盘,嗓音喑哑,“能拿回这只表,已经是意外之喜。”
他眼底的血丝还未散尽,却已经泛起了难得的微光,那双总是冷冷皱着的英俊眉眼也破天荒地舒展开。
狼崽子果然还是笑起来好看。
陆寒时心里感慨了下。
虽说阻止商廷昱黑化的目的已达成,但他也不介意顺手再巩固一下成果。
青年于是微笑着提议:“那怎么行,表盒我们也要拿回来。”
“你有办法?”
商廷昱一下抬眼看来。
恰巧陆寒时正侧脸温和地望着他,四目相对,商廷昱不知为何,先回避了眼神:“太麻烦就算了。”
“也不算麻烦,”陆寒时思索片刻,故作神秘地把人领到人工湖边,弯着眉眼老神在在,“一会儿会有人主动送上门。”
商廷昱明显不信。
“一个小时。”
陆寒时懒洋洋地竖起一根手指。
商廷昱额角的青筋抽了抽,“八点,宴会都要开始了。”
“也对,”陆寒时果断拦下服务生,交涉几句,从红了脸的领班手上接过一盘点心,自顾自地找长椅坐下,“那我们先垫垫肚子,准备打场硬仗。”
只会煮白粥的陆·厨房杀手·寒时在咬下第一口时就感动地眯了眼。
商廷昱顿了顿,在青年身边落座,冷语挑剔:“也不怎么样。”
陆寒时敏锐觉察:“你会做饭?”
“……后厨帮工的时候学过。”
陆寒时眉梢一扬,得寸进尺:“回头做给我尝尝?开水白菜?佛跳墙?燕窝鸡丝汤?”
商廷昱:……
他真心实意:“你饿死,我会帮你收尸。”
陆寒时咬着点心笑:“那就随便来点东坡肉,红烧狮子头,清蒸鱼,油焖大虾……这些总会吧?”
商廷昱……
商廷昱拒绝回答。
他垂下眸子,这才发觉不知不觉间,自己因为商家人而滋生出的那些负面情绪都被这一通打岔转移得干净。
少年就着清泠泠的月光抚摸表盘,衣角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终于说出了口:“刚才,多谢你。”
陆寒时不在意地笑笑:“这句话可以留到事成之后说。”
他似乎根本没将刚才的一幕放在心上,吃饱了就拿点心逗鱼玩,一脸的乐在其中,仿佛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看不出任何着急的影子。
商廷昱乱了的心渐渐安静下来。
陆寒时余光瞥去,就见少年目光晦暗地望向对岸高大气派的别墅群,不知在想什么。
但不管在想什么,应该都不会再黑化了吧?
陆寒时看着脚下你争我抢的锦鲤,唇角轻轻弯起。
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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墅的休息室。
“啪——”
“你去,”商父褪掉了在外人面前的慈爱,像真正的商人般冷酷精明,“你惹的祸,不管用什么方法,那个逆子必须在八点前滚来宴会厅!再稳不住集团股价,你也给我滚出商家!”
“爸——”
“老商!”
“谁都不许求情!”
“我会的,爸爸,”商少恩擦掉嘴角的血,低眉顺眼,“我现在就去。”
他转过身的眼神瞬间阴狠。
商廷昱为什么要回来呢,他明明可以死在外面,还有那个姓陆的律师……商少恩阴恻恻地想着,冲某方向使了个眼色,几个拿电击棒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远离人群。
商廷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戏码,不想演的,可不止你一个。
商少恩冷嘲地勾了勾唇角。
晚七点半,灯影憧憧的人工湖边。
喂鱼都喂累了的陆寒时数着时间,终于拍掉了最后的点心屑:“来了。”
他对商廷昱笑笑:“你的表盒来了。”
话音还未落,一大群手持电棍的保镖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
陆寒时看向领头的人,说实话,并不意外。
商廷昱也冷着脸,望向那条终于摘下阳光面具的眼镜蛇:“商少恩。”
“你知道我要来?”
商少恩上下扫了眼他身后,不加掩饰的轻蔑:“这就是你找的律师,凭他?也想告倒商家?”
陆寒时眯了眯眼,手按住口袋,突然很想皮一下:“你猜?”
商少恩危险地望过来:“嗯?”
四目相对,片刻之后,还是陆寒时先笑了下,按住身前蠢蠢欲动的狼崽子,语气秒切温和:“别动电棍,我们就跟你走。”
“你找的律师都比你识时务。”
商少恩施舍般讥笑:“只要你不出现,以后不再回商家,等宴会结束就放你们离开。”
他高高在上的目光像在看两只蚂蚁:“搜。”
陆寒时略显意外地挑了下眉。
片刻后,商少恩把玩着保镖从青年身上搜出来的录音笔,“想告我非法拘禁?不入流的律师,也就这点小把戏。”
他笑得嘲讽:“砸了。”
商廷昱猛地看向陆寒时。
对方脸上果然流露出万分可惜的神情,长长长地叹了口气,只不过开口却是——
“很贵,5001块,能把碎片还给我吗?”
商少恩:?
他第一次认真打量陆寒时,不得不承认,便宜弟弟挑律师的眼光不怎么样,作星探的本领倒是一等一。
明明是温文素雅的长相,却让人一眼想到艳冶热烈的玫瑰,光是看着就叫人心痒痒。
他似乎还很缺钱。
“商氏的法务团队也招助理。”
商少恩喉咙一滚,纡尊降贵地抛来橄榄枝,神情戏谑,“你可以弃暗投明。”
商廷昱顿时面沉如水:“商少恩!”
陆寒时却笑着接过了价值5001元的碎片,挑了挑眉:“那要看商先生的诚意。”
他随手指向湖上的观景台:“譬如换个关押我们的地方,地下室太冷,至少要像那间屋子一样。”
商少恩嗤了声,无可无不可地答应下来。
只是临走前,看着青年眼神仿佛带着钩子的温柔笑颜,他鬼使神差地一伸手。
陆寒时立刻后退一步,但很快,脸蛋漂亮的青年微微笑着说了句再会。
商少恩眼底多了丝兴味。
周围的保镖见状,不怀好意地笑,态度随意许多。
“商少恩私下玩的很花,”商廷昱进屋后眉头紧锁,目光深邃而锐利,“你到底憋了什么坏水?”
当然是让他付出代价的坏水。
陆寒时想到刚才那一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唇畔的笑意却越来越温和:“我教你一个乖,那就是,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错!”
青年握紧手又松开:“是Boom!炸掉它!”
商廷昱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时间紧迫,陆寒时来不及解释了。
他打开房间里的计算机,登录岛内局域网,同时示意商廷昱去看窗外正在清点无人机群的工作人员。
“还有二十分钟,我们的计算机天才,接下来靠你了。”
“无人机灯光秀?”
商廷昱这下真吃惊了,但已经被推到了计算机前。
“让我想想,”淡蓝的屏幕映出了陆寒时兴味盎然的脸,“这么用心的宴会,又是商氏稳住股价的盛大表演,展示什么图案好呢……SOS?鸠占鹊巢?侵吞遗产?”
“有了!”
他再度笑起来的眼眸天真干净得像个孩子。
“我登岛前报了警,通知过媒体,警察和记者们差不多都该到了,不如就先写上——
“恭喜商家二少,喜提橘子十日游?”
6. 第 6 章
时针终于指向了七点五十。
水晶灯下,商父演讲完自己必将带领商氏做大做强,再创辉煌的雄心壮志,迎来满场的掌声。
“那就开始吧?”
商父自鸣得意,商晋晔也冲助理点了点头。
海风徐徐,阵阵潮声,数不清的淡蓝光点如萤火虫般飘起,飞向夜幕,恍若仙境。
“这是商氏子公司,九翎科技的团队吧?”
有人赞叹:“不愧是业内一流的无人机公司,商氏眼光独到,走在时代前沿了!”
也有人讳莫如深:“听说老爷子当初钦点将九翎给最小的孙子,九翎是在这,商廷昱人呢?”
商父也在问:“那逆子人呢?”
商少恩低眉顺眼地垂下头:“还没找到,可能走了。”
“废物!有本事他这辈子都别回商氏!”
商父低声骂,见周围人都在啧啧称奇,才大发慈悲,“今天是你的生日,看表演吧。”
商少恩这才松口气。
他其实无所谓生日不生日,能让商廷昱再回不了商家,才是最好的礼物,哦对,还有个小白脸律师。
商少恩心痒痒地瞥了眼人工湖方向,双手插兜,嘴角噙笑地在一群富二代跟班的簇拥吹捧下远眺天幕。
七点五十二分。
巨大的商氏logo闪耀夜空,迎来满堂华彩,商父满脸红光,有两道人影从窗子爬下。
七点五十四分。
自带烟花的生日蛋糕夺目到客人们鼓掌微笑,陆寒时和商廷昱混进人群。
七点五十五分。
砰!
无人机齐齐熄灭。
所有人屏气凝神,期待更加壮丽的场景出现。
只有微微气喘的陆寒时在黑暗中伸出手,眼眸熠熠生辉:“五。”
商廷昱也喘着气,挪开视线,望向夜空。
第一盏灯从南到北依次亮起。
“四三二一!”
青年一口气数完剩余数字,话音才落,无人机的灯光全部亮起,排出一行大字。
轰——
整个人群沸腾起来。
“怎么会?”
“什么情况!”
宾客们脸上浮现出诧异,不解,幸灾乐祸等等神情,还有人憋笑着从手袋拿出手机拍照,只因幽蓝夜幕上赫然写着——
“商少恩,我在警局很想你!”
商父看清内容时差点昏厥:“谁在恶作剧!还不快停下!”
“快让人叫停!”商晋晔拧着眉头叫人。
商氏的工作人员有人拿出手机,有人慌里慌张地往人工湖跑。
“查!”
被全场沸腾的热议声包围,商父脸色铁青,“一定要查出谁干的!”
敢在他精心策划的晚宴上闹事,他商文建拼着这条老命不要,非扒了这人的皮!
商少恩心里也有了一丝不妙的预感。
难道?他惴惴不安地想找借口去湖心亭看看情况。
“不用查了!”
一道温和悦耳的嗓音骤然响起。
商父愤怒看去,就见喧嚷的人群安静一瞬,突然摩西分海般朝两边让开,露出尽头一双并肩而立的人影。
除了商廷昱,还有一个陌生的高挑青年。
“陆寒时?”
商少恩诧异出声,刻意看了眼商父,“那不是小昱委托的律师吗?”
“混账!”商父一听更火了,“你居然真找律师要告你二哥?”
商廷昱冷着脸,只纠正了一点:“我没有二哥。”
陆寒时温声补充道:“也不是我们要告商少恩先生,是他触犯了法律。”
青年大大方方地冲着赶来的几位警官装扮招了招手,“警察同志,这里!”
“犯法?”
商少恩指了指自己,一脸不敢置信:“我做了什么?”
商廷昱冷哼:“是你让拿电棍的保镖把我们关在人工湖的屋子里。”
商父滔天的怒火突然卡住,狐疑回头,“少恩?”
“你们污蔑我!”
商少恩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有证据吗?”
他在只有陆寒时和商廷昱能看见的角度飞快地勾了下唇角。
陆寒时笑了笑,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掏出录音笔的碎片。
“这就是证据。”
他将一捧碎片交给警官,“上面能提取出商少恩的指纹。”
“那又能证明什么?”
商少恩眼里闪过一丝懊恼,但反应极快:“我不小心摔碎了你的录音笔,帮你捡起来而已。”
宾客里的明眼人一目了然。
“小孩过家家,”有人没忍住笑了声,“太年轻了。”
商父的神情也由愤怒,愕然变成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狠狠瞪了一眼商廷昱和陆寒时,强挤笑脸:“警察同志,家里孩子们闹别扭,都是误会。”
几位警官彼此交换眼色,也都知道豪门水深。
为首的张警官在心里摇摇头,向陆寒时最后确认:“陆先生,事实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陆寒时不紧不慢地用指尖从碎片里捻出来了小小一片:“这是内存芯片,录音笔的店家向我保证过,只要录音笔没有被摔碎成纳米级的粉末,他们就有办法复原数据。”
他看向一脸委屈的商少恩:“商少恩先生,你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吗?”
商少恩倒也不是完全的法盲。
“非法录音也算证据?”
“非隐蔽场合,没涉及商业机密、个人隐私,录音内容真实连贯,没有任何胁迫威胁,完全出于你本人意思表示,最重要的是属于刑事案范畴之内,为什么不算?”
陆寒时一口气说完,扬眉笑了笑:“对了,我还专门挑了个僻静场合,相信录音的效果有足够的高质量,能让法官不费吹灰之力听清全部内容。”
“你算计我?”
商少恩完全明白了。
再看向这朵带刺的玫瑰,脸色骤变,“从一开始就在算计我?”
甚至连色.诱都在计划范围内?
陆寒时可不接这锅:“谢谢你赞美我的专业素养,但警察将会证明,在这份录音里,我没有使用任何诱导话术。”
他甚至连话都没说两句。
至于其他……自己事先又不知道商少恩的性取向,只是冲他笑了下,怎么了,笑又不犯法。
陆寒时十分理直气壮。
商少恩却好险咬碎了一口银牙。
早知道就该把录音笔彻底砸烂!
心知大势已去,商少恩也不装了,阴沉着脸任由几位警官将自己带走。
“咔嚓咔嚓——”
不知道哪来的记者躲在看热闹的人群拍照,俨然预定了明日的头条。
“都不许拍!谁让他们进来的!”
酷爱面子的商父又气又急,一口气没上来,直直撅了过去。
“老商!”
商夫人和几位助理慌了神。
商晋晔一面让人安顿父亲,强作镇定:“就算你们要告少恩非法拘禁,据我所知,你们只在那间屋子里待了不到一个小时,充其量只能算一个恶劣的玩笑。”
一面安抚商少恩:“少恩别怕,我会给你安排最好的律师。”
宾客中也有法律工作者,正在人群里侃侃而谈:“还不到24个小时,也没动手伤人,立案标准都达不到,顶多就是罚款和警告。”
商少恩在嗡嗡嗡的议论声里紧盯着陆寒时,目光讥讽,仿佛在说不过如此。
商廷昱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替青年挡住了那道令人不适的视线。
“已经很足够了,”他注视着这场令商家丢尽颜面的宴会,被迫表演合家欢的憋屈少了大半,“表盒不要也可以。”
“那怎么能行!”
陆寒时的胜负欲被激了起来。
他环顾众人,嗓音越发温和有力:“谁说我们要告他非法拘禁了?”
一句话唬的所有人安静下来。
陆寒时从容不迫地拿出了一纸发.票:“这支录音笔花了我足足5001块。商少恩抢走并故意砸碎了它,按照刑法第二百七十五条故意毁坏财物罪的规定,超过五千块就算数额较大,完全可以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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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走刑事流程。”
所有人:夺少?
商廷昱:……
“怪不得,”他按住太阳穴,哭笑不得,“你一直在强调5001块。”
从没把这点小钱放在眼里过的商少恩脸青了白,白了红,经过青年面前时站住。
“你到底想要什么?”
商少恩百思不得其解。
替商廷昱讨回商氏股份?
那也不应该从他下手,他充其量只能算是商父养的狗和打手,指谁咬谁的那种。
陆寒时气定神闲地提示:“如果想跟我的当事人谈谅解书的话,拿表盒和5001块来换。”
表盒?就为了一个表盒?布了这么大一个局?
商少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没能藏住惊诧的神色,但很快眼底的神情就被更浓的惊艳兴味取代,“我记住你了,陆寒时。”
他阴恻恻地留下这么一句,眼镜蛇一样阴暗潮湿。
“那很荣幸,”陆寒时对此毫不在意,“不过就算这一次没记住,下一次的法庭上也会记住。”
他看向神情难看的商晋晔,蓦然提高嗓音,刚好周围人群和记者都能听到的那种。
“请代我向昏过去的商董问好,也请你们做好准备,因为这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我会在法庭上运用法律的武器,替我的当事人一一讨回他所应得的,是的,所有。”
青年彬彬有礼地微笑,致意。
背景是如梦似幻的海上无人机方阵。
“咔嚓咔嚓——”
满眼喜色的记者们连忙拍照。
这一幕成功被定格成照片封面,当晚就出现在了各大网络的热榜头条,哪怕很快被钞能力强行下架,依然给不少网友留下了深刻印象。
尤其是,有人很快认出,这不就是那个纯情大爷火辣辣事件的律师主播?
【这个律师有点东西!】
一夜之间,陆寒时的名字在圈子内外传扬开,剑走偏锋的行事风格让不少知名律所团队见猎心喜。
只不过青年掺和进了商氏内斗,怎么看怎么像块烫手山芋。
选择观望的人一时占了大多数。
但对陆寒时而言,这场盐源岛之行,最大的收获是他摸清了商家人的斤两。
——比他预料中好对付得多。
“怪不得商老董事长临终前想越过所有人把位子传给你。”
夜深的出租屋,陆寒时手端两碗泡面,坐到了正在将手表收进表盒里的商廷昱对面,推过去一碗。
“在商文建手上,商氏只会走下坡路。”
要有多无能,才会在商氏自己的地上,连一个小小的律师都弹压不住。
这种人坐拥巨额财富,不过稚子抱金,招摇过市,早晚自取灭亡。
“但他自己不这么觉得,”忆起商文建在爷爷葬礼上的狂喜面孔,商廷昱眼底只余冷嘲,“他只会觉得没有了爷爷的束缚,终于可以大施拳脚,一展抱负。”
唯一的绊脚石反倒是自己这个被爷爷点名继承资格的亲生儿子。
商廷昱轻轻关上表盒,郑重客气:“陆律师,谢谢你。”
“还早着呢。”
陆寒时慢吞吞地翻搅着泡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商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但如果你只想要九翎,不管商氏死活的话,就很容易。”
他把击垮商氏说的跟盘中餐一样轻易。
商廷昱不置可否,眼帘都没抬一下:“我有九翎就够了。”
嘶,这种视金钱如粪土的魄力……不愧是龙傲天霸总!
陆寒时心里感叹,再想到商廷昱在原书里本就是从无人机领域发家,不会影响到自己未来的投资收益——
他温温和和地笑,提议:“那就把商氏上交给国家吧。”
他这人心善,见不得比自己蠢的人比自己有钱。
商廷昱:?
“就当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陆寒时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隔着泡面碗的热汽,温柔浅笑,“对了,生日快乐。”
商廷昱低头,一颗溏心蛋若隐若现的卧在面下,他瞬间怔住。
7. 第 7 章
凌晨一点的出租屋,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冰冷的水流滑过紧闭的玻璃,模糊了隔壁小发廊的闪烁彩光,却模糊不了房间里此刻的温暖与安宁。
见商廷昱久久盯着碗里的那颗蛋不动。
嗯?不爱吃?
陆寒时眸子一亮,十分礼貌地建议:“你不吃我吃?”
商廷昱冷着脸,避洪水猛兽般地推开碗。
结果陆寒时筷子都伸过去了,少年突然一把夺回,狼吞虎咽地把蛋吞了下去。
动作之迅速,陆寒时甚至怀疑他的味蕾都来不及触发。
真小气,不就一颗溏心蛋吗。
等你有钱了,起码得请我一天吃三顿,顿顿吃十个。
陆寒时颇为遗憾地想,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可以是可以。”
商廷昱依旧冷声冷气,脸色甚至比吃蛋前更差,就好像那里面裹的不是蛋液,而是会蛊惑人心的毒,“前提是你不被鸡蛋撑死。”
“这就不劳您费心,你煮多少,我吃多少。”
陆寒时慢悠悠地说,俨然还惦记商廷昱口中的绝佳厨艺。
对面的人出乎意料地没反驳。
陆寒时奇怪地抬眼,就见少年死死地盯住面碗,仿佛盯得再用力些,里面能长出朵花,两弯根根分明的睫毛也在眼睑筛下疏离的阴影,让人探不清眼底的神情。
气氛有点古怪。
陆寒时拒绝在吃夜宵时还要免费提供心理咨询服务。
他干脆假装没看见,抄起筷子,草草对付过夜宵,就加班加点地整理起商氏集团近两年来公开披露在a市证券交易所的各种报告。
对付商氏这样实体巨头,舆论攻击不痛不痒,继承权官司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只不过在设法拿到商老遗嘱起诉之前,自己需要先弄清楚这桩案子的标的,也就是商廷昱本该继承的股份到底价值几何,最好还能粗略了解一下商氏近两年来的经营情况。
这会是一份不小的工作量。
陆寒时独自面对成万上万页的PDF文件,每一页都塞满了复杂冗长的数字报表,越看越怀念自己从前的助理团队。
从前的他只需要在团队新出炉的法律分析意见书上签字盖章就好,反正企业花大价钱购买的,只是一份来自律所的背书,目的是从银行和股民手中套出更多的贷款。
陆寒时自己每次拿到的报酬都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零头。
毕竟律师绰号资本家的狗腿子,向来捡的是资本市场的残羹剩饭。
陆·狗腿子·寒时无比怨念地看了眼对面的商·资本家·廷昱。
那颗溏心蛋,果然还是该给自己吃。
他看文件看得眼酸,正好起身,拿来热水和药,一本正经。
“大商,该吃药了。”
商廷昱似乎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陆寒时又叫了一遍,少年才安静的,甚至可以称得上驯静地接了过去,视线却略显僵硬地看向完全相反的方向。
狼崽子居然没回怼?
实在反常。
果然还是太闲了。
“对了,”陆寒时眉一挑,仿佛刚刚想起对面的不止是万恶资本家,还是个计算机高手,“你能进商氏内网查阅资料,对吧?”
商廷昱差点被药片噎住。
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去想陆寒时从哪里知道的那么多秘密,又是为什么敢毫不避讳地展露在自己面前。
“爷爷生前给我开了集团内部的最高权限账号。”
操纵无人机灯光秀用的就是。
“所以,你想知道什么?”
那双冷清浅灰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了过来,毫不掩饰眼底的探究,以及如有实质的警惕。
陆寒时也不客气:“当然是全部!”
他还是第一次打这么富裕的仗,目光灼灼到好似在窥探龙洞穴里的宝藏:“商氏从经理级以上的人事架构,近一年的人事调整,股权变更,资产和负债和财务、法律关系以及近两年的投资企划,大笔交易……等等等,这些我统统都要。”
“那你可以进化掉睡眠了。”
商廷昱开机的手一顿,不冷不热道。
“有道理,所以我还缺一个帮忙分析数据的助手。”
青年双手撑桌,春风和煦地笑,大大方方地笑出了当代陆扒皮的典范。
商廷昱突然后背一凉。
*
三天后。
德恒律师事务所。
大白天,钱英武蹑手蹑脚地走到拉得严实的窗帘边,轻轻揭开一条缝。
对过街道上那辆贴有反窥膜的面包车还在。
陆寒时三天没上班,那辆车就停了三天!
一定是商氏派来监视的!
钱英武万分悔不当初。
早知道自己就不该热血上头接了这个案子,他们这样的街边小律师哪能跟上市集团斗?人家动动小拇指就能把他碾死在路上!
陆寒时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兔崽子自己是撂了狠话就跑了,他和他的律所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这份悔意在钱英武看到车里突然下来几个人直奔律所时达到了巅峰。
“完了完了完了……”
钱英武吓得落荒而逃,却在后门被人堵住,刚要跪地求饶,对方就递来了一个电话。
听清楚电话内容后,钱英武脸上的血色瞬间恢复,忙不迭答应下来:“您只管放心!我这就把他安排过去!”
他为表忠心,当场打给了陆寒时。
“……好,我知道了。”
陆寒时挂掉电话后,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
他悠闲地捧着茶,看向桌边正在编写程序的商廷昱:“商家终于出手了。”
被抓了壮丁,三天三夜都睡眠严重不足的少年掀起眼帘,眼下的青影在苍白冷淡的皮肤上格外醒目。
“怎么?”
陆寒时实在没忍住笑,又连忙轻咳正色:“钱英武打电话通知我,明天起去和谐社区的法律援助中心报道值班。可据我所知,a市从未有过安排实习律师参与法律援助工作的前例。而且听声音,电话那头应该还有别人。”
他点到即止。
商廷昱眸光锐利,一针见血:“他们是想把你拖死在社区。”
陆寒时摸着下巴点头:“看来那场晚宴造成的影响比我们想象得更大。”
若不然商家也不会投鼠忌器,整整三天,才使出一个堪称温和的拖字诀,显然是打算先拖到闹剧的热度散尽,再另做打算。
“所以我们更要快。”
陆寒时已经试探出了对手深浅,“必须尽快拿到那份遗嘱。”
趁商家还没有真正把他们放在眼里,也趁晚宴的热度还没有完全散去,抢先把最致命的证据攥进自己的手心,取得主动权。
商廷昱皱眉:“那份遗嘱应该在爷爷生前的总助理徐家澍的手上,他反水投了商文建后,我曾经去找过他,却被拒之门外。”
“不过,”他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一点,“你这几天要我整理商氏的资料,自己也闭门不出,是在刻意等商家先出招?”
商廷昱仿佛看见一只随时可以被碾死的蚂蚁在跃跃欲试地挑衅大象的耐心。
少年锋锐的眉眼蓦得沉下来,莫名有些骇人,“你就这么相信,他们不会动用雷霆手段?”
“商文建和商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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晔肯定不会,”陆寒时无比笃定地与他对视,“他们如果心狠手辣到那一步,你根本活不到见我,说不定正被绑在哪个精神病院。”
“商少恩……倒是有可能,但他在商家没有话语权,前几天又被我送进了局子。”
青年不紧不慢地挑眉一笑。
所以这种事也是可以拿来赌的?
一种莫名的情绪从心头飞快掠过,来不及捕捉,商廷昱冷冷皱了下眉。
但很快,他不动声色地接上之前的话题,“想拿到遗嘱,就要从徐总助下手,但他行事缜密,滴水不漏,在商氏工作整十年,从没有人抓到过他的任何把柄。”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甘心对商文建俯首称臣?”
陆寒时笑了笑,诡异地嗅到一丝事业心同类的味道,“看来他所图甚大,没准是想让整个商氏都换个姓。”
商廷昱敲下程序运行键,满屏幕的字符串在他冷冰冰的眸子里高速跳动,同时解析着上百张报表,“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庞大帝国的无数财富,看守它的偏偏是个傲慢自大的蠢材,是人是鬼都想来分一杯羹。再加之高管掏空企业自立家门的前车之鉴比比皆是,徐总助有这份狼子野心,不稀奇。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商廷昱睨着陆寒时,“如果猜测是真,他绝不可能把遗嘱交给我们。”
陆寒时指腹一下下地叩击桌面。
“看来法律援助中心的这个班是非值不可了。”
青年极慢地叹了口气:“我最不喜欢中心摊派的任务,自主权受限制不说,往往都是些东家长西家短的鸡毛蒜皮小事。”
“不过,”陆寒时眉一挑,似笑非笑抱怨:“谁让这家中心的位置刚好坐落在青洪路的和谐社区。”
商廷昱目光一凝,徐家澍就住在和谐社区。
可陆寒时怎么会知道?!
少年敛着眉,脸上看不出太多惊诧的神情,实则几乎要被心底堆积成山的疑窦驱使着立时问出来。
但陆寒时的存在太及时,太魔幻,他不止一次地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刻恰巧出现,完美到简直就像是自己倒在天桥下高烧昏倒后做的一场美梦。
梦被质疑,就会消散。
那就让这个梦长长久久地做下去。
商廷昱从不质疑自己的决定,一息之间就恢复了平常的疏冷神色,他垂眸遮住眼底晦暗不明的神色,“你想从他的家人下手?”
陆寒时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在对方心里被短暂开除了人籍,还在悠闲自在地喝茶,“也许吧。”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徐家澍是金刚罩铁布衫在身,找不到一丝弱点。
可谁又规定了,弱点一定在他自己身上?
陆寒时在事情没宣告失败前从不犹豫内耗。
干就完事!
他打点好新置办的着装,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和谐社区法律援助服务中心报道。
于是,没多久,从药店回家途中走累了,偶然在家附近的法援中心门口歇上一会,蹭蹭空调的葛盼盼就听到了一道温温和和,让人心头仿佛被羽毛轻轻挠过的悦耳嗓音。
“您好,请问您需要免费的法律援助服务吗?”
她受了惊似地抬头,就见一个顶顶漂亮的青年正在冲着自己微笑。
白衬衫,西装裤,秀挺鼻梁上架着一副精致纤细的金丝镜框,通身的气度比电视上的大明星还要光鲜亮眼。
“不、不需要!”
大热天依然一身长袖长裤,棒球帽,大口罩,浑身上下包裹严实的女人后退几步,落荒而逃。
陆寒时没追,眉梢微微一动,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8. 第 8 章
陆寒时曾经接过一个案子。
妻子经历了丈夫长年累月的辱骂毒打,终于爆发,用一把水果刀结束了施暴者的性命。
这在社会新闻上并不罕见。
真正令陆寒时印象深刻的,是他在看守所会见嫌疑人时,对方凹陷眼窝里投射出的空洞目光,一阵风就能吹走的瘦弱体态,以及哪怕亲自手刃了施暴者,却还是会因为椅子的摩擦声稍大而惊吓过度的惶惶神情。
就好像暴力的阴云一直笼罩在她的头顶,在她的灵魂最深处打上了烙印。
他在葛盼盼的眼里看见了那样的阴云。
但她袋子里的药似乎并不是用于外伤处理,更像是精神方面的管制药物。
陆寒时思索着,转身敲响了法律援助服务中心的玻璃门。
中心主任朱大姐才送走一位求助者,正要喝水,听见声音连忙站起来,挤出一脸和气笑容:“请进!”
哟,好精神的小伙子!
朱大姐眼睛都亮了,语气不知不觉变得柔和,“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你好,朱主任,我是来报道值班的陆寒时。”
陆寒时的唇角微微扬起,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年轻人该有的腼腆笑容,“我来自德恒律师事务所。”
来壮丁了!
朱大姐立刻热情倒水:“你就是这次派来值班的小陆吧,来坐,我给你介绍介绍咱们中心的情况!”
她的嗓门大且利落,只用了十分钟就把法援中心的情况掏了个底朝天。
陆寒时甚至知道了门口那只正晃来晃去,被周围商户喂熟的狸花猫外号叫丧彪,与隔壁一条街的小白花,大胖橘都有不正当关系,但正宫却是一只叫淡奶的三花大美女。
青年微微笑着,不时应和:“我来之前还怕经常加班出差,看来中心的事不算很多。”
“那才好!”
朱大姐环顾着不大的门脸,朴素感慨:“事要多了,不就说明咱们底层群众日子苦了,还是事少点好!”
“不过我刚刚在门口,”陆寒时不经意地提起:“看见了一个长袖口罩还戴帽子的女性,有些奇怪。”
“哦,你说葛盼盼啊,”朱大姐的神情一下冷淡起来,眼神复杂又掺着同情,“那是后面鲲韵小区的业主,她脑子有点这个。”
她点了几下自己的脑袋。
“她老公徐家澍在商氏集团当高管,年薪高得吓死人!是因为这有他父母生前留下的房子才一直没搬走。”
“人能干,对葛盼盼更是没得说,平时连散步都要陪着,葛盼盼身体不好不能生,他就说自己不要孩子,明明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就爱得不行。”
“倒是葛盼盼,前两年大闹一场要打官司离婚,结果上了法庭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被法官和家里人两头劝住之后倒是安生了,但人的精神头越发不好了。再后来班也不上了,还去了几趟精神病院,也不知道是哪出了毛病。”
“会不会是家暴?”
陆寒时状似听得津津有味,迟疑地说出自己的判断:“天这么热,她穿得很厚,身上可能有伤。”
“不可能!”
朱大姐斩钉截铁:“我们之前悄悄联合了社区人员一起上门暗访,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家里也整洁干净得不像话,地板都能照镜子了!”
“这样,”陆寒时顿了顿,笑笑起身,挽起袖子,“可能是我想多了,现在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帮忙吗?”
朱大姐顿时把刚刚聊的话题抛在了脑后。
陆寒时这一忙就忙到了夕阳西下。
不是帮颤巍巍拄拐的老大爷写交通事故赔偿清单,就是向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中年大叔解释网贷平台约定的超高利息并不合法,中午吃饭的时候,还顺手帮一位比结婚还高兴的大姐起草好了离婚协议。
哪怕报道的第一天就意外加了班,青年脸上始终挂着礼貌温和的笑,看不出一丝不耐烦。
朱大姐看在眼里,对新来的小年轻真心实意地喜欢起来,临关门下班的时候,想起来了,还特意把对面马路上穿得严严实实的人影指给陆寒时看。
“你看,我们天天这个点都能看见葛盼盼来小区大门口接她老公,夫妻俩这不是感情挺好的吗!”
陆寒时凝望着那道微微佝偻,却把一只保温杯宝贝般紧紧抱在怀里的僵木身影,不置可否:“或许吧。”
他没有上前接触,而是用了两天时间摸清了葛盼盼的日常。
每天早上六点出门买菜,下午七点到小区大门口接徐家澍,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正常社交,如果去药店买药也算的话。
陆寒时还刻意从她家楼下路过一次,冷白色的厚窗帘与世隔绝地拉着,就好像里面生活的人根本不需要任何阳光和空气。
“不正常,”连来送饭的商廷昱都发觉了异样,“他们没有孩子,又很年轻。”
如果说徐家澍的精力是被繁重的工作消耗殆尽,葛盼盼一个精神有问题的大活人,怎么可能连续好几年单独在黑漆漆的家里一待一整天。
陆寒时啪嗒一声打开保温盒,在番茄炒蛋的香气里心情愉快地拿起筷子:“反正我们马上就会知道了。”
“小陆,你弟弟又来给你送饭了?”
朱大姐递来两颗洗干净的桃子:“多大了,在哪上高中?”
商廷昱:……
他冷冷剐了眼正在憋笑的青年,道谢接过,“今年大学毕业,已经二十了。”
“哦哦,那也才比小陆小一岁,你们兄弟俩都跳级了?”
朱大姐说着,视线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总觉得不太对,却也只能归结于这对长得都好的兄弟俩气质太迥异,一个温和得像三月春的风,一个冷漠得像九寒冬的雪。
她又交待了几句就赶着回家给小孙女做饭。
咔哒——
商廷昱立刻锁上了门。
他看向正在报仇雪恨般干饭的陆寒时。
后者就一本正经地表扬一句:“手艺不错。”
然后抽查作业似的,“商氏这一年以来的全部大额投资并购信息都整理出来了没有?”
商廷昱冷默不语。
陆寒时极其艰难地从饭菜里抬起头,上扬语调:“嗯?”
就看见抱臂的少年冷沉着脸,一步步走到自己对面,瘦削颀长的影子散发出浓重的压迫感。
“你是故意让我整理那些没用的东西的,”商廷昱的面孔因为背光模糊大半,声音也冷得像山巅上经久不化的积雪,“商家用法律援助拖住你,你就用这些来拖住我。”
“被发现了啊,”陆寒时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碗里的饭粒,突然笑了下。
“为什么?”
商廷昱语气里有不解,更多的是充满警惕的怀疑:“你想一个人行动?”
陆寒时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道狼崽子的疑心真不是盖的,一言不合就比自己上班的怨气都重。
“叮叮叮——”
他敲敲碗,示意对方先坐下再说。
商廷昱没动。
陆寒时锲而不舍地又敲几下。
一阵死寂的沉默后,商廷昱的视线终于坐下来,那双泛灰的眸子一动不动地锁定青年。
“我确实不想带你。”
屋里的温度因为这句话凉了几度。
陆寒时看向对面人的眼,笑笑:“不过,我也没想自己行动。”
商廷昱眼底划过一瞬间的错愕:“什么?”
陆寒时弯弯眼,唇畔的弧度充满专业法律人的自矜:“只有自己找上门的委托人才是好委托人。”
律师和销售很相似,委托人也像是消费者,有一句老话叫做上赶的不是买卖,消费者往往最相信自己的判断,委托人往往也只会信赖自己求助的律师。
葛盼盼的情况特殊,必须得到她全部的信任,才能顺利推进接下来的计划。
陆寒时在来中心之前就想好了方案。
商廷昱虽然没经验,却也不是不能理解,他面色放缓:“你想让她主动上门来找你?”
这似乎有些难。
陆寒时却觉得问题不大,至少,他真的找到了不存在徐家澍身上的弱点。
“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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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试就知道了。”
青年支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笑,明明是形如桃花瓣,眼尾微微下垂的圆润眼型,商廷昱却错觉自己仿佛看见了一只正在眯眼算计的狐狸。
*
“叮叮叮——”
张牙舞爪的闹钟声打破黑暗寂静。
原本在床上直挺挺躺着的人连滚带爬地起来,颤抖着把手机关上。
“六点半!”
葛盼盼发出短促的低呼,急急忙忙穿好厚重的着装,神经质地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检查自己有没有露在外面的皮肤。
这样、这样老徐就不会说路人多看她一眼是因为她放荡了。
葛盼盼掐准时间在保温杯里倒好了刚刚好40℃的水,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贴着墙根一溜走到小区大门口。
来来往往的人,有看她的,她就把头低深一点,要不然老徐看见了,就会说她又在勾引人了。
热烘烘的暑气焐得她浑身燥热不安。
四周的嘈杂声不间断地钻入鼓膜,脑子里仿佛不受控制般,有不同的声音开始一刻不停地讲话。
你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不!根本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是谁?
老徐说了,都是你抛头露面,穿得艳丽下流,在没有丈夫陪同的情况下跟客户应酬喝酒才会铸下大错!
是你,是你,都是我们的错!
葛盼盼神经质地想要啃指甲,但那样就要脱掉手套。
不行,路人会看见的,老徐也会看见的……
许许多多的念头乱毛线般,没头没尾地缠绕上日渐空洞的脑子。
葛盼盼怀疑是自己吃药吃少了,医生交待她吃三片,她一般都吃六片,今天是药都没了才只吃了四片。
“砰——”
她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吓得跳起来。
定睛一看,正前方一位长裙飘飘的年轻女人关上了车门,雄赳赳气昂昂地拎着满载而归的购物战利品走过她面前,边走边打电话,开心的笑声银铃似的:“我也觉得那家店味道正宗,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呀!”
她在大大方方地向朋友发出邀约。
那样鲜活的笑容……葛盼盼的视线被吸引,跟着一起走。
突然间,脑子里有根弦断了,她一下想了起来:她从前也是这样的!
仿佛是常年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捆住她的水面,破天荒地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葛盼盼在骤然回归的记忆里贪婪大口地喘息着,周身汗如雨下。
她想要拔腿就跑,可双腿就像是被浇筑了水泥般牢牢焊死在原地。
于是她粗喘着,天旋地转、茫然地看向四周,下意识地被小区门口的法律援助中心招牌吸引。
那块蓝底白色上的每一行大字,每一个字眼都在旋转地叫嚣,旋涡般吸引她走过去,仿佛只要走过去,就可以得到救赎。
“如果有问题还可以来找我。”
玻璃门突然开了,一道高挑清隽的身影扶着步履蹒跚的老爷子走下台阶。
“您只管放心,对方全责,起诉费方面可以向法院申请减免或缓交,最后也一定会由对方赔付……”
是那天问她需不需要帮助的那个年轻人!
葛盼盼僵直的眼木愣愣地盯住陆寒时的身影。
旁边水果店的夫妇刚好也在磕着瓜子八卦:“这小陆律师长得不赖,脾气也好,还不收钱!”
葛盼盼鬼使神差地向前迈了一步。
“盼盼!”
恰在此时,一辆高级公务车停下,下来的男人叫住了她。
她枯瘦的手臂被来人一把钳住。
“你打算去哪?”
外人看来温文尔雅的眼神在葛盼盼眼中宛如不见底的黑洞,那张保养得当的精英脸庞也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无尽寒意。
明明他嗓音很温和,如同一位真正关心妻子的丈夫,葛盼盼却是身体猛然一僵,吃痛地攥紧保温杯,眼神游离地低下头。
不远处,专门挑这个时间段送老爷爷过马路的陆寒时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眸色渐深。
9. 第 9 章
葛盼盼终究还是没有求助。
隔着一条马路,陆寒时静静地看着那道动摇的瘦弱身影被男人半挟半抱地带走,惹来周围人的交口称赞。
“感情真好?”
他试图鹦鹉学舌,没忍住轻笑一声。
“你很不高兴?”
不知何时站到青年身边的商廷昱敏锐洞察,眼底划过诧异:“我还以为你没有生气这种情绪。”
无论是面对直播间的言语攻击,还是商少恩的不怀好意,陆寒时似乎都没有展露过负面情绪,他总是游刃有余地当场报复完,就丢垃圾一样抛之脑后。
而葛盼盼不过是个陌生人。
商廷昱侧脸看来,视线夹杂着几许探究。
陆寒时挑挑眉,一秒恢复平日的温和,转身走上法援中心台阶。
“只是感慨下,家暴的都是垃圾。”
商廷昱走到他并排:“家暴?”
“PUA,情绪暴力,都是隐蔽的家庭暴力,可惜不仅没有物理暴力广为人知,甚至还被人美化成了——爱。”
商廷昱顺口:“证据呢?”
“你居然冲一个律师要证据?”
陆寒时抱起手臂耸耸肩,夸张地拿捏翻译腔,“哦,天呐,亲爱的,你大约是喝醉了。”
商廷昱忽然停了脚步。
陆寒时奇怪地回头看他:“不是说吃饭去?”
商廷昱缓缓皱眉,一字一顿:“你对谁都这样说话吗?”
少年冷峻深刻的面孔在黯淡夕阳的映衬下阴沉沉的,让人捉摸不透喜怒,唯一能看见的是一点冷白耳廓被周遭商铺的霓虹灯照得隐隐发红。
陆寒时漫不经心笑,举起手:“下次不开你玩笑了。”
商廷昱眉头皱得更紧。
陆寒时猜不透他的心思,在心里嘀咕一句狼崽子真难伺候,就自顾自地拉开玻璃门。
商廷昱站了会儿,脚步僵硬地跟进去。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他试图没话找话。
正在干饭的陆寒时噎住,咳嗽着抬头,十分不满:“咳咳咳……下次我一定要在我的委托合同里加上一条,用餐时间拒绝办公。”
“不过,”青年咳完了,放筷无情,“明天你就不要来了。”
再一再二又再三,陆寒时可不相信葛盼盼在法援门口的两次停留纯属偶然,而徐家澍认识商廷昱这张脸,为免打草惊蛇,狼崽子还是不要出现得好。
陆寒时自认为考虑周到。
商廷昱闻言,脸色却一点点冷淡,但他毕竟不是蠢货,很快明白了其中深意,别过脸冷哼一声,答应下来。
*
第二天傍晚。
晚高峰,鲲韵小区人来人往。
葛盼盼还是昨天的全副武装,一路上慌乱地四下张望。
她鬼鬼祟祟地抵达了平日的等待点,直愣愣地仰头,盯着那块蓝白色的门牌看。
那个律师还在吗?他会不会已经下班了?他真的能帮到自己吗……
葛盼盼局促不安地啃手套,神经质的模样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旁边水果店的老板娘看不下去了:“葛盼盼,你要找朱大姐?她下班了,不过陆律师还没下班呢!”
那个律师还在!
葛盼盼猛得吐出一口浊气,她很小声地跟老板娘道谢,连做了几次深呼吸,鼓励自己一定要走过去。
但就在此时,“刺——”
一辆黑漆漆棺材似的公务车刹停在不远处。
葛盼盼浑身僵住。
“盼盼,”她眼中恶魔一样的男人又一次走到她的面前,西装革履,语调温文:“我们回家吧。”
回那个冰冷,黑暗,永远让人喘不上气的家吗?
不!
葛盼盼心里满是恐惧,也不知自己从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挣开了那只钳住她的大手,疯了般地朝法援中心跑去。
她一头撞上了正要推门而出的陆寒时。
“律师!求你帮帮我!”
终于来了。
陆寒时好不容易稳住身形,语气礼貌:“你好,请问是需要法律服务吗?”
青年的嗓音很有亲和力,自带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
葛盼盼被安抚一瞬,但余光看见徐家澍的逼近,牙齿又开始打颤,她不受控制地尖叫起来:“我要离婚!律师,求你救救我!再不离婚我会死的!”
女人尖细的嗓音引来了吃瓜群众。
走来的徐家澍身形一顿,保养很好的脸上就露出一抹无奈笑容,他似是对陆寒时,也对周围人解释:“抱歉,我的妻子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给大家添麻烦了。”
他伸出手,葛盼盼立刻尖叫,边叫边往陆寒时身后躲。
徐家澍无奈地放下手,脸上写满担心。
一个是事业有成的精英人士,一个是大热天还捂得严严实实,动不动尖叫的神经质女人。
有认识这对名人的路人立刻帮腔:“律师,我作证,他们夫妻感情挺好的,葛盼盼八成是犯病了。”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徐先生真有耐心,当丈夫的真可怜!”
“律师,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别管了。”
“葛盼盼,你疯了,居然要跟徐先生离婚?他这样的好老公打着灯笼都难找!”
就连接孙女路过的朱大姐都压低声,“小陆,不是跟你说了,别管她的事,咱们管不了。”
陆寒时挑挑眉,看向徐家澍。
后者就这么一直气定神闲地站着,仿佛早就预料到自己不需要说什么,舆论就会倒向他。
难怪葛盼盼一直没有求助。
也难怪……她渐渐活成大家口中的疯子。
陆寒时若有所思地从徐家澍佩戴腕表的手腕上收回视线,试探地轻轻拍了下发抖女人的背,察觉到对方哆嗦得更厉害,立刻绅士地抽回手。
他在一边倒的人群议论声里缓缓看向徐家澍。
“徐先生,”陆寒时彬彬有礼地开口,“我想您听见了,葛盼盼女士说她要离婚。”
徐家澍讶异地看了青年一眼,似乎没想到都到这地步,陆寒时居然还敢多管闲事。
他无奈笑笑重复:“但你也听到了,我的妻子精神状态不太好,她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
“但她说了她要离婚。”
陆寒时罕见地打断了徐家澍,也打断了朱大姐等一众的议论声,一字一句:“不管我的当事人精神状态如何,她显然没有丧失认知,她既然再三强调了自己要离婚,那么,这就是她本人的意愿。”
“徐先生,我并不清楚您和我的当事人有什么矛盾,”青年微微一笑,稍稍提高声量,“但她始终拥有法律所赋予的单方面申请结束这段婚姻的权利!”
一语惊醒梦中人。
劝和的朱大姐都愣了愣。
不对,葛盼盼要离婚,他们一个劲劝着拦着,非不让她离算怎么回事。
退一万步讲,徐先生再好再优秀,两口子过不下去要离婚不也很正常吗。
朱大姐暗骂自己迂腐,再劝的画风都变了,“对啊,徐先生,是盼盼说她要离婚,我看她状态不太好,今天晚上干脆别回去了,我跟小陆一块先把她送回娘家去。”
“她娘家不在本地,”徐家澍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笑容勉强,“而且她状态不好,我不放心她在外面。”
“就是因为她状态不好,我们才不同意让她回家。”
陆寒时客客气气地把话都挑明了说,“很抱歉,我们中心也要考虑当事人的安全问题。”
他的态度很强硬,但从法理情理上都挑不出错。
吃瓜群众们也回过味了。
水果店老板娘跟老板咬耳朵嘀咕:“好好一个人在家待着就神经了,她老公肯定也有问题!”
各式各样的怀疑目光终于投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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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公文包的男人。
徐家澍脸绷不住了。
离得近的陆寒时几乎能看见男人幽深眼底正在酝酿的风暴。
陆寒时故意挑挑眉,冲对方笑了下。
但徐总助不愧是徐总助,面对这么明晃晃的挑衅,居然几个呼吸间就调整好情绪,不仅答应放人,还主动要求垫付酒店费用,重新堵住了吃瓜群众的嘴。
一抹可惜浮过陆寒时的心头。
但目的已经达成,他也不想把徐家澍逼太紧。
互换联系方式后,陆寒时陪着朱大姐一起把葛盼盼送去酒店,非常善解人意地主动揽下了留守在隔壁房间的照顾任务。
“小陆,”朱大姐临走时欲言又止,“你也别太上头,谁知道葛盼盼是不是又说说而已,别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
陆寒时笑着答应,等人走远,转身就敲响了隔壁的门。
笃笃笃——
过了好几分钟,门才慢慢打开,探出半张死气沉沉的面孔。
“陆律师,”葛盼盼似乎对于见光十分羞耻,她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后,“有什么事吗?”
“你也可以戴上口罩和我对话。”
陆寒时温和道,拿出了十分的耐心。
葛盼盼涨红脸,小小声:“那您等我一下。”
她轻轻关上了门,几分钟后再打开,又是严严实实的全副武装。
陆寒时终于被邀请进了门,只不过一个坐沙发,一个坐阳台,两人隔了足足大半个房间对话。
落座后,葛盼盼立刻畏缩地低下头。
陆寒时也不想让她再回顾在这段婚姻中受了多少委屈,除了给她自己带来压力,毫无用处。
他单刀直入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有三种方案让你与徐先生离婚。”
一句话引得葛盼盼小心地抬起眼,青年正将三只茶杯从小到大地排在面前的桌上。
他先点了点最小的那只:“一、你提出离婚,但我相信徐先生一定不会答应,即使答应了,一个月冷静期内,他随时都可以反悔。
葛盼盼眼里的光一下灭了。
陆寒时不紧不慢地又拿起中间那只:“二、我帮你起草诉状,诉诸法庭,但是因为你们的感情并未破裂,且对方没有明显过错,一审判离的可能性极小,需要再次提起诉讼,耗时日久。”
葛盼盼佝偻着背,瞬间苍老了十岁。
陆寒时缓缓靠进沙发,善解人意地轻轻摇头,“我相信,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
葛盼盼扑簌簌地流下泪来:“陆律师,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当然有。”
陆寒时啪得一下将最大茶杯扣在桌面,白净温和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抹极具蛊惑力的笑容:“我可以帮你把徐家澍送进监狱。”
葛盼盼愣住。
“这样的话,虽然不能马上离婚成功,但他进去之后,你跟离婚没什么区别。”
青年切换到开玩笑的语气:“你可以拿着他的存款去享受生活,然后在他出来之前,好好清算一下共同财产,并且绝对不用担心对方会技高一筹,抢先转移。”
“我选三!”
葛盼盼雾蒙蒙的眼睛亮到惊人。
她没有问陆寒时是不是真的,又能不能做到,毫不犹豫到仿佛只要有一丝希望,就愿意压上所有去尝试。
这一刻,即使被践踏成了野草,骨子里依然藏着的那股春风吹又生的韧劲在她的眼神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才是自己笃定她一定会找上门来的真正原因。
青年眼里闪过一丝欣赏:“OK,我会尽力帮你,但也需要你先帮我一个小忙。”
“我帮你?”
葛盼盼很吃惊,她不停地绞手指,局促又不解:“陆律师,你这么厉害,我这样的……我能怎么帮到你呢?”
“你有听说过,商老先生的遗嘱吗?”
陆寒时温和一笑。
10. 第 10 章
清早,陆寒时给朱大姐打去电话,两人一起送葛盼盼回家。
三栋402室门口,葛盼盼先看向陆寒时,在青年温和鼓励的目光下刚要拿出钥匙,出乎意料的,防盗门更快一步地从里面打开。
本该去上班的徐家澍似乎对妻子的回归并不意外。
他异常平静,对着葛盼盼笑了笑:“你回来了。”
葛盼盼哆嗦两下,刚要回头,突然想到青年昨天晚上的认真告诫——
你必须自己克服恐惧。
全副武装的女人低低嗯了声,乖顺地把口罩又往上拉拉,只露出一双空洞惧怕的眼。
徐家澍眼底闪过一丝满意:“进来吧。”
他让开路,身后露出的房间黑暗幽深,仿佛噬人的怪兽正在张开血盆大口。
葛盼盼只看了一眼,就不受控制地牙齿打颤,她后退半步,浑身细胞叫嚣着,下意识地想看向陆寒时。
“怎么不进来?”
徐家澍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葛盼盼的身形越发僵硬。
“哎呀,我劝了一晚上才劝好的!”
被青年轻推了下的朱大姐笑着打圆场,“徐先生,你以后也别光顾着上班,多陪陪家人才是正经事!会疼老婆的人能发财!”
结果平时见面客气的徐家澍连个眼风都没分过来。
场面瞬间尴尬。
朱大姐眼珠子一转,推着陆寒时走,“那我和小陆就不打扰你们了!”
青年也礼貌地笑了下,视线不着痕迹地掠过男人的手腕:“那么徐先生,再会。”
葛盼盼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
但徐家澍目光还是第一时间跟了过来。
陆寒时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背后冷飕飕刀子似的审视目光。
“徐家澍很警惕。”
他若有所思地踩着道旁紫薇花树的影子走。
朱大姐擦着汗笑:“人家到底是精英人士,对了,你怎么说服葛盼盼的?”
昨天还那么坚决要离的人,今天一大早居然主动提出要回家,小陆居然还有这份口才!
朱大姐的目光新奇又赞叹。
“没什么,”陆寒时还在回忆徐家澍腕上的那块表,连自己头上肩上落满了粉白柔软的花瓣都不知情。
“只是提了个建议,谈了场合作。”
他的注意力不知不觉又转回到徐家澍身上,嗓音轻轻的,只有自己能听见:“不过傲慢和自负才是他真正的底色。”
全程都拿自己和朱大姐当透明人,私下场合连最基本的礼貌都欠奉。
哪怕他们昨天才在大庭广众之下对峙过,哪怕只要有心查一下,自己不久在商氏晚宴上大闹一场的消息就摆在眼前。
但徐家澍显然没有这么做。
不过,这应该算是件好事?
傲慢自负的缩写叫做轻敌。
陆寒时很喜欢这样目下无尘的对手。
青年心情愉快地打开法援中心的门,时不时抽空,远眺那扇被帘子关住的窗。
“应该不需要很久。”
陆寒时晚归时对商廷昱说道:“大约就这一两天?”
402室。
厚重黑暗的窗帘后,葛盼盼正脱得精光,婴儿般浑身赤.裸地站在徐家澍挑剔苛刻的视线下。
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羞耻,深深低头,垂着手臂,任由男人拿着手电筒,如同检验牲口般一寸寸检查她的皮肤。
直到确定上面没有携带任何陌生的痕迹,徐家澍脸色才勉强和缓,但阴晴不定的语气里仍充满着暴风雨来临的压抑。
“为什么要离婚?”
他步步紧逼,逼得葛盼盼连连后退。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给你吃给你穿还让你住在我爸妈的房子里!”
葛盼盼被迫靠到了冰凉的墙上。
她细瘦脖子被一只铸铁般的大掌狠狠掐住,被迫高仰起了头。
女人开始喘不上气,眼眶里渐渐蓄满泪光,看上去可怜极了,但在外人眼中温文尔雅百般体贴的男人丝毫不为所动。
徐家澍异常熟练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手劲,让人濒临窒息的同时,确保不会留下痕迹。
“我连一个男人最不能容忍的绿帽子都忍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还是说,你想要离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这个婊子被灌醉后下流肮脏地爬上了客户的床?”
从徐家澍嘴里蹦出的恶毒话一句接一句,数年如一日、凶狠地冲击着葛盼盼好不容易构筑的心理防线。
她甚至都能想象到对方接下来要说什么。
葛盼盼无助地流着泪,第无数次为自己辩解:“咳咳……可我真的……没有被侵.犯……”
“那是因为我去的及时!”
徐家澍厉声驳斥,一拳打了过来。
葛盼盼惧怕地闭上眼。
“砰!”
拳头重重地落在她的耳边。
男人暴怒着,如野兽般野蛮粗喘,但是很快,他突然仿佛变了个人似的,松开手,不仅捡起衣服披在了女人肩上,还用温热的双臂用力抱住了她。
葛盼盼甚至能感受到几滴滚烫的泪落在了自己的皮肤上。
“盼盼,不要离开我,好吗?”
男人的嗓音沙哑,脆弱,似乎发自心底地将她视若珍宝:“我不嫌弃你脏,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开始全心全意地为女人考虑:“你离开了我又能去哪儿?你没有工作,你会因为肮脏的过往被人唾弃,你的父母弟弟都还在等着我每个月转过去的生活费……”
恶魔般的绵绵低语在葛盼盼耳边回荡。
“咳咳咳……”
她拼了命地大口呼吸,一瞬间从地狱重回天堂的感觉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自己是被眼前人解救出来的感激。
按照惯例,她的丈夫不久后还会买来漂亮衣服和昂贵首饰送给她作为赔礼。
只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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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承认全都是自己的错误。
是的,都是她的错。
就连和她血脉相连的家人当初也只会劝她辞掉工作安心当个全职太太,再替她卑躬屈膝地向徐家澍道歉求和。
葛盼盼的眼神刚要迷茫——
“他所有的贬低都只是为了更好地控制你。”
青年昨晚温柔坚定的嗓音突然在她脑中响起,“所以,不要信他的话,去信你的心。”
葛盼盼咳嗽的声音顿了顿。
片刻后,她抽泣着点头,自己穿上衣服。
与一往别无二致的懦弱模样显然让男人十分受用。
徐家澍面无表情地又欣赏了会儿,才在手机铃的催促下出门,将一地狼藉都丢给了还在哀哀哭泣的女人。
傲慢自负的男人一次也没有回头。
自然也就看不见,身后的瘦弱女人擦干了泪眼,一边假装拖地,一边偷偷竖起耳朵,悄无声息地握住书房的门把手。
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葛盼盼死死盯着反锁不动的门,心脏怦怦怦剧烈跳动起来。
*
商家别墅。
躲在楼梯转角的商少恩也竖起了耳朵。
不远处断断续续传来的电话声让他青肿一片的脸颊抽搐扭曲。
“……对,尽快把那个混账东西送出国……哪所大学都行,越快越好!”
“加快股份过户的流程!”
“那个狂妄自大的小律师?先不用管,等回头再……”
“少恩?”
商晋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商少恩连忙收拾好神色,一副乖巧模样:“大哥。”
但他忍不住问:“爸真要把小昱送出国?”
都这样了,商父还不敢对悖逆自己的儿子痛下杀手?还是因为商廷昱到底流着商家人的血?
商少恩心底有无数名为嫉恨的毒虫在爬。
商晋晔皱眉,一板一眼:“那是爸的决定,我们无权干涉。”
真是二十四大孝子,商少恩在心里嗤笑。
商晋晔严肃交待:“你刚从看守所取保候审,行事务必谨慎,对了,盛世那边最近也不要去了。”
盛世是商少恩玩咖时建立的会所,也是他和狗腿子们平日里消遣找乐子最常去的地方。
商少恩低眉顺眼地答应一声,待商晋晔一走,眼底的神情就变得阴冷。
商父好面子,所以不肯出面为他打点,以至于他在看守所里因为年轻长得好受尽苦头,不打架的话,难道要等着被人半夜摸上床捅了开.苞?
他更想开别人的苞。
商少恩想到那天晚上站在人群正中央,意气风发的青年就是一阵阵口干舌燥。
玫瑰有刺,扎手,却也实在诱人。
自己现在动不了商廷昱,又不能去会所泄火,玩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小律师,总没问题吧?
商少恩舔了舔干涩的唇,拨了通电话。
11. 第 11 章
陆寒时很快发现了自己正在被监视。
对方的手段太拙劣,上百万的红色跑车要多张扬有多张扬,往老城区破破烂烂的窄路上一摆,有眼睛的人经过时都要稀罕几眼。
陆寒时就看了好多眼。
他曾经的奋斗目标是大平层和跑车,只可惜才实现一个就猝死穿书,回档重开。
不过,陆寒时转头看了看正在敲打键盘的商廷昱——
自己这辈子是不打算996奔命了。
但是狗血文主角可以啊!
把他们一夜十几次的精力统统拿去加班!赚钱!自己很快就能开得上跑车了。
陆寒时不紧不慢地喝着拼夕夕一毛七一条的咖啡出神。
直到思绪被细细敲门声打断。
他和商廷昱对视一眼,走过去拉开一条缝,门外是抱着牛皮纸档案袋的葛盼盼。
看来事情有了眉目。
陆寒时温和一笑,把人让了进来。
女人脸色苍白,眼底青黑,看上去精神紧绷到下一秒就要昏厥,但眼底的神色却异常坚定。
“陆律师,我做到了!”
她似乎许久没有笑过,努力地牵动嘴角:“我们什么时候去报警?”
陆寒时拆开档案袋,一一检查过资料的可靠性,眉梢一挑,笑着:“当然是现在。”
事不宜迟,自己又被盯上,材料还是放在警局最保险。
他当机立断,带上葛盼盼和商廷昱下楼打车。
那辆跑车还在后面跟。
陆寒时观察着后视镜,见那辆车毫不避讳地一路跟到警局,完全不像有脑子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了个不大美妙的猜测:该不会……
青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转念一想,唇角微扬。
他暂时把跑车的事搁在一边。
到的时候警局已经下班。
葛盼盼心一凉,但陆寒时却不慌不忙地给上次晚宴结识的带队警官张博扬打去电话。
张博扬警官惊闻重大案情,声音都急促了,立刻从家里过来不说,还贴心地安排值班警官把他们三人先领到有空调的等候室。
冷气充足的房间里,葛盼盼兴奋劲渐渐过去,开始不安。
“陆律师,这些真能把他送进去吗?”
她是趁徐家澍不在撬开了书房门,才惊觉自己的丈夫名下居然有大量来路不明的财产,光是抽屉里的一排排价值不菲的名表,随随便便就是a市一套房,更别提箱子里堆积成山的不动产证。
“可您又是怎么知道的?”
葛盼盼想不通。
徐家澍连她这个枕边人都瞒得死死的,又贯会装模作样。商氏的其他高管大平层别墅都住上了,只有他这么多年一直住在父母留下的老破小。
“徐家澍很喜欢纳尔丁大师的代表作。”
陆寒时不疾不徐地比划了一下手腕,微微笑着:“在法援中心门口见他戴过一只,上次送你回去,他戴的又是另外一款。”
那可是连自己上辈子都只敢在拍卖会上过过眼瘾的孤品名表,徐家澍却家常使用,足以见得他的收藏绝不止这些。
商氏集团的高管收入再高也只是打工人,这些钱的来源自然有待商榷。
“可见做人还是低调点好。”
陆寒时一本正经地感慨着,全然忘记了自己不久前还对着监视他的那辆跑车目不转睛。
一旁的商廷昱倒是记得。
他冷冷勾了下唇,丝毫没提自己花几天几夜整理出来的那份数据报表也是报案证据的一环。
“陆律师!麻烦你和你的当事人进来一下!”
满头大汗的张博扬在隔壁探头招手。
“你在这里等我。”
陆寒时想了想,把一只黑色的U盘从袋子里倒出来,递给少年。
商廷昱呼吸一滞,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死死地攥住。
陆寒时见稳住了人,放心地带着葛盼盼进了房间。
一个小时后,他一个人走了出来。
“警方把葛盼盼作为证人保护起来了。”
陆寒时下台阶时对商廷昱解释道,望着院子里呼啸出动的警车,眼底染上几分笑意。
“他们要去连夜蹲守,等明天徐家澍正式被捕,商氏就要乱起来了。”
手握重权的董事长总助涉嫌职务侵占,这可不是一般的大新闻,拔出萝卜再带出点泥,商氏上下至少也要经历一场十级大地震。
以商父的那点能耐,能接得住招?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商廷昱双眸冷冷一眯。
“不错。”
陆寒时心情愉悦地看着那辆夜色里依然坚守的跑车,眼里突然多了抹兴味:“我准备好了一套丝滑小连招,刚好还缺一根导火索。”
小连招?导火索?
商廷昱眼底正在凝结的戾气突然被打断。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陆寒时大大方方地走去敲了跑车的窗,礼貌地笑:“下午好,你是在等我吗?”
商廷昱:?
下一秒,车门打开,陆寒时被里面的人拽了进去。
再下一秒,“砰!”车门重新关上,扬长而去。
全程不超过五秒,因为青年完全没有抵抗,他甚至可以说是自己半推半就地钻进车里的。
商廷昱:!
他瞳孔一缩,立时跟上去,但人跑不过车,没几步,那辆嚣张的红色车影就消失在远方街角。
陆寒时是疯了吗!
商廷昱冷白的喉结剧烈滚动。
车上的人他认识,是商少恩的那群狗腿子之一,来这里一定是出自商少恩的示意。
商廷昱立即招手拦出租车:“去盛世会所,要快!”
司机师傅爽快答应一声,一脚油门冲进晚高峰车流,仗着电车提速快,一路见缝插针超车惹来无数喇叭怒骂。
但还是晚来一步。
商廷昱抿紧苍白的唇,眸色深沉地望着停车场停着的红色跑车,但车里已经空无一人。
陆寒时到底知不知道盛世会所是干什么的!
商廷昱缓缓地握紧拳,冷峻眉眼染上一丝愠怒。
手心传来一阵硌人的疼痛。
他低下头,看着手心的U盘,福至心灵般地明白了陆寒时刚刚为什么会突然把装有爷爷遗嘱的证据交给自己。
他早就预料到自己会被强行拽上车,所以才提前交付U盘,以免落到商家人的手上。
那他是什么时候计划的,来警局的路上?还是更早之前?为什么不和自己商议?
商廷昱简直要被自家热爱自作主张、蜉蝣撼树的律师气笑了。
他冷着脸,打算干脆甩手不管。
反正爷爷的遗嘱证据到手,商氏即将大乱,自己一定能找到比陆寒时更有名气资历的律师,商廷昱冷酷无情地想。
他面无表情地转身就走。
十五分钟后,一个穿服务生束腰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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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口罩的瘦削年轻人穿过重金属摇滚乐的轰鸣舞池,端着一份七分熟的牛排,走进二楼至尊卡座。
卡座正面对面坐着两个人。
服务生深吸一口气,笔直弯腰,同时垂落睫毛压住眼底的火星子:“您的牛排。”
“谢谢。”
被人服务的陆寒时客气道谢,实则连头都没抬。
因为他正在无比优雅、从容、一本正经地——
干饭。
青年无比虔诚地切开滋啦冒油的微焦牛排,用银质餐具叉起小块柔软肉质,严格份量地沾取瓷盘边混有迷迭香的琥珀色黑胡椒汁,再送入口中。
他眼睛微微眯起,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容。
“麻烦再上一份。”
陆寒时毫不犹豫地吩咐放下牛排后迟迟不走的服务生。
瘦削身影猛地僵了下。
“不行吗?”
陆寒时挑挑眉,直直看向卡座对面。
正在吞云吐雾的商少恩翘着二郎腿,脸色在纸醉金迷的彩色射灯光线里晦暗不明。
强取豪夺的乐趣在于对方愤怒,不甘,满脸绝望却不得不臣服的屈辱沉溺。
商少恩来之前设想过无数次青年或狡猾应对,或崩溃求饶的场景画面,却怎么都没想到,在满场的急躁鼓点,浓香水,烈度酒精,衣着暴露明码标价的男男女女面前,陆寒时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能不能点餐。
他居然、还能、吃得下饭!
甚至还吃得挺香!
甚至还想再要一份?!
大冤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商少恩警惕地觉察出哪里不对。
但这里是自己的地盘,陆寒时孤身一人,任凭他嘴皮子说破了天,自己今夜也绝不可能放人,非要在他身上狠狠泻掉这股被他勾起的火气不可。
商少恩放荡不羁地摁灭烟头,还以为服务生不动是在等自己的命令:“去,再做一份牛排端上来。”
僵立的身影深吸一口气,猛地转身走了。
陆寒时只瞥了一眼,就悠闲地收回视线。
商少恩则是全程盯住陆寒时,压根没把注意力分给其他人。
他用酒杯晃荡出威士忌冰块碰撞杯壁的脆响,侵略性的目光一寸寸扫过青年的脸和腰,等到陆寒时干完了第二份牛排,餍.足地放下刀叉,才邪邪地勾起唇角,语气黏腻。
“宝贝,你是吃饱了,我可还饿着。”
“那你也点一份,记在你账上,不用跟我客气。”
陆寒时优雅地擦擦嘴角,拒绝回应土味调情。
见青年油盐不进,商少恩最后一丝耐性终于耗尽,他霍得站起身,伸手就要来捉那截细腻如玉的手腕。
只可惜又被陆寒时抢先一步退后,摸了个空。
似曾相识的画面。
商少恩脑子里有根弦突突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事即将发生。
仿佛是印证他的不详念头,突然,会所外传来了刺耳的“嘀呜——嘀呜——”
“二少!条子来了!”
门口安排望风的小弟边上楼梯边喊。
“你又叫来了警察?”
商少恩回过头,脖颈上青筋爆出,整个人都出离愤怒:“我还什么都没做!”
连小手都没摸上,陆寒时就想让自己二进宫?
这次又是什么离谱理由!
商少恩下意识地看了眼桌上从陆寒时身上搜出来,但完好无损的手机和录音笔。
12.第 12 章
晚九点,盛世会所。
“警察扫黄!都不许动!”
“出示身份证件配合调查!”
一声声暴喝声里,天蓝色执勤服的张警官带队冲进一楼大厅,混杂酒,香水和汗液的甜腻空气瞬间凝固。
“啊——”
舞池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尖叫逃窜。慌乱中,有人撞倒高大香槟塔,金色瀑布裹挟着玻璃锋刃倾泻而下,第一个踩到高脚杯碎片的兔女郎化身多米诺骨牌,滑倒时带翻全场一片狼藉。
商少恩在二楼眼睁睁看着,心都在滴血。
不对!
陆寒时不可能调动这么多的警察!
他青筋暴起的手一把扼住青年的咽喉,“你到底做了什么?”
这些警察分明是冲着他的场子来的!
“你的智商比我想象得高一点。”
陆寒时眸光微微上挑,语气像是在庭审中点评。
他试图把自己的衣领从商少恩的手里解救出来。
后者虽然恨不得活撕了陆寒时,但想到警察就在楼下,以这人的狡诈没准会原地倒下,花式碰瓷……他触电般缩手。
“陆、寒、时!”
从牙缝里挤出的三个字咬牙又切齿。
陆寒时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领,睨了他一眼,走到栏杆边朝楼下的警官招手。
“张警官!”
年轻警官抬头,一脸讶异不似假装:“陆律师,你怎么也在这?”
“有人请客,说要请我吃牛排。”
陆寒时微笑应答,悠闲看向商少恩。
后者脸上的怒火一窒,眼神复杂犹豫:“真不是你?”
陆寒时但笑不语。
也对,一个小律师怎么可能驱使那么多警察为他奔走。
商少恩心烦意乱地瘫坐到沙发上,指甲掐进肉里。
陆寒时连一眼都吝啬,抬腿下楼。
只不过才刚走到转角,他就被人一把拉进昏暗的楼梯间,对方用力之大,陆寒时整个后背紧紧贴上金属墙面。
“嘶!”
陆寒时被凉得倒抽一口冷气。
“陆、寒、时!”
来人扯掉口罩,肉眼可见的怒火中烧。
“怎么今天都喜欢一个字一个字地叫我的名字,”青年慢吞吞地笑了笑,语气温和,“你怎么溜进来的?”
“你刚才明明认出我了!”
商廷昱用的是陈述句。
想到自己费尽心机进来救人,看到的却是陆寒时和商少恩共进烛光晚餐的温馨画面,少年阴沉沉地逼近,皮笑肉不笑:“牛排就那么好吃?”
“的确很美味。”
陆寒时回味似地舔了下上颚,见狼崽子被自己逗得要杀人,才笑了笑,一本正经地安抚:“不过比你的番茄炒蛋还是差远了。”
这是大实话。
外面的牛排再香,偶尔几次尚可,百吃不腻的还得是家常菜。
青年漆黑眸子里的神色诚恳又柔和。
商廷昱微微眯起眼睛,冷哼一声,缓缓松开手。
陆寒时好脾气地整理着自己二度遭灾的衣领:“怎么还不换衣服,我们该回去了。”
“我以为你会留下看热闹。”
商廷昱一把扯断领口的粉色蝴蝶结:“外面乱成了一锅粥,都是你的杰作。”
“番茄炒蛋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陆寒时的眉梢高高扬了起来,理直气壮。
“谁说我跟这些有关系,我只是碰巧听说盛世会所有不法勾当,碰巧跟张警官说漏了嘴,又碰巧今晚在场。苍天可以作证,我真的只是清清白白的路人甲而已。”
商廷昱:……
“清清白白的白莲花还差不多。”
他里面穿有T恤,三两下脱掉束腰制服丢进垃圾箱,跟着陆寒时走下楼梯。
“原来是你!”
正被警察押送下楼的商少恩一眼认定罪魁祸首,目眦欲裂:“商廷昱!”
商廷昱:……
他回头看陆寒时。
结果对方丝滑后退一步,站到商少恩的视野盲区,手还在唇边比了个拉链的手势。
商廷昱额角青筋突突直跳,但还是耐着性子,冷声:“如果是我动手,盛世早就被查了。”
商少恩半信半疑,临走前撂下狠话:“如果查出来是你,爸和大哥绝不会放过你的!”
商廷昱冷嗤一声,冷漠地目送人被押进警车开走,才对着角落扬声,“人都走了。”
“那我们也回去。”
陆寒时没事人一样走出来。
临走前,还去跟忙着抓年底考核绩效的张警官打了个招呼,顺道把收到的奇怪糖果尽数上交。
他和商廷昱是在张警官称兄道弟的热情感激声里走出的会所大门。
“为什么不让商少恩知道是我们做的?”
回去路上,商廷昱琉璃色的眸子在霓虹光影里明明灭灭。
陆寒时刷新热搜榜单的手指一顿,挑挑眉:“因为我们需要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
大众善良且富有正义感,所以会支持他们以微弱之躯,向如日中天的大集体商氏发起挑战,但也正因如此,他们朴素的价值观绝不会认同有人通过设计陷害来煽动舆论,制造热度。
等等,也不能说是设计陷害。
商少恩在商氏庇护下随心所欲惯了,天真地以为开会所不过是多了个方便自己寻欢作乐的销魂窟,殊不知这种灰色产业地带最是藏污纳垢,根本经不起查。
陆寒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哪里不对。
沾黄带毒的场所都敢绑律师去,该!
不举报都对不起自己还没到手的执业证。
青年心情愉悦地看着那条不起眼的同城热度逐渐升温,加速,不多时就爬上了全国热搜榜的前排,又被某种神秘力量光速撤下,引发全网吃瓜群众不满热议。
“这是第一个导.火.索。”
陆寒时终于躺到床上时,满屏加密的字母缩写已经重新蹿上热搜尾巴,他不由感慨:“越压制越反弹。”
商家除了会撤热搜,还会干什么?
一个热搜撤下来就这么费劲了,要是再多来几条呢?
如果里面还夹杂着警方的通告呢?
陆寒时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他看不见自己兴味的眸子里万千光华流转。
能看见的商廷昱擦着头发路过,状似无意:“明天想吃什么?”
陆寒时扬起来的眸子里写满惊诧。
狼崽子做菜向来是有什么食材做什么,还都捡最容易的来,居然也会征询自己的意见?
结果下一秒,商廷昱自顾自冷声:“吃牛排怎么样?”
陆寒时:……
他嘴角微微抽搐一下,避重就轻:“我当时真的有点饿。”所以灵机一动想去蹭顿饭,顺便把商少恩引到抓捕现场。
“真的不想吃牛排?”
商廷昱仿佛没听见一样,又问了一遍。
陆寒时只得叹口气,默默举手:“下次会给你发短信。”
“没有下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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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廷昱面色又沉了下去:“你没有复活甲,警察也不是每次都能及时出现。”
“那不是还有你吗。”
陆寒时想到那身粉色礼结加皮革束腰的服务员制服,脱口而出。
这句话没头没尾。
说话人甚至没忍住笑。
但很诡异的,商廷昱隐忍多时的怒火怦地一下熄灭,他的脸色渐渐和缓,紧绷的背脊也放松下来。
冷峻英俊的少年对上陆寒时含笑望来的目光,僵硬别过脸,冷冰冰道:“我可不会给你收尸。”
陆寒时随口答应着,注意力下一秒就转到了张警官刚刚发来的消息上。
他一目十行看完,满意地打了个响指。
“Bingo!明天我们就去法院,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可你的第一条导.火.索已经灭了。”
商廷昱毫不留情地戳穿,冰雕似地板着脸。
啧,怎么刚哄好又生气了?
陆寒时有些讶异地挑挑眉,第一次对商廷昱的属性发生了怀疑,狼都是这么善变的吗?
但气势上绝不能输。
青年腾得坐起身,优雅地整了整松松垮垮的浴袍衣襟,温和一笑:“明天你就会知道了。”
商廷昱冷哼一声,但也没再说什么淬了毒的话。
陆寒时定了早五点的闹钟。
尽管到市法院只要半个小时路程,法院八点上班,排队拿号立案,完全没必要起这么早。
但做人最重要的就是体面,还要留些反应时间给媒体和记者。
陆寒时临睡前打开邮箱,选择一键群发。
几秒钟后,本地媒体和网上自媒体的收件箱响起此起彼伏的提示音。有的邮件被很快打开,继而引发一通通深夜加急电话,有的则是静静躺着,等待明天一早拆封后的人仰马翻。
还能睡上五个小时。
陆寒时争分夺秒地闭眼。
“你现在就睡?”
“白莲花也需要夜间的呼吸作用。”
商廷昱顿了顿,自觉去关灯,啪嗒一声,屋里黑暗一片。
反倒是远郊外,商家别墅的主人们正被一一惊醒。
客厅璀璨的水晶灯下,听完汇报的商父当场怒不可遏:“废物!一个小小的会所都管不好,居然还闹上热搜?”
“砸!多少钱都要封住那些营销号的嘴!绝不能让舆论影响到商氏明天收盘的股价!”
“什么?有记者打电话问商家小少爷明天要去法院起诉亲爹是不是真的?混账!他们从哪得到的消息!”
商父气得满脸涨红,几欲昏厥,但想到那逆子真有可能做出这种事,立刻强撑着下了死命令。
“老大,你带上保镖,今天晚上就把那个不成器的东西抓回来!对了,还有那个姓陆的律师!”
商父这回真发了狠:“我要亲手打断他的腿!”
商晋晔低头:“好的,爸爸,我现在就去。”
他很明白个中厉害,深夜轰鸣的车队气势汹汹直奔城中村方向。
凌晨三点半。
老旧居民楼传出“哐当”一声巨响,某间出租屋的防盗门被暴力踹开。
灰尘弥漫里,商晋晔在保镖们的簇拥下,纡尊降贵地走进这间还没他衣帽间大的阴湿小屋:“把小昱和陆律师都请到——”
商晋晔突然卡了壳。
只因这间不大的出租屋一眼就能望到底……竟然空无一人。
“他们人呢?”
商晋晔眉头一皱,有种不详的预感。
13.第 13 章
商晋晔对陆寒时的唯一印象,是对方在晚宴上气晕父亲设计小弟,大放异彩时那张温和含笑的脸。
祸水。
这是他在得知商少恩被捕时的腥甜评价。
但在看清出租屋桌上正对大门,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时,祸水立刻升格成了祸害。
“快砸——不!都别动!”
商晋晔万分后悔自己的大意。
但事已至此,他只得在摄像机前摆出一副长兄的关切面孔:“既然小昱和陆律师不在这里,我们先回去。”
他说完转身就走,却还是逃不过深夜直播间里的钛合金眼。
正熬夜追某嬛传的网友们先是被画面的突然切换吓一跳,紧接着就是一声踹门巨响,等到认出新闻常客的商晋晔后,大家彻底没了睡意。
【暴力踹门+电棍?商大少是黑大少吧!快查查他有没有案底!】
【这墙皮掉的,商廷昱住的危房?他哥穿的鞋都够买十套了!】
【卧槽,商少恩前脚被查,商晋晔后脚抄商廷昱的家,我嗅到了狗血瓜的味道】
【+1,豪门水真深,建议有关部门查查商氏财务(被撤热搜的猹暴风哭泣)】
再加上有人趁机在评论区爆料商家真假少爷内情。
【……原来如此,DNA鉴定报告都能反复横跳,真少爷变假少爷又变真少爷,商家这是玩抽象呢】
【我听说商老爷子属意的继承人是商廷昱,商父是为权驱逐亲儿子】
【emmm,豪门狗血要素齐全】
【纯情大爷案律师陆寒时还记得吗,他不久前放话要替商廷昱跟商氏打继承权官司!】
【前线消息:就是明天!】
【卧槽!这瓜保熟吗!】
深夜的直播间被一个接一个的大瓜炸得热闹非凡。
以至于一直审讯到半夜的张警官才灌下第三杯浓咖啡,就接到热心群众的报警电话,不得不强打精神,奔赴现场。
难怪陆律师临走前交待自己要多准备点咖啡,张警官在副驾驶苦笑,敢情是一整夜的行程都替他安排好了。
不过——
这样的安排再多来点!他明年的晋升有着落了!
张警官痛并快乐着。
商晋晔那头却是痛上加痛。
他知道自己上了陆寒时的当,警方大约正在路上,商父的责骂已经不可避免,唯一的补救方案是赶在被警方传唤之前找到商廷昱和陆寒时。
他们会躲到哪?
商晋晔绷紧下颌线,动用全部关系网筛查a市酒店名录。
可半个小时过去。
这两人牛泥入海,杳无音信。
商廷昱不可能回虐待过他的养父母家,陆寒时干脆光杆一个,无父无母,在a市举目无亲。
这样的两个人能去哪?
商晋晔百思不得其解。
他逃离现场后不敢再回去,自然也就不知道,那一声踹门巨响惊醒的不止有追剧观众。
就在一墙之隔——
“终于来了?”
陆寒时努力想睁开眼,但千斤重的眼皮在打架:“他们胆子真大。”
“你胆子也不小。”
商廷昱第一时间警惕起身,等隔壁动静消失,他穿上鞋:“你继续睡,我去看看。”
陆寒时翻了个身,含糊答应一声。
不同于平日公式化的温和带笑,青年略沙哑的嗓音里在夜深人静时带着些罕见的真实与柔软。
商廷昱下意识回头,就见月光正透过小小的窗,温柔地洒在睡相四仰八叉的青年身上。
他的脸深深埋进枕头,后脑勺睡乱的发丛正随呼吸微微颤动,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像极了某种毛茸茸的无害小动物。
但这都只是假象而已。
商廷昱很清楚青年看似谦和的皮囊下包裹的是一颗无时无刻蠢蠢欲动的心。
明知商家人会来,居然只换住到对门?
商晋晔但凡聪明一点,他们现在就已经被抓回商家,依商父暴跳如雷的性子,别说明早去法院立案,他们能不能再全头全尾地出现都是两说。
狂妄自大。
商廷昱冷冰冰地在心里给自己的合作对象又贴上了一枚新标签。
陆寒时不知情,却也不耽误他在五点钟准时起床,冲冷水澡清醒片刻,就雷厉风行地给自己和商廷昱换装。
衣服是在a市最大的婚纱摄影工作室租的。
陆寒时为此支付了足足三千大洋,肉疼了好几天。
但穿上的这一刻,不得不说,钱花得值当。
这才是真正的自己。
陆寒时微微笑着,对着镜子一粒一粒扣上纽扣,一丝不苟地整理衣襟,连亚麻衬衫衣袖的开口都折成最无可挑剔的精英弧度。
“我们是要去T台走秀?”
商廷昱在青年试图给自己打上定型发胶时终于忍无可忍。
可惜还是没躲过。
陆寒时咬着梳子,一手按住狼崽子,一手拿喷雾,手指插入发丛就那么一捋,一喷,商廷昱稍稍有些长的刘海就乖顺地斜飞朝上,露出他轮廓分明的眉骨,以及眉骨之下那双总泛着点灰色,疏落冷峻的眼眸。
“你不能清澈愚蠢地站上法庭。”
陆寒时温和地振振有词:“必须展露出足以领导商氏的强大气场,大众才会相信,商文建的夺.权是利欲熏心,而不是所谓为你好的慈父心肠。”
有句老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套上一层亲情的外衣,不合理不合法的压迫剥削都会变得合礼合情,舆论也会因此反复。
他们绝不能给商父这样的机会。
陆寒时阔气地叫了辆豪华专车,六点一过,就正式出发。
a市市级法院大门口正人山人海。
有起早来排队立案的律师被这阵仗吓一大跳,拿出手机一搜,才看见了被红彤彤一片“爆”字霸屏的热搜榜单。
#爆!警方通报商少恩名下会所涉嫌严重违法#
#爆!豪门踹门直播!#
#爆!商大少深夜上演全武行#
#爆!豪门夺产虽迟但到!商廷昱今日起诉父兄!#
“商氏要乱了!”
一位姓徐的律师望着满场攒动的人头和闪瞎人眼的长短镜头感慨不已,然后就听见了同伴的惊呼。
“你快看热搜!”
“商氏集团的董事长总助徐家澍刚刚被经侦的人带走了!”
啊这,刚还在指点江山的徐律师瞪圆眼睛,好半晌儿,语气羡慕:“陆寒时的运气也太好了吧!”
官司还没打,商氏自己就先乱成这样,真是天助他也!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
圈里听闻消息的不少法律人此时都在捶胸顿足:这么大的馅饼怎么就叫一个无名小卒捡到了手!
以至于去法院的路上,陆寒时还接到了久违的钱英武电话。
“摘果子的人来得真快。”
他意味深长地笑笑,直接挂掉。
对方锲而不舍几次后,也回过味了,气冲冲发来威胁短信:陆寒时!你的实习期考核还差三桩案子,不想要执业证的话就继续挂!
又过了一分钟,大约觉得威胁起了效用,钱英武的大名又跳动在陆寒时的屏幕。
这次陆寒时直接把人拖进黑名单。
“总算清静了。”
陆寒时只回了朱大姐的关心短信,其余不认识的一个没接,全程都在对镜整理仪表,丝毫没有把钱英武的威胁放在心上。
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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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自己一会出现在记者面前,多少案子接不到,还用得着再受制于人?
陆寒时甚至已经想好执业证到手后要转的律所。
当然了,如果能自己独立开所最好,就是合适条件的合伙人律师一时半会儿不太好找。
青年气定神闲地考虑以后的事,调整领带。
商廷昱一个人坐在一旁,静静地攥紧黑色U盘出神,直到车子驶到法院附近,因道路堵塞无法再前进,视线才有了焦距。
“要下车吗?”
他看向第三遍擦拭眼镜的陆寒时,微微皱眉:“你明明不近视。”
“它可以只是件装饰。”
陆寒时慢条斯理地把擦到亮晶晶的金丝镜架回到鼻梁上,那双桃花瓣形状的眸子在镜片下显得格外清澈如水,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不少亲和。
“金牌律师的优秀是全方位的,形象管理更是必修课。”
陆寒时俯身过来,替商廷昱也整理了一下领带。
商廷昱的瞳孔缩了下。
但下一秒,陆寒时拉开车门的动作一顿——
“我们不能停在这里。”
他扫视正前方拥堵的人群,挑剔语气:“我们的衣服会被挤出不雅观的褶痕。”
商廷昱:……
“那就等等。”
他不在乎衣服,却看出了陆寒时对这次亮相的重视。
陆寒时半眯着眼思索,目光四下寻觅,突然,定在了不远处。
“你在车里等我一会。”
青年下车时谨慎地戴上口罩。
什么情况?
商廷昱目不转睛地望过去。
可惜人潮如织,熟悉的背影不多时就湮没不见。
一分钟。
两分钟。
陆寒时还没有回来。
商廷昱坐不住了,他担心商家人不死心,依然潜伏在人群里作祟。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事实上,陆寒时才下车就在人群里看见了好几个在盐源岛上见过的熟悉面孔。
只不过对方专注盯着路边的出租车和公交,对西装革履的路人甲毫无兴趣。
陆寒时大方路过,敲敲目标车窗,递去刚买的矿泉水和香烟,温和笑着:“家人结婚从这里过,可否劳烦您……”
车里的大哥憨厚笑笑,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陆寒时重新回到车上。
十几秒后,兰花草的音乐在街道上清亮响起。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
熟悉音乐的路人纷纷躲闪让路。
唯独定点巡逻的保镖们生怕错过目标,被环卫车呲出的水柱淋成一只只落汤鸡。
“大少,您放心,”为首的那个还在龇牙咧嘴地擦脸,“我们绝不会让小少爷和陆寒时出现在记者面前——”
他话没说完,耳机里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蠢货!”
人群里藏头遮脸的商晋晔脸色难看地攥紧对讲机,看着一辆加长豪车缓缓驶近法院大门。
咔嚓咔嚓的快门连成一片。
流转着镜面光泽的鸥翼车门如同被施了魔法,沿着最完美的抛物线轨迹缓缓展翅,折射出细碎璀璨的钻石星芒。
但都比不过正在下车的两道身影耀眼。
他们穿着同款式、不同颜色的平驳领三件套西装,平整面料中织入了钨丝般疏落的银线,举手投足间泛起冷兵器的光泽,矜贵无声地劈开人群正中央的vip通道。
“商大少爷,好巧。”
陆寒时在无数镜头里从容迈上台阶,与僵立憔悴的男人擦肩而过,“我来立案,所以——”
他猛然在大理石台阶上转过身,居高临下地俯视对手,开始微笑。
“你是来应诉的吗?”
14.第 14 章
a市法院的白色大理石台阶上。
商晋晔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赶来传唤的警方带走。四周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长枪短炮几乎戳进他难堪扭曲的面庞。
但等警车一走,他们立刻重新围住衣冠革履的陆寒时和商廷昱。
“陆律师!你是怎么认出商晋晔的?”
“对热搜的违法案件有什么看法?”
“陆律师,为什么会接下这桩官司,对打赢官司有信心吗?”
……
商廷昱冷着脸走在前面开路。
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声浪里,陆寒时从容拾阶而上,选择性地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我目前为止的胜率——”他轻晃了下装有起诉材料的档案袋,温和地笑:“是百分百。”
人潮骤然静默三秒
“哇!”
旋即爆发更炽烈的追问:“陆律师!”“陆律师……”
但青年很快迈进法院大门,只留下一道潇洒风度的背影。
好一会儿,才有记者一拍脑袋:“他不还是实习律师吗?哪来的胜率百分百!”
乖乖,架势也太唬人了!他们这些身经百战的记者居然都被唬住了!
但话题度是有了。
抢到第一手新闻的记者们争分夺秒将照片和实况传输回总部,几分钟后,#商晋晔涉黑被抓#和#陆寒时放话必胜#的话题一齐空降热搜。
广大网友本就在红彤彤的一片“爆”里全民吃瓜,有了新课件,当场化身成猹。
起初是商晋晔的话题讨论度更高。
不少法律博主还在线分析私闯民宅和涉黑的界定。
但当网友们点进第二个后——
对比狼狈的商少恩,憔悴的商晋晔,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陆寒时和商廷昱简直把精英和风度两字刻进了骨子里。
再加之各家媒体不约而同放出了不同角度的高清大图。
一生颜控的吃瓜网友们一本满足。
【开屏美颜暴击!现在的律师是靠脸吃饭吗!放狠话A破天际!】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精英律师和豪门继承人!】
【光看脸他们两个就赢了hhh】
【哈特软软,斯文败类律师x落魄真少爷,偷偷调整袖扣的小动作杀我!敲碗等粮!】
大批粉丝潮水般涌入了陆寒时才注册的账号。
但刺耳声也不在少数。
【一个实习律师,太嫩了点】
【他一个人对付一整个法务团队?别忘了商氏法务绰号a市必胜客】
【年轻人敢放大话,够勇!但是哪个律师敢说自己胜率百分百,如果有,说明他案源少且挑案子!】
这样的批判浪潮在商氏法务总监高华彬亲自下场后愈演愈烈。
@商氏法务总监高华彬:年少气盛。配图:秋风落叶.jpg
批判党顿时找到了主心骨,成群结队地在陆寒时的私信里大肆嘲讽他一定会被高华彬秋风扫落叶般狠狠收拾。
只能说袁爷爷功德无量。
陆寒时确信这些吃米太饱的人一定没看过自己的直播,若不然,哪来的勇气去步AAA天禧建材王哥的后尘。
那就让他们改吃点教训。
回去路上,他把这些私信一一截图取证,上传云端,打算留给将来自己律所的实习生练手。
“这就完了吗?”
商廷昱从法院出来后的每一步都踩在云端。
诉诸法律对从前的他来说是一道遥不可及的影子,他自己内心深处都不完全认可这一定有效。
但在遇到陆寒时后,一切都不同了。
他下意识深深望向正在上楼的青年。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陆寒时拧开门,不紧不慢:“法院会在七日内审查我们提交的材料,予以立案。”
“还要等七天?”
“大概率就是今天。”
陆寒时气定神闲:“舆论沸腾,关注度高,法院也会加急。”
丝毫不提这场面是他一手造就。
商廷昱微微皱眉:“但商氏一定会有所行动。”
商少恩和商晋晔进去了,商父还在,他手下的人也在。法务总监高华彬是商晋晔的岳父,商父的铁杆盟友,遗嘱的一式两份,其中一份就在他的手上。
商廷昱沉吟:“高华彬是只成了精的老狐狸,素来手段狠辣,他家人都在国外,比徐家澍更难对付。”
陆寒时想也不想接话:“所以当务之急是要确保我们一直待在公共视野里。”
商廷昱:?
怎么保证?
请队狗仔跟着他们?
陆寒时挑眉一笑,打开了自己许久没用的直播号,创建分享链接后,反手发送到社交主页。
商廷昱的手机叮得一声响。
打开一看——
@陆寒时律师:每晚八点,免费答疑,欢迎连线。
这无疑是往烧正旺的火堆上又丢一捆柴,评论区迅速暴涨的评论转发也证明了这一点。
“为什么是晚八点?”
商廷昱轻轻脱下昂贵的衣装,收纳装好。
“那当然是因为——”
陆寒时也解掉领带,换回平日的廉价衬衫,认真系扣:“我在法援中心的值班还没有结束。”
“你还要去值班?”
“你可以继续给我送饭了。”
一温柔一冷冽的声音撞在半空。
商廷昱冷冷抱起手臂,一字一顿:“痴心妄想。”
要他不送就不送,要他送就送,那他岂不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天下间绝没有这样的道理。
商廷昱面无表情与青年对视。
陆寒时故意长长地叹一口气,见对方不为所动,耸了耸肩:“那我去点牛排外卖。”
“随便你。”
商廷昱啪的一声按下电脑启动键,冷着脸,无动于衷。
*
中午十二点。
和谐社区法律援助中心。
忙了一上午的朱大姐抬眼瞥见推门而入,拎一只保温桶的年轻人,慌乱起身:“你、你……”
商廷昱顿了顿,但还记得那颗充满善意的桃子:“我来找陆寒时。”
朱大姐神情复杂:“你哥,啊不,小陆在调解室,对了,葛盼盼也在。”
商廷昱道过谢走进去。
朱大姐没忍住探头去望。
她本来还以为他们都不会再来。
都上热搜第一了,都跟商氏继承人搭上线了,陆寒时居然还会回这个小小的法律援助中心援助弱势群体!
连商廷昱也对自己这么客气!
独自坚守基层岗位数十年的朱大姐莫名有些触动。
她没忍住擦了擦眼角。
调解室里,葛盼盼也擦红了眼框:“陆律师……”
但对面的青年不为所动:“这个委托我不会接。”
门口的脚步声一顿。
陆寒时余光瞥见,唇角翘了下,但转头时态度依然坚决:“我不可能以不作为的律师身份去接这个案子。”
“可是……”
葛盼盼泪水涟涟地说出担忧:“万一有人要替他脱罪呢?”
“恕我直言,”陆寒时的语气依然温和,“即便当事人罪大恶极,为非作歹,但只要接受委托,律师就要竭尽所能为他辩护,争取最轻的量刑乃至无罪。”
“那不就是助纣为虐!”
葛盼盼愤怒地脱口而出,但很快,她低下头讷讷:“对不起,陆律师,是我太激动了,但徐家澍真的是个混蛋!”
陆寒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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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脾气笑笑,耐心解释:“从道德上说,他的确不是好东西。但从法律上说,法院没有宣判之前,他仍旧是无罪的公民。”
葛盼盼眼里流露出绝望。
“但不用担心,”陆寒时温温笑着,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令她起死回生,“以你提交的材料,他入狱是迟早的事,谁来辩护都没用。”
“那陆律师,”葛盼盼红着眼,弱弱提出最后的请求,“可以请您陪我去看守所会见吗?”
“你想克服恐惧?”
陆寒时了然。
葛盼盼点点头,她的肩膀习惯性瑟缩着,指甲掐进肉里:“我想亲眼看着他被关起来!”
只有这样,她才能真正摆脱梦魇。
陆寒时扬了扬眉,很想说真正的解脱名字叫做遗忘,但转念一想,戒断需要时间,正好自己还有话想问问徐家澍。
“可以。”
葛盼盼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陆寒时仍旧坐着没动。
半晌儿,他瞥了门外一眼,漫不经心地笑:“怎么不进来,是要我三跪九叩,恭迎大驾吗?”
商廷昱推开门,冷着脸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明天是你想去见徐家澍。”
“不止,”陆寒时迫不及待打开,在看见番茄炒蛋和半块牛排时眉开眼笑,“还想见高华彬。”
“葛盼盼想请我占住徐家澍的辩护律师位置不过一厢情愿,无论如何,高华彬都会捞徐家澍一把。”
关键是看他怎么捞,能不能捞得上来。
“一定要见?”
商廷昱眼神探究,若有所思。
“一个小时前,我收到了缴纳诉讼费的通知,立案成功,”陆寒时拿起筷子,悠闲叹道:“总要在庭审前见一见对手。”
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跟完结案子必买刮刮乐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他,高华彬和商氏父子未必就是铁板一块。还有,凭徐家澍一个人,真的能卷走那么多钱?商老爷子去世又没有很久。
陆寒时心底有疑窦丛生。
那就只好见招拆招了。
青年微微一笑,筷子慢悠悠地绕过牛排,率先夹起一块番茄炒蛋。
商廷昱忽然侧过脸,落地窗玻璃映不出他的神情,却照出他骤然收窄的肩背轮廓。
啧,果然,再善变的狼崽子也经不起哄。
陆寒时故意又夹了一筷番茄炒蛋,嘴角弯起。
他在晚八点准时打开直播。
【哇咔咔!陆律师开直播了!!!】
吵了一天的吃瓜群众们奔走相告,一拥而入。
支持陆寒时的观众们一进来就库库打赏,【好帅好帅】、【啊啊啊啊啊】和鲜花游艇的特效满屏幕飞。
但陆寒时瞥了眼评论区,还是看见了不少诸如【来看看你的本事】、【活久见,实习律师还这么高调】、【小心第一次直播就翻车】的冷嘲热讽。
“那就让我们来连线第一个观众吧。”
用事实来说话。
这句弦外之音以及青年始终温和含笑的神情让整个评论区都为之一静。
但等抽中连麦的观众一发言——
“陆律师,”来咨询的是一个戴口罩的女性,眉眼漂亮,语带哽咽:“我和老公白手起家,感情很好,有一间公司,两套房子,他昨天出车祸没了,今天一大早公公婆婆就带着私生子上门要分遗产……”
【卧槽!第一个案子就这么狗血!】
【我见过类似的!法官判决私生子继承权=婚生子!原配只拿到一点点钱!】
【啊这,那也太惨了!】
【陆律师,这是真的吗?继承权真一样?那还有救吗?】
观众们的三观都被震碎了,不住刷屏。
只有陆寒时注视着屏幕里的女人,轻轻挑了挑眉。
15.第 15 章
袁玉君走投无路。
她昨夜翻箱倒柜,找到复通手术同意书——丈夫签名边竟是一枚樱桃色唇印!
什么校园爱情、不顾反对远嫁、糟糠之妻一起打拼……丈夫背着自己去做复通手术,还在外面养了情人,生了私生子!
袁玉君的心如同被熊熊烈火焚烧。
幸好老天爷开眼,负心汉被撞断了三条腿,死了,没来得及转移财产。
袁玉君来之前也找过其他律师,可那些梳油头、戴百万腕表的大状无一例外,宣告私生子依法享有继承权。
她不甘心多年心血被背叛瓜分,恰又刷到热搜,这位陆寒时律师善于利用法律武器,这才想来碰碰运气。
“陆律师,”袁玉君怀揣最后一丝侥幸,哀哀哭泣:“求求你……”
直播间的网友们都动容不已。
【陆律师,她快碎了】
【求求了,陆律师你帮帮忙!】
【给句痛快话能不能行!接不住案子别占着麦!】
雪花般的弹幕纷扬飘过。
陆寒时不动声色地观察屏幕里的人。
尽管袁玉君伪装得很好,一口吴侬软语搭着口罩外的柳眉杏眼,泪光楚楚动人,但陆寒时还是从她刻意垂下的眼神里捕捉到了一丝与皮囊违和的狠意。
不是恋爱脑,很聪明,是个狠人。
那就好办多了。
陆寒时最后确认:“你说的公司也是你们夫妻的共同财产?”
这跟其他律师的开场白一样。
袁玉君心凉了大半,“是,所以他们让我把大房子和公司都给他们。”
她没忍住冷笑,“说那是他们老吴家的香火,独苗!我没有为他们传宗接代,分给我一套小房子不让我流落街头都是抬举了我。”
【太不要脸了!封建余孽!】
【老货狮子大开口,肯定早就知道小三和私生子的存在!】
【死磕法师:很同情你,但继承法有规定,我估计陆律师也没办法,这都是法律规定死的】
袁玉君看到最后这条弹幕一下悲从中来,牙关打颤:“陆律师,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一抹恨意骤然划过袁玉君的眼底,她宁可毁了也绝不——
“你说你老公有私生子?”
一道温温和和的嗓音突然打断了袁玉君的思绪,她抬起视线,就见律师骨节漂亮的手正悠闲地一下下叩击桌面。
评论区飘过一排【???】
袁玉君也懵了下:“我老公他……”
“那我再问一遍,”陆寒时温和笑着。
“你能确定那是你老公的私生子吗?”
袁玉君脑海里突然有什么闪过,但还不太明晰。
陆寒时仍旧好脾气地笑,顿了顿,给足了思考时间,才发起了第三次灵魂质问。
“有什么证据或者文件能证明吗?”
轰——
仿佛是一道晴天霹雳在脑海中炸开,袁玉君脑中云遮雾绕的阴霾轰然退散。
“对!”
她恍然大悟,嘴角在口罩里疯狂上扬:“我老公结扎过,有病例记录,所以绝不会有什么私生子!那不是他的私生子!”
想到那个死鬼在外面竖爱妻人设到处炫耀自己为爱结扎,唯一能证明的复通手术单在自己手里随时可以销毁,医院更不会泄露病例,袁玉君坐不住了,迫不及待要下播去帮丈夫彻底入土为安。
“陆律师!”她红了眼,这次是真心的,“谢谢你!”
袁玉君充满感激地打开页面,一口气打赏了十座全场最贵的大别墅。
酷炫璀璨的特效光影里,青年的眉眼温温和和,笑容如初。
“一点小事,不客气。”
他温言安慰道:“注意保重身体,公司是你和你老公运营的,你的公公婆婆年纪大了,不懂这些,以后还需要你帮他们多多分忧。”
袁玉君的眼睛越来越亮,连连道谢后,火急火燎地下了播,跟连麦初的状态判若两人,简直称得上容光焕发。
反倒是网友们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怎么一会有私生子,一会没有的,主播你不要当谜语人啊啊啊】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她公公婆婆都站在私生子那边了,为什么还要帮他们,天生圣母吗!】
还是那个顶着商务个人照、认定陆寒时也束手无策的律师id激动地跳了出来,解开大伙谜团。
【死磕法师:因为法律只承认有亲子关系的私生子才拥有继承权啊!】
【死磕法师:她老公烧成骨灰可就没法做亲子鉴定了亲,没有亲子鉴定就不承认是私生子了亲】
【死磕法师:至于公司,那怎么了,公司的水可深了!她公公婆婆什么都不懂,说不定还抢着当法人帮忙背债呢!】
袁玉君如果心软一点,只咬死私生子的身份有问题,她至少能拿到全部财产的四分之三。
若是心狠一点,花点水磨功夫,公司负债起来可没有上限,让公婆情人私生子统统背上巨债锒铛入狱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等于是将主动权牢牢握回到自己的手上!
死磕法师字里行间都写满心服口服。
其他网友们好半天才咂摸出了点味儿。
【卧槽】、【不愧是你】、【有伤人和不伤天和】之类的话不要命地往弹幕里发。
陆寒时慢悠悠地喝着水,抽空扫了几眼,突然,看见一条质问跳了出来。
【你这是在诱导当事人!】
陆寒时不以为意,温和笑笑:“只是确认了几句话,安抚一下委托人情绪而已,你无凭无据的指责才是对我本人的最大诽谤。”
那条自以为挑出错处的弹幕猛的噎住,生怕陆寒时真的找上门,立马灰溜溜下线。
陆寒时好笑地收回目光,直接连麦了下一位求助人。
一个小时直播时间很快过去。
寻常主播只能解答三四个人提问的时间,陆寒时一口气接待了十位。
问就是:人均五分钟。讲情况三分钟,快刀斩乱麻一分钟,对方感谢加打赏统共一分钟。
五分钟时间到,OK,换人!
弹幕也从一开始的质疑不解,中间的【卧槽这也能行】,再后期干脆变成了陆寒时的个人脱口秀,他每次给出方案,都会迎来整评论区的兴奋尖叫。
以至于下播后,陆寒时点进后台,直播收益居然相当可观。
“但离诉讼费还差很远。”
超过两千万的继承权官司,诉讼费按照0.5个百分点收取,这笔钱不是他们两个一穷二白的人能出得起的。
陆寒时干脆债多不愁:“我们先申请缓交诉讼费,至于这些钱——”
他心算了一下,唇角挂着不自觉的微笑:“等出庭那天,凑合能攒出两套定制西装。”
上次租的衣服看着不错,但尺寸差了点,他戴了衬衫夹和袖箍才勉强维持住平整度。
陆寒时说干就干,精力旺盛地搜索定制店铺。
商廷昱睫毛微微垂下,笔尖在代码纸上飞速演算些什么:“只想买衣服?”
“人靠衣装,”陆寒时刷着网页,唇角扬起弧度,“形象管理是律师的核心生产力。”
商廷昱一针见血:“水果摊的苹果五块一斤,圣诞节盒子里的苹果十五一个?”
“有道理,但不止于此,”陆寒时毫无被洞穿本质的窘态,言语间反而添几分从容。
“高档服饰在社会符号学里代表着权力,自律与阶层。剪裁结构塑造视觉权威感,硬挺衬里的束缚触发行为自律机制,至于传承自伦敦萨维尔街的定制传统——”
青年眼底浮动着近似野心的星芒:“向来是精英阶层的敲门砖,入场券。”
“所有人都需要人设包装,否定者不过是没机会直面公众的审视。”
陆寒时悠哉悠哉地靠上椅背,一句话总结:“所以每位律师都该有自己的专属战袍。”
不是法庭上统一制式的黑色律师袍。
而是量体裁制的、象征法律精英的革履正装。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谁不喜欢穿得漂漂亮亮,迎接所有人欣赏赞叹的目光呢。
他也是龙的子孙,当然也喜欢最亮晶晶的东西。
陆寒时毫不避讳地展示着自己的野心与向往,只不过当他习惯性地想要扣上最后一粒宝石的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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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结束话题时——
摸了个空。
陆寒时:……
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青年默念着,拒绝再怀念自己缘浅情深的哥伦比亚祖母绿、克什米尔蓝宝,抹谷鸽血红袖扣,起身去洗漱。
他没看到,身后,商廷昱摩挲着演算字符的纸,神色中若有所思。
陆寒时到底还是穿了件寻常白衬衫陪葛盼盼去的看守所。
狭小隔间透明玻璃的两侧,眼高于顶的徐总助这次终于将视线落在了青年脸上。
“陆律师,”他消息很灵通,“你接近我妻子只是为了那份遗嘱吧?”
陆寒时不置可否:“或许。”
反正他从不掩饰自己的用心,主打的就是明码标价,你情我愿。
徐家澍却如获救命稻草般倏然转向葛盼盼,眼神偏执且疯狂:“盼盼!你听到了吗,他只是在利用你!”
“只有我,只有我的爱才是真的!”
他突然如野兽般扑了上来,金属手铐剧烈砸向透明的隔断玻璃。
葛盼盼吓得要逃,还是陆寒时稍一用力将人按回座位。
“不要怕。”
青年直视着困兽,温和的嗓音藏有镇定人心的力量:“他不能再伤害你。”
葛盼盼渐渐在肩膀的力道下,和背后人一样勇敢地抬起眼。
“我很快就会出去的!”
徐家澍挣扎着放下最后一句狠话,被警官架走。
葛盼盼一直坚持到对方消失,才露出慌乱:“陆律师,他说——”
“那我就再把他送进去。”
陆寒时慢条斯理地转了转手腕,若有所思,“不过我似乎得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什么?”
葛盼盼没听清。
陆寒时笑了笑:“没什么。”
脑海里却还回荡徐家澍过于自负的话语:遗嘱、出去。
凭什么觉得在贪了那么大一笔钱之后,还有见光的机会?是谁给了他承诺?
陆寒时沉吟着,带葛盼盼出门。
狭小走廊,迎面走来了一群人,拎公文包,打领带,穿陆寒时最喜欢的质感精良的西装,众星捧月地簇拥一张中年面孔走近。
“陆律师,”对方很客气,风度翩翩地主动伸手,“昨晚的直播很精彩,很期待与你在庭审上的对决。”
“是吗,”陆寒时挑挑眉,温和一笑:“但我怎么觉得,高律师的话意是——不会再有什么庭审了。”
陆寒时是在高华彬出现的刹那,突然想通了徐家澍的话。
什么原因能让一个证据确凿的罪犯摆脱牢狱之灾呢?
当然是——确凿的证据消失。
“你有办法销毁我们手中的证据。”
陆寒时掀起眼帘,目光灼灼,一语道破了高华彬全部自信的倚仗。
“怎么做到的?”
青年大大方方地不耻下问:“违法吗?”
高华彬顿了顿,客气笑:“怎么会,徐总助为人小心,所有硬盘内嵌定时销毁程序,以防商业机密外泄,是他的个人习惯而已。”
“倒是陆律师,”他眼光挑剔地上下打量。
陆寒时任他打量,气定神闲。
“这衬衫是不是太廉价了点?”
高华彬来之前似乎做过不少功课,出手便是一击致命。
陆寒时心脏真真切切地中了一箭。
但输人不输阵。
“高律师似乎很有自信,那就让我们——”
青年长腿一迈,穿寻常白衬衫,挺拔地擦着高华彬的高定肩膀过去,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半步。
“——庭审上见?”
陆寒时侧过脸,无比温和地弯了下唇角。
他在看守所大门口打车,却被一对农民工模样的中年夫妇嚎啕大哭地冲到面前,当场跪下。
陆寒时怔了怔,伸手去扶,却没能扶起来。
泪人似的夫妇俩跪在地上,砰砰磕着响头,嗓音嘶哑,字字泣血。
“陆律师?你是陆寒时律师吗!我知道你也在跟商氏集团打官司!我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我儿子死的好惨!求求你!帮他讨个公道!”
16.第 16 章
陆寒时把人带回了法律援助中心。
朱大姐看着哭成泪人的憔悴老两口,愣了愣:“小陆,这是?”
陆寒时正一手扶一个进门,轻轻摇了摇头。
热心的朱大姐就主动打来热水,倒上热茶,掩上门悄悄退了出去。
“陆律师……”
老两口热毛巾擦过脸,又捧上热气腾腾的茶,白汽一蒸,眼看着又要落泪。
陆寒时抽着纸巾,温和了语气,“总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
寻常的人命案,被害人都由警方和检察院代为伸张正义,律师向来是为犯罪嫌疑人一方辩护,可老两口却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儿子死了,要讨回公道。
还有,什么叫也在跟商氏打官司。
陆寒时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字眼。
脑海中一闪而过:看守所大门口,自己正被老两口跪拜磕头时,黑色车队降下的车窗以及车窗后,高华彬那张饶有深意的笑脸。
青年眉梢微动,面上仍是温和地注视着对面人。
老两口千恩万谢地擦擦眼,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可算是你一句我一句,哽咽凑齐了事情的原委。
他们的独生子宋博宇,自小成绩优异,双一流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后进入商氏集团总部,负责网络安全方面的工作。
这本是件大好事。
商氏工资高待遇好,宋博宇一毕业就能入职五百强,工地上的工友们都艳羡夸赞宋家小子前途不可限量!
宋水生和江秋凤夫妇俩每次听到,嘴巴都能咧到后脑勺。他俩没文化,千辛万苦在工地上卖了一辈子力气,才从山沟沟里供出了这么个凤凰蛋,就指着他日后能在大城市扎住根,娶上媳妇成个家,过上大城市的好日子。
可没成想,三天前,他们正满怀憧憬地在工地上给儿子攒婚房首付,突然接到了宋博宇室友的电话,说宋博宇在卧室里晕倒被送去了医院。
老两口急匆匆赶去时,见到的却是抢救室医生遗憾地连连摇头。
“他才25岁呀!”
江秋凤当场哭晕了过去,至今想到儿子盖着白布被推出来的画面,都忍不住嚎啕痛哭:“研究生毕业还不到一年!”
宋水生用树皮般粗糙的大掌搂住妻子颤抖肩膀,笨拙地拍抚安慰,自己却也没忍住,梗着脖子别过脸去,喉咙哽咽。
江秋凤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陆律师,医院里的医生都说我儿子是累死的,博宇的室友也跟我们说,他经常凌晨两点才下班,七点多又要出门打卡,周末也不休息……”
“但是商氏不认?”
陆寒时只听一半就猜到了结局。
“那群没人性的王八蛋!”
江秋凤悲愤咬牙:“他们说集团从来不鼓励加班,我儿子在系统里也没有任何加班记录,造谣说我们博宇一定有什么不良嗜好,还、还埋怨他死的不是时候耽误了他们的项目进度!”
“这样啊……”
陆寒时垂着眸,指尖轻叩桌面,对资本家的敲骨吸髓并不意外。
恰好他家里有个作弊器。
“我可以去查宋博宇的加班记录,但是,”青年尽可能地温和语气,“你们也要如实地告诉我,那么多律师,为什么会找到我?”
还刚刚好堵在了看守所门口。
陆寒时从不相信任何巧合。
果然,江秋凤涨红着脸,犹豫低头:“是、是我儿子同学说的,他也在商氏上班,说如果有人能帮上忙,那这个人一定是陆律师你,也是他告诉我们你今天会去看守所。”
“他在商氏的法务部门工作?”
陆寒时不出意外地扬起眉梢,语气笃定。
“陆律师你怎么知道!”
江秋凤脱口而出,随即有些讪讪地哀求:“陆律师,求您千万保密,我儿子没了,他还要在商氏挣钱养家的,我怕连累到那孩子。”
连累?谁连累谁?
陆寒时静静地注视窘迫善良的老两口一会儿,没有道破残酷真相。
他把人安顿在了法援中心附近的小旅馆。
回家后大致一说——
商廷昱就从代码山里抬起头,笃定:“你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指名道姓地找到我,又是一条人命。”
陆寒时挑了挑眉:“再说了,这可是高华彬亲自下的战书,我当然要接。”
他把脱下的外套挂到床边,走过来,一目十行地扫着屏幕里商廷昱正从系统里检索出的数据,视线最终落在右上角那张青涩帅气的员工证件照上。
“还真没有加班记录?”
“系统有删除修改的痕迹。”
商廷昱修长有力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陆寒时看着满屏幕跳动的字符串,微微颔首:“他们草菅人命,自然要杀人藏尸。”
商廷昱泛灰的清冷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商文建那个蠢货。”
爷爷过世才多久?
集团上下倒行逆施,居然闹出了这种人命关天事。
商廷昱冷峻深刻的面孔在屏幕幽幽的蓝光里越发阴沉,眉眼间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你再冷着脸,我就冻死了。”
陆寒时耸耸肩,玩笑地打断他:“数据都能修复吗?”
“宋博宇的没问题,”商廷昱垂下长而密的眼睫,将正在修复中的数据打开在桌面。
“至于徐家澍U盘里的数据——我能无限期延长自动销毁程序的启动时间,但除非拿到密钥,文件不能被打开。”
“连你也不行?”
陆寒时眼底掠过一丝惊讶。
他分明记得原书里商廷昱的设定是不世出的程序天才,二十一岁就主持研发了智能算法模型"尘埃",在全球开发者大会上横空出世,惊艳世人。
“他的销毁程序和硬件绑定,机械拆除无效。”
商廷昱冷着脸,硬邦邦地承认自己的不足:“我不能用代码杀一只走地鸡。”
陆寒时:……那是有点跨界。
“难怪高华彬一脸胜券在握,还有空来挑衅。”
青年气定神闲地摸着下巴,笑意却不进眼底:“他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很闲。”
衬衫攻击,拿宋家父母当筏子,妄想让自己因为那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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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率百分百被舆论反噬。
又闲又嫌的老狐狸精。
陆寒时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讨人厌且不知死活的人设。
就算高华彬有密钥在手又如何?
“想让我被千夫所指——”
青年沉吟着,净白的手指把玩着漆黑U盘,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慢悠悠划过一丝兴味。
“……那就走着瞧吧。”
陆寒时连夜整理出一份资料。
翌日一早,带给了宋家父母。
老两口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拿到证据,颤颤巍巍的,差点要给青年跪下再磕几个响头。
“陆律师,咱们现在就去告他们去!”
“可以是可以,”陆寒时并不反对,唇畔弧度也柔和,“但我有一个更好的提议。”
江秋凤做梦都想还儿子一个清白,不假思索:“只要不让我儿子白死,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那好,”陆寒时仔细打量两人,选择了相貌相对年轻,口齿伶俐的江秋凤,“我想请伯母帮一个忙。”
“我?”
江秋凤眼泪僵在眼眶里,惊愕地指向自己。
“对,就是您。”
“我有其他的方案,但还是想问问,”陆寒时的语调温和,却仿佛自带魔力般,令人无法抗拒,“您想亲自为儿子讨回公道吗?面对面,让所有人都见证的那种?”
江秋凤填满血丝的瞳孔猛地一缩。
*
晚七点五十九分。
陆寒时的直播间开始倒计时,吃瓜群众们陆续到场。
虽然比先前的全民热度冷却不少,但因为剧情狗血,主播给力,留下来成为钉子户的观众数目仍然蔚为可观。
id死磕法师的夏一鸣就是其中一位。
说来惭愧,他和陆寒时同为实习律师,甚至托家里的福,一毕业就进入业内起点最高的红圈所打杂,但真要比起来——
看看别人看看你,看看隔壁大老李!
他都不好意思介绍自己叫夏一鸣。
陆寒时改名叫陆一鸣可比自己够格多了。
怀揣着一颗崇拜佩服的心,夏一鸣无情舍弃掉一个月前预约好的商氏法务总监网上答疑讲座,点进了陆寒时的直播间。
热爱本职的年轻人洗过手,虔诚地在桌上摊开记录小红本。
只不过今天的第一个求助人……好怪异。
夏一鸣难以描述自己的微妙感觉。
他观察着屏幕里浓妆艳抹,一身假大logo的中年妇女,隔着屏幕都嗅到了一股致死剂量的香水味。
女人连麦成功后的语气颐指气使,也大刺刺地刮擦着所有观众的耳膜。
不少人都皱起眉头。
她听起来异常愤怒:“我开的厂里死了个工人,他爸妈就抬着尸体来讹我,非说是上班累死的,还狮子大开口要一百万。陆律师,你说能让警察把他们都抓起来吗?”
夏一鸣为难地眨了眨眼,恰好看见,屏幕里的青年黑润润的眸子也轻轻闪动一下。
这个案子很难吗?
夏一鸣激动地握住笔杆。
17.第 17 章
直播间里,浓妆艳抹的女人喋喋不休地抱怨,为什么别人都能干,就他们儿子死了,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过于冷血无情的话让不少观众哑口无言。
但这里毕竟是法律直播间,自诩理性的网友占大多数。
【工作时间?】
【还是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死磕法师:有没有生理性疾病?】
屏幕另一边的陆寒时也语气平和。
“他父母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是加班猝死?”
“这要什么证据!”
女人理直气壮:“厂里其他人不都是九点上班,两点下班,怎么没见别人累死!”
两点下班?半天班吗?
经常熬夜做PPT的红圈所牛马夏一鸣都羡慕这个工作时长了。
【这个点,肯定不是累死的】
【正常工厂不是三班倒吗?你们才上半天?还招人吗?】
【慕了慕了,我也想进厂!】
陆寒时挑挑眉,状似无意问道:“是下午两点下班?”
“那怎么可能!”
夏一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女人似乎还很得意:“那不要亏死,我给他两倍的工资他得给我干三个人的活儿才够本!”
【那就是……凌晨两点?】
【瞳孔地震!我以为我996就够惨了,居然还有927?这是人能接受的工作强度?!】
【凌晨两点!凌晨两点!我没看错吧!凌晨两点!!!】
女人似乎也看见屏幕上的话,高声为自己辩驳:“我们这种小厂,就是三班倒,他一天才上两个班能有多累,就是他自己身体有毛病!”
“陆律师,是不是有个罪叫敲诈勒索,能把他爸妈都抓起来吗?天天都来晦气死了!”
过于理直气壮的态度和嚣张语气——
整个评论区在短暂的震惊后迅速炸开。
【woc,活的血汗工厂!啊不,缅北工厂!】
【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阎王看了KPI都得递辞呈!你这是把人当畜生用!啊不,畜生不如!包身工都比这强!】
女人脸白刷刷的,兀自嘴硬:“你们懂什么,现在就业这么难,能找到工作就叫福报!我们工厂有点狼性文化怎么了,要求员工多奉献一点怎么了,这是企业文化!”
【好好好,年度感动中国候选人:用生命诠释福报的打工人是吧】
【你们把人累死了,居然还倒打一耙说人家爹妈敲诈勒索?有没有点人性】
【死磕法师:我要气死了,陆律师!你快把她踢了!这种黑心资本家根本不配咨询你!】
“谁说我是黑心资本家?”
女人气得眼通红,隐隐闪着泪光,啪得一下把桌上的打印纸贴上镜头,言之凿凿:“这不就是他家拿来讹钱的尸检报告,上面可没说是累死的!”
有人被唬住,但马上有医学人愤怒地在评论区科普。
【大姐!你睁开你的势利眼看看!】
【长期睡眠剥夺!心肌细胞广泛性收缩带坏死!过度劳累诱发冠心病急性发作特征!】
【哪个字不是在说劳累猝死,非要明晃晃地写上工作累死的才算数吗!】
“你们、你们都是一伙的!”
女人气得快说不出话,嗓音嘶哑地质问:“陆律师,你也跟他们一样吗?”
屏幕里的青年眼睛里毫无笑意,注视着屏幕没接话。
“我看你就是没本事!”
女人恼羞成怒,突然尖酸刻薄:“网上都说商氏集团的高华彬律师比你厉害多了,他正在直播节目,我现在去找他评评理!”
连麦镜头啪得一下黑掉。
评论区网友们都要气炸了。
【走,我们也去高华彬的直播间看看!】
左上角的直播数据哗得一下掉了大半。
夏一鸣也生气,也想去,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走,干脆在评论区提议。
【死磕法师:陆律师我们一起去吧,大家也都想去】
【就是就是,陆律师,咱们一块去喷她】
【走吧走吧,去骂死她这个没良心的资本家!】
陆寒时仿佛被说动,温和笑笑:“那就谢谢大家体谅,我也去看看。”
【死磕法师:都快成工伤了!必须体谅!】
夏一鸣在直播间黑掉后迅速溜去了高华彬的。
这是一个现场连线采访节目。
宽敞明亮的采访大厅,主持人正在提问有关商氏集团在员工待遇方面的细节,突然,导播疯狂地晃牌子。
“是这样,”主持人临场应变,“高总监,我们有一位观众想要现场求助您,有关劳动纠纷的案子。”
高华彬有些意外,但主持人话都说出口,他也就风度翩翩地答应下来。
他选择了现场视频连线,脸上始终带着绅士稳重的笑容。
只不过等听完中年女人的控诉后,脸才嗖得一下沉了下来。
“这是严重违反劳动法的行为,”高华彬正气凛然地斥责,“任何一家公司有类似的行为,都该受到法律的严惩。”
“真的吗?”
本来愤怒异常的中年女人突然诡异地平静下来,她死死攥紧手里的尸检报告,一眨不眨地看向屏幕里一身正气的高华彬。
“当然。”
高华彬见自己震住来人,握紧麦克风,越发侃侃而谈。
“非工作时间,非工作岗位,但确因长时间工作导致的猝死,都应当算作工伤。你应该立即按照法律规定的工伤赔偿标准,全额赔偿猝死员工的家属,并且整治工厂不合理的超时加班制度。”
“全额?”
女人的声音格外生硬。
高华彬还以为对方是在质疑赔付标准,下颌微微扬起:“连续加班回家后的猝死,公司理论上只承担一部分责任,但有社会责任心的企业,诸如我们商氏集团,都会本着以员工为本的精神,尽可能地赔偿员工的家人……”
高华彬高谈阔论地说着,余光瞥见画面里的女人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话音一顿。
不对!
他立刻用眼神示意主持人切换话题,但也就在此时——
一声满含着血与泪的控诉暴风骤雨般惊住了所有人:
“高华彬!原来你也知道,商氏欠我儿子一条命!”
画面里的中年女人,应该说是江秋凤,在这一刻终于撕掉了伪装,她红着眼扯掉假发,露出儿子死后的一夜白头,目眦欲裂地瞪着屏幕里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
那是看杀子仇人的仇恨目光。
【卧槽,什么情况?】
满场还沉浸在高华彬怒斥资本家的快.感里的观众们都愣住了。
尤其是,他们目瞪口呆地看到一道无比熟悉的人影从女人身后出现,缓缓走近。
西装革履的高华彬脸色陡然一变:“快切镜头!”
导播也意识到出了意外,手忙脚乱地指挥工作人员,但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卡住,程序为什么报错……”
“高律师你好。”
画面里温文尔雅的青年还穿着那件看守所会见时的普通白衬衫。
他轻轻扶住失独母亲颤抖的肩膀,待江秋凤喘着粗气勉强坐下,才看向镜头里衣冠楚楚的男人,语气温和。
“作为商氏集团的法务总监,你刚刚说的话,都作数吗?”
【麻蛋,怎么是陆律师?!】
网友们人都傻了。
夏一鸣也懵了。
但他毕竟业内人,年轻脑子快,结合江秋凤刚刚的话,即刻猜出了事实真相。
【死磕法师:我知道了!猝死的其实是她的儿子!也是商氏集团的员工!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商氏集团对她说的!】
【怪不得,我刚还奇怪,进个厂谈什么福报、狼性文化,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商氏集团(竖食指】
【可商氏不是出了名的效率高,加班少吗】
【终于有人揭露了……董事长换人之后,大搞形式主义,工作量比以前多了两倍还多!一天三个PPT,早中晚都要开会汇报!】
【楼上,我也商氏的,我怀疑猝死的就是前一阵网安那倒霉哥儿们】
【对个暗号,姓宋,新员工?长得又帅又乖】
【啊啊啊!我刚才看见了!尸检报告真的姓宋!】
【难怪陆律师不说话,是他布的局吧】
【可为什么要闹这么大,陆律师是跟商氏杠上了吗】
【应该是不闹大拿不到钱吧,姓高的自己也说了,非工作时间非工作岗位猝死只赔一部分,陆律师想为这个大妈争取最大利益】
评论区众说纷纭。
但不可避免的,跳出了许多匿名商氏员工主动爆料。
这也是陆寒时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原因无外乎:兔死狐悲。
比猝死更可怕的,是猝死后得不到赔偿还要被倒打一耙,比榨完汁被倒垃圾桶的甘蔗渣还要凄惨。
见高华彬僵着脸,愠怒地与自己对视,陆寒时挑了挑眉,又提醒了句:“难道高总监说了也不作数吗?”
“作数的前提是你说的实话。”
高华彬反应过来,脸色缓和:“我查阅过打卡记录,宋博宇生前的确没有加过班。”
“骗子!”江秋凤愤怒不已。
陆寒时稍一用力,按住了这位愤怒的母亲:“你能保证?”
高华彬面不改色:“当然可以保证,商氏集团也从不鼓励加班。”
可这话骗不过内部工作人员。
匿了名的员工们一年来怨气比鬼都重,有了发泄场合,迫不及待地替自己和宋博宇张目。
【啧啧啧,因为不报加班就不用算加班费呀,当然不能算加班了】
【屁!老子上个月天天加班!累得要死,还要在下班点专门跑一趟打卡证明自己下班了!从七号楼跑到一号楼!吃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呵呵,应该问,商氏现在还有人不加班吗,保安大爷的狗都累死两条!】
“你们有证据吗?”
能看见弹幕的高华彬敛了笑:“没有证据的话,这些评论已构成对商氏集团商业信誉的实质性损害,我会安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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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员启动证据保全程序,并通过法律途径一一提告。”
原本热闹的弹幕顿时噤若寒蝉。
“太无耻了!”
夏一鸣咬着笔杆子好险跳起来。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实,高华彬居然还在狡辩!还拿法律吓唬人!
同时又有种深刻的悲哀。
劳动纠纷,工伤赔偿,向来维权难,周期长,法庭上哭诉斑斑血泪的弱势员工比比皆是。
宋博宇不过其中一个缩影。
他甚至还不是最惨的,他有为他追究到底的父母,还有仗义执言的陆律师,现在又闹上了明面,商氏嘴上再硬气,私下也一定会拿出重金封口。
可难道就这样算了吗?
夏一鸣心里酸溜溜的,评论区被捂嘴的观众们同样悲愤。
但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呢。
陆寒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善了。
他看了眼画面外的商廷昱,后者会意,冷着脸敲击几下键盘。
演播室现场,高华彬背后的精美PPT眨眼间变幻成了密密麻麻的图画和文字。
【这是什么?】
观众们吃惊地截图放大。
【是宋博宇的加班记录!还有办公室的监控画面!这不是公司内部的资料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高华彬在一阵骚动声里紧急回头,血气直冲脑门。
“这不是……”
这不是他安排下属销毁了的东西吗!
怎么会!
“如果高总监说宋博宇从不加班,那这些是什么?”
陆寒时温和清冽的嗓音在此时的高华彬耳中如同索命的阎罗:“还是高总监坚持,画面的黑夜其实是白天,加班其实是调班,宋博宇再如何加班也没有超过劳动法规定的每月最高36小时的加班时长?”
一颗豆大的汗珠从高华彬做工精良的衬衫领口滑下。
那张游刃有余的优雅假面被撕开了一条缝,露出色厉内荏的慌张。
陆寒时却觉得,隔着屏幕,着实便宜了他没被宋家父母和观众们物理群殴。
江秋凤不受控制的绝望哭声里,青年的嗓音在演播室娓娓道来:“宋博宇猝死前一个月的工作总时长是476个小时。”
“之所以加这么长时间的班,是因为他得到了上司的赏识,许诺他完成新项目可以拿到一笔丰厚的提成。
“他已经想好,要用这笔钱为年迈的父母买上一辆几万块代步小车,让他们不用再靠两条腿和摇摇晃晃的大巴往返于尘土飞扬的工地之间。”
“你——”
高华彬想要制止青年的编造煽情。
陆寒时却抢先一步曲解:“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他举起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轻轻翻开:“这是宋博宇生前写在日记里的最后一段。”
青年冷冷地嗤笑:“和你想的不同,宋博宇在日记里对加班毫无怨言,甚至非常感激商氏集团给了他一份当牛做马就能获得高薪的工作,让他终于有底气期待自己能带给父母更好的生活。他猝死的前一天刚替爸妈看好了一款目标车型,还没有来得及——”
“我的儿啊!!!”
江秋凤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尸检报告恸哭失声,母亲失去唯一孩子的痛哭声回荡在演播厅,声声泪下,椎心泣血。
屏幕外的不少网友不知不觉间也红了眼。
尤其是,当宋博宇入职时的高清员工照出现在大屏幕。
照片的年轻人还很青涩,有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大眼睛,略显内敛害羞地抿着嘴角,眼神里还充满着对未来美好希冀的光。
【天杀的,这么年轻这么帅气】
【别说了别说了,我已经哭了呜呜】
【代入一下他父母,真的会心梗,商氏道歉!赔钱!】
【还要整改!劳动监察部门呢,一天上十七八小时的班,还有没有劳动法!】
【我要去官网投诉,太过分了】
【给GWY小程序留言,商氏这么大的企业搞内卷这一套,还想逼死多少人】
【我们一起组队去留言!举报!太没天理了!】
评论区沸腾得像开水。
高华彬从网友们说要组团投诉起,脸色就彻底白了下去。
道歉,赔偿,尚属公关范畴。
一旦惊动政府层面,以商氏目前的经营状态,绝不止要脱一层皮!
高华彬闭了闭眼,终于拿出杀手锏。
“让直播结束,”他不再看满头大汗的导播组,盯着屏幕里的青年,眼中精光一闪,“我可以给你U盘的密钥。”
他赌的是陆寒时不知情徐家澍疑心病重,密钥也要层层套壳。
高华彬说完,成竹在胸地整了整衣襟,似乎认定了对方目的达成,不可能拒绝。
他不知道的是,陆寒时两世为人,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
“留着你的密钥,”陆寒时微微一笑,掸了下袖口不存在的灰尘,如同掸走什么令人恶心的垃圾,毫不在意,“去和约谈你的政府官员谈条件吧。”
怎么会?
高华彬不敢置信。
18.第 18 章
直播最终以高华彬双眼圆睁的痉挛画面收尾。
还别说,挺适合做表情包。
陆寒时欣赏了几秒,余光瞥过神情冷淡的商廷昱,严重怀疑狼崽子故意卡在这里。
但此刻不是说玩笑话的场合。
青年安静地收拾好桌上的证据材料。
另一头,抱头痛哭的江秋凤和宋水生终于止住眼泪,坚持给不肯接受他们下跪的恩人深深鞠了一躬。
“陆律师,”江秋凤直起身,痛苦愤恨的眼里终于有了点活人的神采,“谢谢你!”
没有陆寒时,别说在这么多人面前替儿子伸张正义,他们怕是连最基础的补偿都要不到。
而现在有这么多人为博宇鸣不平,还能让罪魁祸首被举报被调查!
江秋凤喜出望外,不敢再奢求更多。
只是……她窘迫地搓着手,脸通红,“陆律师,我跟老宋明天就去要这半年的工钱,可能要请你多宽限几天……”
她打算趁这两天跟老家人借借,凑个吉利一点的整数。
“律师费?已经有人替你们付过了。”
陆寒时挑挑眉,临走时温和笑笑,拍了拍厚厚一沓的日记本,“刚好够用的那种。”
这绝不是一句宽慰话。
毕竟谁都不会想到,董事长助理下达的硬盘维护任务层层下包,最后竟然会落在了一个不起眼的新人身上。
更没人想到,宋博宇十分热爱自己的工作,哪怕再是精疲力竭,临睡前都会抽几分钟时间,认真总结记录一天的工作。
这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陆寒时又想到了那张引得无数网友扼腕叹息的员工照片,仿佛隔着生与死的界限,触碰到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善良努力灵魂。
只可惜——
“好人没红报。”
洗完澡的青年枕着胳膊倒在床上,突兀地叹了口气。
桌边敲打键盘的商廷昱顿了顿,眼都没抬,冷声安慰:“那你我一定会长命百岁。”
陆寒时:……倒也不必这么直白夸赞。
不过,等等,这是吃枪药了?狼崽子怎么还把自己也损了进去?
陆寒时大感意外地侧脸望去。
十四寸笔记本屏幕恰好挡住商廷昱大半英俊深刻的面孔,只露出一半冷峻如高山雪的侧脸线条。
薄膜键盘咔嗒咔嗒的触底声不绝于耳。
陆寒时想到这几日半夜总吓自己一跳的那张幽幽蓝光笼罩着的脸,索性起身,想看看狼崽子究竟在忙什么。
但还没等他走近,商廷昱“啪”得合上了笔记本页面,冷冷抬眼。
“防贼呢?”
青年散漫地挑挑眉,一本正经地敲两下金属壳:“这笔记本可是姓陆。”
“我也可以改姓陆。”
商廷昱不假思索地回答,显然早就嫌厌了商这个姓氏。
陆寒时没忍住笑出声。
商廷昱立即别开眼,抱起笔记本,很有自知之明:“不吵你,我去阳台。”
狼崽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陆寒时眉梢微扬,挡住去路:“你有事瞒我?”
商廷昱周身的低气压比平日冷了十倍:“……我想一个人静静。”
“到底是什么事?”
陆寒时眼底好奇愈深,试探性地伸手,对方没动,啧,那就是有戏,他稍稍用力,老式笨重的笔记本就易了主。
只不过等打开屏幕一看——
笑死,满屏字符串,根本看不懂。
“那就是因为这个案子?”
陆寒时把跳得人头晕眼花的密集代码还给了它的创造者,挑了挑眉,“你是在替商氏集团不值?”
“商文建根本不配接管商氏。”
商廷昱清冷凉薄的唇瓣动了动,神色没有太大的波动。
“那就是在替宋博宇难过?”
商廷昱垂落长而密的眼睫,遮住眼底的大半神色。
“看来也不全是,”陆寒时摸摸玉一样的下巴,漫天猜测:“难不成你是在担心,再拖延几天,即便自己接管了九翎,人心也已经彻底离散——”
“宋博宇是我招进来的。”
商廷昱突然掀起眼帘,冷冷直视着面前的青年,见对方脸上惯常的笑意忽然散去,有些麻木的心底油然而生出一种刽子手般的残忍快.感。
“所以他的死,我要负很大责任。”
如果不是自己没能力在爷爷去世后立即带上九翎出走,九翎团队新入职的这批成员就不会被刻意打散,拆分流落到各个部门。
商文建要名声,不肯就地裁掉新签订三方协议的应届生。
但商氏经营多年,各部门内部势力盘根错节,领导层顽固傲慢,任人唯亲,非部长自己亲自面试挑选进来的亲信,空降后会遭受到的排挤、冷遇和打压可想而知。
宋博宇只是其中一个代表。
在他不知道的所在,他从上万份简历中精挑细选的那些团队成员们也许正在一个个凋零陨落。
或许有几个机灵的,能及时醒悟过来,跳槽跑路,但放眼a市乃至华国,哪还有第二个九翎平台能供他们一展所长,发光发热。
国外的对手也绝不会留给他们喘.息停滞的机会,他们手上可还握有温柏舟这个大杀器!
商廷昱嘴角泛起一抹冷嘲的笑,恨不得现在就闯进商家别墅,把那父子三个蠢货的脑浆统统都敲出来,看看是不是水做的。
胸臆间有火气在烧的少年微抿下唇,强迫自己有些乱的呼吸平稳下来,这才发觉到面前的人安静得吓人。
“陆寒时?”
“嗯?”
陆寒时才回过神似的,眨了眨可以荡秋千的睫毛:“有事?”
商廷昱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心底的郁气却不知不觉消了点,他冷着一张俊脸,“我去阳台,你去睡觉。”
“想喂蚊子未必非要今天。”
陆寒时气定神闲地推着他的肩膀坐下,白皙修长的指节有节奏地敲在桌面。
“我只是突然在想,或许,我们也可以换一种思路?”
商廷昱紧紧盯着青年,喉结一滚:“你有办法。”
“只是觉得未必非要等到开庭……”
青年眯了眯眼,刻意拖长的尾音像极了某种猫科动物收爪前最后一秒的逗弄:“我们可以先把人质解救出来。”
毕竟,那群人可是原书钦点过,掀起未来智能化科技革命浪潮的领军团队,是与量子神经网络奠基人温柏舟同样宝贵的战略资源,平白折损在鼠目寸光的蠢货手上,太可惜了。
陆寒时轻挑下眉,嘴角漾起弧度。
*
商氏总部大厦。
灯火通明,气氛压抑。
高华彬要公开讲座的消息早于一个星期前通知到了各大部门,在江秋凤连线之前,不少员工正在被自愿集体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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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树林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与宋博宇一样,起初向九翎投递简历,录取后却被分到了与研究方向风马牛不相及的金融风控部门。
好在风控虽忙碌,部门里除了几个实打实干活的牛马,都是些混吃等死的二世祖,脾气大,性情傲慢,鲜少给他这种小人物太多眼神,自然也谈不上排挤打压。
这不,明明通知了全员准时到会议室,冉树林环顾四周,讲座都过了一大半,才稀稀拉拉地来了不到三分之一,来了的也都在打哈欠。
“冉专员?”
叫他的部门领导语气和蔼却又不容置疑:“你去楼下,给大家买点冰美式,提提神!要快!”
已经九点了。
冉树林嘴唇蠕动了几下,却不敢说什么,起身下楼。
等他吭哧吭哧地拎着十几杯冰美式回来,在电梯撞见了同部门姗姗来迟的几个二世祖。
对方说说笑笑的动作猛地停下,睨一眼嘀嗒水珠的包装袋,满脸嫌弃:“已经满了,你等下一班吧。”
说完,按关了电梯门。
冉树林僵立着,看看周围占满的电梯,再想想经理苛责挑剔的脾气,咬着牙一头扎进步梯间,大汗淋漓地爬了二十一层楼。
“别愣着,怎么这么没眼力见,快给大家伙分分!”
经理完全没看见他粗喘如牛的狼狈模样,正点头哈腰地招呼着刚到的二世祖:“钱少怎么来了,不是说了您可以陪令尊在家看吗,诶,在哪看不都一样!”
都一样?
那为什么要把大家都叫上?
冉树林麻木地给大家分咖啡。
同为牛马,同九翎出身的全凌炀过来帮忙,压低声:“别板着脸,小心经理又骂你死人脸!”
可谁能笑得出来呢?
冉树林看着被冰得发白的手,突然想到了自己博士的毕业论文题目——机器人手指关节的非线性系统智能控制问题研究。
那位据说是商家最小的少爷对这个方向异常感兴趣,最后一面技术面的时候,拿着厚厚一沓打印出来的论文,质疑提问了自己足足一个小时,才异常慷慨地递来了本届校招生里最高SSP级别的薪水橄榄枝。
当时多少校友都艳羡不已,戏称他这是攀上了皇太孙的高枝,他自己也是意气风发,踌躇满志。
可现在……自己是怎么成为了这样枯燥、乏味、陈旧笨重的商业机器上的一颗毫无意义的螺丝钉的呢。
是从小商总被赶出商氏开始吗?
冉树林浑浑噩噩地捧着透心凉的冰美式坐下。
直到他听见了会议室里此起彼伏的惊呼。
“宋博宇?”
他身边的全凌炀此时脸哭丧地比他还难看,咬牙喘气:“怎么会是他!”
那下一个会是我吗?
冉树林无比疲惫地想到,回到公寓后,站定在落地窗前发呆,望得久了,仿佛要被看不见头的夜色吞噬,甚至油然而生出一种跳下去的冲动。
直到——
手机嗡的一声,提示进来短信。
冉树林迟钝地解锁屏幕,看见了一段长长长的文字。
他宕机的大脑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理解这则短信的深刻含义,但视线却被末尾的五个字牢牢吸引——
九翎,商廷昱。
是他!是那个给自己offer的人!
冉树林死寂灰败的眼里重新燃烧起了光辉。
19.第 19 章
下午五点,a市五星级度假村门口。
商廷昱穿戴一新下车。
走进鎏金大门时,他目光犹带迟疑:“我们一定要租这么贵的场地?”
“当然!”
陆寒时横下心,扫码付款:“能引来观众,这钱就花得不冤。”
可若是引不来呢?
商廷昱微抿了下唇。
他跟着青年坐上摆渡车,对这个向来是名流政要首选的商会场合并不陌生。
可越是熟稔,就越是深知,这种级别的度假村,以陆寒时的微薄身家,哪怕只租一天一夜都要倾尽所有。
随着一栋典雅清幽的精致小楼映入眼帘,望着卷草纹铁艺栏杆上,粉白黛绿的蔷薇花海层层叠叠,摇曳怒放——
“陆律师,你究竟想要什么?”
少年深邃而锐利地盯住青年刷卡开门的背影。
陆寒时在花木扶疏的光影里回头,漫不经心笑:“你说呢?”
青年眼眸微弯,花簇漏下的阳光倾泻而下,落在他唇角轻翘的一抹弧度,白净温文的侧脸在漂浮的金色灰尘和蔷薇香气里闪闪发光。
商廷昱似被烫到,呼吸一滞,眸光闪烁地朝旁边别过脸:“我不知道。”
起初他只当这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作,自己想要九翎,陆寒时想要声名和钱。
但现在——
他想到了自己至今都寄居在陆寒时的小屋,共享的那张窄窄小床;想到了生日那颗珍贵的溏心蛋;想到青年现下不惜倾尽积蓄,一掷千金,只为替自己争取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
这一切的一切,犹如一个个错综复杂的递归死循环,无法解读,徒惹心乱。
商廷昱克制着自己不多想,冷白的喉结滚动着,清冷泛灰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紧了青年脸上的每一寸细微神情。
“我想要的有很多。”
陆寒时笑着,进屋后四下打量。他先走去原木风格的客厅,挽起袖子,才慢悠悠地拉长语调:“如果你真的很感动的话,不如——”
商廷昱不自然地屏住呼吸。
“——把将来的账户余额都转给我。”
商廷昱:……
他眉头狠狠一抽,冷着脸,听不出任何情绪:“你下辈子不如投胎当印钞机。”
“那可真是太好了。”
陆寒时不以为意笑笑。
他低着头检查设备,侧脸白净温文。
商廷昱顿了顿,放下背包走过来帮忙。
两人合力,将PPT投影到幕布上,又布置好会议要用的桌椅。
“OK,现在就等我们的未来合伙人就位。”
陆寒时悠闲地摸摸下巴,想到小说那支跟随商廷昱掀起一代智能科技革命的传奇团队,不由得唇角弯起。
“短信通知晚上九点,你还有三个小时的时间准备。”
青年俨然已经有了九翎团队未来法律顾问的自觉。
商廷昱攥紧连夜修改的规划稿,再望向幕布最中央宛如凰鸟九天展翅的古朴logo,眸色深深。
七点零五分,商氏。
冉树林做贼似的瞥了隔壁工位一整天全神贯注盯电脑的全凌炀一眼又一眼。
“小冉!小全!今天周六,晚上喝酒去?”
“不、不!”
冉树林下意识拒绝,又去看全凌炀,心脏怦怦怦直跳。
等办公室人走空,他终于按捺不住挪近,压低声量:“你会去吗?”
“去哪?喝酒?”
全凌炀椅子后滑,没事人一样笑:“当然去啊,老王组的局,他是经理的得力干将,也只有你敢不去了。”
“可是,”冉树林急得脸涨红:“你难道没收到短信?”
他想亮出自己的手机给对方看。
“老冉,够了,”全凌炀制止他的动作,却也收起了脸上的玩世不恭笑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那你还——”
“难道你想丢掉工作?”
全凌炀揉了揉长时间紧绷的太阳穴,苦口婆心:“商氏加班,压榨,但薪水在业内数一数二,我们挣的就是这份窝囊费!还是说,你真想去投奔那位,从头再来?”
“可大家不都说继承权……”
“那也要等他先夺回商氏再说。”
全凌炀摇头苦笑:“小商总对我们是有知遇之恩,但拖家带口的人,事事都要考虑周全。”
冉树林明白他的意思。
全凌炀是想告诉他,小人物的人生没有容错率,一步踏错,就会万劫不复。
冉树林也知道全凌炀口中的顾虑。
他的老婆孕晚期,孩子出生需要一大笔钱,而冉树林自己也有病弱的母亲需要赡养,他们都是小镇做题家出身,没有家庭托举,自然没有任性的权利。
商氏是他们目前能找到的最好归宿。
冉树林的脸渐渐惨白。
他咬紧牙关,牙齿叩叩作响。
他很想劝自己全凌炀说得没错,是自己太过理想主义,和实打实到手的薪水相比,梦想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可——
“那可是九翎啊!”
冉树林的眼里突然闪烁泪光,他重重抓住全凌炀猛然僵硬的手臂,一字一句:“你忘了,在入职九翎那晚的团建会上,我们喝到大醉,在实验室和小商总一起畅想过的未来吗?”
“我们设计的无人机会冲上云霄,我们制造的仿生机器人可以自由奔跑,我们能用算法驱动万物,将一切都变得智能,高效,精准可靠,我们一起豪情壮志,发誓要让科技树的光照亮人类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那不是我们九翎人共同的梦想吗?”
冉树林狠狠擦红了眼,眼底里满是不甘和愤怒:“难道你真的能狠心放弃我们共同的梦想吗?”
“我也不想这样!”
全凌炀的眼也红了:“可我TM就是个需要养家糊口的普通人!”
他拼命挣开冉树林的手,喘着粗气起身,闭了闭眼:“我该走了,他们喝酒需要有人陪桌倒酒。”
“全凌炀!”
冉树林脾气也上来了。
他第一次那么大声地在办公室说话,他很清楚,全凌炀这么一走,放弃的绝不止是他的梦想,还有他的整个人生。
他会像这座大厦的所有职场老油条一样,在落后的酒桌文化里推杯换盏,卑躬屈膝,直至再想不起自己年轻时在实验室每每完成项目后意气风发的骄傲模样。
“最后和我一起去一次吧,”冉树林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是入职时他们与宋博宇的大合影。
全凌炀和宋博宇曾是大学时篮球队的好友,入职之初还上演过一场校友见校友,两眼泪汪汪,是全体九翎人亲眼见证过的知名笑话事。
那道原本要逃走的身影果然顿住。
“就当是带着他那份儿。”
冉树林没有把话说死,他抽抽鼻子:“只是去看看,听一听,如果小商总给不了我们想要的,你随时可以走,我也会跟你一起。”
他们毕竟是成年人,有梦想是真的,不吃虚空大饼也是真的。
如果商廷昱保证不了他们最基本的养家糊口,他们也不可能抱着九翎的名头饿死。
对峙良久,全凌炀长出一口气,终于还是做出顺从内心的决定:“那我给老王打个电话。”
他花了十分钟赔礼道歉,然后走到僵住的冉树林身边,狠狠揽住肩膀,“走啊!再不走就迟到了!”
“你怎么……”
“我又不是真的没有追求的人。”
全凌炀吊儿郎当地笑:“不过丑话说前面,小商总起码得保证我拿到商氏一半,啊不,三分之一的薪水就行。”
他可是马上要做爸爸的人。
冉树林也想到了自己病弱的母亲,不确定道:“应该能吧?”
约他们见面的地点可是五星级度假村,没有一点资本,总不能是打肿脸充胖子吧,小商总可不是那样的人。
冉树林对曾经的上司多少有点信心。
九翎团队的其他人也都这么想。
他们抱着试一试的心理,陆陆续续地出发。
赶不上公交车,又打不到出租车,不得不把共享自行车蹬出火星子的一群年轻人,四面八方地在郊外公路上相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礼貌生疏地相互打招呼。
别墅客厅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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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塞满了忐忑犹豫的面孔。
大家虽然共事过,但大半年没见,又都曾是各个领域的天之骄子跌落云端,平日被打压排挤惯了,此刻灰头土脸地坐在一张会议桌上,都有些拘谨。
见无人开口,陆寒时率先微微笑着:“人都齐了,不如我们现在就开会?”
不少人暗自松一口气。
他们都认识陆寒时,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忍不住多看了青年好几眼,才重新期待地看向商廷昱。
商廷昱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般的镇静,他环顾一周,修长手指翻动纸页,直入正题:“今天的议题只有一个,我想邀请大家重新回归九翎。你们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份技术报告,是关于九翎未来五年的发展路线规划……”
接下来的内容晦涩难懂,夹杂着不少深奥的专业术语。
陆寒时听不大懂。
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水笔,不经意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专注聆听的年轻脸庞。
原书里,此时的商廷昱病重残废,流离失所,根本无暇他顾,商氏父子大权独揽,一声令下就将这些还未崭露头角的技术骨干统统扫地出门。
他们失去应届生身份,手上的项目也不曾落地过,自然得不到大公司HR的青睐,在商廷昱试图联络他们之前,很多人被迫转行,吃尽苦头。
全凌炀的妻子焦虑难产,一尸两命,冉树林的母亲病情恶化,不治身亡,还有单析、韦秦……哪怕是有着超算冠军名头火速找到下一份工作的湛旭然,也因不通人情世故得罪人,惨遭业内封杀。
以至于有人冷嘲热讽地给重新组建的九翎团队起了个外号——复仇者联盟。
只不过——
这都是狗血文的陈年脑血栓剧情,那些悲剧还都没来得及发生。
也不会再发生。
陆寒时长而柔软的睫毛扬起,微微一笑,黑润的眼眸在暖色光影中格外澄澈。
这场决定九翎生死的会议一直开到了天光乍明。
内行看门道。
商廷昱的规划很详尽,前景也够宏大,各种章程能具体落到每一个实处,绝非信口空谈。以全凌炀的视角来看,实现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他已然感觉到自己那颗早已沉寂的心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怦怦怦,正在震得胸腔隐隐作痛。
但英雄也要为五斗米折腰,他有怀孕临产的老婆,实在承受不起竹篮打水一场空的风险。
其他人也都非常意动,但也都各有各的窘迫。
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全凌炀最缺钱,也最大胆,他径直看向商廷昱,眼含希冀:“小商总,明人不说暗话,您最多能给我们开多少薪水?”
来了。
商廷昱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寒时。
早在会议开始之前,青年就提出过这个问题。
举棋不定的九翎人需要一颗定心丸,开出的薪水太低,留不住人,薪水太高,等到时间拿不出来,更会破坏众人摇摇欲坠的信任。
能不能拿下技术团队,保留九翎核心力量,就看自己接下来的回答了。
商廷昱下颌线微微紧绷,正要开口,突然,一道犹如惊天霹雳般的消息抢先在众人的耳畔炸响——
“你们快看热搜!商氏宣布要出售九翎!”
“温柏舟供职的AMT公司高调表态有意向重金收购!”
“靠,那我们还讨论个什么劲,九翎都要没了!”
惊疑不定的绝望神情炸开在每一位刚开始动摇的成员脸上。
九翎的实验室和设备专利是他们发挥所长的物质基础,更是商廷昱企业规划的核心,他们在这里讨论的再热火朝天有锤子用!老本都要被卖掉了!
众人当头一棒,心急火燎。
商廷昱也沉下脸,周身弥漫着如有实质的森寒冷气。
等等,出售九翎?还有温柏舟?
陆寒时立刻解锁屏幕。
只不过他看着看着,眼底先是掠过一丝讶异,眸色微动间,嘴角的弧度慢慢扬了起来。
青年敲响桌面三下,冲着这些团团转的热锅蚂蚁们温和一笑,语气轻松:“别担心,这是给你们送工资来了。”
什么?!
20.第 20 章
送工资?什么送工资?
陆寒时此言一出,众人齐刷刷望过来,连商廷昱的视线都定格在青年温和含笑的脸上。
“陆律师——”
但陆寒时却看了看时间,眉梢一挑,友善提醒:“没记错的话,你们今天应该还要上班?”
一夜没睡,眼睛快睁不开的社畜们:……
扎心了老铁!
“都去补会儿觉吧,”青年站起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晚一点再说也不迟。”
他自顾自上楼,徒留神色憔悴的年轻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明明之前大家还一样的紧绷着,怎么一听说九翎将被出售,陆律师反倒放松下来?
“小商总?”
大家一面看商廷昱,一面手指着陆寒时的背影,话都结巴:“这、这……”
这到底什么意思啊!
这么大的事怎么还带中场休息的!
众人简直想把陆寒时扛下来问个究竟。
还是商廷昱目光一一扫过,才制住了满场的不安躁动。
“听陆律师的,”他知道没有理由,却还是鬼使神差、近乎无条件地相信了陆寒时,稳着声线安抚下属,“你们先回去等消息。”
大家心急如焚,身体上的疲惫却做不得假,只得答应下来。十几个年轻人挤挤挨挨地在沙发小眯了不到十分钟,就火急火燎地在闹钟催促声里跳起来,赶回公司加班。
“小商总,我们等你好消息!”
每个人临走时都恋恋不舍。
商廷昱一个人在蔷薇花海站了片刻,才放轻脚步上楼。他本以为自己会看见某个熟悉的、睡梦正酣的身影,却没想到,正正对上了青年强打精神的眼。
“你不是困了?”
商廷昱诧异地挑了下眉,见对方摇摇欲坠,下意识伸手,却在指尖感受到温热的前一秒光速抽回。
陆寒时打着哈欠,一无所觉:“我们得马上退房。”
他冲了个冷水脸,开启争分夺秒模式:“再晚,保洁一来,预付的房租就不够了。”
五星级的度假村别墅,多租一个小时都是天价,陆寒时想到清零的存款就是一阵心痛。
还以为会听见什么特殊理由的商廷昱:……
他压了压唇角,在青年的指挥下关上设备,又将散落一桌的企划书整理好,装进背包,才和陆寒时一起走出别墅。
扑面而来的蔷薇香气芬芳清甜。
陆寒时深吸一口气,眉眼松动,忍不住回头多看了两眼。
商廷昱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你很喜欢这座别墅?”
陆寒时展颜一笑:“环境好,心情自然好,怎么,你要送我一栋?”
商廷昱面无表情地坦诚:“我现在支付不起。”
“那就是说以后可以?”
陆寒时挑挑眉,职业习惯地抓到了话里的漏洞。
他开玩笑似的:“那这次我帮你在开庭前保住完整的九翎,你日后将这栋别墅登记到我的名下作报酬?”
青年熬大夜的眼尾微微泛红,里面盈满了光。
商廷昱眼眸暗了暗,嘴上却冷酷无情地揭穿:“等你能做到再谈条件。”
陆寒时自动省略他淬毒的口吻:“我以你光明的未来保证,九翎绝不会被任何人买走。”
如果是商氏宣布出售之前,他还不能十拿九稳,可现在……陆寒时对敌人各种热爱助攻的行为都习惯麻了。
商廷昱直直与青年对视:“你又有了办法。”
陆寒时慢悠悠地打了个响指:“答对了。”
他眼带深意地瞥了眼商廷昱和他始终随身的背包,对出租车司机笑道:“师傅,去a大南景校区。”
商廷昱瞳孔瞬间紧缩。
a大,南景校区。
风光秀丽的不名湖边,早起赶上课的学生们沿湖边道狂奔,棕红色的长椅上,却坐着个一手拿平板、一手旧搪瓷缸的悠闲老头。
“冯教授!”
“冯老好!”
不少人热情打招呼,只可惜老头连眼皮都没抬。
有人捣捣身边人:“那是谁?架子这么大。”
“这你不都知道?那可是冯老!冯院士!他年轻时主持过国家级别云脑813工程!温柏舟知道吗?就是他的关门弟子!”
“哦哦,原来是他!不过我怎么听说冯老除了温柏舟还收了个关门弟子,好像姓商?”
……
细碎的议论声没能惊动湖边读新闻的老爷子。
只不过他越读脸越黑,偏偏还有人不长眼地走到他面前,挡住凉风。
“哪家小兔崽子——”
冯益川不耐烦地抬眼,然后就对上一张清隽温和,让人一看就心生亲切的脸,他的火气一窒,声气仍是不好。
“去去去!小孩子赶紧上课去,别挡着我看报!”
这么大脾气,陆寒时挑挑眉,可算知道为什么商廷昱刚刚一提导师脸都是黑的。
坏脾气的狼崽子,坏脾气的教授,针尖对麦芒,鸡飞加狗跳。
陆寒时忍不住弯唇,他不退反进,大方落座旁边,指指屏幕的大字。
“您在关注九翎要被AMT收购的消息?我听说商廷昱和温柏舟都是您的学生。”
冯益川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攀谈,被这句话狠狠戳到了痛处。
“什么学生?”
他把本就伤痕累累的搪瓷缸往地上一砸,横眉竖眼:“我才没有这样的学生!一个为了狗屁爱情远走国外,另一个干脆放弃深造跑回去争家产,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国家大把大把资源栽培他们,不想着报效祖国,有什么脸面自称我的学生!”
原来症结在这里。
陆寒时瞥了眼不远处树下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弯腰捡起杯子,丝滑转进:“冯老,我有一样成果,想请您看看。”
哦?冯益川上下打量:“就你?”
他眼光毒辣:“你眼睛太活,心思更活,不是做冷板凳的人。当个律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更适合你。”
啧,毒舌也是师生一脉相承。
陆寒时笑而不语,只是一味打开电脑。
冯益川拔腿要走,但不经意的一眼,就被钓得走不动道。
“这是!”
他透过复杂代码看破本质,惊喜不已:“人工智能模型的源代码?哪个团队做的?CA?什么破名字。”
“您可以叫它尘埃。”
原剧情里的意思是尘埃般渺小无力。
但陆寒时美化了九翎团队的自嘲自轻:“大千世界,哪怕只是一粒小小的尘埃,都逃不过尘埃模型的检索分析。”
“这只是个半成品吧?”
冯益川运行调试,嫌弃又爱不释手:“这么破的笔记本搞开发,亏得代码短小精悍,不过,这风格,怎么有点眼熟——”
他突然脸一黑,冲四周大吼:“商廷昱!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来!”
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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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树干若隐若现地动了动,只飞出几只乌鸦。
陆寒时脸上的温和笑容不变:“他没有来,我是他的代理人。”
“你就是他找来的律师?”
冯益川眯着眼,并非对门下弟子的处境一无所知:“难怪眼熟。”
他了然:“你想我帮忙联系温柏舟?还是拿模型交换我出面说服温柏舟不要收购九翎?”
“都不是,”陆寒时可不喜欢这么温和的手段,他更习惯雷厉风行,一招致命。
青年彬彬有礼:“我只是想请您代为引荐一个人。”
“谁?”
陆寒时一字一顿,笑若春风:“华国战略装备指挥中心人工智能专业组组长,冯历帆。”
冯益川惊异地眯了眯眼。
*
傍晚。
随着一声散会,神情复杂的高管们鱼贯走出商氏大厦最顶层会议大厅。
“老高,这真能行?”
商文建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我们放话说要出售九翎,真能逼混账东西滚回来服软?”
“这是正式庭审前最后的机会。”
高华彬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神色难看。
“陆寒时死死咬着我们不放,宋博宇的案子又闹太大,劳动局即将派遣工作小组进驻纠察。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投鼠忌器,处处掣肘,更何况他们手里还有徐家澍偷藏的遗嘱,上了法庭,对我们很不利。”
“用商廷昱最在意的九翎和他谈判,逼他主动撤诉,这是最小的代价。”
商文建对拿出九翎有些肉痛。
但商氏近来在热搜出尽“风头”,股价连连下跌,他心力交瘁,只想尽快摆平麻烦。
“我按照你的话,把昨天去见商廷昱的员工都调回九翎,为了稳住他们,还涨了一倍工资。”
“不过,”商文建总觉得那两人不是吃硬的脾气,“如果一直到AMT收购成功,他们都不答应怎么办?”
“那就卖给AMT!”
高华彬背着光的脸色阴狠。
商文建奇怪:“可法务部不是说,陆寒时可能通过申请庭前财产保全,阻止收购吗?”
“法院执行局的速度没那么快。”
高华彬阴沉沉道:“如果他们拒绝我们的谈判,就把九翎的技术人员和设备全部出售给AMT。执行局上门又如何,届时木已成舟,那是商廷昱的心血,一定能打击得他一蹶不振。”
“而想要阻止九翎被出售,”他轻蔑一笑,“陆寒时和商廷昱只能接受我们的条件,除非——”
高华彬满脸嘲讽:“他们能说动国家机器亲自下场,替他们保驾护航。”
“那怎么可能!”
商文建被这个冷笑话逗乐了。
商氏集团有国资控股不假,但经营权一直在商家人自己的手上,国家从未干涉过,陆寒时和商廷昱何德何能,能请动天上的神仙下凡?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商文建得意洋洋地开上了香槟,高华彬脸上也闪过一丝志得意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此时,同样的一句话,刚好也出现在陆寒时的口中。
只不过青年说这话的对象,是冯益川的长子,现任华国战略装备指挥中心人工智能专业组组长,军衔等同副师的冯历帆上校。
“明天15时,商氏大厦。”
陆寒时十拿九稳地起身:“冯上校,那就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微微一笑,语气从容。
21.第 21 章
下午两点。
商氏与AMT磋商会场,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进岘安路壹号公馆。
陆寒时边下车,边打量媒体采访车五花八门的台标:“看来商董事长这回卯足了劲,想在磋商会上找回场子。”
居然连三流八卦小报都有,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开记者会。
“他在做梦。”
商廷昱冷哼一声。
陆寒时不意外地挑挑眉,拿两张邀请函走到入口。
核验姓名的工作人员睁大了眼。
宴会大厅里的人干脆就停止交谈,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两人身上。
“这对搞事的魔星怎么又来了?”
参加过生日宴的人交头接耳:“商氏居然请他们来,不怕翻了天?”
记者们则是嗅到了腥风血雨的味道。
若不是顾及到场边保镖,他们简直想冲过去,把4k高清摄像头怼到商廷昱和陆寒时的脸上,询问他们对于九翎将被出售的看法。
谁不知道商廷昱是九翎创始人。
谁不知道商氏出售九翎是故意恶心人。
那商廷昱这次来是谈判讨饶?还是不甘心,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
宴会厅的气氛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
这种躁动与不安,在众人看见商氏法务总监高华彬居然亲自去接,并将人带进董事长休息室时到达顶峰。
“陆律师。”
高华彬将开始沸腾的喧嚣声关在门外,皮笑肉不笑。
“你应该猜到了邀请函的含义。”
他骄矜地将一沓厚厚文件推到青年的面前:“这是九翎名下的所有资产以及员工的资料,也是我们最大的诚意。”
“要求很简单:一、你们主动撤诉,磋商会改发布会,你们负责澄清谣言;二、将宋博宇——”
他的二还没说完,就被青年轻笑声打断。
“对不住,”陆寒时一本正经道歉,却怎么都压不住上翘的唇角,“实在没忍住。”
多厚的脸皮,才能开出这种过分到离谱的条件,他们好意思说,自己都不好意思听。
高华彬心头火起,忍耐地说:“陆律师,你没有谈判的诚意。”
“我的确不是来谈判的。”
陆寒时靠上椅背,不疾不徐敲桌面:“我是来给你们送提议。”
“停止出售九翎。”
青年语气温和,话意却不容置疑:“并且,立即、马上宣布,商氏终止与AMT的一切磋商。”
仿佛听到一个巨大的笑话,这回笑的变成商文建和高华彬。
高华彬笑容轻蔑:“你想空手套白狼?”
陆寒时漫不经心笑,漆黑的眸子扫过:“这是我看着狼、不对,商廷昱的面子上,给你们最后的善意提醒。”
“大可不必,”商廷昱眉心没忍住一抽。
“所以你不是来谈判,”高华彬神情难看:“而是来威胁我们的?”
“如果你们现在放弃,”陆寒时敲敲桌面,气定神闲,“我保证,不会发生更严重的事故。”
“你拿什么来威胁商氏?一点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
陆寒时笑了下,无所谓道:“那就希望你们不会很快后悔。”
他朝身边人递了个眼色,商廷昱拎背包站起来。
见两人软硬不吃,开门就走,商廷昱更是连看都没看自己这个亲爹一眼,商文建压抑已久的怒火爆发,新仇旧恨加一起,他再也压制不住本来就坏脾气,一把掀翻桌子。
“哐当——”
漫天飞舞的a4纸中,商文建暴喝出声,引得门外记者们探头探脑。
“滚!一个小小的实习律师还威胁我?”
“九翎我卖定了!”
他喘粗气,暴怒扬言:“九翎我卖定了!”
一声声愤怒背景音里,陆寒时和商廷昱迎上所有人的视线。
看来商氏父子的谈判破裂了。
众人窃窃私语,再看向两人的眼里就多了几分同情。
本以为他们会伤心离去,可没成想,陆寒时和商廷昱转身找了个角落坐下。
这是要看完九翎易主的全程?
那也太残忍了吧?
知情人忍不住地在心里摇头叹息。
纷杂议论声里,两点半,商氏与AMT的磋商会准时开始。
记者们紧张地聚集在会议室外等待第一手消息。
陆寒时和商廷昱倒是被邀请进了会议室坐下。
会议室内,黑发黑眼的商氏工作人员和金发碧眼的AMT代表在台上分坐两列。
陆寒时起初还想看看双方打算怎么磋商,却没成想一切只是走个过场。
才不过二十分钟,几句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两方人马就露出满意的笑容。
高华彬也在此时落座在陆寒时身侧。
“我可以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一份精心拟定的协议书被递到陆寒时面前,高华彬似乎笃定对方不可能再拒绝,还递来了笔。
“只要签下它,九翎就不会被AMT收购,否则——”
他看向正在友好握手的双方代表,“九翎,马上就是AMT的了。”
“是吗?”
陆寒时觉得自己在看一出专门为他和狼崽子定制的马戏。
他看看时间,不慌不忙,“还有一分钟。”
“再有几分钟,九翎被AMT收购的结果都不会改变!”
高华彬笃定两人在意九翎,若不然也不会遭受辱骂后继续留下。
但见台上的双方代表已经开始互换条款,工作人员记录存档的快门声咔嚓连成一片,陆寒时依然无动于衷——
高华彬语气渐渐焦躁不稳:“你再不签就来不及了。”
“半分钟。”
青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云淡风轻,不为所动,与身边火急火燎的人影形成鲜明对比。
台上的商文建看着这一幕,怒火中烧,索性一狠心:“签!”
他率先取出自己的印章。
AMT的金发碧眼代表们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生怕对方后悔,立即在这份打折贱卖的初步意向书上落下公章。
“砰!”
第一个鲜红印章落下,一半协议已成。
“只要签了你就能保住九翎!”
高华彬在最后时刻极力游说,恨不能掐着陆寒时的手替他签名,他还看向青年身边一言不发的商廷昱。
“那不是你的心血吗?”
“你忍心看着九翎被卖掉?”
商廷昱被烦得撩起眼帘,看向身边人:“还差多久?”
“已经到了。”
陆寒时看了看忽然亮起的手机屏幕,忽而弯起眼,望向聚光灯汇聚的讲台。
什么来了?
高华彬僵硬地顺着两人的视线转过去。
台上,商文建举着印章的手正在落下;台下,闪光灯亮如白昼,正在记录这一刻。
忽然——
会议室哐当一声,轰然洞开。
一群神情板正的年轻人鱼贯而入,先是有组织有纪律地将无关人等统统客气请出门外,彻底清场后,一位腰杆笔直,面容冷肃,颇有军人气场的男人大步走向空荡荡的大台。
那是?!
高华彬瞳孔猛缩。
台上正要发火的商文建认出来人,连忙起身,神色大变:“冯上校,你怎么来了?”
这可是a市政商两界的大红人,能直达天听的那种,商文建丝毫不敢怠慢。
“詹部长听说您想出售九翎,”冯历帆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脸上一丝笑意也无,“让我专门邀请你去他办公室喝茶谈谈。”
“谁嚼的舌根!”
商文建头上登时滑落豆大的汗珠,神情紧绷:“不过是一个小公司的股份转让,怎么能惊动他老人家。”
陆寒时居然请动了这么大一尊佛?
不对,堂堂商务副部长居然会管一个小小的公司收购案?
九翎的市值甚至还不如一家中等体量的搬家公司!
商文建急昏头的脑子转成浆糊,他下意识寻找台下,咬牙切齿:“一定是陆寒时捣的鬼!”
除了他就没第二人!
“我只是提了个建议而已。”
青年坦然的声音从下面传来。
陆寒时不慌不忙地迈上台,先跟冯历帆打了个招呼,才走到完全慌神的商文建面前,温和一笑。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的第一句话是问——
“商董事长,你听说过尘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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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尘埃?”
商文建双手撑住会议桌,以免自己发软的双腿支撑不住重量。
他最好面子,想到自己放出大话却被带走,舆论后续的报道就是一阵阵头晕,偏偏媒体记者还都是他自己请来的,哪还有心思去回忆陆寒时说的尘埃不尘埃。
“是九翎团队早期研发的一款算法模型,虽然还是半成品,但极有可能实现算法效率的重大突破,颠覆整条AI价值产业链。”
陆寒时颇为遗憾地摇头。
高华彬作为法务总监不懂技术,正常。
可但凡商文建对九翎上点心,了解一下这项技术可能会带来什么样的科技前沿变革,也不至于有这个胆量谈出售,更遑论是卖给与华国针锋相对,彼此科技封锁的M国公司。
“除了尘埃,九翎还拥有迄今为止最先进的无人机点阵控制系统,这你总知道吧?”
陆寒时笑着再次开口。
商文建咬破舌尖,嘴硬道:“不过是酒足饭饱的娱乐活动,跟烟花表演没什么区别。”
冯历帆愕然地投来一眼。
那眼神仿佛在说——就这么个蠢货也配当上市集团的董事长?
连初中小孩都知道,未来战争形态正在向无人化,智能化转变,无人机机群取代士兵已经被投入实战。
他不知道这是商文建先被尘埃问懵,又联想到生日宴闹剧一时气昏头,不过脑的气话。
成功激怒人的陆寒时耸耸肩,深藏功与名。
他继续不动声色地发问,“那你总知道九翎一直在研究的高清视界系统,旋翼芯片,仿生避障功能……”
随着青年口中一个又一个专业技术名词抛出。
冯历帆的脸越来越黑。
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是陆寒时找上自己,如果自己没有连夜层层上报,紧赶慢赶,恰好在签约的最后时刻赶到,这些正处于萌芽阶段的宝贵技术极有可能已经被贱卖他国。
商氏的最大股东可就是国资。
在国资的眼皮子底下贱卖九翎——
“商董事长,”冯历帆深吸一口气,克制自己不要动手。
“有关你向AMT出售九翎,可能造成的科技经济领域的重大损失,我们很有必要去詹部长的办公室详谈。”
“什么?!我没有!这都是陆寒时污蔑我……”
商文建脑子乱哄哄的,不过是陆寒时问了几句话,自己没能答上,怎么就发展到上达天听的地步。
这下他不仅是双腿软,连牙齿都咯咯碰撞起来。
陆寒时饶有兴味地弯了弯唇角。
他是故意当着冯历帆的面问起这些,借冯历帆的口往上吹风。
从商文建听信高华彬,拿出售九翎威胁的那一刻,这个收购案就注定失败,自己不过是在上面人眼里彻底坐实了他不够资格管理商氏集团的事实而已。
目的达成。
陆寒时眉眼弯弯地与商廷昱对视一眼,见他微微颔首,青年点点头,走去低语几句,果不其然,收获冯历帆惊异的目光。
“那就预祝你庭审顺利,我会将你的话转告给詹部长。”
冯历帆顿了顿,郑重其事:“但是一切的前提是,你们先通过正当法律手段,赢得官司。”
这样,接下来的一切计划才不会为人诟病。
“那是自然。”
陆寒时很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和冯历帆心照不宣地对视,从容告辞,甫一出门,就被急不可耐的媒体记者们团团围住。
“陆律师,收购为什么叫停了??”
“叫停跟您有关吗?”
“商氏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商廷昱面无表情走在前面,推开几乎杵到脸上的麦克风。
陆寒时却是温和地迎麦而上:“具体情况,可以等官方通告。”
虚虚实实的一句话引得遐想无数。
记者们正要追问,青年忽而直视镜头,弯唇一笑。
“我唯一能告诉大家的是,商氏集团股权继承纠纷案,将于下周一早九点,在a市中级法院民三庭正式开庭,届时,欢迎在庭审公开网页观看。”
什么?!
庭审现场会有直播!
本就亢奋吃瓜的记者们当场猹叫出声。
22.第 22 章
收购被叫停的影响超乎想象。
整整两天,任一时间,陆寒时打开任一新闻平台,都能看见各路媒体的百般猜测。
上至商氏偷税漏税,下到AMT实为间谍。
甚至三流小报断言商文建本人作奸犯科,才被便衣警察现场逮捕,大量浓墨重彩的博眼球文字,刑法典被照搬,作奸犯科,无恶不作。
“至少枪毙八百回。”
陆寒时后脑枕着手,犀利点评,随即津津有味地从头看到尾,看到脑洞大开处,脸都埋进了枕头里,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一到床上就没个正形的青年仿佛放松到骨子里,完全没有任何庭审即将开始的紧张无措。
商廷昱掀起眼帘,瞥一眼,又一眼,强迫收回视线。
他想专注调试尘埃模型,思绪却不受控制地游离。
从生日宴沦为笑话,到员工猝死全网声讨,再到因出售九翎被商务部紧急叫停请喝茶……陆寒时的每一步都在层层加码,步步紧逼,将商氏从舆论的高地上一点点扯落神坛。
“你什么时候开始的计划?”
熟悉的微妙感再次萦绕商廷昱的心头,这一次,他选择直接问出声。
“什么计划?”
正沉浸在狗血脑洞的陆寒时从褶痕满满的枕头里抬起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啧,狼崽子又在怀疑自己?
陆寒时对商廷昱深不可测的疑心叹为观止。
好在眼前委托人疑心虽重,听话方面却没得挑,再加上极有可能的别离在即。
陆寒时多了三分耐心。
“大概是,”他支着下巴,正经回忆状,“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
商廷昱瞳孔猛地一缩。
陆寒时慢条斯理地笑笑,坐起身整理衣襟:“我们手无寸铁,舆论就是最好的武器。”
想击溃一只庞然大物,最好的办法绝不是面对面搏杀,找到其最脆弱的一点,不断精准击打,一次比一次用力,长此以往,千里之堤也要毁于蚁穴。
舆论就是商氏的蚁穴。
商氏父子的贪婪、愚蠢和短视更暴露了这一点。
陆寒时深谙其道,对自己步步为营的手段毫无心理负担,想到后日的庭审,甚至颇有几分迫不及待。
“也该到收网的时候了。”
他想到了近来频繁出现在耳中的温柏舟,没记错的话,按照原剧情,温柏舟就是下一个亟待自己拯救的狗血文主角二号。
啧,一个狼崽子就够劳心费神。
也不知道下一个温柏舟具体是个什么情形。
陆寒时摸着下巴,望着天花板琢磨了会,彻底没了睡意,干脆起身熨烫出庭的衣服。
仅有的存款租别墅都用光,那就穿得干净整洁,他要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
陆寒时轻车熟路地给熨斗加水,插电,聚精会神地熨烫衣料,连内衬口袋都不放过,每一道边缘都务必熨烫出刀锋般锋利的弧度。
青年漂亮的眉眼在蒸腾的白汽里若隐若现,他唇畔噙着笑,看上去远不止为终于开庭而高兴。
你心里刚刚想着的是谁?
这句话在商廷昱的喉咙间滚了又滚,他一目不错地注视着陆寒时忙忙碌碌的身影,然后,就见青年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谁在骂我?”
陆寒时揉了揉鼻尖,信口嘀咕。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正在念叨他的人,有且远不止一个。
商氏别墅。
“那些记者还守在外面?”
商晋晔拧紧眉头,从管家口中得到肯定回答,眉心皱成川字。
他望向二楼紧闭的房门,里面正不时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更是头疼欲裂:“爸一直没吃饭?”
商母坐在沙发上不住擦眼泪,眼睛肿得像桃儿。
“你爸爸从詹部长那回来,摔了一整套青花瓷,那可是他往常最心爱的。”
“你说,”她眼里带有几分希冀,几分埋怨,“我亲自去劝劝小昱怎么样,要不是姓陆的律师挑拨,我们可是骨肉至亲的一家人!”
“他小时候那么乖巧,每天都会甜甜地喊爸爸妈妈,还一直追着你叫大哥要你背他出去玩,怎么才出去几年,就变成这样坏的脾气……”
商母一厢情愿地说着说着,眼神渐渐坚定:“我现在就找他去!”
“妈!”
商晋晔一把拉住母亲,疲惫摇头:“没用的,他但凡顾念亲情,就不会设局把少恩送进看守所。”
取保候审期二进宫,商少恩短时间都别想出来。
商母也想到上次探视时,二儿子瘦了不少的脸上染色般的青青紫紫,眼泪不要钱往下流。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她的哭声凄凄惨惨,充满不解。
“我们不是都已经把他找回来了吗?当年是鉴定证书出错,我们才把他赶出去,而且是让司机亲自开车送到养父母家,又没人逼他在街头流浪。”
“少恩的亲生父母是脾气暴,爱打人了些,可他不也长到这么大,还考上大学?他到底为什么那么恨我们?一定要把我们逼上绝路才罢休?”
商母一脸伤透心的神情。
商晋晔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没等他说什么,楼上书房门砰得打开,商父的暴喝声远远传来。
“孽子就该死在外面!”
“接回来干嘛?当初就不应该把他生下来!”
商母喉咙里哽咽几声,又开始哭天抹泪。
暴躁的爸,糊涂的妈,蹲看守所的弟,还有商氏在a交所不断下跌的股价,以及上层刻意为之,近来层出不穷的各式检查……
商晋晔疲惫不堪地揉了揉眉心,环顾冷清清的别墅大厅,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
若不然,怎么才几日的功夫,满屋富丽堂皇的装潢就变得这般黯淡破败。
商晋晔脸上毫无血色,他不想坐以待毙,更不能坐视商家就此四分五裂。
那就只剩最后的办法。
他想到上一次去看守所时,商少恩笑起来得有些阴恻恻的脸。
虽然……
至少,少恩的心是向着他们的!
商晋晔紧紧闭了闭眼,说服自己,抬脚上楼:“爸!”
他对上商文建憔悴凶狠的脸,积威之下,期期艾艾:“我有一样东西给你。”
“什么?”
商文建不耐烦抢过来看,眼里陡然爆发出光亮。
*
正式开庭前一天。
a市法院召开庭前会议。
论理,这种会议除双方交换证据材料外,还附加调解功能。
基层法院每年少说数百件案子,若能在开庭前当事人自行和解,省去结案写文书环节,法官到书记员都能狠狠松一口气。
但这个案子不同。
负责本案的审判长古亚平与合议庭的另外两位法官对了对眼色,显然都对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商氏舆论有所耳闻。
三名法官象征性地走了个劝解形式,见当事双方置若罔闻,就公布了明日出庭的具体人员名单。
陆寒时对此早有准备,一口气将其中可能与高华彬扯上关系,哪怕一丝丝校友情的,统统申请回避后,才气定神闲地走出法院大门。
“小昱!”
商母的声音骤然从身后传来。
陆寒时往旁边瞄了眼,见商廷昱压根没有要回头的意愿,就也当听不见似地往台阶下走。
“小昱你还记得这条围巾吗!”
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女人举一条与季节不相符的红色围巾,粗劣起球的围巾与她一身贵妇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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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南辕北辙。
商廷昱目光掠过,微微一怔。
“想起来了吗?这是你被……你从家里出去的第一年,用自己捡废品的钱买给我的生日礼物,你不敢见我,悄悄托司机阿姨给我送进来,你还记得吗?”
商母泪眼婆娑地望着商廷昱,宛如一位真正疼爱幼子的母亲。
陆寒时顿了顿,往台阶上看,就对上商晋晔晦暗不明的脸。
啧,亲情牌,商家真是黔驴技穷了。
陆寒时挑挑眉,悠闲地让到一边,把选择权都交给商廷昱。
见状,商母更进一步,从最新款奢侈包里掏出陈旧的七七八八:“这是你五岁时捏的鸟巢,说是送给妈妈的大别墅;这是你六岁时送爸爸的……”
商廷昱冷着脸,视线落在那些小东西上,薄唇紧抿。
倒是一旁的陆寒时听着听着觉出不对劲。
他温和一笑:“也就是说,您珍藏的这些小东西,都是商廷昱被赶出商家前送的?”
商母哑言一瞬,继而振振有词:“谁说的,这条围巾就是他后来送我的!”
“可是,”陆寒时挑了挑眉,“这条围巾上沾了不少陈年草屑——”
他漫不经心的指尖捻起一点焦黄碾了碾,语气讶异:“难不成您还会去花园里亲自锄草?”
商母脸一僵,兀自嘴硬:“那是我的业余爱好……”
商廷昱冷嗤一声,终于开口:“商夫人。”
他语气嘲讽:“如果我没记错,这条围巾在你拿到时就丢进垃圾桶,是花园的园艺工人捡到,拿去作了擦机器的抹布。”
“你怎么知道——”
商母表情管理失败,她也不装了,凶巴巴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不撤诉,这辈子都别想再叫我妈,我们商家都不会认你,商家的财产更不会分给你一分一毫!”
“乐意至极。”
商廷昱灰蒙蒙的眼清清冷冷,没有一丝热气。
他深深凝视这个曾给予他生命和幸福童年的流泪面孔,怎么都找不回十岁那年零下天气,自己穿破烂单衣,瘸着被打折的腿,走街串巷捡瓶子纸壳,终于送出礼物时的期待与满足。
他当年在期待什么?
哦,好像只是对方能来看看自己,哪怕摸摸自己冻伤皲裂的小手,说一句喜欢,告诉他那些曾经的爱意发自真心,不会因为一纸鉴定证书彻底烟消云灭。
可他日思夜想都没等到,偷偷跑回去,就被垃圾桶里堆满肮脏腐败物的红色刺痛了眼。
商廷昱垂在身边的手一点一点攥紧起来,旧年的冻疮仿佛跨越光阴,在十指关节隐隐作痛。
令人窒息的沉寂里,青年温和悦耳的嗓音突然打破死一样的平静:“商夫人有一句话说的不对。”
商廷昱死寂的眸光微微动了动。
商母脑子还没转弯:“什么?”
“等官司打赢,”陆寒时清浅笑着,扶住少年的肩膀轻轻一推,依旧是温和语气。
“拿不到一毛钱的,就是您和您的家人,届时,你怕是连这样好的围巾都再买不起。”
感受到肩膀上热意,商廷昱攥得发疼的十指渐渐松开,他最后瞥商母手中的小玩意一眼,平静收回视线,头也不回地顺着青年的力道往下走:“我们回家吧。”
“你!”
商母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冲着两人肩并肩的亲近背影口不择言:“谁说你们一定会赢!”
“那就明天法庭见?”
陆寒时微微一笑,眸光微闪地注视着商晋晔立刻从台阶跑下来,拦住愤怒的商母:“妈,我们先回家!”
他看都不敢看两人一眼,半拖半抱地把还要嚷嚷的商母塞进车里,动作飞快,一脚油门。
“有点古怪。”
陆寒时黑曜石般的眸子微微一眯。
23.第 23 章
周一,早七点半。
a市法院还没上班,大门已被大车小车堵满。
请假赶来的夏一鸣坐在水泄不通的街角早餐店,反复检查录音笔,生怕错过待会的庭审精华。
桌子对面是他的同事施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施皓对万事万物秉持怀疑态度,“商氏这两天不急于发声,说不定还有杀手锏。”
夏一鸣不这么认为:“双方所有的证据材料在庭审前全部提交核对,我相信陆律师都能应对。”
“为什么?”
施皓不理解他没来由的信心:“我们只在裁判文书网上查询到陆寒时很少的记录。”
目前公开的判决文书,这位陆律师实习至今,只接手过几桩鸡毛蒜皮的小案子,最大标的甚至不超过两万,还是一桩民间借贷纠纷,也就是俗称的欠钱不还。
“他或许有些偏才怪才,但若论正式的庭审——”
施皓故作高深地欲言又止。
夏一鸣深深皱眉,碍于同事面子,干巴巴地咬一口包子:“总之我相信陆律师。”
施皓没台阶下,仗着在律所年级高,干脆教训人:“作为法律人,最忌讳感情用事,以我的经验,高律师年纪大,见识广,无论如何都比只会煽动舆论的愣头青强。”
“你说谁是愣头青?”
夏一鸣一着恼,嘴皮子不留情:“他要是愣头青,你眼巴巴请假来看他庭审干嘛?”
施皓被噎住,想到凭三流手段在圈里声名鹊起未来可期的陆寒时,再看看眼前出身法学名门带资进所的夏一鸣,一股无名火蹿上胸腔:“我就是来看他怎么输给经验丰富的商氏必胜客的!”
“还有,”他虚张声势地吓唬新人,“你只是个实习律师,所里会不会留用你,我也有一票否决权。”
“你!”
夏一鸣气呼呼地瞪他。
施皓一拍桌子,得意:“怎么,这就是年纪大的好处,你还想——”
造反两字没说出口,他听到背后传来一声让人酥到骨子里的磁性轻笑。
“天才都是年少成名。”
陆寒时没想到吃个早饭还能遇到别人为他争执的场景,挑挑眉出声,温和看向不远处傻乎乎呆住的年轻小律师。
商廷昱冷冰冰替他补足了下半句:“年纪大,该死掉了。”
年纪最大的施皓:……
他没料到说坏话被当面抓住,恼羞成怒拎起公文包:“那就庭审等着瞧!”
陆寒时慢悠悠端起豆浆喝了口,目送那人落荒而逃,再一回头——
“陆律师!真的是你!”
夏一鸣第一次追星成功,端起早饭凑过来,眼神亮晶晶的:“你真的是陆寒时律师?那个解决私生子,替猝死员工父母发声,阻止九翎被收购的陆律师!”
“假的,你看到的都是幻觉。”
陆寒时穿书后第一次见到狂热粉丝,好脾气地开玩笑。
夏一鸣脸都涨红,正要追问他对庭审的见解,早饭被人端起。
“桌小,不拼。”
商廷昱眸色冷得掉茬,“砰”地把碗放到隔壁桌,还抽纸巾擦了擦干干净净的手指。
夏一鸣:?
他尴尬抓抓后脑勺,哦了声,只不过悻悻坐回去后,仍是一眼接一眼往这边瞄,眼神热切。
“有很多人在关注庭审。”
陆寒时瞥一眼夏一鸣,又看了看窗外越发拥堵的车流,唇角止不住弯起。
“这不正合你意?”
商廷昱语气平淡地说。
但陆寒时就是莫名听出一丝酸气。
“你该不会——”
青年脑中灵光一闪,眨眨过分漂亮的眼,拉长语调:“是吃醋了吧?”
“谁?”
商廷昱反应比他还大:“吃你的醋?别做梦了,你只是我的律师,花高价聘请的那种。”
“那就好。”
陆寒时夸张地松一口气,拍拍心口:“感情误事,我可不会和我的当事人有任何情感纠葛。”
“你只管放心,”商廷昱垂着眼,神色冷淡地将碗里包子一下下戳烂,一字一顿,“我、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懂了,你只喜欢你的九翎。”
陆寒时点头,没忍住回忆了一下原书剧情。
还别说,尽管身处恨海情天的狗血世界,商廷昱却是一股清流。他不恋爱不结婚不包养,成为龙傲天后除去覆灭商家,几乎没有任何私人行程,积年累月泡在实验室,比苦行僧更苦行僧。
以至于一度有人猜测他因为车祸……
陆寒时克制目光不乱看,但对面的商廷昱敏锐洞察到青年的视线游离。
他眉心狠狠一抽,重重一放筷子:“我没有任何健康问题。”
“我可没问这个。”
陆寒时毫不犹豫矢口否认,扫了眼狼崽子冷白脖颈上隐隐浮现的青筋,话音一转:“吃好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进去。”
商廷昱脸色微微紧绷,答应下来。
法院早八点正式开门。
才七点四十分,车载斗量的记者就塞满安检警戒线外的通道。
他们在等待人影终于出现时沸腾如潮。
即便陆寒时是在法警的层层保护下穿过黑洞洞镜头森林,都没能躲过长枪短炮言语追击。
“陆律师!你对庭审有多少信心!”
“你拿到商老董事长的遗嘱是真的吗?”
“商氏拒绝发声,陆律师,你哪来的这么大能量阻止收购,你的父母是谁?还是恩师相助?”
最后一个问题听得陆寒时眉心一跳。
他本打算将资料袋放入安检带,就径直进去,可若是有人这么问的话——
“我没有父母。”
陆寒时定定看着一身嘻哈的潮男记者,他一度怀疑自己跟孤儿院有不解之缘。
“也没有恩师。”
孤儿院只供他读到十八,大学全靠打工磕绊读完。
两句话说得对方神色隐约愧疚,陆寒时自己反倒眉目扬起,他言辞温和,目光缓缓扫过人群,唇角上翘的弧度由内而外地散发自信。
“我只靠我自己一步步走到这里。”
多年职业生涯呕心沥血换来的百分百胜率就是铁证。
陆寒时自矜一笑,施施然转身走进法庭。
现场围观的夏一鸣捂嘴尖叫:“啊啊啊,不愧陆律师!要的就是这份自信!”
隔着屏幕被气场暴击的网友们更是激动莫名。
【陆律师帅呆了!】
【我打赌他一定能赢!】
【必胜!必胜!陆寒时必胜!】
倒是旁听席透过镜头看见这一幕的施皓满脸不屑:“装什么装!”
他抬起头,视线落在正在原告席落座,摆放物品的青年身上,眼底浮现种种挑剔。
“出庭连件好衣服都没有!”
他愤愤低语,全然忘了律师出庭要着统一制式的律师袍,陆寒时只是还没来得及换上。
“他早晚会因为自负输掉官司!”
被告席上的高华彬同样目光沉沉,低声对神情紧绷的商文建说些什么,注意到青年视线扫过,下意识挺直腰杆。
可惜陆寒时看的是墙上时钟。
高华彬眼底有愠怒一闪而过,理了理桌面上的文件,才勉强平复心情。
原告席上,陆寒时倒没注意这点小插曲,他将资料按顺序码放,与商廷昱轻声低语,专心致志地做庭审前最后的准备。
八点十分。
青年换好纯黑律师袍出现,酒红领带衬得他肤色如玉,贵公子般风度翩翩,引发网友热议。
八点二十。
三位年富力强的中年法官高处落座,组成合议庭。
八点二十五。
居中的书记员打开电脑软件,天花板上的六枚监控摄像头闪烁红光,依次转头对准法官、原被告与旁听席。
墙上大喇叭也开始宣读法庭纪律:“为维护法庭秩序,保障审判活动的正常进行……”
秒针一格格指向十二。
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轻微。
哪怕隔着屏幕,庭审直播间的无数网友都停下了发评论的手,紧张神情。
陆寒时也在心里默数着倒计时。
终于,八点半整。
“铛——”
随着一记法锤重重落下,古亚平严肃的声音在法庭回荡:“经审查,各方当事人及诉讼代理人参加诉讼的资格符合法律规定,准予参加本案诉讼,我宣布,现在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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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开始了。
穿书后的第一次出庭。
陆寒时深深吸一口气,立即就被审判长第一个询问:“原告,你的诉讼请求是否与起诉状一致?”
这么问,证明法官们已经看过起诉状,想要加快庭审进程,若不然,问的该是原告起诉何事。
陆寒时微微一笑,不仅没有被审判长过于严肃的语气吓倒,反倒如同最老练的律师般心领神会答道——
“我的当事人从未变更诉求。”
“那好,”古亚平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看向右边,“下面由被告商氏集团现任董事长商文建进行答辩。”
被当众毫不留情的指名道姓,商文建的脸色极为难看。
高华彬作为代理人替他开口:“被告商文建,认为原告商廷昱的诉讼请求,也即是商氏股权继承的诉求并不合理,事实上……”
他的答辩冗长且枯燥。
陆寒时挑挑眉,并不意外对方将商廷昱如何早早离开商家,如何没有继承能力,连商父万分痛心儿子的背刺统统写进答辩状。
只可惜这些除了博取法官情感分,再无用处,也说明商家确实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
陆寒时气定神闲地抚了下桌上深黑的U盘,靠进椅背。
直播间的网友们也都看出端倪。
【打什么感情牌,用事实说话】
【一定有遗嘱,他们光说这些有的没的,难道商老指定的继承人真是商廷昱?】
【卧槽,那可真是年度大瓜!】
纷纷扰扰的疑窦,随着陆寒时在举证质证环节拿出遗嘱视频时到达巅峰。
直播间的网友吃瓜吃疯了,评论区暴风雪般刷屏。
【好了,现在可以宣布判决结果了!】
【商老口诉遗嘱视频都有了,这官司还用打?】
【我就知道!陆律师稳赢!】
连高高坐在审判席位的古亚平都好险露出满意微笑。
这桩股份继承纠纷案关注度太高,他和两位同僚加班加点,倍感压力,若能尽快宣判,即便商文建一方不满上诉,也轮不着自己再操心。
他几乎迫不及待地在陆寒时一方举证完毕后,询问被告是否有异议。
陆寒时也看向了对面灰头土脸的商氏一行人。
只不过,和大众所想的不同,他丝毫没有因为一边倒的声浪放松警惕,恰恰相反,前一日商母异常自信的神情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商家人哪来的自信?
青年若有所思的目光逐一扫过对面,最终落在高华彬嘴角隐秘的弧度,敲桌的指尖一顿。
果然,审判长话音一落,高华彬迫不及待地盯住对面青年,咄咄逼人。
“陆律师,请问你提交的遗嘱视频,录制时间是何时?”
“今年的五月十三日晚六点零三分,”陆寒时顿了顿,眸色微闪,“老董事长病逝的前一天。”
“巧了!”
高华彬这两日设想过无数次打脸陆寒时的场景,激动站起身,又在审判长的严厉目光里讪讪坐下,但他脸因激动而涨红,嗓音也颤抖。
“我的当事人也有一份遗嘱,落款是五月十四日凌晨!”
他来势汹汹地丢下重磅炸弹:“上面写明,涉及商氏集团的一切股份,交由商氏第四代次子,也即是商少恩全部继承!”
什么?商少恩?
陆寒时倏地敛住笑,眼神示意商廷昱亲自核验。
商廷昱紧紧盯着那页轻飘飘的纸,目光几乎要将纸页盯出一个洞,好半晌,才不敢置信地艰涩承认:“是爷爷的笔迹。”
轰——
庭审现场骤然沸腾。
商家人一改颓势扬起下巴,施皓攥紧拳头乐见假想敌吃瘪,夏一鸣倒是神情担忧地望向原告席,却无济于事。
直播间评论也发生惊天逆转。
原先指责商家人,支持商廷昱的人倒了个儿,都在笑话陆寒时半场就敢开香槟。
【怪不得商家人不发言不解释,真的有王牌!】
【谁还记得答辩状上商文建对商廷昱不顾手足亲情有多么失望,原来是真情流露啊】
【陆寒时不是号称百分百胜率吗?】
【就这?第一次独立庭审就输得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