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吃白月光软饭过日子》 第 1 章 入局 好吵…… 林疏桐翻身坐起,揉了揉惺忪的双眸,还忍不住嘟囔着:“谁特么大半夜吵吵闹闹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刚念叨完,他就坐在原地望天发呆,一弯血月低垂星野,周边盘旋着无数只丈余大的黑蝠。 好家伙,网游打多了?都打出幻觉来了不成? 林疏桐还在想着,突然身体就悬了空,他拧头一看,是个身着古装的俊秀少年,正气急败坏地瞪着他。 “哪个院的?不抵敌也就罢了,还站坐在这碍事?” 这少年拎着他衣裳的腰带,把他扔到了一旁隐蔽的小角落里,不作解释转身便走。 林疏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模样制式同古画上的人一般无二,他回眸望向方才呆的空旷处。 血月之下,四周尽是火焰,熊熊火光撕开夜幕,映出苍空中密密麻麻铺列的黑色蝙蝠,乌云般压在奋力抵敌的众人头顶。 无数只庞大飞蛾在黑云间穿梭,或振翅或俯冲,蛾翼卷带起风刃,过处必是血珠飞溅。 呼吸间那浓烈的铁锈味异常真实。 他僵硬着去掐自己的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好的,不是梦。 正当林疏桐心情复杂时,一道银光忽地迎面飞来,哪怕他反应及时,也只来得及避开要害。 利刃洞穿右肩,带着他倒飞出去,狠狠钉在墙上。 满眼金星里,林疏桐朦胧看见个白影,随手拔下了钉在他肩头的剑。 特么要是捅在了心口,你这样拔剑,我能给大家伙表演个当场去世你信不信? 林疏桐险些疼晕过去。 他咬了咬牙。 不行!还没有搞清楚是个什么情况,不是晕的时候! 如果现在晕过去,人没了他找谁说理去? 林疏桐死死拧着手臂上的肉,以保持清醒,但收效甚微,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狠了狠心,猛然抬头,后脑重重砸在墙上。 这一撞砸得林疏桐两眼一黑,却也换来了片刻的清明。 眼前这少年面上覆着数九寒霜,仿佛谁都欠了他几百万,甚是疏离冷肃,偏偏眉心还点着三瓣桃花,春与冬在这张脸上交融碰撞。 嘶—— 林疏桐倒抽一口冷气,这模样…怎么觉着有几分熟悉呢? 这少年开了金口:“漱石院学子林疏桐,偷盗秋水剑诀,勾结妖族为祸学宫,押入臧否司受审,若有逃窜意图,即刻处刑。” 漱石院?! 他想起来了! 他那身为某江作者的倒霉邻居梅如故,最近新写了本名字叫做枕上秋的bl小说,把他塞进去当了个酱油炮灰。 了解一二后,他昨天才开始看,只翻了一点就扔到旁边去了。 书里描写的受就和眼前这位如出一辙,受和攻刚出场的地方就是颍下学宫漱石院。 林疏桐眼前一黑,特么还给我整穿书这一套?这世界能不能有点新意,书都快被穿烂了啊喂! 还特么是bl文! 对面的男主受风吟晚右腕一振,抖落剑上的血珠,眼看着就要反手一剑捅死他。 “低头!” 清亮的厉喝划破长空。 林疏桐抬眼,一只蝙蝠撞进视野,正张着血盆大口亮出那尺余长的獠牙朝他们冲过来,立刻就能咬断风吟晚的脖颈。 林疏桐骇然,脑袋一空,只余下一句话。 低头! 顺带按下了风吟晚的脑袋。 再回神时,头顶有什么轰然炸开,温热的血液浇头而下,糊了他满脸,血腥味险些把林疏桐熏吐。 他僵硬着抬头,那蝙蝠连全尸都没能留下,只半个翅膀孤零零被钉在炸开个大洞的墙壁上。 风吟晚滞了滞,回头望去,脱口道:“谢师兄?!” 林疏桐好奇地顺着他瞧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位少年逆光而来。 他的呼吸陡然间停顿。 眼中所见在刹那褪色,只剩那少年的身影揣着滚烫的温度撞入脑海,岩浆随之溅开,浇他满目炽烈。 那少年的每一步,似乎都踩在他心上,在空旷的房间里敲出重重回声。 “什么啊……” 林疏桐喃喃道。 走得近得,他才瞧清楚这少年的脸。 满身富贵,堆不出半分俗气来。 他也是见惯美人的,但从未见过如这少年的,眉梢堆满骄矜,眸中尽是肆意张扬,天地与山河似乎都不入眼,却叫人生不出一点厌恶来。 林疏桐默默伸出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姓谢,那就是设定里的绝代白月光、本文中的超人气角色、江湖人称谢大小姐的——谢照乘咯。 白月光光环竟恐怖如斯,出场自带buff,险些将他都给迷惑了,清醒点清醒点,这可是bl文! 不过说起来,谢照乘不该出现在这节点啊,前半段可没他什么戏份…… 风吟晚盯着林疏桐的脸,眸中露出些许疑惑。 “当——” 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空间扭曲了几下,血月瞬间被白月代替,周边的变异蝙蝠飞蛾也随之化成黑沙。 拼着口气的少年们虚脱跌倒,三三两两盘腿坐在地上,相视一笑。 风吟晚再提起剑,冷然盯着他,林疏桐不由得苦笑,举起双手来:“兄弟,有事好商量,好商量……” 白月光谢照乘刚走近两步,鼻尖动了动,立刻嫌恶地退开,隔着老远问:“什么情况?” 林疏桐也不大能受得了自己身上这味道,木着张脸听风吟晚说话。 “多谢师兄相助,依照竹师叔所言,预备处决他。” “人不大,倒挺能惹事。”谢照乘一挑眉,上下打量过他后,忽地眯起了眼睛,神情也凝重下来。 林疏桐被美色晃了晃眼睛,不大自在道:“没有,我是被冤枉的。” 谢照乘又变回原来的神情,扑哧笑出声:“没有坏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他们只会说自己是被冤枉的。” 林疏桐语塞。 的确是这样。 “不过…倒是信你一回。”谢照乘微微一笑,扣着风吟晚的手腕把剑收入鞘中:“走吧!瞧我有没有信错人。” “谢师兄!” “师兄回来啦?” “师兄晚好!” 一路上,经过的少年们纷纷向谢照乘献上星星眼,极兴奋地打招呼,甚至大有放下正事跟过来的意思。 林疏桐嘴角不住抽搐。元宝小说 这…这就是白月光效应吗? “竹师叔,林疏桐已带到。” 风吟晚尚在回报,谢照乘已飘然入座,连见礼都没有,所有人也都司空见惯,视若无睹。 被称作敛师叔的人翻看着手上的书册,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疏桐总觉着他瞧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 竹师叔一合书,淡淡道:“秋水剑诀是自你身上搜出来的,还有学子见过你同妖族相谈甚欢,且一抓捕你妖族便袭击了学宫。”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林疏桐深吸两口气,昂然道:“皆与我无关。” 根本不能承认好吧,他可不想交代在这,虽说死了有可能回到现实,但也只是有可能,真死了怎么办? 竹师叔打开手里的小册,扔到地上:“你房间搜出的随笔,你自己看!” 林疏桐一低头。 那一页都写满了秋水诀三字,笔印时重时轻。 他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疼,特么原主没事写这个做什么?看起来不就像他早有预谋了吗? 竹师叔身后突然探出个小脑袋,把手卷成喇叭状说话:“照乘乘!照乘乘!我和你讲,这位可太绝了!” “自写自演,搞了出被欺凌的戏码,骗景瑜师兄把他从后厨调到漱石院,想借景瑜师兄的风帮自己修炼,顺带搞到秋水诀,连计划都写好在随笔上!” 特么这是悄悄话?后厨都听见了吧? 林疏桐余光瞥见门框边扒着的少年郎们,一个个的,身后八卦之火熊熊燃烧。 诶…不对啊…… 原身不是男主攻景瑜的舔狗,白月光替身吗?这又是演哪出? 悠哉悠哉喝茶看戏的谢照乘动作一顿,眼波一转,恰好林疏桐也抬眸望了过来。 四眼懵逼。 那小脑袋还在语出惊人:“还有还有,那上面有写‘皎皎’哦!还画着照乘乘的小像,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皎皎?!! 林疏桐裂开了。 他虽然没把书看完,但也听读者提过,谢照乘的乳名就叫做皎皎…… 特么难道原主喜欢的不是景瑜,而是谢照乘?!! 白月光掀唇一笑。 那笑里盛着经年佳酿,不必入口,只须一望,就教人醺醺然飘飘然,醉倒其间,再不肯睁眼。 林疏桐瞧得脑袋一阵发晕,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谢照乘起身抢走了他手里的随笔。 总之回过神时,手里就已经空空如也,另一边的景瑜迷弟风吟晚正对他怒目而视。 “咳——”竹师叔轻咳两声,将话题扯回来:“臧否司已然验过,秋水剑诀上唯有你的气息。” 风吟晚也开口道:“吟晚发觉他时,他身在枕流院外,显然是畏罪逃窜出来的。” “且,林疏桐血脉中似有妖力,若吟晚判断不错,他应是人妖混血,不能完全算作人族。” 竹师叔神色一凛,拍案而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林疏桐嘴里发苦,大脑飞速运转,企图找出个反驳点出来保小命。 然而半天都想不出来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就带下去行刑吧!”竹师叔背过身去。 “师叔且慢。” 谢照乘摇了摇杯中的茶水,带笑抬眼:“月前我曾借阅过秋水剑诀,按理说,应当是有我气息的。” 林疏桐恍然间想起方才谢照乘那句信你一回,转头去看他。 “照乘的意思是……”竹师叔蹙起眉头。 谢照乘悠然道:“有人抹去了秋水剑诀上的气息。” 林疏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他看见了一线生机! “照乘身上恰好有一枚观天镜仿器,《秋水诀》也被追回,不如就让照乘试试?” 观天镜可是枕上秋中反复被提及的神器,声名赫赫,哪怕是只能用几次的仿器,也有价无市… 最重要的不是这件仿器,而是谢照乘的态度,他肯拿出来,就说明他要保自己。 这可是势压九州的谢大小姐! 稳了! 雨停了,天晴了,林疏桐又行起来了,在众人诡异的视线里小碎步挪到谢照乘旁边,默默抱腿蹲下。 大佬罩我! “身上有血气,滚远点。”大佬掩住口鼻,冷漠发言。 林疏桐相当狗腿地点头,立刻按谢照乘说的滚远。 敛师叔抬头望天,无奈地摆摆手,身后的人转身去取书,不多时就送了过来。 第 2 章 援手 谢照乘松开腰上挂着的锦囊,一只大松鼠探出脑袋,嘴里还叼着块指甲大的三棱镜。 林疏桐嘴角一抽。 这松鼠…出来时是朝他翻白眼了吧? “来,小松。”拿着剑诀的少年看见小松鼠就笑开了,弯腰把剑诀放在地上,冲它招了招手。 小松随意将三角镜往秋水剑诀上一丢,享用起少年摸出来的坚果。 流光几闪,三棱镜迅速扩大,浮在半空,无数光影在镜上重叠交错,林疏桐只看了一眼就头晕目眩,赶紧别开脸。 “好了。”谢照乘轻声道。 镜中显现的是雕梁画栋,过上片刻,忽有少年的面容自镜上一闪而过,模糊不清,而后就是良久的黑暗,再得见天日时,出现的就是林疏桐。 敛师叔眉峰一沉:“在林疏桐之前,有人碰过秋水诀。” “我翻阅时不慎打翻了瓶相见欢,湿了几页纸张,想来…小松应当还能嗅见酒气。”谢照乘轻描淡写道。 千金难换的相见欢… 真不愧是他。 在座诸位都不由得眼皮狂跳。 “我这就让人跟着小松去找。”竹师叔话音未落,小松已经冲了出去,喂小松的少年赶紧追上。 “那通敌…”风吟晚忽地出声,刚开口,就被敛师叔打断:“吟晚!” 风吟晚抿了抿唇,缓缓低下头去。 谢照乘在颍下学宫地位超然,谁都要敬他三分,由此可见一斑。 “通敌之事,哪日若有了切实证据,我会亲手斩他。”谢照乘轻飘飘将此事揭下,四下无人敢多言。 林疏桐托腮看着,怪不得谢照乘前期没戏份,这么一个家伙压着,风吟晚毫无主角体验啊…… “林疏桐。” 神游天外的林疏桐骤然被点名,声源还是不远处的谢照乘,下意识跳起来站直,严肃背手:“在。” 谢照乘一抬下巴,将手中随笔的某页亮给他看:“我谢照乘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喊我呢。” 白纸黑字,写着谢大小姐。 林疏桐脑海蹦出梅如故的原文,谢照乘其人,最是记仇小心眼,睚眦必报。 哦呼,完蛋。 “我是独子。” 谢照乘幽幽补上一句。 所以别想说我姐姐妹妹什么。 “我能狡辩!听我狡辩!啊呸!解释,解释…”林疏桐抓头挠腮。 正在此时,方才追着小松出去的少年押着人回来了。 被押回的少年面色如常,丝毫不见惊慌,敛师叔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很快就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个干净。 他出身寒微,十三岁时双亲为术师所害,费尽心思考入颍下学宫就是想报仇。元宝小说 奈何天资不高,报仇遥遥无期,这才动了歪心思,整整耗费半年,成功偷到了秋水诀,哪知道刚到手就被察觉,于是找了林疏桐做替罪羊。 谢照乘只听了个大概,向敛师叔一颔首:“善后便交予师叔,林疏桐…我带走了。” 敛师叔神色微妙,又不好说什么,只能摆摆手,由着谢照乘去。 依照颍下学宫的规矩,学子应当是住在弟子居的,但谢照乘不在此列。 一年前他入学宫时,枕流院特意在最南处新建了座闻雀轩,给他单住。 林疏桐呆呆瞧着半庭盛放的红梅,艳艳燃着满目星火,不确定道:“现在…是冬天?” “当然不是。”谢照乘伸手折下一枝红梅:“是我喜欢罢了。” 林疏桐无语凝噎,跟着他行过好几条游廊,才转进书房。 红梅被随手插入案角的玉瓶,少年拉开抽屉,找着什么:“把衣服脱了。” “啊?”林疏桐人傻了。 不是,这不太好吧? 这可是耽美文! “让你脱你就脱!啊什么啊!”谢照乘从不是什么温柔的人,没好气道。 林疏桐只得听话,脱完上衣后忐忑道:“还要脱?” 谢照乘额上青筋跳了跳,扯着嘴角道:“我可没有看人裸体的癖好,你要是想给人看,就出去脱。” 林疏桐识相闭嘴。 “公子,公子,水来了!”两只兔子吭哧吭哧扛着盆热水进屋,盆边还搭有毛巾。 “把血擦干净,以后身上带血,就给我滚远点。”谢照乘摸出两只玉瓶放在案上。 林疏桐干巴巴应声,刚想去拿毛巾,右肩的剑伤就被牵动,疼得他龇牙咧嘴。 谢照乘余光瞥见,道:“你们来吧!” 林疏桐正疑惑着,有只兔子踢了他一下:“蹲下来,笨蛋!” 他低头看见两只兔子在艰难的合作拧毛巾,才明白过来,乖乖蹲身,让兔子踩着膝盖帮自己擦去血迹。 “公子怎么早就回来啦?”兔子小心翼翼按着毛巾,饶是这样,林疏桐也五官扭曲在一起。 “出了点事。”谢照乘皱起眉头。 “我们去把衣服丢掉!”兔子们抱着林疏桐沾血的衣裳,一溜烟跑出书房。 谢照乘从玉瓶里倒出些粉末,以水化开,用羊毫蘸取:“过来。” “哦。” 软毫在伤口处扫开细痒,林疏桐低头去瞧,发觉伤口竟开始自动愈合,不过眨眼,就连伤疤都消失了。 “背身。”谢照乘收笔。 林疏桐按着他的话背过身,踌躇几秒后,问道:“师兄…为什么救我?” 原著里,他这白月光替身和白月光可没什么交集。 “为什么……”谢照乘笑了笑:“当然是挟恩求报,我从不做无用功。” “一条命,一件事,很划算不是?” “师兄要我做什么?”林疏桐没由来的胸口一滞,直觉告诉他,要是不问清楚就答应,日后必定会后悔。 谢照乘笔尖一顿:“现在可不能说,你只要告诉我,你答不答应。” 不答应! 他还没出口,谢照乘就先发制人。 “林疏桐。” 谢照乘走到他面前。 林疏桐不自觉紧张起来,连手心都开始冒汗,其实谢照乘稍矮他些,却在气势上稳稳压制。 他贴得极近,林疏桐低个头就能亲到他。 林疏桐不住后退,谢照乘则步步紧逼,直到撞上书架,退无可退。 完蛋…… “林疏桐,你瞧着我。”谢照乘手掌撑在林疏桐腰间,把他堵在书架边,后者一阵目眩,神使鬼差顺着谢照乘的话去做。 少年笑出声,大朵大朵桃花于春风中苏醒,簌簌压满枝头,夭夭绯色铺就十丈软红,尽数落在他眼中。 “答应我。” 刻意拖长的尾音软软扫在林疏桐心上,麻麻痒痒的,更胜那羊毫三分,他登时缴械投降。 “好。” 声音都温柔得不像话。 莫说一件事情,只怕这时谢照乘要他的命,他都愿意给了去。 甫出口,少年剑眉便一挑,林疏桐当即反应过来,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无耻美人计! 还特么是男的! 谢照乘慢悠悠收回手,补刀道:“谢啦!不过…你不会…真是喜欢我吧?” “当——” 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林疏桐顺着声源望过去,心当即凉了半截。 一袭素净青衫,标志性的腰挂双络碧玉流苏,面如冠玉,剑眉星目…… 是另一个男主攻景瑜。 林疏桐裂开。 他看了看光着上半身的自己,又瞧瞧离他不足半尺的谢照乘,险些要灵魂出窍。 这怎么看怎么像替身和白月光搞在一起了啊! 虽说他不打算费心思和男主们弄好关系,但也不想结仇,成为活靶子给男主立威啊! “景师兄还没睡?”谢照乘倒是极自然地打招呼,半点不觉得有什么。 景瑜一双星眸盯住了林疏桐,平平淡淡没什么情绪,林疏桐却觉得景瑜有心过来砍死他。 “听说你回来了,来看看你。”景瑜弯腰去捡地上砸碎的瓷盏。 “这是?”谢照乘视线落在景瑜手上捏着的碎盏。 景瑜笑了笑:“你曾提过澜沧的瓷器很好,恰好几位师弟要去澜沧,我想着你爱饮酒,便托他们带了杯盏。” 谢照乘微微一怔:“景师兄费心了。” “随口一提罢了,只是没能送到师弟手上,有些可惜。”景瑜将碎瓷拢进袖中。 景瑜。 没衣裳可穿的林疏桐猫着腰缩到书案后的死角里。 讲道理,他是真不喜欢这男主,前期贯彻某桓真言——我一定不是唯一一个为两个人动心的男人,后期又洗得如何如何深情。 心里有着白月光谢照乘,还养了替身,和主角受不清不楚,哪怕后来在一起了,看见谢照乘也会失态。 就…离谱! 他乱七八糟想着,头顶突然一黑,被冷冽的梅香所包围,伸手去摸,是件衣裳。 林疏桐抬眸,谢照乘那过分昳丽的面容就映入眼帘,还带着三分笑意,几叠轻云遮掩春山,辗转留情。 “换个地方蹲着去。”谢照乘抬手递过一杯茶。 林疏桐余光偷偷看了眼景瑜,扯出个假笑来:“不如…我改天再来?” 谢照乘只一挑眉:“你跑试试?” 林疏桐只得乖乖捧着茶,坐到离景瑜最远的角落。 “林师弟的事情,我听说了。”景瑜在谢照乘对面落座:“师弟是…要把他放在闻雀轩么?” 谢照乘抬眸:“景师兄觉得不妥?” “似乎…林师弟…心思有些过深沉了,还可能同妖族…师弟是不是再想想?”景瑜徐徐道。 擦! 林疏桐这才想起来那本随笔上的内容,原主是将景瑜当梯/子爬啊!特么景瑜一知道,就把人得罪透了啊! 他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我知道,”谢照乘目光扫过林疏桐:“可他,必须留在闻雀轩。” 景瑜眼神微暗,垂眸道:“听说他喜欢你。” 空气都滞了滞。 “我不是!我没有!想多了!”林疏桐立刻否认三连:“我要是对谢师兄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就不是人!” 已经有冲突了,再添上和男主抢人那不是完蛋? 他可不要和男主正面刚。 谢照乘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噗嗤一下笑出声。 “那是最好。”景瑜淡淡道。 林疏桐抱了茶杯悻悻想着,谢照乘这大好的白菜,怎么后来就想不开,和风吟晚一样,非要吊死在渣男树上呢? 掉价啊谢大小姐。 他们后来讲起了经书,林疏桐听个开头就困得不行,歪头睡了过去,再醒时早是人走茶凉。 “醒了就过来坐。” 林疏桐爬起来,坐在谢照乘对面。 “二十岁前你定要修到承光境,不能到承光,你就给自己准备后事吧。”谢照乘漫不经心道。 “林疏桐,你十九了,只剩一年可活。人妖混血受天地诅咒,是会被法则剔除的。” 林疏桐目瞪口呆。 九州渊显年间,十方天明崩解,百万妖魔逃逸,鬼门大开,黄泉与人世重叠,天下大乱,各族竞相厮杀,血仇累累。 在这样的前提下,人族也好,妖族也好,人妖混血都是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所以被天地所诅咒,二十岁便是道鬼门关。 这在《枕上秋》中只是一笔带过。 梅如故!!!你这个设定害人啊!!! 第 3 章 闻雀轩 观星、渡厄、合道、承光、立命、羽化、神隐、斩仙九境。 一年之内要修炼到承光境…… 男主之一的景瑜现在也不过承光三阶啊! 林疏桐深吸口气,一骨碌滚到谢照乘脚边,抱着谢照乘的腿嚎啕大哭:“师兄救我!” “那还不滚去努力修炼?”少年和善微笑,而后想起些什么:“对了,先给把谢大小姐抄它个一千遍,你不是喜欢写吗?” 那就一次写个够好了。 您还记着这档子事? 林疏桐欲哭无泪。 “你就在这里抄,抄完后,元宵和汤圆会来带你去卧房,我就先睡了。”谢照乘打了个哈欠,起身向外走去。 元宵?汤圆? 那两只兔子?还挺形象的…话说他还没怎么写过毛笔字来着…… 林疏桐抽纸准备抄写,不小心带出张字条,他无意去瞧,但一眼就看了个干净。 “沅城青鸦道人,杀。” 青鸦道人…… 不就是祸害了偷秋水剑诀那少年亲族的家伙么? 谢照乘当时… 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待得第二日谢照乘考校他功课,发现林疏桐对修炼一窍不通时,气得脸色都发青了,强忍着没抽他。 因着林疏桐连基础都没有,谢照乘只好让他先把理论知识背了。 奈何颓废多年的林疏桐早没了高考时的精气神,背书也磕磕巴巴,谢大小姐终于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无药可救!干脆去跳澧溪好了!就是元宵,看你抄这许多遍,也该会背了!愚钝!” 谢照乘如是道。 不过半日,林疏桐就和谢照乘相看两生厌,一个是班级倒数的学渣,一个是教学严苛的老师,那叫一个不对盘。 但林疏桐没办法。 自己一条小命挂在人家身上,还要抱人家的大腿,只能认命的想办法去哄谢照乘。 他起了个大早,打听着去学宫外的市集买了两袋梨汁糖。 嗯,谢照乘嗜甜。 虽然本人从不承认,但这是事实。 沿途自然收到了许多微妙的目光,林疏桐被瞩目得极不自在,立刻加快脚步往闻雀轩赶。 然而总是要旁生枝节的。 不远处的梨树下站着个人,衣带当风,如芝兰玉树,来往的学子纷纷拱手行礼,口称景师兄。 景瑜堵在了回闻雀轩的必经之路。 林疏桐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半晌硬着头皮迎上去:“景师兄晨安。” 附近学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梭巡,有窃窃私语钻进他和景瑜的耳朵里。 “那个就是林疏桐吧?原来得景师兄青眼,又搭上了照乘师兄,现下可算是一步登天了,真是好运气……” 林疏桐眼皮一跳。 另一道声音接过话头:“你知道什么?景师兄当了梯/子啦!从前的百般讨好都是虚情假意,人盯的一直都是谢太子…” “啊?” 惊!白月光替身目标竟是白月光! 那边还在火上浇油:“前些时日,林疏桐对景师兄那叫个殷勤……” 景瑜的脸越来越黑。 碎嘴学子瞧着这脸色,也不敢再说下去,拉着自个亲友溜得飞快,一条道上竟只遗下他和景瑜。 林疏桐干巴巴尬笑两声,一双眼睛四处乱瞟,暗暗叫苦。 “你是不是该同我解释解释随笔的事情?”景瑜背着手,凉凉道:“计划,还有阿照的小像。” 他就知道! 林疏桐刻意抽了抽鼻子,眼圈立刻就红了,他凄凉道:“景师兄也知道的,世道这样乱,凡人只有受苦的份,疏桐…疏桐只是想学习些低微的术法,能保住自身……” 他特地侧过脸,亮出原主成为替身的原因——与谢照乘有几分相像的侧脸。 景瑜给他闹得心烦,皱着眉头道:“那小像呢?” 这才是他更介怀的地方。 按照梅如故的描写,景瑜是领地意识极重的人,他喜欢谢照乘,自然将谢照乘视作所有物,不许旁人觊觎。 林疏桐腹诽两句,脑中灵光一闪,解释道:“景师兄这样在意谢师兄,疏桐就想着替景师兄观察观察谢师兄的喜好什么的……” “这小像…是画了想送与景师兄的……” 景瑜一时语塞,轻咳两声后道:“你不必管这些,只要谨记离阿照远些即可。” 他敷衍着点了头,景瑜便走开了,林疏桐回头望着景瑜的背影,脑壳突突地疼。 我离谢照乘远点,你能不能离风吟晚远点,别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他进闻雀轩时,谢照乘正抱着小松坐在梅树下画扇面,枝梢系的风铃叮当作响。 谢照乘眼皮都没抬,显然余怒未消 林疏桐凑过去看他的画,扇面上绘的是元宵和汤圆:“突然想起学宫外有梨汁糖卖,就给师兄买了些。” 谢照乘动作一顿,稍稍抬头盯着林疏桐,几息后一扯嘴角:“是么?” 林疏桐赶紧摸出纸包放在桌上,麻利地拆开:“师兄尝尝?” 谢照乘悄悄瞄了眼梨汁糖,又飞速收回视线,手已经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面上还一派淡然。 林疏桐注意到他上挑的眼尾,只觉得好笑。 谢照乘还蛮可爱的…… 然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昨天的书还没背掉?” 林疏桐捂住脸,默默点头,果不其然,谢照乘的冷笑声啪地甩在脸上:“那还不给我去抄?” “马上就去抄!” 林疏桐抱头鼠窜。 艳艳红梅中,谢照乘拣起一块梨汁糖,迎着天光瞧了又瞧,最终送进口中。 他怀里的小松伸了个懒腰,忽然开口道:“要小心他,会送甜食……若是刻意,问题就大了。” “我知道。” 书还是没有背掉,又被谢照乘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疏桐郁闷地蹲在树下画圈圈,别人穿书都自带外挂,怎么就他什么都没有…… 他环顾四周,望见这一片小树林并没有人后,放下心仰天长啸:“为什么啊!劳资想回去打游戏啊!” “再不济你给我开个挂啊!” 喊着,林疏桐握拳,愤愤一锤身边的树。 出人意料的是… “嘭——” 被他锤的树轰然炸开,连锁反应般,这树后的林木随之崩碎,地面也如安了炸药包,一时间木屑乱飞,土块满天。 林疏桐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瞬间清开条天路,耳膜都因为巨大的爆炸声而剧疼不已。 地上是道深达两丈余长有两百丈的裂痕。 言…言出法随?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再捏起拳头,换了个其他方向的树锤,下一息就响起杀猪般的惨叫。 “疼疼疼!!!” 林疏桐嚎着捂住右手,都快给疼哭了,还百思不得其解,忍着泪又喊了一嗓子:“能不能给点钱啊喂!” 一片寂静,无事发生。 那就不是言出法随了… “谁人在此?” 一声厉喝惊飞了树林中的鸟儿们。 林疏桐一凛,想来是刚才的动静引来了学宫的人,不管怎么说,还是不要给他们抓住的好… 一念至此,林疏桐赶紧脚底抹油寻了个方向溜了。 方才那爆炸…同他到底有没有关系?他身上是有挂呢?还是没挂? 林疏桐边走边想,不防已经走到了闻雀轩的大门,一头撞在门框上。 遭到二次伤害的林疏桐当即捂着脑袋蹲下,悲伤逆流成河。 恰巧汤圆抱着片大白菜路过,目睹了全过程,瞧他的眼神甚是复杂:“想死的话,转角那根柱子比较硬,请。” 林疏桐惨兮兮地揉着脑门,谢照乘放下张桃花笺,淡淡道:“敏行处派人送了这个,要你和景师兄他们一起去芜陵捉鬼。” 捉鬼? 林疏桐的手一抖。 去芜陵逮阿飘…怕不是阿飘逮他!特么他跟着去不是必完吗? 还是景瑜带队… 他真的不想再瞧见那张脸了!更何况芜陵副本虽不算难,却也不简单啊淦! 林疏桐心如死灰,简直想挖坑将自个给埋了。 他眼睛动了动,视线扫过谢照乘时,整个人如同打了鸡血,立刻跳起来:“师兄能不能跟着一起去啊!” 必须得抱个大腿! 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挂,一旦出了什么事,景瑜是肯定不会护着他的! 眼瞧着谢照乘的脸色越来越差,林疏桐声音也越来越小:“师兄知道的…我就废柴一根……” “那就看我心情了,”大佬眯起眼睛道:“如果某人今天还背不掉书,师兄就会很痛心。” “我这就去背!” 理想绝对足够丰满,但现实一直骨感。 林疏桐垂头丧气一个人远远站开,听自己背书,谢照乘脸色黑得都能当墨水使,想让他陪同八成是吹了。 “呦!我当是谁?这不是林师弟吗?今日的计划书写完了?” 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有少年双手抱胸靠在树边,面色不善,旁边站的就是风吟晚。 开始了开始了… 又到了观众喜闻乐见的痛打落水狗环节。 生活不易,小林叹气。 那人刚想再嘲讽些什么,就被道声音给打断了。 “哦?什么计划书?说来听听?” 听见这声音,林疏桐眼睛一亮,几乎是蹦跶着去拉来人的衣袖:“师兄你来啦!” 那少年一滞,同风吟晚一起躬身行礼:“谢师兄晨安。” 谢照乘轻轻颔首,而后面向林疏桐:“松手!” “好!”林疏桐立刻放开手,笑嘻嘻道:“师兄用过早饭了吗?我带糖了师兄要吃吗?” “你背书时,如果也是这个语速就好了。”谢照乘凉凉道。 林疏桐卡了壳,果断闭嘴。 “阿照怎么也……”姗姗来迟的景瑜瞧见谢照乘时一怔。 风吟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咽将回去。 “芜陵有家酒楼的豆腐宴不错,想去尝尝,顺路而已。”谢照乘迎上景瑜探寻的目光。 这确实像是谢照乘会干的事。 景瑜一笑:“那师兄可以去饱一饱口福吗?” “景师兄想,当然可以去。” 谢照乘错身一步,被陡然贴近的林疏桐呼吸一乱,温热的气息在耳边交错,他已经不敢去看景瑜的神情了。 “旁人请我动手,都是要五千两的。”谢照乘唇边是不怀好意的笑,林疏桐脑袋一空。 五千两?! 谢大小姐你家大业大,莫不都是这样抢来的? “我没钱…” “记你账上,还有豆腐宴。”谢照乘刻意做出兴致缺缺的模样:“不然,我就回去吧!” 林疏桐慌忙拉住他:“哎!别!” 特么还真有豆腐宴啊擦! “算账上,都算账上还不行吗?” 风吟晚瞧着几乎要黏在一起的两个人,下意识去看景瑜,后者面色如常,袖口却无风自动。 第 4 章 诅咒 景瑜身侧的少年清点完人数,一抱拳:“景师兄,人都到齐了。” 景瑜一点头,朗声道:“既已齐全,便走吧!” 谢照乘抬袖飞出道银光,迅速在两人身前化作柄巨剑,林疏桐都快要扒上去看了,这就是仙侠小说里的灵剑吗? 林疏桐忍不住伸手想去摸那剑,谢照乘挡住他,一挑眉:“我的剑,可是不让旁人碰的。” 林疏桐只能悻悻收回手,谢照乘示意他跟上,他这才喜滋滋迈出脚。 景瑜望见后,剑眉拧在一处,语气听着不大好:“林师弟是不会御剑了么?还需要与阿照同乘一剑?” 好家伙,这是又醋了。 林疏桐僵在原地,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谢照乘就先道:“林疏桐近来脑袋出了些问题,学的东西尽数都还了夫子。” 谢照乘这么说了,林疏桐也只能跟着尴尬点头。 景瑜眸色一沉,视线在林疏桐脚上转上两圈后,面无表情地转回头,一剑当先。 林疏桐撇撇嘴,心神又放在了脚下的灵剑,谁小时没梦想过自己御剑凌空,足下万千山河流动…… “我去!慢点啊啊啊啊——” 惨嚎灌进谢照乘耳朵里。 林疏桐被风刃刮得脸颊生疼,瞥见脚下渺如黑点的山川,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摔个粉身碎骨。 谢照乘偏头瞧了瞧林疏桐,后者面如土色,身体僵得跟块棺材板似的,忍俊不禁。 林疏桐腕上陡然一紧,谢照乘抓住了他右腕,一错步替他挡住烈风,林疏桐压力顿减。 还…挺体贴的? 他怕被景瑜瞧见,有心抽回手,但看了看脚底,还是没骨气的让谢照乘拉着,什么都没有小命要紧不是? “腿麻了?”谢照乘瞧着林疏桐以诡异的姿势从剑上跳下来。 林疏桐则努力维护着自己的颜面:“没有。” “没有走两步我瞧瞧?” “……” 林疏桐苦着张脸,谢照乘笑得相当之张狂,景瑜将这些都收进眼中,淡淡道:“我们还要拜会集英帖主人,快些的好。” 集英帖,便是仙门世家与民众的交易。 仙门世家立身,需要无数银两,民众被鬼祟侵扰,则需要援助,由此衍生出了集英帖。 民众在集英帖写明报酬,寄予仙门世家执行,互利互惠。 林疏桐抬头瞧了瞧眼前恢宏的府邸,而后去看谢照乘,他正抱着小松,捏了灵果喂它。 “师兄有没有瞧出来什么不对?”林疏桐凑过去小声问谢照乘,小松一口吞下灵果,鼓着腮帮子站在谢照乘手臂上,飞起一脚踢开他。 谢照乘轻咳两声:“小松!” 小松朝着林疏桐龇了龇牙,趾高气扬地窝回谢照乘怀里。 林疏桐嘴角不住抽搐,你一个松鼠凭什么傲气? “怎么了这是?”景瑜也望了过来,瞧见小松时笑开了:“小松还是老样子啊!不喜欢别人靠你太近。” “那倒不是,它只是不喜欢景师兄,也不喜欢林疏桐。”谢照乘摸了摸小松的脑袋。 景瑜和林疏桐齐齐语塞。 “王大公子因着那鬼魅,已经不住在王府了,我们须得去城南拜会。”景瑜话锋一转。 谢照乘不大有所谓:“那就走吧!” 去城南要穿过闹市,林疏桐没见过九州的市集,觉着分外新鲜,小脑袋瓜转过来转过去,四处打量。 谢照乘突然就把小松塞进他怀里,林疏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松咬了一口。 “嘶——” 林疏桐抽气:“你是松鼠,不是狗啊!” 他又被抽了一爪子。 林疏桐泪奔,管管老鼠,救救孩子吧! “它咬你了?”祸首带着两支冰糖葫芦回来了,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林疏桐如丢烫手山芋般想把小松塞回去,谢照乘却躲开了。 “要不要?”谢照乘难得拿这样仿佛浸在蜜糖里的声音说话。 谁要吃小孩子吃的东西啊? 误以为谢照乘在和自己说话的林疏桐刚想回,就有道清冷的声音响起:“不要。” 是风吟晚。 林疏桐人傻了。 拿这样的语气和情敌说话?这合理吗? 谢照乘剑眉一挑,含笑盯着风吟晚,大有你不接,我就一直盯着你的意思。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风吟晚败下阵来,伸手接过冰糖葫芦。 什么情况这是? 林疏桐摸不着头脑。 “真可爱啊!风师弟。”谢照乘张嘴咬了口糖山楂球,立刻被酸得脸都有些扭曲。 林疏桐的余光瞥见风吟晚额角青筋跳了跳,生怕他甩手把冰糖葫芦砸到谢照乘脸上去了。 可爱… 谢照乘你在迷什么?这是该对情敌说的话? “啧,好酸,不好吃。”谢照乘吃完一个糖山楂球,撇撇嘴,抬袖把小松拎回去,冰糖葫芦则塞到了林疏桐手里。 林疏桐扶额:“你讨厌山楂你买什么?” 谢照乘极自然道:“买给风师弟的。” 特么白月光喜欢上朱砂痣了不成?出大问题! 芜陵不算大,很快便到了发帖人现下的住处,小厮领着他们进正厅等候,不多时,就有个青年跨门而入。 寒暄声中,林疏桐偏头去看谢照乘,后者稳稳当当坐在席上,以手支颐,不知在看着什么发呆。 忽有一阵清脆的铃声靠近,林疏桐下意识偏头去看。 是位美貌少妇,一袭红衣,襟上系着串叮当作响的银铃,蹦蹦跳跳着进了厅堂。 林疏桐一凛。 出现了!小关boss! 那美貌少妇瞥见谢照乘,眼睛一亮,上前按住了谢照乘的爪子:“好俊俏的小公子!” 全场脸黑了三张,府邸男主人,景瑜……还有林疏桐。 这老妖婆自带乌鸦嘴…啊呸!自带乌鸦手体质,快放开我们白月光大佬啊擦!不许你给他加灾厄buff!我还要抱他大腿的! 白月光只微微一笑:“多谢夸奖。” 林疏桐没坐住,绷着张脸扯开狼爪,那边府主王青庭握拳放在嘴边,重重一咳:“月儿!” 上官月嘻嘻笑着,飞一般跑到王青庭身旁,抱住他手臂,甜甜道:“夫君不要生气嘛!只是瞧见好看的人,没忍住嘛!” 王青庭无奈扶额。 谢照乘看林疏桐煞有介事地摸出块丝帕,里里外外把他的手擦了个遍,不由莞尔:“干嘛呢?” “师兄,”林疏桐自己按着谢照乘的爪子,深沉发言:“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啊!” 是夜,林疏桐在巷道里狂奔,怀里抱着个纸包。 “买到了!绿豆糕!”林疏桐上气不接下气,视线模糊不清,连坐在院墙上的身影都出现了重影。 谢照乘就离谱! 特么心血来潮想吃绿豆糕,就一定要吃,不然就要丢下他自己去买,可万一谢照乘一走,阿飘就来了怎么办? 林疏桐只能跑去给他买,谢大小姐还从不肯委屈自己,要吃就要吃最好的,最好的那家……要绕八条街! “谢了。”谢照乘接过糕点,也不说拉他一把,林疏桐只能自己扒着墙头努力往上爬。 林疏桐气喘吁吁:“还没出来?” “这不是出来了?”谢照乘摸出块糕点塞进嘴里,说话都含糊不清:“这样重的阴气你感觉不到?” 被谢照乘这么一说,林疏桐还真的觉得四肢一寒,背脊有阴风嗖嗖地吹,险些没扒住墙头。 谢照乘还续道:“这鬼必然是怀着极重的怨气离世的,积怨不散少说有三四年,才将王宅变作了阴宅,小鬼上房揭瓦,大鬼四下游荡。” 林疏桐艰难吞了吞口水,头皮发麻。 “飞贼,小爷提醒你一句,这家是有厉鬼的,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突然有人在墙下大大咧咧地说话,险些把原本神经就紧绷着的林疏桐惊得一头栽下去。 “喊谁飞贼呢?跟谁自称小爷呢?” 谢照乘捏着绿豆糕冷冷回眸,墙下的人抬眼看见,差点跳起来,还是同行人死死按住了他。 他俩竟是相识的。 就这样,那人仍张牙舞爪着:“谢照乘!你小子给小爷下来!小爷跟你拼个你死我活……” “少主冷静啊冷静!你打不过谢公子的,只会是少主死,谢公子活……”他身后的人如是道。 少年一僵,耷拉下脑袋。 谢照乘把糕点收好,拎起林疏桐:“这句小子我记下了,下次见面,你娘亲都保不住你。” “谢照乘!”少年眼睁睁看着谢照乘跳进府邸,气得直跺脚,回身揪住同行人衣领:“他太嚣张了……”元宝小说 声音戛然而止。 “少主?”同行人疑惑道。 少年不自觉松开他衣领,眉头紧锁:“这阴气里,混合着妖息…有点东西……” 林疏桐脚刚踩到实地,四下便一黑,明月被乌云覆盖,周身的温度也随之陡降,浸着透骨的湿寒。 王府主宅空无一人,泡在夜色中透出几分诡异来。 同来的师兄弟早在主宅各个方位摆下阵纹,景瑜与风吟晚则在主宅中主持阵法,结成了一个笼罩整座主宅的灵阵。 没人敢支使谢照乘,作为小跟班的林疏桐也沾了光赋闲在旁。 “师兄…”林疏桐腿抖了抖,下意识抓住谢照乘衣袖,躲在他身后,一双眼睛到处乱瞟,生怕跑出些什么东西来。 谢照乘掀唇:“怕鬼?” 废话! 信了二十多年唯物主义,突然被送过来和阿飘一起快乐玩耍,谁特么能顶得住? 谢照乘一把揪过林疏桐,右手压在他肩头,笑道:“林疏桐你要知道,我不会永远陪着你的。” 林疏桐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得有活下去的本事不是?”谢照乘扯着他走到正门前,将林疏桐推进了主宅。 重到几乎快实质化的阴气使得林疏桐如置身冰窟,快喘不过气来,只两三个呼吸,他眼睫上就结了薄薄一层霜。 林疏桐的眼前忽然亮如白昼,学宫学子们的阵法开始运转,过快的光暗交错刺得他不能睁眼,只听得极尖利凄厉的惨嚎响彻整个主宅。 是个女子的声音。 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林疏桐毛骨悚然。 第 5 章 集英帖 林疏桐虽然瞧不见,却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飞速蔓延,将主宅笼罩在内, 这念头只在脑海中转了转,林疏桐就发觉自己手脚都动弹不得,还仿佛有生物在暗中窥探。 林疏桐欲哭无泪,正要说话时,有一滴水砸在额头上,他下意识抬头去看,当即面容扭曲,险些晕过去。 一只面白如纸的吊死鬼吊在横梁上盯着他,干瘪如枯枝般的身体回来晃荡,水珠正是从吊死鬼吐出的长舌头上滴下来的。 瞧见林疏桐发觉了他后,那双高高凸起的眼睛还极灵活地转了转,眨上两下。 大眼萌啊!! 林疏桐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嗷呜一声就滚到一边抱着门框痛哭流涕:“师兄!师兄!” 谢照乘看林疏桐能自由活动,错愕了下,又见他如此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 林疏桐哀怨的瞧着他,谢照乘轻咳两声,伸出手却被一层无形的壁垒抗拒在外。 谢照乘要是进不来,他怎么办啊? 林疏桐心凉了半截。 事实证明还是他想多了。 谢照乘五指收紧成拳,他生得秀气,连带着拳头看来也毫无攻击力可言,偏偏随意在无形壁垒上一击,后者就轰然炸开。 林疏桐后知后觉捂住耳朵,看着谢照乘施施然进了门,抬头对那只吊死鬼微微一笑。 吊死鬼一抖,赶紧把自己放下来,唯唯诺诺缩成一团,竟给谢照乘这一笑吓哭了,皱巴巴的手不住去擦自己的眼泪。 林疏桐目瞪口呆。 “好了,你走吧。”谢照乘轻笑一声。 吊死鬼听了赶紧止住哭,灰溜溜跑开。 谢照乘侧过脸来,面上笑意未散:“还不起来?坐在地上很好看?” 林疏桐连忙应声,一骨碌自地上爬起来,跟上谢照乘的脚步,他这才发觉谢照乘周身三尺放着微弱的光芒,附近连阴气都淡得近乎于无。 “小世界,”谢照乘的声音从前面递过来:“这鬼…勉强能看。” 小世界… 林疏桐记得这个设定,多数低阶妖鬼只会用些简单的咒法,但有能力些的,可以开小世界,将对手拉进绝对领域,折损敌方战力的同时扩大己身优势。 与之相对的,修士也拥有领域。 能开小世界的鬼,怎么也不能说是勉强能看吧?景瑜打着都有些艰难,那谢照乘的段位…… 林疏桐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他快走几步和谢照乘并肩:“师兄和景瑜打起来,谁会赢啊?” 谢照乘脚步一顿,侧目道:“景瑜?你不大喜欢景师兄啊…” 林疏桐猛然间反应过来,谢照乘在后期为了景瑜可和风吟晚撕得满地鸡毛。 “景师兄命格不凡,若无大仇,你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他当然知道,这可是男主。 “至于谁会赢…”谢照乘一牵唇角,吊着林疏桐胃口般顿了许久,方才傲然道:“景师兄若是想赢我,再等个五年吧。” 再等个五年?! 林疏桐下巴都快砸到地上去了,这要是真的,谁是男主还有待商榷好吧? 不过倒确实有这个可能… 谢照乘在《枕上秋》前半部分完全是靠景瑜白月光这身份刷的存在感,根本没有出场,但后期一出场就击败了有无数奇遇的风吟晚。 景瑜刚出场时是二十岁,听书下的评论说,大结局正好是二十五岁! 林疏桐边走边想,不自觉打了个寒战,恰好被回眸的谢照乘望见。 他还在胡思乱想,手腕就被什么拉住,林疏桐吓了一跳,抬头才发现是谢照乘,莫名紧张起来:“师…师兄?” “冷?”谢照乘问道。 谢照乘的手很热,那温度顺着掌心直蔓延到心口,再经由血液传递给身体各处。 有了温暖,林疏桐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的四肢都被冻得有些僵硬,呆呆点了点头。 谢照乘轻声道:“这个小世界还不算完整,只是将附近的亡魂禁锢在领域之内,无限复生,最多只能车轮战欺负人。” “能加强这小世界杀伤力的方法千千万万,她却走了最弱的路。这女鬼,不是太心软,就是不聪明。” 他可太谢谢这女阿飘修炼不到家了。 谢照乘忽然停下脚步,若有所思道:“你这样跟着我…完全得不到锻炼啊……” “啊?” 林疏桐傻傻瞧着谢照乘抬袖,向远远藏在游廊的小鬼招了招手,那小鬼还真畏畏缩缩爬了过来。 林疏桐望见小鬼不断往外流血的七窍与惨白的面色,两眼一翻,直挺挺朝后倒去。 谢照乘扯住了他衣襟,悠然道:“修道之人,可不能怕鬼。” 他直接泪目:“师兄,只有鬼我是真的不行。” 小时候,他那倒霉表哥非逼着胆小的他看鬼片,被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依旧不肯放过他,甚至录下音夜里放给他听。 给林疏桐带来了深刻的童年阴影。 他当游戏主播的时候,粉丝就有撺掇谢他玩恐怖游戏的,便是面对着衣食父母,林疏桐也没屈服。 林疏桐怕鬼的程度,可见一斑。 谢照乘斜眼瞧着林疏桐,良久后轻轻叹气,解开一捆灵索,用绳尾捆了小鬼,将绳首放在他手上。 “远远牵着,适应了再慢慢拉近距离。” 林疏桐偷偷瞥了眼那小鬼,又是一阵窒息,勉强拉住灵索,和谢照乘并肩而行。 “咱们去小世界中心瞧瞧去,别的师弟都在外维持法阵,景师兄与风师弟应当在那。”谢照乘侧脸辨别了一下方位。 进来就说要找景瑜… 景瑜十有八九正和他家晚晚边打边你侬我侬呢… 林疏桐扁扁嘴,不情不愿跟着。 在偌大的主宅走上许久,林疏桐才听得声轻叱,一道剑气随后洞穿厚实的墙壁,不是他躲得快,就要被这剑气给剃了度。 谢照乘掀唇:“听着还挺热闹。” 您管这叫热闹? 林疏桐听着正厅内凄厉的嘶吼,女子尖利的嗓音扎得人耳鸣阵阵。 “风师弟小心!” 甫一抬眼,就见为让风吟晚能避开女鬼发乌的指爪,景瑜飞身扑开风吟晚,两人就地一滚,青丝衣衫尽皆纠缠在一处。 林疏桐默默看了看谢照乘。 谢照乘并没有在意景瑜和风吟晚,只是拧眉瞧着自己的衣袖,脸色极其不好看。 他的衣袖被铺面而来的指芒戳了个洞。 林疏桐察觉到危险的气息,悄悄往旁边挪了挪,果不其然,谢大小姐深呼吸两下,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把极尽奢华的剑。 景瑜望见,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将风吟晚按进怀里,撑起护身真气。 谢照乘只是漫不经心地一抬手,金色剑光冲天而起,屋顶便毫无预兆的从正中开始崩裂,随着他轻描淡写地虚虚一剑斩下,主宅就被巨大的剑光劈作两半,轰然倒塌。 处于攻击中心的女鬼瞬间被打散形体,精魄在磅礴如海的灵力中飘摇浮沉,难以自保。 “血海孽身,还敢损我衣衫,找死。”谢照乘冷哼一声。 林疏桐木立原地,倒塌的梁木砖土堆在他周身三尺处,空出个圆柱来。 若不是谢照乘想起这块废柴,他今日就要尝尝被活埋的滋味了。 现在他信谢照乘比景瑜强了。 在?我们拆迁大队正缺少你这样的人才。 林疏桐从坑里爬出来,那边景瑜正替风吟晚拂去衣上尘埃,风吟晚不出意外的还是受了不轻的伤。 受伤要人照顾才好培养感情不是? 谢照乘捡起那女鬼的精魄,随意抛了抛,景瑜快步过来,谢照乘就将精魄丢给了他。 祸首被擒,乌云也散开,清辉积上一地空明,林疏桐牵着的小鬼也化作道青烟,消失不见。 女鬼在景瑜手心不住翻滚哀嚎。 林疏桐听着那精魄痛苦的哀号,心有不忍,出言道:“景师兄要不要放出来,审一审?” “妇人之仁。”景瑜瞧出他的心软,一皱眉头。 特么这是无辜npc啊喂!爷不圣母谢谢! 谢照乘掀起眼皮瞧了瞧那团精魄,忽地皱起眉头,出声道:“审审的好。” “放出来吧,这事情不是一只鬼那么简单。”有个声音附和,林疏桐回头,是那喊着要和谢照乘你死我活的少年。 正说着,景瑜手中忽有蓝光撕开道细小裂缝,精魄趁机逃窜出掌控,目标直取林疏桐。 林疏桐连滚带爬就朝谢照乘那边冲,后者瞬间闪现到他身前,飞速打出三道符,牢牢锁住精魄。 “动手前,是不是该挑挑人?”谢照乘冷声道,话语砸开寒凉的冰沫。 他一拂袖,精魄倒飞数十丈,重重撞在院墙上,光芒黯淡了许多。 谢大小姐,靠谱! 林疏桐在心里给他疯狂点赞。 好家伙,敢情柿子挑软的捏,原来逮的是风吟晚,他在这就抓最菜的他,但…… 没想到吧? 爷有大佬罩!气不气?气不气? 那少年跑过去,捡起精魄,凑到谢照乘身边:“出大问题。” “我不瞎。”谢照乘食指一点精魄,磅礴的妖息飓风过境,横扫整座庭院,林疏桐躲在谢照乘身后,连头发丝都没被刮起来。 反倒是风吟晚险些摔倒,景瑜护着他才安然无恙。 精魄之上,舞着无数妖影,一只巨大的血瞳缓缓睁开。 林疏桐望见那眼白盘亘暴起的条条青筋,精神值狂掉,抱着膝盖蹲下呕吐。 啥玩意这么恶心人?!! 谢照乘微侧过脸看了看林疏桐,蹙起眉头,迎着巨瞳高声喝道:“滚!” 那双巨瞳陡地瞪大,刹那绞成一泊混沌,血浆四溅。 血滴顺着伞骨滚落,染开妖冶荼蘼的红花,作俑者仍一袖皑皑白雪,不沾半分血污,于伞下淡看腥雨。 俄而风定。 “离我远点。”谢照乘丢开伞,说的当然是糊了一身血的林疏桐:“我说过的吧?有血气就离我远些。” “萧绎。”他退后一步,那少年跟上,提衣盘膝而坐,双手飞速结印,林疏桐看得眼花缭乱,完全跟不上。 那团精魄有金线被慢慢抽出。 景瑜瞳孔一缩,风吟晚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牵丝,妖族的玩意。”谢照乘漫不经心回答:“大抵可以理解成提线木偶的傀儡线,那群杂碎很喜欢拿这东西控制异族。” “能做出牵丝的也就那几位,少见得很,风师弟不知道很正常。” 林疏桐的认知再次被按在地上摩擦。 他记得牵丝是没办法直接抽离的啊!为什么萧绎可以?萧绎和谢照乘都是小说bug吧? 林疏桐怀疑人生。 “呼——”抽完牵丝,萧绎长舒口气,又在地上画出个驱邪聚灵阵,以供养精魄。 萧绎起身:“若我所察不错,这整座王府,说白了就是个妖巢,不过以厉鬼作掩罢了。” 谢照乘点头赞同:“论辨识气息,萧绎排第二,可没人敢当第一。” “那是。”萧绎一抬下巴,一脸傲然。 先天道体,萧绎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说话间,聚灵阵光华急转,大片白雾纷至沓来,堆成个蹲坐着的人形,没了初见时那缠身的浓重煞气,就温和得多了。 她乱发覆面,没被掩住的皮肤有着许多道泡发的伤痕,翻出白肉,口中还在不住溢血,骇人得紧。 其他人面不改色,林疏桐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去了,怂狗想拽大佬衣服,奈何大佬正嫌弃他,也不敢过去。 第 6 章 芜陵 有冷风吹过,拂动那女鬼的乱发,露出双极清澈的眼眸,盈盈一水,澄透见底。 她呆滞片刻,忽地呜咽一声,伸手扼住自己脖颈,十指疯狂收紧。 “喂…”萧绎刚开口,谢照乘就道:“你已经是鬼了,掐不死自己的。” 林疏桐一噎,谢照乘真·聊天鬼才。 萧绎听那女鬼呜呜咽咽,上前拨开女鬼的乱发仔细瞧了瞧:“是乌骨钉,钉在了咽喉,所以不能再说话了。” 谢照乘笑意不达眼底,眸中翻涌着墨色:“带上她,我们去找王青庭。” “你有什么头绪?”萧绎侧目。 谢照乘淡淡道:“只是猜测,还需要用你那双眼睛去看看。” 萧绎不免有些得意,眉飞色舞:“对吧?小爷还是相当有用的!什么叫先天道体啊!” “呵,先天道体…”谢照乘抓住萧绎衣服后领,毫不留情嘲讽道:“这么多年不见长进,还好意思说?” “……”萧绎炸毛:“你这妖孽,谁特么能跟你比?” 萧绎… 林疏桐翻了翻脑海中的半本原作,上三天萧家的太子爷,出场不多,比较重要的是在永夜妖乱中庇护了风吟晚,应该算是站在主角那一边的。 他和谢照乘相熟,倒是原作没提及的,也可能放在了自己没瞧过的后半本里。 说话间,萧绎神色一凛。 “有妖气!” 几乎是同时,谢照乘衣袖一挥,一卷罡风狠狠砸在围墙上,石块横飞,扬起大片尘土,墙后远远站着个人。 王青庭。 “不是他,”萧绎上下打量过王青庭,摇摇头:“这不过是个会动的躯壳。” “大公子为何深夜至此?”景瑜见状出口问询。 王青庭瞧着身前的废墟,还有些许恍惚,道:“前些时日来的人都全军覆没,我有些担心,想着远远瞧一瞧。” “这距离…可不是远远。”风吟晚大有要出手的意思。 目标错了啊喂! 林疏桐抿唇,拉了拉谢照乘衣袖:“师兄,看那只女鬼。” 众人顺着他的话望过去,皆是一滞,那女鬼呆呆瞧着王青庭,泪如雨下,发觉王青庭也在看她时,单薄的身体一抖,慌忙以袖掩面,不断向后挪动。 “王公子,你怎么也哭了?”随行的学子小声提醒道。 王青庭这才反应过来,摸了摸脸颊,茫然瞧着指尖的水泽。 “夫君。”夜幕中红衣少妇快步走出,有悦耳的铃声随行:“更深露重,怎么这个时辰出来了呢?” 王青庭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回眸去瞧那女鬼,眼神逐渐失去光彩,如同一个精制的傀儡。 上官月似乎这时才看见女鬼,往王青庭身后缩了缩,很是胆怯的模样:“小公子们好厉害,来了几拨人都没能将她抓住……” 那女鬼早在听见铃声时,就已经抬起头,眼中尽是深切的恨意,咬着牙想起身,却勉强了几回都没有成功。 “那可真是不容易。”谢照乘轻轻笑开,眉眼温软,沾着远山黛色,他话说得像是刚从春水中捞出来般。 林疏桐看着谢照乘瞬间闪到上官月身后,出手扣住她右腕往背后一剪。 咔咔几声,显然是将骨骼都掰断了。 上官月脸上丝毫不见痛苦,甚至还在笑:“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都不怜香惜玉。” “没有我好看的,干嘛要怜惜?”谢照乘一挑眉。 风吟晚和林疏桐闻言,嘴角皆不住抽搐。 景瑜倒是扑哧笑出声。 那边萧绎按住王青庭,试过脉搏,又敲了敲胸腔,王青庭登时合上眼,直挺挺向后倒去。 “神魂虽被锁在躯体里了,但受妖力侵蚀过久,早千疮百孔奄奄一息,没法救回来了。” 萧绎神色凝重:“与其这样受妖力煎熬,不如…” 上官月闻言,当即秀眉倒竖,十指刹那变作利刃,谢照乘立刻松手,掌心却还是被划开了道三寸余的伤口。 “嘶——”谢照乘抽气。 林疏桐脑袋一空,胸口忽然堵得厉害,浑身的血液都在翻腾,像是有什么要破壳而出。 谢照乘受伤了… 杀掉她。 一时间,他眼前只瞧得见这几个字。 谢照乘的抽气声还未落,林疏桐就已经扯过谢照乘,反手一巴掌抽在上官月脸上,生生将人打飞了出去,撞入围墙废墟。 在场人俱是一呆。 布衣少年的眼瞳不知何时成了骇人的红黑色,裹着砭骨冷意,如准备猎杀的野兽,随时要择人而噬。 他森然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碰他?” “别捏了,疼!” 这声音有点暴躁,林疏桐这才发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住了谢照乘的手,谢照乘则肉眼可见的在生气。 他是很怕疼的。 几乎是下意识的,林疏桐牵着他的手凑到唇边,低头吻了上去,铁锈味瞬间在口腔中炸开。 林疏桐骇然发觉,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听自己使唤,像是寄居着另一个灵魂。 “你干嘛?”那边已经和上官月打起来的萧绎余光瞥见,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被她的指刀划伤颈项。 谢照乘发呆。 林疏桐也傻了。 你在干嘛啊? 这话林疏桐没问出来,谢照乘问出来了:“你做什么?” 他没把手抽回去。 掌心的伤痕竟已经愈合,完全看不出伤口,谢照乘盯着他的眼睛,瞧了许久,若有所思。 萧绎气急败坏:“你小子松开谢照乘!信不信小爷回来捅死你啊?特么谢照乘你还不抽他?” 那奇怪的感觉似乎又消退了…… 谢照乘慢悠悠地把手抽回去,抬袖在林疏桐脸上拍了拍,低声闷闷地笑:“胆子真大啊!占便宜都占到我身上来了。” “萧绎,滚开。” 青锋入手,谢照乘曳剑而行,剑鞘在青石上敲出沉闷的响声,萧绎立刻后退,生怕被波及。 连剑带鞘,谢照乘甩手就抡将过去,剑鞘瞬间裹上万钧雷霆,上官月瞳孔一缩,迅速捏印释放结界。 哪知那雷霆延伸出无数分枝,顺着结界飞快散开,电弧在壁垒上不断翻滚,不过眨眼,结界就被破开。 上官月一指点出,击碎雷霆,剑鞘却不止势头,狠狠砸在她腰腹,触及的刹那,紫色电弧迸发,聚成雷团,将她封在其中,电光疯狂闪烁,地面都被劈出个巨坑。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恍然发觉身体的掌控权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天劫雷,妖遇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萧绎很是幸灾乐祸:“敢伤谢照乘,怕是嫌命长…那小心眼的家伙…” 他突然发觉身边站的是林疏桐,怒目而视:“你小子胆挺肥啊!敢碰谢照乘?” 你俩不是相看两生厌? 林疏桐险些吐血。 雷霆散尽,上官月半跪在地上,面容焦黑,墨发凌乱,身上的衣衫都破破烂烂,唇边有血液溢出,整个人狼狈不堪。 林疏桐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么个劈法…… 熟了吧都。 上官月试着吸纳阴气恢复伤势,却发觉身上的伤势并不可治疗,双瞳动了动,惊疑不定:“你是那座楼里的人?” 萧绎登时神色一凛。 谢照乘歪头瞧着她,缓缓开口:“那你就是楼里出来的喽…” “还真是…不断给我必杀你的理由啊……” “凌云台那群废物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萧绎怒气上涌:“光吃饭不做事的吗?” 上官月冷笑一声:“哪怕是你,想杀我也没那么简单。” 谢照乘今日着的是件广袖烫金锦袍,他慢条斯理拢好袖口,以缎带束住:“会很轻松的。” 上官月脸色阴晴不定,取下襟边的银铃,右手捏诀左手摇铃,林疏桐眼前的事物骤然模糊,脑袋逐渐变得沉重,昏了过去。 好晕… 林疏桐按着太阳穴,皱起眉头,缓缓睁眼,入目是一片狼藉,桌上杂乱摆着各式酒坛与残羹冷炙。 什么情况啊这是…元宝小说 林疏桐直起腰,不期然自窗口望见一角白衣,他错身去瞧,那人披着件外衫,落了满肩红梅,微风轻轻拂动碎发,缱绻于精致眉眼间。 是谢照乘。 其实不大像现在的谢照乘,这谢照乘要更加年长些。 怎么觉着…更好看了点…… 离谱。 谢照乘发觉他在瞧自己,倚着树干轻笑:“带壶酒过来。” 林疏桐哦了声,翻来翻去,才在桌底找到半坛酒,抱着酒坛出门,着实给眼前的景象惊了惊。 一眼望不尽的红梅林,灼灼烧成漫天火焰。 “发什么呆?”谢照乘拍了拍旁边的草地:“坐。” 林疏桐将酒坛递给他,嗅见谢照乘身上醇厚的酒香,活像被泡在陈酒里一样,忍不住问:“喝了多少啊这是?” “当年可是你自己说,喝多少都由着我的,”谢照乘撇撇嘴,语气倒是少见的柔和:“才过几年,这就不算数了?” 林疏桐浑身不自在。 当年?他们认识也不过几天好吧?哪来的当年?你怕不是在梦里…… 等等! 梦里?! “我们不是在芜陵王府?”林疏桐试探着问道,谢照乘拧了眉头看他:“不过是骗你喝了一口,醉到现在?” “……” 好了,他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了。 “师兄,我问你啊…如果说在梦里……”林疏桐话没说完,谢照乘就伸手去探他额头:“发烧了?怎么突然喊起师兄来了?” 林疏桐卡壳:“那喊什么?” 不要给我整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啊! “不是你吵着闹着要唤我皎皎的?”谢照乘收回手,托腮盯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皎皎…… 林疏桐扶额,有了个大胆的猜测:“我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谢照乘和善微笑,一指身后:“那边有条河,自己跳去吧!省得我动手。” 第 7 章 旧宅 林疏桐语塞。 “那如果是我问呢?” 红梅下不知何时站了个人,青衫磊落,剑眉星目,神情却极淡漠疏离。 景瑜和风吟晚这两口子真是天生一对啊… 景瑜的视线钉在林疏桐身上,林疏桐感受到死亡正朝他挥手,他听见谢照乘的声音远远在回答。 “是道侣啊。” 哦豁,完蛋。 “上官月的族支属月相中的幻妖,领域可探查出人内心深处的愿景,使入者沉醉其中,不肯苏醒。” 景瑜眸色渐冷:“眼中所见,皆是心中所愿,还有什么好说的。” “‘要是对谢师兄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就不是人。’你是这样说的,好在我也未完全信你。” 林疏桐必然是对谢照乘没这个心思的,那就是…… 原身真的喜欢谢照乘啊。 “半妖之身,却惦记着照乘明珠,不自量力。”景瑜折下一枝梅花,断枝粉化成微尘,被风吹逝。 林疏桐合上眼,长出口气。 还真的是…… “是,我不配,那您呢?就配了吗?情深一往,你做得到吗?” 他可算是受够景瑜了。 也不想再找些什么借口来搪塞景瑜,这渣男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 林疏桐心一横,梗着脖子道:“时时在权衡,来来回回拉扯,对着眼前人却心有他思的人,是配不上任何一颗真心的。” 永夜卷里,风吟晚自景瑜胸口处的衣袋中摸出谢照乘的剑穗时,再炽烈的情感,也被扔进寒渊沉到水底过。 景瑜微怔,而后道:“我自然可…” “你不能。” 林疏桐斩钉截铁:“你若是能,我的存在算什么?你不是把我当替身立在漱石院吗?” 一时死寂。 谢大小姐那样骄傲的性格,是不会当选项的。 “能让谢照乘伸手去接的,只有独一无二。”林疏桐抬眸盯着景瑜。 崩人设了啊!梅如故。 良久的沉默过后,林疏桐苦笑了下:“景师兄到底要做什么?特意让敏行处将我调出来。” 原作中的芜陵副本,林疏桐根本没有参与。 而敏行处这一回却让他去,十有八九就有人在暗箱操作,林疏桐赌这个人就是景瑜。 “这一趟来,你就不要回去了。”景瑜淡淡回道:“不论是因为阿照,还是你的半妖身份,我都不会让你在颍下学宫呆下去。” “从现在起,你就是个死人,我会替你安排好余生,还会有富足的家业。你这样的天赋,在颍下学宫耗着,也是虚度光阴。” 好家伙,釜底抽薪。 没有情敌,谁还能跟他抢人,谢照乘不早晚是他的? 林疏桐忽然有种微妙的感觉,这就是言情小说里,给你几百万,离开谁谁谁吗? 没想到这戏码也会发生在他身上,还是为了个好看的男人。 绝了。 穷狗确实心动。 但很可惜,他答应为谢照乘做一件事,虽然是色令智昏的脑抽之举,虽然可能日后他会相当后悔。 当然不能离开。 林疏桐叹息,我的钱啊…… 为着谢照乘,拒了这么多钱,还要倒贴给他五千两,林疏桐相当之肉疼。 “如果我不答应呢?”林疏桐缓缓抬头。 景瑜神色如常,丝毫不见情绪波动:“答不答应,由不得你,你只能离开。” 得,这是要给他打晕,强行送走。 不告而别,谢照乘会生气的吧? 但不管谢照乘气不气,自己现在就很气。 林疏桐苦哈哈地想着,可又打不过景瑜。 淦! 景瑜飞出一张符,那符稳稳落在林疏桐身上,发觉后者毫无反应时,他剑眉一皱。 符纸却无风自动,被什么牵动,悠悠飘向林疏桐身后。 “传送符,还附带眩晕效果,倒是大气。” 他身后的少年提起符瞧了瞧,侧过脸:“景师兄是要做什么?” 林疏桐眼睛一亮,又回头看了看幻象谢照乘,确定无误后喜滋滋飞扑过去:“师兄!” 不愧是你!关键时刻总能登场! “我不放心他,万一他是妖族细作,师弟你就……”景瑜正要解释。 谢照乘打断了他:“谢景师兄关心,但我的性格,景师兄不清楚么?我说过,他必须留在闻雀轩,同样的话,景师兄耳聪目明,应该不需要多次强调吧?” 林疏桐躲在谢照乘身后,狐假虎威做了个鬼脸,一副小人得志模样,而下一秒,他就噎住了。 “你的幻境里,倒是恰好出现了我喜欢的花。” 谢照乘环顾四周后,瞧见了幻像谢照乘:“还恰好有个我呢。”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飞快想出个借口来:“那什么…幻境里书没背掉……师兄没有骂我。” “那倒真是在做梦,背不掉书,我是肯定会骂你的。”谢照乘理所当然道。 那不然告诉你,“我”连婚后日常都想好了吗? 林疏桐缩着脑袋。 “发动月相幻境,上官月本身也会陷入幻境,还是先四处走走,从幻境中找出她的真身,好借以破境。”谢照乘话锋一转。 景瑜轻轻点头,对着谢照乘倒是笑得温柔:“别再任性乱来了。” “我听燕院长说,你此次回来重伤尚未痊愈,可不好再像从前一般强拆硬冲。” 这话说得亲昵,林疏桐站在其间,成了条好多鱼。 带着伤? 林疏桐偏头看着谢照乘,不对啊!他怕疼得很,身上要是有伤,不哼哼唧唧闹上半天就见鬼了。 谢照乘只一挑眉,没说话,径自抬步向远方行去。 林疏桐赶紧跟上他的脚步,凑过去小声献功:“方才我可是富贵不能屈呢,景师兄那样利诱,我都没答应。” 既然得罪了男主,就要抓好白月光这根稻草,怎么说也是白月光,多多少少能多过两天好日子。 景瑜是肯定会给谢照乘面子的。 少年斜睨他一眼,掀唇道:“你只要敢答应,我保证你今天不能站着出月相幻境。” 林疏桐一噎。 “不过鉴于你表现不错,五千两可以给你减去那么一点。”谢照乘悠然道。 林疏桐垂头丧气:“一点是多少呢?” 少年笑靥如花:“一两。” 林疏桐嘴角一抽,他果然不该对谢照乘有什么期待,这家伙骨子里就是个相当恶劣的人。 林疏桐走了许久,久到双腿都发酸,刚想招呼声休息一下,就有浓雾团团将他们包围。 等林疏桐再看清眼前事物时,他们已然身处烟阜闹市,自己坐在街头馄饨铺的炉前,炉腔里红炭积着薄薄一层灰。 他探出脑袋四处张望,瞧见了在对面茶摊客坐着的景瑜,但却怎么也没瞧见谢照乘。 “景瑜,”反正已经撕破脸皮,林疏桐也就大咧咧直呼其名,隔着街道高声问:“我师兄呢?” 景瑜眼皮跳了跳,懒得搭理他,直接无视。 林疏桐不免有些心慌,起身准备去找人,就在此时,他头顶嘭的一声巨响,林疏桐抬头就看见一袭烫金白衣砸开脆弱的棚顶。 下意识的,林疏桐伸手去接,还未碰到他衣角,谢照乘就生生顿住下落,反手一把拎住林疏桐后领,纵身飞了出去。 那边景瑜起身,却没来得及。 林疏桐瞧着那馄饨铺吱呀摇了几下,最终不堪重负轰然倒塌,砸开大片烟尘,这才感觉到后怕。 “拿手接?”谢照乘掸落身上灰尘,一挑眉:“你这样的修为,手臂不想要了?” 林疏桐一滞,轻咳两声:“师兄怎么从天上掉下来了?” “不是天上,是楼上,你猜猜楼上有谁?”谢照乘微微一笑,林疏桐想了想,试探道:“上官月?” 谢照乘点点头:“这个梦境应当就是上官月的了。” “瞧着应是他们的过往,掺有现实因果,我们只能补位,我占据的位置是当年从楼上掉下那位的位置,所以才会从楼上掉下来。 “当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会被忽略掉,所以我们彼此交流,他们也不会注意到。” 正说着,小楼的栏杆豁口又倒飞出个人来,这回是一袭红衣,林疏桐不用猜便知道是谁。 他眼前一花,有身影惊掠而过。 那人足尖一点,轻云出岫般凌空飞渡,佩剑顺势抽出,在少女腰间一拦,顿住少女的下落,他脚下光华飞闪,两个人缓缓落地。 玄衣青年收剑,上官月似乎被吓到了,下意识倒退一步,恰巧踩到自己裙角,跌坐在地。 “没事吧?”王青庭递出剑,示意她借剑起身。 很标准的言情小说展开。 谢照乘远远瞧着,徐徐道:“这才是真正的上官月吧。” 那双眼睛,实在太特别了点。 “谢谢公子。”上官月眼底分明有光芒雀跃。 林疏桐瞧得有些难受,这本该是对教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但…… 他抿了抿唇,望向谢照乘:“上官月与王青庭……” “救不回来的。” 谢照乘轻声道:“上官月身亡应当三年有余,已入不得黄泉,更不能复生,世间已无她容身之所,至于王青庭……” “你所见到的王青庭,不过是具行尸走肉,依靠赝品的妖力才得以维持,内里早被残秽侵蚀残破,纵使我们不来,也见不到今年的雪了。” 道完谢后,上官月就怔怔看着王青庭。 谢照乘抿唇笑开:“你知不知道,你当时瞧我,也是这个模样。” “啊?”林疏桐懵了下。 “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谢照乘偏过头,眉峰稍稍一动,打趣道:“呆呆傻傻的,之后几天背书,也常常背着背着就盯着我看。” 他确实喜欢好看的。 林疏桐轻咳两声,索性直白道:“师兄长得好看嘛!瞧着能多吃两碗饭的那种。” 恰巧那边上官月回过神,话说得掷地有声,行人侧目:“公子真好看啊!” 谢照乘与王青庭俱忍俊不禁,王青庭还笑着道了声谢你夸奖,林疏桐瞧了瞧王青庭后补了句:“师兄更好看。” “幼稚。”谢照乘笑骂。 “师兄似乎挺喜欢别人夸你好看的。”林疏桐想起谢照乘和那妖怪说的话,没有他好看的,干嘛要怜惜。 他似乎很自信自己长得好看,当然他也有自信的资本。 谢照乘摸了摸自己的脸,笑容逐渐消退,神色却更温柔三分:“与暮说,我是很像我母亲的。” 要别人说…而不直接是他很像他母亲…… 也就是说…… 林疏桐喉头微涩,伸手去牵他衣袖,诚心道:“师兄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第 8 章 迷境 谢照乘轻轻点头,忽地一错步,将林疏桐挡在身后,他低声道:“景师兄在瞪你。” “……” 林疏桐无语凝噎。 谢照乘若有所思:“按照景师兄的性格,八成不会善罢甘休,得找点事情给他做,省得来找你麻烦。” 楼上飞下个少年郎,瞧见上官月就怒目而视,厉声道:“别再装模作样了!我当日亲眼看到你从天罗地网里逃出来的!” 上官月扶额,分外无奈:“都和你解释过了,我是真的没有去过那地方,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天罗地网。” 王青庭细细打量了上官月,对那少年笑道:“这位姑娘身上确实没有妖气。” “那只妖身上也是没有妖气的。”少年郎眉头紧锁:“那妖屠戮了整座清水村,我与诸同窗费尽心思也寻不见残秽,只能看见一幕残影。” “由残影追踪到此,设下天罗地网,她被困在了里面,但有师弟学艺不精,叫她逃了,此次遇上,怎能让她溜走!” 谢照乘盯着这少年袖上的青碧山水,歪头和林疏桐说话:“是沧浪书院的人。” 林疏桐想了想设定,点点头。 沧浪书院为九州四大书院末座。 九州中分世家、宗派与书院,其中世家人对世家粘性最强,彼此或多或少沾亲带故,而书院粘性最低,完成学业后就算脱离书院,但关系网最为庞大且错综复杂。 谢照乘想起了些别的事情:“这半个月,你要多吃些苦。” “再过半月就是书院大比,书院排名将会据此换届,你也得给我参加。” 林疏桐垮了垮脸,确实,就像他打游戏要练级练技术一样,没有武力值的话,只能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 唉… 他想恰软饭,既能不用努力,还可以保证生命安全。 上官月见王青庭偏头看她,连忙摆手:“我这段时间都没有出门好吧?不信我带你们回去见我双亲友人,他们可以证明!” 眼前的场景忽地一转。 上官月果然带着他们回去见了双亲,接连问了许多人,许多人都说上官月根本不曾离开芜陵城。 那少年郎见状,只得作罢。 “有问题,上官父母。” 谢照乘眯了眯眼睛:“提及上官月行踪时,她母亲神色有异,虽然调整得快,但那位应该也注意到了。” 他这个眼力劲,倒和景瑜有得一拼,不像风吟晚,瞧着不近人情,实则是最好骗的。 “大公子,有姑娘等着呢!” 王青庭刚至城护府门前,正门的两守卫便探出头来笑着瞧他,王青庭微微一怔,按剑迈出大门。 门前的石阶上坐了个红衣姑娘,手里捏着几枝芍药模样的花,见王青庭出门就赶紧起身去迎。 王青庭歪了歪头,抿唇笑道:“上官姑娘,有事?” 上官月递过手里的花,眼睛亮晶晶的:“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倒是少见有女子给男子送花的。”他瞧了瞧花,哭笑不得。 红衣姑娘仰起脑袋盯着他,郑重道:“日后便不少见了。” 王青庭望着她那极度认真的神情,沉吟片刻,道:“天色也不早了,我知道一家叫花鸡做得极佳,上官姑娘要一同去么?” 上官月连连点头,跟在王青庭身边,叽叽喳喳说着话,都是些有趣的市井小事,王青庭带笑听着。 从这里开始,城护府便多了位常客,这常客逐渐自石阶坐到城护府里,回回都带着些时令花。 王大公子案角的花就不曾枯萎过。 这一日,王青庭抽出张信笺,神色忽地温柔下来,掺带有浓烈的怀念。 “王大哥喝茶!” 上官月不知何时当起了王青庭的近侍,常替他忙前忙后交接文书。 王青庭放下信笺,接过茶,抬眸看了看上官月:“上官姑娘…愿不愿意去花重看花灯?” 他见上官月怔了怔,解释道:“我幼时是跟随母亲在暄州花重城长大的,花重城有四年一度的灯会,九州擅做花灯与烟火的手艺人都会赶过去,借机打响名头,是以花重的灯会,堪称绝景。” 上官月思索片刻,欣然同意了。 “花重的花灯啊…” 谢照乘突然出了声:“我去过一回,确实是人间胜景……” “林疏桐。” 少年轻声唤他。 “怎么了?”林疏桐侧目。 “明年,我带你去花重看灯会吧!”谢照乘一双明眸直勾勾望过来,眼中的光芒像是清晨未融的初雪,旭日倾落于其上几缕阳光,莫名纯净动人。 什么带他去啊… 是想要他陪吧。 林疏桐一念至此,莞尔:“好啊!” “花重的灯会,我也可以陪你去看的嘛!”萧绎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非常自然地蹲在谢照乘旁边。 谢照乘撇撇嘴,踢了踢他:“还有空跟我去看灯会?东窜西窜,不用心修习,什么时候能把那群烂木头掀下去?” “早晚的事。”萧绎哼了一声。 于是就有三个人窝在一起看王青庭和上官月的情史。 景瑜则立在一边淡淡瞧着。 花重的花灯诚然是极好看的,上官月手上提着许多盏可爱精致形态各异的小花灯。 经过一摊贩处时,那摊贩扫了眼二人,立刻扯开嗓子喊:“长乐灯喂,长乐灯……” 王青庭眉峰微动,上前买了盏,上官月凑过去瞧,这灯平平无奇,没什么特别之处,刚想开口,王青庭就向摊贩要了支笔,拉着她走开。 灯火下,王青庭将灯放在上官月手上,上官月都快拿不下了,却还是乖乖捧着灯。 “猜一猜,长乐灯为何唤作长乐灯?”王青庭提笔在灯面上落字。 上官月摇摇头。 王青庭笑着道:“是取‘长乐未央,长毋相忘’之意。” 笔锋扫过的地方,落下两行字。 长乐未央,长毋相忘。 左下角,王青庭题的却是上官月的名姓,上官月一怔,他拿过她手里的花灯,将笔递给她。 “要不要写我的名字?” 上官月呆了呆,立刻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好啊!” 她捏着笔,小心翼翼写下王青庭的名字,还差最后一笔时,巷角忽地传出小孩子的吵闹声,惹得上官月手一抖,写花了字。 “妖怪!妖怪!” 王青庭侧目,把东西都交给上官月:“我去那边瞧瞧。” 是群小孩正围着什么,纷纷将手里的东西砸过去,王青庭探头瞧了瞧,被围着的似乎是个人,就故意大叫几声,把小孩子们吓得作鸟兽散。 王青庭回身去看那人,眼神一滞。 衣衫褴褛的女子,额上生着对黑色的小角,这还真是个妖。 王青庭没在她身上嗅见血气,神色就软和了些,瞧着她覆面的乱发上沾着甘蔗渣、馒头屑这些东西,不免生出些可怜来。 “姑娘…” 那姑娘似乎是抬了抬头,还没等他说话,就疯了般爬起来冲进巷子深处,身上带着叮叮当当的声音,留王青庭一个人发呆。 “王大哥?”上官月也过来了。 王青庭回过神来,转身走向上官月:“没什么,就是群小孩在闹腾。” 黑暗里,有双眼睛幽幽盯住两个人牵着的双手。 王青庭与上官月顺理成章的开始作为情人来往,明明每天的一半时间都在一起,却像是还有说不完的话。 这恋爱的酸臭味着实是熏着了萧绎,小太子哼了声,别过脸愤愤道:“情爱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正啃着谢照乘分的绿豆糕的林疏桐被呛住,脸憋得通红,谢照乘摸出个竹筒递给他。 林疏桐拧开竹筒灌了好几口水才算定下来,听谢照乘漫不经心道:“有本事你当着未来媳妇面这么说。” 萧绎语塞。 这一日,上官月与王青庭约在了湖边。 “不对,这个不是上官月。”谢照乘盯着远处和王青庭打招呼的上官月。 林疏桐抬头去看,果然发现端倪,那双眼睛虽像上官月,却不如本人来得澄澈。 “你是那只妖吧?”王青庭抽出佩剑,后退三步:“那只和上官姑娘相像的妖物。” 那妖怪一怔,旋即笑开:“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存在的?” “当然和我们有关。”最初将上官月打下楼的少年郎再度出现,身后还跟着不少人。 少年淡淡道:“我们查过上官家,上官家那一年出生的原是双生女,但十年前,长女莫名夭折,而墓是衣冠冢。” “恰好是十年前,我就不得不多想十年前爆发的那一场妖乱,与上官夫妻沟通过后,果然当年长女的夭折,是妖物所致。” “是你杀掉长女,占据她的肉身,企图遮掩妖气,而川途仙尊经过,发现了你,只是不知道你为何被击杀后又再度复生。” 少年郎冷声道:“不过也没关系,复生就再杀一遍,杀到你再不能复生为止。” 林疏桐望着那假上官月,道:“按照通常套路来说,这妖怪就是王青庭在花重遇见的那只。” “废话!” 萧绎不放过一个能埋汰别人的机会。 沧浪书院的人也不愿意再多废话,聚在一处合力费了半天工夫将其击杀。 击杀之后,沧浪书院的人仍不敢懈怠,在芜陵城守了整整六个月,以避免那妖怪再度复生。 而这六个月里,上官月与王青庭已经开始筹备婚事。 “母亲特意请人从鸢州采购了绸缎,瞧瞧,喜欢哪一款?母亲再让人拿去做嫁衣。” 妇人慈爱的将孩子的身影拢进视线里,满怀不舍。 上官月一头滚进妇人怀里:“阿娘挑!阿娘挑的月儿都喜欢!” 门外有人急急奔了进来:“不好了!王大公子出任务被妖怪围攻,现下已经被送到素心真人处,小姐快去看看吧!” 第 9 章 针锋 王青庭为众妖围攻,好在援兵及时赶至,捡了条小命,饶是如此,王青庭也被废了一身修为,还暂时盲了双眼。 “不然,再等等吧,婚事。”王青庭缚着双眼,轻轻叹气:“等我复明再说。” 上官月蹙着眉头摇头:“不要,还是照常举行,我早些嫁过来,也好照顾你啊!” 王青庭拧不过她,只能依了。 成亲前夜,上官月对镜着了嫁衣,反反复复,瞧来瞧去,侍女笑道:“小姐这身嫁衣很好看,不必再试了。” “好不好看我都不如何在意了,只希望王大哥的眼睛能早日好起来。”上官月愁眉紧锁。 “真好看的嫁衣啊…” 有人幽幽叹道。 镜中忽然多了一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瞧来分外诡异。 上官月双眸圆睁,惊叫刚要出口就被捂下,一侧的侍女软倒在地上。 那少女轻轻笑着:“不能出声哦,王青庭请修士守着呢…虽然我不怕他,但也不想让王青庭发现…” “他能认出来,是因为眼睛吗?”少女蒙住她的双眸,唇贴在她耳边低声道:“那就给我好了。” “好妹妹。” 血溅在铜镜上,消却温度,在冷夜中慢慢掺进暗色。 林疏桐一行四人坐于宾客席,喧闹声中萧绎低声问谢照乘:“你说,王青庭认得出来吗?” “认得出来的。”谢照乘端起杯盏,盏中清酒有摇红烛影:“每个人的言行举止,都会有细微差别,而只要有差别,就是破绽。” 林疏桐薄唇紧抿,谢照乘微微偏头瞧了瞧他,起身行向后厅,剩下几人见状,赶忙跟上。 王青庭缓步穿过游廊,红绫覆目,双颊泛着微醺的酡红,唇角不自觉上扬,身后陪着的同僚也都笑逐颜开。 谢照乘远远瞧着,拂袖飞出一卷玉简,他食指一划,玉简便哗地展开,林疏桐抬眼去看,每一支上题的都是人名。 谢照乘指尖在其中一支上一点,玉片飞出道流光,林疏桐没瞧清楚名字,但萧绎神色却分外凝重:“你找他干什么?” “寒水君?”景瑜不确定道,见萧绎重重点头,眉头也随之紧蹙。 寒水君…… 这名字有些耳熟。 萧绎盯着谢照乘磨牙霍霍,大有将他拎过来揍一顿的意思,后者则直接无视他。 王青庭同几人擦肩而过,侍女们告礼合门后如云退去,谢照乘大咧咧推门而入也没惊动屋中两人。 “这样端着许久,你必定是累的,辛苦你了。”王青庭笑着,抬袖挑落喜帕。 如霞红烛下,美人似玉,眼波潋滟。 确然是很好看的一张面皮。 上官月长舒口气,如释重负:“王大哥可算是来了。” 王青庭的笑容逐渐消退,上官月也敛了笑,秀眉上挑,帐边烛炬噼啪声响,滚落一串红泪。 “她呢?”王青庭喑哑道。 上官月不答,而反问道:“你是怎么察觉的?” 灯下青年挺直的背脊缓缓崩塌,面容隐在阴影中,许久后他才抬头,水泽红绫洇透,王青庭惨笑:“是我大意,害了她。” 他揭下红绫,墨般的双瞳中,空空落落,假上官月蹙眉盯着他,斜里一道银光挑出,她一旋身便转至王青庭身后,扣住他咽喉:“你现下修为全废…” 话语陡然卡在喉头。 王青庭面无表情自肋下拔出剑,乱红飞溅,衣衫上有深色迅速延展,他转过身,毫不犹豫再在心口处补上一剑。 “青庭让开!” 一声厉喝响彻云霄。 王青庭旋即暴退,几道火流涌入屋舍,瞬间吞噬掉附近的厢房。 “王大哥!”上官月自一旁冲出扶住身形不稳的王青庭。 她没被暗算,王青庭从那妖物身亡后一直没放松过警惕,早在自己受伤后就布好了局。 还特意派人去寻了可诛万妖的南明火。 又过上数月,上官月终于嫁进了王家,但王家主宅自从杀过那只妖后,便常有异动,过往行人夜夜都能听见女子号哭。 “夫君尝尝这乌骨鸡汤?我精心炖了许久的。”上官月一袭红衣,襟边挂有银铃,端着瓷盅行向呆呆立在中庭的王青庭。 他在望城北的旧宅。 王青庭听见上官月唤他,扯起唇角笑了笑,接过瓷盅坐下,默不作声缓缓喝着。 任是个傻子都能瞧出不对。 “上官月同她姐姐是双生,彼此有些感应,这妖怪夺了她姐姐的身体,应当也有着感应…”景瑜垂眸。 林疏桐看向谢照乘:“那就是说,妖怪将计就计,假死再装作上官月,而王青庭…也在发觉后被杀。” 萧绎摸着下巴,剑眉紧皱,手肘捅了捅谢照乘:“当年你有没有同她交过手?” “旁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在十年前就该死了,而且是我亲手杀的。”谢照乘轻描淡写,视线落在假上官月襟前的那串银铃上。 萧绎也注意到了那串铃铛。 谢照乘道:“这铃铛,她似乎当年就带着。” 那这铃铛里,多半就有些什么东西。 剩下的都是些平淡的琐碎日常,谢照乘拍拍衣袖起身:“瞧王青庭的情状,上官月多半是陷落在旧宅了。” “师弟觉得真身是哪个?”景瑜回眸望向谢照乘。 谢照乘略作思索才回道:“我不觉得是哪个,而是两个,应当是上官月与假上官月身上各一半意志。” 完美正确答案! 林疏桐呆了呆。 当年景瑜和风吟晚就以为本体只有一个,结果险些被翻盘反杀。 哪怕足够成功完成任务,风吟晚也受了重伤,景瑜负疚,这期间一直照料着,才日渐熟络。 果然谢照乘是人形自走bug吧? “林疏桐跟着我去旧宅,这里就交给景师兄和萧绎。”谢照乘同萧绎交换过眼神。 林疏桐快步跟上谢照乘,瞧着他飞扬的发丝,还是放心不下寒水君的事,低声问:“寒水君是?” “黄泉与人世交界处,有八百里忘川,寒水君…就是忘川之主。”谢照乘目光直视前方。 林疏桐陡然想起这位处于灰色地带的人物,极难相与,从他那不仅讨不得好处,还多会脱层皮。 “有事情吗?要找他。” “忘川,是个好去处。”谢照乘回身笑了笑,林疏桐明白他的意思后,微微一怔:“那代价呢?” 寒水君可是会漫天要价的主。 谢照乘掀唇:“于我而言,无关痛痒就是了,你觉得我像是会吃亏的人吗?” 确实不像。 林疏桐稍稍安心。 王府旧宅同他们去时一般破败,谢照乘动了动鼻尖,眼神闪烁了下:“有很重的妖息,他们有意以阴气作掩,但还是能察觉出些不对劲。” 林疏桐胆战心惊,揪住谢照乘衣袖,这回他倒是没甩开林疏桐。 谢照乘绕着旧宅走了三圈,找不出什么端倪,林疏桐瞧他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道:“反正是幻境,拆了也就拆了。” 他随意将佩剑插进脚下的土地,右腕一折,地面上便裂开道巨大的缝隙,飞快扩大成深谷。 这一回倒是掌握了力度,没生劈了主宅。 谢照乘出剑时,林疏桐就听见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不是来源于脚下,而是头顶,他下意识抬头,就见虚空如同面遭受重创的镜子,布着蜘蛛网的裂纹,随时都会碎开。 随着地面被撕开道裂谷,实质化的妖息冲天而起,积成厚重的妖云堆压在整座王宅上。 林疏桐低头,为眼前的景色瞠目结舌。 王宅下几乎是被挖空了,张着无数巨型蜘蛛网,放眼望去是白茫茫一片。 每一张蛛网中心都有一枚蛋,没有壳,只薄薄覆着层浑浊的膜,膜上有无数道血管,能隐隐看见血管连接着跳动的心脏。 林疏桐有些头皮发麻。 谢照乘只是淡淡瞧了两眼就移开视线,声色忽地变得极冷冽:“芜陵王家旧宅地底,放走一个,提头来见。” 林疏桐先是抖了抖,立刻反应过来谢照乘不在和他说话。 “这是什么啊……”林疏桐大着胆子问。 谢照乘淡淡道:“妖族的养魂之术,这些全是元神逃出来没死透的妖,虽然被重创濒死,但还有再临人世的机会。” “想来王宅之所以闹鬼陨落了不少修道人,是因为假上官月为复苏同族,借厉鬼之名吸引修士,再杀人夺取生命精华。” 林疏桐缓缓点头,下一秒谢照乘就扯着他跳了下去。 林疏桐猝不及防,没做好心理建设,差点晕了过去,谢照乘望着他如同钉住的脚,挑眉道:“想留在这,我也没意见。” 他连连摇头。 开玩笑!当然是谢大小姐身边更安全! 很快他们便找到了藏在角落里形容枯槁的上官月,她早化成了厉鬼,身上是化不开的戾气。 林疏桐抖抖嗖嗖从谢照乘背后探出头,只一眼又赶紧缩了回去。 “别装了。”谢照乘冷嘲道。元宝小说 “如何装上官月你都不是她,王青庭喜欢的也不是你。” 缩成一团的上官月听了这话,瞳孔一缩,疯魔似的狂笑几声:“我不需要他喜欢我,不喜欢我恨我又怎么样?他还不是只能呆在我身边?” “他们以为你死了。”她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谢照乘一歪头,眉目冷肃:“那可真是抱歉,我活得很好,并且会更好。” “你如今真和当年没半分相像,我竟然没认出来,早知道就该…” 她话还没说完,谢照乘就打断了她:“早知道这样的,都是废话,还是赶紧挑块好地埋灰吧你。” 女妖莞尔:“我自然是敌不过你的,所以……” 林疏桐一凛,伸手去拉谢照乘,想将他带离上官月身边,不料却是自己周围亮起阵纹,他连忙松手,谢照乘反倒攥住了他右腕。 “师兄放手!”林疏桐慌道。 谢照乘充耳不闻,女妖咯咯笑得极放肆:“这可是上古失落阵,能进不能出,而且会分解掉除控阵者外的一切灵力。” 她恨声道:“你毁了我的厮守大计,就算不能杀了你,我也要你脱层皮。” “那么也就是说,你想养那些同族是要当作养料去续那傀儡的命?”谢照乘眯了眯眼睛。 女妖双手聚起大团黑气向谢照乘冲了过去,林疏桐胸口处狠狠一跳,下意识就想推开谢照乘,替他去挡。 谢照乘气力远超常人,按着林疏桐不让他近身,抬手硬扛下女妖的攻击,手臂上立刻被削掉些皮肉。 林疏桐被谢照乘挡着没瞧见伤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既惊且怒,吼道:“我t能不能开个挂啊艹!” 话音刚落,谢照乘竟揪不住他了,林疏桐火气上涌,不知道哪来的胆子,上去对着女妖就是一拳一脚。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你!” 女妖当即倒飞出几十丈,一头撞在墙上,被撞碎的砖块给埋了。 谢照乘嘴角一抽。 林疏桐也傻了眼。 烟尘里那女妖嘶吼道:“改!” 啥玩意… 林疏桐还没来得及想明白,眼前的事物就一花,再看清楚四周,就不知道是在哪了。 第 10 章 故往 妖市远不如人间喧闹,黯淡的月光被一把把浮动的红伞阻绝,伞下的事物俱蒙着层血色。 三三两两的竹笠蓑衣往来,藏在阴影里的瞳孔间或一轮。 他们忽地一起望向一个方向。 甫一落地,浓烈的不适感就压重了林疏桐的呼吸,他赶紧偏头去看谢照乘。 少年紧闭着双眸,面色苍白。 怪自己太弱,才连累他也陷进这样危险的境地。 “你怎么样?”林疏桐忙扶住谢照乘的手臂,谢照乘长睫轻颤几下,缓缓睁眼:“很重的妖息。” 他腰上悬着锦囊,小松从中跳出来,恨铁不成钢:“院长都说了,你受着伤,不要随意走动,你非要跟着这家伙出来,这回可好!你出什么事谁担待得起?” 林疏桐被这会说话的松鼠惊得倒退三步。 “死不了。”谢照乘深吸口气,慢慢直起腰。 小松冲着谢照乘没好气道:“什么都死不了,明知道传送地点还跟着来,暴露行踪日后就更艰难了!” 更艰难… 听谢照乘与那妖怪的交谈,是有人以为谢照乘已经死亡,一旦谢照乘在妖市动手,必定会引起注意,他还活着的消息便藏不下去了。 那女妖的目的未必是要谢照乘死在妖市,或许是要将他未死的消息传递出去。 “那看着他死?”谢照乘反问。 小松沉默。 林疏桐愧疚不已,他怕是狠狠坑了谢照乘一回。 “听着,”谢照乘侧脸望向林疏桐,扣住他手腕:“这是隐匿在岚州的一处妖市,妖物应该已经察觉到你我的气息,往此处来了,所以千万别离开我身边。” 林疏桐垂下眼帘,诚挚道:“回学宫后,我一定加倍用心修习。” “那须是必然。”谢照乘一扬剑眉,少年意气攀上眼角,朦胧烟柳中有青锋斜里刺出,可一剑封喉。 林疏桐抬眸,那迸发出的惊人艳色就撞入视线。 世上或许有胜过他的面孔,却绝没有能压住他的风姿。 林疏桐听见谢照乘的轻笑声,于昏暗中搅碎一池清影:“有我在,就什么都不必怕。” 林疏桐抬头望见几双硕大的眼睛浮在半空,如有几只灯笼高悬,飞速贴近,却莫名的没半分畏惧。 少年右手一招,高空中就有巨型剑影斩落,那几只灯笼重重往下一坠,嘶鸣声如雷贯耳,那剑影分化成万千道剑气,溅落磅礴血雨。 谢照乘右眼尾缓缓浮出道凤翎纹,瞳仁也由极清透的琥珀色转为灿金。 金色火焰瞬间点燃一切,烧成海洋,延伸至天际。 那些戴着斗笠的妖一触及那金焰,霎时烧成残烬,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新月立刻裂开,崩解成块块碎片,撕出一道巨大的豁口,显露出外界那一轮玉盘般的明月。 “过重的妖息会影响公子,而且不知道这妖市会有什么境界的市主坐镇,我们得尽快离开!” 小松自谢照乘肩上跳下,对月长啸一声,巴掌大的身躯刹那膨胀,立时可与高楼比肩,皮毛上道道灵纹交错,璀璨夺目。 它低头咬住林疏桐后领,把他和谢照乘甩到背上去,弓腰重心后压,一跃而起,迎着那道豁口踏空飞奔。 异变陡生。 小松不受控制地自高空坠落,脑袋无力的垂在地上,一时间呼吸都极艰难。 而压力的来源。 是后背。 林疏桐死死盯着谢照乘的脸,浑身血液逆流,直冲脑海,那金焰灼烧的,似乎是他的灵魂,躁动难歇。 飓风四处刮卷,房屋摧折成满地狼藉,穹顶有沉云晦暗,闪电舔吻墨色,并着雷声翻滚劈落。 雷电劈过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黑色空间裂缝浮现,这一方妖市几近崩溃。 只有小松附近不受干扰。 谢照乘一垂眸,指节轻触自己唇角。 有血。 他的眼睛闪烁了两下。 “魔气……”小松艰难抬头,拼尽全力吼道:“谢照乘!这人不能留!快出手杀了他!” 谢照乘沉默。 林疏桐直直瞧着他,缓缓倾身过来,拇指反复摩挲谢照乘唇角,眸色渐深,隐隐风雨欲来。 良久后,谢照乘抬袖勾住他颈项,同林疏桐两额相抵。 “冷静下来…”谢照乘轻轻碰了下他鼻尖,放柔了声音哄着他:“我没事,只是流了些血。” 林疏桐猛地揽住谢照乘腰身,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力道重得似乎要将谢照乘按入骨血。 昏昏沉沉的林疏桐惊觉自己抱着谢照乘,一激灵后慌忙松手,退后三步,坐姿极其乖巧。 压力一减,小松松了口气,却仍不住后怕:“公子,他……” “住口。”谢照乘轻叱一声,旋即一掀唇,望向林疏桐:“你身上,有很不得了的东西啊……” 林疏桐吞了吞口水,不明所以。 “刚才你失控了,方圆一里之内,活物只剩我们三个。”谢照乘指了指废墟,林疏桐顺着看过去,头皮发麻。 他缩了缩脑袋:“不…不会吧?” 一道声音忽地悠悠传过来,在废墟上回荡:“听说你身受重伤,这么瞧着…倒是很有精神嘛!” 林疏桐下意识偏头。 一尾雪狐驮着蓝衫青年踏月而来,那青年肩上倚着把纸伞,瞧不清面目。 待得近前,林疏桐呆了呆。 谢照乘是世间难见的美人。 可这位还胜谢照乘三分,当真算得上是花月羞见。 “为了两个无关紧要的人唤我来,”美人收伞下狐,伸手勾起谢照乘的下巴:“你真是那家伙的儿子吗?” 谢照乘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冷冷道:“再动手动脚,小心我砸了你的忘川。” 这是寒水君? 寒水君挑眉:“也就你敢和我这么说话,换个人,我早活剐了他。人在芜陵,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心情不好,开开杀戒。”谢照乘不提林疏桐半句,全揽在自己身上:“届时你只在忘川渡口接人便是。” 寒水君目光一转,扫过林疏桐,提伞转身:“好心提醒一句,这个人,你最好杀了。” 林疏桐嘴角一抽。 他看了看谢照乘,后者面色如常。 “都是我杀的,你什么都没有做,懂了吗?”目送寒水君离开后,谢照乘如是道。 小松张嘴想说些什么,在谢照乘的注视下,还是乖乖将话咽回去,低头在地上画圈圈。 也就是说,谢照乘要瞒着他失控这件事,他身上这玩意八成见不得人…… 林疏桐点点头。 不过…这能不能算是挂呢…… 他又想起了王宅下发生的事。 谢照乘正要准备勾画阵纹,将他们带回芜陵,萧绎已经横渡域门追来了,一见谢照乘就立刻冲了过来。 “谢照乘你怎么样?”萧绎和身后的剑侍都是一脸紧张。 果然是谢大小姐,金贵得很。 谢照乘随意道:“没事。” “那妖怪我们去时就已经死透了。” 谢照乘错愕了一下,回眸瞧了瞧林疏桐。 林疏桐也有些恍惚,不是吧…也就一拳一脚,这打不死的小强,什么时候这么脆了?她不是还有复活甲的么? “从那妖物身上的铃铛里,找出了这个。”萧绎缓缓摊开手。 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莲子。 林疏桐瞧不出来名堂,就去看谢照乘。 谢照乘只一瞥,就移开视线:“怪不得。” 瞧着似乎挺厉害的样子。 “收着。”萧绎将莲子塞入一只锦囊中,递给谢照乘,谢照乘则退后一步,避开萧绎的手。 萧绎紧抿着唇,捏着锦囊的手松了又紧,骨节都隐隐泛白,他垂下头:“谢照乘,只当我求你。” 谢照乘终是接过了那只锦囊。 林疏桐脑袋拧过来拧过去,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他怎么觉着…… 萧绎和谢照乘之间,也有段故事? 离谱。 银壶壶口升起缕缕白烟,林疏桐揭开壶盖,观察着壶水滚泡的大小,借以判断温度。 谢照乘拥着雪裘,懒懒靠在栏边,面色带着病态的苍白。 自芜陵回来已然有七天了,这七天里,闻雀轩的门都快给探病的人踩破了。 该说不愧是原作中白月光般的存在? 景瑜更甚,想方设法往枕流院跑,多的一天来三四回,真有空呢,分明风吟晚也在幻境受了伤,还一天到晚缠着谢照乘… 林疏桐边拈茶边想。 还打着风师弟在幻境里也受了伤可以顺便拿药的旗号,好家伙,一趟刷两个人的好感度。 幸好谢照乘的药是专门配送的,没给景瑜机会。 今日来的是位中年书生。 谢照乘正同他下棋。 他接过林疏桐递来的茶,捧在手里小口啜饮,林疏桐瞧谢照乘兴致缺缺的模样,迅速放上一盘云片糕。 中年书生看着谢照乘手边抱云片糕去喂他的元宵,失笑:“你倒是愈发娇气了。” 谢照乘鼓着腮帮子喝茶,全无羞耻之心,老神在在。 “输了。” 他点了点棋盘。 书生轻轻颔首,而后温和道:“我们阿照想要什么呢?” 谢照乘一指林疏桐:“收他做徒弟。” 林疏桐手里的杯盏险些没端稳。 “好。”书生干脆利落应下。 突然被安排了的林疏桐一脸迷惑。 谢照乘摸着汤圆的脑袋,斜睨着他:“还不快敬茶?这可是我们院长,多少人求都求不到的师尊。” 枕流院院长燕归兮?! 这可是大佬! 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弟子林疏桐,拜见师尊。”林疏桐稳住心神,恭恭敬敬奉上一杯茶,燕归兮含笑饮尽,转眸看向谢照乘:“这样好了吧?” 谢照乘起身,林疏桐还是首次见他拱手行礼:“那日后便多劳归兮费心了。” “无妨。” 人走茶凉,谢照乘抱着汤圆,脚边的元宵不满地扯他衣角。 林疏桐收拾好茶具,在他对面坐下:“师兄是特意请院…师尊过来的?” 燕归兮可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不好?”谢照乘掰了块云片糕喂元宵,林疏桐连连摇头:“特别好。” “妖市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会术法就好了,或许帮不上师兄的忙,但至少…不会连累你。”林疏桐踌躇几秒后道。 这几日他有再试过,自己还是平平常常,两次拳脚意外就像是梦一样,醒来他就又是没本事的自己了。 他不喜欢那种感觉。 被当作软肋去算计别人。 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只能空空等待着谢照乘来解救他。 但谢照乘说的是对的,他不会一辈子护着他,这软饭是吃不了很久的。 那么就只能靠自己一点点升级到可保小命的程度。 谢照乘瞧着林疏桐,将糕点碟往他身前一推,缓缓绽开个极明艳的笑容。 “‘有我在,就什么都不必怕。’”林疏桐迎上谢照乘的视线:“希望有一日,我也能如此同师兄说。” “我向来什么都不怕,大抵不会让你有说这句话的机会。” 谢照乘笑了笑:“那未成气候前,就由我来做护道者,你只管往前走就好。” 林疏桐伏在案边,歪着脑袋看他,小声嘀咕:“遇见师兄,真是太好了。” 穿书糟糕透了。 整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幸好有谢照乘。 “遇见我,可不能算是好事。”谢照乘笑开,反手抽下发上的嵌宝红梅银簪,青丝如瀑散落。 林疏桐看得呼吸一滞。 那只银簪被别进林疏桐发间。 第 11 章 见妖 谢照乘要带自己去燕归兮处上学,林疏桐早早就起了床,他转过廊角,红梅并白衣一同送进视野。 醇厚的酒气混合着馥郁的梅香缠入呼吸中,他下意识皱眉:“伤不曾好,师兄还喝酒?” 说罢,林疏桐上前夺过酒杯,少年偏过头瞧他,抬袖一招,那酒杯就飞回手中。 谢照乘极具挑衅意味地一挑眉,迎着林疏桐视线,仰头一饮而尽。 这个人没分寸的吗? 林疏桐眼皮一跳。 完全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谢照乘转身悠然道:“离书院大比还有半个月,不拿个好成绩,我是会生气的。” “那什么算好成绩呢?”林疏桐赶紧跟上谢照乘。 谢照乘微微一笑:“以我的标准来看,当然是头筹。” 林疏桐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头撞到墙上去,头筹?!这玩意是风吟晚的啊!我只是一个卑微穿书炮灰,嫌命长? “开…开玩笑的吧?” 林疏桐的声音有些颤抖。 谢照乘眉眼含笑,伸手去掐林疏桐的脸颊:“我不为难你,但你也得尽心尽力不是?” 幸好,幸好。 说来,这倒是第一次跟着谢照乘一起出门… 望见谢照乘身后的林疏桐,几位学子对视,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移不开脚步,只能默默跟在谢照乘身后。 不多时,谢照乘身后就有了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林疏桐嘴角不住抽搐。 谢照乘止步转身,学子们也猛然停住,差点扑倒一群人,稳好身形后纷纷抱拳躬身:“谢师兄晨安!” “要问什么,就问吧。”谢照乘牵唇。 “尽欢只问一句。”最前的少年抬眸直视谢照乘,目光如炬:“照乘师兄,是否有关私情?” 谢照乘偏头斜睨林疏桐一眼,抿唇笑开:“确实有部分私情在内,但照乘自有方寸。” 少年轻轻颔首,随即展颜回以一笑:“尽欢午后想入闻雀轩观书。” “去吧。” 而后谢照乘朗声道:“林疏桐虽为半妖,但与妖族绝无干系,若他有二心,照乘绝不相护。” 人堆里忽地冒出一句:“我倒是不担心师兄的为人,而担心师兄的人。” 所有人像鹅被掐住了脖子。 鸦雀无声。 叫做尽欢的少年眼观鼻鼻观心,掷地有声道:“师兄要保护好自己啊!” 附和声此起彼伏。 谢照乘眯眼,一脚就踹了过去,尽欢躲得快,拔腿溜之大吉,学子们见状立刻作鸟兽散。 “还挺热闹。”中年书生牵着个男孩自树后探出头,那孩童望见谢照乘就扑了过来,脆生生道:“照乘乘!” 照乘乘…… 他想起来了,那个大声把原身随笔给爆出来搞得自己很难堪的小脑袋。 谢照乘笑着把孩子抱起来,那孩子搂着他颈项,吧唧在谢照乘脸上亲了一口,咯咯笑得灿烂。 林疏桐隐隐觉着不对。 似乎是发觉林疏桐在看他,小男孩朝林疏桐眨了眨大眼睛,林疏桐恍然大悟,特么这是条心机狗! 他那时那么大声说出来绝对是故意的! “这是颜朗。”谢照乘解释道,窝在他怀里的颜朗甜甜一笑,摇头晃脑,分外可爱:“林哥哥好。” 一点都不好。 林疏桐冷漠。 “朗朗让疏桐先照顾着吧,阿照你跟我来。”燕归兮拍了拍颜朗后背,颜朗心不甘情不愿地从谢照乘怀里下来。 他扯了扯谢照乘衣袖,仰起小脸:“那我和林哥哥去摘些灵果,等照乘乘回来一起吃。” 谢照乘笑着点头。 瞧见谢照乘走远,颜朗立刻甩开林疏桐的手,双手交叉抱胸,鼓着小脸。 “你故意的?那时候。”林疏桐背过手。 颜朗冷哼一声:“当然是故意的。” 人不大,心眼还挺多的。 林疏桐额上青筋一跳,忍了忍:“为什么呢?” “院长说,你的命数与照乘乘相冲,”颜朗眼底覆着不合外表的重重霜雪,目光落处一片寒凉。 “你会让他,不得善终。” 林疏桐心头一震。 颜朗随后又想起了什么,气得一跺脚:“不是因着你这一趟芜陵,照乘乘还能留在学宫……” “他要走?”林疏桐愕然抬头。 颜朗眉间隐隐有郁色:“七日前照乘乘的名字就已经出现在妖族猎杀榜单上,位列第三,上三天怎么肯把他放在外面?” 猎杀榜三…… 谢照乘到底什么来头?当年景瑜最高也不过第七,谢照乘冒个脑袋就第三…… 桃花荼蘼如霞,春风缱绻,醉倒片片薄粉,少年伏在栏边,袖边是一枝艳桃。 燕归兮摊手,玉瓶静立在掌心,他拔开瓶塞,轻轻叹气:“若是殿下知晓,又要心疼了。” 少年缓缓抬眸,簇锦团花映入眼瞳,摇着桃枝漫不经心道:“她不知道,便不须心疼了。” 竹叶沾上露水,燕归兮手腕轻振几下,抖出少年半肩湿痕。 他食指点出,在虚空中画了道水符,谢照乘肩上的湿痕迅速收拢,结成无数颗水珠,每一颗都有几条黑线在其中流窜。 捏着桃枝的五指收紧,条条青筋暴起,桃枝瞬间被碾作粉尘,融入春风。 “明明最沾不得魔气,却愿意用躯体给他藏着。”燕归兮食指一勾,水珠汇成细流滚回玉瓶。 谢照乘一抹额头,指下尽是细汗:“给那些个烂木头们发觉,他见不到第二日的太阳。” 燕归兮只轻轻一笑,掂了掂手里的玉瓶,戏谑道:“好,是风动。” 谢照乘仰头望一眼碧空,缓缓合眸敛起满目桃花,燕归兮听见微风送来一句低语。 “我不动情。” 燕归兮曲指在谢照乘额上狠狠敲了敲,后者下意识睁眼,倒过来的身影沉声道:“动了又如何?” “你是人,为何不能动情?” “只要我们阿照喜欢,就是九幽魔尊,我都敢去抢给阿照。”燕归兮一挥袍袖,豪气干云。 谢照乘侧身倚在栏边,扑哧笑出声:“归兮叔叔当年但凡有今日的一分豪气,或许,我就该换个称呼了。” 燕归兮一噎,掀起衣角就想去踢他一脚,少年早有防备,起身翻出游廊,轻盈落在桃花树下,反手攀下一支桃花。 眉眼间,尽是恣意张扬。 “照乘乘!”颜朗瞧见谢照乘就从林疏桐怀里抢了两个果子,嗖的一下窜到谢照乘身边。 我去,都是我摘的啊喂! 林疏桐牙根发痒,摸起怀里的果子,擦都不擦就愤愤啃上一口,眼睁睁颜朗扒在谢照乘肩膀冲着他吐舌头。 偏偏谢照乘还纵着那倒霉孩子。 好气哦! 林疏桐只能咬着牙生闷气。 月上中天,林疏桐捶着背走出修习堂,廊下谢照乘正抱着没精打采的小松,小松翻身把脑袋埋进谢照乘臂弯里。 谢照乘见他出来,背身往闻雀轩方向走。 林疏桐攥着书卷,问道:“师兄……什么时候走?” “颜朗同你说的?”谢照乘没回头。 林疏桐快步跟上谢照乘的身影,轻轻应了声,谢照乘沉吟道:“大抵要等书院大比后。” 那就…只剩半个月。 “师兄…知道么?”林疏桐顿了顿,才续道:“我可能会让师兄…不得善终……” 传言中,燕家人可见命盘。 小松闻言抖了抖,脑袋抬起想说什么,却被谢照乘按回去:“你入院时,倒是听院长提过,只是……你信吗?命数。” “不信。”林疏桐果断道。 谢照乘脚步不曾停滞:“那还有什么好问的呢?而且,我们只再相处半个月,你怕这半个月把我克死了不成?” 对啊… 谢照乘回上三天,自己留在闻雀轩,哪怕命数相冲,大致也不会影响什么。 不过…他要走,自己八成是会留在学宫的吧? 这么想着,林疏桐竟有些落寞。 “听院长说,你的天资似乎并不算差啊,为何当时不入四院,反而是刻意进了后厨?” 谢照乘摸出几颗灵果喂给小松,林疏桐上前一步替他推开门。 他才刚来几天,怎么知道?亲妈梅如故让他当打杂的,他当然只能当打杂的了。 林疏桐歪头想了想,随意找了个借口搪塞:“可能是我天赋平平,但师尊教得好。” 谢照乘放下小松,在书案前坐下:“无论怎么说,你都得在弱冠前修至承光,否则,是打不破天地诅咒的。” 自己现下也不过观星九阶,离着承光还差着渡厄、合道两个大境界呢。 “师兄呢?是什么境界?”林疏桐趴在案边,抬眼盯着谢照乘,分外好奇。 “想听真话?”谢照乘以手支颐,见林疏桐点头后,道:“羽化巅峰。” 斩仙早成神话中的境界,万年难见一位,连书册记载都模糊不清,连神隐都算是千年不死的老妖怪。 这样的情况下,羽化巅峰已经是九州修为最高那一批的了。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羽化巅峰?他没记错的话,谢照乘比原身小两岁,是十七岁吧? 十七岁这位就已经站在九州巅峰了… 男主之一的景瑜现在也不过承光三阶啊! 林疏桐自灵魂深处诚挚发问:“师兄你是什么品种的妖孽?” 他忽然想到了在谢照乘面前吃瘪的先天道体萧绎。 谢照乘闻言一挑眉,语气平淡:“我是炎凤化身,生来就七窍贯通,自然同旁人不大一样。” 第 12 章 异变 炎凤化身?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林疏桐翻遍记忆也找不到这词条的解释,脑中冒出个荒唐的念头:“那师兄会变成凤凰吗?” “我是化身,又不是真炎凤,怎么变?”谢照乘忍俊不禁,修长的手指于右眼下一拂,一尾凤翎若隐若现。 林疏桐怔怔盯着那尾凤翎,恍惚了片刻,似乎有什么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谢照乘偏了偏脸,避过他不自觉伸出的手,瞳仁的灿金色迅速退却。 林疏桐回神就瞧见谢照乘一双星目不掺情绪的盯着自己。元宝小说 他这才反应过来,讪讪收回手,赶紧转移话题:“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像师兄这样厉害……” “这倒不急于一时。”谢照乘回道。 小松抖了抖皮毛,自个昂着脑袋,趾高气扬的出了门。 谢照乘望着小松离开,忽地望着林疏桐笑开:“有些东西倒是该确认下。” 他左手食指在右手掌心一划,滴滴鲜血砸在书案上。 血落下的瞬间,林疏桐呼吸就一滞,脑袋顿时就一片混沌,再抬眼时,他眉心多出的血纹印格外扎眼。 门外,汤圆抱着颗同它一般高的骨钉,元宵则举锤慢慢将骨钉钉入土地中,完全钉进去时,半庭梅林一震。 一张阵图飞速延展,将闻雀轩囊括在内,将内外气息隔绝开来。 “嗒——” 血珠洇湿案边。 桌椅不堪承受突然出现的重压,吱呀作响,随时都会崩裂,案角的玉瓶在不住颤动,瓶中的红梅瞬间枯萎。 谢照乘视线落在自己掌心,一掀唇:“你果然是见不得我流血。” 林疏桐豁然起身,扣住谢照乘的右腕,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扯,谢照乘没防这一着,惯性作用下一头扎进他怀抱。 林疏桐的背脊狠狠撞在书架上,他眉都不曾蹙,手臂立刻圈住谢照乘腰身,把人牢牢锁在怀里,挣脱不得。 “林疏桐!” 谢照乘气急。 话音未落,林疏桐旋身将谢照乘堵在书架前,手腕也被按在他耳畔,血液顺着掌纹流入衣袖。 谢照乘抬脚就要踹开林疏桐,林疏桐早有准备,膝盖微曲,把他压将回去,再俯身吻住谢照乘掌心的伤口。 他虽亲着血痕,目光却直勾勾盯着谢照乘的脸。 像只饥肠辘辘的蜜蜂,久不见芳菲,奔赴千里裹着满身风霜才觅到这一朵摇摇欲坠的桃花。 贪婪着。 小心翼翼着。 谢照乘忽地一慌,不自觉躲开他过分灼热的视线。 紧扣着右腕的手逐渐松开,谢照乘也忘了反抗,半垂着眼眸,纤长的睫羽拉开阴影,掩住情思。 “谢、照、乘。” 他喑哑着声音,一字一顿,似要将这名姓敲打进灵魂。 “你是这世间,最温柔,也最心狠之人……” 沉闷的笑声在书房回荡,冰凉的食指划过少年脸颊,带落点点寒意,谢照乘下巴被轻轻挑起,不得不对上那双眼瞳。 林疏桐的眸中,有春雨氤氲。 他缓缓低头,两人的呼吸越来越近,即将亲上时,谢照乘慌乱着别开脸,林疏桐的唇不期然贴上他侧颈。 那人有些错愕,旋即呼吸愈发沉重,像是带着些不忿,张嘴就在谢照乘侧颈重重咬了一口。 “嘶——” 谢照乘疼得抽气。 林疏桐很快就松了口,语气却颇为暴躁:“让景瑜滚远点。” “怎么了…” 小松推开门,瞧清屋内的场景,整只鼠都呆住,样字卡在嗓子里,刹那就掏出把刀来,要替谢照乘宰人:“特么登徒子别碰我家照乘!” 那飞过来的刀还未触及林疏桐身前一尺就被碾成齑粉,林疏桐瞥一眼小松,歪头又挑衅地将谢照乘往怀里压了压。 小松被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谢照乘!!!” 谢照乘正要推开他,林疏桐就一垂脑袋,晕了过去,谢照乘只得伸手架着他,把人扔到书房竹榻上去。 “拿铜镜来。” 谢照乘捂着脖颈,一脸烦躁,汤圆悄悄探出脑袋,元宵一骨碌滚进来,扛着块铜镜。 小松看着谢照乘颈边那圈牙印,气得都快着火了:“所以林疏桐身上不知道是他自己还是附生的那只魔物是冲着你来的?” 谢照乘对镜瞧着牙印,怎么都抹不去,像是用了特殊手段,故意不让他去除。 他额上青筋不住跳动。 “干脆都杀了一了百了!”小松跺脚。 谢照乘一盖铜镜,皱眉道:“闭嘴。” “你可不能被这么个玩意蒙了心,半妖,身上还带着魔气,”小松跳上桌案,来回踱步,如热锅上的蚂蚁:“莫说凌云台,整个上三天都不会同意。” 谢照乘冷笑一声:“他们只不过会觉得我丢了他们的脸罢了,我的事,他们也配管?” 小松扶额,苦口婆心劝着:“姑母呢?半妖、观星境、和魔有关,哪个拿出来姑母都会杀人的吧?更何况还是个男人!” 谢照乘伸手掐住小松后颈,把它拎了起来:“别说我不喜欢他,就是我喜欢,也没人能说什么。” 小松垂下蓬松的大尾巴,泄了气。 “传出去,我要观天镜本体的消息。”谢照乘偏头瞧了瞧榻上人事不知的林疏桐,蹙起眉头。 小松不情愿地点点头。 恰好此时林疏桐翻身坐起,揉了揉眉心,他怎么睡着了…… 不对,他不是在和谢照乘说话吗? 他甫一抬头,目光就直抓重点,看见了谢照乘颈侧的那圈牙印,林疏桐倒抽口气,指着牙印惊道:“师兄你脖子…” 谢照乘眼皮一跳,一记眼刀就飞了过去,很有要把他杀掉的意思。 林疏桐噤若寒蝉,小声道:“谁干的啊?” 话音未落,小松不知道从哪里掏出许多把飞刀,连珠炮般全部都甩了过去,直接给林疏桐描了个边。 你鼠爹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林疏桐的冷汗顺着额头就滴下来了。 “你哦。”扒在门边的汤圆悠悠道出最可怕的答案,元宵也故作深沉的附和。 林疏桐倒抽一口凉气。 他惊恐地望向谢照乘,希望谢照乘能否定这答案,谢照乘则取杯倒茶,淡淡道:“都各回各处吧。” 小松怏怏跳下桌,同汤圆元宵一起关门离开。 “开玩笑的吧?哈哈……”林疏桐假笑两声,如坐针毡,怎么都不自在。 谢照乘抿了口茶,横他一眼,仿佛要拿眼刀子给他捅死:“确实是你咬的。”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你知道的,你身上有魔物,我就把他引出来试了试。” 谢照乘摩挲着杯底,垂眸道:“想看看他的境界。” 林疏桐艰难吞咽口水。 谢照乘编着谎话,面不改色:“那魔物出现便同我动了手,被我近身压制住,大概是逼得急了……” 呃…咬脖子… 有点太暧昧了吧? 林疏桐缩着脑袋,没这胆子问出来,谢照乘望过来时,忙不迭地点头尬笑:“师兄打得过,就太好了啊哈哈哈……” 这其中必然有隐情。 谢照乘重重放下茶杯,显然是相当不爽:“你要多加小心,他很有夺舍的可能。” 林疏桐垮下脸,就离谱,合着还是要他死呗?这世界对他的恶意未免过大了吧? 一睁眼男主要杀他,然后说是半妖,活不过二十,现在又给他整了个什么妖魔,总之就不想他活。 别家穿书人都过得风生水起,就他一个苦逼疲于奔命。 生活不易,小林叹气。 “早…”林疏桐的目光追着叼了块梅花糕点边走边挽发的谢照乘,呆呆道:“师兄今日不束马尾了?” 他今日只半绾青丝,以碧色丝带拢在脑后,也终于不再着白衫,换了身与发带同色的广袖纱衣。 仍是容色动人,那过分锐利的骄矜却被掩盖下些许。 谢照乘一仰头,把糕点吞下去,鼓着腮帮子白他一眼:“束马尾?想整个学宫知道你昨晚咬了我?” 林疏桐连连摆手。 “只是觉得…师兄这样也很好看。”林疏桐摸着下巴,诚挚道:“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十七岁… 谢照乘还没完全长开呢,就已经有这样的风姿,长开还得了? “夸人倒一套一套的,”谢照乘擦去唇边的残屑,整了整衣襟:“过来。” “哦…” 林疏桐乖乖走过去,谢照乘抬手啪的一声抽了他脑袋一巴掌。 林疏桐嚎出声,委委屈屈抱住脑袋,罪魁祸首却拍了拍手,长出一口气:“舒服了。” “为什么啊?”林疏桐直接泪目。 谢照乘磨了磨牙:“退一步回去我越想越气,怎么本少爷给你咬了还得忍着呢?不敲打敲打你我难受。” 林疏桐更想流泪了,这人能不能讲点道理? “是他要咬你的,跟我没什么关系啊……” 谢照乘撇撇嘴:“那不是你的牙咬的?咬也没咬出个好看的牙印……” 林疏桐嘴角不住抽搐,您还要个好看的牙印?这合理吗? 第 13 章 寒水君 闹了半天,谢照乘才切到正题去:“归兮他今日有事,让我看着你修习,就不必去讲堂了。” 话音未落,汤圆就一溜烟窜了过来:“公子,尽欢来了,在厅中等着呢!” 尽欢,这名字有点耳熟。 林疏桐进正厅时,那叫做尽欢的少年正在逗元宵,还有些眼熟,他细看几眼发现是前几日问谢照乘对他有没有私情的那个。 “照乘师兄晨安。”李尽欢望见谢照乘,忙放开元宵,恭恭敬敬抱拳躬身。 谢照乘轻轻颔首:“今日不必早课?有事?” 李尽欢笑了笑:“照乘师兄忘了?今日是十五,是四院论道的日子,尽欢来问问照乘师兄去不去。” “要看着林疏桐修习,不大想去。”谢照乘懒懒散散靠着椅背。 林疏桐怎么看都觉得是打着他的旗号偷闲。 李尽欢面露难色,道出实情:“拨云院的道轩师兄出关了,师兄弟们…有些害怕…所以想请照乘师兄过去。” 战斗狂人纪道轩。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拨云院的这位首座,让其他三院的弟子都闻风丧胆。 原因无他,好战分子,整一个无情的打架机器。 他明显看见谢照乘神情有瞬息微妙。 “照乘师兄不想看着师兄弟们遭罪吧?”李尽欢苦着张脸:“尽欢不想累得只能躺在床上过…” 谢照乘沉默点头。 演武场四周分坐着四院学子,一眼望过去都是乌泱泱的人,宅男林疏桐看得有点头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谢照乘来,自己就也要过来。 明明大比只剩半个月,而他还是只菜鸡。 枕流院的学子看到谢照乘的身影,如蒙大赦,个个紧绷的身体都松懈下来。 “谢照乘。”南方当首之人立时起身,玄色劲装,眉目凌厉,陡然爆发的战意让人很难猜不出来是谁。 林疏桐在谢照乘身后扶额。 谢照乘一年前初入颍下学宫就击败枕流院首座夺得魁首,使得高他学届的人也只能低头唤一声师兄。 纪道轩当然不会放过这么个好架友。 林疏桐犹记得纪道轩为数不多的出场里,每次都必问的一句话。 谢照乘回院了吗? 怒刷谢照乘这前半部基本没出场的白月光存在感。 但现在知道了谢照乘境界的林疏桐,完全无法直视纪道轩。 真是苦了他家师兄,一个随手劈山断海的羽化境要搁这和一个合道巅峰玩儿。 不知道谢照乘作何感想。 话没说上,纪道轩腰间剑已然出鞘,剑尖直指谢照乘。 “纪道轩!”景瑜当即开口:“阿照身上有伤,你若想打我陪你就是。” 纪道轩闻言皱眉:“既如此,我不为难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早日康复好再一较高下。” 李尽欢啊了一声,懊恼道:“照乘师兄带伤,早知道就不打扰师兄了…” “七七八八,也好得差不多了。”谢照乘压低声音,林疏桐抬头看了看纪道轩,觉得有点好笑。 功夫再高,也害怕神经病啊。 “拨云院严允,请漱石院风吟晚风师兄指教。”演武场上忽有跃上一人道。 风吟晚。 哦豁,又开始走剧情了。 林疏桐拍了拍口袋,里面揣着许多瓜子,以便于他看戏消遣用。 谢照乘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身后的少年少女就七嘴八舌探头来问他身体如何。 “照乘。”极温柔的声音在林疏桐耳边突兀响起,将林疏桐吓得一颤。 入目是张清俊面容,算不得多出众,却似是水中浸着的软玉,不带丝毫锋芒,温润可亲。 这人不笑时都带着三分笑意,笑时更是如春风拂面:“伤可曾好些?” 谢照乘也笑着回道:“已无大碍,劳陈师兄关心。” 陈师兄… 这是退翳院首座陈并星吧?不愧是学医的,任病得多重的人瞧了这一张笑脸都得枯木逢春啊! “倒是听闻过照乘有疾,只退翳院素来事务繁多,我也常忙得脚不沾地,不曾有空去探望,照乘莫见怪。”陈并星轻轻叹息。 谢照乘摇头:“怎么会?” 陈并星于谢照乘身旁坐下,抬眸去瞧演武场:“近日风师弟进境颇快,但拨云院的人个个都肖似道轩,不好相与,照乘觉得谁会胜出?” “我一早便说过,”谢照乘一招手,元宵汤圆不知从哪里钻出来,搬了张小几放在他身前,各式水果糕点把桌面遮了个严严实实。 林疏桐下巴都要砸地上去了。 谢大小姐,不愧是你。 谢照乘摘了颗犹沾着水珠的葡萄:“我是很坚定的风党,怎么我都是压风师弟的。” ??? 您这么支持情敌是合理的吗? 林疏桐无语凝噎。 他去看场上的风吟晚,绷着张小脸,眉心三点桃花将风吟晚身上那清冷软化些许,却还是颇为疏离人间。 赢是肯定会赢的。 这可是男主!男主怎么会输? 只不过会闹出点事来,主角嘛,没点事怎么推动故事情节发展? 谢照乘拣了只小石榴扔给林疏桐,自己则和陈并星分那串葡萄,瞧着不像来观战的,倒像是来春游的。 身边的人早见怪不怪,都目不斜视。 “请赐教。”风吟晚抱剑躬身,对方还以一礼。 陈并星剥着葡萄,视线落在风吟晚的剑上:“风师弟那把剑,还是很有意思的,和照乘你的那把一样,我都挺感兴趣的。” “我的剑可不好借人看,风师弟的,陈师兄倒是可以去问问。”谢照乘懒懒道。 开打了! 林疏桐毕竟是男人,读书时就喜欢看那些玄幻修真的网文,如今有现成的可看,那叫一个兴奋激动。 这可比没穿书前近几年那些粗制滥造的转圈圈打戏好看百倍。 风吟晚手腕一翻,剑花挑落,伴着道道锐利剑气,一眼望去满目皆是冰蓝色的灵纹。 对方也并不好相与,剑气没一道能突破防御,右手早舞出无数残影,剑气相撞,砸出清脆的声音。 林疏桐看得眼花缭乱,刚想去摸瓜子,一粒葡萄籽就弹中了额头。 “带你来是观察的,不是来看戏的。”谢照乘说着,往嘴里塞了颗葡萄。 行,您羽化境,看戏没问题。 观察… 打得这么花,都是残影,他观察个锤子。 林疏桐托腮。 不须多少工夫,拨云院的那位就渐落下风,风吟晚得了机会便不再退让,找准弱点强攻。 一剑破开防御剑网,严允脸色一白。 就在此时,风吟晚的长剑收势不及,直取严允喉间,拨云院有人豁然起身:“点到为止!” 风吟晚恍如未闻,霜尖夺取星点血色才硬生生偏转剑势,在严允动脉处留下长长一道血痕。 陈并星脸上笑意僵了僵,不需他吩咐,退翳院立刻有人飞快踏上中场,扶走严允。 “风师弟过分了。”随着声暴喝,一只裹着烈焰的铁拳破风而来,风吟晚呆立在原地,不闪不避。 您的英雄救美情节正连接中…… 心念未完,林疏桐身侧一空,碧色掠过视野。 那边,景瑜也瞬移至中场。 碧衫少年缓缓抬眸,右掌抵住了来袭的拳头:“严师弟慎行,论道禁不经对方同意就动手。” 谢照乘抢了景瑜的戏份。 林疏桐手里的石榴子掉了。 好家伙,谢照乘这个行动速度,是可以和男主景瑜抢媳妇的行动速度! 原本酷炫出场拯救小娇妻的景瑜被抢了戏份,只能尴尬的站在一边,正…… 用要杀人般的目光盯着他!!! 林疏桐手里的石榴整个掉了。 抢你媳妇的是谢照乘,你瞪我干什么?我可没做什…… 谢照乘?! 他艰难把视线移到谢照乘身上去,这个角度…有头发遮着…看不到的吧? 那圈牙印… 林疏桐心虚至极,低头去捡滚落在地上的石榴,大脑以超高效率飞速运转。 谢照乘是飞上去的,风势必会把头发带起来,景瑜会拿这么阴森的眼神看他,八成是发现了牙印。 不会提剑来砍他吧? 林疏桐脑壳突突地疼。 “那让风吟晚说说,缘何要对我胞弟下重手?”严师兄剑眉倒竖,火气极盛。 谢照乘侧过身问风吟晚:“刀剑无眼,你在发什么愣?” 风吟晚手中剑当的一声落在地上,他按住太阳穴,面色忽地苍白起来。 “抱歉,不知为何恍惚了一下,不慎伤及严师兄,待严师兄康复,吟晚愿任他处置。”风吟晚摇了摇脑袋,躬身道歉。 纪道轩在台下沉声道:“既不是有意,那就等严允好转由他定夺,下来!” “不舒服?”景瑜冷冷收回视线,伸手扶了下风吟晚。 风吟晚想去拾剑,谢照乘先行一步递给他:“黄昏时分风师弟来一趟闻雀轩,我有事寻你。”元宝小说 风吟晚犹豫片刻,默默点头。 第 14 章 院长 景瑜扶着风吟晚回列,路过一人身侧时,交换了个眼神,他朝林疏桐的方向一扬下巴。 林疏桐心虚得要命,一双眼睛粘在景瑜身上,自然将这小动作收入眸中,登时背脊发凉。 景瑜必定是要阴他。 “景师兄似乎是看见了,”谢照乘提衣坐下,一振衣袖,去拿小几上的荔枝,漫不经心道:“牙印。” “八成是要敲打敲打你。” 一旁的陈并星听见牙印二字,视线在两人身上不住梭巡,眼神有些许微妙。 林疏桐生无可恋。 果然台上有声音高声道:“漱石院贺谖,请枕流院林疏桐林师兄指教。” 林疏桐瞬间成为众人焦点。 “也是观星九阶,入学不过三月,没太为难你,不过这是特招学子,必定是有过人之处的。”谢照乘以手支颐,广袖滑落,露出半节过分白皙的手臂。 同为九阶… 但他前几日刚学的引灵入体,剩下都是纸上功夫,上去只有跪下求饶的份。 入学一年的打不过三个月的。 他已经能想象到哄堂大笑的场景了。 林疏桐哭丧着脸,拍拍胸口自我安慰:“不过是被人笑菜罢了,丢脸就丢脸吧。” 他正要起身,肩膀却被按住,清朗的声音于耳畔荡开:“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景师兄同我比一场?” 林疏桐双瞳圆睁。 四下哗然,立刻引燃全场。 “师兄?!”林疏桐惊得合不上嘴。 谢照乘慢悠悠起身:“你是闻雀轩的人,丢的会是我谢照乘的脸,我可不想被说什么没眼光。” 那边纪道轩来了精神:“你还能动手?” “我家师兄有伤!只能打一场!”林疏桐不知哪来的胆子,拔高声音答道。 谢照乘颇为意外,回眸看了看他。 景瑜薄唇紧抿,定定瞧着谢照乘,半晌后苦笑道:“就这么护着他?” 谢照乘掀唇笑开,没回答他这问题:“我和景师兄上次过招,还是两个月之前吧?” “是。”景瑜也笑了。 谢照乘翻手亮剑,一颔首:“枕流院谢照乘,请师兄指教。” 这个氛围…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 他怎么觉着是小情侣之间的有爱互动呢?擦!怎么忘了谢照乘也会喜欢景瑜这根花心大萝卜! 林疏桐恶狠狠剥着荔枝皮,一想到他这么大这么好看一个师兄要白给渣男,他就来气。 那时候谢照乘肯定不会再护着他了。 “这橘子有点酸啊…”陈并星将橘瓣塞进嘴里,自言自语道。 谢照乘与景瑜的剑都不曾出鞘。 景瑜提剑遥遥一指,剑尾有星光接连闪现,钩连成北斗七星,成形的瞬间谢照乘背后就变作苍茫夜空,有星子漫天飞舞。 一颗星子划过夜空,坠在地上,地面轰然炸开个三尺余的深坑。 谢照乘不避不闪,那些星子却完全不能近身,他手中长剑剑鞘狠狠砸在北斗七星之上。 七星分散,还未来得及合拢,剑鞘就已击穿星图。 陈并星边撕橘瓣边道:“景瑜这一式北星七辰,是融合了北斗剑法七式的产物,变化多端,照乘打穿了基础星图,算是将北星七辰所有的变化都锁死了。” “打人先打马,擒贼先擒王。”林疏桐灵光一闪。 陈并星点点头,一副孺子可教的神情。 “你知道为什么道轩很喜欢同照乘过招么?”陈并星见林疏桐摇头,笑着解释道:“照乘是剑修里最难对付的那一挂。” “他眼力极好,善于看穿弱点,且在破局之外还能打破对方短板,后发不制于人的前提下还能先至。” 妥妥的良师啊! 知道弱点才能修补不是? 陈并星无奈一笑:“我们喜欢让照乘瞧剑招什么的,却不大和他动手,因为很让人有无力感,就像现下,当然,道轩不在此列。” 林疏桐目不转睛瞧着,确然感觉到了那种无力感。 谢照乘是见招拆招,按常理说应当是较被动的,事实上却是游刃有余,如闲庭漫步。 景瑜像是在打团棉花。 林疏桐感慨着,骤然刮了阵凉风,他衣衫单薄,不由得抖了抖,而后立刻发觉不对,抬头望天。 起乌云了。元宝小说 景瑜立在演武场沿,垂眸瞧着手中剑,头顶的云墨色渐浓,正酝酿着什么。 法师读条就是长。 林疏桐腹诽着。 落下了第一滴雨。 林疏桐衣衫被雨水划开道口子,他一惊,呆呆瞧见破损处晕出的血色,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疼痛。 这雨,是景瑜的剑意所化。 纪道轩抬袖撑起道灵障,阻绝住雨水。 谢照乘缓缓伸出手,拨开雨幕。 林疏桐怔住了。 这真的是拿手拨开的雨幕,豆大的雨水自动偏转方向,避开了谢照乘所在的位置。 “景师兄可以试试细些的雨,杀伤力或许不及现在,但景师兄会更容易控制些。”谢照乘立在雨中,雨水并不沾衣。 景瑜手中的剑消失不见,他默默回位,若有所思。 林疏桐殷勤奉上剥好的荔枝,诚心夸赞道:“师兄厉害!” 谢照乘白他一眼,悠然享用荔枝。 看到最后,林疏桐脑袋里都是“拨云院某某某,请某某院某师兄指教”的声音在反复回荡。 他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 该说,不愧是拨云院? 把三院都打了个遍,只有退翳院那群医修学子稍好些。 林疏桐从最初的兴奋,变成现在的麻木。 直到谢照乘看不下去,一句走了将枕流院的崽子们带走,总算将他自无聊中解脱出来。 然后,迎来了更无趣的半天。 谢照乘教他画符,林疏桐总没办法注入灵力一笔画完,多是一半便断了。 谢照乘忍了又忍,额上青筋不住跳动:“这么简单的事情,你怎么就不会呢?” 人和人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比如十九岁观星九阶的林疏桐和十七岁羽化巅峰的谢照乘。 “我不知道。”林疏桐自己也很崩溃,明明看谢照乘示范那样轻松的,亲手画却怎么都是一个字。 断。 谢照乘负气快步过来,林疏桐以为他要来抽自己,都做好了被揍的准备,手却被捉住。 林疏桐傻傻瞧着谢照乘的手,不自觉去看靠得极近的谢照乘,后者只淡淡道:“看符纸。” 他讪讪转回头,小声嘀咕:“还以为师兄要揍我呢……” “原来就够笨的了,越揍越笨怎么办?”谢照乘语气不善。 林疏桐乖乖闭嘴,视线却又不自觉溜到谢照乘的手上去了。 好看的人连手都是好看的。 不过谢照乘的手比他的手更小些,他去牵谢照乘更合适些。 林疏桐乱七八糟想着,谢照乘伸手一扯他发带,强行把他拖回来:“灵力呢?饿了当饭吃了?” “没有,没有。” 林疏桐赶紧沉心稳住灵力。 笔上的浓墨行云流水勾勒出形状,再利落收笔,林疏桐拿起符纸,喜道:“成了!” 话音未落,那符纸化成灰烬,一颗火球冲着谢照乘就飞了过去,谢照乘侧身避过,那火球就砸中窗沿迎风摇曳的花朵。 没了。 谢照乘很喜欢的花。 “林、疏、桐!”谢照乘瞧着空荡荡的窗台,自牙缝里蹦出他名姓,林疏桐抱头鼠窜:“我不是故意的!师兄你原谅我!” 太兴奋了,就忘记停止输送灵力,不小心把这张符给用了出来。 “陈师兄知道怎么能把这青玉枝救活过来吗?”林疏桐抱着花去找了陈并星,垂头丧气。 陈并星拨了拨青玉枝被烧焦的枝叶,想起缘由只觉得好笑:“青玉枝娇贵,怕是不能再活了,师弟还是想想其他办法去哄照乘吧。” 林疏桐仰天长叹。 还能怎么办? 动用自己微薄的小金库去给谢照乘买糖呗! 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林疏桐。” 他买完糖折返的路上,景瑜自树后转出,堵住了林疏桐的去路。 来者不善啊…… 林疏桐扯了扯嘴角。 “有事?”林疏桐捏着手里的糖袋,若是景瑜非要找茬,他也不会退让。 景瑜语气不善:“阿照脖颈上有圈牙印,整座闻雀轩除去他,就只有你在。” 他就知道。 “所以呢?”林疏桐一掀唇,勇人大胆发言:“是不是我咬的,同你有什么干系?” 景瑜沉下眉峰,面上风雨欲来,林疏桐手心沁有薄汗,背脊绷得笔直。 “阿照身份贵重,不是你能惦记的。”景瑜冷然道。 林疏桐嗤笑一声,回道:“我不能惦记,你就能惦记了?搁这双标谁呢?还堂堂漱石院首座呢?” 眼见着景瑜脸色越来越黑,他眼看不对,扔下话拎着糖袋拔腿就跑。 “他就愿意给我咬,你管得着么?” 第 15 章 最温柔与最残忍 林疏桐眼还没进门,经过的元宵就冲他翻了个白眼。 林疏桐狂汗,元宵是实打实的和谢照乘一条心,他不小心烧了谢照乘的青玉枝,惹恼了谢照乘,元宵就也不给他好脸色看。 他拆开糖袋,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许多包龙须酥,他这才有了底气。 多了位不速之客。 风吟晚一看见林疏桐立刻闭上了嘴,谢照乘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显然还在气头上。 “雁来书再谈,我先回去了。”风吟晚起身准备离开。 这两位搁这干嘛呢?怎么他一来就不说了? 林疏桐摸不着头脑。 与他擦肩而过的风吟晚顿了下脚步,鄙夷道:“禽兽。” 林疏桐嘴角一抽,盯着风吟晚快步行出闻雀轩,怎么他就禽兽了? 等等,风吟晚是看见牙印了? 林疏桐眼前一黑。 怎么这玩意不该看的全都看见了。 “师兄?”林疏桐扒在门边探出脑袋,眨巴着眼睛。 谢大小姐没搭理他,径自翻自己的书。 林疏桐再接再厉,取出糖袋晃了晃:“师兄看书累不累呀?要不要来两口龙须酥啊?” 谢照乘的余光悄悄在糖袋上转了转,又不动声色收回来,合上书去了内室,话都没说一句。 林疏桐垮下脸。 甜食已经解决不了的程度吗? “就是这样。”林疏桐苦着张脸。 李尽欢来还从前借的剑诀,见林疏桐不断搭话,而谢照乘完全视而不见,就问了缘由。 这就很糟糕,在自己还没弄清楚身上那奇奇怪怪的东西和有自保能力前,谢照乘可是亮闪闪的金大腿。 “青玉枝啊…” 李尽欢用一种愿你一路走好的眼神看着林疏桐:“那你八成是完了。” 林疏桐扶额。 “照乘师兄哪里都好,就是有点小心眼的,还很难哄。”李尽欢尴尬一笑,明显也悲伤过。 “你烧他什么不好,偏偏是青玉枝,青玉枝极其娇贵,百株中也未必能养活一株。 照乘师兄这一株可是从万里之外耗重金送过来的,据说是他的生辰礼物,似乎再过几日就能抽苞开花了,照乘师兄还挺期待的。” 金贵,生辰礼物,快开花了。 哦豁,完蛋。 林疏桐双眼无神,彻底麻木了:“那怎么办?” “师兄这人呢,容易生气,也容易心软,”李尽欢托腮沉思片刻,出主意道:“这样,你找灵草之类的物件送他,届时哭惨,说你为了拿到如何如何辛苦…” 林疏桐来了精神,一拍手:“好主意!” 两人认真探讨着目标,最后敲定了阴阳鱼。 学宫后山的无定湖就有。 月上中天,林疏桐才揣着打火符提灯往后山去,学宫后青峰绵延,他依照着李尽欢给他画的地图越过两重山。 林疏桐在一汪望不见边际的湖泊前停下。 浓雾横湖,月下瞧来仙气缭绕,他伸手掬了一捧湖水,当即被冻得立刻泼回去。 无定湖分两半,一半寒湖,一半暖湖。 阴阳鱼就生活在暖湖寒湖交界处。 林疏桐为这温度发怵,蹲在湖边思考许久人生后,才脱去外衫跳了下去。 寒冷刺入骨血,他脸色当即一白。 林疏桐咬咬牙,闷头扎进湖里。 谁叫自己把谢照乘心爱的东西烧了呢?他又不缺什么,自己能拿得出手的,无非是这一颗真心。 林疏桐闭着眼眸尽力下沉,待适应水温后,再尝试着在水中视物。 阴阳鱼浑身透明,连血都没有颜色,只一条脊骨会放出蓝光,白日里想瞧见完全是痴心妄想。 他这才挑了更冷的夜晚来。 在水下睁眼已是艰难,眼前更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林疏桐心念一转,调动灵力护住双眸和口鼻。 看得见了! 林疏桐一喜,赶紧张臂向前游去,一面观察四周,一面往暖湖进发。 随着深入,水温也逐渐回暖,但林疏桐仍一无所获,都快要放弃时,余光忽地瞥见一片水草后有隐隐蓝光。 有了! 林疏桐当即去抓,那蓝光自他合拢的掌缝间逃走,林疏桐不泄气,稳稳心神,耐心追着。 他将那只鱼抓进手中时,才惊觉身边水温之高,大抵是不知不觉游到暖湖来了。 林疏桐掐着鱼用衣衫小心裹起来,再缓缓向水面游去。 “呼。”林疏桐浮出水面,一抹脸上的水珠,还没来得及感叹,就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得脑海一片空白。 未到盛夏,却有流萤漫天纷飞,如九天银河倾落人间,星子得此空当,四处玩闹。 萤光深处,有少年拢起青丝,冷辉顺两肩流泻,勾勒过线条极美的蝴蝶骨,最终归入细瘦的腰身。 本该是人间胜景。 若没那背脊腰身上可怖的道道伤疤。 他肤色极白,两相对比之下,更衬得那老旧的伤疤触目惊心,像是绝美玉璧上教人无法忍受的想剜去的瑕疵。 林疏桐死死捂住嘴。 他怎么会满身都是伤痕? 紊乱的呼吸使得那少年瞬间发觉林疏桐的存在,他反手在湖面一划,水箭刹那成形,一箭分江,直取林疏桐。 流萤惊散,谢照乘拿衣裳的手一顿。 要击中林疏桐的水箭哗然崩解,巨浪将他扑进湖中。 林疏桐忘了挣扎,慢慢浮出水面,眼中倒映着璀璨银河。 有一只手将林疏桐拉起来。 谢照乘已经穿好了衣服,林疏桐的目光不自觉落在他肩上,那里,有道长达尺余的伤口,虽已经长好却仍凹陷着。 林疏桐不敢想他受伤时的轻重。 他不说话,谢照乘也不开口,两个人静浮在水面,相对无言。 良久后,林疏桐喉头动了动,艰涩道:“疼么?” “早就不疼了。”谢照乘轻轻一笑。 大约是热气熏蒸的缘故,他眼周泛着大片桃花色,睫上还挂着细小水珠,白雾氤氲中,眼神也掺杂几分迷离,不甚清明。 此时笑来,更是艳色逼人。 林疏桐却瞧得想落泪。 他怕疼的啊! 像是知道林疏桐在想什么,谢照乘低声道:“我其实不太怕疼的,平日里只是做做样子给亲长们看。” “我…”林疏桐垂头,声音喑哑:“是不是不该再问?” 问他缘由,也不会说的吧? “嗯,我不太喜欢说谎,你大抵也不会喜欢听谎话。”谢照乘带着他向岸边游去,戏谑道:“怎么?就算再如何恋慕,也不该来偷窥人沐浴啊!” “尽欢没告诉你,我常在无定湖沐浴?” 恋不恋慕,林疏桐无心同他辩驳,只默默将阴阳鱼塞给他。 也忘了同他哭惨。 谢照乘掀起一角看过后迅速反应过来,哑然失笑:“你走弯道了。”元宝小说 林疏桐抬眼看他。 “你说一句对不起,我便会原谅你。” 谢照乘瞧着鱼,牵起唇角:“我一直在等你说,可你始终没说。” 林疏桐一怔,他确然没有对亲近人说对不起的习惯,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竟然将谢照乘放进了亲近人的范畴。 他慌忙道:“对不起,我……” “原谅你了。”谢照乘眼角盈满笑意,悠然道:“不论什么事,你说对不起,师兄都原谅你。” “寒湖的水极冷,你的身体未必吃得消,赶紧回去让汤圆熬碗姜汤吧。” “君上,姜汤已经熬好送过去了。”汤圆举着瓷盅,面露难色:“君上真的要喝这个吗?您沾不得腥气的。” 元宵苦着脸,扯了扯谢照乘的衣袖:“咱们不要为难自己吧?君上难受元宵也会难受的。” 谢照乘哭笑不得:“只是喝个鱼汤,怎么给你们弄成要喝砒/霜的模样了?” 汤圆只得把瓷盅放在桌上,谢照乘一揭盖,眉头便不自觉蹙起,饶是这样,他还是舀了一匙鱼汤送进口中。 甫一入口,谢照乘就放下汤匙,捂住唇,胃里一阵翻涌,元宵仰头瞧着,都快哭出来了。 “混蛋林疏桐!明天我就一拳打趴他,送什么不好送鱼!”汤圆磨牙霍霍,捏紧了兔爪。 谢照乘好半天才咽下去,敲了敲汤圆脑袋:“寒湖水对林疏桐来说是极冷的,到底是他一番心意。” “心意是不好辜负的。” “让你给公子送鱼!”林疏桐一开门,就有黑影扑倒他,一对兔爪重重拍他脸颊。 林疏桐一头雾水,捉住汤圆:“不是,你这一大早是要做什么?” 汤圆张牙舞爪:“你那条鱼折腾了公子半夜,不揍你我心里难受!” “怎么了?”林疏桐把汤圆举高,扑腾的兔腿完全是在做无用功。 “公子闻见腥气会反胃,水里的东西他只能用些虾。”汤圆悻悻停下脚。 林疏桐一呆:“那怎么还吃了?” 汤圆龇牙咧嘴,想去咬他一口:“公子说什么,不能辜负旁人的心意,这下可好,辗转反侧,五更天都没睡着。” 林疏桐滞了滞。 第 16 章 玄机 “干嘛呢?不用修炼也不用做事了?”清朗的声音陡然响起,谢照乘气色很好,似乎没受什么影响。 林疏桐轻咳两下,放开汤圆:“师兄早上好。” 谢照乘蹲身,汤圆自觉滚进他怀里,他揉着汤圆的脑袋道:“归兮已经回来了,还不去上课?” “这就去,这就去。”林疏桐赶紧爬起来快步走开,没两步又忍不住回眸。 这人是傻么? 明明不能吃,还逼着自己吃…… “别动。”燕归兮慢悠悠给自己倒茶。 林疏桐扎着马步,尽力保持手中剑与肩膀齐平,他双眼无神,已经完全失却了世俗的欲望。 燕归兮眼睛分明在瞧远方,却轻笑道:“手腕,再提高些,别偷懒。” 林疏桐感受到了高中军训时的悲伤。 “阿照说,要在书院大比前,尽量提升你的实力,你没有任何武学底子,为了可以修剑,每日一时辰的马步是必须的。” 燕归兮摇了摇杯中茶汤,续道:“一时辰后,再练一时辰的拔剑。” 林疏桐欲哭无泪。 他将目光投向远处,小池畔的青石上侧卧着个人,半绾青丝,春衫轻薄,间或去拨一拨身旁的竹竿。 谢照乘,在钓鱼。 人和人果然是不能比的。 马步扎完,林疏桐也没见谢照乘钓上一条鱼来,鬼知道那池塘里到底有没有鱼。 换了项课业,林疏桐可算是能活动活动,不必站那当木头人,他刚试着拔了次剑,就有位不速之客到了。 纪道轩脚步一顿,瞧着林疏桐的动作,脸上明晃晃写有四个字,一言难尽。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 “听说谢照乘…”纪道轩话还没说完,燕归兮就一指池边钓鱼的人。 谢照乘此时翻了个身,随意趴在青石上,墨发凌乱铺开,毫无形象可言。 合着人在睡觉。 竹竿都掉进池里去了。 纪道轩径自过去,也没喊他,捞起池里浮着的竹竿,继续谢照乘的钓鱼大业。 “收心,”燕归兮一敲桌案:“方才你时不时去瞧阿照也就罢了,练拔剑可要专心,慢慢体会其中关窍,否则练一年都是白搭。” 林疏桐讪讪收回视线,专心致志练他的剑。 “三条。”纪道轩见谢照乘睁眼,一推鱼篓,示意谢照乘去瞧,谢照乘起身伸了个懒腰,翻手将鱼又放回池塘里:“考虑得怎么样?” 纪道轩也不恼:“你开出那样的条件,自然是知道回复的。” “我会成为书院大比的魁首。” 谢照乘摸出只瓷盏,另一只手上瞬间多了坛醇酒,他径自斟满,嗅了嗅那气息,掀唇笑道:“那是最好不过。” 纪道轩也拿了个酒杯,毫不见外地放在谢照乘手边。 林疏桐再得空去看谢照乘时,他正和纪道轩分坐两侧,青石正中铺了块锦缎,似乎是在下棋。 他抱着剑过去凑热闹,见那棋摆得极不像话,脑子转了转才发现这两位是在下五子棋。 这世界也有五子棋的么? 棋子快铺满锦缎,谢照乘才一拍掌,笑得极欢,端起瓷盏一饮而尽:“纪师兄又输了。” “不是该输的喝么?”他理了理谢照乘睡乱的墨发,有些无奈。 谢照乘放下酒杯,掀散棋盘:“玲珑醉我都难求,输者喝,不是太便宜纪师兄了吗?” 不想便宜的纪师兄抬眸瞧了瞧谢照乘,嘴角明显抽搐几下,想说些什么却又没开口。 林疏桐扶额:“师兄少喝点,还有伤在身,可经不起折腾。” “你是管家婆吗?”谢照乘挑眉道:“不让我喝,我偏喝!” “……” 行,他闭嘴,不和幼稚鬼置气。 好不容易完成课业,林疏桐捏着酸疼的手肘,目光在庭院中梭巡,想去找酒鬼,却寻了个空。 林疏桐喃喃道:“自己跑回去了?” 青石后忽地鬼鬼祟祟探出个脑袋,林疏桐沉默望天,半晌后认命走过去,谢照乘靠着青石,闭目捧着瓷盏。 怕是喝多了。 这人真是…… “走了,天都黑了。”林疏桐想去抽走他手里的酒,谢照乘却紧紧攥着,倔强得很。 林疏桐也只得蹲身去哄他:“咱们早些收拾了回去睡觉好不好?” 谢照乘终于将眼睛睁开,微微起身凑过来,手捏了杯盏送到他唇边:“你也想试试这好酒吗?” 澄澈的湖水激荡,水花四溅,泛开大片涟漪,波纹一圈圈交杂,烟火腾跃而上,炸开,夜空和水面折出斑斓色彩。 林疏桐眼睛动了动,而后盯住谢照乘。 他上挑的眼尾晕染着点点桃花,延伸进眸中,颊上有七月烟霞荼蘼,铺开大片绯色。 妍若桃李。 他一时间大脑空白。 许久才艰难道:“谢照乘?” “嗯!”被唤了名姓的人点点头:“你不想喝?那算了…” 林疏桐扣住谢照乘要收回去的手腕,就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你别这样看我。”谢照乘嘟囔着,空着的手去捂他的眼睛,身躯一歪,顺势偎进他怀抱。 林疏桐僵在原处,手足无措。 谢照乘的脸颊蹭了蹭他肩膀,小声嘀咕:“头好晕。” “那就别喝那么多啊…”林疏桐轻叹一声,扯下他捂着自己眼睛的手。 他试着将人扶起来,可谢照乘像没骨头般,一味往林疏桐怀里倒。 林疏桐无奈,背过身,这回酒鬼倒是很有自觉去搂他颈项,林疏桐勾住谢照乘腿弯,背起人向闻雀轩走。 “林疏桐…”谢照乘趴在他背上,软绵绵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林疏桐脚步一顿。 喜欢么…… 白衣少年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似乎是有一点喜欢的。” “别喜欢我。”这样说着,勾住颈项的手却抱得越发紧,他的声音闷闷传来:“我这样的人…你会后悔的……” 林疏桐一牵唇角,抬步穿过游廊:“你放心,没那么喜欢,只是喜欢你这张脸罢了。” 他背上的少年磨了磨牙,一口咬在他右肩,林疏桐吃痛抽气,险些把谢照乘扔出去。 醉了的谢照乘相当不安分,时不时去捏捏林疏桐的脸,扯扯他的头发,哼哼唧唧没半刻停歇。 刚转进闻雀轩,谢照乘就吵着要下来,双脚踢腾不休:“自己走,不要你背!放本座下来!” 林疏桐叹气,将谢照乘放下,他歪歪斜斜倚着廊栏,林疏桐扣着他手腕,怕谢照乘一个突发奇想就乱来。 “好美的花。”谢照乘伏在栏边,低头去看廊下开得荼蘼的丛丛月季,他歪过脑袋,瞧着林疏桐:“你喜欢吗?喜欢我折给你…” 说着摇摇晃晃就要去翻廊栏,林疏桐赶紧按住他,奈何这位属实任性,不管不顾就往下跳。 林疏桐不止拦不住,还将自己也搭了进去,两人一起摔进月季丛。 “疼……”给林疏桐当了垫子的谢照乘一抿唇,双眸闪着水光,快哭将出来,林疏桐赶忙起身。 他还没站稳,就被谢照乘揪住衣袖,用力一扯,又倒了回去,不同的是,谢照乘翻身压住了他。 林疏桐神思一时恍惚。 少年的墨发自两肩滑落,春风轻拂,青丝摇动花影,与馥郁馨香缠入呼吸,扫在心尖落下一片细痒。 “你眼睛里…有月亮。” 谢照乘俯身来瞧,面容靠得极近,林疏桐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他唇上,少年的唇色略艳,动人心弦。 他神使鬼差伸手,欲将那呼吸压得更近,未触及少年肩膀,那人便翻身枕在他胸膛。 林疏桐的手定在半空,进退两难。 作俑者按下他的手,抬袖作举杯状,遥敬一杯明月。 谢照乘嘻嘻笑开,又张开手,那皎皎孤月轮仿佛就在他掌指间。 苍茫夜色中,少年呼吸渐沉,纠缠在一起的碧色雪色衣袖下,十指逐渐交叠相扣。 第 17 章 挑战 林疏桐动了动,手腕被尖锐的东西刺到,他立刻清醒,天光已是大亮,朵朵芳菲落入眼中,怀里只余件碧色外衫。 有毒吧? 林疏桐敲敲脑袋,谢照乘喝多了,自己也喝多了不成,居然就陪着他在花丛里睡着了…… 离谱。 他拎着衣服爬上游廊,酸疼的四肢简直快要了他的命,只能边揉边往自己的房间走。 “殿下说过,谢家任何人不得靠近君上!”游廊转角处忽地传来小松的声音:“长公子请回!” 语气极为不善。 谢…家人? 林疏桐探出脑袋,望见小松的身躯变得极庞大,死死堵住了道路,蓬松的毛发倒竖,隐隐有攻击态势。 谢照乘也姓谢。 小松这么防备着… 林疏桐不自觉想起无定湖所见。 说起来,谢照乘那满身疤痕是同谢家人有关么? 他默默缩回来,脚步一转,往谢照乘住处行去,还未到,就远远瞧到六角亭里有个身影。 少年负手临水而立。 往日倒没发觉,谢照乘是纤细的那一挂,如风雪夜飘摇的一焰烛火,单薄得紧。 “公子,该喝药了…”元宵抱着玉碗怯生生道,一旁的汤圆也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许久后,谢照乘才回身去接玉碗,恰好迎上林疏桐递来的锦囊,他不自然地轻咳两声:“买多的糖。” “我原本,是不喜欢糖的,过于腻了。”谢照乘忽然道。 林疏桐呆了呆,有些不解,可你每回瞧见糖果时眼里的光不是假的啊! 谢照乘拿走林疏桐手里的糖袋,摸出一块塞进嘴里:“是与暮觉得,小孩子就该是爱甜的,日日要给我带,吃得多也就习惯喜欢了。” 林疏桐看着他把一整袋糖都倒进药汤里,面无表情地搅开。 元宵吞了吞口水,伸爪子抱住了汤圆。 谢照乘骂人他反倒不怕,可就是这样,林疏桐心里才更没底。 “人走了。”小松跑进来。 谢照乘咯吱咬着未化的糖块:“届时不急着回梅林,先砸了凝云堂再说,他们让我不高兴,自己也别想好过。” 小松重重点头。 “今日,有人到闻雀轩来了。”林疏桐盘腿坐下,斟酌良久后道:“似乎是谢家长公子。” 燕归兮翻书的手一顿。 “小松拦着没让他见师兄。” 案角瑞兽香炉袅袅生烟,燕归兮放下书:“你想问什么?” “前几日,疏桐不慎撞见师兄沐浴,师兄身上有许多伤痕……”林疏桐垂下眼睑,没再继续说下去。 “你知道阿照是什么境界吗?”燕归兮抬眸盯着林疏桐。 林疏桐沉默了下后回道:“羽化巅峰。” 燕归兮轻舒口气:“他告诉了你啊,你怎么看?” 怎么看? 指谢照乘羽化巅峰的事情吗? 林疏桐思忖片刻,小心翼翼道:“师兄着实是很厉害。” “他七岁时,就已经是立命八阶,而我立命是在二十五岁。”燕归兮有几分怅然道:“阿照确实是不世出的天才,以他的天资,假以时日,必能成仙。” 九州人人皆欲成仙,却无道可走。 “但再好的天资,也达不到阿照这样的程度,萧家少主萧绎,先天道体,论天资九州无人能出其右,现今十八岁也不过承光八阶。” 燕归兮薄唇紧抿,视线停在袅袅白烟上:“九州万年来,没有一个,能和阿照比肩。” 林疏桐呼吸一滞。 那… “他是炎凤化身,你应当明白,凤凰是如何生存下来的。” 燕归兮扯了扯嘴角:“你的师兄,是撕筋裂骨,浴血飞肉,以最痛苦、最悔恨的方式长成的。” “他…他怕疼…沾不得血气的啊……”林疏桐喃喃自语,脑海一片空白。 燕归兮缓缓合眸,苦笑道:“他不怕的,不过是哄着殿下哄着我,做成副娇气模样,假装活在蜜罐里,不曾在荆棘中滚打,让我们这些人能好过些罢了。” “我和殿下,到底是来迟了。” 林疏桐十指不自觉收紧,眉头紧蹙:“那谢家呢?不管他?” “阿照原来是叫做明珠的,姓明。”燕归兮顿了顿,喉头微动:“他的母亲谢同朝,不过是被谢家舍弃的一枚棋子罢了。” 谢照乘喜欢旁人夸他好看。 因为他生得像他母亲,夸他便是在夸他母亲。 他是很喜欢他母亲的。 林疏桐的眼圈隐隐发涩,有什么要不自觉夺眶而出。 “阿照…其实是极冷淡的性情,”燕归兮忽地话锋一转:“他对你,是少见的亲近。” “萧绎自幼便追着阿照,才稍稍得了他的在意,你觉得,阿照为何这样关心你?” 林疏桐一怔,迟疑道:“他需要我替他做件事。” “或许有关,但绝不是全部。” 燕归兮抬眸:“你来猜猜你的命格吧。” 林疏桐不必想,就回道:“定然是极不好的。” “的确如此,但大凶背后就是大贵。”燕归兮一抬首:“阿照命不好,比你还要差上许多。” 林疏桐呆住了。 谢照乘那样的命格,也算得上差吗? 燕归兮敛眉垂目,“我是瞧着他长大的,他想什么,我多多少少能明白些。” “有些人,总想站在别人身前,哪怕自己手里没有伞…” “不,正因为自己手里没有伞,明白雨冷风寒,才想去替旁人挡一挡。” 林疏桐瞳孔一缩,心口隐隐作痛,疼些什么,他又不明白。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燕归兮长舒一口气,道:“我教你别无他求,如果你有什么能帮到阿照的,请全力以赴。” 说着,燕归兮起身,深深一礼,林疏桐慌忙去扶他:“哪怕师尊不说,我也会如此的。” “师兄救我数次…”林疏桐抿了抿唇:“我愿意为他去拼。” “归兮,归兮!”少年锦服华裳墨发高束,披着满身矜贵骄傲飞奔而来。 林疏桐喉头堵着的棉絮,除不干净,一味压榨水分,教他呼吸都难受得要命。 “汤圆病了…”谢照乘放下怀里的雪兔,视线扫过林疏桐,在他面上一顿,伸手去试他额温:“你也生病了?脸色不大对…” 林疏桐连连摇头:“我没事,先看看汤圆。” 汤圆恹恹趴在案上,双眼无神,口吐白沫,一副我马上就要挂掉的模样。 林疏桐也很是担心,下一秒却僵住了,燕归兮在摸鼻尖,林疏桐的角度能看见他指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汤圆在装病? 他抬眼看了看谢照乘,后者紧紧盯着汤圆,目中尽是关切。 “应该吃错药了,没什么大碍,这几日好好养着就行,我写份药方,阿照去趟退翳院即可。”燕归兮慢条斯理抽出张纸。 你装病? 林疏桐扬眉,汤圆别开脑袋,骄傲的小表情倒是像极了它主人。 要你管。 谢照乘拿了药方就匆匆离开,他一走,汤圆立刻翻身坐起,红瞳亮晶晶的,相当之有精神。 燕归兮敲敲它脑袋:“胆子大了,敢装病骗阿照?” “小松前辈出的主意,说让公子忙起来就不会难过了,元宵觉得不好看,怕公子看见以后不喜欢它,当然只有我来。”汤圆捂着三瓣嘴,抱怨道:“甘蓝参可太难吃了。” 林疏桐眼神一暗。 “辛苦汤圆了。”燕归兮揉揉汤圆的脑袋,汤圆拍了拍自己的小肚子,趴回去躺尸。 “师尊。”林疏桐抬头,对上燕归兮的视线:“颜朗说的是真的吗?我会让师兄不得善终。” 燕归兮收起横陈的羊毫:“此一时彼一时,真有什么,我也不会再让你留在阿照身边。” “书院大比后,我想带师兄走,回上三天…他不会开心的。”林疏桐十指收紧。 燕归兮盯着他:“我倒不反对,可不回上三天是很危险的,而你实力不足,留在阿照身边会变成负累。” 负累啊…… 林疏桐低下头。 “等等看书院大比的结果吧。”燕归兮悠然道:“先告个状,至于敲谁的老牙,就是殿下的事了。” “公子吃桃桃!”元宵将果盘放在谢照乘手边,他以竹签戳了块桃子,慢慢喂给膝上的汤圆。 元宵张了张嘴:“元宵也要。” 谢照乘又戳了块喂元宵,而后去瞧边捏着本经书刻苦攻读边看药炉的林疏桐。 “他平时有这么刻苦?”少年疑惑。 小松抱着松塔哼了一声:“保不齐是做样子给你看,其实根本没认真钻研。” 谢照乘失笑:“好意思说别人?这难道不是你?” 小松语塞。 因着汤圆在生病,谢照乘特许了它跟自己一起睡,好照顾这病患。 他正宽衣准备就寝时,汤圆擦了擦胡萝卜:“咱们去看看折春竹吧!瞧瞧有没有长竹笋,有的话明日就能吃了。” “折春竹…”谢照乘唇角上扬:“是长在林疏桐那的吧?你想做什么?” 被戳破心思的汤圆扁扁嘴,松开胡萝卜,默默蹬着后腿,爬到床上去了。 谢照乘拎起汤圆,推门就是满襟月华,他踩着一庭空明,行入夜色深处。 “倒是勤勉。”谢照乘望着窗边拉长的剪影,拍了拍汤圆脑袋:“想让我看这个?” 汤圆没吱声。 谢照乘抬袖飞出一道符,触及屋舍就散成道青烟,影子软软倒了下去,他轻声道:“还能撑些时日,倒也不急于一时。” 第 18 章 赔礼 “师兄,我去了。”林疏桐同廊下逗松鼠的谢照乘告别。 少年回首:“梅簪,可曾带上?” 林疏桐自袖袋里摸出那支梅簪,谢照乘放开小松起身,替下他发上的木簪。 “你是聪明人,记得凡事量力而行,打不过就跑。”谢照乘唇角微微上扬:“别的不说,疼是真的会疼。” 林疏桐煞有介事道:“可没有比我更惜命的,我可是把逃跑技能给点满了。” 书院大比除却各书院学子争雄,还囊括着洗牌书院排名,是故初战为团战,放学子入化龙秘境,围猎妖魔鬼怪,借此统算点数。 再战时的擂台赛也计点数,最终以总点数排书院位与学子位。 这届化龙秘境可挂了不少人。 当然是先准备好逃命,再争取搏个好名次,把谢照乘带走。 林疏桐正色道:“师兄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谢照乘是没有参加书院大比的。 景瑜也没有。 当然,剧情会有大变故,让景瑜进去和风吟晚这样那样同生共死几回,好替他们的感情添砖加瓦。 这变故也将外面搅得天翻地覆,各书院商讨后,强行把书院大比继续下去,实则也多元气大伤。 谢照乘在这,还旧伤未愈,林疏桐有几分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谢照乘漫不经心道:“该走了你。”元宝小说 也对,这可是白月光,少说也得中后期才能吃瘪的人物,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林疏桐出了门。 谢照乘遥遥望着他的背影退走,长睫垂下,半掩住明眸。 域空台上,放眼望去皆是攒动的人头,一竹竿扔出去少说能砸四五个。 嘈杂的声音汇成洪流,不断攻击着他耳膜。 林疏桐揉着太阳穴,一抬眼皮就瞧见台正中的景瑜和风吟晚,嘴角抽了抽。 不愧是主角,这站位,讲究。 “疏桐师兄!” 他左肩被人一撞,是李尽欢,这些时日下来,倒也算得上熟识。 李尽欢轻轻叹息,有些苦恼:“今年不知是怎么,四院首座只有道轩师兄出战,师兄弟们都颇有压力。” 颍下学宫,书院序列第二。 有风吟晚在,怕个锤子。 “尽力而为就是。”林疏桐随意安慰一句。 话音未落,沉闷的钟声于空中炸响,人群迅速分开,一批潮水般退去,台上瞬间空了大半。 一轮金日横于半空,缓缓沉落,道道灵纹延展,将趋近大地时,一道玉门拔地而起,光芒万丈,不可逼视。 两只青龙缠框而上,张开巨口拱卫金日,玉门不住嗡鸣,震颤中一个极苍老的声音似远似近。 “化、龙。” 林疏桐艰难吞下口水,震撼莫名。 镇海域门。 一念万里,百域皆空。 “走了走了。”李尽欢推了下他,林疏桐才回过神来,跟上前人的脚步。 颍下学宫上空,聚集起大片云海,一只破木车自高楼吱呀驶出,木轮轧开无数大道秩链,车中老人拢袖酣眠。 云下千人抱拳躬身:“宫主晨安。” “诸君请入视界。”车后跟着的青年淡然道,燕归兮同他并肩而立。 云海一抖,一道云梯飞快架下,谢照乘肩披朝晖拾阶而上,红裾曳过白云,衣边金线光华流转。 六人一并没入云海。 燕归兮与另一人开道,虚空席上众人神色一凛,齐齐起身行礼:“虔请天子祟安。” 木车顿步,避开道路,谢照乘越过几人,只微微颔首,径自行向最高位,提衣落座,众人方才再度坐下。 燕归兮目光在谢照乘身上一停,抿了抿唇。 再睁眼,满目葱茏,林疏桐被传至一处树林,他确定没有危险后,摸出方位仪细看。 一点萤光在东北方飞快移动,朝着他的方向来了。 方位仪会指示最近的同窗位置,以便于结伴同行。 林疏桐记住方位,右手搭在剑柄上,整个人如绷到极致的琴弦,稍稍一拨就会断掉。 这是穿书以来,初次离开谢照乘独自战斗,哪怕早有心理准备,临到还是极紧张。 走出两百余步,林疏桐忽地嗅见道浅淡的腥气,下意识抬袖掐诀。 瞬息便探查到腥气的源头,是只最低庸的水妖。 林疏桐立刻丢出好几张符,火烧雷劈,末了还远远拿剑戳了戳,保证它是彻底断气。 江湖大忌,不补刀。 云海之上的谢照乘抬眸望了望折英馆飞速增长的点数,眉峰只稍稍一动,眸中浅斟三分笑意。 广袖下的手,按着枚红宝石雕成的梅花。 叫林疏桐没想到的是,那位离他最近的同窗,是李尽欢。 “其实有个离我更近的,”李尽欢垮了垮脸,神色有些复杂:“是道轩师兄,落地就直飞附近的妖巢,我追不上。” 林疏桐眼皮狠狠一跳。 李尽欢伸手,一卷玉简落入掌心,无数墨字浮在玉简上空:“前十全是折英馆的人,这群疯子怕不是直接强攻万妖山去了。” 书院第一,折英馆。 纪道轩的拨云院个个是好战分子,折英馆还更胜一筹,以白盈袖为代表聚了一馆的疯批。 人数最少,却是最强。 林疏桐正想着设定,就见白盈袖的名字突飞猛进,不仅压下所有人,还超出一大截。 一溜的折英馆里,忽然掺进个突兀的名字。 颍下学宫,纪道轩。 李尽欢收起玉简:“我们也得去些妖息重的地方拿点数,不然很快就会被甩到最底层。” 林疏桐的手一抖,他闭了闭眼,面如死灰道:“走吧。” 怕归怕,却不能止步于此。 林疏桐摸了摸发上的梅簪。 谢照乘啊…… 他与李尽欢很快寻到一处妖民族群,李尽欢是惯与妖物作战的,一打照面便直入妖群,剑势行云流水,无半分凝滞。 林疏桐深呼吸几下,正要拔剑,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信自己,这半个月你并非毫无长进,该怕的是他们才对。” 梅簪上的红宝石闪了闪。 “师兄!”林疏桐眼睛一亮。 谢照乘似乎是轻笑了下:“嗯,看着你呢。” 那可就不能退缩了。 青锋呛然出鞘,林疏桐一鼓作气,在边界游走,同李尽欢里应外合。 李尽欢余光扫过林疏桐,手中剑一滞,他不是没瞧过林疏桐练剑,但这个熟练度……不该是半月能达成的啊! 因着这一呆,他身侧的猫妖有了可乘之机,泛着黑气的利爪将要抓中他,李尽欢下意识转剑去挡,却有人比他更快些。 林疏桐斩断猫爪,迅速退守外围。 李尽欢不敢再松懈,压下疑问,专心抵敌。 半刻钟后就只余横七竖八的尸体,鲜血浸透土壤,周围尽是令人作呕的铁锈腥味。 林疏桐的视线在死状各异的尸体上转了转,胃里一阵翻涌,他赶紧跑开,在棵树前捂着嘴蹲下。 他也打过什么杀丧尸的游戏,可打游戏到底比不上现实的冲击力。 “我明白为什么师兄讨厌血腥味了。”林疏桐缓了缓,才好受些。 实在是难闻。 谢照乘轻轻应了声:“你打开海纳百川左侧二柜第三格,有丹药,服下会舒服些。” 储物灵宝是谢照乘的,东西也都是他准备的,一穷二白的林疏桐没这样的储物灵宝,也没东西可带。 谢照乘居然能细心到这种程度。 “疏桐师兄的熟练度和速度…让尽欢有点意外。”李尽欢抹去自己剑上的血迹。 林疏桐将丹药服下,闻言大倒苦水:“你知道我那半个月怎么过的吗?无时无刻都在修习,没有一点喘息的工夫。” “练剑的同时还分心练步法,试着吞纳灵气。” 他都快转成小陀螺了:“吃饭如厕还捏着本经书钻研,哪怕是睡觉,神魂都会被传进战界里与妖鬼厮杀……” 回想起来,林疏桐双眼空洞无神,虽说是他自找的不后悔,但也绝不想体会第二遍。 林疏桐抬脚,露出已经被踩脏的雪靴,麻木道:“缝了七张神行符。” 李尽欢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拍了拍林疏桐的肩膀,由衷道:“疏桐师兄该去折英馆,和那群疯子一起过。” 其实也不全因为书院大比,每次他一摸到剑,心里就有个声音在疯狂催促他。 要变强,快变强,否则就来不及了。 林疏桐摸了摸心口,他身体里是有东西的,这声音或许就是来自那东西。 但哪怕是恶意,他也得努力变强。 第 19 章 捉鱼 “等等。”李尽欢一张嘴,林疏桐就已经停住脚步,环顾附近有几分熟悉的繁盛木叶:“绕回来了。” 不约而同,林疏桐与李尽欢一起掐诀探查,随后抬眸对视,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李尽欢拈起枚玉铃铛,晃上好几下,却不曾有声音,他无奈道:“八成是沧浪书院那群家伙在搞鬼。” 沧浪书院的人精擅阵法,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与材料,能把你阴得家都不知道在哪。 李尽欢苦笑:“沧浪的人一直很能搞事情,去年也是,今年估计是想将我们困住,无法参与围猎,此消彼长……” 正说着,他忽地撒出只金网,寒光斜里划破金网,凭空出现个少年来,袖上绘着青碧山水。 这人朗然一笑,迅速隐去身形:“此阵名为不明局,李尽欢你就乖乖呆这,哪都别去了!” “临笺!”李尽欢气不打一处来,林疏桐侧目:“你们认识?” 李尽欢后槽牙隐隐发痒,伸手揉着太阳穴:“岂止是认识,沧浪这么能搞事情,这倒霉家伙少说出了五成力。” 好家伙。 林疏桐漫不经心低头,视线却一顿,李尽欢抱怨着,见他若有所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烈日。 “影子,是反的。”林疏桐喃喃道。 李尽欢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回首:“也就是说,这边才是东方,我们是越走越远了。” 林疏桐没说话,按着方才的路线继续往前走,李尽欢赶忙跟上他,目光一直盯着树影:“方向应该是一直在偏移!” 搁这给我整万花筒呢? 又是幻境… 能换日,就能改变影子,敢拿出来阴各大书院的阵法,应该不简单才是。 怎么办呢? 林疏桐正想着,头顶忽地火花闪电不断,隐约能看见道巨大的雪色剑影劈在半空。 两人当即被掀翻在地。 林疏桐反应迅速,登时甩出张谢照乘亲手画的玉门符,灵障拔地而起,将他和李尽欢拱卫在内。 “难登大雅之堂。” 一道清冷女声在天际滚开,震得林疏桐耳朵嗡嗡作响。 林疏桐狼狈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而后去拉李尽欢,李尽欢呆坐在地上,盯着红日,苦笑道:“这把要完。” “怎么说?”林疏桐疑惑。 “这一剑,是白盈袖自百里外的万妖山斩出的,她自身实力不至于百里仍有余威,所以白盈袖的空间奥义造诣,很高。” 传送剑意,百里破阵。 真·顺着网线来打你…… 林疏桐无语凝噎。 “我说喊白师姐比较省事吧?”不远处有两人自地上爬起来,衣衫破破烂烂,唇边都沾有血迹。 另一个点点头,捏着瓶药,不要钱般的往嘴里塞。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这就是折英馆的疯批么?为了省事,重伤都无所谓?就特么离谱。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李尽欢扶额:“折英馆的人就是这样,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还伤得越重越能打,哪个院的看到都要头疼。” “顺带一提,照乘师兄也在此列。”李尽欢压低了声音:“他有点点小心眼,划他一刀,必要捅你二十刀的那种。” “哦?”那边谢照乘不咸不淡的开口。 林疏桐生生打了个寒战,没敢说话,默默为李尽欢点上根蜡烛。 锦靴上暗纹浮动,谢照乘漫不经心瞥一眼自己脚下周身黑气缭绕的人,右手霜刃随意抛接。 血海上少年孤坐,红裾满是湿痕,衣角有血珠嗒嗒滴下,身前乱尸横陈。 衣上带血的众人尽皆垂眸,不敢直视。 “趁本座病,想要本座的命?真看得起自己啊……”少年的讥诮如出鞘的刃,刀尖凛冽向前,透心而过,点落星点血色桃花。 他俯身在黑影耳边低语,白皙的脸庞沾着血迹,白与红,温和与狠厉,干净与血腥,在这张脸上奇妙的中和:“有胆来,就都别走了。” 少年右腕一沉,鲜血飞溅,黑影只嗬嗬几声,便心不甘情不愿断了气。 谢照乘偏头瞧着他死瞪的双眸,翩然起身,扔开匕首,除下满是血污的外衫,细细擦拭五指上的黑红。 一旁的人递上干净的衣裳,那外衫被抛落在血泊中,缓缓浸透。 “禀天子,无人走脱。”青衫人快步行入,躬身回报。 谢照乘接过丝帕,拂去脸颊上的血,照旧是锦绣堆中人,刚刚的杀神似同他毫无干系。 这人笑时才可窥见端倪:“当我没办法么…呵…从哪里杀起好呢……” “照乘师兄应当同你说过吧?”李尽欢负手御剑:“化龙秘境是上古战场……” 林疏桐笑着接过:“有各族逝者的大道法则守护,在境中身亡只会被传走,是以可算是各族的演武场。” 但这届,是真的会死人的。 林疏桐脸上的笑敛了敛。 也不知道妖族是不是已经动手了,谢大小姐还在外面…… 林疏桐想起他现下还能和谢照乘说话,刚要问,又闭上嘴,万一妖没来,他这么问不就是明示他知道妖族要搞事情吗? 怎么解释? 算了,希望娇娇大小姐没事。 “不如我们直接往万妖山赶?”李尽欢提议道:“十有八成,道轩师兄在那,肯定也有折英馆的人。” 还有风吟晚。 不过可以考虑赌一把,去抢人头,肉没有,喝汤还不行吗? 再不济还有他脚底的七张神行符,再加上从谢照乘那摸的其他东西,跑总是能跑掉的。 林疏桐敲定主意:“那就去万妖山。” 万妖山下,属实是壮观。 林疏桐抬头,万妖山妖息直盖云天,绵延将近十里,而山下…一堆堆铺盖卷…… “我真服了折英馆的人。”李尽欢双目失神。 一点银光飞出黑云,林疏桐眯起眼睛去瞧,剑上的少女叼着张饼,偏头又灌下瓶回灵浆,身上有伤,眼眸却亮得惊人,不过片刻,又钻进山中。 这作风…铁定是白盈袖亲师妹。 “干站着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疏桐与李尽欢一齐回身,是纪道轩。 后面跟着风吟晚。 纪道轩眼眶充血,很有杀红眼的意思,林疏桐退后一步,生怕这位顺手给他也捅了。 风吟晚望见他俩,冷然道:“受伤就走,别平白折在这。” 林疏桐敷衍着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回的化龙秘境,死了就是真死了。 倒是李尽欢认认真真抱拳:“尽欢会努力留下,替学宫多挣些分的。” “走了。”纪道轩飞身入山。 林疏桐深吸口气,同李尽欢对望一眼,也随之进入万妖山,扑面而来的妖息教林疏桐一窒,险些自剑上掉下来。 落地后,林疏桐就怔了怔,师尊给他安排的战界,原来就是模拟的万妖山吗? 环境足够熟悉,林疏桐如鱼得水,半个月梦中的苦练足以应付外围的虾兵蟹将。 本还有些担忧他的李尽欢见了,也放下心来。 林疏桐摸出谢照乘特意准备的反胃丹药压在舌下,瞬间有种自己在打全息网游的感觉。 正在此时,清冷的女声再次于头顶炸响:“折英馆白盈袖,我院有一学子贪功妄进,被妖物击杀……” “常事。”李尽欢司空见惯。 “但同时魂玉破碎,化龙秘境或许有变,请诸位暂停,山下汇合议事!” 李尽欢一惊:“魂玉碎则人亡,化龙秘境……死人了?!” 同族相杀不受法则保护,曾有学子借化龙秘境屠戮同门被发觉,为免此事再度发生,同院者入境可见彼此魂玉。 林疏桐早有预料,试图和谢照乘说话:“秘境有变,师兄你也要小心。” 没有回应。 降下来了吧?封界的离火鉴。 第 20 章 似醉非醉 万妖山下人头攒动,学子们一个个愁云惨淡,时不时交头接耳几句,躁动不安。 林疏桐抬头四望,瞧见些熟悉的面孔,也都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下意识去摸发上的梅簪,胸口忽地空落落的。 不远处正望着林疏桐的风吟晚目光在他指尖顿住,纪道轩见他盯着林疏桐,剑眉上挑:“怎么?” “没什么。”风吟晚淡淡收回视线。 纪道轩却笑开了:“那是东风第一枝吧?记得不错的话,是谢氏暝秋祖师赠予道侣的定情信物。” 风吟晚默不作声,一旁的纪道轩也不指望他回话,懒懒靠着山岩。 人群刷的让出条道来,素衣美人提剑穿过重重身影,仙姿玉貌,周身如有薄雾缭绕,恍若瑶池中人。 当初看小说时,林疏桐就对白盈袖印象极其深刻。 脸十足的仙气飘飘,却一点就着,你完全不能想象大搞特搞禁断耽美文学的人顶着这么张脸。 白盈袖,纸墨渡天字写手。 “化龙秘境应当是被封界了,盈袖和几位师妹寄出三封魂书都石沉大海。”白盈袖高声道。 寻常来说,抽取灵魂力制成的魂书是必定能传达的。 一片哗然。 粥只沸腾了片刻,学子们交头接耳过后便飞快沉寂下来,俱皆望向自家领头人。 “妖族封界,必定有所图谋。”李尽欢偏头与纪道轩说话,后者扯了扯唇角道:“还能有什么图谋,把我们全部包圆了呗!” 林疏桐默默点头。 书院、世家、宗派,素来是反妖主力,彼此争斗数千年,都恨不得把对方给吞了。 妖族此番拿到斩魂陨铁矿,又恰逢书院精英多集于此,当然想把人全部杀死。 白盈袖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是拿到什么东西了么?能在化龙秘境杀人……” 纪道轩高声道:“先搁置下围猎,确保学子无恙再说吧!前辈们应该会很快察觉异常,我们得撑过去。” “杀得掉我们,我们却弄不死他们…”白盈袖磨了磨牙:“啧,真不爽啊…” 她的视线漫无目的游走,最终顿在林疏桐发上,少女忽地掀唇,危险一闪而逝。 “你是谢照乘什么人?” 林疏桐眼皮狠狠一跳。 可别再是谢大小姐的桃花债…… “师弟,”李尽欢见林疏桐僵在原处半晌没说话,于是替他回答,想了想后补充道:“闻雀轩的人。” 白盈袖眼睛登时亮了起来,林疏桐被看得背脊发凉,不动声色退后两步。 “那感情好,”白盈袖笑得灿烂:“颍下学宫就交由你统领吧!” 林疏桐瞳孔地震,立刻就有人叫了起来:“一个观星九阶,是谁都轮不到他吧?莫说道轩师兄,纵使李尽欢也胜过他许多……” 话才说到一半,纪道轩鼓掌笑道:“那就给林疏桐管好了。” 而后他望向白盈袖:“你若不死在化龙秘境,哪怕只剩一口气,谢照乘都会要你好看。” “那又如何。”白盈袖泰然自若。 李尽欢不解,林疏桐却冷笑出声,十指缓缓收紧,负气转身就走。 李尽欢摸不着头脑,下意识跟上他:“疏桐师兄,别走那么快啊…” 林疏桐深呼吸几回,才停下脚步。 李尽欢挠了挠头:“疏桐师兄是在生气?因为要统领学宫?可这不是好事吗……” 声音在林疏桐的注视下越来越小。 “你觉得我有那个实力吗?”林疏桐抬眸去望天光,李尽欢犹豫片刻,摇了摇头。 林疏桐合眼:“白盈袖在拿我算计师兄,我是统帅,得身先士卒做表率,可我没有那样的实力,等于送死。” “谁若是为难你,只管报我名姓,师兄去收拾他就好了。” 谢照乘如是说过。 依着谢照乘的性情,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冲着自己住在闻雀轩,就是不会放过参战妖族的。 白盈袖不过是赌一口气,想拉着那群妖物陪葬罢了。 李尽欢顿悟,张嘴刚想说什么,素衣美人就飘然而至:“李尽欢你先去转转,我和林疏桐谈两句。” “尽欢。”远处的纪道轩唤道。 李尽欢只得离开。 白盈袖牵唇,一挑眉:“生气了?” “怎么敢呢?”林疏桐后退一步,话里是藏不住的讥讽。 白盈袖垂眸道:“我是在算计谢照乘。” 她伸手指了指林疏桐发上的梅簪:“那个,是东风第一枝,是谢氏祖师与道侣的定情信物,换言之,在谁手上,谁就是谢氏的家主夫人。” 饶是在气头,林疏桐都呆了呆。 什么玩意? “谢照乘的那把剑,名唤镇海波,由谢氏族剑熔铸而成,同东风第一枝有共鸣。” 白盈袖淡淡道:“你不会死,有东风第一枝在,一旦重伤,他就能察觉到,继而撕裂空间。” 撕裂空间…… 是会被空间法则反噬的! 林疏桐几乎是脱口而出:“他身上还有伤,会很危险,绝不能过来!” “你以为我是不想放过那些妖族吗?” 白盈袖眼圈发红,喑哑吼道:“只要他来,所有人就都能得救!他是月天子,一旦出事,上三天都会出动!” “此番围猎,拢共来了三千人,三千条人命啊林疏桐!没有办法就罢了,可有办法,你我能坐视不理吗?” 化龙围猎。 伤亡近两千人。 但如果…剧情是能更改的呢?这些人是能救下来的呢? 林疏桐脑袋发昏,他忍不住去揉太阳穴,眼前什么东西都被蒙上层阴翳。 隔上许久,他才低低道:“等一等,再等一等,如果…如果有人受伤,我会放弃抵抗……” 谢照乘。 他明明已经满身疤痕却还要被继续伤害…… 他说不出哪里难受,人就像在棉花上空空躺了三天,身体每处都如同灌满水银,沉重得紧。 林疏桐的声音轻轻送过来。 指间的血色梅花粉碎,融入尘埃,少年纤长的睫羽轻颤两下,抖落细碎阴影,燕归兮轻声唤道:“阿照?” 谢照乘吹开指间的碎屑:“瞧出来是什么了吗?” “似乎是离火鉴,一时半会…大抵攻不开。”燕归兮眸中微闪,踌躇道:“林疏桐他……” 谢照乘眼尾晕开动人笑意,分明是松了口气:“你我要的不就是这样的答案?他若是循了私情,才真的让我烦扰。” “如此,就可以放心了。” 燕归兮迟疑着点头,而后道:“听说殿下三日后就会回梅林了,路上还在念叨着你。” “那倒正好,我也回上三天。”谢照乘声音里不自觉带上笑意:“归兮要不要同去?” “白姑娘同你说什么了吗?”李尽欢戳了戳林疏桐。 林疏桐回过神,勉强扯出个笑:“怎么了?” 李尽欢一时沉默。 风吟晚自远处行过来,递给他一本名册,惜字如金:“都在。” 这原是他该做的。 林疏桐滞了滞:“谢谢。” “不必担心他。”风吟晚一顿:“他不是会吃亏的人。” 林疏桐不太懂他是什么意思,只能恍惚着点点头,瞧风吟晚离开。 景瑜明天就来了…… 谢照乘…也是吧? 他以为得像原作里那样等上半个月,才能再见到谢照乘,没想到…不过两天…… 第 21 章 尘霜一肩 李尽欢打着哈欠去找林疏桐,却被这人眼下浓重的青黑色给惊到:“疏桐师兄一夜未睡?” “睡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林疏桐苦笑两声,望着重峦叠嶂的万妖山,掌心紧紧攥着东风第一枝。 南方忽地沸腾起来,清晨已至,妖怪们也开始动作了。 林疏桐当即神色一凛,离弦箭般飞将出去,李尽欢看得一呆。 “师姐!”少年慌乱的声音远远响起,一道雪色剑影划破长空,随后有银光快速跟上。 眯着眼睛瞧清后面那个是林疏桐,纪道轩偏过脸:“那小子昨晚就有些不对劲,平日瞧着畏畏缩缩的,妖潮当前倒起了劲。” 风吟晚默不作声,足下流光一闪,没入青空。 肋下三寸。 脑中反复游走这四个字。 林疏桐机械着将剑刃自妖物肋下三寸抽出,那妖物双眼一翻气绝倒地,他一振腕,抖落剑上鲜血,拧身去寻下一个目标。 很不对劲。 战中纪道轩抽空去瞧林疏桐,而后作出判断。 那妖物分明是观星九阶很难对付的,林疏桐打着却如同切菜,像是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 林疏桐身上一定有问题。 一只金鹏状的大鸟自地平线振翅而上,林疏桐连余光也不曾给,纪道轩心却狠狠一沉。 月相,吞日。 妖分两相,日相与月相,日相主战,月相为辅,月相中的吞日可禁锢流动的天地灵气。 修者长期鏖战最重要的便是汲取灵气补充自身,而妖无法收灵气为己用,禁锢有利无弊,这才衍生出吞日一族。 值得庆幸的是,吞日族支单薄,整个九州未必能寻出十只,且无战斗力,需要费大力气保护。 “白盈袖!”纪道轩高喝一声。 无须他唤,白盈袖已然直冲天际,雪色巨剑横劈向吞日。 “吼——” 众人被这一声震得七窍流血,剑都险些拿不稳,空中的白盈袖首当其冲,身体狠狠向下砸落。 纪道轩飞身接住白盈袖,俱吐出一大口血,风吟晚则消失在原处,随后出现在吞日背上,一剑斩下吞日头颅。 吞日化作漫天乌光,但又一只吞日出现,借乌光为翼,瞬息飞至红日前,一口将红日吞下。 刹那,天地无光。 昏惑中那发出巨吼的妖物显现真身,是只里余长的青色蟒蛇,一双绿眼盯住了风吟晚,蛇身滑出百丈,撞崩危山高木,血盆大口逆空直取风吟晚。 风吟晚被青色锁链捆住,难以挣脱。 谁也救之不及。 白盈袖厉声吼道:“林疏桐!!!” 林疏桐的动作猛然顿住,妖将的刀刺入胸口。 他发上的梅簪放出万丈光芒。 一树梅花自星野落下,撕开盖在穹顶的乌云,密密麻麻铺满天空,烧出漫天霞光。 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青衫一晃而出,斩断风吟晚身上的锁链,一把将他从蛇吻夺下。 景瑜。 上空的梅海坠下个人来,林疏桐遥遥望见那红裾,眼眶就涩得要命,不管不顾踹开身前的妖将,仓皇御剑去接。 凛冽梅香落入怀抱,散乱的青丝铺了他半肩,林疏桐低头便瞧见那艳艳压了无数花影的眼眸,与少年唇边不住溢出的血色。 “师兄…” 林疏桐堪堪唤出这一句,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谢照乘抬袖,食指点在他眉心:“别出来,我会生气,我现下的身体可碰不得魔息。” 已经浮现的血纹立刻收拢。 “你是笨蛋么?”他无奈笑开,指尖光华流转:“往心口捅的刀不闪不避,想我来给你收尸?” 林疏桐没说话。 胸口的伤口在缓慢愈合。 谢照乘拭去唇边血迹,按着林疏桐的衣袖起身,双眸冷冷扫过万妖山,目光停驻在一处山巅上:“滚出来。” “呵,还真没死啊…” 山巅有身影浮现,青年话里满是轻佻:“当年本君可是惋惜得很呢!没有将你从剑阙抢出来…” 那人执着把玉骨扇,肤色极白,与玄衣形成鲜明对比,容貌平庸,那股睥睨天下的气韵却如何都不能沦入俗常。 谢照乘一掀唇,似有些遗憾道:“一具□□,这就是妖皇陛下的胆量吗?” “比不得小天子你,本君要金贵得多了,”妖皇玉骨扇一展,只露出双笑眼:“只是听你诈了尸,过来凑个热闹罢了。” “那既然来了,就留在这喝杯茶吧。”谢照乘剑眉一扬,伸手将林疏桐推了下去。 妖皇眼尾笑纹更深:“若是情报无误,月余前你道域有损,且被打落弱水,修为还能留存几分呢?” 妖皇旁多了十几道身影,霎时万妖山顶妖云汇聚,一扫梅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林疏桐仰头瞧着,只觉得喉头干涩。 “十三位羽化九阶…”白盈袖的声音有些许颤抖,纪道轩续道:“杀我们不需要这阵仗,他们是冲着谢照乘来的。” 谢照乘是借助东风第一枝才能撕裂空间到达化龙秘境的,离火鉴并没有解除,化龙秘境仍是封闭之界。 这局不是想杀尽书院精英,而是针对谢照乘的。 趁他病,要他命! 颍下学宫一定有叛徒。 否则妖族怎么会知道自己手上有东风第一枝?能借此来设计谢照乘…… “十三位,加上妖皇□□是十四位。”谢照乘还有心情鼓掌,一双明眸盛满笑意:“算得上大手笔,所以……” “妖族就给本座交代出十三殿出来吧!” 妖族有隐殿百座。 景瑜放下风吟晚,望着半空中的谢照乘,眼神温柔得快要掐出水来:“想算计阿照,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旁听的林疏桐默默挪动脚步,尽力离金光闪闪的男主们更远些。 所以谢照乘在摆局中局,调虎离山偷家去了? 他忍不住摸了摸发上的东风第一枝,莫名有些抑郁,白盈袖不动声色将这些都收入眼中。 妖皇悠然摇动玉骨扇,不见半分慌乱,气定神闲:“十三殿换小天子,值当,不赔本。” “谢照乘你还我族兄命来!”其中一位怒吼道,身形陡然暴涨,躯干由无数巨石组成,石缝间流淌着橙红色的岩浆。 谢照乘漫不经心道:“我杀过的石魄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你指哪位?” 这话说得,仇恨值直接拉满。 那石魄登时怒不可遏,裹有岩浆的巨脚挟着飓风踏下,一步千里,压在众人头顶,林疏桐瞬间察觉到附近的气温飙升。 谢照乘一眯眼,虚虚拈弓搭箭,一只冰箭飞出,初时极细脆,但飞掠的空当迅速凝霜结冰,一层层冰霜覆上箭面,及至石魄身前时,已然成为座冰山。 石魄冷笑一身,挥拳想压碎冰山,拳上却飞起无数石块,不能撼动它半分,他骇然想躲,却发觉自己死死被锁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瞧着冰山撞入心口,岩浆瞬间冷却。 这一切,只一息。 林疏桐眨了眨眼睛,石魄胸口就砸出个大豁口,被冰山死死钉在妖云下。 “挑衅本座,”谢照乘抬袖,那冰山先碎裂成漫天霜雪,又再合拢成只硕大冰手,扼住石魄的咽喉。 他森然道:“你也配?” 冰手收紧,石块拼做的身躯炸开,妖物救之不及,只空空抓了一手沙砾。 谢照乘淡淡道:“可惜了,不经揍。” “谢照乘!”出手的妖物勃然大怒:“一起出手!今日必要将这厮斩杀在此!” 特么十三个打一个? 还要脸? 林疏桐一口气哽在喉头,眉心一道血印若隐若现,放出微弱的红光。 血印终在谢照乘硬扛十二位修者的生杀大术吐出口血后,深深烙在他眉心。 “疏桐师兄?!”李尽欢盯着他眉心的血印,不自觉后退三步,众人的视线当即汇集在林疏桐身上。 林疏桐不言不语,反手抽下东风第一枝,东风第一枝立时暴涨,竟成了把寒光迫人的长剑。 滔天剑意撕开头顶的妖云,直指那十二位妖族,妖皇饶有兴致地低头望向他。 谢照乘的剑鞘劈中一妖,那妖身躯裂成两半,血雨瓢泼,却又立刻愈合,拧身再度扑向谢照乘。 他反手击碎妖族心脏,余光瞥见林疏桐,喝道:“给我回去!” 剑意一凝。 林疏桐眼圈红透,按着东风第一枝,骨节隐隐发白,拼尽全力在控制着些什么,嘴唇不住颤动。 只有离得极近,才能听清那含糊的两个字。 皎皎。 被击碎心脏的妖族气血有亏,歪头向学子们张开血盆大口。 这下可踢到铁板上去了。 林疏桐双目圆睁,手中剑尚未动,磅礴的气息便将那妖族绞杀。 那边的谢照乘额上青筋暴起,显然心中有气。 谢照乘刚要破口骂人,目光一落在林疏桐身上,那完全不听话的家伙就眨巴了几下大眼睛,很有无辜的意味。 只是他眼眶晕着浓重的血色,极度不可爱。 第 22 章 团赛 凤凰尾翎烙在谢照乘右眼下,他的瞳仁也转为灿金,一簇簇红焰于他足边开成火莲。 少年按剑而立,乱发飞扬犹如祝融临世:“天子敕令,诸君引人离境!” 话音刚落,四分五裂的妖云登时被荡空。 晴空万里,只是不见烈日。 少年少女们惊诧望着周身缓缓浮起的水滴状魂烬,点点荧光汇集在自己的头顶,凝出个堪堪辨识性别却瞧不清面孔的半身虚像。 这是人族残留在秘境的英灵。 林疏桐头顶的虚像在成形的刹那又分解成无数流光,四散而逃。 白盈袖与纪道轩不约而同望向谢照乘,那人目不斜视,千余朵火莲冲天而起,构成一只百尺火凤。 热浪霎时席卷了整座化龙秘境。 眼前的事物都扭曲变形。 英灵虚像一旋,白光裹挟着学子们消失,火凤双翅振动,俯冲向一众羽化修士,逼得他们不得不抽出人手来应付。 谢照乘手中的镇海波剑尾一击虚空,便如同活将过来,不出鞘便卷带起飓风,顺势自主攻向妖族。 妖皇挑眉瞧着,玉骨扇悠悠摇动,谢照乘忽地笑开,一时天光都黯淡几分:“你是不是觉得,在化龙秘境,我就拿你们没办法?” “那看来是有办法了?”妖皇不急不徐道。 谢照乘只轻声一句。 “过来。” 乖乖立在原处的林疏桐,瞬息挪至他身侧,目光紧紧锁着谢照乘,全然没将旁人放在眼里。 “不许妄动,”见他似乎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谢照乘伸手勾了勾他小指,这人才垂眸点头。 妖皇的视线在林疏桐身上绕了好几圈,难得变色:“毁灭意志,你藏了个什么玩意?” 谢照乘的眼梢莫名地掺进危险与疯狂,他笑而不答,五指收成拳,展开术法,将剩余人全部囊括在内。 这生得极秀气的少年,动起手来,竟是极狠戾无情的,每一拳落下都见血碎骨,本人却连眼睛都不动一下。 背有黑翼的妖族修士倒飞出百余丈,但乌光也击中了谢照乘,他只是微一蹙眉,动作毫不凝滞,直至又击飞一人,唇边才隐隐有红迹。 妖皇始终在旁时不时插一脚,游刃有余,威胁极大。 林疏桐额上青筋抽动,强行压抑着战意。 不远处的炎凤高鸣一声,喙下的修士已然奄奄一息,林疏桐反手飞出什么东西,一眨眼妖修便血肉横飞,当场毙命。 谢照乘一拭唇边的血迹,笑容灿烂毫无阴霾,却教人骨寒,妖皇冷哂:“看来你不会受吞日影响。” “白给两只吞日。”谢照乘悠然道:“另加十三殿人马,与十三位羽化境……” “想想就肉疼呢。” 他一拳打在妖皇脸上,完全没有打人不打脸的自觉:“如果你本体来,我没准就真走不出化龙秘境了,可惜没有如果。” “现在还不出力,是想着怎么救走他们还是怎么阴我呢?”谢照乘转了转手腕:“我不大想让你有这机会呢…” 刹那,天地失色。 谢照乘,镇海波,炎凤,三者陡然间光芒暴涨。 整个化龙秘境都涌动着磅礴的灵力,不过瞬息,道道惊雷劈落,山崩地裂,烈风卷起巨石,狼藉一片。 妖修立刻就落于下风。 妖皇脑壳突突地疼,忍不住骂道:“谢照乘你个疯子!仗着是秘境就敢触发仙逆?” 林疏桐鬼魅般出手,除去妖皇外剩余的妖修尽皆毙命。 “你不服你也触发仙逆啊!” 谢照乘发动仙逆的同时就变成了血人,白衣都染作红衫,他犹在笑:“倒是忘了,你不是本体。” 妖皇迅速平复下怒火:“那就互相伤害好了,你知道化龙秘境下是什么吗?” 不需要谢照乘问,妖皇就径自答道:“是陨落星海。” 他足下仅剩的完好土地炸开来,显现出无数星辰,谢照乘一怔,身上所有灵力都像被抽干,不受控制落入星海。 林疏桐面色一沉,抬眸望见妖皇开始透明的身形,拂袖展开张道图,锁住妖皇虚影收入道图中。 道图消失在原地。 林疏桐随后跳下星海。 万里外,妖皇殿上空,有张道图哗地展开。 “师兄,师兄。” 林疏桐抱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谢照乘,张皇失措,甚至不敢用力晃他。 四周是无边黑暗,无数星辰在天边流动。 他试着输送灵力,但都石沉大海。 若不是能探到谢照乘微弱的呼吸,他真要以为谢照乘死了。 林疏桐擦去谢照乘脸上的血污,慌得要命:“师兄你别吓我啊…我害怕……” “闭嘴!烦死了!”谢照乘总算是醒了过来。 林疏桐让他靠在肩上,也没发觉这情形有多不对劲:“这是哪里啊?” “陨落星海。”谢照乘有气无力:“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也在这。” 林疏桐挠挠头:“不知道,一醒过来就在这了,旁边就是师兄,可能是我身体里那家伙干的吧……” 他恍惚间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有向谢照乘道歉。 于是林疏桐轻声开口:“对不起。” “嗯?”谢照乘抬眼。 “那时候…”林疏桐顿了顿:“我险些将师兄置于死地。” 若是谢照乘不够强…… 谢照乘缓缓敛起笑,抽回自己的手,林疏桐抬头去瞧他,忽地觉得他身后的星光过分刺眼了些。 “你没有错,林疏桐。” “就是该这么选,你若是不这么选,我反而会怪你。”少年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莫说我没死,就是死了,比起三千条人命,也是一文不值。” 林疏桐一滞,没由来地难以呼吸,胸膛隐秘的角落里,如同落进了一支银针,每呼吸一次,针尖都刺入肺腑。 “你道什么歉,”谢照乘微微一笑:“是我算计了你。” “师兄是知道妖族会来犯么?”林疏桐拨开谢照乘额前的湿发,小心翼翼替他擦干净脸。 谢照乘懒懒嗯了声:“这一回的事,本就是我和妖皇互相算计,看谁棋高一着罢了。” “学宫里是有逆种叛徒的,为感谢妖族的情深义重,我在妖界也安插了眼线,在芜陵时,我就知道他们找到了斩魂陨铁矿,要有动作了。” 谢照乘眼里倒映着颗颗星子,眉目都温和上许多。 “恰好此时,我还活着的消息走漏,他们首要目标换成了我,所以我把东风第一枝交给你,送他们设计我的机会。” “先查出妖族那几殿空虚,派人去剿,再借你的手将妖修击毙,这一份大礼,妖皇陛下想必非常开心。” 林疏桐暗暗心惊,谢照乘未免太大胆了,完全是拿命在赌,自己也被算计进去了。 想着,他摸出东风第一枝,放在谢照乘掌心,那少年剑眉一扬。 林疏桐抿了抿唇:“白盈袖说,这是谢家家主夫人的信物。” “所以呢?”谢照乘并没收回去。 所以? 所以放他这不合适啊! 林疏桐想了想,回道:“师兄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了,东风第一枝合该还给师兄……” “谢氏族剑都给我熔了铸镇海波,东风第一枝也早不是那样的意思了。”谢照乘一牵唇角:“虽然与暮确实开过玩笑,说让我送给心上人。” 他握住东风第一枝,要收回去:“也不全是为了算计,一方面也是放在你这,更好保护你罢了。” 心上人… 等等! 他要是不拿着,不会便宜了景瑜那家伙吧? 林疏桐,瞳孔地震。 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谢照乘手中夺下东风第一枝,塞进口袋里捂住:“那就我先保管着。” 而后深沉发言:“师兄挑心上人一定要好好挑啊!” 谢照乘莞尔,接着叹了口气:“火急火燎的做什么,疼…” 林疏桐望见谢照乘身上的血衣,卡在原地,谢大小姐讨厌血腥味来着的。 “看什么看?”谢照乘从他怀里支起身,坐到旁边:“给我支浴帘去。” 林疏桐惊了:“啊?” 好家伙,这是要洗澡…… 该说不愧是谢大小姐?甚至还做好了准备… 早有自己给他干活的想法了这是。 林疏桐认命爬起来,从海纳百川中摸出早备好的材料用具,敲敲打打,给他干活。 谢照乘支颐瞧着,视线逐渐移到那群白昼飞舞的流星上,耳边有一道女声连珠炮般追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辞。 “照照有没有受伤啊?现在在哪里呀?要不要我去接你?我这就……” “我很好,没有受伤,你放心吧,我现下的修为,有几个人能伤到我呢?不要想多了。” 谢照乘温和回道:“过几日我便去见你。” 他一面去拭唇角的血,一面笑:“我有点点困,想要睡会了,稍晚些再同与暮说话可好?” 那边怅然叹息,幽幽道上句好吧,而后断开联系。 林疏桐苦着张脸回眸去瞧谢照乘,那少年正悠哉悠哉托着右脸观星,见他望自己,眉峰一动。 林疏桐默默拧回头,继续干活。 生活不易,小林叹气。 做好一切后,极重的药香在空气中翻腾,谢照乘坐享其成,起身掀帘而入。 白绫软软垂下。 林疏桐席地而坐,抬眼瞧随处乱飞的点点星子,它们忽地躁动起来,一齐流向西方。 与之同时,微风拂身经过,带起轻帘。 林疏桐并非有意去看,余光却避无可避。 少年合衣浸在水中,还算清透的水登时染成红色,他轻轻咬着发尾,蹙眉去揭肩上的衣衫。 血过了这许久,干得七七八八。 伤大抵已经同衣衫粘在了一处。 林疏桐的脑袋骤然昏沉起来,眼前的事物时朦胧时清晰,眉心的血纹也忽隐忽现。 他迷迷糊糊的想,是不是不用水软化,衣裳便脱不下来了…… 可伤口遇水,也会很痛的吧? 第 23 章 封锁 “师兄…” 谢照乘忽地听见帘外那人轻声说话,便伸手将白绫掀开些。 少年清秀的脸庞落入眼中,额前一片光洁。 “有事?”谢照乘松开嘴里的发尾,林疏桐垂下脑袋,盯着自己脚尖:“我来帮师兄吧…” 他瞧着谢照乘那粗暴的动作,实在害怕这位再把自己伤口弄裂了。 谢照乘伏在浴桶边,含笑瞧他:“我可担心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呢…” “师兄!”林疏桐不禁扶额。 谢照乘这小脑袋瓜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行行行,不逗你了,你过来吧。”谢照乘抬袖挽起马尾,朝他伸出手。 林疏桐当即反应过来,摸出支玉簪递给他。 他瞧了瞧那半桶血水,心惊不已,谢照乘自己反而不大有所谓:“怎么?吓到了?” “师兄…不疼么?” 谢照乘闻言掀唇:“惯了也就不觉得如何,觉得疼了叫他们百倍奉还就是,没什么好在意的。”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长起来的啊? 林疏桐想着,小心去揭谢照乘外衫,外衫早被血浸透,与中衣等贴在一处,水泡久了才松动些。 他不敢用力,只能按着谢照乘肩头,一点点拨开。 “我劝你还是快点。”谢照乘掬一捧水,水流自指缝中逸走。 “我身上的伤口好得极快,再有灵药催化,你这个速度,没准新肉就要和衣裳长在一起了。” 林疏桐手一抖。 谢照乘蹙眉,一抽气。 “师兄你起身。”林疏桐扣住谢照乘手腕,将他拉了起来。 谢照乘不明所以抬头望他。 林疏桐倾身过来,把右肩送到谢照乘颈边,沉声道:“疼了就咬我。” 谢照乘呼吸滞了滞。 站着远比坐着好脱得多,林疏桐尽量放轻动作,但仍不免有拉疼的时候。 谢照乘疼得狠了,还真的磨牙去咬他。 林疏桐差点把谢照乘推出去。 不是疼的,谢大小姐咬得其实不是特别重。 好家伙,他的意思是要谢照乘咬肩膀,结果这家伙咬脖子! 林疏桐脑壳突突地疼,三下两除二扯掉衣衫,立刻倒退十步,捂着自己侧颈。 罪魁祸首呲开一口白牙,笑得分外灿烂。 “叫你那时咬我,害我几日不能穿想穿的衣裳。”谢照乘一脸大仇得报。 您还记着呢? 谢照乘唰地拉上浴帘,开开心心泡澡去了,留林疏桐站在原地独自风中凌乱。 帘内的少年长睫微垂,他肩上已经愈合的伤口又再度撕裂,缓缓渗出血珠。 谢照乘轻轻叹息,抬眼瞧了瞧低垂的星野,摸出个玉瓶,将粉末抖在肩上,那伤口瞬间结上层水晶,剔透的颜色不多时就染上血红。 林疏桐蹲着等了许久,正要抱怨谢照乘磨磨唧唧跟个姑娘家似的,那人就施施然走了出来。 他没再散发,挽着高髻,一身宽大玄衣在风中猎猎舞动,倒显得成熟不少。 没近前,林疏桐就嗅见那醺然嫌腻的梅香,他忍不住皱眉:“师兄你身上这味道…不大对劲啊!” “闻了许久的血腥气,以毒攻毒懂不懂?”谢照乘撇撇嘴。 林疏桐肃然退后,对这浓烈的香味敬而远之。 他刚别过脑袋,谢照乘就一副快要窒息的模样,等到林疏桐再回头时,又是副晏然自若的模样。 “话说我们现在是在哪啊?”林疏桐四处张望。 谢照乘远远吊在他身后:“陨落星海,总之十进一出,比较要命的是这里有不少上古兽灵出没,我现下的状态,可打不动它们。” 只是兽灵出没… 应该不至于十进一出吧?谢照乘是不是有什么没说啊… 林疏桐摸了摸下巴,但谢照乘不说,他追着问也没结果。 算了,还是等等看,人在这里,总能知道的。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哪里啊?”林疏桐偏头问。 谢照乘摊开手,一颗星星就飞了过来:“你知道牧星客在哪里么?” 啥玩意? 你指望星星说话? 下一秒林疏桐就听见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你找他干嘛呀?他脾气不好,生气的话,没准还要把你杀掉……” 谢照乘神情软和下来:“和他做笔买卖,你放心,他不会杀我的。”元宝小说 那星星浮起来,绕着谢照乘飞了好几圈,摇摆不定,许久后星星才道:“你身上有让我很舒服的气息,那家伙如果要对你出手,我就骂他。” 啊这。 这就是白月光吗?一颗星星都喜欢他,简直离谱…… 林疏桐无语凝噎。 “你从哪里来啊?”小星星停在谢照乘衣襟前,拿着软软的小奶音说话,倒很是可爱。 谢照乘回答过后,林疏桐忍不住插嘴:“小星星你几岁了啊?” “去你大爷的小星星!”和林疏桐讲话同和谢照乘讲话,这小星星完全是两个态度:“你祖宗今年一千三百岁!” 一千三百岁,好家伙,确实可以说是他祖宗了。 林疏桐缩了缩脖子。 祖宗星星疑惑地嗯了一声,飞到林疏桐面前,上下打量过后,咻地退开,警惕道:“我们先把他杀了吧!” 这话分明把谢照乘同自己划成了一个党派,将他剔除在外。 什么玩意就要杀他,这合理吗? 谢照乘莞尔:“我们要他有用,先让他活着好了。” 祖宗星星心不甘情不愿地哼声。 “秃头大叔!!!”在一片星海前,小星星敞开嗓子喊道:“有人找!!!” 星海陡然沸腾,无数星星朝他们冲了过来,林疏桐目瞪口呆看着谢照乘糊了满身星星。 最先遇见的星星牢牢扒住谢照乘的衣襟,相当不服气地嚷道:“是我先发现他的,你们离远点!” “好好闻的气息啊…” “你是谁呀?” 七嘴八舌,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无一不传达着善意,仿佛瞧见了… 人民币?这绝对是人民币吧? 林疏桐已经想不出来正常的形容词了,他眼前的谢照乘头上顶着巨大的灯牌,上面写着人民币三个字。 他正无语着,谢照乘忽地闪到他身前,定住身前的空间,林疏桐眯起眼,才瞧见那支无形箭簇。 “请前辈留情!”谢照乘气息不稳。 小星星立刻就叫唤了起来:“秃头你干嘛?” 那支箭簇飞了回去,落处是个背弓的中年大叔,衣衫被浆洗得发白,衬得那古铜色的皮肤更黑了些。 “小子,我杀了他,对你不无好处。”中年大叔取下背上的弓,似要动手。 谢照乘一错步,将林疏桐护在身后。 中年大叔眯了眯眼睛:“你还是让开的好,我不介意连你一起杀。” 林疏桐试着去推谢照乘,发现推不动后,于是自己往右一移,手心冒汗却仍挺直背脊:“我与前辈近日无怨往日无仇,前辈为何非要杀我不可?” “老子看你不顺眼。”牧星客淡淡道,身上没半分杀意,林疏桐却能隐隐感觉到莫大的危险。 林疏桐一抿唇:“师兄你先让开……” 谢照乘充耳不闻。 “死秃头不许你为难他!”几颗星星冲过去,揪住牧星客的头发。 牧星客眼睛都不曾动一下,弓上箭仍锁定着林疏桐。 “牧星。”一颗声音苍老的白色星辰缓缓飞过来:“瞧在灵曜的面子上,到此为止吧。” 牧星客皱了皱眉,收起弓。 苍老星辰转了个方向:“你这样的身份,也敢随意进陨落星海,未免太不将我们当回事了。” “妖皇与妖族高手在化龙秘境设局围杀晚辈,晚辈未想到化龙之下是陨落星海,这才不慎掉了进来。”谢照乘正色道。 牧星客凉凉瞧他一眼:“一日之内,你不出陨落星海,就要油尽灯枯而亡了。” 谢照乘轻轻颔首:“所以晚辈想以云弓换取出陨落星海的方法。” 牧星客瞳孔一缩,显然是被云弓所打动:“你有云弓?” “是。” 牧星客眼睛只亮了片刻,而后便遗憾道:“可惜我并不知道出陨落星海的办法。” “出陨落星海的办法,我们不知道。”苍老星辰沉吟道:“但陨落星海最近来了个人,是二十年前离开过的。” 谢照乘垂下的眼睫一颤。 “我是不希望你死在这的,但他愿不愿意救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孩子们,送他去极南星海吧。” 星星们高高兴兴应了,簇拥着谢照乘就要走。 谢照乘却停住脚步,取出一把毫不起眼的玉质□□交给牧星客。 牧星客一怔:“无功不受禄。” “晚辈不擅弓,云弓留在晚辈手上也没意义,”谢照乘微微一笑:“正好与前辈八百年前得的雨箭相配,云弓雨箭分离千年,也该再会了。” 牧星客盯着谢照乘片刻,而后掀唇:“我倒是有点喜欢你这小辈了。” 第 24 章 东风第一枝 “师兄的脸色…不大好看。”林疏桐目光落在谢照乘唇上,唇色几许苍白。 谢照乘懒懒抬眼:“旧伤未愈不说,又添新伤,指望着我一切如故是不是有点过分?” 成群结队的星星们七嘴八舌附和着。 林疏桐眸光闪烁几下,轻轻点头,又走上好一段后,他忽然道:“那什么,我有些内急,师兄你先走,一会我就跟上来。” 谢照乘逗弄星星的手一顿,轻轻应了声。 林疏桐瞧着他走远,点了点身边的星星:“带我回去见牧星客和那个老爷爷,快点。” “你谁啊?我们干嘛要听你的?”星星们显然不服气,不肯动。 林疏桐早有预料,掐准了要害开始顺毛:“你们很喜欢那个小哥…” 想起这群星星的年纪,他把哥哥生生咽回去:“那小公子是不是?我现在很担心他会出事,但他又什么都不说,你们也不想他以后都不能再来看你们吧?咱们趁现在去问问大叔去…” 星星们这才肯揪着他往回走。 他与谢照乘相处半月有余,这人娇气矫情得紧,日常起居上的要求多如牛毛。 譬如卧室书房的熏香,连香料的湿度都苛刻以保证浓淡。 闻雀轩的存香室里没有一件是味道如此浓烈的。 林疏桐伸手去摸侧颈的咬痕,除却酒醉,谢照乘是不会有这样让人误会的举动的…… 倒像是…这人刻意的。 很快他便见到了牧星客,彼时牧星客正坐在一曲荧光浮动的溪流边端详着谢照乘赠的弓。 瞥见他,牧星客微微眯眼:“你回来做什么?” “只是想问,方才那老前辈口中,一日之内,谢照乘不出陨落星海就会油尽灯枯…是怎么回事?”林疏桐十指缓缓收紧,尽力压下心中的恐惧。 “怎么回事…”牧星客浓眉一扬,没什么情绪道:“你以为陨落星海为何被称为九死之地?” 牧星客抬手,一颗小星星落在他掌心:“你觉得这是什么?” 林疏桐的目光在星星上转了转,不确定道:“星星?” “你应该听说过一种说法吧?人死后,会变成夜空中的星辰,”牧星客拈起那颗星星。 “灵曜今年不过十七,他自然不知道,陨落星海背靠化龙秘境,二者合一就是上古的求生战场。 化龙葬的是骨,星海存的是灵,你所看见的这些星星,都是上古人族战死后精·魄化作的灵在几千年后生出了自我意识。 上古距今,已有几十万年之久,各族朽灵聚集于此,枯朽法则早刻进陨落星海的每一口空气每一寸土壤中。 像你这样康健的,还能多撑些时日,但灵曜本就已大伤根基,更有弱水在不断拖重伤势,最多一日,就会耗死在这。” 林疏桐一阵恍惚:“他的伤…到底有多重?” 牧星客道:“他出生即被断去仙骨,道伤就已在根基上不可逆转,十七年时补时拆,此刻的身体早如蜂巢般千疮百孔,再加上这样的伤势,能撑到现在都算是奇迹。” 出生即被断去仙骨? 这家伙到底…… “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牧星客凉凉道,手中云弓一转。 林疏桐顿时察觉到这方天地灵力开始躁动不安,一股气机锁定了自己。 他下意识想要退后,却动弹不得,林疏桐眼珠转了转,才发现那溪流中的荧光也停滞住。 牧星客道:“不被天地意志所承认,身上还带着毁灭的气息,灵曜胆子也太大了些,敢留着你。” 不是,什么这都是… 林疏桐没来得及说话,一声惨嚎就自远方传来,哭腔浓重,带着鼻音:“秃头快救星啊!钓星翁来了!!!” 牧星客神色一凛,收弓疾驰向声音传处。 他身形刚消,星辰洪流就从角落里涌出,裹着林疏桐冲往远方。 “呜呼!” 星星们吵着闹着,激动异常。 牧星客被骗了。 洪流深处,有人以手支颐侧躺着,不时被星光亲吻,稍嫌苍白的面庞在玄衣衬托下,有如羊脂玉雕作。 谢照乘眼尾上挑,说不出的风流恣意:“没见过这么想死的,明知道人要杀自己,还巴巴地去送。” 林疏桐暗暗咬牙:“那不是师兄什么都不说嘛!” 你要是乖乖说了,不让人操心,我至于找牧星客,险些送人头吗? 谢照乘收手:“不是受着伤打不过,没准要把自己搭进去,我还真想揍他一顿,不问是非就要杀人,这前辈真是…” “诶!可别!”林疏桐忙把他的小爪子按下去:“没必要,真没必要,他又没真把我怎么样。” 谢照乘眼睛转了转:“说是这么说,可不好真动手的。 牧星客同这些星辰共生,星辰为他提供能在陨落星海生存的条件,他为星辰驱逐捕杀星辰的钓星翁。 牧星客的脾气,动起手来可是不死不休的。” “打架可不好,再伤着怎么办?”林疏桐叹气,那关切的眼神,谢照乘一触及便垂下眼帘。 林疏桐自然是瞧见了。 按着谢照乘爪子的手不自觉,更紧了些。 像是走了许久,林疏桐紧张得要命,时不时去问谢照乘时辰,算着一日还有多久。 “族长说的地方到了。”星星们在一片丘陵前放下林疏桐与谢照乘:“你们往前走就能找到他了,族长让我们不要过去,我们就先走了。” 谢照乘点点头,星星们黏着他好一会,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师兄真招喜欢啊!”林疏桐感叹。 谢照乘懒得废话,扯着他往丘陵深处走,寒风掺杂着阴冷往骨缝里钻,林疏桐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运功护住自己,此处有极重的阴气,当是葬着不少狠角色。”谢照乘目不斜视,盯着重雾弥漫的前方。 那…不就是乱葬岗吗? 林疏桐缩缩脖子,饶是特训了半月,但遇上这些东西,心里依旧发虚。 “有客人?”清脆的奶音突然冒出,林疏桐倒抽口凉气,脚下一个趔趄,他立刻抱住谢照乘胳膊,瑟瑟发抖。 谢照乘无语望天,从灵魂深处发出疑问:“林疏桐,在我面前你怎么就这么怂呢?我不在的时候看你砍妖砍得挺起劲的啊…” “不,师兄你不懂。”林疏桐深沉道:“鬼和妖是不一样的。” 说着,小丘陵后突然探出个小脑袋,面上好大几个窟窿,明灯般的眼睛晃来晃去,衣服上都是暗色的血迹。 林疏桐险些就此去了。 他扒着谢照乘就开始嚎。 谢照乘嘴角抽搐,三两声无果后忍无可忍:“好了!闭嘴!” 林疏桐见他恶狠狠瞪着自己,声音卡在喉头不敢出来。 “松手!”谢照乘无情喝道。 林疏桐属实怕谢照乘揍他,委委屈屈松开爪子。 “师…” 谢照乘在那小鬼前蹲下,捏着衣袖去擦他的脸庞:“小孩子家家的,不要到这里来,很危险的,你家大人呢?” 林疏桐定睛一看,恨不得钻进土里去把自个埋了。 锤子的鬼,这特么明明是个小孩! 小脸上有几片脏污,夜里远远看着跟窟窿一样,但只要擦擦就干净了,衣裳也不是血液干涸后的红黑,只是单纯的淤泥浆。 林疏桐有心去死一死。 自己是何等的眼瞎! 小孩没回话,反问道:“那个哥哥怎么了呀?哭得很惨的样子,是受伤了吗?” 林疏桐,胸口中了一箭。 谢照乘不厚道地笑了,摇摇头后指着脑袋说:“哥哥没受伤,就是这儿,有点问题罢了。” “那真可怜啊!”小女孩大人般惋惜道,瞧着很是为林疏桐悲伤。 林疏桐感受到了这世界深深的恶意。 第 25 章 人至 “不说他了,你怎么一个人呆在这儿啊?”谢照乘还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眉眼柔和,软软流着几许春风。 谢大小姐对着小孩子倒不讲究。 林疏桐感叹着,也围过去,方才瞧清楚这突然钻出来的小女孩。 白净的小脸蛋圆嘟嘟的,五官如同是在这脸上画出来的,既灵且美,乱糟糟的头发不仅未曾减色,还更多了几分可怜兮兮。 好家伙,他直接好家伙。 “真可爱啊!”林疏桐喃喃自语。 “我不是一个人在这的,”小女孩指了指丘陵深处:“有叔叔在。” 谢照乘轻轻点头:“那我送你回你叔叔处吧,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走,终归是不大好的。” 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好呀好呀!” 林疏桐光荣降职为跟班,一大一小将他忽略得很彻底,小姑娘叽叽喳喳说话,谢照乘附和两句。 谢照乘甚至摸出林疏桐上贡的龙须酥分给这叫做敛敛的小女孩。 他还挺喜欢小孩子的。 “叔叔!”敛敛松开谢照乘的手就快步跑了过去。 林疏桐再次倒抽一口冷气。 为的是在幽暗天光下的霜雪巨龙,那庞大的身躯深深嵌入泥土中,极目远眺仍望不见尽头,只能瞧到延伸至地平线的脊骨。 血泊上的龙首坐着个人,掐着霜雪巨龙侧颈的皮肉,不见出刀,只稍稍一提就有昏惑天光透过。 骨肉被完美的分离,早被搅成浆糊的五脏流了一地,血流成河,铁锈味瞬间炸开。 《枕上秋》里这种巨龙的身体强度堪比专攻防御的神器啊! 林疏桐目瞪口呆,下意识望向谢照乘,又是一怔。 少年脸上的笑一点点失却温度,雪花自眼瞳吹开,悄悄覆满面容,再不动声色凝成厚冰。 他的眸底,没有光。 “敛敛认识了个特别好看的哥哥!”敛敛献宝般指着谢照乘同那人说话。 坐在龙首的那人便抽空望将过来。 林疏桐瞳孔一缩。 那人生得极俊美,五官英挺远超林疏桐所见过之人,纵使衣衫褴褛,仍让人难移开目光。 但这并不是重点。 他僵硬着偏头,目光落在谢照乘身上,这张脸同谢照乘,少说有五分相似。 难道是谢照乘的兄长吗? 谢照乘似乎是独子?那就是堂兄之类的? 那人一掀唇,讥诮随之肆意流淌,无需说话,林疏桐就瞧见谢照乘额角青筋凸起,时刻都有爆发的可能。 他从未见过谢照乘如此。 “小明珠。”那人挑衅地一扬眉:“你眼里的恨最好收敛收敛,我手会很痒。” 敛敛呆了呆:“叔叔?” “师兄…”林疏桐慌忙去拉谢照乘衣袖,徒手撕龙的人,咱们该低头的还是得低头啊! 你受着伤,绝对不能硬刚啊! 谢照乘牙关紧咬,死死盯着那人,像是要生吞活剥了他:“明丹霞!” 要命! 林疏桐眼见明丹霞脸色不对,立刻伸手捂住谢照乘的双眸,迅速退后。 正值此时,一只鸿雁自天际飞来,撞入明丹霞衣袖中。 明丹霞动作一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恭喜你,谢与暮出大价钱要你活,今天是不能杀你了。” 林疏桐紧绷的神经一松,按着谢照乘的手却不敢放:“师兄冷静!一定要冷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过了好一会,谢照乘才算是稳下心神,林疏桐方敢松开他。 谢照乘不抬眼去瞧明丹霞,和林疏桐远远坐开,薄唇紧紧抿作一线,眼帘低垂。 “吃点糖吧。”林疏桐不知道该怎么哄他,只得摸出包糖。 好在谢照乘不爱迁怒于人,闷闷接过糖咯吱咯吱咬着。 沉默对坐了半天,林疏桐小心翼翼问:“兄长?” 谢照乘蹙起眉头,似乎更暴躁了些,林疏桐正后悔自己嘴欠非要问时,少年给出了更惊人的答案。 “父亲。” 林疏桐手里的糖袋落了地。 是了,修道人不经光阴洗礼,远比肉眼所见的年岁长得多。 他恍然间想起,燕归兮曾对自己说过,谢照乘的母亲是谢氏的弃子…… 明丹霞对自己的孩子又是这样的态度。 林疏桐下意识抬眸看谢照乘,那少年正俯身去拾落在地上的糖袋,拂去灰尘后,摸出块放在他手心。 谢照乘像是知道林疏桐在想着什么:“也不需要他,我有与暮就可以了。” 谢同朝,谢与暮。 同朝与暮。 “与暮……我记得师尊提过,伯母是叫做同朝的?”林疏桐低声问道。 谢照乘丝毫不意外他知道这事:“看来你是问过归兮了,我母亲的确是唤作同朝,与暮是我母亲的妹妹。” “换个名字你或许就听过了,”谢照乘提及谢与暮,唇角就不自觉上扬:“灵族凰歌长公主。” 竟然是她? 《枕上秋》的设定中,共有六族。 仙居于仙界,九州上有五族并存。 人族最为鼎盛,是明面上的九州之主。渊显年后,妖族冲破桎梏,鬼族随黄泉出世,三家混战不休。 魔族深藏冰面下,鲜少显露,灵族则保持中立态度。 但这位成年后方回归灵族的长公主殿下,是相当积极的主战亲人派。 林疏桐睡前翻到的几页里,凰歌长公主已经力压众议,宣布灵族参战,且站在人族一方。 “与暮是被我外祖收养的。”谢照乘微微笑开:“七岁后,我便同与暮一起住在梅林。” 也就是说,谢照乘背后,是掌控着灵族半壁江山的凰歌长公主。 怪不得人人都要让他三分。 林疏桐松了口气,总是有人护着谢照乘的,不至于那样苦:“有长公主在,太好了。” 谢照乘牵唇,轻轻应了声。 正说着,敛敛抱着包什么东西跑了过来,刚到两人身前,就有一道声音远远递过来。 “敛敛回家吃饭。” 是明丹霞。 林疏桐嘴角沉了沉,当着亲生儿子的面,喊旁的孩子回家…… “有事?”谢照乘淡淡道,没什么情绪。 “马上就回去!”敛敛放下怀里的东西,笨手笨脚地拆开来,那碧叶包着烤好的肉:“叔叔烤的,想着哥哥们可能会饿,敛敛就拿了点。” 林疏桐瞧着那肉,嘴角抽了抽。 焦黑一片,远远就能嗅到糊味,还泛着厚重的油光,看得人毫无食欲可言。 这特么是人能吃的东西? 谢照乘翻手摸出把匕首,随意在肉上一划,烤肉立刻分作两块,林疏桐愈发无语,这里面都没熟吧? 属实人才。 “那混蛋就让你吃这个?”谢照乘轻飘飘道。 敛敛眨巴着大眼睛:“怎么了吗?” 怎么了吗…… 明丹霞养崽太有一套了,真的瑞思拜。 林疏桐突然就庆幸起自家师兄不是跟着这么个糙汉长大的,他怕谢照乘活不到和他见面。 谢照乘沉默半晌后道:“你先回去吧。” 敛敛不明所以,软软哦了声,没走三步,这小姑娘就又回头:“哥哥能不能和我们一起吃…” 她话没说完,谢照乘就冷漠无情打断:“不能。” “啊…好吧。”敛敛怏怏垂下脑袋,沮丧走开。 林疏桐望着小姑娘的背影,有些许不忍,但想想那边的明丹霞,和根本无法入口的烤肉,他还是决定放过谢大小姐,放过自己。 想罢,林疏桐回过脸,谢照乘正望着那两块烤肉出神。 他伸手在谢照乘面前晃了晃:“师兄?” “嗯?”谢照乘的心神这才被拉回来。 “咱们还是早些去寻能带师兄出陨落星海的人吧!一日之内师兄一定要出去的。”林疏桐不免有些担心。 “不是已经找到了吗?” 林疏桐很快反应过来,往前走就能找到,那个人…是明丹霞? “除却那家伙,也不会有人能随意进出陨落星海了。”谢照乘凉凉道。 林疏桐抿唇,愁绪压上眉梢:“那他会愿意帮助师兄么?” “没听他说么?与暮出了大价钱要我活,那人,只要给得够多,什么都愿意干的。”谢照乘忽地话锋一转:“你想吃烤肉吗?” 林疏桐跟不上他跳跃的思维,滞了滞:“什么?” 元宝小说 第 26 章 将计就计 他倒不知道,娇娇大小姐谢照乘是会做饭的,而且似乎很有一套。 林疏桐回了句挺想吃后,谢照乘的镇海波便飞出去,穿了几只灵禽回来。 他正要说他不会打理这些玩意时,谢照乘已经几张水符火符打下去,熟练地清理皮毛内脏。 “师兄还会做饭的吗?”林疏桐蹲在谢照乘身边,看他收拾灵禽。 谢大小姐还是谢大小姐,戴上银丝手套,才肯碰这些东西。 反正他是不会,独居那几年要么点外卖要么买泡面,厨房这地方简直和他犯冲。 谢照乘忙中答道:“我常年各方奔波,多有嘴馋的时候,也试过带个厨娘和各地建酒楼,总有不便和难及的地方…” 随身带厨娘,各地建酒楼,就为了解嘴馋……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这就是有钱人的快乐吗? “所以到最后,还是自己学了。”谢照乘望见刃上凝固的油脂,换了把新的。 也像是他会做的事,无论无何,谢照乘都是不肯委屈自己的。 见谢照乘自海纳百川拿出枝紫霞竹,似乎要做别的事情,林疏桐忙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会做饭,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嗯……”谢照乘思忖片刻后,将紫霞竹扔进他怀里:“削成竹签就好。” 真土豪啊! 紫霞竹拿来烤肉。 林疏桐感叹着,乖乖削竹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寻谢照乘说话:“师兄的名字有何由来呢?” “我?”谢照乘手上一顿,稍作沉默后道:“听与暮说,原以为我是姑娘家,所以母亲取了明珠,后来谢家把我带回去,觉得有些女孩子气了,改成了照乘。” 林疏桐一滞,特么自己为什么要提这个? “你呢?”谢照乘不觉得有什么,垂首细心剔骨。 “微云淡河汉,疏雨滴梧桐。”林疏桐灿烂笑开:“爷爷取的,是不是也很好听?他老人家可是一页页书翻出来的。” 谢照乘抬眸,眼角弯了弯,应声点头。 他啊,和谢照乘其实挺像的。 一岁多时,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和父亲,父亲随后也前往外地工作,很快又再结婚又有了新的孩子。 他的身边,从来只有爷爷。 于他来说,在书中还是在真实世界,其实都不要紧,爷爷去后,在哪他都是一个人了。 “林疏桐。”谢照乘踢了踢他,林疏桐回眸就见少年蹙着眉头,向他伸出手:“竹签。” 谢照乘不知何时燃的火,那火光在他指尖跳跃,沾有温暖的颜色,蹦跶着钻进眼中,予心口一片柔软。 他等半天,不见林疏桐动作,磨磨牙,伸手捏住他的脸,使劲掐了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没等林疏桐递,谢照乘就恶狠狠抢走竹签,一块糖被粗暴塞进他嘴里,少年语气相当不快。 “边儿吃糖去吧你!” 红焰舔舐过少年的眉眼,点染出惊心动魄的艳色,偏生还带有几分恼怒,这幅画因此鲜活到极致。 林疏桐无意识按住心口,惊觉指下心跳快得比当年跑完一千五百米还更甚些。 不会吧… 他眼皮一跳。 “看什么看?”谢照乘没好气的涂着酱料,见林疏桐一直盯着他,威胁性地晃了晃手里的酱刷。 林疏桐小声嘀咕道:“饿了。” 也不知是说与谢照乘还是说与自己听的。 谢照乘挑来拣去,挑了串肉最多的递给林疏桐:“不是饿了吗?还不快吃?” “哦。”林疏桐干巴巴应声接过,张嘴咬肉的空当里,余光还在偷瞧谢照乘。 我天! 这该是大小姐该有的手艺吗? 这不合理! 林疏桐的心神立刻被手里的烤肉所吸引。 他烤的火候适当,是以肉质不干不柴,保持着鲜嫩,酱料刷得不过分厚重,没掩盖住食材原本的味道,还保持自己的特色。 好家伙!他直接好家伙! 吞得匆忙,林疏桐忘了这是刚出炉的烤肉,被烫得龇牙咧嘴。 谢照乘嘴角抽了抽,拿过旁边剩的紫霞竹筒,倒了杯冰水给他:“您饿死鬼投胎?至于?” 林疏桐咕嘟咕嘟灌下冰水,讪讪笑着:“师兄的手艺真好啊!” “也就那样吧。”谢照乘再拣过两串烤好的,递给林疏桐:“你送去给敛敛,叮嘱她务必自己吃。” 两串也只够个小姑娘吃吧?谢照乘还是那个小心眼的谢照乘啊…… 林疏桐起身,边享用着自己的烤肉,边往明丹霞处行去,敛敛望见他眼睛就亮晶晶的:“哥哥!” 明丹霞懒懒掀起眼皮打量着他,目光陡然间在他侧颈顿住。 林疏桐被明丹霞盯得不自在,赶紧将烤肉塞给敛敛:“好看哥哥给你的,让你自己吃。” 语罢,他就溜得飞快。 “有两串…唔……”敛敛歪着脑袋想了想:“叔叔要么?” 明丹霞摆摆手:“没听那家伙说吗?他要你自己吃,我也不大想吃他做的东西。” 敛敛小心咬上一口,而后眼神一亮:“好吃!叔叔也尝尝嘛!” 明丹霞刚要拒绝,敛敛便拉住他的衣袖,轻轻摇上两下,还哼哼唧唧的。 他被闹得心烦不已,垮着张脸咬了口。 谢照乘只吃了半串就坐到一边去了,剩下的尽数便宜了林疏桐,左手三串右手两串,腮帮子鼓鼓的就没平下去过。 忽地,林疏桐嗅到股浅淡的酒香,他回身一望,果然瞧见谢照乘手里捏着瓶酒。 “师兄又喝酒。”林疏桐无可奈何。 笑死,根本不听劝。 果然,谢照乘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自顾自仰头豪饮。 林疏桐只能瞧着他发白的唇色空叹息。 一只纸雁掠过星河,在谢照乘身前停下,燕归兮的声音递出:“你可还好?” “无甚大碍。”谢照乘说这话面不改色。 燕归兮随后叹气,显然也是不信的:“你遇见明丹霞了吧?他会送你出来,我去接你。” 谢照乘问道:“外界如何?” “妖皇留了后手,秘境外有日相伏击出来的学子,彼此各有伤亡,大体上还是他们吃亏。” 燕归兮苦笑两声:“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疏桐的点数比剩余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多上两倍。” 林疏桐呆了呆,赶紧摸出玉简,投入神念查看,被数字后一长串的零惊得下巴都快砸在地上去。 什么玩意? “十二个羽化境,不是这个点数就奇怪了。”谢照乘轻描淡写,完全不当回事。 燕归兮良久后才道:“你不要告诉我,全是疏桐杀的。” “差不多。”谢照乘顿了顿:“是我打的他杀的,怎么说也得给他留一半点数。” “妖族真的死了十二个羽化境。” “我知道。” 那边燕归兮卡上半晌,道:“我原以为,你只是想拖住他们,好为袭击铺路,没想到……也罢,你多加小心。” 大雁化作烟雾消散。 “这点数……”林疏桐盯着玉简,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谢照乘一挑眉:“会削去一半,剩下的是你应得的。” 又不是他杀的。 不过,这身体里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林疏桐正想着,就听得明丹霞朗声道:“过来准备滚。” 谢照乘额上青筋不住跳动,冷然道:“早晚要他好看。” 过去时,明丹霞仍饶有兴致的瞧着林疏桐,谢照乘眉峰微沉,上前一步将林疏桐护在身后。 明丹霞嗤笑出声,他手中握着条由森森白骨制成的长鞭。 林疏桐细看两眼,才发觉是方才无情被烤的霜雪巨龙的脊骨。 鞭首裹着的,正是那龙的皮。 真·物尽其用。 “敛敛过来。”明丹霞朝敛敛招招手,小女孩立刻踢踏着破鞋靠过来,牵住他的衣袖。 苍茫夜色中,明丹霞反手一鞭抽出,白骨所过之处,条条黑线延展,这空间甚至都快承受不住而有碎裂态势。 这龙骨未经炼制,充其量只是根难以磨灭的普通兵器,能崩碎虚空,纯是靠用者的修为。 明丹霞的修为…… 绝对有可能一只脚踏进神隐境,甚至已经是神隐境。 谢照乘转身捂住林疏桐的耳朵。 林疏桐还在不解,就被漫天雷光劈得眼前幻影重重,幸好被谢照乘护住了耳朵。 这一处丘陵已然在明丹霞出鞭时就夷作了平地,磅礴的灵力还在不住剥削,尘沙飞扬四走。 几人立在块浮空的巨石上,足下便是深渊。 鞭尾生生扫开个硕大的黑洞漩涡,明丹霞是直接打穿了陨落星海。 “滚。”明丹霞懒得同他们多废话。 林疏桐怕迟则生变,当即拖了谢照乘就走,一头扎进漩涡里。 空间扭曲失重,搅得林疏桐胃里一阵翻涌,只能死死抓着谢照乘不松手。 再抬眼,就已是含黛青山。 “谢照乘!” 甫一落地,就有少年斜里跳出,林疏桐回身望去,是萧绎,身后跟着燕归兮和两个陌生人,还有…… 景瑜,搀着受伤的风吟晚。 萧绎望见谢照乘发白的唇色,心又悬了起来:“你怎么样?我请了回春谷的人陪同,让他们给你看看?” 谢照乘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就合眼昏死过去,林疏桐反应得快,立刻扣住他手腕,将人带入怀中。 “师兄!师兄!” 萧绎慌忙道:“沈樵救人!” 蓝衫青年飘然上前,不需他说话,林疏桐就半跪下,让谢照乘半躺着靠在他左肩,沈樵食指点在谢照乘眉心,发散灵识。 “不能再放任他这么下去了,沉疴在身,这半日全靠丹心散吊着口气,”沈樵摸出颗丹药塞进谢照乘嘴里:“先送他回颍下学宫吧。” 林疏桐抱起人便走,余者匆匆跟上,只留下景瑜与风吟晚在原地。 风吟晚侧脸去瞧他停滞在半空的手,景瑜是想去扶谢照乘的,却到底是慢了一步。 第 27 章 取向 一只麻雀停驻窗前,细心梳理羽翼,被房中晃过的白衣惊到,啾然展翅高飞。 林疏桐俯身嗅了嗅炉香,确认过浓淡后,在桌前坐下,不时回眸去瞧床上沉睡的少年。 书院大比被妖族打乱,学子在化龙秘境外被袭击,不乏有重伤垂危的,譬如折英馆的白盈袖,书院只得稍做休整,隔几日再进行擂台战。 林疏桐也得以有空照顾谢照乘。 虽然他并不缺照顾。 “公子还没有醒吗?”元宵耷拉着大耳朵,怀里是不知温了多少回的清粥。 见林疏桐摇头,怏怏抱着粥走开。 林疏桐轻轻叹息,不经意间余光瞥见本熟悉的书册,封面工工整整题着“林疏桐”三字。 似乎是…原主的随笔? 林疏桐起身去书案上拿起随笔,还未翻开,就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 他低下头。 是一段红线。 林疏桐躬身拾起,想再把红线放回去,随手翻开的却是一页小像,画的极细致,剑眉纤毫毕现。 颜朗那小鬼提过的,谢照乘的小像。 右下角还有墨色极深的两字。 皎皎。 胸口陡然间有涩意翻涌开来。 他还未来得及细想,榻上的少年便翻身坐起,林疏桐刚回首,就同他视线交汇。 谢照乘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小像,林疏桐下意识道:“我…” “你不喜欢我,我不要乱想。”少年打断他,话中带笑:“我都听得厌了。” 林疏桐一噎。 他没想说这个。 况且…… 谢照乘着履下榻,漫不经心道:“其实不喜欢最好,情爱最是烦扰。” 门边有阴影一晃而过。 林疏桐呼吸一顿,骤然间觉着有些不自在,衣角被风风火火闯进来的汤圆带起。 卧室登时热闹起来,汤圆一嗓子嚎来了元宵,两只兔子围着谢照乘嘘寒问暖,忙东忙西。 “随笔你想要,拿回去就是,何必跟个木桩似的杵在那。”谢照乘吹开粥上的热气。 林疏桐讪讪笑着:“那…师兄已醒,我就先回房睡会儿,有点困。” 谢照乘点头后,林疏桐背过身行出卧房,初抬眸就被那束炽烈的火红山花灼伤了眼睛。 青衣红花,甚是夺目。 景瑜同他擦肩而过,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林疏桐的脚被钉住,迅速三步并两步猫着腰在窗边蹲下,竖起耳朵紧贴着墙壁。 “景师兄。”谢照乘尾音稍稍上扬。 林疏桐听着像是掺着几分欢欣,顿时心下如有狗尾草来回刺挠,异常烦躁。 平时喊他可不是这语气! 林疏桐愤愤不平。 景瑜话里是掩不住的关切:“漱石院后山的花开得极好,特意折了几枝来瞧你。” 我赌十两!你一定也送风吟晚了! “确实开得好看。” 瞧不见情形,林疏桐莫名心急,环顾四周后,视线锁定一盆绿植,于是有绿植悄悄爬上窗台。 谢照乘接过景瑜递来的山花,景瑜柔柔注视着他:“阿照的伤,可曾好些?” “好些了,倒是惹师兄挂念了。”谢照乘刚说罢,景瑜便叹息道:“你向来喜欢拿这句来搪塞人,沈公子可说,不能再让你这样任性下去。” 谢照乘闻言一挑眉。 景瑜的手掌覆上他肩头:“回春谷、积雪山,总得去一个吧?” 回春谷多医道圣手,积雪山有医宗坐镇,皆是问病求诊的绝佳去处。 隐在绿植后的林疏桐撇嘴,劝他寻地方养伤,再提出陪他一道,借机勾搭,算盘打得倒不错。 但剧本写好有什么用?风吟晚一出事你就要跟着滚蛋,还想勾搭我们谢大小姐,做梦! “过几日我得回上三天,与暮已修书予大祭司,届时会留在梅林养伤,师兄就不必担心了。”谢照乘如是道。 林疏桐与景瑜俱是眼皮一跳。 他将倒扣的杯盏翻过来,提壶沏开一室茶香,推至景瑜手边:“风师弟如何了?” 奇了怪了就。 没见过谁对自个儿情敌这么上心的,有事无事还去打听打听近况…… 不是书里写这两位会撕得满地鸡毛,林疏桐都要怀疑谢照乘被风吟晚的男主光环笼罩,喜欢上他了。 “他自认伤得不重,不是我逼着,还要照旧去习剑…”提起官配,景瑜不自觉多说了几句:“这点倒是同你甚是相像。” 林疏桐闻言,牙根发痒。 渣男能不能离劳资师兄和苦逼男主远点! 说起来,为什么你在场风吟晚会受伤啊喂!不对,按照这文的套路,大抵是又整英雄救美的路数了…… 景瑜忽地回过神来,问道:“师弟似乎很关心风师弟啊……” 他也很好奇。 “幼时便相识,关心不是很正常的事情?”谢照乘理所当然回道。 啥玩意? 谢照乘与风吟晚是竹马的设定?这玩意不是该给景瑜吗?俩竹马为爱反目抢男人…… 这三角恋属实狗血。 梅如故写的什么玩意啊摔! 景瑜一脸错愕,显然也是毫不知情:“倒是不曾听风师弟提过。” “那家伙把我忘了,当然不会同你提。” 谢照乘再次语出惊人:“只我还惦记着。” 等等!这个走向它不对啊! 于风吟晚来说,谢照乘不就是天降系竹马?拿着这设定说谢照乘是景瑜情敌他都信。 好家伙,林疏桐直接好家伙。 这三位随意组合排列毫无压力,大写的离谱。 景瑜良久后才冒出句:“这样啊……” “所以景师兄若有空,多看顾他一二,这一去我便不再回学宫。”谢照乘唇角轻轻上扬。 师兄你想多了。 根本就天天撞车。 “不再回学宫?”景瑜一滞,呼吸都稍嫌沉重:“也就是说…” 不再见。 林疏桐补上未完的话,而后就当场呆住。 “也是要同景师兄道别的,若是景师兄不回本家,大抵就不再见了。” 谢照乘遥遥举杯敬景瑜:“谢师兄这些时日的关照。” 林疏桐恍然大悟,怪不得风吟晚被迫叛逃再遇见景瑜时是在上三天。 合着这家伙追着谢照乘回了本家。 两人又再说了会话,半刻钟后,景瑜快步走出卧房,林疏桐想躲,但蹲得太久,双腿都麻了。 还好景瑜行色匆匆,完全没注意到狗狗祟祟蹲在窗下的林疏桐。 林疏桐试图挪到旁边站起来。 忽地起了风,林疏桐头上吱呀两声,他僵硬着抬头。 窗台上的绿植摇曳生姿,足下一个不稳,就要迎头痛击他。 林疏桐立刻嗷出声,抱头就滚。 预料中的声音并没出现,林疏桐偷眼去瞧。 修长的手指稳稳捏住盆边,那一株苍翠更衬得少年皓腕如雪。 谢照乘半身探出,一挑右眉,挑落纷纷桃雨。 “下次偷听,小动作不要那么多。” 四仰八叉的林疏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万分庆幸社死现场只有谢照乘。 “扑哧。” 林疏桐缓缓回眸。 元宵一手抱着根胡萝卜一手捂着自己的三辨嘴,大耳朵不住抖动,都快笑抽过去了。 谢照乘悠悠道:“元宵你推他一把吧!他大约是不能自己起来了。” 林疏桐悲愤捂脸。 “暄州送来的酸梅糕,尝尝?”谢照乘将瓷碟推到林疏桐那一侧。 林疏桐接过酸梅糕,默默啃着。 谢照乘含笑盯着他:“不是说有些困,想去睡会吗?怎么?想在走廊睡?” 那不是看景瑜来了? “就…转转。”林疏桐干巴巴道。 谢照乘拈起块糕点送到唇边:“行,你转转。” 相对静默良久,林疏桐才出声问:“师兄去上三天,是不再回颍下学宫了吗?” “我来学宫,本就是为了这一场书院大比。”谢照乘捧了茶。 为了书院大比? 林疏桐擦了擦嘴边的糕点屑,道:“师兄是想要什么吗?” “大比夺魁者,可入灵道修习,我需要灵道里的一件东西。” 没等林疏桐再问,谢照乘就自己摊了牌:“近来我伤势沉重,便请了纪道轩来帮忙。” 但…书院大比夺魁的是风吟晚啊…… 谢照乘是不能如愿了。 “那师兄走了……”林疏桐面带忧愁,托着下巴:“不会以后都见不到师兄了吧?” 上三天皆为荒古遗族,是暗中的世家宗派之首,自视极高,隐居于旧昆仑上自开一界,常人难进。 景瑜有背景,能追着谢照乘跑,但他不过是个炮灰啊。 谢照乘莞尔:“不是有人这么不想见我吧?” 林疏桐见谢照乘抬眸瞧自己,赶紧摇头。 “你同他们,当然是不一样的。”谢照乘漫不经心道出有些暧昧的话语。 林疏桐心跳略略加速,便听得少年说:“欠着本公子的钱和人情,本公子可不想轻易放过你。” 林疏桐嘴角一抽。 他还以为谢照乘要说什么呢…… “四千九百九十九两不还,事没做,不见?你说什么梦话呢?”谢照乘曲指弹了弹杯沿,明眸满蘸芳菲,眼波流转间肆意夺人心魄。 林疏桐怏怏伏在案边,没精打采。 谢照乘斜眼看着:“我不在的时日里,记得认真修习,可别再见仍是这境界,届时纵是我也救你不得。” 林疏桐更蔫了些,却又不得不点头:“我会努力进境的。” 谢照乘忽地带着木椅挪过来:“不是有东风第一枝么?若是想我了,便同它说,它会告诉镇海波,我得空就去看你。” 还能这么玩? 林疏桐怔了怔,呆滞过后突然一扫阴霾。 第 28 章 陨落星海 “谢照乘!” 萧绎飞身入室:“殿下已然抵达上三天,哐啷砸了谢家的凝云堂。” 他的目光扫过林疏桐时,忽地一顿。 萧绎眼神一闪,笑道:“什么时候回去啊?我阿娘还想着请你过萧家亲自下厨招待呢!” “比完就走。”谢照乘侧过脸,同林疏桐说话:“不是困了吗?去睡吧,若是不想睡,就练功去。” 林疏桐应声。 萧绎盯着他的背影,蹙眉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他身上的气息,很不对劲。” “如果只是半人半妖,气息绝不会这般杂乱,甚至还掺有魔气…这个人,大有问题。” 谢照乘面不改色,兀自饮茶。 萧绎见状,头疼却又无可奈何:“你千万小心些。” 角落里滚出只小松鼠,抱起块酸梅糕就啃,萧绎立时被吸引了注意力:“小皇子近来可还好?” 小松接过谢照乘递来的茶,咕嘟咕嘟灌下两口方道:“不还是老样子。” “按小皇子这修炼速度,不知何时才能再度化形…”萧绎唏嘘不已。 小松冷漠松开茶杯,飞起一脚踹在他脸上。 哪壶不开提哪壶。 小松捏紧爪子,左勾拳右勾拳,往萧绎脸上招呼:“怎么和长辈说话的?” “哈?”萧绎的太子脾气也上来了,掐住后颈:“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我可是谢照乘表哥!你还得喊他小舅舅,没让你叫我舅舅就不错了!”小松张牙舞爪着。 萧绎掀唇,凉凉道:“现在你可是只松鼠,有本事你去昭告天下你醒了,看灵尊陛下揍不揍你就完事。” 林疏桐穿过如昼灯火与凛冽红梅,没瞧见往日常在的剪影,喃喃道:“不在吗?” “公子啊…不在。” 林疏桐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才看见啃胡萝卜的汤圆,后者红彤彤的大眼睛在夜色里分外诡异,他看得头皮发麻。 “汤圆怎么在这?”林疏桐没敢再看它眼睛。 汤圆咔哒一声咬断胡萝卜,愤愤道:“原本公子答应带我赏月的,但景瑜来邀公子喝酒,公子就跟景瑜跑了。” 怪不得不在…… 等等! 林疏桐猛然抬头,和景瑜喝酒…那不是羊入虎口?不论是耽美还是言情,酒是能随便一起喝的? 那家伙喝完酒还不老实…… 林疏桐撒丫子狂奔。 干嘛呢这是。 汤圆大大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三秒后,林疏桐又气喘吁吁跑回来:“他们去哪了?” “不知道。”汤圆摇了摇兔脑袋。 行吧,他一个山头山头找,不信不能把谢照乘和景瑜搜出来。 希望谢大小姐的酒量能撑到他去。 将枕流院翻个底朝天,林疏桐依旧没瞧见谢照乘与景瑜,他只能站在闻雀轩外发呆。 说起来,谢照乘只是男三,不是官配,景瑜不可能多占他便宜的,读者可不爱看这个,但…… 就是不爽。 林疏桐低头,脚下积水空明,今夜的月色着实是动人… 他脑中灵光一闪,朝后山跑去。 他还未登至山巅,就远远听见了悠扬的笛声。 景瑜精通音律,常随身携笛,看来是找对了。 果然这种时候就该往风景好的地方找。 林疏桐将将望见山巅,就瞧见有人早站在道旁的石碑后,背影说不出的孤独寂寥。 林疏桐敢拿身家性命来赌,绝对是风吟晚。 别问为啥羽化巅峰的谢照乘和承光三阶的景瑜不能发现合道二阶的风吟晚。 问就是剧情需要。 林疏桐悄悄从另一边摸过去,伏在地上给自己施了个匿行诀。 标准剧情。 心上人和心上人的心上人你侬我侬,自己藏在角落里悲伤画圈。 呸,去他的你侬我侬,谢照乘现在可不见得喜欢景瑜。 林疏桐眯着眼睛去看谢照乘。 嗯,虽然谢照乘脸有点红,但坐得挺远,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林疏桐稍稍放下心来,讲道理,少说离着三十丈远,这么远能听见什么?他不信好吧? 他心念刚至此,谢照乘的声音就远远传过来,相当清晰,林疏桐嘴角一抽。 他们修士还真是…选择性敏锐啊…… 林疏桐这才瞧清,谢照乘不止是脸颊发烧,眼睛也亮得惊人,不知道喝了多少。 谢照乘同别人是不大一样的,旁人多喝后眼睛会浑浊迷离,他却相反,越醉眼睛会越亮。 他喝多了。 林疏桐开始头疼。 “阿照…同风师弟是自幼相识。”景瑜忽道,被点名的风吟晚一激灵,后话却与他无关。 “那阿照知不知道,我和你,幼时亦是见过的。” 谢照乘一呆,歪着脑袋蹙起眉头,声音都有些飘忽不定:“是吗?” 好家伙,风吟晚忘记谢照乘,谢照乘忘记景瑜,怎么不再整个景瑜忘记风吟晚呢?搁这搞闭环呢? “你自然是不记得的,只一面。”景瑜苦笑道,神情沾着浓烈的落寞。 这一面可不是你一生。 林疏桐撇撇嘴,你的一生是风吟晚。 他再回眸,险些要从草地上直接跳起来,饶是控制住了腿,却没能控制住嘴。 “景瑜你特么别碰他!” 这一瞬,发生了许多事。 比如谢照乘盯着凑过来的脸,动了动鼻尖,嘟囔着味道不对抬袖将景瑜推开老远,拧起眉头去瞪他。 比如石碑后风吟晚手里的剑落地,砸出哐当一声。 林疏桐两眼一黑,背过脸去,深悔自己的草率。 开玩笑! 景瑜连风吟晚都没亲过,怎么可能去亲谢照乘?还是当着风吟晚的面? 梅如故敢写,读者的吐沫星子都能把她淹死。 根本轮不到他出头。 “风师弟…”景瑜瞧着碑后的风吟晚。 风吟晚仓皇失措,连退几步,结果右脚踏空,狼狈摔了一跤,他慌忙站起来,匆匆道句对不起,抱着自己的剑转身就逃。 倒是难得见小冰人破防。 林疏桐稳稳放下心,慢吞吞起身,果然青衣自眼前一晃而过,景瑜追风吟晚去了。 谢照乘偏头看着,一脸迷茫。 “呐,”林疏桐步到他身边盘腿坐下,拍了拍谢照乘的肩膀:“你瞧见了,他俩才是一对,可千万别去喜欢景瑜。” “呃,风吟晚也别喜欢。” 谢照乘薄唇紧抿,瞧着不是很开心的模样。 林疏桐刚想安慰他,就被掐住了脸,谢照乘使劲扯了扯:“吵死了。” “疼疼疼!”林疏桐吃痛,谢照乘慢慢松开手,以掌心替他揉了揉脸:“不许你说话。” 林疏桐闭上嘴,不时偷看两眼谢照乘。 不是伤心了吧? 瞧得多了,谢照乘就恶狠狠瞪过来:“看什么看,不许看我。” “那不是担心你嘛!”林疏桐小声嘀咕着,放软语气凑过去问:“头晕不晕?要不要喝茶?” 刚说完,他便后悔了。 谢照乘要喝茶的话,他不得下山去拿?自找苦吃? 谢照乘点点头,林疏桐扶额认命,爬起来打算去给大小姐取茶,哪知刚转身,衣袖就被扯住。 “不许你走。” 这不许那不许的… 林疏桐磨了磨牙,回过身来:“不是你要喝茶的吗?不许我走,你喝什么?” “不要喝茶,要你。”谢照乘拽着他衣袖努力往回扯:“过来!” 林疏桐不出几息就缴械妥协,由着他把自己扯过去坐下,见少年眼睛一眨不眨,道:“不是不要我看你吗?你反盯着我做什么?” “不盯着你,你又跑了。”谢照乘撇撇嘴。 林疏桐好笑:“我什么时候跑过?” 谢照乘又掐住他的脸:“就刚才!” “刚才在你身边的又不是我…”林疏桐心头忽地被浇了盆凉水,连带着神色都冷上几分。 他听见自己问:“谢照乘,我是谁?” 如果,如果,谢照乘把他认成景瑜,他就不管谢照乘了。 会生气。 “什么呀?”谢照乘烦躁松手,拍了拍林疏桐的脸再捧住,左看右看:“就是林疏桐啊!” 林疏桐嘴唇动了动,复又软和下来,问道:“那刚才的人是谁呢?” “你烦死了!”谢照乘恼怒道。 林疏桐登时小白花上身:“告诉我嘛,嗯?”元宝小说 谢照乘白他一眼:“不还是你?” “说名字。”林疏桐无耻撒娇道:“师兄∽” 谢照乘不胜其烦,松开手就要挪开,离这烦人精远点:“林疏桐!行了吧!” 是把景瑜当成他了啊… 林疏桐掀唇,伸手把人捞了回来:“不是头晕?头晕就别折腾了。” 第 29 章 明丹霞 “你好烦。”谢照乘嘟囔着,不情不愿在他身边坐下。 林疏桐心情颇佳:“那我少说两句,现下想回去吗?” 少年摇摇头。 林疏桐笑道:“也对,今夜的月色很美,是不是?” 谢照乘抬首去望空中的圆月,懒懒嗯了声,极自然的身躯一歪,靠住林疏桐,将重量全压将过去。 林疏桐伸手擦了擦他颊边的酡红,不见消退,反倒却堆积得更浓烈。 恍惚间他又想起些什么,低声去嘱咐谢照乘:“日后谁近你身都记得直接揍,别平白叫人占了便宜去。” 谢照乘眼帘半垂,完全没听见,林疏桐不舍得去摇他,也就由着他神游天外。 过了盏茶工夫,谢照乘忽地睁圆星目,林疏桐瞧着,竟有几分天真在其中:“想回去了么?” 谢照乘歪头回望他,直看得林疏桐心软成一片。 “你有听过我弹琴么?” 林疏桐袖下的手动了动,小心思最后还是被压住:“没有,师兄想弹琴?这里可没有琴,要不要回闻雀轩弹?” 谢照乘任性回绝:“不是这儿,我便不想弹了。” 林疏桐从善如流:“好,师兄想弹便弹。” “也不是非要有琴的。”谢照乘偏头望见林疏桐满脸疑惑,笑得极欢:“世上大道三千,越氏家主便是以心入道,察己心,辨他意,俯视万物。” “无琴,指下便是心弦。” 林疏桐不自觉低头,谢照乘抬袖,右手凌虚投弹琴弦,左手似在按弦取音。 “铮——” 林疏桐一滞。 谢照乘指下,似乎是他的心,捻挑抹拨,无数只水鸟自他心湖掠过,青爪划开道道波纹,一石激起千层浪,翻滚不息。 他下意识去瞧谢照乘,眉间远山含黛,眼底春水凝翠。 再不会有这样随意就叫他丢神的面容了。 一曲终了,林疏桐仍久久不能回神。 不必再问少年是否要回去了,谢照乘已揪着他衣襟沉沉睡过去。 林疏桐转身背过谢照乘,带着人往山下行去。 动心吗? 确然是动心的,却不至于说多深,好感恰如其分。 好家伙,自己都被白月光光环影响了,林疏桐稍稍偏头,瞥见肩上少年的一缕发柳。 且看且行吧! 若真到心牵情系的地步,纵使对手有主角光环,他也是要伸手去争一争的。 “又宿醉,不将自个身体当回事……” 林疏桐踏着晓光入卧房时,酒醉的谢照乘被燕归兮抓了个现形,正怏怏伏在榻边,听着燕归兮的数落。 他敲过门后躬身行礼:“师尊晨安,师兄晨安。” 燕归兮轻轻颔首,拧头又训起谢照乘来。 谢照乘一脸生无可恋,同林疏桐视线交汇时,无辜地眨了眨眼。 林疏桐莞尔,拉开衣柜,随手拿了件烫金圆领袍递给谢照乘,那小祖宗还不大乐意,摇摇脑袋。 他收回圆领袍,又挑了件,谢照乘这才打着哈欠去披外衫。 燕归兮分外无语,良久才冒出句:“疏桐你未免太惯着他了些…” 谢照乘也掀唇得意笑开,剑眉略一上挑,瞧着属实有些欠揍。 当然燕归兮也没纵着他,曲指一弹他额头:“你啊…” “所以归兮究竟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至于专门为盯着我吧?”谢照乘将乌发自衣领中抽出。 燕归兮于桌边坐下:“寻疏桐的,终归他总是要来你这儿的,也就顺带查查岗。” 合着谢大小姐还是遭了他的殃,不过也是谢照乘活该。 林疏桐毫无愧疚。 谁让某人管不住自己的? “师尊是有何事?”林疏桐也在案边落座,抬眼去望燕归兮。 燕归兮自斟一杯茶:“昨日有关书院大比的事宜已然落定,后日开始擂台赛,至于疏桐那百万点数,在夫子极力争取下,减半。” 有这百万点数也没用,又搞不过风吟晚,多少他都不如何在意。 只是他能表现的空间不大,也不知道师尊是个什么想法,最好…最好擂台赛他能拿个好名次。 林疏桐歪头瞧着谢照乘,轻轻叹气。 谢照乘被他看得一头雾水,燕归兮还在一旁笑而不语。 谢照乘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莫名其妙。 “白盈袖重伤,道轩最大的对手被去掉,阿照想要的东西算是十拿九稳了。” 燕归兮一牵唇角,侧过脸:“若是你可登台,还有别人什么事?” 谢照乘系好发带:“那不是伤着嘛!” 十拿九稳…… 没有风吟晚倒好说,但是有风吟晚,还说个啥? 林疏桐问道:“说起来,师兄是想要什么呢?” “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青莲剑气。”谢照乘漫不经心,却险些将林疏桐惊得当场站起。 青莲剑气…… 青莲剑仙连战歌两千年前问鼎九州,坐化时剑气四溢,化作百余朵青莲,分落各处,藏有无上剑道感悟与举世无双的净化奥义。 多年间,各地遗留的青莲剑气早被搜刮一空。 唯有灵道,还存有十朵青莲剑气。 但是…原作中风吟晚一入灵道,便遇一沼泽,那十朵青莲剑气直接融进骨血。 这是属于风吟晚的机缘。 那谢照乘…… 要怎么办? 林疏桐呼吸微乱:“很重要么?于师兄来说。” 谢照乘还未说话,燕归兮便果断回话:“非常重要,殿下说,青莲剑气务必得到手,不是为了这个,殿下是不会许阿照来学宫的。” 纪道轩敌不过风吟晚啊! 林疏桐指尖隐隐发凉。 谢照乘带笑瞧他:“怎么?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莫不是怕了擂台赛?” 怎么会… 林疏桐摇摇头,神思几分恍惚。 这两位,果然是宿敌啊… 谢照乘想要的东西,最后都是到了风吟晚手里,青莲剑气也好,景瑜也好,都是如此。 “还不看经书,发什么愣!”小松拨弄着炭火上的烤鸭,见林疏桐又在开小差,小胡须抖了抖。 林疏桐被拉回心神,忙低头再看两眼剑经。 但到底是放心不下。 他合上书,有些烦躁道:“小松你知道青莲剑气吗?” “这不是废话?谢照乘不就是为了这个来的么?”小松翻了个白眼,偷偷伸出爪子划了块小小的烤鸭皮塞进嘴里。 林疏桐皱眉:“要什么不好,偏偏是青莲剑气……” 但凡是个别的玩意,都能和风吟晚说说,拿天材地宝同他换,偏偏是不管不顾就往他那冲的青莲剑气。 完全不可控。 “本来就是我们公子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是青莲剑气?” 小松盯着果炭烤鸭,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那可是连战歌特意……” 小松立刻反应过来:“呸!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本来就是谢照乘的? 连战歌特意… 特意留给谢照乘的吗? 连战歌是两千年前的人啊!怎么会给谢照乘留东西?如果是真的,那谢照乘究竟是什么来历? 还有,为什么青莲剑气最终落到风吟晚手里了? 一连串问号绕着林疏桐飞。 他此时深恨自己没有将《枕上秋》看完,若是看完了,也不至于这么摸不着头脑,还要费心猜来猜去。 “小松,师兄他几岁?”林疏桐放弃思考。 小松鼓着腮帮子:“旁的我不能多说,但我们公子,他确实是十七岁。” “小松~” 恶魔在身后低语,小松与林疏桐俱是背脊一凉,尤其是小松。 下一秒,小松就被捏住了命运的后颈,被迫腾空。 “我说了吧?”谢照乘和善微笑,凉凉道:“不许你偷吃的,你现下在干嘛?” 林疏桐朝旁边挪了挪。 小松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鼓着的腮帮子一下就平了:“谢照乘…啊不是,公子你听我解释,我可以解释!” 意料之中,小松被拖走了。 希望鼠没事。 第 30 章 身世 “临时抱佛脚?”谢照乘拍拍手自阴影中行出。 林疏桐余光扫过趴在地上翻着白眼的小松,缓缓点头。 谢照乘提衣于廊前坐下,还没等他坐热,汤圆便举着长长一张纸跑过来,那过长的纸张绊了它,一骨碌就滚到谢照乘足边。 “呼噜噜…”汤圆甩了甩脑袋,将纸张递给谢照乘:“公子看看还需要些什么?” 林疏桐伸长脖子去瞧,望见那密密麻麻的灵果名录,就仿佛有无数张银票自头顶纷纷扬扬落下来。 好家伙,这写的是灵果吗?那都是钱啊! 谢照乘垂眸清点过后,把纸张还给汤圆:“就先这些吧!” “师兄怎么突然要这么多灵果啊?这啃都要啃到几年后了吧?”林疏桐咂舌。 谢照乘的目光轻盈落在他身上,林疏桐才后知后觉发现不对。 那许多灵果的确贵重,效用于谢照乘这样的羽化境高手,却充其量只能补些灵力气血。 倒是对他比较有用。 林疏桐一凛,抖着声音问道:“那些东西,不会…都是为我准备的吧?” 好家伙,这手笔…… “昂。”家大业大的谢大小姐摸出把翠玉刀,小心划下块烤鸭,价将连城的灵果似乎还不如这烤鸭来得重要。 他知道谢照乘豪横,但没想到谢照乘能豪横到这份上来。 可以,没必要。 “纵是九州制约你的修为,我堆也能将你堆到承光境去。” 林疏桐突然有了种他被谢照乘包养,金主要给他拿钱砸出个未来的微妙感。 谢照乘一牵唇角:“虽说如此你会根基虚浮,动起手也会被同境碾压,可好歹能活过二十。” “当然,这只是下下策,最后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 小松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你要是个男人,就靠自己冲上承光境,别让他拼着为你改命后,还得替你虚浮的根基费心。” 林疏桐抬眼去瞧谢照乘。 主配角团中没有半妖混血,半妖受天地诅咒也只是梅如故随意提一嘴的事情。 到底如何打破诅咒,他也不知道。 但听小松的意思… 应当是他到达承光境是基础要求,最终还是要谢照乘出手来强行改命。 “尝尝?”谢照乘以碧玉刀割了块鸭肉送到林疏桐嘴边。 林疏桐偏头张口吞下,却食不知味。 穿书至今,谢照乘总护着他,他没为谢照乘做过什么,只是一味受庇佑。 过得和吃软饭一样。 谢照乘衣袖陡然间一重,是被林疏桐给揪住了,少年不明所以,顺着手往上望去。 那人半垂着眼帘,徐徐道:“我要把风吟晚打下去。” 主角又如何? 他揍的就是主角! 少年默不作声,良久后林疏桐缓缓抬眸,才发觉谢照乘哑然失笑,那眼波盈盈,只能在柳叶梢头的春露上窥见。 林疏桐忽地有些畏缩。 他怕谢照乘笑他的不自量力。 “那…” 谢照乘的尾音掺着温软笑意,一笔笔描下三月烟柳,新绿欲出纸墨:“师兄静待你一战成名。” 林疏桐心神一松,重重点头。 谢照乘伸手抽出自己的衣袖,抚平褶皱:“元宵拿碟子来,准备吃饭啦!” “先吃饱,才好想如何打下风师弟不是?” 只转眼,便到了擂台赛的这一日。 谢照乘倚在门边瞧林疏桐整理衣冠。 系好发带后,林疏桐呆坐在镜前,只至眼前一白,他才回过神来。 谢照乘正抬袖为他簪上东风第一枝。 他今日穿得极张扬,白衣红裳,以金线绣就的大只凤凰,自裾尾越过后腰,攀至左肩,如同有火焰自衣角升腾,簇拥着那只灼烈的凤凰。 林疏桐望见那半肩凤首与他耳边摇曳的红丝绦,滞了滞:“师兄这身…着实好看。” “该走了。”李尽欢提剑跳进来:“嚯!两位亮到我的眼了!” 谢照乘收手:“走吧。” 战界碑前和想象中一般拥挤,有人眼尖发觉了谢照乘,立刻拱手行礼:“照乘师兄晨安。” 学子如云躬身,露出核心位的景瑜与风吟晚。 本在和风吟晚说话的景瑜望见谢照乘,便立时被夺了心神,风吟晚顺着他的视线瞧过来,眼神就是一黯。 林疏桐眉头一皱,错步将谢照乘掩在身后,毫不客气瞪了过去。 “我们走。”林疏桐扣住谢照乘手腕。 踏进战界后,谢照乘问道:“怎么了?” 林疏桐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太吵了,吵得我有些头疼。” “这样啊…”谢照乘话音未落,三声钟音就自头顶荡开,他一抿唇:“要开始了,你多加小心,别被伤到。” 林疏桐出声应了,四下拥进无数人流,手心一空,少年转身汇入人流。 他轻呼口气,也背身去往自己的位置。 战界席位有严格安排,以书院尊卑长幼划分,与赛者独聚一处,各院上空亦有席位,浮云缭绕,是各家掌权人的位置。 林疏桐抬头瞧了瞧自家云席上抱着只小羊昏昏欲睡的老者。 这就是颍下学宫宫主岑夫子。 一剑山海开的岑剑秋。 林疏桐不期然望见一角红裾,众掌权人皆起身低眉。 火凤惊掠而过,稳稳坐于天际。 “月天子,谢照乘。” 身后有人失魂落魄喃喃道。 林疏桐稍一侧目,就望见身后的风吟晚。 月天子,谢照乘… 他在心中读上几遍,不自觉抬眸去瞧谢照乘,恰好谢照乘遥遥望将过来,看不真切。 林疏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自己,毕竟景瑜也在这附近。 林疏桐还是迎上个灿烂笑容。 月天子,谢照乘在人族的位置,大抵同妖皇在妖族是差不多的。 谢照乘眼睛似乎弯了弯。 角落里,嗑瓜子的萧绎噗地吐出瓜子皮:“陈大公子,我怎么觉着谢照乘这笑…奇奇怪怪的?” 那人却是退翳院首座陈并星。 陈并星悠然道:“难得眼尖。” “我看你家这白菜啊…危。” 随着燕归兮与一黄衫中年联袂登台,嘈杂的人声也如石入沙沉寂下来。 黄衫中年朗然一笑:“叶某蒙诸君抬爱,与燕道友主持擂台赛,荣幸之至。” “我们若再多说,后浪便会觉得这俩前浪絮絮叨叨,净做些表面功夫。”燕归兮引得阵哄堂大笑。 “那就请诸位英才登台,大显身手吧!” 燕归兮与叶陵自签桶中各抽一签,唱名退下,紧接着被点名的两人登台,抱拳后正式开始比试。 林疏桐认真瞧着,他并没有去查这些人资料的空隙,心神都压在了风吟晚身上,所以必须观察每个可能出线同他交手的人。 这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他眼睛都瞧得酸了,只脑袋倒是越转越灵光,林疏桐不敢有懈怠。 “啾~” 有什么扯了扯他衣角,林疏桐低头去看,是只小麻雀样的鸟儿,那鸟儿低头叼起小纸包晃了晃。 “给我的?”林疏桐一怔,伸手接过。 鸟儿完成任务就化作缕青烟飘散,林疏桐拆开小纸包,是几颗色彩鲜艳的小糖果。 林疏桐失笑。 就在这当口,燕归兮按着手中的玉签,缓缓读道:“颍下学宫,林疏桐。” 林疏桐手一僵,把糖果塞进袖袋,提剑起身。 云席上的少年懒懒捂嘴打了个哈欠,稍稍坐正了些。 在众人注视下上台,林疏桐感觉足下都轻飘飘的,他握紧剑身,长出口气。 “尽力即可,无需有负担。” 同燕归兮擦肩而过时,一句话递了过来。 林疏桐掀唇。 他要的可不止是尽力即可,他得把青莲剑气从风吟晚手里夺下来给谢照乘。 谢照乘坐得那样高,他不走高些,怎么把东西送给谢照乘? 一念至此,林疏桐脚下不再虚浮。 敌对的少年犹犹豫豫报出门户,林疏桐正要拔剑,那少年就哭丧着脸举起右手:“我弃权。” 仲裁者宣布林疏桐胜,林疏桐在满席寂静中浑浑噩噩的下了台,摸不着头脑。 一般来说,这情形不是都发生在白盈袖纪道轩这样“凶名在外”的家伙身上吗?怎么他也有幸得此殊荣? 林疏桐余光瞥见座上的李尽欢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赶紧商量着同他身边的参赛人换了座位。 “什么情况啊这是?”林疏桐探头过去。 李尽欢也被一头雾水的林疏桐整懵了:“疏桐师兄不知道吗?”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他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能知道些什么? “疏桐师兄可是这届擂台赛魁首呼声最高的人!” 李尽欢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他们设的赌局,押宝疏桐师兄的足足有九成!当然我也押了…” 啥玩意? 林疏桐扶额:“你们为什么要押我?” “诶?疏桐师兄不是一直在扮猪吃老虎吗?” 李尽欢人傻了,卡了半晌后才续道:“他们说疏桐师兄连斩了十二位大能,就算…就算这不是真的,疏桐师兄那百万点数总不是骗人的吧?” 特么他忘了这茬! 第 31 章 回院 那百万点数是靠谢照乘打基础,然后身体里那来路不明的家伙补刀才得来的,跟他其实没什么关系。 林疏桐被李尽欢的星星眼瞧着,有苦难言。 正消沉间,风吟晚便被点了名。元宝小说 林疏桐下意识回头瞧他,不出意料风吟晚侧脸去望景瑜,景瑜则牵唇轻轻颔首。 林疏桐抽出袖袋里的小糖包,拆开来挑了颗塞进嘴里,边瞧着台上刀光剑影边琢磨原剧情。 白盈袖与不少出色学子在化龙秘境中被重创,纪道轩几乎是十拿九稳的魁首。 但风吟晚被英灵送出化龙秘境时,捕获了一道不凡的前人感悟,所谓一窍通窍窍通,养伤期间修为突飞猛进。 他本不欲同纪道轩争个长短,但纪道轩发觉他仍有留手,便步步紧逼。 到最后,风吟晚竟以合道二阶的修为越境击败了合道巅峰的纪道轩。 合道,观星。 他与风吟晚是差着渡厄境的。 且风吟晚能击败纪道轩,就说明他的战力已经越过合道,一只脚踏进承光境了。 也有林疏桐被叫上台的时候,只不过一遍遍重演第一次登台的经历。 他麻木站在演武台,瞧着对面抱拳弃权后麻木下台。 以讹传讹,林疏桐的名头被搞得神乎其神,以至于后来燕归兮唱完名后,还要无奈补上句弃权否。 林疏桐原以为要对上风吟晚也要费上不少心力。 却没想到是这光景。 慵懒歪在云席上的谢照乘面色忽地一变。 与之同时李尽欢倒抽口凉气,拱了拱林疏桐:“疏桐师兄,妖族猎杀榜出现了你的名字,排名第十九…” 林疏桐一呆。 “缘由是…扫平妖皇殿,格杀妖皇分/身和…十二位羽化境妖修……”念到最后,李尽欢的神情都恍惚了起来。 妖族猎杀榜… 特么他何德何能! 林疏桐陡然间感受到道灼烈的视线,云席上抱着小羊的岑夫子不知何时撑开了眼帘,正垂目瞧着他。 那一瞬间,仿佛身上什么秘密都被剥开,放在阳光下无处遁形。 岑夫子看的似乎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的灵魂。 幸好岑夫子很快就收回目光,拍拍怀里的小羊后又睡了过去。 林疏桐如蒙大赦。 “颍下学宫,林疏桐。”燕归兮再报出林疏桐的名姓。 林疏桐平复下心情,要照旧准备不上台时,叶陵环视四周,吊着人胃口般沉吟许久。 林疏桐嘴角一沉。 八成是…风… “颍下学宫,风、吟、晚。” “嚯…”李尽欢拍了拍他肩膀:“疏桐师兄,同门可要手下留情哦!” 留情个啥啊! 林疏桐缓缓站起,余光瞥到风吟晚也负剑起身,眉心那三点桃花分外凛然。 他合眼深呼吸几下,果断抬足。 “漱石院风吟晚,请林师兄指教。”风吟晚淡然抱拳躬身,林疏桐同样回礼:“枕流院林疏桐,请风师弟指教。” 恍然间,他竟真有了在这修真/世/界混迹多年的感觉。 林疏桐只一晃神,眼前就有千点寒星袭来,几乎是身体自然反应,他手中的剑避开幻影,飞速挡住那真正的几下杀芒。 他早在脑海里演过无数遍。 风吟晚在原作里就以气力见长,只三下,林疏桐手里的剑就险些震脱出去。 第四声时,剑嚓然自正中断裂。 这是林疏桐没想到的。 他侧身避过,锐利的剑气割断几缕青丝,林疏桐右颊刺疼,不用想也知道是被划伤了脸。 风吟晚收剑蹙眉,没再出手。 林疏桐扯了扯唇角,正想着回头找谢照乘去借把剑,发上的东风第一枝就倒飞至他身前,化作三尺青锋,剑意瞬间横扫整个演武台。 他怔了怔,试着伸手握剑,几朵梅花就自剑首开至剑尾,确然是相当适合女子的剑。 “出招吧!”风吟晚一扬下巴,横剑于身前。 林疏桐也懒得废话,反手一剑斩出,数丈长的剑光裹着星点梅瓣直取风吟晚,后者横向提剑,一线一闪而逝。 剑光咔嚓碎开,下一秒却重新聚合在一起,斩向风吟晚,风吟晚措手不及,展开护身真气硬吃这一招。 “还…颇为奇诡…”叶陵挑了挑眉:“可惜境界不够,破不开护身真气终究是无用。” 林疏桐掀唇一笑,那剑光触及护身真气,隐藏着的无数电弧劈落,护身真气轰然碎开。 叶陵一顿:“这是雷之意境?不对啊,不至渡厄,如何能领悟意境?” 枕流院后山,有大片引雷草,而昨日恰好下了场雨。 林疏桐故意让春雷加身,为的就是将天雷融进灵力中,击碎风吟晚的护身真气。 这还是前些时日,他看谢照乘打架得来的灵感。 林疏桐立刻乘胜追击,一剑掷出,漫天剑影洒落。 风吟晚更不是吃素的,右腕翻转头顶迅速织出片剑网,将剑影尽数挡了回去,林疏桐见状,飞身夺下东风第一枝,剑身借势迎头劈下。 风吟晚欲收剑去挡,那将至发顶的剑影忽地一花,林疏桐肋下飞出一道剑光,风吟晚当即暴退,饶是如此,仍伤到些皮肉,右臂鲜血横流。 想正面击败风吟晚基本是不可能的,林疏桐只能另辟蹊径。 “可惜,你只是观星境。”风吟晚瞧着衣襟上的血,也被打出了火来。 那边林疏桐微微一笑:“这就不是了。” 语罢,他足下石台轰然裂开,白焰燃烧在身体各处,却不见衣衫被点燃,反倒是四肢有墨色锁链叮当作响。 半妖之身,为天道诅咒。 演武台上半边天风云色变,山雨欲来,只瞬息,林疏桐就立在雷霆之中,身后尽是紫雷闪电,瞳仁也有电弧不断闪过。 “不是吧…”叶陵眼皮一跳:“刚至渡厄境就领悟了雷之意境,这家伙,伤害谁呢?” 燕归兮淡淡道:“你渡厄前去给雷劈上一时辰,也能很快领悟的。” 他这徒弟,确实是个狠人。 风吟晚滞了滞,缓缓一指点出,一缕缕光线交错,大风起而云飞扬,整个演武台都是雷风意境彼此对抗而产生的火星。 比的就是意境的高低。 教人后怕的是,林疏桐将将领悟的意境,竟丝毫不落下风。 林疏桐剑指抚过剑身,一道紫雷瞬间缠上,这一斩便同前几下截然不同,上空的乌云都退避三舍,剑芒暴涨五尺,携万钧之势落下。 叶陵咦了声:“不对劲啊,燕道友,你瞧那剑芒处。” 燕归兮凝神去看,登时瞳孔一缩,那剑芒触及的风之意志刹那就被绞成虚无,边界隐隐翻涌着墨色。 这是…毁灭意志。 他失声道:“阿照到底要做什么!” 风吟晚抬眼,恐慌莫名压上心头,这一剑绝不能硬扛,一定会出事。 剑下,突然失去了目标。 林疏桐剑势一顿。 没有灵纹,不是神行术法,而是空间奥义。 风吟晚在化龙秘境捕获的,偏偏是至强两大奥义之一的空间奥义,真不愧是主角啊… 林疏桐苦笑。 “就到此为止吧。”风吟晚盯着林疏桐的剑,隐隐发怵,身后的空间有波纹一圈圈泛开,霎时原处消失,出现在他身前,一掌击出。 空间奥义在手的风吟晚神出鬼没,完全是压着林疏桐打,林疏桐不必想,也知道自己身上应该有多少青紫。 风吟晚是留手了。 若是出剑,林疏桐八成就无了。 林疏桐擦了擦唇边的血,还有心去笑:“幸好,幸好这壳子,不是真的很废,还很有想法。” 一道灵纹以林疏桐为中心爆发。 座席上众人的剑,俱皆一震。 磅礴的灵力冲天而起,雷霆迅速包裹了整座演武台,此处化作一片雷海,林疏桐青丝散乱,如同疯魔。 “你有本事就闪现啊!” 这话说得相当欠揍。 林疏桐将雷之意境融进周身三丈的每一处空间,他此时就是一个行走的大型闪电,风吟晚若敢近身,就会被雷霆群起而攻。 前提是有足够的灵力支撑。 叶陵倒抽口凉气:“这真的是刚突破的渡厄境吗?这样庞大的灵力,少说也该是承光啊!” 普通的渡厄确实不该有这种程度的灵力,可林疏桐不是。 林疏桐本人并没有想扮猪吃老虎,但原主是想的,一般的修士只有一个灵海,不知道原主是修的什么功法,硬生生开了十个灵海。 所以他才有了能碾压合道的资本。 他才敢放出将风吟晚打下去这样的话。 “其实我有点点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炮灰了。”林疏桐同风吟晚对视,眉眼弯弯。 炮灰这事,也只是梅如故那家伙同他说的,鬼知道梅如故到底给他整了些啥。 第 32 章 不归 风吟晚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眉峰微沉,垂眸瞧了瞧手中剑,刹那剑光一闪,出现在林疏桐身前三丈之内。 万钧雷霆轰鸣,逼得青锋不得不退后,风吟晚握剑的手也忽地缠上紫电,险些让他虎口崩裂。 是反噬。 林疏桐现下,已算是无懈可击。 风吟晚盯着林疏桐,眼瞳中有蓝焰蔓延来,林疏桐瞧见前者脚下升腾的灵纹,嘴角一抽。 出现了,传统艺能。 男主,不败的神话。 林疏桐无奈叹息,好家伙,我突破你也突破,彼此来往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真难搞啊男主们…… “这一剑,你接好了。”风吟晚反手执剑,左手捏了个剑诀。 林疏桐不曾眨眼都瞧不清他的出式,电光火石间只能看见道十字剑光,与生生被劈开的演武台地面。 周身的雷海瞬间被粉碎,散作漫天光点,林疏桐前襟撕裂开来,十字剑痕深深烙在胸口,殷红快速晕染。 林疏桐怅然道:“我就知道会被强化。” 那就只能…… “风师弟知不知道,只攻不守,天下无双。” 漫天光点中,林疏桐逆流而上,一振东风第一枝,刺耳的剑鸣随之响起。 风吟晚薄唇一抿,林疏桐就已至身前。 他放弃了所有防守,一味追求杀伤力与速度。 对要拼下风吟晚的他来说,放手一搏才是上策。 哪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赢不了风吟晚,那就不赢好了。 只要把风吟晚打平,消耗掉他的战力,让他失去所有底牌,纪道轩就会是谢照乘的王牌! 几下眨眼的功夫,林疏桐与风吟晚就来往十几回合,完全瞧不清楚人影,剑光密密麻麻交织在一处,兵刃撞击出的火星伴着不时飞溅的鲜血。 演武台的地面寸寸粉碎,连防护结界都不住嗡鸣,随时有可能崩溃,这一方天地被分割成两半,一半白焰一半蓝炎,泾渭分明。 林疏桐不住咳血,长剑却未有半分放松。 他为了能和风吟晚交锋,舍守求攻,受的伤远比风吟晚要重得多。 赌的无非是他更能扛,并且能从风吟晚身上撕下块肉来。 “咔嚓——” 结界碎了,剑气席卷全场,在座诸位都不得不展开护身真气来避其锋芒,有慢者甚至衣衫褴褛,肌肤浮现出浅淡的血痕。 燕归兮豁然起身:“不好!” 林疏桐不肯退让,风吟晚不愿认输,这百招过后皆是强弩之末,但仍不住手,再打下去,怕是有同归于尽之忧。 还没等他出手,就有青衫一晃入台,火凤则由九天落下。 景瑜飞身将风吟晚护在怀中,反手一掌去破林疏桐的剑势。 掌印破剑不停,直击林疏桐胸口。 林疏桐本就是极限,完全无力避开。 白衣忽地挡在他身前,袍袖一挥,掌印倒飞回去,景瑜错愕之下,硬接了这一掌,唇角溢血。 “师兄!”林疏桐越加惶恐。 谢照乘重伤未愈,沈樵说过,近期强行出手会大伤元气。 他膝盖一软,站都站不稳,直接扑进谢照乘怀里,不是谢照乘死死揽住他肩头,林疏桐都要跪倒在地。 景瑜顾不得拭自己嘴边的血,手一松,放开风吟晚快步迎过去:“阿照……” 林疏桐艰难抬头,只瞧见谢照乘过长的眼睫颤上几下,与他唇下那刺目的血迹。 “你是笨蛋么?何必这样拼命…”谢照乘空手握拳放在唇边,重重咳了几声。 林疏桐借着他的衣衫起身。 景瑜在一旁手足无措:“我并非有意要你受伤…” 谢照乘摆摆手:“与景师兄无关。” 随后他望向风吟晚,风吟晚形单影只立在一旁,神色黯淡:“风师弟可还好?” 风吟晚轻轻点点头,身形一个不稳,险些摔倒,还是景瑜错身去扶了他。 他的手都在不住颤抖,显然没有再战之力,不管是平是输,自己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林疏桐瞧着风吟晚惨白的脸色,嘴唇翳动两下:“对不起。” 他甩了甩脑袋,想把眼前的重影甩出去,模糊瞧见一行人涌将过来,为首一人似乎是寒暄了几句。 林疏桐听不清,许多话中只捉到一句。 “君上,该走了。” 他脑袋一空,来不及反应就失却意识,昏死了过去。 “君上已然拖上许久了,再不回转,凌云台怕是就要强制执行…”那人还苦口婆心地劝着。 谢照乘冷冷飞去一记眼刀:“闭嘴。” 语罢,倾身抱起林疏桐,往战界外走去,上三天的人无奈,只能立刻跟上,不敢放他离开视野。 嗯… 很好闻的梅香,是…谢照乘的气息。 林疏桐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熟悉的金丝锦帐,他迟钝的想起这是谢照乘的卧房。 “你醒啦…” 元宵扯开帐帘,扑腾着短腿爬上来,毛茸茸的小兔爪拍了拍他额头:“似乎还好,有什么想吃的吗?” 想吃的… 林疏桐动了动眼睛,发觉元宵的眼圈相较平日更红了些,大耳朵也软趴趴地垂在两侧,完全没有平时的精神劲。 “你…似乎不太开心的样子……” 元宵扁扁嘴,脑袋也耷拉下来了:“公子走了,小松前辈和汤圆也跟着公子离开了。” 林疏桐一惊,一骨碌爬起来:“师兄走了?” “是啊,上三天催了好多次了,公子说一看你打完擂台赛就走的,看样子你也不能再打了,就离开了。” 元宵失落不已,为不能和大家一起走,而难过得要命。 林疏桐翻身坐起,恍然间发觉身上的伤都好得七七八八,只余些阴霾压在心头。 他失神了一下就着履下榻。 得去问问师尊才好。 他刚踏出门,就望见梅花下站的疏离少年。 “看来是没事了。”风吟晚合书抬首,白衣在风中猎猎舞动,沾着几分单薄脆弱。 林疏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最后反倒是风吟晚先开了口:“说说吧,为什么抓着我不放,为了月前的事?” 月前他初穿书时,风吟晚是为难过他的。 林疏桐摇摇头:“抱歉,我不能让你进灵道,灵道里有件东西是师兄需要的,你进了,它就会跟着你跑。” “看来那东西对谢照乘很重要。”风吟晚背手而立。 林疏桐轻轻应了声,不止是从小松嘴里得到的信息,他自己也有种感觉,青莲剑气必须得在谢照乘手上。 风吟晚剑眉微微一动:“既是如此,早说便是,我不是多在意这排名,入不入灵道,也不太有所谓。” “何况是他的心上人…” 这一声很轻,却仍被林疏桐捕捉到了。 他一愣。 风吟晚转身欲走,却又像是想起什么来:“若是想寻燕院长,他正主持擂台赛,两时辰后结束。” 林疏桐滞了滞:“你怎么知道…” “谢照乘走了。”他的声音微不可闻:“你很在意他,还用猜么?” 林疏桐瞧着风吟晚走远,一瓣梅花轻轻落在肩头,他垂下眼帘,梅花被风吹开。 他闷闷坐在廊前,抱膝望着这半园梅花。 元宵拖着自己心爱的胡萝卜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林疏桐旁边:“林疏桐,我想汤圆了。” 林疏桐不回话,它就自言自语:“从出生起,我就没有和汤圆分开过,一直一直在一起。” 林疏桐抽下发上的东风第一枝。 来九州至今,他也没有和谢照乘分开过…… 原来,也在一起快月余了啊…… 他离开,还有些…不习惯呢。 第 33 章 心弦曲 林疏桐端正跪坐在小几前。 案角香炉袅袅生烟,浅淡的莲香轻轻笼住房间,一室静谧为轻快的脚步声所打破。 他眼睛一亮,正起身要去迎,燕归兮已然掀帘入室。 林疏桐匆匆抱拳:“师尊午安。” 燕归兮一颔首,在小几前盘腿坐下,林疏桐很有眼色地为燕归兮倒上一杯茶再回身落座。 “大比有了结果,魁首是道轩。” 燕归兮吹了吹热气:“你与风吟晚,被定做是平手,虽说是未到决赛,但考虑到战力,并列第二。” 这其实都无所谓。 林疏桐直接问道:“疏桐…比较在意师兄的事情。” 燕归兮似笑非笑望着他:“芜陵那时,凌云台就要阿照回去了,他能留到现在,已经算是难得。” “殿下也已有半年不曾见阿照,想念得紧,回去倒也好。” “确实…”林疏桐垂下眼帘。 话虽是这么说,却难免还有几分失落,他是很不希望谢照乘走的。 更何况上三天又不是什么好去处。 燕归兮见状,放下茶盏笑道:“不逗你了。” 嗯? 林疏桐讶异抬头。 “那小子不会乖乖回上三天的。” 燕归兮无奈叹息:“他必定会搞些事情,然后半路逃跑。” “跑了也好,上三天这两日不大太平,阿照若是回去,怕是有人会将主意打到他身上。” 林疏桐眼睛立刻亮了起来,雀跃道:“那我是不是能去接他啊?多个人好照顾他!” “我瞧你是被阿照灌了迷魂汤了,一天天的,恨不得和他绑在一处。” 燕归兮好笑,那笑里却还掺着些欣慰:“你且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截人。” “好耶!”林疏桐一下窜起来,兴高采烈就要往外冲。 燕归兮别过脸,以手扶额,不忍直视这便宜徒弟:“站住,那么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与阿照一年半载不曾见了。” 林疏桐急急顿住脚步,险些一个趔趋一头撞上房柱,他慌忙转身,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收不住:“师尊还有何吩咐?” “盯着阿照,务必要他先往积雪山养伤,如晦生不放人,就不许他出积雪山。” 语罢,燕归兮余光瞥见那张眉飞色舞的脸,心梗了一下,无奈摆手:“算了,你去吧。” 林疏桐拔腿就跑,穿过游廊时,还伸手去够檐边垂着的风铃,招得一串叮当铃声。 “是姓林?”有美人抬袖挑帘,自隔间款款行出,衣角烫金牡丹在日光下脉脉流光。 燕归兮瞧见她,眼神便温柔下来:“是,也确实是人妖混血,应当……是许姑娘的孩子。” 美人莞尔,半屋天光都失却了颜色:“倒是同照照有缘分极了。” 元宵怏怏坐在檐下啃萝卜,啃一口抬一次头。 抬头看到闻雀轩的半庭梅花,就不由得想起谢照乘和汤圆,接着更伤心地去啃萝卜。 兔子牙刚咬上萝卜,一道身影就风风火火冲了进来,发现啃萝卜的它,二话不说把它捞进怀里,就朝房间里跑。 猝不及防的元宵,一口萝卜卡在了喉咙里。 “元宵!咱们找谢照乘去!”林疏桐意气风发。 怀里的元宵却诡异的没吱声,他揣着疑惑低头去看。 元宵木着眼睛,拍了拍腮帮子,咳出一大块胡萝卜,它深吸一口气。 “特么林疏桐你要杀兔子吗?啊?想请我吃人肉叉烧包直说!” 夜色浓如熟宣泼墨,只几豆灯火飘摇,烫开一洞明月低垂在星野。 一袖凤翅压于窗棂,少年倚在窗边望月,手边是一壶桃花酿,春风醺醺然沉醉,拂起高树柳浪。 “夜里风大,君上还是关上窗吧!”守在门边的侍从轻声建议道。 谢照乘摇了摇桃花酿,仰头饮下最后一口,掩上轩窗:“行了,夜也深了,不必再守着,去睡吧。” 那侍从犹豫片刻躬身告退,留下谢照乘一人坐在桌边,良久后,他吹灭烛火,落了一身月。 “哒—哒—哒—” 是手指叩击桌案的响声,不急不徐。 不到半柱香时间,驿馆外忽然吵闹起来,走水声此起彼伏,隐隐约约还能嗅见焦糊味。 连门外都有几个身影晃来晃去。 谢照乘剑眉向上一挑,悠哉悠哉起身行到窗边,没等他抬袖,窗户啪的下被打开,一张笑脸撞入视野。 “师兄晚上好!” 林疏桐笑嘻嘻的,他怀里的元宵则不住扑腾,要谢照乘去抱它。 谢照乘显然是惊了惊,刚启唇要说话,林疏桐就伸手去拉他手腕:“咱们先走,边走边说。” “公子抱抱元宵…”元宵红彤彤的眼睛里有水光打转。 谢照乘只得从林疏桐怀里接过小元宵,再借着他的手臂翻过窗户。 侍从很快发觉不对,破门而入,谢照乘和林疏桐早落了地,溜得飞快。 “人跑了吧?”有人靠在门边悠然道,侍从们回头一看,头就隐隐作疼,却又不得不依照礼数躬身:“萧公子。” 领头人硬着头皮轻咳一声:“不知…君上他……” 萧绎掸了掸衣袖,漫不经心道:“谢照乘也不想为难你们,虽然人跑了,但总算是留下了个交代。” 他拍拍手,一个人慢吞吞跨门而入,白衣红裳,与方才跑路的谢照乘一般无二。 侍从们面面相觑。 “这……” “谢照乘就好好在这,要跟着你们回上三天,懂了吗?”萧绎露齿微笑,分明几分不怀好意。 侍从们只得无奈称是。 长街上,林疏桐拉着谢照乘缓步而行,星点柳絮擦肩飞过。 元宵扒住谢照乘的衣襟不肯松手,使劲往他怀里拱,谢照乘问道:“你怎么在这?” “师尊说你必然要跑,让我来逮你。”林疏桐美滋滋扣着他手腕。 谢照乘嘴角抽了抽,无语凝噎。 林疏桐续道:“师尊吩咐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去积雪山养好伤才可行动,他在我身上下了令咒,不到积雪山,师尊随时能跨越空间抵达。” 他可是刚到没多久就发觉周边人家都已经转移至他处,猜到谢照乘要借火事跑路,卡点过来堵人的。 “真狠啊,燕归兮。”谢照乘咬牙切齿。 林疏桐闻到谢照乘衣上那浅淡的酒香,蹙了蹙眉头。 “师兄还是乖乖跟我去积雪山吧。” “积雪山…”谢照乘提时脸垮了垮,神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林疏桐点头。 谢照乘撇撇嘴,难得没反对,似乎是妥协了,林疏桐松口气,正要带他去传送阵处,谢大小姐钉在原处,不肯动了。 “怎么了?”林疏桐警惕道,决定死死跟住谢照乘。 哪怕他去上厕所都一定在墙外拉根线看着。 谢照乘眉峰微动,把手扯回来,抬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我困了,要睡觉了。” 我千里迢迢来寻你还没觉得困呢! 林疏桐腹诽着,瞧了瞧前路,提议道:“那就先寻间客栈歇一晚?” 金贵少爷一抬下巴:“那是当然。” 于是瞌睡连天正要关店的张掌柜就瞧见两个少年踏月而来。 当先那位锦衣华服,怀里还抱着只兔子,一入门竟连厅堂都明亮起来。 “掌柜麻烦来两间上房…”公子哥儿刚开口,就被后面那少年打断:“不,要一间。” 小公子怀里的兔子登时瞪圆了眼睛,拧过头去看少年。 那公子眼皮跳了跳:“我不喜欢和人住一间房,两间!” “不行,分开住若是你又想跑了怎么办?我如何同师尊交代?” 少年梗着脖子,不肯退让:“不亲眼盯着,我不放心。” 瞧着像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师弟与跟在后面要抓人回去的师兄…… 公子额上青筋不住抽动,很不高兴:“我要是想跑,凭你可看不住,我说两间就两间!” “掌柜,两间!”这公子一把拍下块碎金,就要丢下少年自个往楼上走。元宝小说 张掌柜笑盈盈收起金子,高声吆喝道:“小四儿,一间上房!快来引这位客人去!” 他出言相劝:“公子再如何,不愿回家可不好,还是乖乖跟着师兄回去吧!同父母好好说,没什么解决不了的……” 少年郎也滞了滞,而后像是在忍着笑,伸手抓住那公子,正儿八经道:“掌柜说得是啊!师弟怎么能因为被师尊骂了两句就不愿意回家呢?” “林疏桐你…”小公子一张俊脸黑得能滴下墨水来。 果然如此,现在的年轻人啊… 张掌柜摇头叹息。 “师弟要听话啊,乖!”那少年拖了小公子跟着店小二就走,一小段木梯拉拉扯扯你来我往。 张掌柜拨了拨算盘,今日营收不错,还帮了位迷途少年。 想着,他哼着小曲儿关上客栈门。 第 34 章 青莲剑气 “松手,谁是你师弟?”谢照乘哼了声。 林疏桐带笑放手:“那咱们就好好商量,乖乖去积雪山养伤行不行?” 谢照乘蹙起眉头,面色有些难看:“不想去积雪山。” 不想去积雪山? 积雪山与回春谷并列两大医道圣地,都有一派坐镇。 不同的是,回春谷香火鼎盛,门徒各处行走,积雪山每代只一人,却有医宗盛名。 林疏桐问他:“为什么呢?” “你不熟悉如晦生,当然能轻轻松松说去积雪山。”谢照乘嘴角下撇,不爽溢于言表。 所以说师尊非让他押着谢照乘去积雪山,是因为如晦生专治谢照乘这种不服管的问题病人? 那可太好了。 林疏桐情真意切道:“不论如何,师兄还是去吧,师兄现下这模样,疏桐会很担心。” 僵持不下许久,终是谢照乘被他看得别扭,烦躁道:“我去就是了。” 林疏桐展颜笑开。 他就知道,谢照乘吃软不吃硬,哄着要好搞得多。 “师兄不是困了吗?早些休息吧。”林疏桐转身替他铺开叠好的被褥。 谢照乘双手抱胸,在旁边瞧着:“就一间房,你睡哪?” 林疏桐极自然道:“睡地上呗,也不是多冷的天气。” 谢照乘没再作声,他铺好床就脱鞋滚到内里去睡了,林疏桐自己去向店小二要两床被褥,打了地铺。 许是也累了,不消多时,林疏桐就沉沉睡过去。 墨色中,谢照乘听见林疏桐粗重的呼吸,翻过身伏在床边瞧他。 看了几息,谢照乘起身下床,右手飞出道符,将层层被褥裹着的林疏桐剥出来,搬到榻上去。 林疏桐迷迷糊糊去摸被褥,飞快钻了进去,只露个脑袋。 谢照乘握拳抵在唇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肩上金线绣就的凤凰忽地活了过来,振翅飞离衣衫,身形快速延展,在半空盘旋几圈后,垂下脑袋,引谢照乘上背。 少年伏在凤凰背上,缓缓合眼。 这地板还蛮软的嘛…… 林疏桐扒着软枕,磨了磨牙,不期然摸到帐幔,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勉强撑开眼帘,一抬眸就呆住了。 半空中稳稳停着只凤凰,翎羽绚烂不可逼视,那凤凰不时曲颈去梳理背上少年的乱发,宛如慈父。 少年睡得正酣,右眼尾现出金色的凤翎,更衬得斯人如玉。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 再多看几眼方发觉谢照乘肩背上的那只凤凰不见了,这才后知后觉凤凰的来历。 林疏桐惊叹。 说起来…自己不是在打地铺?难道是谢照乘给他搬上来的? 他刚想到这,凤背上的谢照乘就睁开了眼睛,林疏桐下意识就道:“师兄晨安。” “既然出了学宫,就不必叫师兄了。”谢照乘坐起,从凤凰背上利落跳下。 不叫师兄…那叫什么? 林疏桐脑海里突然跳出两个字来。 皎皎。 他赶紧摇头,把这想法甩出脑海去,开玩笑,自己和谢照乘的交情可还没到能叫乳名的地步。 那就… “照乘?”林疏桐抓了抓头发:“那我叫你照乘好了。” 谢照乘只随意应了声,就出门洗漱去了。 说起来,景瑜那家伙是唤谢照乘阿照的。 林疏桐乱七八糟想着,也爬起来准备拾掇拾掇自己。 积雪山远在北地澧州,御剑是必然吃不消的,谢照乘又不愿借用传送阵,林疏桐便和谢照乘一起乘万里行舟。 凌空飞舟,日行九万里,比起花销巨大的传送阵,万里行舟更受修士凡人的喜爱。 饶是万里行舟,他们也在舟上住了好几天。 林疏桐这才知道,谢照乘要乘万里行舟,不过是为了舟上的一道日常菜。 下船后,林疏桐正要打开山河鉴寻路时,却被谢照乘拦住了。 “等等,”谢照乘抬手:“为了对付如晦生那家伙,我们得先去一趟纸墨渡,死也要他一起死……” 纸墨渡… 林疏桐有片刻恍惚。 那地方不是九州最大的连锁出版社吗? 在《枕上秋》里怒刷存在感还是因为白盈袖爆了本主角鱼丸夫夫的同人文来着。 对,就是同人文。 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总之在九州存在有同人本一样的事物。 名姓稍微改上一改就丢进话本里写故事,然而被写的倒霉蛋大多盛名在身,试问有谁能看不出来? 在九州人众中还颇受欢迎。 就…挺让人好家伙的。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为何对付如晦生要去纸墨渡?” “林疏桐你看过话本吗?”谢照乘背着手,语出惊人却仍面不改色。 林疏桐硬着头皮答道:“有时也会翻翻…” 不是吧?您看过? 谢照乘淡淡道:“我倒是看过不少,与暮喜欢,是以梅林堆了三间房,修习无聊时,我也会摸两本瞧瞧。” 三间房… 这得是多喜欢? “与暮最喜欢的作者,是暗香盈袖,也就是折英馆那位白盈袖,她一战成名的《天启纪年》,与暮买了一百本,留了一半送了一半。” 谢照乘顿了顿,才接着说话:“《天启纪年》写的是姜家家主和莫掌教,他俩到现在,见了与暮都想找办法阴她。” 这…这就是灵族的凰歌长公主吗? 谢照乘还在和林疏桐解释:“有些人,是在纸墨渡有话本的。” “所以……” “所以我们就去买如晦生的话本,”谢照乘语不惊人死不休:“喜欢写他的还蛮多的。” 谢照乘你要干嘛啊?不会是想把这些打包送给如晦生气他吧?你这样真的不会被杀吗? 林疏桐有心阻止,却完全拉不住谢照乘。 谢照乘豪气拍下一打银票:“有关如晦生的话本,都给我来十份。” 林疏桐瞧着小二放光的眼睛,默默捂住了脸。 谢照乘真是绝代狠人…… 马上有人来给大主顾谢照乘端椅倒水,林疏桐也只能跟着,等待的无聊过程中,他就随意四处张望。 架上的书封面花花绿绿,很有他当年路过书摊时瞧见的玛丽苏小说那味。 书边还贴着绘画精致的小人像,端的仙风道骨,然而一看那书名,林疏桐再度沉默。 《霸道仙长爱上我》。 好家伙,文化高度重合… 他正要收回视线,无意间余光扫过一排棱角包金的书架,书架顶上放着只银质小鸟,嘴里衔了条竖幅。 “暗香盈袖三日前最新力作——《归去来兮》” …… 白盈袖不是重伤在身了么?还有力气写书呢? 那书架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林疏桐坐在这边瞧着,不免生出些好奇,起身也跟过去凑热闹。 “这小像…怎么感觉有点眼熟?”林疏桐盯着书架边的小像,犯了嘀咕,随手抽下一本翻开,只一眼,书就啪嗒掉在地上。 他僵硬回头,谢照乘还坐在原处悠哉悠哉喝茶,完全没给这边眼神。 林疏桐赶紧揉揉眼睛,再捡起书,抖着手翻开。 “某日春风穿堂,拂开林舒同案上经卷,页眉题有两行小字:‘朝城其人,前朝眼中,昨日心头,今宵眉上。’…” “他爱谢朝城,举世皆晓,唯独那人,一无所知……” 林疏桐当场裂成两半。 特么他谢谢白盈袖啊擦! 林疏桐缓缓抬眸去看小像,特么他说怎么有点眼熟! 五官确实不相像,但特么这神韵就是谢照乘的复制粘贴啊擦! “在看什么?”他背后忽有声音递来,谢照乘不知道何时过来的。 林疏桐一激灵,根本不敢回头,赶紧放下书:“没什么好看的哈哈…都是些烂俗话本,咱们喝茶去喝茶去…” 谢照乘的目光钉在了那小像上,慢慢拨开林疏桐的手。 哦豁,完蛋。 林疏桐面如死灰。 “林舒同…” 谢照乘一目十行,看完几页后扯了扯嘴角,啪的声放下话本,林疏桐缩着脖子抖了抖。 “白盈袖,好得很。” 林疏桐原以为他会发作,谢照乘却只是翻了个白眼:“写的什么玩意。” 啊? “照乘你…不生气?”林疏桐小心翼翼试探道。 谢照乘摸了册话本拍给林疏桐:“她们愿意写就写是了,若说生气,那生气的…不该是你吗?” 林疏桐滞了滞,翻开《归去来兮》快速浏览片刻,大盆狗血从头淋到脚。 白盈袖给他写成了个哭包,一提到谢照乘就要哽咽、虎躯颤抖、再接着无言泪流,活脱脱一怨妇。 十页不到,他已经哭过三回了。 谢照乘看着他的神情,笑出声:“白盈袖可没那胆子过分编排我,你还是关心关心自己会被写成什么样吧!” 说罢,还拍了拍他肩膀。 林疏桐,原地石化。 第 35 章 赌局 扒在谢照乘肩头的元宵扑腾着兔腿嚷嚷:“元宵也想看看!” 谢照乘拿了本递给它,元宵就坐在他肩膀抱着书翻。 “走了。”谢照乘将打包好的话本收进海纳百川里,招呼林疏桐。 林疏桐放下《归去来兮》,愤愤走开。 白盈袖那家伙最好别给他逮住了,不然一定要她好看。 谢照乘与元宵一人一兔手里都捏着册话本,不过谢照乘的眼睛似乎在话本封面也长了双,看话本完全不影响他走路。 这两位真是… 无奈,林疏桐只得担负起寻路的职务。 他刚摸出山河鉴,谢照乘就边翻页边道:“跟着我走就是了。” 那你不是在看话本吗? 林疏桐收起山河鉴,谢照乘足下浮现道剑影,裹着他化作银光飞离。 一炷香工夫后,林疏桐就望见了积雪山。 不因别的,积雪山实在过分扎眼了。 澧州虽为北地,积雪山却在澧州东南,其实气候并不恶劣。 九州回春,西南山脉也尽是青黛,积雪山就是这例外。 万峰苍翠中,坐落一点雪。 “那就是积雪山了吧。”林疏桐偏头望向谢照乘。 这一会工夫,他手上的书已经换了许多本,听见林疏桐问,轻轻点头。 直到近前,已能看到积雪山巅的苍松翠柏时,谢照乘方收书缓缓降下飞剑,落在积雪山山口。 林疏桐抬眼就是蜿蜒至云深处的玉阶。 谢照乘正衣整发过后,欠身拱手,元宵也跟着低头,抬起前爪抱拳。 他是不怎么见谢照乘行礼的,想来也就燕归兮收他做弟子时谢照乘道谢那一回。 林疏桐赶紧有样学样,也跟着行礼。 “九州不成文的规矩,御剑不可过积雪山头。” 谢照乘拾阶而上,红裳扫开薄薄细雪:“积雪山葬有百代医宗,每一代都为生民耗心尽力,不能不敬。” 林疏桐肃然起敬,然而谢照乘下一句就让他破了防。 “当然,如晦生除外。” 大约走了百余阶,林疏桐听见竹帚扫地的声音,再行几十步,果然瞧见个小童抱着一人高的竹帚清扫玉阶。 那粉雕玉琢的小童瞧见谢照乘,面上现出些许迷茫,反倒是谢照乘先出声招呼:“数年不见,英杰长高了不少。” 小童恍然大悟,放下竹帚快步跑了过来:“是谢家哥哥!” 谢照乘含笑点头,语出惊人:“如晦生还没将自个毒死,属实是可惜。” 有这么说话的吗? 林疏桐都快窒息了。 小童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依旧淡定:“托谢家哥哥的福,师父他身体很是康健。” 托…福? 好家伙,一个赛一个的会说话。 “这是下一代医宗,姓任,名英杰。”谢照乘摸摸任英杰的小脑袋,温和道:“那一位,你喊他林哥哥就好了。” “林哥哥。”任英杰从善如流。 三人并肩向山上行去。 积雪山上楼阁,皆是翠竹所造,不华丽却极雅致。 药香不浓不淡充盈着各处,与檐下哗啦作响的竹风铃一齐,叫人心旷神怡。 “师父?师父?师父!”任英杰寻上寻下,边走边唤,却始终没有回应:“我师父似乎去药田采药去了…” 他正说着,就被谁打断。 “呦,还活着哪?真可惜啊……” 林疏桐眼皮一跳,转过身去瞧。 竹楼下一青年扛着只药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身上也是粗服布衣,面目清俊,说话倒同谢照乘一般刻薄:“上次碰面竟不是永别,啧……” 他突然间就明白谢照乘和如晦生为何不对盘了。 谢照乘和如晦生是一种人,都是小心眼又记仇的那一挂,这碰面不撕才是见鬼了。 “惋惜不是永别,你去死一死不就成了吗?”谢照乘剑眉一扬。 话音未落,身形就陡然不稳,幸好林疏桐反应得快,搀住了他。 如晦生抬手,吹了吹指间的余烬:“春风醉不克菜鸟只克高手,专治不服,谢照乘你还是闭嘴吧!” 菜鸟林疏桐无辜躺枪。 如晦生拍拍手,哼着小曲儿悠然转身行入竹楼掩映处。 任英杰面色如常,已经是见怪不怪了:“林哥哥跟我走吧。” 林疏桐低头瞧了瞧咬牙切齿的谢照乘,觉得有些好笑,扶了他跟着任英杰转入间竹楼。 房间正中有一白雾氤氲的水池,如晦生拎着篮药草,挑挑拣拣后扔进池中。 不一会清苦的药味就充斥呼吸。 “下去。”如晦生言简意赅。 林疏桐可不敢这么简单粗暴的对待谢照乘,小心掺着他入水。 如晦生抬手,指间飞着无数寒芒。 林疏桐细看才瞧出那是把银针,不必想都知道谢照乘要挨针扎了。 “不管怎么说,你都来这儿了,我也不能自砸招牌,便先逼出你身体里的弱水。”如晦生手上的针一瞬间全都飞了出去,谢照乘登时成了刺猬。 谢照乘额上青筋跳了跳:“也不必扎这许多吧?公报私仇的家伙…” 如晦生一挑眉:“就是公报私仇,你也拿我没办法。” 谢照乘忽地掀唇笑开,满满的恶意:“琉璃背过身去,不自觉泪流满面:‘苏如晦,你走吧!我不会和你回积雪山的,我已心有他属,不日就要嫁与他。’……” 滔滔不绝。 林疏桐一滞。 这是……他刚看过的话本内容?还特么背下来了?元宝小说 买话本是在这等着如晦生呢,为了报复谢照乘也是拼了啊… 笑死,送给他看哪有直接朗读公开处刑来得狠? 如晦生的脸立刻黑了,旁边的任英杰人也傻了,等反应过来赶紧捂住嘴,以免笑出声来。 “前辈冷静,一定要冷静!”林疏桐瞥见如晦生不善的眼神,企图抢救一下自家嘴欠的师兄。 如晦生甩手飞出张符箓,糊了谢照乘一脸,成功让这家伙闭了嘴。 然而…… 一个金色小人自谢照乘眉心处行出来,盘腿坐下,继续高声诵读那让如晦生手痒的话本。 林疏桐吞吞口水。 很离谱,这个人。 如晦生瞬间挪移到谢照乘身边,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那金色的小人才散成烟,钻回谢照乘眉心。 “前辈莫生气…”林疏桐有心去劝。 如晦生抬手止住他:“我同谢照乘斗了不少回,这点小把戏,还气不到我。” 这不是很生气嘛… 林疏桐瞧着他的神情,没敢说话。 “真不愧是他,这么能作,再如此下去…”如晦生眼中闪过些什么:“还有脸说我短命鬼。” 林疏桐想了想,问道:“他被断去的仙骨,还能恢复么?” 如晦生一扯嘴角:“你懂什么是道伤么?莫说不能,便是有,也是难如成仙。” 说着,如晦生袍袖一挥,数十道生命精华冲天而起,一齐注入谢照乘身体,缕缕黑气迎上,彼此消磨。 旁观的林疏桐眉头蹙起,谢照乘根基有伤,那其他再如何修补,也都是治标不治本。 只要道伤在,裂缝就在,随时会被针对。 讲到底,最好还是抹去道伤。 “少说还要等上两时辰,你先出去自己四处转转吧。”如晦生侧过脸同林疏桐说话。 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无聊的,不过如晦生既然这样说,大约是有什么不能给他看的东西…… 林疏桐略作思索,一拱手:“那就麻烦前辈了。” 如晦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第 36 章 比剑 林疏桐是自山南来的,不想再走一趟,所以便往山北行。 山北遍植苍松翠柏,尽是好闻的木质气味。 林下漏着几许碎阳,林疏桐缓缓抬眸,日光迫于眼睫,刺得他不得不伸手遮挡,却没由来的心情甚好。 等谢照乘醒了,倒是可以带他过来散散步…… 林疏桐想着,继续向前走,既然要带谢照乘散步,自己就先探探路,瞧瞧哪边的风景更好些。 再走上许久,林疏桐行出松林,呆呆愣在原处,半晌后才伸出手去。 雪花轻盈落在他掌心,迅速化成颗细小的水珠。 林疏桐匆匆奔进雪幕中,眼前不住飞过白点,没想到这样的春日,还能见到雪…… “积雪山之名,本就是因着这山北这终年落雪与山南夜雪。” 陡然间有人声,林疏桐被惊得倒退三步,回头去瞧,方看见位裹着狐裘的公子。 先前他坐在视野盲区,林疏桐才未发觉。 这公子面白如纸,双眸还缚着白绫,颈项手腕也纤细得不像话,一见便知是久卧病榻之人。 “抱歉,吓着你了。”那公子怀里窝着只昏迷的麻雀,自己还坐在雪地中。 林疏桐瞧他那单薄的身形,忍不住道:“雪里冷…公子先起来?” 公子略微侧过脸,眉峰一动:“你非当世之人。” 林疏桐瞳孔一缩,脑海瞬间空白一片。 那公子抿唇微微一笑:“既不是刻意夺舍,神魂亦无血孽,便无大碍,公子若不想暴露,洛尘自当封口。” “你是如何知道的?”林疏桐震撼莫名,纵是谢照乘和燕归兮,也没发觉他不属于九州世界。 公子怀里的麻雀苏醒过来,他抬袖向外一递,将麻雀送入长空,他也随之起身:“用心看,就能看出来的。” 他仰了仰头,眉头舒展开来:“你身上,有照乘君的气息……。” 林疏桐迟疑着点头,不禁犯起嘀咕来,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看着很玄的模样…… “在下姓越,名洛尘。”越洛尘再次看穿林疏桐的心思。 嗯? “你能读懂我心里想的东西?”林疏桐人傻了,提出疑问。 越洛尘也不遮掩:“情绪波动大时,确实可以。” 说起来,姓越的可不多。 谢照乘似乎有提过一位…… 林疏桐脑中灵光闪过,他当即抓住:“越公子莫不是上三天越氏的当代家主?” 《枕上秋》中确实有说过上三天的越氏,但着墨不多,只重点提了越氏家主是位很神秘玄妙的人。 好家伙,他碰到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大佬。 “算是吧。”越洛尘一牵唇角:“那公子是何处来的呢?我瞧不清你身上的因果,当然,若是不好说便可不说。” 林疏桐干脆就地蹲下,反正越洛尘都看出来了,也没什么好瞒的。 “你信不信你身处这个世界,是个话本创造出的世界,你、我、包括谢照乘,全都是话本里的角色。” 越洛尘稍有惊讶:“是么?” 好歹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情。 这总算是抚慰了一下林疏桐,越洛尘再玄,到底不是全知,没那么恐怖。 “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叫做景瑜的人?”林疏桐以手支颐,越洛尘也蹲下/身来听他说话。 越洛尘不假思索便道:“见过,姜家流落在外的主支子弟。” “那凭你这双眼睛应该能瞧得出来吧?” 林疏桐淡淡道:“他就是这话本里的主角,换言之,是天命之子。” 越洛尘双目缚着白绫,林疏桐却能感觉到有视线落在他身上:“原本的确是这样,但现在,似乎出现了一些变化。” 变不变化的,谁能杠过男主光环? 越洛尘没再继续,而是话锋一转:“那如此说,公子是话本外的人咯?” “我的邻居,就是写出九州世界的人。” 提及这茬,林疏桐的脸就垮了下来:“我看她书时睡着了,再醒来,就进了九州世界。” “这样啊…”越洛尘垂下脑袋,若有所思。 林疏桐撑着脸,揣着别的心思问道:“越家主…同照乘很熟悉么?” “照乘君,也算不得熟悉,只是数面之缘,”越洛尘含笑道:“公子想知道什么,何必拐弯抹角,去问照乘君即可。” 林疏桐语塞。 跟越洛尘这样的人说话,属实是叫人背脊发凉,在他面前就仿佛…没有秘密。 越洛尘起身,抖落肩上的落雪:“洛尘能说的,只有一件事。” “姜瑜与照乘君,原本是天定的姻缘,但因某人一念之差,这红线便成了不定数。” 他行入大雪中,回身一笑:“人间自是有情痴。” “祝公子,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他能有什么想要的? 林疏桐一哂而过。 谢照乘与景瑜竟然是天定姻缘,就挺离谱的,景瑜可是和风吟晚在一起了,这天定搞得跟闹着玩似的。 他摇摇头,转身准备回竹楼去瞧瞧谢照乘。 “烦扰青冥君。” 飞雪送来一人,竟是远在颍下学宫的燕归兮。 越洛尘拢起手呵气取暖,燕归兮见状,掌心燃起簇火焰,飞至他身前。 越洛尘接过火焰,笑了笑:“燕世叔可以放心了。” “林公子气息确实杂乱,本是半妖之身还掺有魔性,但依洛尘看来,并不会危害照乘君。” 燕归兮听罢,长出一口气:“如此就好。” 寒风烈烈,越洛尘伸手解下缚目白绫,缓缓抬眸,眼瞳是同晴空一般明净的蓝色,不时划过几颗流星。 “林疏桐…真是有意思的人……” “你在山北遇见了越洛尘?” 谢照乘侧过脸,眼波一转:“也是,他那样的体质,不呆在积雪山,放别处也活不长。” 林疏桐愕然:“活不长?” 谢照乘端过一边的茶盏:“你以为他为何能洞察人心窥探天命?他是天谴之人,降生便夺尽其母的生机,为了能让越洛尘活下来,越家血祭主支五十人,才勉强保下他。” 这已经属于九州秘闻的范畴了。 林疏桐瞪大了眼睛,谢照乘撇去茶水浮沫,不急不许道:“纵是如此,越洛尘也是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身亡。” “明面上他的确是越家家主,背地里不过是越家借以窥探天机的工具罢了,妖族的眼中钉,连上三天都有人欲除之而后快。” 林疏桐咽了咽唾沫,良久方轻声道:“我瞧他似乎挺温善的……” “温善?我是不信的。”谢照乘一掀唇:“体质就注定人命在他眼中不过是个数字,更何况……” 那倒确实。 但他为何要去救那只雪里昏迷的麻雀? 林疏桐托腮不得其解,最终还是放弃思考:“他说和你不算熟,只有几面之缘。” “少时见过几面,不怎么合得来。”谢照乘眼神闪烁了几下。 林疏桐也去端茶喝:“你们上三天还真是人才济济。” 谢照乘自不必说,十七岁的羽化巅峰,震古烁今。 萧家那位小太子也是号称天下无出其右的先天道体,只要能成长起来,九州必然有他一座高席。 连这新来的越洛尘都是能预知天机的角色…… 谢照乘极自然道:“否则你以为上三天为何有资本引领九州?不过也是这一代格外出挑些。” “可还记得退翳院的陈并星?” 当然记得,是个极好的人。 林疏桐点点头。 “他也是上三天下来的。”谢照乘轻描淡写。 林疏桐却嘴角疯狂抽搐,颍下学宫是个什么魔鬼的藏龙卧虎的地方? 四院首座,三个上三天。 还有着双男主…… 谢照乘提起陈并星,还撇了撇嘴,奇异的有些抑郁:“陈祖溺爱他,是以陈并星无心修道也不逼迫他。”元宝小说 林疏桐隐约觉得这后面憋着个大招。 果不其然。 “他直至八岁都不曾沾过修炼两字,却在琼霄宴上观花悟道,一眼承光,一剑击败青萍掌门。” 我特么! 梅如故,在?你写的都是些什么妖孽?能不能让人活了? 谢照乘瞧着他一言难尽的神情,忍俊不禁:“怎么?被打击到了?” 林疏桐双眼无神,悲伤赞同。 “无妨,日后你也会很厉害的。”谢照乘笑着递给林疏桐一块糖。 第 37 章 不告而别 堂前坐着谢照乘与如晦生,一个反坐木椅,没精打采,一个翘着二郎腿,毫无形象可言。 谢照乘和如晦生吵吵嚷嚷两个时辰,若不是谢照乘被封了修为,依着他的脾气,非拆掉积雪山不可。 到日上中天,这两位才肯闭上嘴歇一歇。 “唉——” 两位齐齐叹气,发觉对方也和自己同步时,立刻送上白眼一份。 林疏桐无奈起身去慰问舌战如晦生的谢照乘:“饿了没有?要吃点什么东西吗?” “师父想喝茶吗?”那边也在上演同样的剧情。 有那么一刻,林疏桐觉得自己和任英杰是俩带着小奶娃上学的老父亲。 如晦生倚老卖老,使唤徒弟使唤得相当起劲:“那就泡杯茶来,用流火,要温的。” 好在自家这位要懂事得多,谢照乘抬头同他相望,眼眸折出澄澈的琉璃色:“你有想吃的吗?” “不必麻烦你动手了,随便什么都可以。”林疏桐见谢照乘摸出张纸来。 谢照乘又点外卖了。 九州当然没有外卖,但贵公子哥儿谢照乘的饮食都是有人专做转送,跟外卖没什么区别。 果不其然,还没等上半柱香,一只只白鹤就叼着许多东西飞来,甚至还带有碗筷桌椅。 林疏桐早从最初的震惊,进化到现在的见怪不怪。 不过是万恶的资本家罢了。 “英杰要过来吃吗?”谢照乘刻意热情招呼,把如晦生晾在一旁。 任英杰轻咳两声:“不了。” 某个层面上来说,谢照乘真的是个幼稚鬼。 林疏桐闷头干饭,时不时抬头和谢照乘说两句话,如晦生则在一边喝茶翻书。 积雪山好不容易安静片刻,却听得两下沉闷的敲石声。 有人拜山,多半是危急求医。 如晦生豁然起身,任英杰也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在如晦生身后往山下行去。 “再过半月,如晦生就要例行入世游医,那时他可不能如此清闲了。”谢照乘放下碗筷。 游医九月,赋闲三月,这便是积雪山医宗的一年了。 不等多时,如晦生就负手折返,面色如常。 他身后的任英杰却神情怏怏,不须问便知来人是无药可救。 “英杰,去做饭。” 如晦生语气淡淡,任英杰赶紧收拾好心情,应声走向厨房,如晦生侧脸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叹息。 谢照乘抬袖,举杯对日,他稍稍偏头瞧着那一盏日光:“总有长大的一天。” 林疏桐干饭的动作一滞。 如晦生垂眸。 谢照乘的茶盏突然消失,出现在如晦生手上,如晦生歪身倚着庭前梨花,一片芳菲飘进杯中。 谢照乘抬眼看向入山路:“有人来了,不过…身上有很浓重的妖气。”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抖着声音怯懦道:“请问医宗是否在?” “我就是,有事?”如晦生抿口茶,收起懒散模样直起身来。 少年惴惴不安走出阴影,下意识压了压幕篱边缘,以汲取些安全感。 不等他做好心理准备,谢照乘就开口道:“你这样的逆种人族,若是被修士发现,怕是会血溅当场。” 逆种人族。元宝小说 林疏桐眼皮一跳,两族相争,不免就有些背叛血统倒戈相向的,这一类人便被称作逆种人族。 许多人比起妖族,要更恨这些背刺同族的逆种。 “我知道…”那少年的声音蚊蝇嗡鸣般微不可闻,僵在原地许久,方才小声道:“我来积雪山,是想请医宗去救一个人。” 如晦生挑眉,不置可否。 少年怕他不肯答应,急急道:“不是逆种,是你们这边过去的人,很可怜的人……” 我们这边过去的人…… 谢照乘一掀唇:“人没有过来吗?” “他…他不能过来……”少年垂下脑袋,局促不安,十指紧紧揪着衣衫。 “也就是说,要如晦生亲去天不明救人?” 谢照乘果断替如晦生下了决定:“如果人在山下还有的商量,天不明就请回吧!” 天不明是这些逆种人族的辖地,妖族也会派以重兵看守。 那少年慌乱起来:“那个人很有名的,你们或许认识…” “说说看。”如晦生漫不经心说着,立刻被谢照乘打断:“无论是谁,都不能以身犯险。” 那少年犹犹豫豫道出姓名。 “谢离……” 如晦生瞳孔一缩,手中杯盏滑落,溅他半身茶水,刚冒头的任英杰瞧见,赶忙飞奔过来。 林疏桐怔了怔,正疑惑间,右腕忽地一重。 林疏桐惊异转头,是谢照乘揪住了他衣袖:“他说是谁?” “谢离…怎么了吗?”林疏桐反握住他的手。 姓谢… 难道是谢家的人? 良久后谢照乘才苦笑道:“是我失踪多年的小叔叔。” 瞧谢照乘这神态,这位小叔叔大抵同他还算亲近。 林疏桐心下叹息,已然猜出他在想什么:“那我们去接他好了。” “你别去…”谢照乘蹙眉,刚张嘴林疏桐就一脸果然如此,可怜巴巴道:“一日不见你,梧桐是要变枯树的。” 谢照乘有被肉麻到。 “我死了,身体里那家伙也会死,他不会看着我死的,你放心好了。” 林疏桐笑了笑:“再者,这不是有你么?” 少年垂下眼帘,默不作声。 那边恍惚的如晦生终于回过神来,道:“我去天不明。” “师父?”任英杰不明所以。 “不行!” 谢照乘起身,铿然道:“不是我看不起你,你这样的修为,去了就是送死,我会把人带回来,你乖乖在积雪山等着!” 如晦生闻言,生生给气笑:“那你不也身负重伤?就不是送死了?做什么事情前先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停!”任英杰暴喝一声,几个人都被震得耳膜发疼,不得不闭嘴。 “都多大的人了,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任英杰紧皱着眉头,活脱脱小大人模样:“大家一起去不就好了?” 如晦生刚要反对,但迎面就是任英杰的暴击:“师父能打几个?门都不用进人家就给你抬走了!” “还有你!”任英杰也没放过谢照乘,转头毫不留情道:“自持修为高深,真当自己是战神?你去!明日地府就多个短命鬼!” 林疏桐瞧了瞧谢照乘,少年扁扁嘴,别开了脸。 “英杰说得对,有前辈的医术在,照乘的安危便能有一定保障,而只要照乘可以撑住,他就是最强的。”林疏桐迎上谢照乘的视线,轻轻笑开。 灰头土脸的如晦生还想说什么,任英杰一眼瞪将过去,就不得不闭上嘴。 那少年长松口气,软软靠住墙。 任英杰语气不善着问了如晦生要吃的菜肴,望向少年:“小公子有什么想吃的吗?” 那少年吞吞口水,结结巴巴道:“都…都可以……” 四个人默默瞧着任英杰走开。 谢照乘反复确定任英杰已经走了后,拿过杯凉茶压压惊:“你徒弟好可怕。” 如晦生心有余悸,重重点头,两个人难得统一意见。 月色入户,林疏桐看着谢照乘睡下,起身拎起桌案上空荡荡的紫砂壶,下楼再取壶凉茶。 刚转过竹梯,就望见了在庭中仔细辨别灵药宝材的任英杰。 任英杰看到他,先招呼道:“林哥哥。” “还不睡吗?”林疏桐轻声问道。 任英杰笑了笑:“想将药材认得更熟些。” 林疏桐瞧他拣药,分明是刚满十岁的孩子,却丝毫不见稚嫩。 “去天不明这样的地方,会害怕么?”林疏桐拿起段枯枝,放在鼻尖嗅了嗅。 任英杰以手支颐:“怎么会不怕?” “可他是我师父,是他在雪天里,将群狼环饲被遗弃的我救回来的,予我衣食无忧与前途光明。” “他收养我时,自己都不过十九岁,养着我这许多年,也吃了不少苦。” 任英杰浅浅一笑:“只是去天不明,又算什么呢?” 林疏桐也忍不住笑:“其实林哥哥也害怕,不过谢家哥哥想去,我也就只能跟着去了。” “那和英杰一样呢。” “是啊。” 早早睡下的谢照乘又翻身爬了起来,发散神识确定过林疏桐的位置后,推开了另一边的窗户。 月下松柏成海,间或有劲风吹拂,卷起墨青色浪涛。 峰巅白发覆首,谢照乘极目远眺,恰遇青年回眸,两人隔着百千松柏相望。 谢照乘翻身跃下竹楼,一道银光飞渡松海。 “照理说,你不是该讨厌极了谢家那群人么?” 白雪满头,如晦生却无心去拂开。 谢照乘摊开手,不多时,掌心就落满雪花:“大致是如此,但谢离不太一样。” 如晦生侧目。 “你知道的吧?七岁前我都是被谢家锁在九重剑阙的,中元那日与暮领着一众灵族要带我出来,碰巧那时妖皇知道我的存在,也来抢人。” 谢照乘脸上没什么情绪,仿佛说的并不是他自己。 飞雪连天,只这一会,两个人就快成了雪人,只彼此皆不在意。 如晦生抿了抿唇:“当然知道,演变成场妖乱,血流成河。” “三日后,长公主就抱着你来寻我师父,那也是你我初次碰面。” “我确实差点死了。” 谢照乘牵唇,那笑没什么温度:“那时战场太过混乱,到最后所有人都杀红了眼,我在何处他们都不知道。 是谢离发现的我,带我杀出重围,那是我第一次见人流泪,他说,他不知道我的存在,他对不起我。 但说到底,那些事,其实同他没什么关系,但谢离很自责,那时我也不明白,只能看着他哭。” 第 38 章 你还没有告别 “我想见他,让他瞧瞧现今的我。” 谢照乘缓缓合眸,将飞雪尽数拢入眼中。 如晦生拍了拍他肩膀:“虽然你这人着实讨厌,但能活过来,终究是好事。” 谢照乘一巴掌拍开如晦生的爪子,鼻腔里哼出一声:“你可没资格说我讨厌。” 他与如晦生两下相望,不约而同齐齐别过脸去,果然还是相看生厌。 “你呢?虎穴龙潭也想去救他,没什么私情我是不信的。”谢照乘侧目问。 如晦生一扯唇角,垂眸掩住万千思绪,轻声道:“是我年少稚嫩,有所愧疚。” 他拧过头去瞧谢照乘:“你知不知道一个人?一个叫做孔循的人。” 谢照乘将这名字放在心里反复读上几遍,确定未曾听过后,摇了摇头。 “孔循,是丈云仙尊座下弟子,其人天纵英才,且形容俊秀如芝兰玉树,一至十六岁便名入揽翠公子志,但生性孤僻,只与你小叔叔谢离交好。” 大雪中,如晦生娓娓道来。 《揽翠公子志》,九州人茶余饭后多聚在一处谈天说地,不免常谈起诸家各派公子哥儿们。 便有好事者依照形貌天资综合比较,列出《揽翠公子志》。 此志一出,当即风靡九州,充作仙子千金觅婿的重要参考,演变至现今,每年的揽翠公子志评选都是九州一盛事。 如晦生睫上覆着浅浅雪屑,不多时便化作细小的水珠:“谢离满十五岁入世,好友孔循担忧同随,斩妖除祟无数,创下赫赫战名,就成了平辈妖族们的眼中钉。 一击不成,便多次设计,终究是叫他们如了意,孔循为能护下谢离,经脉寸断心肺破裂,药石难医,只能吊着口气息。 谢离不信医者所言,深夜跪上积雪山,彼时我师父前往北极天域取药,留我一人守山…” 他的声音沾着几许颤抖:“谢照乘你有没有见过雪崩?” 仿若平静的表面,藏有汹涌澎湃,只需一声,便会倾颓崩塌。 谢照乘沉默。 “他就那样呆呆跪在玉阶前,反反复复问我:‘还有没有救?’” 如晦生抿起嘴唇,悄悄仰起头:“那时我怕说出实情,本就重伤在身的谢离就会当场崩溃,气血攻心而亡,于是便说了谎。 我要他取南明火精、北冥夜鱼,前者无人能取,后者早不存世,想着待他伤愈发觉即可断去念头。 却没想到,一月后,谢离带着满身烧痕来积雪山,他竟以灵魂强行与南明火相融,日日受烧灼之苦,带出了南明火精。 ‘已经…没有北冥夜鱼了,只有南明火精,能不能救他一命?’谢离如是与我说。” 隔上许久,如晦生才再度开口:“我别无他法,只得告诉他实情。” “我这一世,都忘不掉他那时的眼神。” 雪崩了。 燃在冰窟中的火,终是被劈头盖下的雪夺去最后一丝氧气,熄灭,冷却,最终覆没在冰雪下,再掬不起半毫温度。 “不出一息,他便性命垂危,我全力救治也难挽颓势,若不是师父回返,谢离就会随孔循一并离去。” 如晦生挽起个极苦涩的笑容:“而后师父罚我长跪祖碑五年,道我不该予他希望,使他陷入更痛苦的境地……” 不曾见过希望,或许会更好受些。 “是我欠他的。” “直至他失踪,我都没再见过他一面,未来得及同他说一句抱歉。” “此番去救他,就能同他好好道歉了。”谢照乘拂袖卷走他发上雪花,轻声安慰。 “师父!” “照乘!” 两道身影逆着风雪朝他们奔来。 林疏桐匆匆忙忙除下外衫盖在谢照乘头上,一把将人护在臂弯里,挡住风雪:“这样冷,你不好好睡觉,出来做什么?” “叙叙旧。”谢照乘扯了扯头顶的外衫。 林疏桐来不及同如晦生道别,押着谢照乘转身就往竹楼跑。 任英杰也拖了如晦生走。 “叙旧寻个温暖去处不好?”林疏桐念念叨叨。 两人停在檐下,林疏桐用自己的外衫去替谢照乘擦发上雪化成的水珠。 “站雪里很风雅?你瞧瞧,衣裳上都有这么重的寒气!” 谢照乘还有心思抬头去吹他头发上的雪花,林疏桐忍不住举目瞪他。 “行吧,”谢照乘嬉皮笑脸:“下回让苏如晦自个风雅去。” 林疏桐无奈叹气:“多注意些身体,一个病人还四处折腾,还当自己是能横着走的月天子?” “诶,什么时候你师兄我都能横着走。”谢照乘一仰下巴。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反手把谢照乘塞进卧室。 翌日。 “照乘?照乘!”林疏桐连唤他好几声,只换来谢照乘往内一滚,缩进被褥里变作个粽子。 这个人又开始了。 林疏桐无奈,努力把谢照乘剥出来,见这人又要朝被褥里躲,林疏桐咬着牙,按住了谢照乘,给他套上外衣,再束好发。 擦,这日子过得活像个保姆。 最后还是林疏桐扛着谢照乘把人拖进了神行舟。 这神行舟是谢照乘的资产,同万里行舟差别不大,还要更快些,只是比万里行舟能承载的人要少些。元宝小说 他带着谢照乘上船时,如晦生、任英杰同那逆种少年早端坐在甲板上。 如晦生望见林疏桐肩上的谢照乘,面上沾了几分愤愤。 我起了个大早,你小子居然还在睡?! 一切梳理核对完毕后,林疏桐才落了座,谢照乘很自然就歪过脑袋靠着他手臂打盹。 如晦生看得眼皮一阵狂跳。 被瞪的人毫无自觉,如晦生只得转移目标,去问那逆种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缩着颈项,局促道:“云起,是重映殿一个小文书。” “重映殿,若我记的不错,便是你们逆种人族首领的居所吧?” 如晦生蹙了蹙眉头:“谢离人是在重映殿?” 云点头,迟疑道:“是被尊主囚禁了六年,不过,说是囚禁,似乎是只是不能出重映殿,不许我们多与他交流,起居饮食等并无苛待。” 只是不能出重映殿? 林疏桐刚觉得奇怪,就瞧见少年撑起眼帘,捂嘴打了个哈欠,眼神还不是多清明,便低头问道:“再睡会儿?” “饿了。”谢照乘直起身,林疏桐便去拿早备好的糕点给他。 如晦生没看他俩:“我记得…你们这一任尊主是六年前刚登位的?” 这话却是谢照乘张口接的:“是,名字叫做路声渐,六年前击杀上任尊主登位,自号寥星,我同他交过手,修为尔尔,胜在狠辣。” “也就是说…这六年,小叔叔一直在路声渐身边?” 林疏桐偏过头,望向云起:“那为何会陡然间性命垂危?” 云起抿了抿嘴唇:“尊主…当着谢公子的面,杀了谢公子的侄女。” 谢照乘豁然抬首。 谢离是谢照乘的小叔叔,他的侄女也就是谢照乘的平辈亲友,多多少少沾亲带故。 林疏桐下意识捉住谢照乘手腕,少年的肌肤隐隐发冷。 云起被谢照乘盯得背脊发毛,声音越来越小:“谢公子他受此打击,当场自裁,好在被尊主救下…… 但至今昏迷,顾掌史说,公子已无向生之心,他也束手无策,过月不醒,谢公子就再不能活…… 云起自幼在重映殿生活,双亲早亡,只有谢公子时时嘘寒问多加关照,实在着急,问过顾掌史后知道积雪山医宗或许有办法,就偷偷溜出重映殿,想到积雪山来试一试。” 感受到谢照乘身上浓烈的杀气,那叫做云起的少年立时噤若寒蝉。 “绝不能再留谢离在重映殿。” 如晦生眸色暗沉,茫茫夜色瞧不见半点星光:“路声渐也得给我死,谢离那样的性情,当面害他侄女,无异杀他十回。” “若想谢离死,直接对他出手便是,何必祸及家人。” 路声渐…是不想谢离死的,否则就不会费心去救他了。 林疏桐若有所思。 云起嗫嚅道:“尊主他不想谢公子出事的,谢公子自裁时他惊慌极了,云起六年来…还未见过那样失态的尊主……” 如晦生也回过味来,星眸一眯:“那他何必同谢离侄女过不去?” 云起迷茫着摇头。 “怕他死,那为何不送他来积雪山?留在重映殿不是必死?”林疏桐微微皱眉,不太明白路声渐的想法。 第 39 章 旧梦依稀 “且不管这些。”如晦生话锋一转。 “天不明外有重兵把守,且城门悬有窥镜,如何能不打草惊蛇进入才是首要任务。” 林疏桐沉吟片刻,便有了计较:“不若扮作一家人假装去天不明探亲?” 小说常见套路,应当可行。 “那窥镜要如何应付?”任英杰眉头紧锁。 窥镜,是仿照观天镜制作的中级法器,只能照见一瞬来人的真实身份,却也足够用于探查。 谢照乘收起糕点:“窥镜不足为惧,我想让它照出什么,它就会照出什么。” 谢大小姐还真是永远的bug啊…… “若是探亲…该探谁的亲?”如晦生紧接着问道。 云起略作思索:“我是孤儿,不好拿来做文章,但顾掌史可以。” 如晦生眼睛转了两下:“这位姓顾的掌史,可靠吗?” 云起毫不犹豫道:“绝对可靠,重映殿里能和谢公子多说两句的,就只有掌史。” “那就按林疏桐说的来吧。” 谢大小姐率先首肯,如晦生与任英杰随后也表示赞同,任英杰便问道:“那么身份该如何分配呢?” 众人忽地沉默了。 林疏桐轻咳两声,提议道:“如晦前辈,就扮成老父亲如何?”元宝小说 如晦生像是松了口气,重重点头。 林疏桐见状扶额,一家总不可能尽是男丁,势必有人要做出牺牲,但看来谁都不想女装… 他木着张脸:“英杰同我和照乘年纪差距并不大,便当弟弟吧,至于我…就做照乘的媳妇好了。” 谢照乘闻言,剑眉一挑。 任英杰偷眼瞧了瞧林疏桐,扑哧笑出声。 林疏桐无奈望天,却听得谢照乘出声道:“我来吧。” 嗯?!! 林疏桐惊呆了,确认不是幻听后,凑过去道:“照乘你不是认真的吧?” “女孩家容易被针对,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又会给我添麻烦。” 谢照乘轻轻抬眸,迎上林疏桐的视线:“况且…你不是不大想女装?” 林疏桐赶忙摇摇头:“不能让你受委屈……” “我又不觉得有什么委屈的,”谢照乘耸耸肩,不怎么在意:“实在过意不去,等到了天不明,夜里你穿给我看就是。” 林疏桐哑然,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反倒像得了便宜还卖乖。 那边如晦生探过脑袋:“殿下约摸会很想看你女装的模样,倒想找位画师给你画下来。” 谢照乘懒得搭理他,摸出几颗幻颜丹来,与几人分过后,自己则行入船舱。 林疏桐瞧着他进去,目光逐渐不对劲了起来。 要出现了! 真·谢大小姐! 虽被笑称谢大小姐,谢照乘身上却没什么女气,林疏桐很难想象出他变作女儿家的模样。 但他生得好看,想来…… “谢家哥哥那样好看,女装也应当会是个大美人吧?”任英杰忽地有几分雀跃着道出他的想法。 林疏桐一回头,就望见一脸期待且星星眼的任英杰,连如晦生也饶有兴致。 谢照乘没让他们等多久,不过半柱香,锦帘便被挑起,几人不约而同一齐望过去。 “唉……”如晦生又靠了回去,兴致缺缺。 谢照乘着了身绯色宫装,竟连身形都娇小上许多,只可惜戴着幕篱,三尺余的素纱将面容遮了个严严实实。 饶是如此,林疏桐都怔了怔,而后心下就涌起些诡异的遗憾。 他实在很想挑开素纱瞧瞧谢照乘,但谢照乘以纱掩面…大抵是不愿给人看的…… 如晦生拧过头和任英杰咬耳朵,两个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林疏桐正要同谢照乘说话,就见“少女”缓缓抬袖,将素纱撩开些许,露出张略施粉黛的面容。 艳色乍泄。 他脑袋一空,有什么轰然炸开。 那美目轻轻向上一抬,便含羞垂下,朱唇再浅浅抿出恰到好处的弧度,惹起数折春风,直吹入人心底去,摇动一池春水,再勾得连天芳草生出,于风中招展。 天! 林疏桐木头般呆立在原处,谢照乘见状,放下素纱闷闷地笑。 半晌后,林疏桐才回神,明白谢照乘是故意勾自己,却还是难以自持:“照乘……” 谢照乘属实要人命。 罪魁祸首越笑越欢,完全没有要收敛的意思,还更得寸进尺:“怎么样?媳妇好看么?” 媳妇… 林疏桐整个人都不大好了,脚下软绵绵地,双腿如同是棉花填作的:“照乘,未免也太好看了些……” “还是…别再露脸了……”林疏桐将素纱扯好,再来上几回,他怕是就要折在谢照乘手里。 虽说已然折得差不多了。 谢照乘带笑道:“不是你想看的么?” 林疏桐勉强定下心神道:“多看几回会晕过去的,照乘不要恃美杀人。” 谢照乘忍俊不禁。 “也别叫旁人瞧见了,瞧见又不知要招多少桃花债。”他揣着私心又嘟囔了几句。 那人只笑道:“不是只给你看了?” 漫天飞沙平息,现出深处的城池,重重黄云锁住穹顶,不见天光,几点黄蚁缓慢进出。 一辆马车破开满目昏黄,飞驰向城门,距城三丈处被守城甲士拦下,自车厢中行出个清秀少年来,眉骨上有道藤纹刺青。 守城甲士稍稍松了口气,仍不敢懈怠,长/枪握得极紧:“车里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四人,是顾掌史的家眷。” 少年的声音极轻,几不可闻:“掌史母亲去世,但掌史事务繁忙难以抽身,便派我前去探访。” 甲士一皱眉,枪尖挑开车帘,车内果然坐着四人,一中年男人搂着十余岁的小童,对面是容貌普通的青年和幕篱掩面的女子。 “探访为何会来天不明?”甲士刨根问底。 中年男人怯懦着望向车前的少年,那少年清了清嗓子才道:“老夫人有遗愿留下,一定想看看掌史,老爷这才带着灵位来寻掌史。” 说罢,那中年人果然拆开包袱,摸出个灵位来。 小孩望见灵位呜咽两声,扯着嗓子号哭起来,青年也面露哀戚,背过脸去。 甲士轻轻颔首,枪尖指着头戴幕篱的宫装女子问道:“这位是?” 女子往里躲了躲,似乎是被兵刃惊吓到了,青年抬手护住她,慌忙道:“此乃贱内。” “这衣着…不像是普通出身啊!”甲士眯了眯眼睛,身上寒气逼人。 那女子锦服华裳,与身边几位布衣同在一处,有些格格不入。 车前的少年十指不自觉收紧了些。 “贱内原是商贾之女,是以家境颇为殷实,想着初见夫兄,刻意穿了最好的那一身。”青年抬头和甲士解释。 这甲士向同僚一伸手,同僚递过枚造型古朴的铜镜,甲士接了,挨个照镜,镜中皆只闪过些琐碎日常。 甲士一扬下巴:“且在此处等着。” 他随即背过身与同僚低声道:“快去请顾掌史来。” 云起将车帘慢慢放下来,靠在林疏桐肩头的谢照乘直起身。 任英杰收起脸上的悲伤,毫无感情地抽泣,只闻其声不见其泪。 一个两个的,都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林疏桐默默摸出块谢照乘早餐剩下的糕点啃。 没让他们等上多久,一阵疾快的脚步声就冲了过来。 没错,就是冲过来。 并着震天的悲号,直摧心肝:“母亲!是孩儿不孝啊母亲……” 林疏桐的糕点啪地掉了,嘴角不住抽搐,马车外还传来甲士们杂七杂八的劝解声。 “掌史节哀啊!” “万万珍重己身……”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疏桐突然就不觉得眼前这几位有什么了。 车身重重一晃,想来是那顾掌史扑了过来,果不其然,下一秒车帘就被掀起,一张涕泗横流的脸撞入众人视线。 甲士们还在他身后手忙脚乱地扶。 任英杰一僵,都忘了哭,反应过来后,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 “长…长兄……”任英杰的小手不住抹泪。 最后还是云起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捞起顾掌史按在车上:“是否能进城?” 甲士们有几个还在叹息,闻言当即点头,放开道路让他们过去。 一过城门,顾掌史与任英杰的眼泪立刻收起,当场给诸位表演了变脸,林疏桐嘴角又是一抽。 不哭天抢地的顾掌史还是有几分风度翩翩模样的,他挑眉望向如晦生:“医宗前辈?” 如晦生盯着顾掌史,好一会才道:“我倒是头一次见比英杰还能装的。” 顾掌史摆摆手不以为意:“一般一般,看家本事罢了。” 你管这玩意叫看家本事? 林疏桐直接瑞思拜,这不去逐梦演艺圈属实是浪费人才。 “谢离如何了?”如晦生直切正题。 顾掌史一时也笑不出来了:“尊主不知道将谢离藏到何处去了,我这几日四下搜寻,还托人留意,都没有什么头绪。” 如晦生与谢照乘俱是面色一冷。 第 40 章 文化高度重叠 顾掌史沉吟片刻,道:“诸位中,有修为在尊主面前足以自保的么?” 谢照乘抬起了手。 顾掌史拍板道:“这样,你们先在客栈住下,明日借口水土不服,入重映殿寻我,趁机翻查,看能不能找出谢离来。” 他苦笑两声:“谢离躺着,路声渐就跟个疯子似的,四处寻人麻烦,还整天疑神疑鬼……” 这么说自己的上司,真敢讲啊…… 谢照乘隐隐品出些不对味来:“谢离同路声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顾掌史被那一袭绯色宫装所迷惑,乍听这清朗凛冽的少年音,人都傻了:“我去!男的?” “你说呢?”谢照乘凉凉道。 顾掌史重重咳了两声:“你们看过话本吗?就是纸墨渡的话本,尤其以暗香盈袖为代表。” 特么万恶的白盈袖… 一提到白盈袖,林疏桐就牙根发痒。 旁边的如晦生脸色也不大好看,他犹记得谢照乘那家伙为了气他,洋洋洒洒背了三个时辰的话本。 四人中,唯有谢照乘接话:“看过。” “我说路声渐心悦于谢离,你们信吗?”顾掌史语出惊人。 “我信。” 林疏桐抬头望着车顶,深沉发言。 相爱相杀文学,他觉得这是梅如故那家伙能写出来会写出来的玩意。 都快被写烂了,夺新鲜呐? 顾掌史以赞赏的眼神瞧着林疏桐:“路声渐对谢离,是既爱且恨,他不肯承认,但旁人又不瞎,只要谢离在,路声渐的目光必然是望着他的。” “分明喜欢着,却又要折磨谢离,伤人又伤己,话本都不带他这么能作的,这回可好,把人都要搞没了。” “也不知道谢离哪招的这么个神经病。” 顾掌史摇头叹息,在客栈门前下车,毕恭毕敬去扶如晦生,神情很是郑重:“父亲慢些。” 进城了还要扮? 林疏桐心念刚至此,就听得顾掌史低声道:“路声渐这几日似在防着我,小心为妙。” 本着演戏演到底的原则,客栈也只开了三间房,林疏桐与谢照乘须得同住一间。 又要和地板亲密接触了。 林疏桐苦哈哈的想。 顾掌史因着重映殿事务繁多,将他们安置好后便匆匆离去。 几人也就各回各屋,林疏桐则去路边拣了些谢照乘可能会喜欢的点心买下。 林疏桐抱着纸袋上楼,推开房门,谢照乘正坐在窗边远眺。 他是总爱在窗边呆着的,或站或坐。 “要吃点心么?”林疏桐拆开纸袋,甜味便四下奔逃。 谢照乘吸了吸鼻子,显然是动心了。 林疏桐便将纸袋送给他,顺带接过他递来的幕篱。 不刻意作态,谢照乘的美仍旧是锋利极具攻击性的,那些脂粉非但不能软和下五官,甚至将他衬得更叫人不敢逼视。 他垂下眼眸去啃糕点时,才像是近了人间。 楼下忽地有老人惨呼,林疏桐向下望去,只见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摔倒在地,行人来往自若,少有给眼神的。 林疏桐皱起眉头,就要转身下楼,却被谢照乘牵住衣袖:“不必去,她装的。” 他一怔,顿住脚步。 约摸过了半盏茶工夫,那老妪一骨碌利落爬起,嘴里骂骂咧咧。 好家伙,这世界也有碰瓷的? “你去了,就会被那老妪诱骗到荒山野岭,杀人夺财。”谢照乘挑了块花形的点心放在林疏桐手上:“天不明多是些亡命之徒,风气不大好。” 林疏桐旋即反应过来。 这里是天不明,聚集的都是背叛同族的人,抱团取暖,逼仙门不能对他们出手,没几个手上未曾沾过血腥。 他默默拈心,送进嘴里。 谢照乘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本书册,正漫不经心翻着。 林疏桐探头去瞧,话卡在半路:“照乘在看什……” 林疏桐当场裂开,他没想到谢照乘是在看《归去来兮》。 谢照乘瞥见他的神情,扑哧笑出声。 “惟愿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谢照乘仰起脸,眉眼弯弯,林疏桐清楚瞧见自己的身影倒映在他眼中。 少年抬袖去勾他肩上青丝,一圈圈缠于指尖。 他一本正经读着话本里的词句,念出几许荡气回肠百折千回来:“舒同,无情剑,有愧人,终究是我负你。” 林疏桐瞳孔一缩。 忽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林疏桐?”谢照乘蹙了蹙眉头,试着抽回手,却被他握得极紧,甚至隐隐作痛。 谢照乘只得出声道:“疼。” 林疏桐一激灵,猛然回神,下意识松开手,少年的手腕都被他捏得发白。 他慌忙道:“对不起,我……” 《归去来兮》直接拍在林疏桐脸上:“我什么我?想把人捏成骨折不成?” “再有下次必然揍你。”谢照乘边揉着自己手腕,边磨了磨牙。 门外多有黄沙,二人也不太想出门,草草在客栈坐了半天。 天不明本就不见曦月,夜也比他处来得更早些,还未至卯时,便已是万家灯火飘摇。 “饿了。”谢照乘翻完最后一页,懒洋洋道。 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林疏桐只得起身问他:“有什么想吃的么?” 谢照乘随意说了些,林疏桐就下楼去了,他便伏在案边等着。 哪知等上许久也没见林疏桐回来。 两刻钟后,谢照乘终于坐不住,起身要去寻林疏桐,可赶了巧,一开门就撞上端着晚餐的林疏桐。 谢照乘一抬眼就绷不住了,马上背过身去,肩头不住耸动,险些笑岔气。 林疏桐轻咳两声,飞速放下托盘将门关上,极不自然地扯了扯身上的衣裙。 “不是,林疏桐你何必呢?” 谢照乘笑够了,回身抬手去摸林疏桐的眉骨,指尖染了一团乌黑,他细看过后道:“锅灰?” 林疏桐尴尬点头。 “涂得太重,就有些奇怪了。”谢照乘捧着他的脸打量,将林疏桐面颊上的脂粉擦轻了些:“含糊些还是能看的。” 这裙子是店家女儿不要的旧衣,他穿着小了许多,露着一大截手臂与小腿。 林疏桐扇了扇脸,企图拯救下发烧的脑袋。 谢照乘还是忍不住笑:“让你夜里穿给我看,不过是说笑罢了,你还当真?” 林疏桐背过脸去:“就…随便穿穿……” 只是想招他开心。 “你要穿一晚上么?”少年摸了摸鼻尖,勉强按捺下笑意。 林疏桐眼神有些飘忽:“给你看看就去换了。” 谢照乘还是厚道的,闻言出门探头四处观望过后,才向林疏桐招招手,林疏桐明白他的意思,悄悄溜下楼去。 转身进了屋,谢照乘回想起来仍没能克制住,笑出声来。 正当他笑时,楼下传来水盆打翻在地的声音,还伴着声任英杰的惊呼:“鬼啊!” 哦豁。 被发现了。 林疏桐换过衣裳洗过脸悻悻上楼,谢照乘已然在用餐了,见他回来,眼睛还弯着:“还蛮好看的。” 这便是谢照乘在说鬼话了。 林疏桐可不信。 虽说这皮相生得不错,但林疏桐是往逗人方向化的,若谢照乘真觉得好看,就是他审美有问题了。 “照乘的妆倒确实好看。”林疏桐诚挚赞叹。 谢照乘不假思索答道:“我是随着与暮长大的,看得多了,自然也会些。” 三两下吃过饭,林疏桐将桌案收拾了要再下楼送过去,顺带想拿两床被褥打地铺。元宝小说 刚准备走,便听谢照乘道:“不必打地铺了,睡床上就是。” 睡床上…… “那照乘还睡凤凰上吗?”一出口,林疏桐就想起谢照乘并没穿那件白衣红裳,也不知道凤凰有没有跟着。 谢照乘打了个哈欠,懒懒道:“都是男的,睡一张床又怎么了?” 林疏桐滞了滞。 确实都是男的没错…… 但我对你有点想法啊!一起睡不是会很有问题吗? 林疏桐有点头疼,也没到他想挑明的地步,不能和谢照乘直说,非要打地铺又很有欲盖弥彰那意思…… 最终他还是没要被褥。 坦荡些就是,林疏桐很相信自己的为人…… 才怪。 林疏桐和衣滚进床里,面壁思过,谢照乘捏着话本站在床边,疑惑问他:“墙上有什么吗?你看得那么专心……” “刚刚爬过一只蚂蚁。”林疏桐木木道。 谢照乘沉默了。 林疏桐余光死死盯着他,瞥见谢照乘除下外衫,背脊绷成了琴上的弦,好在谢照乘也不多脱,只去了件外衫。 凛冽的梅香陡然贴近,林疏桐心都快跳将出来,他苦笑了下,开始默背静心诀。 “还有蚂蚁?”谢照乘轻飘飘道。 林疏桐眼皮一跳,只能缓缓翻过身来,直面挑战。 谢照乘专心瞧他的话本,林疏桐则不自觉时时去看谢照乘,案上灯花噼啪几声,落下行烛泪。 这个人,似乎是第一眼就很喜欢的。 林疏桐不合时宜的想着。 “早些睡,我脸上没长花。”谢照乘翻过一页书。 但会开花。 林疏桐在心底接上一句,乖乖合了眼眸,其他感官便被无限放大,譬如梅香,丝丝缕缕占满呼吸。 谢照乘又打了个哈欠,这回他抬袖灭了案上烛火,将书放在枕边,掀起锦被躺下。 林疏桐合着眼,却睡不着,在一室寂静里去数枕边人的呼吸,不多时少年的气息便渐渐沉重。 他倒是睡得快。 林疏桐甩甩头,又转身面壁思过,盼着能和周公下棋,然而最终还是放弃,清清明明睁着双眼。 他忍不住再翻了过去。 “睡不着?” 对面的人忽然出声,将醒未醒时的鼻音分外撩人。 林疏桐没想到他睡得这样浅,含含糊糊应了声。 少年勉强撑起眼帘,低低道:“我给你念经书?” 不等他应答,少年便轻声背起了经书,声音时高时低,语速忽快忽慢。 显然背书人在努力与睡魔斗争,可惜的是…完全催不了眠。 林疏桐听得只想笑。 那声音逐渐低落,几不可闻,林疏桐动都不敢动,怕惊扰了他。 片刻后少年的脑袋自枕上滚落,靠在林疏桐颈间,呼吸软软在锁骨处交错。 林疏桐浑身都烧了起来,耳根发烫,哪里都不自在。 偏偏还不敢碰谢照乘。 第 41 章 天命之眼 林疏桐到底是不曾睡着,睁着双眼睛,空空瞧了谢照乘一夜。 到清晨时,谢照乘整个人都躲在他怀里,极乏安全感的蜷成只虾球,手臂却紧紧抱着林疏桐。 分明看了许久,林疏桐却还没厌,仍垂眼望着。 怀里的人轻轻蹙眉,哼唧几声,瞧模样似乎要醒,林疏桐赶紧合上眼睛,避免被谢照乘抓包。 谢照乘果然醒了过来,发觉自己不安分的手,赶紧抽回去,悄悄溜下床。 没了动静,林疏桐偷偷睁开眼。 谢照乘在束发。 他恍然间有种很微妙的感觉,仿佛身在与谢照乘成亲多年后的某日清晨。 “醒了就赶紧起床。”谢照乘侧目,林疏桐赶紧把胡思乱想甩出脑袋,从床上爬起来。 几人围坐在桌前,谢照乘率先开口:“去重映殿探查的事,还是我来做吧。” 林疏桐点点头,哪怕谢照乘身有重伤,他也是四个人中最能打的那个。 如晦生将一只锦囊放在谢照乘手边,沉声道:“这是烟火丹,可恢复你片刻巅峰战力,但副作用极强,不要轻易服用。” 谢照乘收起锦囊,见林疏桐一脸担忧,拍了拍他肩膀,起身离开。 “不用太担心了。”如晦生摸出颗琉璃珠,他摊开手,琉璃珠浮在半空:“你以神念探查试试。” 林疏桐照着他说的闭上眼睛,投入神念,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客栈大堂此刻的情形,宾客盈门,人声鼎沸。 宫装女子正提裙下楼,大堂忽地静了,在满座布衣黄衫中,这一点绯色异常突兀。 林疏桐怔了怔:“这是?” “蜃珠,某年越家问诊的报酬,我手上的是子珠,母珠交给了谢照乘。”如晦生回道。 子母呼应,便能看见彼此的状态。 谢照乘走得颇快,不多时就抵达天不明城北,重映殿就在此处,殿周五步一卫,皆严阵以待。 那守卫往见谢照乘要往重映殿来,上前一步厉声道:“什么人?” 幕篱下传出娇弱的女子声音,明显带着仓皇:“妾身是顾掌史的弟妹,家父忽地生了急病,夫君让妾身赶紧来寻掌史回去瞧瞧。” “夫君”林疏桐一滞,谢大小姐也是演技派是他没想到的。 “可有证明?”守卫仍不放行。 谢照乘赶紧自袖袋中摸出块玉牌,牌上刻着小小一个顾字。 那守卫接过细看后点点头:“确实是顾掌史之物。” 他偏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守卫身上,一扬下巴:“你,送她进去,路上不可耽搁,务必快。” 那守卫应声,快步行到谢照乘身前,一抱拳:“请跟在下走。” 谢照乘跟着他进了重映殿。 重映殿与灰暗昏惑满是黄沙的天不明孑然不同,殿内色彩极明艳,绿柳红花,青砖黛瓦,一扫殿外的沉闷。 几位侍从路过,个个目不斜视,面无表情,连眼睛都毫无光彩,活像几只木偶。 谢照乘刻意放慢了步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很快便被那守卫甩开不短的距离。 守卫发觉后一凛:“请夫人快些。” 谢照乘只得加快脚步。 他入右阁时,顾掌史正忙得不可开交,堂内往来的人络绎不绝,他手上的笔未有片刻放松。 顾掌史瞧见谢照乘,一擦额上的汗:“弟妹来此有何事么?” “父亲忽地生了病,且病势沉重,兄长能否过去看看?”谢照乘凄凄切切,听着倒真像那么回事。 顾掌史手一抖,掌下按的一叠文书都不慎掉落,他匆匆去拾:“弟妹且在侧室等上片刻,我将这几份文书处理过再随你走。” 于是宫装女子独自等在侧室,顾掌史飞快过完几份文书,跟着她离开重映殿。 待人都走尽后,谢照乘自侧室屏风后探出身。 跟顾掌史走的不过是根萝卜雕的他罢了。 谢照乘伸出手,指间是张天阶匿行符,为针对重映殿防御阵特意所带,萝卜一踏出重映殿,匿行符就化作道流光。 他辨别一下方向,悄无声息向主殿行去。 偏殿顾掌史早探查干净,剩的只有路声渐所在的主殿,畏惧路声渐,不敢深入。 林疏桐瞧着谢照乘娴熟利用视野死角,避开侍从守卫,到主殿一路畅通无阻,深深感叹谢照乘也是个当梁上君子的好材料。 谢照乘寻了间偏僻屋舍藏身,摸出支玉簪,再合上眼眸,神识分成无数道,以他为中心快速发散,搜索着相同的气息。 不一会,谢照乘就汗流浃背。 就在此时,主殿上空有道声音炸响:“谁?” “不好,给路声渐发现了!”林疏桐一惊,心提到了嗓子眼。 谢照乘所在的屋舍地面飞速勾出道阵图,一成型立刻发动,直接炸开,完全不给人反应的工夫。 下一息,一道身影就出现在废墟之上,白发玄衣,五官圆润不锋,瞧着绝对温良无害。 但这就是路声渐。 暄州坑杀澜沧谢氏三百人的路声渐。 林疏桐喉头干涩,谢照乘怕是免不了一场死战了,只希望路声渐的功力不到能逼谢照乘使用烟火丹的地步。 但这个可能微乎其微。 烟尘散开,废墟上却站着两个人,一个半身是血,另一个挡在他身前,一袭绿衫,墨发在风中飞舞。 林疏桐睁大了眼睛。 谢照乘怎么瞬间换了衣裳?他原是黑衣的,何时套上的绿衫?还露了面容,虽说这脸改得不如何像他了…… 谢照乘缓缓抬眸,这眼神是他平日里从不曾有过的,空空落落,如同死人。 路声渐望见后瞳孔一缩,失声道:“谢离!” 他刚抬脚想过去,谢照乘就搀着那玄衣人原地消失,让路声渐扑了个空。 林疏桐身后有重物落地,他下意识睁眼回看,谢照乘半跪在地,身边躺了个胡萝卜雕成的小人。 他当即起身去扶,如晦生二话不说先扣住谢照乘手腕查看伤势。 “无大碍,只是过度劳累,以神识搜索太耗精神力了。”如晦生松了口气,摸出颗丹药塞给谢照乘。 林疏桐扶谢照乘坐下,瞧着他服下丹药,问道:“怎么回事啊?怎么一瞬就换了衣裳?” 谢照乘连灌好几口茶,才缓过气来:“是我与顾掌史设的局。” “他和萝卜人一出门,就让萝卜人换上绿衣,萝卜人上分有我的元神,我与萝卜随时可以互换,到达彼此身边。 “一旦我被发觉,就唤回萝卜人。” 如晦生一眯眼:“谢离喜着绿衣,你是在假扮谢离?” 谢照乘缓缓点头,解释道:“找不到小叔叔,就只能在路声渐身上做文章。” “他藏小叔叔无非是不想小叔叔被救走离开,而路声渐当面杀了小叔叔侄女,小叔叔必然不想留在他身边,可以借此做出个假象。” “小叔叔要金蝉脱壳的假象。” “谢离旧友知晓谢离垂危便来救他,反陷自己于危境,谢离不得不现身救人……”如晦生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确实合乎情理。” 谢照乘轻轻笑开:“我用幻颜丹将自己改得丝毫不像小叔叔,然后去学他的眼神,只一瞬,路声渐是瞧不出破绽的。” “既然小叔叔已经跑了,路声渐就没有要藏小叔叔的理由了。” 林疏桐听得人都傻了,呆呆看着谢照乘从口袋里摸出根胡萝卜,咔嚓啃了一口。 “看顾掌史那边会不会有消息,如果路声渐中计,应该就会把小叔叔放在重映殿主殿。”谢照乘边啃萝卜边道。 如晦生神情一松:“届时就好办得多了。” 几人等了半时辰,顾掌史推门而入,哭丧着张脸,林疏桐心里咯噔一下。 顾掌史揉了揉太阳穴:“路声渐不知在发什么神经,非要我带你们到重映殿去住,说什么慰问我多年操劳,不好让我家眷住在外面,鬼都不信他的话。” “是被发现了吗?”任英杰咽了咽口水,有些紧张。 他摇摇头:“这倒没有,但应该是有所怀疑。” 谢照乘放下茶杯问道:“他信了吗?” “可能信了,也可能没信。”顾掌史不敢肯定,抿了抿唇道:“但不管怎么说,目的是达到了,谢离已经被送回他住处。” “此番让你们住进重映殿,没准就是想拘着你们,引跑掉的谢离上钩,当然也有可能打着什么其他算盘。” 谢照乘食指叩了几下桌案,沉吟片刻道:“那就去重映殿,固然会更危险,但也更好下手。” 如晦生点头赞同。 “那你们收拾一下东西吧,路声渐的人已经在楼下了。”顾掌史摸出厚厚一叠文书,就地开始工作。 几人很快收拾好东西,登上去重映殿的马车。 林疏桐率先下车,伸手去扶谢照乘,一声照乘小心习惯性要出口,幸好他反应及时,改口道:“娘…娘子小心。” 甫一出口,林疏桐面上就烧得厉害,好在幻颜丹将脸色改得很黑,多多少少能遮掩一二。 谢照乘倒没什么大反应,借着他的手下了车。 路声渐将他们安排在顾掌史居所附近,距主殿还有段不短的路程。 第 42 章 异处来客 林疏桐在屋子里收拾东西,谢照乘就坐在屋前的池边踩水,红裾飘荡,白足藏在其间若隐若现。 有侍女抱着许多竹简从谢照乘身后匆匆跑过,急切中不小心踩了自己的裙角,扑倒在地。 谢照乘起身,赤着脚向她伸出手,那侍女怔了怔,迟疑着抬袖。 “等等…”谢照乘收回手,指了指侍女的膝盖:“流血了,怕是要先处理一下。” 侍女一滞,立刻就要勉强着起身,却被谢照乘按住:“不必急,有什么要紧事我可以帮你,你这样带伤起来,也是走不快的。” “可…可以吗?”那侍女有几分犹豫,谢照乘捡起散落满地的竹简,和声道:“要送到哪里去?到时我替你解释下即可。” 侍女踌躇着报出位置。 谢照乘拧头向屋内喊道:“相公,来照顾下这位姑娘。” 林疏桐应声,往外瞧了眼,就看见谢照乘在赤足走动,急急道:“鞋!穿上鞋再走,别划伤了脚!” 谢照乘这才回身套上鞋。 为免暴露身份,林疏桐挑了瓶普通伤药与纱布出门。 虽说修/真/世/界不特别讲究礼教大防,他还是将衣裙破损处再撕开些许,只露了些膝盖洗净后上药。 林疏桐刚缠好纱布,谢照乘就踢踏着鞋回来了,那侍女抬眸向他道谢:“谢谢夫人。” 谢照乘笑着道了句无妨,又脱下鞋去踩他的水,侍女小心翼翼道:“我能在这坐会吗?” “当然可以。” “重映殿少有夫人这样的人。”侍女轻声道:“奴婢在重映殿至今,也只遇过一位,那位近况也不佳,重映殿便愈发的没人情味了。” 谢照乘心下一动,顺着她的话问道:“哦?出什么事情了吗?” 侍女叹息一声:“受了打击,在重映殿呆不下去便自裁了,也是…他本就不该留在重映殿的。” “呆不下去…重映殿不好么?”谢照乘故作疑惑,试图从侍女嘴里套出话来。 侍女仰头望着太阳,有几分怅然:“对于一个整日困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间被所有人忽视畏惧的人来说,自然是不好的。” 谢照乘的声音掺着不解:“忽视…畏惧?” “谢公子不爱和尊主说话,却常同我们说话,尊主不悦便抽打我们,于是谢公子不再说话,可尊主仍不满意,还是时时惩戒谢公子身边人,重映殿中人,没有不怕谢公子的,几乎都是绕道而行。” 林疏桐手肘撑在窗棂上听着,皱了皱眉头,想和人讲话就直说嘛,何必这么为难人呢? 他想了想,若是谢照乘被众人孤立排挤,只怕自己会心疼死,自己喜欢的人,哪里舍得让他吃这样的苦? 更何况是整整六年。 谢照乘沉默上许久,侍女恍然回神,敲了敲脑袋,懊恼道:“抱歉,一时有感,多说了不少废话。” “不会。”谢照乘摇摇头。 “也不早了,奴婢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否则又要被责骂,奴婢先告辞了。” 侍女起身,行过礼后缓缓走开。 林疏桐提着鞋放在谢照乘身边,盘腿坐下:“不到仲夏,水还凉着,别受寒了。” 谢照乘没说话,林疏桐也不再催他。 “总而言之,等今晚再说吧。”谢照乘没由来地冒出句话,他似是有了什么想法,立刻跳起来套上鞋,进屋去了。 留林疏桐一个人坐在池边,摸不着头脑。 水? 无边黑暗中,林疏桐试探着踩了踩身前的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确实是水,可他却没有掉下去。 他旋即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也不大对劲,是件极肃穆的广袖玄衣,左襟前还绣着枝红梅。 自己是不大喜欢黑色的,奇怪。 林疏桐举目四望,夜色茫茫不见底,周围也没有别的物什,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空得让人心慌。 一片花瓣不知从何处飘来,落在他足前的水面,林疏桐微怔,弯腰拾起那片花瓣,还未来得及细看,花瓣就又被风吹走。 林疏桐一滞,大步追着花瓣。 那花瓣却总是飞在距他指尖一尺处,触手可及,却永远不让他攥进手里。 林疏桐越发急切,眼睛里只瞧得见那片花瓣,身侧的黑暗被驱逐,云霞染红天际与水面他都不曾发觉。 抓到了! 他一喜。 林疏桐忍不住牵唇笑开,抬眼却呆住了。 这一方天地披云霞为衣,万点浮灯为缀,赫赫暖晖肆意泼洒,揽之便可盈手。 在这千丈霞光中,生着棵入云的桃花,薄粉覆压如盖,沉沉欲要飞流直下,落他满身荼蘼。 忽有狂风起,吹起指间那片花瓣,卷着它直上云霄,花影掠过眼眸时,他瞧见了一个人。 “铛——” 袖尾裾角的金铃为风乱了心思,情动几声。 那人枕袖赤脚睡在粉云间,怀里抱着轮明月,红绫绕枝流动,恋恋不舍蹭过他眉目,在眼下遗落一尾凤翎。 这一眼竟就要望尽他半生。 却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这梦,还挺诗情画意。”熟悉的声音于林疏桐身后递出,清清朗朗浸着仲夏石溪水。 林疏桐回眸,谢照乘负手立在他身后,星目懒懒往桃树处一抬,彼此近在咫尺,又恍如隔世。 他瞧着这张脸,忽地有些难过,扯了扯嘴角:“梦么?” 谢照乘一挑眉:“不信你掐一掐自己?” 林疏桐照着谢照乘的话掐了掐手臂,果真没什么感觉。 少年的目光四处游走,不经意瞥见那隐在桃花间的一角红衣,眼睫颤了几下。 “那照乘是怎么来我梦里的呢?”林疏桐疑惑。 谢照乘背身向外行去,林疏桐回眸瞧了眼桃树上熟睡的人,抿了抿唇,跟上谢照乘的脚步。 谢照乘抖了抖衣袖,解释道:“淩水边生有一种树木,名曰沉郁,经四百年方开花,开过花便会枯死,枯木沉底再经四百年,可制成寤寐香。” “寤寐能勾起一个人最放不下的东西,以梦境的形式体现出来,也算得上是种魇,魇与魇间会勾连构成魇域,所以我能进入你的梦境。” 林疏桐微微一怔,如此说来,他的魇,就是谢照乘了…… “咱们这是要去哪?”林疏桐快走几步,与他并肩而行。 谢照乘道:“我让顾掌史在路声渐住处的香炉添了些寤寐,我想瞧瞧他与小叔叔的过往究竟是如何的。” “只要他不发觉这是魇,你我就不会被发现。” 所以他才说等晚上啊…… 世界由明转暗,他们不知走上多久,身侧才逐渐亮堂起来,两人置身于一座恢弘大气的庭院中。 庭前跪着个小男孩,只有七八岁的模样,身上却没半分这年纪该有的顽皮劲儿,反倒沉闷得像块石头。 美妇自院外急步行入,望见跪着的男孩,秀眉紧蹙:“你为何要杀叔叔的灵骑?还叫你堂弟瞧见了?” 小男孩不语。 “还不是你教得好?”房门砰的被打开,冷厉青年长身玉立,不耐烦道:“我说过的吧?少来松居。” 美妇俏脸发青,气得身形都有些不稳:“这破地方,你以为姑奶奶想来?” 语罢,她转身就走,珠翠重重砸在一处,叮当作响。 青年偏头瞧了瞧小男孩,面色和缓些许:“跪满两时辰后,自己去王叔处拿药。” 门再被关上。 没等多久,就有人来扶小男孩:“少爷快起来吧…” 小男孩甩开那人的手,自己按着地面起身,一瘸一拐地向外走,迎面撞上个比他还小些的男孩。 那男孩一望见他,眼泪鼻涕就控制不住糊了满脸,吓得拼命狂奔,身后如有洪水猛兽:“妖孽!妖孽!” 几个随从也赶紧退来,看都不敢看小男孩,直到男孩走远才敢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大少爷小小年纪心性就如此狠毒,以后可怎么得了?” “可怜小少爷被绑在树上,逼着瞧了大少爷凌迟玄影,怕是好一段时间都恢复不了。” “有那样一个爱削人耳朵挖人眼珠的母亲,大少爷狠毒也不奇怪……” 林疏桐听得心惊胆战,咽了咽口水,只觉得头皮发麻,整个人都不大好:“这是路声渐?” 谢照乘淡淡应了声,按着路声渐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第 43 章 风雨同舟 粘稠的血液倒在盆栽上,那枝叶颤动两下,抽出几点绿苞,路声渐挑了挑眉,放下沾血的茶盏。 “啾——” 一只白鸽落在院墙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就要一头栽下来,呼吸间一个男孩轻盈翻上墙头,稳稳捉住白鸽。 哪怕是年纪尚幼,也可窥见这男孩将来的耀眼风姿。 “别跑啦,乖乖养好伤才能自在翱翔不是?”男孩爽朗笑着,手指戳了戳白鸽的小脑袋。 墙下的路声渐眯起眼瞧着,男孩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来看,两下相望,俱是一皱眉。元宝小说 谢照乘细瞧了那男孩的眉眼,淡淡道:“是我小叔叔。” 谢离是照乘的小叔叔,应当与照乘有几分相像,照乘小时候也会是这样的么? 林疏桐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小谢离。 像是知道林疏桐在想什么,谢照乘解释了几句:“谢离并不是我亲叔叔,谢家主支居于旧昆仑上三天,常人知晓的澜沧谢家只是分家。” “小叔叔的父亲是澜沧分家主,因他天资卓越,六岁就被主家接入上三天培养,每年只回澜沧两月。” 原来是这样… 小谢离余光瞥见桌上那盆以鲜血浇灌的花木,疑惑跃下,忍不住伸手碰它枝叶:“这是什么花,很邪门的模样……” 路声渐眸中寒光一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斩出,饶是小谢离躲得快,也被削下缕头发。 小谢离一滞,刚想说话就见那花迅速枯败。 他目瞪口呆。 “这…”林疏桐也傻了眼。 谢照乘走近绕上两圈,摸了摸鼻尖:“世人皆道不语不开花,没想到是会开的啊…” 不懂就问,林疏桐侧目:“怎么说?” “不语多生在腐尸之上,从没人见它开花,便想当然的觉得它就不会开花。” 谢照乘思索片刻,道:“不语借邪祟而生,小叔叔修的功法纯正平和,最是克制这类东西,枯死不奇怪。” 那边路声渐胸口起伏几下,二话不说一剑劈向谢离,谢离到底是出自上三天,修为远超同龄人,路声渐根本不能伤他。 但他理亏,只能被动防御。 路声渐眼周发红,小小年纪身上却有极重的戾气,见打不过谢离,竟要硬吃他一掌也要捅他一剑。 谢离吃了一惊,硬生生收回手,但避剑不及,剑刃在肩膀上划出道长长的伤口,血液迅速洇红衣衫。 路声渐眼睛眨也不眨,格外冷静,反手还要再刺一剑。 “谢兄请,这便是……”路父含笑转进院中,抬眼望见这一幕,目眦欲裂:“路声渐!停手!” 路声渐手中剑不作停顿,直指谢离心口,生死之际,谢离也顾不上其他,全力出手,路声渐登时倒飞十余丈,重重摔在地上。 “小离!”谢父惊魂未定,快步上前抓住谢离的手,急切地上下扫视:“有没有受伤?” 谢离恍惚着摇头:“只是小伤…” 路声渐咳着血爬起来,迎头就是路父惊怒下出手的一巴掌:“你怎么敢对客人出手?” 谢离眉毛一跳,探出脑袋小声道:“路叔叔…是我先不小心冒犯了路家哥哥……” 谢父冷着脸敲儿子的脑壳,严厉问道:“你怎么人家了?” 谢离扁扁嘴,偷偷看了看路父铁青的脸色,扯过父亲的手,在掌心写下几个字,谢父登时一怔。 奈何路父眼神锐利,瞧到桌上那一盆花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你说,是不是因为这盆花?” 路声渐阴沉着脸,恨声道:“我等了两年…” “跪下!”未说完,路父便喝道,路声渐仰着头,一声不吭就地跪下。 谢离咽了咽口水,给谢父使了个眼色:“世叔,算了吧……” 谢父眉峰微沉,依照儿子的意思跟着附和道:“小孩子过家家嘛,就别太计较了…” 或许是觉得太过难看,路父闭了闭眼,许久才压下怒火,咬着牙道:“有小离和谢世伯求情,我饶你这一回,给我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准起了才许起!” 说罢,路父拂袖而去。 谢离上前几步想和路声渐说话,谢父转过身唤道:“小离,走了。” “对不起。”谢离抿了抿唇,只得跟上父亲的脚步离开。 直到被夜色包围,才有小厮小心翼翼来告知他可以起了,小厮怀里还抱着盆异常美丽的花,说是谢离留的。 路声渐起身盯着那花,缓缓伸手接过,一掀唇,狠狠砸在地上,薄靴踩着花骨朵来回碾压,将那小厮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不到半月,路父去世了。 近几月,妖族四处暗杀世家家主,外界早人心惶惶,谢父也是因此来与路父商谈,带来了归家的谢离。 消息传到路家,素来与路父不和的路母直接吐血晕死过去,路声渐只是发怔,在松居外呆呆站了三天。 他不再是路家的少主了。 三叔迅速继任家主,堂弟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风光无两。 路父本就不是路老太太的亲生子,而是庶出,路老太太对这孤儿寡母的态度自然冷漠。 路声渐与母亲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怎么不嚣张了?啊?害得我再见不得红色,只是跪两个时辰就轻轻揭过,做梦!”堂弟抬腿狠狠踹他小腹,一众仆人死死压着路声渐。 路声渐死死咬着牙不出一言,双目充血,甚是可怖。 堂弟咒骂着:“你这样的妖孽,就该和你那弑兄杀侄大逆不道的父亲一起去死!” 路声渐瞳孔一缩,发疯似的歇斯底里道:“你敢诬陷我父亲?” “城中谁不知道你爹的家主位是怎么得来的?不是伯父早夭,你爹趁机控制了家族命脉,一个庶子也配?” 堂弟被他吓得倒退三步,定定心神壮着胆子道:“爷爷没准都是死在你爹手上的,你该滚出路家!” “谁许你欺负我儿子的?”路母斜里冲出,撕拽仆人无果后,一巴掌甩在堂弟脸上:“即便路献死了,我依旧是秦家的大小姐,谁敢碰我儿子?” “秦家大小姐,好大的威风。”满头珠翠的妇人冷笑着行入,她竟一直在外面瞧着,瞧了瞧儿子脸上的指印,反手回了一巴掌。 路声渐失声喊道:“母亲!” 妇人嫌恶地抽出丝帕,擦了擦五指,仿佛碰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秦大小姐还不知道吧?秦家不日就要送位小姐,来路家做妾,正是大小姐那可怜的被您掌掴至耳聋的庶妹。” “大小姐,成弃子了呢。” 路母不可置信,丢了魂魄般摇头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母亲那样爱我……” “你这样嚣张跋扈的心性,怎么会有人喜欢啊哈哈……”妇人以手帕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向仆人们摆摆手。 “连路献都是被你下了同心蛊,不得不同你成亲的,你看,他那样厌恶你,瞧都不愿意瞧你一眼。” 听罢,路声渐的眼中逐渐失去光彩,傀儡般木木瘫在地上,任由着别人将他拖走,关进间暗无天日的柴房。 “真可怜呐。” 房间里多了股酒香,柴火堆上不知何时坐了个人,半张面具掩脸,手里是一小瓶陈酿。 路声渐面无表情扫他一眼。 那人又瞬移至他身前蹲下,含笑道:“呐,你知道是谁杀了你爹么?” 路声渐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但那人根本不想放过他,自顾自道:“他们都说是妖族,可我知道,是谢幸逢哦!” 孩童豁然抬首,盯着他。 “算了算了,知道又有什么用呢?”面具人叹息着摸了摸下巴,惋惜道:“按这个情势,你要活着走出路家都很难……” 只瞬息,路声渐就啪地跪下,极重地磕了两个响头:“求你带我和母亲出去,路声渐这条命就是你的。” 面具人饶有兴致道:“只要出去?” “只要我出去,谢氏满门就必定逃不出一个。”夜色里,路声渐的眼睛燃着两簇火焰,快要将他自己都点燃。 “但可惜啊,你迟说了半刻,你母亲出不去了。”面具人带着恶意抿唇一笑,仰头灌了口酒:“不过一换二,倒也算不亏。” 路声渐眼睫颤了颤,向前走了两步,听见外面此起彼伏的哭嚎与隐隐约约的火光,摇摇欲坠。 第 44 章 往事 路氏家主惨死家中,主脉无一幸免。 消息不胫而走。 鸢州三月,桃花落满径。 日中时刻,长街熙熙攘攘,鼎沸人声不绝于耳,少年将斗笠压得极低,于道旁摆着小件货摊,低声招揽顾客。 少年的嗓音略带嘶哑,衣袖下的手伤痕累累。 几只黄鹂落在街旁的桃花树上,踩落片片薄粉,杂乱的鸣声更为人添上几分烦躁。 来往的路人个个面无表情,如同一具具空洞的木偶在僵硬行走,摇摇欲崩。 少年冷眼旁观,眸中空空荡荡,竟是什么都入不得他的眼。 忽地响起串徐缓的马蹄声,有青衫少年反坐其上,手中银樽一盏,鞍旁载几坛陈酒并数枝桃花。 那人另一只手捏着根竹筷,轻轻敲击酒坛,唱着不知名的歌谣,闭眼浅笑,遥祝春风。元宝小说 木偶们为这惊人春色纷纷驻足瞩目,天光都失却三分。 戴着斗笠的少年无神的双瞳动了动,吹面一场桃花雨,仲春已至,沉渊有鲤鱼跃出,搁浅在石滩上,进退不得,陷入两难。 “小离可要小心些。”玄衣少年右手轻轻牵着缰绳,一张俊脸上分明写着几许无奈。 谢离挑起眼皮瞧了瞧他,笑嘻嘻回道:“无妨,这不是有阿循你在嘛!” 带着斗笠的少年站在摊前抬眸去望枝上那两只聒噪的黄鹂,突地扯了扯唇角。 “我有预感。”谢照乘薄唇紧抿,神色有些怪异,林疏桐瞧着他,关切问:“怎么了吗?” “孔循的死,同路声渐脱不了干系。” 果不其然,他们没等上许久,路声渐就联合妖族设计杀死了孔循,甚至谢离跪上积雪山,路声渐也是藏在暗处看着的。 他之所以这样针对谢离,是因为谢父已在两界山战死,父债子偿,路声渐将账尽数算在了谢离身上。 谢照乘垂眸望着自己的脚尖,若有所思。 孔循去后的第三月,路声渐对谢离出了手。 谢离被冠上偷盗临渊阁至宝、私通外敌的罪名,证据确凿无可辩驳,刑殿裁决后定为死刑。 行刑前夜,谢离堂兄谢还出关强闯刑殿,连破刑殿十五重禁殿,且未伤一人。 “小离!走!”同谢离有几分相像的少年横剑于胸前,牢牢将谢离护在身后,替他挡下所有的攻击。 领头的刑殿殿主脸色铁青,喝道:“谢还你要造反不成。” 谢还深吸一口气,伸手推开自己浑身是伤的弟弟,五指紧紧扣住剑柄,冷静的出奇:“谢还并无违逆之心,但这是我弟弟,做兄长的不能看着他枉死。” “哥!”谢离喑哑喊道。 “闭嘴!”谢还一昂头,朗声道:“逃出去,想办法洗脱冤名,我谢家的人,可以战死在两界山,马革裹尸,不能断命在罪罚铡,辱没门楣。” 话音刚落,谢还剑指拂过霜刃,磅礴的剑意冲天而起,将刑殿中人生生逼退十几丈。 剑域一开,众人无法近前,只能远观。 “谢还,你竟藏拙多年!”中年人既惊且怒。 谢离瞧着唇角溢血却仍面不改色的兄长,咬了咬牙,放出谢还方才给的漠玉符,穿域离开。 谢还见他走脱,神情一松,轻轻笑了笑,还剑入鞘,主动抬起双手:“谢还私劫囚犯,愿入刑殿受刑。” “论天赋,谢还是强于谢离的。”谢照乘瞧了两眼谢还,忽地出声道:“十七岁即能展开剑域,谢还对剑道的理解已经超越常人许多了。” 林疏桐滞了滞,那为何被送入上三天修习的人是谢离呢?分明是兄长更厉害些啊…… 将将逃脱的谢离坐在破庙中,失魂落魄盯着屋顶破洞漏下的月光,手心是一支墨色短笛,笛尾刻着小小的“循”字。 他现下浑身是伤,蓬头垢面且衣衫褴褛,落魄得紧,再瞧不出是澜沧城中那明媚的少年。 自庙外走进个人来,顶上戴着斗笠,足下永远是黑暗,踩不到分毫光亮,在谢离探寻的视线里,缓缓摘下斗笠。 谢离的视线扫他脸庞,自觉是位陌生人,默默垂下头去看手中的短笛,那人却幽幽开了口。 “感觉如何?自云端跌入深渊。” 谢离豁然抬首:“你是?” 路声渐扯了扯唇角,没说话,只是摸出个金丝编作的圆笼晃了晃,下一息寒光便劈头而来。 “是你偷了天罗地网嫁祸于我?” 此事已不必再答,他手里的天罗地网早说明了一切。 清冷月辉下,本就破败不堪的庙宇轰然倒塌,烟尘里,谢离的剑架在路声渐颈项之上,渐有血色浮现。 从前他便打不过谢离,时至今日,仍是如此。 路声渐眼睛里却没半分畏惧,反而是极深的嘲弄,上前一步,温声道:“尽管动手。” 谢离惊疑不定,路声渐逼近就下意识后退,他突然间踩到块碎瓦,身形踉跄一下,再被路声渐狠狠一推,重重摔在地上。 路声渐居高临下盯着他,淡淡道:“你父亲杀了我父亲,你再杀了我,很合适不是么?” “提起剑,杀了我啊!”他的神情忽地狰狞起来,蹲下死死按住谢离握剑的手,直直往自己心口刺去。 谢离呼吸一滞,不可置信地望着路声渐,陡然间寻到了久远的记忆:“你是……路世叔的儿子?” 他使劲甩了甩脑袋:“不可能,路世叔是死在妖族手下的,不可能是我父亲杀的。” 路声渐失笑,阴测测的笑声在夜幕中分外渗人:“不是谢幸逢?我掘开了父亲的棺椁,致命伤就是你谢氏的家传剑诀奔流川所致!” 谢离睁圆了眼睛,满月在眸中无限扩大,有什么在慢慢崩塌。 “妖族不过是谢幸逢披的皮罢了!无非是想弄得人心惶惶,再由他平定下来以获取声名!” “沽名钓誉之辈,我只恨他死得早,不能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路声渐揪住谢离衣襟,狠命晃了晃:“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没了父亲的庇佑,我与母亲人人可欺,我母亲那样骄傲的人,怎么受得了旁人的羞辱?她与叔母堂弟同归于尽…” “为了能活着,我只能丢弃尊严,活得像只野狗般同那些人争,每一刻每一秒都活在恐惧中,直到杀掉所有人。”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爹!”路声渐狠狠将谢离的脑袋砸向地面:“我能活到今日,全靠复仇的念头撑着,而我刚得见天日,便告诉我,谢幸逢死了…” 路声渐有瞬间失神,他旋即便拉回来:“他死了,我就叫他的儿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体会过的痛苦,也要你统统试一遍。” 两人正僵持间,一道雪白剑光自圆月上落下,路声渐立即察觉,拖着谢离狼狈滚开。 依依修竹上,站着个瘦削的身影,手上是一竿翠竹,那剑光便是由翠竹发出来的。 “刑殿谢幸留,请公子束手就擒。” 谢幸留,便是谢还的父亲,谢离的叔父,在谢幸逢战死两界山后,接任澜沧谢氏家主,为刑殿第二十一殿裁决。 路声渐望着谢幸留,笑出声来,俯身在谢离身边说话:“偷盗临渊阁至宝,只这一条,便是死罪,我入刑殿,可就是必死。” “谢离,你欠我的。” 他要谢离众叛亲离。 谢离眼中空洞一片。 翠竹再度斩出,路声渐立在原地,不闪不避,剑光将落在他胸口处时,有人替他挡下了这一击。 谢离握剑的手在不住颤抖。 谢幸留剑眉紧蹙,厉声道:“小离,你真要背叛家族,与这逆种同流合污吗?如此可对得起自请入刑殿受罚的还儿?” 少年半垂眼帘,水雾悄悄氤氲开来。 “你想清楚了,再护着他,谢家,不会有叫做谢离的子弟。” 身后的路声渐悠然哼着小调,谢离终是落下泪来:“叔父,我不能……” 路声渐打断他的话,嬉皮笑脸道:“他做了选择,谢家主,滚吧!” 话虽如此,却是他抓着谢离打开域门横渡虚空,消失在谢幸留面前。 第 45 章 渐欲迷眼 朦胧烟雨中,路声渐脸上带着灿烂笑容,对迎面劈来的剑光不闪不避,那边早已捉襟见肘的谢离顾不得自己,生生受了一剑,仓皇替他挡下攻击。 来人长剑脱手,虎口崩裂,谢离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那人皱了皱眉头:“谢公子大好前程,为何要与逆种同伍?” 话音未落,路声渐顶着那张无害的脸迅捷出手,方才还在同谢照乘说话的人瞬间没了气息,直挺挺倒了下去。 与之同时,逼近的其他人也一齐血溅当场。 谢离瞳孔一缩,握剑的右手当即暴起青筋,不经过思考,就架在了路声渐的颈项上。 路声渐微微一挑眉,不反抗也没作声,眼中是浓重的嘲弄。 谢离胸口不住起伏,强行将杀意压了下去,收剑抬手封住路声渐的灵脉,暂时把他废掉。 “不杀我,你会后悔的。”路声渐一扯嘴角,露出温良面具后的阴骛。 深林里疲惫的谢离靠着树木就沉沉睡去,路声渐盯着他的身影,眸色深沉,不知在盘算着什么。 面具人在此时踏月而来,仍旧提着他那二两酒,目光扫过谢离,轻笑出声:“谢家在暄州折了三百人,要是谢离够狠心,杀了你,这三百人就能活下来了。” “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路声渐缓缓抬眸,眼中空空落落没什么情绪:“我要谢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还是小心些的好。” 面具人背过身,悠然道:“除却刑殿与临渊阁,你那便宜义父也瞧你不大顺眼,要出手了。” “出手也得他有命出。”路声渐冷笑道。 天不明尊主被刺重伤昏迷的消息石破天惊。 动手的路声渐立时举世皆敌,整整五年,流亡的足迹遍布九州,这期间,谢离一直在他身边。 他要挟住了谢离。 用死亡。 第四年,沉睡的尊主苏醒,修为暴涨,一日千里,半疯半魔,路声渐到底还是落进了他手里。 “野狗你继续跑啊!” 他的好义父狞笑着,无数条蛇咬开他的皮肉钻进身体,路声渐也只是像看死人般看着这所谓的义父,恍若没有痛觉。 义父显然被激怒了,伸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我最讨厌你这神情,从小就是……” 他掐着路声渐的脖子,狠狠往墙上砸,头破血流也不停手,仿佛手里的只是具木偶。 路声渐眼神涣散,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斑斓光圈,他动了动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 真可惜啊… 没能拉他的好义父一齐上路。 还有谢离。 路声渐一想起谢离,控制不住地狂笑起来,招致了那人更狠的咒骂与报复,自十指开始骨骼被一寸寸碾碎。 疼不疼他不清楚。 但一想到他死掉,有人会比他现在痛苦十倍百倍,他就高兴得不得了。 血泊里,那青年笑得极骇人,如同地狱中刚爬出来的恶鬼。 “轰——” 如水的月华剥开黑暗,牢笼四分五裂,那人立在月下,脚边洇开大片暗红,他身后铺出条血路,堆着累累尸骨。 路声渐敛了笑。 眼前的尊主似乎是真的疯了,完全不在意身后靠近的人,还在数着肋骨,一根根掰断,直到青锋透胸而过生命残留的最后一刻,也仍不松手。 路声渐仰头瞧着谢离,他肩背胸腹皆是伤口,甚至还有几截断剑没在血肉里,那人却在笑。 自再会伊始,谢离就没如此笑过了。 “阿循,我来见你。” 他曾设想过无数种情形,唯独没想过一种。 谢离死。 他要谢离生不如死,但如果谢离死了,还怎么要他生不如死? 有人捏着书卷走了过来,路声渐如同在漫无边际的海上望见了块木板,大吼道:“来救人啊!” 是顾掌史。 那仰着头的青年脸上的血污被水泽洗得越发浅淡。 三日后,路声渐掀开华服的衣袖,一道灵纹深深烙在小臂,从这里开始,他和谢离就永远要锁在一起了。 同命锁。 此后谢离的伤他承六分。 谢离若死,他也就活不成了,但若他死,则会担下谢离所有的伤病再离开。 墙头新绿抽发,谢离立于墙下仰头瞧着,朝晖闯过层层阻碍覆在他睫上,摘得清透眼波。 “谢公子晨安。” 新来的侍女抱着一篓旧衣行过,极自然地停步施礼,谢离微微一怔,侧过脸瞧了瞧她,抿唇笑着点点头。 转角处,路声渐沉默看着,眸色极冷,他身侧的侍从噤若寒蝉,低垂着脑袋不敢抬头。 “瞧清楚那侍女的模样,杖…”路声渐一顿,闭了闭眼:“杖责三百。” “不许任何人靠近谢离,违者杖杀。” 话音未落,谢离已经望了过来,脸上残存的笑意立刻收回,眼中是极重的厌烦。 路声渐见状,冷笑一声,大步行了过去,还未近前,谢离已经抽剑指着他,退后避开:“别过来。” 两者视线相撞,神色俱寒上三分。 “有本事你就捅。”路声渐讥讽道,毫不畏惧地逼上前去。 谢离盯着剑尖,握剑的手指节隐隐发白,被路声渐逼得步步后退,即将撞上假山时,他忽地神色一松,反手一剑刺入心口。 路声渐瞳孔一缩,下意识捂住心口。 他和谢离骨血相连,谢离疼,他也会跟着疼。 “谢离!”刚转出游廊瞧见这一幕的顾掌史离弦箭般冲了过来,瞬间封住谢离身上的灵脉。 还没来得及抢救,就被路声渐扯了过去。 那人眼周充血,死死掐着谢离的衣襟,:“死了就能摆脱我么?你做梦!你死了,我就将你制成尸傀,专挑谢家人杀!” 谢照乘皱了皱眉。 若被炼成尸傀,神魂就会被锁在其中,直到彻底磨灭为止。 “如果谢前辈知道孔前辈的事,也许…”林疏桐抿了抿嘴唇。 谢照乘接过话头:“他会杀了路声渐再自杀。” 谢离到底是没死成,顾掌史又将他拉了回来。 “你大可以死,重映殿给你陪葬。” 路声渐只扔下这一句便起身离开了。 顾掌史瞧着他的背影叹气,转头望向谢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必呢?” 六年间,谢离如同只游魂,重映殿没人敢靠近,被刻意忽视,锁在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唯有顾掌史夜里偶尔提壶酒同他小坐片刻。 也常与路声渐冲突,闹得厉害时,甚至被押入狱中,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才放出来,身上的伤从没好过。 直到那女孩的到来。 “哎呀——” 小女孩的惨呼从身后传来,路声渐稍稍侧头,余光瞥见那小女孩动作笨拙地爬起来,抹着不住落下的眼泪。 谢离也在那。 他刚从狱里出来,身上缠了不少层纱布。 “没……”谢离哑着嗓子开口,似乎是瞧了瞧他,又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路声渐径自走开。 隔天路声渐桌上便放了封密报,谢离和那女孩半夜偷偷溜进了后厨,一起做了碗元宵。 路声渐瞧着那信许久,最终将信丢进一堆不重要的文书里。 谢离似乎很喜欢那小女孩。 但这次路声渐却诡异的没有对那小女孩动手。 偶尔碰上谢离一个人坐在树下瞧偷偷扎的小草人笑,也只是远远看着,没再去找麻烦。 或许他也累了。 这六年过得比流亡那四年还要痛苦些,流亡时餐风宿露,只顾得上活下去,旁的谁都不在意,但若安定下来…… 路声渐掀帘而入,谢离正窝在椅子上执碗痛饮,足下是摆列成行的酒坛。 他立于堂下瞧着谢离喝了一坛又一坛,直到将这一地的佳酿尽数饮尽,才堪堪停手。 谢离伸手拎着酒碗,大步往外行去,路声渐这才发觉他裸着双足。 今日有雪。 堂外积雪不深,那人踩着薄雪,哼着不知名小调,寻处雪略深的地方,将酒碗埋了,自己也席地而坐,盏茶功夫后,倒头躺下,竟直接蜷缩着身体,睡在这茫茫大雪中。 路声渐缓步行来,便听得雪里的人低低道,“走开些,别碰我。” 有风过,吹动松枝积雪,落进他颈间。 这一日。 是孔循的忌日。 第 46 章 会开花 “叔叔有去过澜沧吗?”小姑娘专心致志折着纸鹤,不经意问道。 谢离手下一顿,片刻恍惚后轻轻摇头,眼圈却隐隐发红,小姑娘捧起小纸鹤放在他手上。 小姑娘没察觉他的不对,捏着纸鹤的翅膀,做出振翅欲飞的模样:“听姐姐们说,澜沧的谢家今日有大变动。” “好像是家主换了人,旧家主去了两界山,新家主……好像是叫做谢还。” “哥哥带我去过,澜沧的水晶包子是真的很好吃啊。”小姑娘耷拉下脑袋,怏怏道:“要是哥哥还在就好了。” “哥哥…”谢离忽地哽住。 小姑娘抬起头:“呐,小叔叔有哥哥吗?” 谢离嘴唇翳动两下,垂眸低低道:“有的,是很温柔的人,只是我没脸见他。” “怎么会没脸见他呢?”小姑娘疑惑不解:“我哥哥说,不管我犯了什么错,他都会原谅我的,小叔叔的哥哥也一定会原谅小叔叔的。” 谢离带着笑摇了摇头。 “哪怕是他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阴影处的路声渐拧起眉头,侧过脸吩咐身旁人:“让他们多给这女孩找点事做,再去查查这女孩的身份。” 但竟查不出些什么。 路声渐合上信笺放在一边,眯了眯眼睛:“筹备一下,明日去城北三十里外捉紫金沙鼠,让她也跟着去。” 小姑娘端着茶水进帐,路声渐手里捏着文书,斜眼睨她,这小姑娘全然没有往日的怯弱,活脱脱换了个人。 “不装了?”路声渐嗤笑一声。 小姑娘仰着头,也笑得灿烂:“因为不必装了呀。” “尊主还记得自己在暄州杀的那三百谢家人吗?”小姑娘弯了眼睛:“论起来,我还是谢公子的侄女呢。” “他现下应该刚知晓,差不多也是时候到了。” 路声渐皱了皱眉头,迅速反应过来,但还没来得及动作,那小姑娘就变了脸色,极惊惶恐惧,发力向外跑去,边跑边叫:“尊主饶命!” 未到正门,小姑娘身上就飞出血雨,衣衫瞬间被红迹洇染。 路声渐豁然起身,果然下一秒门就被生生劈开,谢离提剑站在门外,小姑娘直直倒进他怀里。 “小…小叔叔……” 小姑娘抓着他的衣袖,掌指留下大片血色,眼泪断了线般落:“我害怕…我不想死……” 话还未说完,便断了气。 谢离搂着小姑娘,提剑的手不住颤抖,连带着身体也在颤抖,像是冷到了极致。 他缓缓抬起头,瞧路声渐如同在瞧一个死人。 “谢…” 顾掌史姗姗来迟,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谢离将小姑娘的尸体交给他,提着剑一步步向路声渐走去。 “她只是一个小姑娘,甚至还未过十二岁生辰…” “你杀了她父母族兄还不够吗?” “你我的仇怨,你冲着我来啊!同旁人有什么干系?” 谢离双眼血红,揪过他衣领,剑刃在路声渐颈边逼出大颗血珠,他却恍如不觉,手下越发用力。 路声渐瞧着他的眼睛,忽地生出些恐惧来。 这一次谢离没再后退,折腕一剑透过路声渐胸口,顾掌史大惊失色,身后无数人涌了进来,叫声此起彼伏。 路声渐顾不得别的,压了伤口望着抽剑退后的谢离,怒吼道:“按住他,直接打晕!” 四下乱成一团,哪怕有人依令行事,也根本拦不住修为精深的谢离。 往来的黑影里,谢离冷冷瞧着他,眼中却没有他的倒影,反手捅进自己胸口,生生剜出颗心脏来,神色都未有分毫变化。 “这一剑,还你。” 说罢,谢离身上有无数道灵气逃逸,他竟是主动散灵了,不给路声渐任何再利用他的机会。 重映殿中心,锦榻上的路声渐陡然睁开眼睛,抬袖引来桌上的香炉,弹指击散缭绕的白烟。 他侧过脸,指尖轻轻抚摸着小臂那道灵纹,目光落在身边沉眠着的青年脸上。 那目光满蘸炽烈的怨毒,却还带着些别的什么。 “我不会放你走的。” “你就算是金蝉脱壳,也得回来救这群家伙,若不是……” “那大家一起死吧,这么多人为你我殉葬,想来也不会寂寞。” “轰——” 林疏桐身形一个不稳,带倒了旁边的谢照乘,他赶忙爬起来去拉谢照乘:“照乘,没……” 谢照乘捂着心口脸色差得可怕,他抬手抓住林疏桐的衣袖,用劲将林疏桐拖了回去,双臂把人死死护在怀里。 什么情况? 林疏桐从谢照乘怀里探出脑袋,整个魇境化成了无边炼狱,脚下蠕动着无数恶鬼,一团团黑气四下游走。 只一眼,林疏桐就险些背过气去。 谢照乘周身放着微弱的光芒,咬牙按下林疏桐的脑袋,气息不稳:“怕鬼还看?” “师父…” 任英杰一骨碌从床上滚下来,鞋都来不及穿,赤着脚就向如晦生住处冲,捏起拳头直接砸开房门。 不出意料,榻上的如晦生剑眉紧蹙,仿佛压着数重大山,鬓角早被汗水打湿,嘴里还念念有词。 “师父,师父!”任英杰重重晃了如晦生几下,不见他醒转,狠狠心抽出行医用的薄刀,在如晦生手臂割开道伤口。 如晦生被疼痛激醒,猛然睁开双眼,像是窒息上许久般大口大口喘着气。 任英杰松了口气,但脸上的仓皇丝毫不减:“师父你瞧瞧外面!” 他快步走到窗前,掀开窗。 如晦生瞳孔一缩。 饶是夜色深沉,也能瞧见半空积着厚厚的瘴烟,下方的屋舍还在不断升腾出黑气为瘴烟添势。 如晦生骇然道:“这是有人要将天不明化作魇城,一旦天不明被化作魇城,方圆百里的生灵都会死绝。” “好重的香气。”任英杰动了动鼻头,稍稍侧脸。 如晦生也用力嗅了嗅:“这味道…是合神果和沉郁木…” 只瞬息,他就有了判断。 “是寤寐!还加有合神果,这样重的味道,少说放了三两!他娘的是哪个不要命的疯子!” 任英杰一滞。 合神果这种东西是用来大幅提升药效的,通常一指甲便可以将药效拔高十倍,三两意味着什么…… “更何况是天不明,十之八九手上都沾着百条人命,这些人的梦造就的魇城,就是活脱脱的杀狱,谁都有进无回!” 如晦生当机立断:“这样的情形,重映殿把守绝对不会严,你去找谢照乘,我去主殿看看是不是路声渐搞的鬼。” “师…”任英杰张嘴。 如晦生冷然道:“事有轻重缓急,我再不济,修为也比你这未出茅庐的小子强。” 任英杰抿了抿唇,垂下脑袋,转身向谢照乘和林疏桐的住处奔去。 看他离开,如晦生立刻动身前往主殿,一路上的守卫横七竖八,个个面色青紫,不需近前如晦生就能嗅到安眠药的味道。 越靠近主殿,寤寐的味道就越重。 如晦生已经能肯定是路声渐干的好事,这家伙想带着所有人上路。 一只光雁飞到如晦生耳边,传出任英杰递来的讯息。 谢照乘和林疏桐也被困在魇境里了。 如晦生磨了磨牙,关键时刻靠不住,真不愧是你啊。 他苦笑两声,随手拣了把环首大刀扛在肩上,直直往未知的主殿闯。 谢照乘不在,他只能去赌一赌了。 一只鬼爪滑过林疏桐脚踝,还要往上攀,幸好谢照乘及时发觉,一转眸,那鬼爪立刻溃散成黑烟。 林疏桐头皮发麻,惊魂未定,谢照乘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后背。 “什么情况啊这是…” 谢照乘没答话,林疏桐下意识抬头看他。 谢照乘眼尾铺开大片绯色,眸中翻涌着浓重的杀意,如同初出鞘的绝代神兵,叫人不寒而栗。 他见林疏桐抬眸瞧他,忽地阖目,只余下刺眼的绯红:“这魇突然涌进了许多道恶念,其中的人会大受影响,轻则入魔,重则散灵同化为恶念,永囚魇域。” 谢照乘眉心有一线红印若隐若现。 林疏桐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眉心,他似乎并没有受影响…… 也是,谢照乘将自己死死护住了。 “先等魇域稳定下来,我……”谢照乘话没说完,侧颈处就是一疼。 第 47 章 绑人 林疏桐伸手在他脖颈处点了下,几颗血珠就前仆后继冒将出来。 他脑袋一阵晕眩,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验证了猜测,林疏桐扯了扯嘴角:“他果然是见不得你流血…” 下一息,谢照乘怀里如同有头洪荒猛兽苏醒,周身三丈瞬间被荡空,玄衣少年缓缓直起腰身。 林疏桐本就比谢照乘要高些,此刻直接是俯视着他。 谢照乘皱了皱眉。 那人陡然间抬袖,指尖轻轻点在他眉心,那道若隐若现的红线立时从中折断消退。 谢照乘一滞,却不是因为这一指,而是余光望见了他身后的景象。 原本四处流窜的恶念,统统低伏在地,那些凶神恶煞的妖魔鬼怪也尽皆跪倒,抖抖瑟瑟地蜷缩着。 正当此时,一道剑光冲天而起,刹那洞穿云霄破开魇域,九天之上有长河奔流而下,途经谢照乘与林疏桐身侧时,自行分流。 呼吸间就冲垮了一切。 刚赶到主殿前的任英杰顿住了脚步。 抵足而眠的两人同时睁眼,谢照乘抬手击穿屋顶,林疏桐顺势抬头望去。 苍茫夜空中,一柄长剑悍然傲立,剑下的长河凌空汹涌澎湃,不知其起,不知所终。 “奔流川!” 谢照乘脱口而出。 澜沧观妄山,有人猛然起身回首,东南方不远处升起万丈霞光,飞出把通体缠晖的剑。 那人提剑就走。 “家主!” 却只追得上他破域离去的残影。 谢照乘骨骼咯噔几声,恢复成原来的身形,披上他日常着的白衣红裳,以真面目示人。 林疏桐见他面色凝重,也不敢说什么,赶紧套好衣裳跟上。 陷进梦魇里的兵卫还未苏醒,两人很是畅通无阻的抵达了主殿。 主殿中,路声渐被提着刀的任英杰逼在角落里,如晦生浑身是血,盘腿坐在谢离身后,拼命引渡天地灵力。 他一瞧见谢照乘,就松了口气:“谢照乘你来!我替谢离炼化生命精华!” 谢照乘快步上前接替如晦生,如晦生这才得空抽手摸出天材地宝炼化生机。 “小叔叔怎么醒了?”谢照乘眉头紧锁。 如晦生舔了舔发白的嘴唇,没好气道:“喊你你不醒,我只能在谢离身上赌一把,不然大家都要死。” “好在…谢离始终放不下孔循。” 如晦生目光落在谢离手心紧紧攥着的半圈玉环上,那是他师父在救回谢离后,特意向丈云仙尊求的,要他记住这教训。 否则他就要死在路声渐手上了。 所有人都关注着谢离时,紫衣飘然而至,如晦生倒抽口凉气:“谢家主?” 澜沧城离天不明少说有百万里之遥啊! 谢还连见礼都来不及回,瞬移到谢离身前:“小离,小离!” 这两声竟有奇效,谢离动了动嘴唇,费力睁开眼睛,林疏桐呼吸一顿,有些不忍心看谢离。 他不睁眼不觉得有什么,睁了眼让人觉得甚是心酸,原本盛开到极致的太阳花,如今落魄颓败至尘埃,哪怕是在笑,都躲不开悲情。 没有光了。 “哥。”谢离轻轻笑着,那笑里却极哀凉:“对不起。” 谢还眼中也有水光浮现,但到底是没哭,他伸手摸了摸弟弟的脑袋:“说什么呢。” 说着,谢还直接割开手臂,炼出道精血,打进谢离身体,谢离立时慌了:“我没救的,哥你别……” 谢还充耳不闻,继续提炼精血,哑声道:“果然当初就不该让伯父给你起名为离,不吉…” 若是别的,或许这一生就不会如此痛苦了。 林疏桐喉头骤然间有些干涩。 谢还只怕也难受极了,连为弟弟取名都担心不吉,盼望着弟弟能够一世顺遂,最终弟弟却…… 谢还这才注意到谢照乘,敛了敛哀愁,躬身行礼:“请君上安。” “你是……” 谢离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望着谢照乘,神色有几分恍惚。 谢照乘少见的收起一身矜傲,刻意笑得明亮,温声道:“我是十年前的那个孩子,我活过来了。” “活过来了……” 谢离瞧着他,喉头微动,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雪夜里,呆呆坐在砖石上的孩童,和跪倒在他身前痛哭流涕的少年,终是再见了。 稳固谢离的状态后,如晦生收手苦笑:“没办法,油尽灯枯,至多只能再活三日。” “怎么会…”谢照乘喃喃道。 如晦生垂下脑袋,身影分外落寞,他咬牙道:“当年我救不了你,如今我还救不了你,这许多年,到底是白修了。” “去见阿循,也是很好的。” 谢离垂眸低低说话。 谢还在旁瞧着,闭了闭眼睛,才同谢离说话:“回家吧,你走后不久…伯母也离开了,回去看看她吧。” 谢母因谢父的事本就积郁成疾,再添上独子失踪,痛上加痛,没撑过一年就撒手人寰了。 “我…无颜……” 谢离抿唇,突然意识到些什么,一滞:“奔流川刚出,哥就来了…” 谢还默默看着他。 他一直放不下离家的弟弟,隔几日便去族堂看看谢离的魂火,甚至随身带着域门,只为了哪日察觉到弟弟的气息,能最快赶到。 谢离走了多少年,谢还就等了多少年。 谢离意识到这一点后,登时泪如雨下:“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 “为什么不回家呢?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和哥哥说的呢?”谢还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线。 “这样失踪,长辈们都很担心。” 谢离失神道:“长辈们……” “都是一点点瞧你长大的,谁舍得让你在外吃苦呢?” 谢还顿了顿,续道:“父亲说你要是跟着那盗贼走,便将你从族谱中剔除,不过是吓吓你的。” “他去两界山时,还特意嘱托我要好好再找找你,不能让伯父担忧。” 没等谢离回话,谢照乘就直截了当道“还世叔在这,身为家主,必然知道的多些,我就直接问了。” “路家前任家主路献,是幸逢叔公杀的吗?” 谢离死死咬住牙。 谢还侧目,淡淡道:“的确是伯父动的手,凌云台的诏令,伯父必须听从。” 谢离一呆,手抖了抖,仓皇问道:“凌云台的诏令?!凌云台为何下令诛杀路世叔?” “路献勾结逆种袭杀诸家家主,伪装成妖族所为,目标都定在伯父身上了,不动手要伯父等死吗?” 谢还理所当然道。 谢离和路声渐俱是一滞。 路声渐疯了般要从角落里冲出来,任英杰吞了吞口水,死命按住他,谢照乘回眸,一抬袖示意任英杰:“封口。” “所以…所以我父亲不是路声渐口中那样的小人?”谢离胸口不住起伏,情绪激动到极点。 谢还皱眉:“你从哪里听的这些东西?那是你父亲!你自己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不相信自己的心,却去相信别人的言语?”元宝小说 谢离慢慢跌坐回去,眼神涣散。 对啊,那是他父亲啊,他怎么能怀疑自己的父亲呢? 谢还显然是品出了不对,接着道:“你回澜沧那年,妖族有高手袭杀各家家主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但哪有什么高手,是世家出了叛徒,内贼动手自然容易。” “路献联合逆种连杀八家家主,伯父觉着不对就欲递信给凌云台,此事被路献知晓,就欲先下手为强,杀了伯父后将脏水泼在伯父身上,他再装作是为天下除害。” “幸好凌云台许久前便盯上了与路献合作的逆种人族,顺藤摸瓜也就找出了路献,杀路献,是凌云台的意思。” 谢还望向路声渐,他同他父亲生得相像,他自然能认出来,再与谢照乘的问题一结合,就猜出个七七八八。 他眸色极冷:“之所以未曾公诸于众,是因为路老太太在凌云台外跪了三天,凌云台念在诸代路家家主的功绩,给路家一个体面罢了。” “这些,当年都有人证物证,不信,大可以上凌云台去问。” 谢离捂着眼睛,哭得极压抑。 “所以路尊主在暄州坑杀我谢氏三百人,是以为我伯父我谢家人有负于你?”谢还缓缓握住佩剑,身上裹着凛冽的杀意。 任英杰见谢还问话,就收了禁言术,但路声渐双目无神,似是被抽走了灵魂,并不回话。 谢离一惊,顾不得哭:“什么?” 这些事情他是不清楚的,那四年腥风血雨朝不保夕,连片刻喘息的工夫都极宝贵,哪里还会去打听旁的事情。 “看来他是瞒着你的,这些年也遮掩着你的踪迹,我才如何都找不到你。” 谢还冷声道:“谢家死在他手上的人,少说也有六七百。” 所以才有了来找路声渐报仇的小姑娘。 林疏桐在心里默默道。 “不止如此哦。” 殿中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手里托着壶酒,悠然抬袖痛饮一口,容貌被半张面具掩住,正是当初带走了路声渐的人。 他瞧了瞧路声渐,后者若不是被制住,只怕要上来生啖其肉。 面具人丝毫不惧,懒懒道:“别这么瞪着我嘛,又没有骗你,人确实是谢幸逢杀的,只不过没说是路献活该罢了。” “别的,都是你自己胡思乱想的。” 林疏桐瞧着,恨不得能上去踹两脚,不是为了路声渐,单纯就是觉得这人不顺眼。 面具人托腮含笑道:“真有趣呢,喜欢的是自己杀父仇人,把人折磨得半死,结果发现,诶,是自己父亲的错呢。” “真是出好戏。” 谢照乘一沉眉峰,几乎是和谢还同时出手,两道剑光直劈那人。 哪知剑气刚逼近,那人就散成团烟雾,谢照乘与谢还俱是一凛。 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和大道法则。 他甚至没动用术法。 烟雾散却,面具人又出现在谢离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告诉你哦,路声渐可不止杀了那些人,孔循也是死在他手上的。” 第 48 章 手札 谢离眼中有血色轰然炸开,覆他满目阴翳,直直盯住路声渐,只一瞬神情就冷如寒域陈冰。 面具人犹在煽风点火:“唉…至今我还记得孔循死时的情状,啧啧,实在可惜啊……” “是你害了阿循?” 谢离眼尾有热泪滴落,面上却毫无情绪,他心甘情愿落进口枯井,再不想离开。 路声渐也稳下了心神,仰起头抿着嘴唇,定定望向谢离:“是。” “好。” 谢离抬袖夺过谢还手中的剑,提着剑阔步行向路声渐,没半分犹豫抽剑直挺挺捅进他心口。 他耳边响起自己年少时的声音。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绿柳荫下,正襟危坐看书的少年闻言一怔,而后悄悄耳根红透,轻咳两声,圈起经书在他额上狠狠一敲。 “这样俗气的意思来解释,先生非给你气死不可。” “俗气吗?”他诶了声,微微低头凑过去,笑意吟吟:“可我就是个俗人,就喜欢俗的。” 那少年长出口气,似乎很是无奈,收手以经卷掩面,却没盖住发红的脖颈。 最后的雨夜里,那人带泪笑着同他道别:“日后如有闲暇,记得携澜沧的桃花来看我。” “对不起,对不起…” 眼前人的话语将他拉回现实,路声渐一步步逼近,剑刃一寸寸没入胸膛,谢离再没后退,他死死咬着牙。 不原谅。 他绝不原谅。 他的少年死在十七岁生辰的前夕,连好不容易寻到的生身父母都没来得见上一面。 “对不起有什么用!” 谢离恨恨怒吼出声:“他再不会回来了!” 一直心慈手软的人,眼睛眨也不眨地抽回剑,与之同时,剑身迸发出刺目的光芒,血浆溅在衣衫上,将他砸得身形不稳。 谢还上前架住他。 殿外的守卫终于醒来,潮水般涌了进来,见状就要摆阵拿下谢照乘众人,路声渐呕着血踉跄起身。 “不许拦,放他们走。” 守卫们面面相觑。 此时,面具人意兴阑珊地砸了酒壶,拍拍衣袖就要走人,谢照乘早关注着他,他动身的同时,也箭般窜了出去。 “照乘…” 林疏桐一怔。 两人落在殿外,只呼吸工夫就不知道过了多少招。 谢照乘一蹙眉头,每一拳都像打在了棉花上,按理说是不该如此的。 “与我过招,你还早得很呢。”面具人一扯唇角,轻描淡写推开谢照乘的肘腕:“旁人怕你,我可不怕。” 谢照乘一凛:“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具人的目光落在他脸庞上,带着些怀念意味慨叹道:“生得倒是不像。” “不过没关系。” “只要你能把他带回来就好。” 说着,他就又散成茫茫白雾消匿在夜色中,谢照乘眸色一沉,自己竟没感受到半分灵力波动。 “有灵力波动就奇怪了。” 这话却没继续往下说。 檐角不知何时站了个人,裹在厚重的狐裘里,食指勾着条白绫,蔚蓝色的眼眸不时飞过几颗流星。 越洛尘。 谢照乘愈加烦躁,想摸个弹弓把越洛尘打下来,越洛尘没给他这机会,摆摆手,立刻从阴影里窜出个搬着梯子的人。 越洛尘相当淡定地蒙上眼睛,借着梯子下了屋檐,那搬梯子的人警惕地盯着谢照乘,越洛尘施施然走开,路过谢照乘身边时还歪了歪脑袋。 林疏桐找到谢照乘时,谢大小姐就在踢墙泄愤,他瞧着那摇摇欲坠的可怜墙壁,吞了吞口水:“怎么了?” “越洛尘那家伙分明知道点什么,但就是不说!”谢照乘磨着牙。 越家主也跟着他们跑到天不明来了? 林疏桐犯着嘀咕。 谢照乘摸了摸自己的脸,终于将这面墙给踢倒了,他衣衫光洁如新,倒是糊了林疏桐一脸灰。 大小姐总算是消了些气:“走吧,去瞧瞧小叔叔。” 林疏桐快步跟上他。 没走上两步,谢照乘忽地开口说话:“如果哪天我与你像小叔叔和路声渐这般…” “没有那种如果,”林疏桐抬头瞧了瞧夜空,轻声道:“我的剑永远不会刺向你,我也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他可舍不得。 谢照乘似乎是笑了下。 “等等。” 林疏桐的语气突然严肃了下来,异常郑重:“咱俩不会有仇吧?灭族杀亲这样的。” 这问题怎么听着这么像fg… 谢照乘失笑:“怎么可能?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我想想啊…”林疏桐抱着脑袋,认真道:“如果是父辈间的仇怨,我不会算在照乘身上,但也没办法和照乘再这样说笑,结局大抵是两不相见?” “如果…是照乘动手杀了我的亲族,我信照乘不会滥杀无辜,必然有什么原因,但结局果然还是和上一种一样。” 谢照乘想了想:“为什么没有你杀我亲友这种可能?” 林疏桐快走几步,回过身,背手笑着说:“因为你会难过,我不会做叫你难过的事。” 谢照乘脚下一停,陡然间半垂下头,林疏桐听见他在叹气。 “所以说,我和照乘真的没有仇吧?我…”林疏桐目光闪烁了几下,才接着道:“还想和照乘一起快乐的玩耍呢。” 谢照乘扶额:“没有。” “家主!” 老人拄着拐杖蹒跚上前,满脸急切:“家主有没有受伤?” 天不明城外乌泱泱聚了许多人,谢还这一走,谢家也跟着出动了大半的人力,生怕家主在外吃亏。 不是谢还出来的快,谢家都要准备不惜代价强攻了。 “这是…” 老人看向谢还扶着的人,瞧清那面容后,花白的胡须都抖了抖:“小离?!” 谢离望见须发皆白的老人,心忽地颤了颤,酸涩道:“二叔公,我……” “回来就好啊回来就好…”老人伸出粗粝的大手使劲拍了拍谢离的肩膀,老泪纵横:“你三叔公整天念叨着你,现在总算是回来了。” 谢离还想说什么,却被老人打断:“旁的回去再说,走,咱们回家。” 林疏桐回头望了望天不明的城楼,城楼上,路声渐撑着最后一口气目送谢离离开。 哪怕谢离不捅这一剑,路声渐也是活不成了的,他们之间有着同命锁,谢离油尽灯枯活不过三天,路声渐三天后也会跟着死。 “照乘,照乘,喊你呢。” 林疏桐扯了扯谢照乘衣袖,他这才回过神,身旁的谢家长老正一脸尴尬的僵着。 谢照乘放下茶杯,摆摆手,长老弯腰行过礼,默默退走。 林疏桐见人走了,挪到谢照乘身边顺着他刚刚的视线望过去,瞧见了谢家的宗祠,宗祠前两个人正起身。 谢离和谢还。 他正想叹气时,眼前忽地一花,方才还在宗祠前的谢离,已经坐在了谢照乘的对面。 “谢前辈。” 谢离轻轻点头,而后将一只锦囊推给谢照乘,温和道:“我向他们打听了下你的事情,觉得,你可能需要这个。” 谢照乘拿过锦囊,拆开来瞧了瞧,一怔。 林疏桐看着他们打哑谜,一头雾水,这时谢离又瞧向他:“林公子陪我去探望个人可好?” 嗯? 他下意识去看谢照乘,谢照乘放下锦囊,端起茶抿了一口:“小叔叔要你陪着去,你去便是。” 行吧。 林疏桐应承下来。 直到谢离带着他到地方,林疏桐才知道谢离是要看谁。 孔循。 孔循的墓立在半亩桃花里,现下正是芳菲荼蘼的时节,薄粉积了满地。 谢离在碑前站了许久,最后轻轻笑开,提衣靠坐在碑旁:“林公子。” 林疏桐连忙应道:“在。” “你同我家小照乘,相识多久了?”谢离额头抵着石碑,低声发问。 林疏桐略作思索,答道:“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啊,短了些,不过倒也无妨,”谢离半垂下眼帘,牵了牵唇角:“照乘…有没有同你说过他的身世?” 身世… 果然照乘的身世很有问题,但他不愿意说,自己还是不多问的好。 林疏桐压下好奇,如实回答:“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他是上三天谢家的人,母亲已经亡故,父亲……” “那就等他自己告诉你好了。” 谢离直起身来,向他伸出手:“手给我。” 第 49 章 计 “我是将死之人,没什么大用了。”谢离扯了下嘴角,透出些哀戚来:“能为小照乘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林疏桐听不大明白,抬眸去瞧谢离。 谢离直视着他的眼睛,轻声喝道:“如果要你立誓,永不背弃照乘,你可愿意?” 一片乱红飞过视线,那少年的身影恍惚就在眼前,缓缓回首,牵唇微微一笑。 林疏桐呼吸一滞,毫不犹豫果断做出回答,字字铿锵:“我林疏桐在此立誓,纵石烂江枯,也绝不负谢照乘。” “好。”谢离拍板。 刹那烈风卷起千点残红,谢离挥袖飞出无数道碧芒,直指林疏桐各处大穴,林疏桐虽然心惊,但觉得谢离不会害他,仍定在原处。 谢离剑指抵在林疏桐掌心,肃然道:“我以毕生修为替你强开灵脉,此后纵只寸进也将十倍于人。” 林疏桐一凛,原主修习的功法有异,要比常人多出九个灵海,但灵脉细脆,只能预存灵力短暂爆发,打旁人个出其不意。 如果有足够强大的灵脉相匹,自己的战力将会直线上升,越阶战斗也可能不是梦。 他正想着,磅礴的灵力就涌进身体,在灵脉中四处冲撞,只瞬息林疏桐便吐血昏死过去。 海天一色,几点白鸥惊鸿掠影。 林疏桐茫然瞧了瞧自己足下的礁石,再环顾四周,除却海涛礁石,还立着个身影,一袭深沉玄衣,负手背对他与波浪。 很奇怪。 “喂——” 林疏桐试着靠近那黑影,他刚走上两步,那黑影就飘后两步,林疏桐只得放弃。 那这地方又是哪呢? 分明是极陌生的地方,却莫名觉得格外安心…… 林疏桐一瞬福至心灵。 这是他的识海。 林疏桐拧头看向那黑影,倒抽口凉气,是识海的话,这里应该只有他一个人才对,这位……就是自己身体里的那个魔头? 好家伙,人住识海里,随时能抹杀他的意志夺舍! 妈耶… 好在这老哥动也不动,才让林疏桐稍稍放下些心来。 高楼上,谢照乘再次拆开锦囊,从中掉出一块指甲大小的镜片,他捡起镜片放在手心,瞧了又瞧,一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当——” 谢家最高的一座阁楼上,铜钟不敲自响,连振三声,哀转久绝,闻者面上无不蒙上层怨愁。 谢还于镇魂钟楼下抬眸,浮云落入眼中,压出些许雾气来,他随之轻叹一声。 谢照乘起身,沉眉拱手,低声道:“小叔叔,一路走好。” 林疏桐伸手揉了揉眼睛,翻身坐起,漫天花影里站着个谢照乘,却没瞧见谢离,他没想太多,极自然问道:“谢前辈先走了吗?” 谢照乘望着那石碑,摇摇头:“小叔叔…已经去了。” 林疏桐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果然,谢照乘续道:“小叔叔本就油尽灯枯,再以毕生修为为你开拓灵脉,自然会提早离世。” 林疏桐一时间僵在原处,手足无措,下意识去瞧那目有悲戚的人。 他的哀愁转瞬即收,谢照乘伸手拍拍脸,又变回往日里锦绣堆中那骄矜倨傲的少年。 “出剑,瞧瞧你长了什么本事。”谢照乘一抬下巴。 林疏桐一滞:“啊?” 谢照乘你可是羽化巅峰啊,和我一个渡厄境对打不合适吧? 谢大小姐可完全不管这些,剑眉一挑:“啊什么啊?出剑!” 林疏桐只得抽下发上东风第一枝,自从他那寒碜的佩剑被风吟晚三剑折断后,他就没再寻新的佩剑了。 毕竟东风第一枝便可以用,谢照乘也没反对。 他小心翼翼道:“那我先出招?” “我若是先出招,就没有你抬手的份儿了。”谢照乘随手折下一枝桃花,轻轻一抖,薄粉四散。 镇海波要是出鞘,十有八九整个谢家都要重建。 林疏桐定定心神,东风第一枝挽起个漂亮的剑花,径直向谢照乘飞了过去,远超林疏桐想象的巨型剑气随之迸发。元宝小说 同他平日相比,少说要强横上五倍。 曙光! 不是战五渣了的曙光! 林疏桐直接泪目,与之同时,谢照乘手中的桃枝随意挑落,斩断迎面而来的剑气,右腕一转,半亩桃花一并脱离枝头汇成道洪流。 桃浪瞬间将林疏桐淹没,他一凛,那花瓣擦经脸颊却只带过香风几许,没半分杀伤力。 照乘在留手。 林疏桐一敛心神,直直一剑刺出,东风第一枝上那飘落的梅花忽地倒卷起无数道风刃,刹那就将桃浪击散。 粉雾海里,花枝与青锋你来我往,林疏桐屏息拆招,偶然目光扫过东风第一枝,剑刃恰好映出双眼眸来。 迷蒙霜岚被吹开,细小的雪粒纷纷扬扬落在青山之上,不如何沉痛,却隐隐叫人透不过气来。 他剑势一顿。 花枝穿过剑网点在他咽喉处,未触及肌肤就粉化流逝。 林疏桐怔怔望着谢照乘的眼睛。 少年垂眸,收袖背过身去,抬脚欲走,手腕却被人紧紧扣住,他蹙眉回首去瞧林疏桐,刚回头,脑袋就被林疏桐按在肩上。 “是在难过吧。” 林疏桐轻声道。 谢照乘沉默良久,才低低应了一声。 “你这人哪里都好,就是什么都不愿意说,非要人问…”林疏桐叹气,轻轻拍着谢照乘后脑。 “还好我话最多了。” 林疏桐顿了顿,问道:“是难过谢前辈走么?” 谢照乘摇摇头:“不全是。” “那照乘愿意说与我听么?” 谢照乘没答话。 林疏桐也不打算逼他,只轻声哄道:“那我就不问了。” 有风流过,带起几片花瓣拂过两人衣角。 “糖葫芦!又大又圆的糖葫芦!”小贩扛着许多串糖葫芦走过林疏桐与谢照乘身边,林疏桐边走边在扒拉着手里的吞江袋。 谢照乘抱着袋糖炒栗子,咔哒咔哒捏开栗子壳,再塞进嘴里,斜眼睨一眼林疏桐:“你到底在找什么?” 林疏桐额角青筋一跳。 靠,他翻来翻去是为了谁啊?正主完全就没放在心上,真的离谱。 林疏桐认命继续找:“咱们走的时候好像少偷了一味药材…” “少一味药材不就少一味咯,有什么大不了的?”谢照乘不以为意。 林疏桐嘴角一抽,想说点什么,但这祖宗也绝对不会听,只能将药名记下,预备晚上看着谢照乘让人去找。 在澜沧留上两天,他和谢照乘就回了积雪山,被如晦生盯着整整两个月,如晦生甚至把入世行医都压下了。 你说如晦生是好心吧,他又天天找谢照乘的茬,两个人每天从早吵到晚,吵得林疏桐和任英杰都要崩溃了。 不是为了谢照乘的身体,林疏桐都要连夜扛着谢照乘跑路。 开玩笑,看他们吵一两天可能还会觉得有趣,吵两个月简直就是酷刑! 昨天夜里,谢照乘嚷嚷着要把如晦生写好的药方上的药都给偷了跑,林疏桐去问过任英杰后,两个人就连夜刨了如晦生的药田开溜。 所以现在他们才在这。 “咱们现在去哪啊?”林疏桐接过谢照乘塞过来的糖炒栗子,看他又去买了个冰碗,忍不住念叨:“少吃点冰的…” 谢照乘自动忽略他的后半句,答道:“去灵界转转,正好隔几日就是灵尊陛下寿诞,灵界必然热闹。” 灵界…… 倒也不错,反正只要不去鬼界黄泉和阿飘们贴贴,去哪里他都不大有所谓。 正好有谢照乘,at机在身边,安全也很有保证,都可以算是公费旅游。 林疏桐深沉点头。 第 50 章 寤寐 林疏桐看着谢照乘钻进小树林,换了身衣裳才再出来,这回是白衣玄裳,裾上照旧压着金纹。 照乘的衣裳还真的怎么没脱离过白色… 因为是白月光的设定,所以整天套个白衣裳遛来遛去?但以照乘的性情和容貌,该是红色更适合吧? 林疏桐摸了摸下巴。 “走了。” 谢照乘横他一眼,戴上幕篱朝城门行去,林疏桐快步跟上,边走边晃着脑袋:“照乘的衣裳好像都是以白为主?” “嗯。”谢照乘想到了什么,扑哧笑出声:“与暮话本看得多了,总觉着修仙的就该穿身白衣才有那味道。” “我的衣裳也都是她挑的。” 这倒是林疏桐没想到的,谢照乘话音一落,也忍不住笑了:“那灵尊生辰,长公主也会回灵界来吧?”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谢照乘点点头。 林疏桐对这位奇人长公主生出些好奇来,就多问了几句:“照乘一直直接喊名字的吗?” 谢照乘露出些无奈的神色,幽幽道:“我倒是想喊小姨,但与暮说这样会给她喊老了,我们长公主殿下永远十八岁。” 最后一句话说得毫无灵魂。 林疏桐忍俊不禁。 “顺带一提,灵尊生辰的第二日就是与暮的生辰,我来灵界这一趟也是为了给与暮准备礼物的。” 谢照乘抽出块玉牌亮给城门兵卫,两个人顺利入了城。 他接着说道:“灵尊和与暮乃是双生,所以生辰只差了一日。” 林疏桐闻言,就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他这小算盘还没敲上几秒,便被眼前晃过几个身影把思给吸引了过去。 那几个姑娘见他望来,回首盈盈笑着,有甚者将手中刚剥好的荔枝砸了过去,看林疏桐手忙脚乱接住,捂着嘴走开。 林疏桐注意的倒不是这几位姑娘姣好的面容,而是云鬓上毛茸茸的耳朵与衣衫后摇来摇去的狐狸尾巴。 好家伙,这可是真露出狐狸尾巴! “倒是很招狐狸喜欢嘛!”谢照乘的声音里都是笑意,林疏桐已经能想象到素纱后他的神情。 林疏桐瞧了瞧手里的荔枝,又抬头环顾四周,多半的过路人给他的视觉冲击力都很强。 譬如虎头人身的摊贩,与打着赤膊肋生双翼的买客。 好吧,人家自己的地盘,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林疏桐默默把剥好的荔枝丢进嘴里。 谢照乘仿佛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出声道:“看得多了便会习惯了。” 林疏桐点点头,跟在谢照乘身后观察着灵界的都城,多看几眼就觉得同人族的城池也没什么大的区别。 谢照乘领着他穿街走巷,在一家小酒馆前停下,青/天/白/日的却门窗紧闭,不是那迎风招展的酒幡,林疏桐都认不出这是家酒馆。 “好香啊…” 林疏桐用力嗅了嗅,辨别出气息:“是桃花的味道。” 谢照乘抬手轻轻叩了三下窗,道:“说得不错,这酒家的主人,便是只五百年的桃灵。” 刚说完,那窗户便被打开,桃花香扑面而来,一只极白净的手搭在窗上,随后现出张桃花面。 这美人未饰珠翠,只一只乌木簪松松挽发,自骨子里透出股清媚来。 那双狐狸美目稍稍一抬,望见是谢照乘后,掀唇笑开:“哟,妾身当是谁,原来是皎公子,好久不见哪!” 皎公子… 所以说照乘是藏着身份过来的? 谢照乘轻轻颔首,自海纳百川中摸出只巧夺天工的妆匣来,放到窗边:“某一日瞧到的,觉着丹娘会喜欢,就买下了。” 丹娘视线在匣上一转,眼神果真亮了亮,她幽幽叹气道:“还真再没比你会做人的了。” “等着吧。” 丹娘收起妆匣进屋去了,不一会便抱着个长木盒出来了:“东西都在里面,至于颜绯,不知你何时回来,就埋在竹舍外的桃花树下了。” “谢啦!”谢照乘接过木盒时还伸手拍了拍。 丹娘一敲窗棂,递出封红纸:“对了,可赶巧了,旧梅老丈要请你来着,这是请帖。” “好。” “照乘来过灵都?”林疏桐看了眼谢照乘怀里的木盒,谢照乘也大方,直接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东西。 是一管氤氲着雾气的玉笛与一块玉玦。 谢照乘的手指拂过笛身,白雾更甚,他答道:“两年前来过,还住了三个月。” 两人行到一条溪流边,谢照乘停了脚步,一拂袖,原本空荡荡的溪岸凭空生出座竹舍来,虽已经是仲夏,门前的桃树却还在盛放。 谢照乘将玉笛别在腰上,于桃树前蹲下,曲指敲了敲土地,泥土自动分开,林疏桐上前去看。 是坛酒。 林疏桐扶额。 “丹娘有一手酿酒绝技,别看只这一小坛,把你卖了都不够去换的。”谢照乘美滋滋地贴近酒坛闻了闻香气。 是是是,他可不值钱。 谢照乘抱着酒往竹舍走去,嘱咐道:“收拾得差不多后就去睡会儿。” “啊?现在可刚吃过饭没多久……”林疏桐话没说完,便被谢照乘的哼声打断,只得乖乖闭上嘴。 这么早就要他睡觉,晚上有什么事吗? 林疏桐犯着嘀咕,简单将床铺收拾了,按照谢照乘的意思躺下睡觉,看着床帐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夜里了。 林疏桐敲着脑袋撑起身,枕边放了件衣裳,颜色是极喜庆的大红,他一阵发呆,谢照乘要他穿这个? 整得和成亲一样…… 林疏桐提起衣裳,着履下榻,谢照乘不在竹舍里,他便准备去寻,哪知一拉开门那身影就映入视野。 他一怔。 仲夏时节,腐草中生出些流萤来,那星星点点的光芒绕着谢照乘飞舞,少年也换了身红衣,连发带都是极扎眼的红色。 听见开门声,谢照乘回首。 林疏桐眼前分明有朵朵烟花炸开,胸口里藏的小人哒哒跳起舞来,连带着心脏都一阵不稳。 他真好看。 那小人做捧心状如是道。 林疏桐轻咳两声,谢照乘没察觉出什么异常,目光落在他提着的红衣上,一抬下巴:“不换上吗?” 照乘穿的也是红的… 林疏桐开始胡思乱想,脑子里都已经快进到婚后日常时,谢照乘无情打破了他的幻想。 少年一挑眉:“旧梅老丈今夜嫁女,按照狐族的规矩,去祝贺的要着红衣为新婚夫妇祈福,你不穿可就不能和我一起去了。” “哦……”林疏桐悻悻应声,慢吞吞套上衣裳:“照乘在做什么啊?” 谢照乘摇了摇手里的竹竿,道:“看能不能钓几条鱼送给新妇。” “原本还要去鬼灯林的沐曦花海收集些露水带去充做贺礼的,你许久都不醒,我又不想一个人去,就拜托旁人帮我收了些。” 他扔过来一只剔透的琉璃瓶,里面盛着澄澈的花露,不用打开瓶塞林疏桐就能嗅见那馥郁的香气。 林疏桐小心收好。 谢照乘放下鱼竿起身,稍稍整理了衣服:“记得别唤我名字,暴露了身份就不好了。” 林疏桐想了想,那就还叫回师兄?嗯……大胆点叫阿照?但并不是很想和景瑜喊一样的。 “要不…就阿照?只是一个字,别人应该猜不出来……” 谢照乘倒不是很在意称谓的问题,觉着还算妥当,就点头同意了。 他分给林疏桐一盏灯,林疏桐提着灯还在想着称谓的事情:“我记得,景瑜就是唤你阿照的。” 谢照乘辨别一下方向,边走边道:“你还真的很不喜欢景师兄啊,这个语气……” “总而言之,阿照你可千万离他远些!”林疏桐一下来了精神,还扯了扯谢照乘衣袖:“咱们格局不能太小。” 谢照乘轻轻笑了笑。 林疏桐还在一边碎碎念:“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景瑜就是那危墙啊!躲得越远越好!” “好了,吵死了。”谢照乘捏了个什么东西塞进他嘴里,成功堵上了他的嘴。 辣味的馒头,嗯,还挺好吃的。 林疏桐拿下馒头,又啃了一口,听谢照乘说话:“我们带去的沐曦花露会当场酿成美酒,后劲不大,你也可以喝点。” 第 51 章 声渐 林疏桐耸耸肩:“我对酒可没有什么兴趣。” 谢照乘一牵唇角,摸出块面具盖在脸上,只露出双明亮的眼眸来,提着灯牵起林疏桐的手腕。 他目不斜视,望着前路解释道:“青冥峰多重雾,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在其中,省得去趟喜宴,再丢个人。” “哦。”林疏桐应声,右腕却挣脱开来,在谢照乘疑惑的目光中将他的手握在掌心。 谢照乘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林疏桐避重就轻抢白道:“阿照的手要比我小些呢。” 说着,他还举手示意。 “那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要比我高点啊。”谢照乘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没对林疏桐擅自牵他的手发表意见。 林疏桐悄悄松了口气。 “好多萤火虫啊…” 走过好一段路,也依旧能瞧见许多萤火虫,只是不如溪边的多,林疏桐瞧着那些萤火虫,忍不住道。 一只萤火虫飞到谢照乘衣襟上,闪着微弱的光芒,他低头轻轻吹开:“灵界生灵要较人族少上许多,自然灵气就更充沛些。” 林疏桐点点头,忽地听见几句飘渺的歌声,准备细听时,那声音却又消失了,他抬手向声源望去。 几点青峰落在重雾中,雾里还有灯火摇曳,甚是神秘。 林疏桐晃了晃谢照乘的手:“阿照有听到什么歌声么?” 谢照乘笑开:“是在唱《桃夭》啊。” 那歌声又响了起来,林疏桐这回倒是捕捉到了,歌果然唱的是桃夭,许多人共唱,却并不杂乱,还有些缠绵悱恻。 他与谢照乘也到了青冥峰脚,被浓雾给挡在山下,雾里探出只毛茸茸的狐狸爪子来。 谢照乘将红纸递将过去,那浓雾就被阵微风给吹散。 林疏桐呼吸一滞,他缓缓抬眸。 山路两侧铺满了花灯,灯后是无数棵桃花,灯盏如昼,花树吹雪,这繁华荼蘼一直延伸到峰顶去。 “叮——” 几下玉罄声并着筝音递出,如大颗小颗玉珠滚落,笙随鼓追,分明是仲夏,林疏桐却像是从寒冬一步踏进了暖春。 谢照乘早有预料般含笑瞧着他,侧过脸松开林疏桐的手,要去接路中白狐手里的朱笔。 那白狐退后一步,摇了摇头:“大人说,公子的灯要放在山顶的桃花树下才合当。” 谢照乘也就收回手。 愣神的林疏桐因着掌心空了才回神,他不免遗憾地想,已经走过了那段雾路,也不好再去牵谢照乘的手。 “公子请随我来。”小白狐背过身,向山巅缓步走去。 林疏桐多看了两眼道旁的花灯,发觉每盏灯上题着金字,都是些祝辞,烛火映照下极是夺目。 这属实是有排面。 还没到山巅,林疏桐便能听见阵阵欢笑声,听了几息,也不禁被其感染,眼角眉梢都沾上笑意。 等刚窥见情形,林疏桐眼前就一花,一个毛团直直朝谢照乘滚了过来,还有几个紧随其后。 林疏桐早习惯了谢照乘的白月光光环,但被小狐狸们生生从谢照乘身边挤开,还是一哽。 一只没有抢到谢照乘的狐狸垂下头,似乎有点丧气,林疏桐又觉得有点好笑,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 “下次再跑快点,就能抢到了。” 这话一出口,林疏桐没由来的心脏刺痛一下,他正要想,那小狐狸仰起头,软软问:“哥哥是跟皎哥哥一起来的吗?” 真可爱啊… 林疏桐没暇再想那奇怪的感觉,顺手抱起小狐狸,揉了两把后才点点头。 谢照乘拖着满身的毛团,他对孩童之类的向来耐心,眉间也没见烦躁,慢悠悠向灯火通明处走去。 还是拄着梅花拐杖的老丈看不下去,一敲地,轻声骂道:“像什么样子?还不快都下来!” 小狐狸们一齐叹气,被迫从谢照乘身上跳下来,但也不肯离开,簇拥着他。 林疏桐瞧了瞧怀里的小狐狸,默默把它塞给谢照乘。 谢照乘搂着小狐狸笑道:“两年不见,前辈可还好?” “老了,到底是不如当年了。”旧梅老丈捋须笑着回答。 林疏桐环顾四周,这峰顶有一株极高的桃花树,树干大抵要四五人合抱,枝头不见桃花,挂满了红色的丝绦,树下放着几盏花灯,还留了个位置。 距桃花树七八丈处,三三两两摆着篝火,篝火边围着许多人,啊,不是,许多人形的灵族。 他们停了歌声,齐齐向旧梅老丈处望去,林疏桐后知后觉发现,这些灵族都在瞧谢照乘,有好些都面露激动之色。 “这位就是旧梅前辈推崇之至的皎公子吧?久仰久仰。”元宝小说 灵族们匆忙让开,现出身后支颐侧卧的青年来,这青年一身金光闪闪,比之谢照乘日常还甚些,衣着如此华贵,他眉宇间却拢着春雨般的轻愁。 旧梅收起笑,正色道:“这位是我灵界的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好家伙。 林疏桐咂舌。 谢照乘依旧老神在在,哪怕知道对面是灵界的二皇子也只点了点他那高贵的头颅。 二皇子商龄见状一挑眉,执杯的手远远一抬,就算是回礼。 “既是前辈千金出阁,在下便吹奏一曲祝贺如何?”谢照乘微微一笑。 旧梅老丈闻言,笑纹就堆在一起,谢照乘脚边的小狐狸不住欢呼,连篝火旁的灵族们也纷纷竖起耳朵,似乎极感兴趣。 林疏桐眨了眨眼睛,瞧谢照乘抽下腰后的玉笛,缓缓凑在唇边,悠扬的笛声随之响起。 他不是懂音律的人,却在那笛声递出的刹那定在原处,陷进一种说不清的情绪里难以自拔。 谢照乘裹着笑意的视线扫过众人的面容,在一张张笑脸中无意拣出双发红的眼眸,他指下一顿。 众人脚下冒出丛丛新绿,间或杂着几朵野花,那株古老的桃树,竟开始抽芽,呼吸间就含苞待放。 商龄手里的酒杯当地砸在地上,却没人在意他的失态,心神俱被那笛声吸引,每个人都发自真心的笑着。 他的眉梢如有金日攀上,破开沉云暗天,阳光得以倾洒而下,停歇住春雨。 曲终时,含苞的桃花不约而同一起绽放,瞬间将那无数的红丝绦淹没,乱红飞舞,馨香满山。 商龄低头望着摔碎的酒杯,定定心神,复又抬首瞧了瞧谢照乘,唇角轻轻上扬。 被众灵簇拥着的新妇伸手接了朵落花,惊喜地看向自己的丈夫,后者抿唇一笑,拈过她掌心的花:“桃祖开花,你我定能白头偕老。” 旧梅老丈拍了拍桃树,甚是欣慰,走到谢照乘身边递上枝笔:“请小友为小女赐福。” 谢照乘接过笔,拿起放在一旁的花灯,沉吟片刻,行云流水落字。 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疏桐。” 这一句揭开那朦胧的情绪,呛出林疏桐两行泪水,他茫然抬头,瞧着那抹明亮到极致的绯色贴近。 “怎的哭了…”谢照乘抿了抿唇,蹙起眉头。 林疏桐心知旁人嫁女,自己这样流泪实在是不吉,但一瞧见谢照乘便抑制不住的难过。 谢照乘别过头,同旧梅老丈说话:“抱歉,前辈,我带他先到一边去。” 旧梅老丈摆摆手同意了。 谢照乘拉着林疏桐藏在树后,拭去他脸上的泪珠,轻轻叹气:“我吹的是喜曲又不是哀乐,怎么还将你弄哭了呢?” 林疏桐摇摇脑袋:“我也不知道。” 两人大眼瞪小眼,谢照乘忽地伸手把他的脑袋往怀里一按,不大自然地轻轻拍着林疏桐的后背。 这是在学着他在澜沧时,把他当小孩哄呢? 林疏桐一念至此,又忍不住破涕为笑,谢照乘听见他的笑声,甚是无奈:“你到底是要哭还是要笑?” “你靠得近些,我就不难过了。”林疏桐抽抽鼻子,压下那股酸涩感,心里却有了别的怀疑。 为何有的时候,谢照乘会让他这般难过?是被原身影响了吗?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林疏桐心念百转,又想起了识海里的那黑影,能确定的是,一旦见了照乘的血,他就会强行夺舍。 这黑影和照乘又是什么关系呢? 林疏桐还来不及细想,谢照乘就敲了敲他的脑袋:“不难过了就赶紧在灯上写好祝辞,要放灯了。” 他只得依依不舍起身,胡乱抹了把脸,和谢照乘并肩转出阴影。 “前辈,实在抱歉,在下无状失态了。”林疏桐抱拳道歉,好在旧梅老丈并不介意。 林疏桐拿起笔,揣着一腔诚挚写下祝辞,想交给谢照乘时,他却道:“跟我一起放过去吧。” 他看了看那一树花,点点头,跟着谢照乘将灯放在预留的空缺上。 将将补上,古桃树就放出柔和的光辉,飒飒爽风卷着片片芳菲倒飞入天,那一盏盏灯如有牵引,参差浮起,徐徐升空。 乐声适时响起,林疏桐仰头看着漫天浮灯,这数目,应当是山脚至山顶的灯都飞起来了。 谢照乘背手望灯,牵唇:“据说这些灯会被天河神明所瞧见,他将满足灯上承载的期待。” “很好看是不是?”谢照乘歪了歪头,看向林疏桐:“灯很美,大家的心意也很美。” 林疏桐点头。 不远处递来旧梅老丈的呼喊声:“小友快过来,晚宴要开始了!” “走,去喝酒!” 谢照乘剑眉一扬。 第 52 章 笼 旧梅老丈袖中飞出只青瓷酒壶来,一到他掌心形体就扩大两三倍,揭开壶盖,清浅的香气便四溢开来。 “小友,请。”旧梅老丈含笑看向谢照乘。 林疏桐赶紧摸出早前谢照乘给他的琉璃瓶,谢照乘接过行至老丈身前,拔开瓶塞将花露尽数倒入壶中。 他退开后,在场中人纷纷上前,同样倒入花露。 林疏桐看着那平平常常却总不见满的青瓷酒壶,估摸着又是件灵宝。 果然他身旁的谢照乘开口道:“那是狐族的枯荣瓶,虽然旧梅前辈爱借此酿酒,但谁若真当它只能酿酒可是要吃亏的。” “这世上的生灵,没有几个是不畏惧岁月的,一旦被镇封在枯荣瓶中,刹那就会经历春秋轮转,夺去年华。” 怪不得会被拿来酿酒… 林疏桐腹诽。 所有人都倒完后,旧梅老丈又放入些灵果,合上壶盖,林疏桐盯着枯荣瓶,竟瞥见那瓶上描画的碧树瞬间枯死再生,往返无数次。 再揭开瓶盖,便是极醇厚的酒香,不必他说,狐狸们便排好队列,手中捧着空酒壶等待。 旧梅边倒酒边道:“小友随意坐吧。” 谢照乘视线刚往人群里一扫,那满身贵气的二皇子商龄就一抬手:“皎公子,请。” 商龄身边的灵族非常自觉退后避开,给谢照乘让出位置,谢照乘眼神一闪,正当林疏桐以为他不会过去时,他背手向商龄走去。 林疏桐自然跟着。 狐族的小狐狸如云而来,两人刚坐下,身前就摆好了酒桌,佳肴美馔也齐备。 林疏桐偏头瞧了瞧商龄,皱起眉头,这人虽喝着酒,视线却没从谢照乘身上离开过。 小林开始有一点烦。 好在谢照乘也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右手支颐,懒懒望向商龄:“二皇子若有事可直说。” 商龄放下酒杯,一笑:“我来此,一是为了狐族声名远扬的正时节,二就是为了你。” 林疏桐眼皮一跳,拿起银筷挑了块脆生生的瓜果,咯吱咬下一口。 谢照乘眼中忽地多了些笑意,没说话。 “当初你来灵都时,本皇子恰好不在,只是听说皎公子音律造诣极高,曾一曲动灵都。” 商龄续道:“过几日是我父尊生辰,本皇子特意编了首曲子,琴笛为主,只是这吹笛人始终不满意,便派人搜寻你的消息。” “来此,也是撞一撞运气。” 谢照乘拿起狐狸刚放下的酒壶,漫不经心道:“我这一趟,并没有进碧海的打算,二皇子还是另寻他人吧。” 商龄抬袖拦住他要倒酒的手:“诶,皎公子不先听一听再下决断吗?” 橘色的火光下,商龄的眼睛亮得惊人,分明写着志在必得。 林疏桐又啃了块瓜。 谢照乘一眯眼,拿起商龄放在桌上的刻音石,注入神念后只瞬息,他便一锤定音:“好。” 吃瓜的林疏桐停止了咀嚼,愈发的烦躁。 商龄收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得意洋洋:“别的或许本皇子不行,音律还是很有自信的。” 谢照乘没再搭理他,为自己倒好酒后,回首问道:“喝一点?” 林疏桐抬眼看了看商龄,重重点头。 “正时节并不辛辣,你喝些倒也不错。”谢照乘将酒壶递与他,瞧林疏桐满满斟了一杯,有些意外。 林疏桐先试着抿了一小口,确实不辛辣,还略带着清甜,咂咂嘴,难得觉着味道不错。 旧梅老丈领着新婚夫妇前来敬酒,三两下,林疏桐一杯酒就喝了个精光,他吃了两口菜后,便觉得心痒痒的。 谢照乘轻轻笑了笑:“想喝喝便是,最不济我扛你回去。” “还说呢,哪一次不是我扛你回去?”林疏桐小声嘀咕着,管不住手,又给自己倒了杯。 谢照乘将自己杯里的酒喝尽后,取出了丹娘在桃树下存的酒:“要不要试试我的?” 林疏桐凑过去,嗅了嗅,是馥郁的桃花香,想来是用桃花酿作的,他还没说话,那边商龄的鼻子动了动。 “是颜绯?” “二皇子行家。”谢照乘点头。 林疏桐顿时来了气,磨磨牙:“想喝。” 谢照乘出言提醒:“这酒可有些辣哦。” “没事!”这人铿锵道。 谢照乘一转腕,将酒杯送到林疏桐唇边,同那桃花味一起抵达的,是谢照乘衣袖间凛冽的梅香。 明明并不袭人,林疏桐脑袋却隐隐发晕。 他若记得不错,这杯口的位置是照乘嘴唇刚贴过的。 林疏桐忍不住抬眼,目光落在谢照乘的唇上,那稍艳的唇色登时灼伤了他的眼睛。 一眼,他就急忙避开。 谢照乘侧目:“嗯?” 林疏桐抿了抿唇,气息不稳着低头去喝,连杯沿都仿佛刚被烈火烧灼过,残余着滚烫的温度,立时烧进心里去。 烈酒入口,如同滚刀翻过咽喉,林疏桐当即猛烈的咳嗽起来,一张脸呛得通红,却也是如此,将他那些心思全都压了下去。 商龄见状,放声大笑起来,谢照乘也忍俊不禁,边伸手拍着林疏桐背脊,边在一旁笑。 宴席酣时,一众灵族端着酒杯从席位上起身,在篝火前高歌轻舞,还有几人抚琴吹箫,喧腾欢笑不绝于耳。 几只小狐狸蹦蹦跳跳着来到谢照乘身边,邀他一起去跳舞,谢照乘难拒盛情,便跟着小狐狸一起走了。 林疏桐呆呆愣愣瞧着火光中笑意盈盈的面容,虽然嘴里是珍馐美馔,却食不知味。 商龄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缓缓牵起唇角,笑叹两声。 不多时,谢照乘就回来了,望见林疏桐迷离的眼神,便知道这家伙是喝多了,多留意了几分。 等到五更天,来客们不少都在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谢照乘也依旧清明,起身向旧梅老丈告过辞,扯着歪歪斜斜的林疏桐踏上回路。 “好多星星啊…” 林疏桐仰着脑袋望天。 谢照乘没搭话,今夜无月更无星,这家伙完全是喝多了脑袋不清醒,才会觉得天上有许多星星。 “照乘,谢照乘!”林疏桐大着舌头,含糊不清地喊着谢照乘的名姓。 谢照乘额上青筋跳了跳,耐着性子应了两声,但林疏桐不停唤,后来也就不怎么愿去搭理他。 喊他都不应! 小林突然觉得委屈极了,扑过去整个人挂在谢照乘身后,毫无负担的将重量都压过去:“你不理我,你都不理我!” 谢照乘无奈里还生出些好笑来,推了推压在肩头的脑袋:“理你,跟个小姑娘一样……” “哼…” 林疏桐学谢照乘的语气倒学了个十足十。 然后这人又可怜巴巴去搂谢照乘的腰,被谢照乘打了手,念叨了句还怎么走路后,不情不愿抱着他脖颈。 “你跟我回家吧!” 林疏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扒着谢照乘:“这么多谢照乘,给我一个回家都不行吗?” 上回是星星,这回可好,谢照乘都有好多个了。 谢照乘也不恼,悠悠道:“谢照乘可没有很多个,只有这一个。” “啊…”醉鬼突然失落,连脑袋都耷拉了下来:“那喜欢谢照乘的那么多,什么时候我才能有一个呢?” 分给别人的话,要什么时候才会轮到他呢? 少年沉默了一会:“没那么多人的,再说了…不是该问问我愿意跟谁走么?” 醉鬼恍然大悟:“对哦,那你跟我走好不好?我把天下的糖都买下来送给你,你就跟我走吧!” “可能我来得是有点儿晚,他们都来得很早…” “全天下的糖,你可买不起。”谢照乘轻声笑了笑:“不过你要是养得起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醉鬼蹭的来了精神:“我搬砖养你!马上就找个厂拧螺丝!” 谢照乘皱起眉头,不解:“搬砖?螺丝?你在说什么?” 闹着闹着,他们已经走到竹舍近前了,小小的竹舍前乖乖巧巧坐着只小松鼠,见谢照乘拖着林疏桐回来,赶紧替他们推开门。 但看到林疏桐还是撇了撇嘴。 谢照乘将林疏桐扔到床榻上,哄了一会这醉鬼就沉沉睡了过去。 小松探头瞧着,向谢照乘招了招手,谢照乘起身出门。 “我二哥是不是去找你了?”小松毛茸茸的耳朵没精打采地垂下,一屁股坐在缘侧。 谢照乘在他身边坐下:“知道还问?” 小松扁扁嘴,从项圈里摸出个巴掌大的木盒:“那你是要去碧海的吧?帮我将这个偷偷放在我父尊的床下。” 谢照乘揭开盒盖看了看:“是给你父尊的礼物,那为何不自己送于他?” “我没有颜面见他。”小松低头。 谢照乘收起木盒,叹息道:“商衡你也不能这样躲着灵尊一辈子,如何说,你都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我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商衡往后一仰,瘫在地上:“总之谢谢你。” 第 53 章 作茧 嘶—— 刚恢复些许意识,强烈的胀痛感就一拥而上,把林疏桐围在其中,他揉了揉太阳穴,下意识要起身,哪知一动作,脑袋就疼得更厉害了。 林疏桐哀嚎一声,只能乖乖躺回去。 有轻笑声飘了过来,林疏桐一歪脑袋,就望见了坐在桌边喝茶的谢照乘。 这人喝得远比他多,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林疏桐有点愤愤。 “真惨呀。” 谢照乘放下茶杯,站起身走到床边,将软枕拍得更蓬松些垫在林疏桐后肩,林疏桐靠着才舒服了点。 “头疼。”林疏桐直接泪目。 谢照乘抬袖端起早放在一旁的温粥,边吹边笑:“那还不是怪你自己没有分寸,分明喝不了许多却还逞强。” 因为味道挺像饮料的嘛! 资深宅男林疏桐腹诽。 谢照乘含笑抬眸,眼瞳压着一枝桃夭,盛了粥的汤匙送到他嘴边。 林疏桐怔了怔,好家伙,谢大小姐纡尊降贵喂他,会不会折寿啊? “不饿我就拿走了啊。”谢照乘见他不张嘴,挑了挑眉。 林疏桐的肚子适时咕嘟了一声,他赶紧低头将汤匙里的粥喝了。 仿佛是以鸡汤熬的,味道很鲜美,其中还有些菌菇,倒是很适合宿醉后的中午食用。 刚吃了这一口,林疏桐眼睛就亮了起来,不等谢照乘舀好粥,便自己张着嘴眼巴巴等着。 “哪怕阿照日后破了产,有这手艺都能开酒楼东山再起。”林疏桐一边喝粥一边含含糊糊说话。 房间里突然多了个声音:“你做梦呢,你轮回转生十次,我们照乘都不会穷。” 林疏桐探出脑袋才看见那只抱着粥碗喝得肚皮圆滚滚的松鼠。 小松呼噜噜喝完一碗,拎着汤匙敲了敲碗:“照乘,还要!” “要就自己盛去,还指望本公子给你盛好不成?”谢照乘回过头,白了他一眼。 林疏桐趁着谢照乘回头的空当,偷偷向小松做了个鬼脸,哪知下一个就轮到他自己了。 谢照乘把他的手从锦被里扯出来,将粥碗塞给他:“又不是伤员,这么心安理得的让人喂?” 那边小松不厚道的笑了。 谢照乘坐回案边,翻阅着小册,小松抱着新打好的粥跳上桌案,歪头看了看:“商龄送过来的曲谱?” 谢照乘没答话,只是点点头。 小松叹了口气:“商龄和陈大公子一般,对修道都无甚兴趣,他只爱音律,可愁坏了几位阁老。” “嗯?”谢照乘抬眼。 小松扒拉两口粥才续道:“不死鸟一脉向来单薄,好不容易这一代出了三只,阁老们觉着是扩充翼族实力的好时机,奈何商龄他根本不愿修道。” 林疏桐在一旁默默听着八卦。 下一句,谢照乘便语出惊人:“那又如何,你大哥可是一个顶俩,灵界的太子殿下可是战名赫赫。” 等等! 小松的大哥…灵界的太子殿下…… 林疏桐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 小松噎了噎,下意识望向林疏桐,显然是没想到谢照乘这么不见外,直接把他给爆出来了。 “所以…”林疏桐吞了吞口水,艰难道:“小松,是灵界的三皇子?” 怪不得一个破松鼠都趾高气扬,堪比谢照乘,先前他还以为宠物随主人,好家伙,原来是个皇子! 大写的离谱。 谢照乘点点头,漫不经心道:“其实也不叫小松,只是与暮懒得再取其他名字,因为成了只松鼠,所以直接唤了小松。” 好…好随意…… 林疏桐无语凝噎。 提及这个,小松恨恨磨牙,别过小脑袋。 “本名是叫做商衡的。”谢照乘合上曲谱。 林疏桐木木放弃汤匙,直接将嘴凑到碗边,灌了一大口粥压压惊。 特么他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些什么玩意?一只小松鼠都是个皇子,能不能给他整点普通人? “那商衡怎么变成了一只松…”林疏桐鼠字还没说完,商衡就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大有你再说一个字就弄死你的气势。 林疏桐察觉到小松身上的杀气,只能闭上嘴。 谢照乘可不管这些,径自问道:“中午吃什么?” 一人一鼠立刻来了精神,异口同声:“吃好吃的!” “那就去朝天阙好了。” 林疏桐与商衡严阵以待,摩拳擦掌,早就撸起衣袖举着两根玉筷准备大快朵颐。 朝天阙作为灵都第一酒楼,以四十万两的蛟宴名震四海,谢照乘领林疏桐与商衡来吃的,便是蛟宴。 林疏桐,在原来的世界也只是小有资产,在九州直接一穷二白,知道蛟宴的价格心都颤了颤,差点直接厥过去,期待值拉满。 至于商衡,他就是有一段时间没吃了,单纯馋得慌。 蛟宴是实打实的一整条蛟龙做成的,朝天阙为了这蛟宴,甚至直接养了一个秘境的蛟龙。元宝小说 美貌侍女们流水般端上菜肴,灵气瞬间充盈了整个宫室,还有极秀丽的侍女脆生生的依次介绍蛟肉蛟骨蛟筋等,奈何林疏桐和商衡根本不听。 谢照乘偏头瞧了瞧林疏桐,扑哧笑出声。 林疏桐正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夹起块蛟肉,还特意捏着瓷碟去接汤汁,这吃的是肉吗?是钱! 这蛟肉做得极鲜嫩,较之其他动物的还多了些韧劲,很是弹牙美味,林疏桐一口下去,便被灵气从头洗练到脚,神清气爽。 旁边两个土豪就随意多了,商衡拣了根蛟骨,三下两除二把肉给啃了,去吮骨缝里的汤汁,小胡须都抖了起来。 几人吃得正在兴头,门外忽地吵闹起来,侍女慌忙解释着什么,嘈杂中,有话语钻将进来。 “让皎公子出来,今日小爷就要教训他!” 林疏桐迷茫着从一架蛟骨中抬起头。 谢照乘侧目,慢条斯理抿了口手边的果酒,对候在一旁的侍女轻声道:“让他们进来。” 侍女面露为难之色:“这……” 谢照乘坚持:“无妨。” 侍女只得前去打开门,一行人就气势汹汹行了进来,当先一人高声问道:“哪个是皎公子?给小爷出来!” 这人年岁并不大,约摸同林疏桐差不多,面上明晃晃写着飞扬跋扈,一瞧便知道又是哪家的小少爷。 林疏桐下意识看向谢照乘,而下一秒,他就瞧见谢照乘毫无负担的抬手指了指他。 ??? 商衡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梭巡,几息后也默默伸出爪子指着他。 “就你是皎公子啊?”来人上下打量了林疏桐,不屑道:“长得像个正人君子,却净做些小人之事。” 谢大小姐放下了筷子,斜倚着靠背,眸色有些冷。 真敢讲啊。 林疏桐生生给气笑了,哪怕阿照算不得君子,也不该与小人同类吧? “你什么意思?”林疏桐豁然起身,反手飞出手里的玉筷,那人退后避开,玉筷直直没入朱墙七分有余。 林疏桐难得寒了神情:“今日公子说不出个所以然,就别出门了。” 积雪山那两月,如晦生除却医治谢照乘,还为他也配了丹药,再加上离开澜沧前,谢离为他强开灵脉,林疏桐已是合道境,早非吴下阿蒙。 更何况,谢照乘还在他身后。 “呦,真热闹啊!”门边突然多了颗脑袋,一下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来挑事的人倒抽口凉气,赶紧抱拳躬身:“太子殿下午安。” 嚯。 前不久刚提过这位太子殿下,这就来了,还真是缘分啊。 这太子殿下和二皇子截然不同,身上不见半分金光,只腰上挂了块玉佩,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引人注目的是他摇着的那把折扇,正面赫然写着四个潇洒的墨字。 以德服人。 谢照乘一见商陆就笑了,眼神也软和下来,开口道:“疏桐先坐下吧。” “出什么事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商陆收扇,掀唇道:“小公子若是又无理取闹,小心又被族长打手板。” 谢照乘凑到林疏桐耳边说话,那声音分明掺着浓重的笑意:“你猜猜,商陆那扇子背面写的什么。” 商陆? 林疏桐想了想才反应过来谢照乘指的是谁,这他哪里知道? 他摇了摇头。 谢照乘忍俊不禁:“不服打死。” “是背面这句比较重要,商陆啊,在灵界供的是文职,但他这文职,是因为灵都没几个能打得过他的,武职太欺负人了。”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 那小公子顿时怒气冲冲道:“他欺负青鱼,小爷…我是替青鱼报仇来的。” “不好意思,我先问下,青鱼哪一位?”谢照乘轻咳一声。 商陆也注意到他了,星眸顿时盈了笑意:“青鱼是小龄先前请的乐师,似乎他不大满意。” “我不信他能比青鱼吹得还好听!”小公子冲林疏桐龇了龇牙,不忿道:“为着这曲子,青鱼准备了许久,凭什么他一来,青鱼就前功尽弃了?” “青鱼从昨夜便闷闷不乐,我必然要给他出这口气!” 商陆眉峰一动,笑道:“小公子要知道,这是合不合适的问题,小龄决定换人,自然有他的考量。” “青鱼确实优秀,悲曲天下无人可出其右,但我父尊生辰乃是灵界共喜之事,你觉着,青鱼真的合适么?” 商陆哗地一展折扇,露的却是背面:“你不服大可去找小龄理论,但你要是想打人……” 扇上的不服打死甚是晃眼。 这小公子滞了滞,正气凛然道:“好,我这就去找二皇子理论,咱们走!” 一帮人鱼贯而出。 第 54 章 自缚 突然变作吃瓜群众的林疏桐低头和躲在桌案下的商衡说话:“你大哥和阿照,认识?” 商衡眼皮一跳,压低了声音:“岂止是认识,当年照乘来灵都,和我大哥两个人直接包圆了整个天狼匪山。” “后来就成了酒友,不过他一直不知道照乘的身份。” 好家伙,合着一路人。 他俩在这边咬着耳朵,门外又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发生何事了?” 林疏桐瞪大了双眼,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擦!这声音? 他抬眼,果然倒霉催的景瑜正如芝兰玉树般站在门外。 景瑜直勾勾盯着谢照乘,谢照乘虽然戴着面具,但于熟人而言,根本不存在不好辨认的情形。 更何况…旁边还坐着林疏桐。 景瑜目光闪烁了几下,轻声道:“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遇见阿照。” 这回轮到商陆讶然了:“姜公子与皎公子认识?” 不认识才好呢! 林疏桐磨牙霍霍,这是什么该死的人生何处不相逢? 谢照乘点点头,道:“师兄和太子要过来一起用餐吗?恰好今日点的是蛟宴。” 景瑜只是定定瞧着谢照乘,听他说了话,便顺水推舟道:“同阿照多日不见,倒确实想一叙。” 景瑜都这么说了,商陆也颔首:“既如此,那我和姜公子就叨扰了。” 案上迅速添了两副碗筷。 林疏桐捏着一根筷子,有些抑郁,谢照乘余光扫过他,吩咐侍女:“给他添上筷子。” 侍女柔声应了,麻利给林疏桐拿了双新玉筷。 “阿照这些时日是去了何处?我回到本家,在上三天远远瞧过你一面,觉得不对,问了萧公子才知道你并没有回上三天。”景瑜关切道。 商陆的视线在谢照乘身上绕了绕,眼中已是了然,从这三两句就推断出了谢照乘的身份。 谢照乘淡然答道:“是去了积雪山。” 景瑜错愕不已,夹菜的手顿在原处,能瞧见笑容已经是相当勉强了。 林疏桐恍然间想起,景瑜是想陪着谢照乘去积雪山和回春谷的,还和谢照乘提过,被谢照乘给回绝了。 但谢照乘最终还是去了积雪山。 身边……还是他。 蛟板筋缓缓被夹进碗中,景瑜抬眼瞧了瞧林疏桐,眸色有些晦暗,这情绪旋即被他压了下去:“那阿照的伤,可曾好些?” “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多谢景师兄关心。”谢照乘话锋一转,问道:“景师兄缘何来了灵界?” 景瑜垂下眼帘,道:“我想了许久,回姜家百利而无一害,便跟着长老回了本家。” “家主与灵尊陛下乃是旧交,继任时曾受过灵尊重礼,好不容易等到灵尊陛下决定大办寿辰,家主便派我来携礼贺寿。” 这就是无巧不成书? 可你家风吟晚正水深火热呢,不去救媳妇,你跑到这和我们撞车做什么? 林疏桐一下一下戳着碗里的肉,烦躁至极,一想到《枕上秋》后期那因景瑜处处同风吟晚过不去的谢照乘,他就觉得心梗。 “原来如此。” 谢照乘余光注意到一边发怔的林疏桐,伸手轻轻敲了敲桌案,这才将林疏桐的心神拉回来:“不合口味?” 林疏桐连连摇头:“没有,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商衡偷偷瞄了几眼商陆,在心里不住骂着谢照乘,明明知道他不想见他们,还把景瑜留下来。 也幸好商陆并没有注意他。 商衡这才松了口气。 林疏桐瞧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景瑜一双眼睛还像是粘在了谢照乘身上,胸口便闷闷的。 烦死了! 吃他丫的! 到后来,林疏桐碗边都垒起小山高的蛟骨来,商陆瞧见,笑出声:“这位小哥,胃口倒不错。” “能吃是好事。”谢照乘闻言,给林疏桐寻了个台阶,他早放下了筷子,正支颐慢悠悠喝茶。 商陆带笑点头:“这确实。” 林疏桐这才后知后觉他吃得有些多了,肚皮都撑得圆滚滚的,向谢照乘处一抬眼,那少年就拈杯笑看过来。 那笑里,沾着些揶揄意味。 林疏桐忽地想起件事来,他悄悄凑过去,谢照乘也歪头过来。 “咱们竹舍可没有地方再让景瑜住了,阿照不会那么狠心让我露宿街头吧?”林疏桐小声说话。 他是真的有些怕谢照乘已然对景瑜动了心。 除却他自己的因素,他也不希望谢照乘的心意到最后落了空。 绝对绝对不能给景瑜靠近谢照乘的机会! 谢照乘哑然失笑,同样压低了声音:“瞎想什么呢?他为什么要住到竹舍去?” 林疏桐放下心来:“我就那么一说。” 在座的诸位都用罢了,侍女也已经撤去残羹换上些灵果糕点。 商陆摇着折扇:“难得遇见皎公子,不如同商某一齐入碧海手谈几局?合芳殿也存着不少藏酒…” “只能多谢殿下的好意了。”谢照乘微微一笑:“昨夜里旧梅前辈嫁女闹到半夜,今早又起得颇早,在下还指望着能回去补个觉呢。” 商陆面上露出些遗憾,道:“那就改日再约吧,商某已经蹭了饭,便不叨扰了。” 他站起,微微欠身。 景瑜是同商陆一起来的,与他还有些事情要谈,商陆离开他也须得走,便也跟着离开了。 林疏桐也想起身,还没动就被谢照乘按住了,他疑惑抬头:“不是说想回去补觉么?” 谢照乘悠然道:“某人现下还走得动?还是再坐一会儿吧。” 呃…… 林疏桐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讪讪笑着,商衡边啃瓜边翻着白眼。 然而这吃撑了一直折磨林疏桐到深夜。 林疏桐睁眼盯着纱帐顶,眸中没半分睡意,清醒得要命。元宝小说 明明已经是深夜,他却完全睡不着,林疏桐泪目,又翻了个身,商衡蜷成一团缩在小被窝里,早睡得香甜。 林疏桐轻轻叹气。 哪知后背突然被拍了下,林疏桐吓得张嘴就要叫唤,险些从床上直接滚下来。 来人早有心理准备,拍完下一息就捂住了他的嘴,林疏桐毛骨悚然着慢慢转头。 却瞧见了谢照乘。 谢照乘比着噤声的动作,林疏桐这才松口气,跟着他悄悄下床,按照谢照乘的意思,拎上了外裳。 出了门,林疏桐才长出口气,拍拍胸脯:“你吓死我了。” 谢照乘只是笑了笑:“白日里瞧你吃了那样多的蛟肉,我便知道,你今夜怕是睡不着了。” 林疏桐迷茫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 蛟肉乃是大补之物。 “与其无聊躺着,不如出来走走,恰好这几日还有夜市。”谢照乘背着手,心情似乎不错的模样。 林疏桐抿了抿唇,垂下眼帘,大着胆子问道:“阿照…是怎么看景瑜的?” 谢照乘一本正经回答:“怎么看?还能怎么看?不是只能拿眼睛看么?” 林疏桐一噎,不说话了。 “我倒是挺好奇你为什么不喜欢景师兄,他应该也没有得罪你吧?”谢照乘摸了摸下巴,侧过脸:“反倒是你,还拿他做过文章。” 林疏桐瞧了瞧自己脚尖,闷闷道:“我就是不喜欢。” “也行吧。” 谢照乘不再问。 林疏桐眼前忽地多了串红彤彤的东西,抬眼那少年笑得灿烂,见他望来,一挑眉:“吃串糖葫芦?” “谁要吃这玩意啊…”嘴上嘟嘟囔囔,林疏桐却还是接了,一口咬下去就被酸得五官扭曲。 谢照乘看了,哈哈大笑,扔了碎银给店家,又拿上几枝,瞧得林疏桐一阵皱眉:“你不爱吃,买这许多干嘛?” “给商衡带点。” 虽是深夜,街上竟还挺热闹,街头巷尾都挂着各式灯笼,写有各色小吃,哪怕是林疏桐不饿,有些也将他看出了口水来。 小些的糕点,谢照乘就都买了点,这一会儿,林疏桐手中便提了许多,嘴里还咬着冰糖葫芦。 要是知道出来走走是来给谢照乘拎东西的,他是绝对绝对不会答应谢照乘出来的。 可恶。 第 55 章 大梦一场空 “老头子!”街角的馄饨摊忽地传出声惊呼,谢照乘赶紧把捏着的糕点一下丢进嘴中,回身快步走去。 林疏桐见状也立时拎着糕点跟上。 炉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歪倒在地上,旁边的老妪仓皇推了他几下,声音都在颤抖:“老头子你别吓我…” 谢照乘半蹲下身,探了探老人家的脉搏,老妪立刻给他腾出地方。 “我并不是正经的大夫,只能感觉出有些心律失常。”谢照乘边说边摸出颗丹药:“服下这丹药,可保老人家一时无虞,还是赶紧将老人家送医的好。” 老妪方才的叫声也引来了不少人,有几个从人群中挤出来,纷纷道:“我们来帮忙!” 老妪擦了擦额前方才急出的汗水,浑浊的双眼盈满泪水,连连点头,瞧着年轻人小心背起老人,就要跟上去。 但旋即就想起自己的小摊,她刚回头,谢照乘便道:“我替您看着,您放心去。” 老妪面露感激之色,忙随着那年轻人向医馆行去。 林疏桐放下糕点,屁股还没挨到板凳,谢照乘就一挑眉:“去炉火前坐着。” “啊?”林疏桐呆了呆。 谢照乘站到一边的小桌边,以清水洗了手,擦干后拈起张馄饨皮,动作熟练地放上馅料:“啊什么啊?咱们是来看店的。” 林疏桐哦了声,乖乖在炉火前坐下,看着谢照乘包馄饨,一时间竟起了我上我也行的错觉。 于是自不量力的小林搬着小板凳偷偷溜到桌边,伸手去够馄饨皮。 谢照乘拿着筷子的手一抽他的爪子,林疏桐被当场逮捕,谢照乘白他一眼,强调:“先洗手!” 林疏桐扁扁嘴,按着谢照乘的意思去洗了手,谢照乘这才让他碰了馄饨皮。 大抵是怕林疏桐看不清,谢照乘刻意放慢了动作,林疏桐有样学样,哪知要封口的时候,馄饨的肚皮不争气的裂开道缝来。 林疏桐僵在原地,谢照乘一掀唇,倒也没嘲笑他,只是抬了抬下巴:“馅放多了。” 林疏桐盯着那肚皮开裂的馄饨,想了想,从其他馄饨皮的边角切下一小点,沾了水贴在裂缝上。 谢照乘没再拿馄饨皮,道:“你再包一个我瞧瞧。” 那一刻,林疏桐仿佛回到了刚来九州天天被谢照乘考量功课的时候。 林疏桐惴惴不安,慢吞吞按着自己的记忆去包,然而一准备封口,谢照乘便笑了:“馅放得这样少,人家是要骂你奸商的。” 馅多了也不行,少了也不行。 林疏桐有点崩溃,试着又挑了一小块馅,见谢照乘没说话,才放心大胆捏上口。 一捏好,林疏桐自己就想哭了。 太特么丑了。 谢照乘瞥见,也忍不住笑,眼波流转间,他不经意看到摊位的小桌子边扒着个衣衫发白的小男孩,正眼巴巴盯着他买的那些糕点。 “想吃吗?”谢照乘歪了歪脑袋,林疏桐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那小孩。 小孩咽了咽口水,分明很意动,却还是摇了摇头:“只是看看。” 谢照乘放下筷子,在小孩对面坐下,温声道:“那这样,你和哥哥玩个游戏,看见这枚铜板了没有?” 他摊开手,掌心躺着枚黄澄澄的铜板,小孩犹豫着点点头,于是谢照乘续道:“你来猜猜,哥哥哪只手里有铜板,猜对了,糕点就是你的啦!” 林疏桐在一边抿唇笑开。 依照这人的习惯,怕是两只手都会塞枚铜板。 “这不好……”小孩垂下了脑袋,小声道。 谢照乘抛了抛铜板,铜板落进手里后,他背过手:“有什么不好的,你陪哥哥玩,当然要有报酬不是?” “来,猜一猜。” 谢照乘伸出手。 那小孩咬着嘴唇,迟疑着指了指他右手,谢照乘缓缓摊开手,掌心果然躺着枚铜板。 “猜对啦!”谢照乘放下铜板,将糕点都拆开来:“来瞧瞧,喜欢哪一个就拿哪一个。” 小孩选了块看起来并不贵重的糕点。 “咱们再来猜一猜。”谢照乘又背过手。 林疏桐正撑脸瞧着,旁边忽然又来了个小女孩,脸上还挂着泪珠,边抽噎边说话:“要…要一碗馄饨。” “啊,好。”林疏桐赶紧去拣馄饨,然而拣了几个,便发起了愁,一碗……得是多少个馄饨啊? “看你左边的招牌!” 那边和小孩赌铜板的谢照乘凉凉开口。 林疏桐讪讪探头去看,犹豫着把自己包的那两个也给扔了进去。 那边谢照乘还在操心:“记得都浮起来才算是熟了,不放心就吃一个试试,别忘了碗底要加油盐葱花。” 他捂了捂脸,谢照乘还真是了解他。 谢照乘已然输了大半的糕点,林疏桐才将馄饨都捞起来,添好油盐再端到小女孩面前。 还在抽噎的小女孩拿起筷子,夹起的第一只馄饨肚皮上就打着块补丁,她呆了呆。 她默默放下这只馄饨,又去捞了只,捞上来的却是只长相奇丑的馄饨。 小女孩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林疏桐手足无措,不是吧,不至于把人给丑哭了吧? 这一哭,立刻把谢照乘哭来了,他侧目,皱起眉头:“你欺负人小姑娘了?” 林疏桐也欲哭无泪,悲愤道:“她是被我包的馄饨给丑哭了……” 谢照乘一滞,眼前这一大一小都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他身边的小孩不禁笑出声来,谢照乘反应过来也摸了摸鼻尖,忍着笑和小女孩说话:“别哭啦,哥哥给你捏一个兔子的。” “兔子的?”小女孩抬眼,还有泪珠在往下掉,谢照乘替她擦了擦眼泪:“我同旁边那个笨蛋哥哥可不一样。” 笨蛋林疏桐当场午夜心碎。 不一会,谢照乘果然就从锅里捞出几个兔子状的馄饨来,放进小女孩的碗中。 小女孩望着那可可爱爱竖着耳朵的兔子馄饨,也不再哭了,先将那几个丑的吃了,留着小兔子们舍不得吃。 谢照乘又端了碗兔子馄饨给小孩,小孩愣了愣,连忙推辞:“哥哥…我没有钱的……” “哥哥请你的。”谢照乘轻轻一笑,将馄饨皮与馅料都拿了过来,边包馄饨边问:“怎么不吃糕点啊?” 小孩小心翼翼抱着碗喝汤,闷闷道:“想带回去给爷爷尝尝。” 谢照乘一怔,旋即把那些糕点都封好,推到小孩手边,小孩险些被呛到:“不用不用,哥哥已经很照顾我了。” 他轻轻揉了揉小孩的脑袋:“一半是你赢我的赌资,一半是养出这么乖的孩子的爷爷一点回报。” 谢照乘拿出那枚铜板,穿上红线,挂在小孩的颈间:“这个也送给你。” “谢谢哥哥!”小孩摸了摸铜板,谢照乘笑道:“快些吃吧,赶紧吃完回去看爷爷,别让老人家担心。” 小孩重重点头。 “阿照真是温柔的人啊……”林疏桐同小孩挥手道别,看着他消失在巷尾,轻声感叹。 “嗯?”谢照乘抬眸横他一眼。 林疏桐一抖,立即噤声。 不温柔!根本不温柔! 少年垂下头,指间馄饨皮来回折叠,不多时一只兔子就跃然掌心,林疏桐好奇道:“怎么还在包这个?” 谢照乘眼皮都不抬,道:“小朋友都吃完了,不得给大朋友也做一份?” 大朋友立在原处,反应过来后,喜笑颜开:“那谢谢我们心灵手巧的阿照啦!” “其实,就这么开家馄饨摊也很好。”林疏桐坐在桌边,谢照乘包馄饨的手一顿。 这当然是玩笑。 谢照乘生来就是九天上的凤凰,怎么可能在个小地方开间平常的馄饨摊?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吗? 林疏桐刚说完,就先自嘲了一番。 谢照乘半垂下眼帘,掩住眸底的情绪:“确实。” 林疏桐一怔。 少年抬首望天,几点星子落入墨般漆黑的瞳仁,熠熠生辉:“若是有机会,倒是可以挑个好去处,弄一间馄饨铺。” “届时买一叶小舟,看厌了风景便换他处,随波逐流,漂到何处,何处就是我们的安身之所。”林疏桐轻轻道。 谢照乘偏头,林疏桐的笑靥就驱开那墨色,占据了他的视线。 “嗯。” 守到五更天,那老妪便回来了,老人家好在送治及时,并无什么大碍,林疏桐与谢照乘也就告辞。 “回去睡觉?”谢照乘捂嘴打了个哈欠,已然有些许困倦。 林疏桐抱着脑袋,道:“按着来路走吧,你的糕点和冰糖葫芦不是都给那小孩子了吗?” “也是。”谢照乘点点头。 翌日,商衡重重咬了口糕点,气得跳脚:“你们出去玩,居然不带我一起?谢照乘,这就是兄弟吗?” “你睡着了能怪谁?”谢照乘理直气壮。 第 56 章 银面人 林疏桐刚起,便隔墙听见谢照乘和小松的对话,他伸了个懒腰,正打算出门,便从开着的窗户瞥见了景瑜的身影。 他一怔。 景瑜手里还提着不少东西。 果然片刻后,隔壁就热闹了起来,林疏桐长长叹口气,赶紧收拾了出去,景瑜正好放下他带的东西。 是他按照谢照乘口味挑选的灵都特色糕点。 但昨晚谢照乘自己去了夜市,想吃的都已经买过,景瑜恰好买重了。 商衡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见林疏桐出门,赶紧送上块景瑜买的糕点来堵他的心。 林疏桐嘴角抽了抽。 景瑜目光状若无意的扫过他,放下茶盏,彬彬有礼道:“林师弟晨安。” 他先发了话,林疏桐也只得低头拱手:“景师兄晨安。” “只听说林师弟闭关修习,原是和阿照离了学宫,我倒是未曾想到。”景瑜剑眉微微上扬,隐隐带些锋利意味。 一只纸鹤忽地飞进竹舍,在谢照乘眼前绕了几圈,谢照乘神念一扫,飞快将手里的糕点啃掉,动作匆忙却依旧赏心悦目。 “商龄邀我去习练,我便先行离开了。” 他瞧林疏桐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就知道林疏桐想留在竹舍,于是整了整衣衫便要走。 “正好许久不见,我与林师弟,也有话要说。”景瑜悠然抿了口茶。 谢照乘闻言就顿住了脚步,回头望他。 景瑜见状,无奈道:“只是同他说几句话,我不会为难他的,阿照是信不过我么?” 谢照乘摇了摇头,而后背手出门。 等谢照乘走得远了,景瑜才望向林疏桐,如同主人般道:“林师弟请坐。” 林疏桐皱起眉头,在谢照乘方才的位置坐下,景瑜轻轻一笑:“也请小松离开片刻,这些话,我并不想旁人听见。” 商衡小胡须抖了抖,难得乖巧的抱着糕点跳下桌,一骨碌就滚出门去。 “景师兄想说什么?”林疏桐没忍住,开口问道。 哪知景瑜不急不许地吹了吹茶沫,淡淡道:“小松不要听墙角哦。” 林疏桐滞了滞,果然门侧商衡气鼓鼓地哼了声,抱着糕点乖乖坐到两人目光能及的溪畔。 景瑜摩挲着茶盏,望向远方:“林师弟应该知道,阿照,是从上三天来的吧?” 林疏桐轻轻点头。 “我原本也该是上三天的人,但我母亲不被家族认可,我父亲便带着她离开了姜家,所以我是在上三天外出生的。” 景瑜在此顿住,伸手拣了块糕点,就着茶水吃了些,方才续道:“我父母早夭,是以家主一直希望我回归家族,直到数月前,我才回到上三天,知道了些事情。” 林疏桐默默听着,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 “阿照,原来是不叫做谢照乘的,他有旁的名字。”景瑜徐徐道。 林疏桐垂下眼帘,道:“我知道,也见过明丹霞,他原本是叫做明珠的,谢姨以为他是个姑娘家,才取了这样的名字。” “咔嚓——” 景瑜手中的茶盏陡然碎开,茶叶和茶水浇了他半身。 在那瞬间,林疏桐察觉到他身上乍起的浓重戾气。 奇异的,他并没有害怕。 景瑜面无表情擦去掌指间的茶水,缓缓侧过脸:“那你知道,为什么谢姨会觉得阿照是个姑娘家么?” 林疏桐眸光一闪,一个猜测瞬间在心中成形。 “因为我与阿照是天定的姻缘,他尚在谢姨腹中时,就注定要同我在一起。”景瑜一字一顿,敲进林疏桐脑中。 “所以谢姨才会以为他会是个姑娘,才会为他取明珠这样的名字。” 林疏桐心中的猜想被验证,不免有些恍惚。 天定的姻缘… 那风吟晚又算什么? 他缓缓吐出口浊气,身体放松下来,靠着椅背,想起了在积雪山时越洛尘曾说过的话。 “姜瑜与照乘君,原本是天定的姻缘,但因某人一念之差,这红线便成了不定数。” “祝公子,得偿所愿。” 不定数… 呵,有什么好得意的。 就算是真的天定姻缘又怎么样?只要谢照乘不愿意,天定他也给它拆了! “呐,景瑜,不如你同我说说,你为何会喜欢阿照?” 林疏桐本以为他会说出些什么更有威慑力的东西,偏偏是自己最不在意的,紧绷的神经立刻就松下了。 景瑜蹙眉瞧着这人老神在在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林疏桐咕嘟咕嘟喝了几口茶,悠哉悠哉翘起二郎腿:“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见过阿照?” 那一回,风吟晚也是在场的。 他还吐槽了下怎么大家小的时候都见过。 景瑜没能让林疏桐知难而退,不大高兴,却还是回了他的话:“他七岁时,我见过他。” “彼时我父母双双撒手人寰,为人子我却连棺椁都买不起,便只能呆呆望着他们的尸体哭,阿照,就是那时遇见的。” 提及这些事,景瑜面上才能看出大的情绪起伏。 寒凉的月辉下,那粉雕玉琢的小小孩童忽然推开半掩的破宅门,仰着头问他,脸上怎么有那么多水。 他以为谢照乘是来挑事的,便狠狠推了谢照乘,大吼道,别人在哭你看不见么? 那孩童被推倒在地,竟也不哭不闹,自己慢慢爬起来,笨拙地替他擦掉眼泪,小声说话,你别哭,我看着不舒服。 谢照乘陪他坐了许久,瞧他哭晕又醒,醒了再哭晕,如此反复。 很快就有许多人来接谢照乘,被牵着的孩童却不肯走,只是盯着他,那些人只能一遍遍问谢照乘,想要做什么。 他在哭。 这一句,那些人立刻行动起来,不过一刻钟,他的父母就已经下葬,他也被安排好人家照看。 他以为,他同谢照乘不会再见,直到颍下学宫开学那一日,他顺着众人的惊叹望过去。 瞧见到了已是少年的那人。 林疏桐听罢,没唏嘘什么,却从里面挑出了些东西来,七岁的谢照乘,有点不大正常。 他不知道别人是在哭。 瞬间林疏桐就联想到初见妖物时,那假上官月曾说过,谢照乘如今同他十年前,是大不一样了。 十年前,谢照乘今年十七岁,十年前就是七岁! 林疏桐豁然起身,景瑜疑惑的瞧着他,他旋即反应过来,咳嗽两声,假装没事发生,又坐了回去。 一只纸折的小鸟从林疏桐袖袋里飞出来,机械的唱着歌:“巳时啦巳时啦!该去准备东西啦!” 林疏桐又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道:“糕点吃饱了吧?茶喝够了吧?话也说完了吧?” “你看这大好夏光,怎么能耽误在这呢?古人有云,一年之计在于夏呀!还不快行动起来!” 几句话工夫,景瑜就被推出门,一脸迷惑的看林疏桐蹦跶着关上竹舍的门,再一溜烟跑开。 “林疏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景瑜嘴角抽了抽,喃喃道:“妖族怎么派了这么个玩意来当卧底?不过瞧阿照似乎还挺亲近他的……” 男主抬头望天:“难道…阿照喜欢这种脑子有毛病的?” “呸,阿照才不喜欢他。” 商衡将景瑜的自言自语尽数收进耳朵里,又看了看林疏桐离开的方向,当即翻了白眼,嫌弃极了。元宝小说 离谱,一群智障。 及至华灯初上,林疏桐才回到竹舍,谢照乘正和商衡大眼瞪小眼:“我只问你想不想去?” 商衡耷拉着脑袋蹲在桌子上画圈圈,没精打采,也不回谢照乘的话。 谢照乘循循善诱:“你都三年没见过灵尊了,就不想念父亲?嗯?商龄今日还提起了你这没出息的弟弟呢。” 小松鼠一拍桌子,龇了龇牙:“你以为我不想回去看看?劳资没脸见人!看什么看!” 林疏桐还是头一次看见把没脸见人说得这样理直气壮的。 “哦,那好吧。” 谢照乘故作惆怅的叹了口气,一块指甲大的玉石在右手上抛来抛去:“好不容易和旧梅前辈借了块遮望玉,既然某人不想去,我还是还回去吧。” 商衡一下从桌案上跳起来,两只爪子死死扒住谢照乘的手臂:“我去!你借了遮望玉不早说!” 瞧这模样,商衡是怕被认出来。 林疏桐歪了歪脑袋,也不知道商衡做了什么,堂堂一个皇子,连家都不敢回,回家还要躲躲藏藏。 谢照乘瞥见林疏桐,也没问他跑到哪里去了,眉一挑:“吃过饭了?” 看到林疏桐点头,也就进屋做自己的事去了。 林疏桐见他走开,朝商衡招招手,商衡正美滋滋的抱着遮望玉,看林疏桐喊他,撇撇嘴才跳下桌。 “干嘛?”商衡没好气道。 林疏桐蹲下,特意压低了声音:“你能同我说说阿照七岁前的事情吗?” 商衡一吹胡须,连退好几步:“你问这个做什么?想知道自己问谢照乘去,我可什么都不会说。” 所以,一定有问题。 林疏桐目光闪烁。 “我觉得吧,你还是别问的好,”商衡拍拍林疏桐,明明伸长了手,却只能拍到他膝盖。 “知道得多,并不是件好事,尤其是对你而言。” 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林疏桐蹙了蹙眉。 第 57 章 归去 “说起来,”谢照乘忽地自内室中行出,望向林疏桐:“明日灵尊寿宴,你要一起去吗?” 林疏桐点点头:“自然是要跟着阿照一起去的。” “那我与商陆说一声,允你一起入碧海。”谢照乘抬手飞出只鸿雁,旋即又瞧了瞧林疏桐与商衡:“你俩蹲在那做什么呢?” 不等林疏桐说话,商衡就抢白道:“没什么。” 说完,他便抱着那玉哒哒跑开,林疏桐想着商衡的最后一句话,也默不作声。 谢照乘的视线在林疏桐身上转了转,开口问道:“景师兄同你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就……随便聊了聊,还提及了他小时候和你遇见过的事情。”林疏桐抿了抿唇,慢吞吞站起来。 谢照乘歪头,疑惑道:“有这么回事?” 他显然是不记得了。 林疏桐轻轻叹息,提点道:“你七岁时跑到人家里去了,还帮人父母下了葬。” 经典情节,主配角幼时曾见过,有一方还必然身处很艰难的境地,然后被帮助,从此铭记于心~~ 林疏桐悄悄撇了撇嘴。 还有很大概率这个人是另一个主角,然后主角认错成别人,把别人当作白月光。 不过那个时候,景瑜都十岁了,应该不会认错人吧…… “哦,原来那个是景师兄啊……”谢照乘恍然大悟,想起这么个人来。 彼时他刚被谢离从妖乱中救出来,难得有了喘息的工夫,谢离却跪倒在他身前,泪如雨下。 他想问谢离,追兵却又到了,且将他和谢离冲散,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听见了和谢离当时一般悲切的哭声,就下意识推门进去了。 梅如故还真没弄什么认错环节…… 林疏桐还愣了愣。 谢照乘似乎要说什么,话却突然卡在咽喉里,他目光不住闪烁,分明是想到了什么。 “阿照?”林疏桐小心翼翼问。 谢照乘一抬手,示意他别说话,林疏桐只能乖乖闭上嘴。 半盏茶工夫后,谢照乘才长出一口气,他瞧了瞧旁边眼观鼻鼻观心乖乖巧巧的林疏桐,牵唇一笑。 “如果我猜对了,就记你一功。” 林疏桐一脸茫然:“啊?” “别啊了,今夜早些睡,明日早些起,不要耽搁了旁人的要紧事。”谢照乘流云般一拢衣袖,三两步就进了内室。 他面上笑意一收,眸色竟有些发冷,坐在铜镜台边窸窸窣窣啃着零食的商衡立刻注意到了:“怎么了?” “让人去查查景瑜,务必仔细。” 商衡赶紧放下零食,肃然道:“好。” 翌日,谢照乘先行出了门,只留下林疏桐和商衡大眼瞪小眼。 林疏桐只得认命拉开御兽袋,道:“祖宗,进去吧。” 他其实很想大喊一声,孙子,我喊你一声你敢答应吗?但这句喊完,他基本上也就无了。 商衡一定会挠死他的。 商衡照旧翻了个白眼,表示下对林疏桐的看不起,再跳进御兽袋里,只露出个脑袋,还不时从袋子里摸出各式吃食。 “走吧,小皇子,咱回家观光观光…” 话音未落,商衡就隔着御兽袋狠狠踹了他一脚,哪怕林疏桐今时不同往日,也疼得龇牙咧嘴。 哪天他打得过商衡了,一定把这家伙送去做三只松鼠! 灵都作为灵界都城,极尽繁华,城邻九州第一海碧海,历代灵尊皆居于碧海上的鎏英宫,受万灵朝拜。 林疏桐还没靠近碧海,就被堵在了路上,身边一众精怪,每个都面带笑容,手里还提着装饰华美的礼盒,显然是为灵尊贺寿的。 数目虽然众多,却毫不杂乱,井然有序的排着队伍,慢慢向前挪动。 林疏桐瞧得目瞪口呆,压低了声音道:“你爹声望这么高的吗?” 商衡一抬下巴,骄傲极了:“那当然!我父尊可是灵尊,一界之主,哪怕是妖帝也要忌惮他八分。” 一声清啼划破喧嚣,几只彩鸾驾着凤车凌空疾驰而过,车后跟有十几只孔雀,尾翎绚烂,划出道道长虹。 无数灵族瞧见,立刻弯腰行礼,呼声震天:“参见灵后!” 商衡仰头望着那车架,小胡须抖了抖,亮晶晶的大眼睛都有些黯淡了,林疏桐伸手戳了戳他:“你娘?” “她是灵后,却并不是我亲生母亲。”商衡悻悻缩回脑袋:“我亲生母亲早在百年前就离世了,这是我父尊的续弦。” “这样啊…” 身旁的灵族缓缓直起腰,窃窃私语:“听说灵后前些时日出巡列周碑,此番是为陛下的生辰特意赶回来的。” “多年不见灵后,不知她风姿是否更胜当年啊。”有人轻声慨叹。 立时便有人回道:“那须是必然!灵后可是我灵族最值得骄傲的明珠!” 等到林疏桐排到了碧海畔时,他又是一阵无言,海边摆着无数礼盒,把碧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许多兵士正提笔统计,忙得不可开交。 大多数灵族都将自己带的礼物小心放好后,祝祷两句后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而踏进海水漩涡登上鎏英宫的,大多是些鬓发花白的老年灵族与面有风霜的青年灵族。 “那些老者,大抵都是来同父尊道别的,”商衡低低解释:“那些年青的,多数是列周碑退下来的守军。” “鎏英宫戒备虽严,但只要通过审核,是谁都可以进的。” 列周碑,便是相当于人族两界山的存在,不同的是,两界山战乱不断,少有一天空歇,而灵族和妖族并未正式宣战,只是偶有摩擦。 “我那位继母,便出身于列周碑,至今仍是列周碑守军封居军副帅。” 好家伙。 林疏桐咂舌。 而商衡转过脑袋,瞧着他深沉道:“封居军有两位副帅,另一位你也是听过名姓的。” 林疏桐思忖片刻,试探道:“长公主殿下?” “没错,就是我姑母。”商衡语重心长,听着甚是严肃:“你要记得,这两个,绝对绝对别惹,会死得很难看的。” 林疏桐莫名觉得背脊一凉。 兵卫核对过林疏桐的信息后,便放他过去了,林疏桐学着前人的模样,迈进海水漩涡中。 站了不过三四秒,眼前就一花,再能看清楚时,林疏桐已然站在鎏英宫外。 整座鎏英宫并不金碧辉煌,却极端庄恢弘,一眼望去,只觉撼人心魄。 刚落地,宫门旁的侍女就迎上一张如花笑靥:“请问公子名姓,奴婢好为公子引路。” 林疏桐报过名字,侍女便走上前去,神色柔和道:“公子请随我来。” 殿内已然坐了不少人,当前一行正是林疏桐在海水漩涡外瞧见的那些老者青年,连身为太子的商陆都坐于其后。 林疏桐抬眼就瞥见了景瑜,他旁边正是盖着张银面具的谢照乘,谢照乘偏头和景瑜说着什么,后者笑意吟吟的听着。 林疏桐眼皮一跳。 敢情谢照乘你这么早来,就特喵的为了和景瑜说话? 小林出离了愤怒。 安排座位的人十分有眼色,谢照乘一边是景瑜,另一边便是他,林疏桐被侍女引着走过去。 路过谢照乘身边时,林疏桐当啷扔下袋千层酥糖,粗声粗气道:“路上买的。” 谢照乘掀起眼皮看了看林疏桐,剑眉一扬,相当有压迫力道:“什么语气?嗯?” 林疏桐硬气不过三秒就怂了,垂下脑袋怏怏道:“我错了。”元宝小说 他还要靠着谢照乘的金大腿过日子的,怎么能得罪大佬呢?更何况…和谢照乘使小性子不是便宜了景瑜? 他才不干这种蠢事呢。 于是林疏桐故作没精打采的趴在桌案上,委屈巴巴道:“鎏英宫外的人可多了,我站得腿都酸了才进来的。” 商衡与景瑜嘴角俱是一抽。 您是陶土捏的瓷娃娃不成?不过是站上一会还给您累着了?您还记得您是个修仙的吗? 谢照乘将他这副模样收进眼底,哼了一声,拆开糖袋摸出块酥糖扔给他,林疏桐手忙脚乱去接,方才的没精打采瞬间一扫而光。 第 58 章 小女孩 林疏桐把糖塞进嘴里,视线正好与皱眉看他的景瑜相撞,他立刻将五官挤在一起,朝景瑜做了个鬼脸。 哪知谢照乘恰巧侧过脸来。 林疏桐赶紧恢复原状,干咳两声,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的模样。 谢照乘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景瑜却瞧见了藏在杯后悄悄上扬的嘴角。 坐不到半盏茶工夫,殿外便有洪亮的声音传入:“陛下、娘娘、长公主到!” 在座诸位一整神色,齐齐起身,拱手行礼:“参见灵尊灵后长公主。” 这一回连谢照乘都不例外。 林疏桐抱拳之余,悄悄抬眼偷看。 当前一人金冠束发,着的只是件素袍,却予人以极大的压迫力,如泰山横路当前,只可仰望,自叹渺小。 果然是一界之主,这压迫感……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旋即看向灵尊右侧的女子。 若说灵尊为山,这位女子便该是水,柔润可亲,完全当得起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却不止于此,眉眼还透着股坚韧。 这大概就是灵后了。 好一对璧人! 林疏桐忍不住赞了句登对,他正感叹时,忽然有种被审视的微妙感觉,林疏桐背脊一凉,冷汗涔涔而下。 灵尊左侧距他最远的谢与暮,一双凤目正含笑望着他。 她生得极美,且是那种摄人心魄极具攻击性的美,一时间林疏桐竟不知该如何形容她,都有些许恍惚。 好在谢与暮看了几眼便收回视线,林疏桐这才松了口气。 谢照乘偏还要提一下:“与暮方才瞧你了。” 林疏桐哭丧着脸,很是悲伤:“你小姨有点可怕……” 灵尊立于殿上,一挥袍袖:“诸君请坐。” 腿脚发软的林疏桐坐了回去,心神也慢慢定下来,他深呼吸过后,往谢照乘身边凑了凑:“你小姨对别人,凶不凶啊?” 谢照乘似笑非笑地抬眸看他:“你觉得呢?” 呃…… 从谢照乘以前的描述里,应该也许大概……不凶吧? 林疏桐没底。 灵尊照例说了些场面话,众人举杯齐敬,而后前来祝寿的各家纷纷献上自己带来的礼物。 谢照乘只瞧了两眼,便自顾自吃喝起来,不时同林疏桐说道哪样好吃,林疏桐边吃边看,咋舌于那些奇珍异宝。 “我也要我也要!”商衡扒在御兽袋边,大眼睛盯住了林疏桐桌上的菜。 林疏桐可怜这连家里的饭都吃不上的倒霉孩子,便挑了些菜放进酒盏里递给他。 商衡抱了小酒盏,抬着小脑袋望着殿上的灵尊,眸中有点哀伤,他本来也该在这群人中,能正式为父亲祝寿的。 压轴的是太子商陆与二皇子商龄,商陆所携的寿礼,是以日月玉钢雕琢的一对镇纸,巧夺天工。 “此乃儿臣亲手所制,望父尊喜欢。”商陆恭恭敬敬道。 日月玉钢之坚,世间少有能在其上留痕的,更罔论雕琢,除去刻刀用料之珍奇,商陆的修为,也让人心惊。 “太子殿下是什么境界?”林疏桐侧脸去问谢照乘。 谢照乘悠哉悠哉喝酒:“去年刚破羽化境。” 羽化境…元宝小说 林疏桐又问:“他今年多大了呀?” 这一回是商衡答话:“七十。” 七十… 林疏桐下意识看了看谢照乘,这位妖孽的主,羽化巅峰才十七岁,可怕…… “不要拿照乘去比旁人,不公平。”商衡横了一眼林疏桐:“他不能以常理来衡量。” “而且他的强,也是有相当重的代价的。” 林疏桐恍然间想起谢照乘甫一出生便被断去的仙骨,心不受控制地狠狠抽痛几下。 景瑜与风吟晚,有天命加身,也直到二十多岁方成为羽化巅峰。 他不自觉想起燕归兮曾说过的话。 “你的师兄,是撕筋裂骨,浴血飞肉,以最痛苦、最悔恨的方式长成的。” 正当他失神时,商龄已然道出他为灵尊作了首曲子,侍女迅速搬入各式乐器,琴筝箜篌等琳琅满目。 乐师们鱼贯而入。 谢照乘饮尽杯中酒,起身站起,飘然下座,谢与暮一望见他,便忍不住笑开。 人是她养大的,自然一眼就认得出来。 商龄于琴前坐下,抬袖随意拨弄几声,再调适过音后,他向身后的乐师们一点头。 玉罄先清脆几声,云筝紧随其后,不过数息,殿中人便尽数失神其中,这乐声中像是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势。 林疏桐恍若置身于云中,白雾塞目,虽不至于困顿,却心有阴翳。 琴音与箫声共起,如同壁上那栩栩如生的游龙被点上眼睛,所有人都有所明悟,刹那豁然开朗拨云见日,不由得尽皆面带微笑。 阴翳被驱逐开来,林疏桐漫步在桃花源中,农人们荷锄披残月而出,告别门前的妻子,窗下有婴孩睡得正酣。 林疏桐立在桃树下,远方的农人且歌且行,步向日出处,屋里的妻子浅唱起小调,哄着婴孩。 他忍不住,唇角轻轻上扬,身前的春风拂过芳草,将那绿意送入他胸口。 谢照乘横笛于唇边,视线扫过坐在桌案边呆呆愣愣捧着杯盏的林疏桐,瞥见他上扬的唇角,也不由得弯了眼尾。 “吱——” 一只翠鸟落在商龄琴尾,灵动的双瞳满是沉醉,随着曲调折转,轻轻摇动小脑袋。 而这不过是个开始。 终于有人从这乐曲的势中挣脱出,方一回神便被惊得目瞪口呆,嘴张得能塞下个鸡蛋,他失声道:“这是道韵!” 这须得是对大道有相当之理解的人,才能与大道产生共鸣,进而成为道韵。 众人纷纷回神,登时同那人一般神情。 一殿珍奇灵禽且不说,更惊人的是,凭空生出许多灵植,在殿中游走浮沉,花叶葳蕤,满庭香馨。 有人咽了咽口水,艰难道:“由虚化实?” 这些灵植都是自道韵中来,本该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此时却有了具体的形态。 那些年岁极大的老者深吸了几口香气,苍苍霜发竟由白化乌,面颊上那无数道皱纹也被抚平,平添几分红润。 一声清啼划破长空,众人当即分化神念入空查探,数百只庞大的灵鸟盘旋其上,隐天蔽日,还有无数只正向鎏英宫赶来。 “你们看看海上……” 这一句又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碧海之上现出无数海眼,不尽的鱼类浮在海面,场面相当之壮观。 看完了,众人齐齐望向殿中央的商龄与谢照乘,面色不住变幻,精彩极了。 几位阁老更是扼腕叹息,在他们看来,大道亲近商龄,商龄原该是灵族一大惊人战力,但商龄无心修道,实在可惜。 商龄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他五指在琴上一划。 曲终。 所有人瞧他的眼神都不对了起来。 太子商陆早在多年前便战出赫赫声名,所到之处天骄退避;小皇子商衡也是天纵之才,一杆单戟月牙枪诸敌胆寒;唯独这位商龄,默默无闻。 也有人猜测商龄先天不足,资质略差。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你管这叫先天不足资质略差? 谢照乘反手收起寒玉笛,刚回位,便听得林疏桐自言自语:“好家伙,这群妖孽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他在这世界已经呆了不少时日,自然也已经能看出些门道来。 少年忍俊不禁。 景瑜还失魂落魄着,衣袖间隐隐有白炎升腾,修为似乎有所松动,要更上一层楼。 林疏桐余光瞥见,嘴角又是一抽。 但景瑜仿佛不想此时突破,将那白炎硬生生压制下去,谢照乘稍稍侧脸瞧了瞧他。 殿内只安静了盏茶工夫便又热闹起来,溢美之辞不绝于耳,把商龄夸了个天上有地上无。 灵尊眼中虽有无奈,却还是笑着。 那些异象也慢慢消退,不多时就恢复如初,众人正觥筹交错间,整座碧海重重一震,甚至有些没防备的,直接跌倒在地。 谢照乘眸色一冷。 灵尊豁然起身,刚要说话,忽地身形不稳,谢与暮一惊,立即伸手扶住自己的兄长。 只瞬息,灵尊的唇色便白得骇人,几条深碧色的藤蔓纹路自他领口探出,飞快攀上灵尊右脸。 “父尊!”商陆瞳孔一缩。 商龄更是直接站起,慌乱间带翻了桌案,溅了一声的污渍也不顾,仓皇冲上前去。 扒在御兽袋边的商衡身躯一抖,险些叫出声来,想跳出来,目光一触及自己毛茸茸的爪子,便垂下了脑袋。 “照乘!你去看看他,你快去看看他!”商衡捏紧了小拳头,声音里都带了些哭腔。 谢照乘重重点头,旋即起身上前。 第 59 章 惊春山庄 谢与暮脸色有些难看,见谢照乘上前,沉声道:“是源自黄泉的血毒藤。” 谢照乘稍稍侧过头,灵尊右颊上的藤蔓果然茎脉发紫,在那一众苍翠里格外扎眼。 他略作沉吟,食指在掌心一划,几滴血落在那血毒藤上,沾着几许灿金的血珠立刻渗入皮肤,与藤蔓相融,滋滋冒出几缕青烟。 血毒藤当即萎缩几分,商陆刚松口气,那藤蔓陡然间飞速暴涨,直接穿透皮肉,袭向谢照乘。 谢照乘退得极快,指尖瞬发几道剑气斩断血毒藤,脱离皮肉的藤蔓立刻枯萎。 商龄则一皱眉,垂眸望向地面,道:“鎏英宫的气息不对,方才那一震,有什么东西打进碧海之底了…” 在旁的几位阁老神色一变,纷纷掐起术诀,几息后,铁青着脸互看几眼:“无法联系到神鲸前辈了。” “怎么可能?鎏英宫是建在定海神鲸背上的,除非……”商衡失声尖叫:“除非鎏英宫被封禁,与外界断绝!” 在座之人俱皆一凛。 谢与暮一挥衣袖,一只数十丈的灵凰冲天而起,羽翎绚烂不可逼视,甫一出现,整座碧海都在颤抖,将要承受不住。 众人望着灵凰胆寒不已,不必想也知道,这灵凰若是砸在自己身上,不出三息就要身死道消。 然而这等强度的灵凰,却如同石沉大海,连些波澜都瞧不见。 它只飞离鎏英宫十丈,就如同被什么一口吞下,瞬间消失。 鎏英宫外,果然有什么东西将它和外界隔绝了。 灵后盯着灵尊面颊上缓缓生长的藤蔓纹,眸色渐寒:“连炎凤血都无法驱逐的血毒藤…该是帝阶……” 凡玄元天,帝阶还在天阶之上,也唯有帝阶的血毒藤才能对一只脚已在神隐境内的灵尊有效用。 帝阶的血毒藤,寻常医师已然束手无策了,有办法的也不过寥寥几位。 商陆目露狠戾:“先向父尊下手,再镇封鎏英宫,这是想要父尊得不到及时医治……” “黄泉…这笔账本太子记下了!” 商龄没说话,取出一张琴来,零零碎碎几声琴音便勾起大道,向那藤蔓纹压去,试图将血毒藤控制住。 不过数息,商龄就唇色发白,被抽掉大半精气神。 而那血毒藤也只是延伸得慢了些。 当此时,商衡也顾不得许多,直接从林疏桐的御兽袋里跳了出来,大声吼道:“去把居榆池中我的身体搬过来!快!” 居榆池…乃是三皇子商衡的住处。 众人不禁把目光都投向了商衡,商衡瞬间就成为焦点。 商衡急火攻心,直截了当道:“我就是商衡!还不快去!” 其中谢与暮早知道商衡的身份,她朝侍女轻轻一点头,侍女立刻退出殿中,前往居榆池。 谢照乘默默自阶上退下,独自一人走至殿门,抬眼去看一碧如洗的晴空。 林疏桐走到他身后,也跟着望天,却瞧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得开口问:“怎么了么?” “灵尊身侧,必然有细作。”谢照乘低声道。 “血毒藤出自黄泉,以生灵躯体血肉为养料,一旦寄生,便很难根除,但血毒藤寄生的条件,是要进入被寄生者的体内。” 林疏桐一滞。 确实,能给灵尊下血毒藤且不被发觉的,必然是亲近之人。 “我怀疑,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灵尊。”谢照乘瞳仁中有两簇金色的火苗烧开,刹那他的眼眸便化作灿金色。 谢照乘捕捉到藏在虚空下的那些灵力波动,扯了扯嘴角:“这局,是针对商衡而设。” 林疏桐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在殿中央来回踱步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的商衡,皱起眉头。 虽说商衡是嚣张跋扈了些,可相处这么久,彼此都生出了感情。 “灵族的圣地,并不在灵界中,而是虚无中自辟的一方小世界,名唤做扶云界。”谢照乘娓娓道来。 “扶云界里,有一处平原,足足生长着一万株千年莲华叶,祛除邪祟效用极佳,即使是帝阶血毒藤,将这一万株莲华叶拔了,提取出精萃,也能给它洗干净了。” 林疏桐当即明白了,道:“那些人害灵尊,其实是想创造出一个必须要打开扶云界的局面,扶云界里,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不错。” 谢照乘颔首,续道:“原本要打开扶云界,需要灵尊和几位大族族主同时到场,但有一个人,可以强行使扶云界降临。”元宝小说 “那个人,当然是商衡。” “元后当年孕育商衡时,元气大伤,不要说商衡,连自身可能都保不住,灵尊只能将元后送入扶云界温养,商衡就是在扶云界降生的,是以和扶云界有很强的感应。” 林疏桐听罢,陷入沉思。 那这细作…很是了解灵界高层啊…… 知道商衡和扶云界有联系,能给灵尊下血毒藤,还掌握着商衡的动向,或者说……他可能就是灵界的高层? 按照梅如故她们这种写小说的套路,这类情况一般叛变的都是…… 他回眸,视线落在灵后身上,灵后那张芙蓉面上的关切倒不似作伪。 谢照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剑眉一挑,轻飘飘道:“我也觉得是她。” 很快商衡的躯壳就被抬了过来,林疏桐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去看,着实是大跌眼镜。 他没想到商衡本体是这模样的。 秀气得跟个小姑娘一样。 嗯,男生女相。 林疏桐下意识抬眼看了看商陆和商龄,深切的怀疑这仨是不是一家人。 多看几眼后,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殿中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劲,商衡那俩哥哥目光不住闪烁,有些人的视线在商衡和灵后间来回梭巡。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一脸呆滞地看向谢照乘。 谢照乘也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必他问,便开口道:“有那么些传言,说,商衡喜欢他继母。” 林疏桐下巴险些磕到地上去。 “这也是商衡不回家的原因,三年前他出了些事,不知怎么的,神魂附在只松鼠身上,连记忆都零零碎碎的。” 谢照乘解释着:“虽然没忘自己是谁,但知道那些事后,恨不得一头撞死,怎么都不肯面对灵尊。” “在外流荡时,被与暮抓了个正着,他哭着闹着不回去,与暮也拿他没办法,就丢到我这来了。” 好家伙,真不愧是梅如故写出的玩意。 林疏桐嘴角不停抽搐。 后妈文学…… 商衡望着那壳子,咬了咬牙,小爪子连拍几下,硬生生逼出自己的神魂。 谢照乘轻叹一声:“商衡是很在意他父亲的,抽取自己的神魂,需要承受莫大的痛苦。” 林疏桐低头瞧了瞧谢照乘无风自动的衣袖。 大抵还有些危险。 谢照乘面上不显,但已经随时准备出手救人了。 幸好并没有这样的需要,一切进行都还算顺利,半刻钟后,那貌若好女的少年便苏醒了过来。 林疏桐啧啧道:“这长相,商衡不是个女孩子都可惜了,不过也可以女装嘛……” 这样说着,林疏桐忽地想起了在天不明时谢照乘的少女装扮,尤其是神行舟上他挑开素纱那一笑。 饶是隔了这许多时日,再忆起他还是忍不住心跳加快。 “你有本事同商衡说去,他不揍你个满地找牙,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谢照乘笑了笑。 林疏桐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 到商衡面前讲不是找死,他可不嫌自己命长。 商衡虽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但久未活动,关节早就僵化,他立刻将臂膀十指活动开。 而后商衡剑指点向苍穹,高声喝道:“扶云,开!” 这声音直入云霄,不断回荡。 呼吸工夫,天空便阴沉下来,狂风大作,卷着那些乌云形成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下有光球排开封印,定在鎏英宫上空。 那光球上舞着无数黑影,仔细去瞧,能望见众多山川河流,其间还有不尽的珍奇兽禽。 谢照乘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将广袖以缎带拢好。 林疏桐情不自禁的抖了抖,每回谢照乘要揍人时,就会带上这样的笑容,而那个人,多半会死得很惨。 “想抢东西,也得有这个本事不是?”谢照乘悠悠道。 与之同时,商陆哗地展开手中的折扇,摇了几摇,平贴在身前,端的是儒雅俊逸。 然而那折扇上却赫然题着四个字。 不服打死。 第 60 章 随笔 商陆做了这许多年的太子,其中关窍脑子转上几转也就想通了,事实上,除却商龄心思单纯些,这剩下的,都是些老谋深算的狐狸。 商衡也明白敌人的心思,但他不得不让扶云界降临,他赌不起灵尊的命。 随着光球虚影凝实,四扇域门轰然出现,乍一打开,就有数十道阵纹裹携着什么要往里冲。 商陆冷哼一声,抬袖屈指弹出道风刃,那风刃只几闪便腾移至阵纹前,近时已从寸许扩大成几丈长的巨刀。 即将要斩落时,那几道阵纹扭曲两下,以空间之术躲开,从另一个方向往扶云界冲。 商陆侧脸望向灵后,沉声道:“请你为父尊提炼莲华叶精萃,我与他们对付那些来犯的杂碎。” 灵后刚点头,商陆就动了身,速度还要比那些阵纹还要快些,抢先一步进了扶云界。 谢照乘直接伸手扣住林疏桐右腕,足下灵光一闪,眨眼间就将林疏桐带进了扶云界。 林疏桐一进扶云界就滞住了,整个扶云界放眼望去尽笼在层层白雾中,山朦水胧,如同蒙着层轻纱。 而这雾,是实质化的灵气。 他嘴角抽了抽。 不远处有水流潺湲,那水并不澄澈,隐隐发白,流淌的竟是浓缩到极致的灵液。 而脚下的土地也有些不大对劲,泛着金属光泽,细看来就能发现是颇为珍稀的银罗土。 这分明是块宝地。 谢照乘摊开手,掌心窜出一簇金色火焰,他朝着借助阵纹进入扶云界的人一抛,轻描淡写道:“扶云界是在四象晶的基础上生化而来,不奇怪。” 四象晶乃是九州天地初开时孕育的本源石,这世间绝对不过一掌之数,能养出这样神奇的扶云界确实不奇怪。 谢照乘抛出的火焰在半空中瞬间分化出无数朵,一场火雨当即落下,那几人还没站稳脚跟,就被金色火焰点着了衣衫。 火焰遇风更盛,那几人却丝毫不慌张,林疏桐一皱眉头,不安感陡然压上心头,几乎是下意识的撑开护身真气, 果然那几人周身卷起无数旋风,竟是一声不吭的自爆了,浓重的妖气立时遮盖了半边天。 与之同时,其他地方也发生了一样的事情。 浓烈的血腥气充斥满呼吸,林疏桐一脸惊骇的望着一地残骨碎肉。 那些血液缓缓漂浮起来,细细绵绵织作血网,几张血网合拢在一处,一轮血月迅速成形。 谢照乘眯了眯眼睛,镇海波不知何时握在手中,锵然出鞘,携万钧雷霆刺向血月。 血月中忽然探出只手来,肤色白皙,骨节分明,食指中指随意一挟,将镇海波锁在数丈之外。 这一掌一剑间,两道灵力针锋相对,形成数不尽的气旋,剥地三尺。 无数个肉球从血月中滚出,一落地就生出四肢,砰的炸开团血雾,有人形飞快成长,张口一吸,将血雾尽数吸入腹中。 喘息工夫,血月四周就全是乌压压的人头。 “许久不见,小天子还是这么暴躁呢。” 手掌的主人轻笑一声,慢慢自血月中走出来,那人玄衣玉骨扇,容貌平平无奇,却自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妖皇穹苍。 林疏桐瞧了瞧妖皇手里的玉骨扇,忍不住腹诽道,都是玩扇子的,就该和商陆去斗一斗。 妖皇展开玉骨扇,轻轻摇了摇,感叹道:“真是令人讨厌的气息啊!” “最令人讨厌的,还得是妖皇您才是。”谢照乘还在笑着,就已经悍然出手。 镇海波一剑斩在玉骨扇上,火星四溅,只是这火星落在一个血人身上,就将那血人烧得连灰都不剩。 妖皇笑容不变,道:“这里我来拖住,你们先到其他地方转转,东西我们要,灵尊的命,我们也要。” “那你就给本座留下来吧!” 谢照乘一剑掷出,逼得妖皇不得不后退,旋即摸出只金丝编作的圆笼,在手中抛了抛。 妖皇稍稍惊讶了一下:“临渊阁的天罗地网,竟然在你手上?” “前两个月刚和路声渐叙了旧,正好带在身上玩玩,妖皇来得倒也是巧。”谢照乘弯了弯眼角,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天罗地网放出万丈光芒,化作一条条金色的大道锁链收拢,将妖皇死死封在原处。 谢照乘伸手一招,镇海波飞回身边,他反手一剑,几十丈的剑光瞬间将那分散的身影吞没,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 妖皇在牢笼里叹气,幽幽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眼神又闪了闪:“所以我也做了些准备。” 妖皇咧嘴笑开,慢悠悠摸出块玉佩咔嚓捏碎,谢照乘眼神一凝。 正当林疏桐摸不着头脑时,妖皇不急不许在天罗地网里盘腿坐下,看模样还要打坐修炼下:“新鲜出炉的一次性禁器,可费了我不少功夫呢。” “笼罩范围内,所有人的修为都会被压制到合道,专治你这种境界高战力强的。” 这家伙以相当欠揍的语气漫不经心道:“小天子要猜猜,多少合道境能堆死灵族的天骄们么?” 谢照乘不说话,转身就走。 林疏桐看了看谢照乘,连忙道:“等等啊阿照,咱们先把穹苍给宰了再走啊!” 不补刀可是江湖大忌,好不容易把人摁在这了,不弄死怎么行? “杀不掉他的。”谢照乘直接御剑而行:“你瞧他的神情,可有半分慌张?” 林疏桐抿了抿唇:“这…确实没有。” 谢照乘叹息道:“妖皇那家伙,做事从来都会留后手,他既然敢来灵界,就说明他一定把握能活着出去。” “更何况,他可能就是希望我留在那,好拖住我的脚步。” 林疏桐轻轻点头。 谢照乘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牵唇一笑,望向林疏桐:“呐,林疏桐。” 林疏桐后背一凉,有种不好的预感。 “合道境…你不就是合道境嘛? 谢照乘与林疏桐御剑纵览扶云界,很快便找到了那片莲华叶原,放眼望去尽是人影,将莲华叶原围了个水泄不通。 林疏桐不经意瞥见了商龄,登时嘴角一抽,想起了那群阁老恨铁不成钢的眼神。 商龄分明是群战滴神好伐? 商龄临阵抚琴,他身前的血人们尽数呆呆愣愣,仿佛被抽走了神魂只剩具空壳,乐曲奏到极凄婉处时,血人们纷纷落泪,抬手一掌拍在自己天灵盖上,气绝身亡。 就林疏桐看的这一会,商龄身前就堆了许多尸体。 擦!这是强控群攻法师! 商龄曲风一变,异常慷慨激昂,林疏桐这才看见他不远处的商陆。 商陆直入敌阵,基本一招对方就倒了,在商龄乐曲加持下更是所向披靡,身前空了一大片。 这家伙还特么能当个辅助奶妈…… 林疏桐沉默了。 谢照乘飞身落地,与提枪的商衡撞了个照面,他一记肘击撞飞身侧的血人,边动手边问:“与暮呢?” 商衡面沉如水,枪芒过处必然收割一众生命:“姑母去查探界内至宝了,我们所有人都只能发挥出合道境的修为。” “妖皇搞的鬼,既然与暮去了,那我就先在这玩会儿。”谢照乘粲然一笑:“隔半刻钟后去抓鱼。” 商衡一怔,旋即笑了。 林疏桐也随之加入战斗,他回眸望了望莲华叶原中心正在为灵尊提炼精萃的灵后,不免有些担心。 此处,离灵尊最近的,就是灵后了。 一道剑气擦着林疏桐耳朵飞过去,林疏桐倒抽口冷气,不敢再分神,回身一剑刺去,彼此视线相撞时,皆是一愣。 林疏桐瞬间跳脚,道:“景瑜你这是公报私仇!想在这种情况下暗算我,过分了!” 景瑜咬牙切齿,话几乎是一个一个从嘴里蹦出来的:“你闭嘴!只是意外!谁知道这里面站了个你?” 两人一触即分,都不愿意和对方靠得太近。 林疏桐撇撇嘴,果然有什么事男主都在场,如果这一次灵尊安然无恙,灵尊就欠景瑜个人情…… 谢照乘抬眼望向东南方,时刻注意着他的商衡立刻道:“那边有冰火天砂、太极仙果和碧落龙冰。” 谢照乘略一沉吟,眼睛就亮了起来,他偏头高声唤道:“林疏桐!跟我走!” 林疏桐勉强破开重围,跟上谢照乘的脚步。 第 61 章 李夫人 望着眼前的高山,玄衣青年轻出一口气,牵唇笑开,然而他再走两步就笑不出来了。 前方的大青石上坐着个少年,白衣玄裳,裾烫金纹,身边放着张银质面具,正同旁边站着的布衣少年抱怨。 “果然这糕点刚出炉的时候要好吃点,早知道就该先把它吃掉……” 林疏桐余光悄悄瞄了眼脸色陡然间难看起来的妖皇,心下偷笑两声,面上却不显,附和着谢照乘说话:“不然拿火热一热?” “等会儿再试试,不好把妖皇大人晾在那。”谢照乘笑得很是张狂恣意,说话甚是阴阳怪气:“哎呀,妖皇大人怎么在这呢,有失远迎啊……” 说着,谢照乘将手里的糕点扔了过去,目标瞄准了妖皇的脸,完全没有打人不打脸的自觉。 妖皇有些忧伤地侧身避开,那糕点砸在他身后的山石上,生生砸开个几丈大的深坑,若是落在凡人身上,可想而知是怎样的骨断身折。 “费了这么大心思声东击西,到最后还是给你抓住了,下次干坏事还得瞧瞧你在不在啊…”妖皇幽幽道。 谢照乘将他锁在天罗地网里时,品出了些不对劲。 哪怕是作为临渊阁至宝的天罗地网,抓妖皇也不该如此轻松。 谢照乘就留了个心眼,在妖皇身上做了不易察觉的印记,果然在他和林疏桐走后不久,妖皇那具躯壳就自动碎裂开。 那印记再出现时,就在飞快趋近东南方。 而商衡告诉他,东南方有太极仙果,谢照乘当即就反应过来了。 一般而言,妖族来抢东西,抢的就该是对妖族有利的东西,妖皇也正是利用了这惯性思维。 因为出现的都是妖族,他们要拦,也会下意识去排查那些对妖族有重用的珍宝附近。 “太极仙果…”谢照乘一挑眉:“我挺好奇你和黄泉达成了什么协议,要花这样大的功夫帮鬼帝。” 鬼帝身有道疾,沉睡多年,黄泉这些年动作频频有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使鬼帝苏醒。 据传十年前黄泉得到了一份八转太清丹的丹方,可让鬼帝恢复意识,但药引太极仙果已经在九州绝迹。 想来是妖族得知了灵族扶云界内生有太极仙果,与黄泉达成协议,所以灵尊身上才会出现来自黄泉的血毒藤。 妖皇又笑了起来,那笑里满是恶意:“不过本君也防了一手,来的是你,倒让这场戏更好看了。” 林疏桐一凛,警惕值瞬间拉满,随时都能拉着谢照乘跑路。 哪知妖皇只是拍了拍手,无事发生。 嗯? 林疏桐正疑惑间,谢照乘立刻牵着他暴退出几十丈外,他这才骇然发现穹顶之上,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手掌,径直拍向他们刚刚站的地方。 掌印落下,拍断了半边山。 林疏桐被烟尘呛得重咳不止,察觉到旁边谢照乘的身上戾气节节攀升,心惊肉跳不已。 他想问,余光却看清了烟后的人,当即明白谢照乘是为了什么。 那人衣衫褴褛,五官俊美英挺至极,与谢照乘甚是相像。 是明丹霞。 林疏桐瞳孔一缩,立刻望向谢照乘,谢照乘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眼中的恨意鲜明凛冽,都快要溢将出来。 “阿照……” 谢照乘似乎还保有些许神智,冷然道:“你去拦妖皇,我挡住明丹霞,走!” 林疏桐抬眼,妖皇已经钻进灵雾中不见了踪影,他咬了咬牙:“那我去了,你记得打不过赶紧跑,他比你多活了那么多年,逃不丢人。” 林疏桐拧身冲进灵雾,以最快的速度前进,明丹霞刚想去追,就被镇海波拦住了路。 镇海波在鞘中剧烈嗡鸣,爆发出极强的战意。 谢照乘高声喝道:“林疏桐!太极仙果可以丢,你人不能死!” 明丹霞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道:“每一代妖皇都是从百万妖族中杀出来的,你可以准备给这小朋友过头七了。” “不过,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林疏桐远远听见谢照乘的声音,动作一顿,深吸一口气,竟又快了几分,耳边尽是呼啸的风声。 明丹霞对谢照乘是有杀意的,林疏桐犹记得在陨落星海时,明丹霞似乎就想杀谢照乘,那时是被凰歌长公主拦下了。 但长公主现下不知所踪,更不知道谢照乘撞上了明丹霞,以明丹霞半步神隐的修为,哪怕是被禁器压制到合道,说不定都有办法杀伤谢照乘。 林疏桐死死咬住下唇,分外期盼妖皇的禁器质量过关,能把明丹霞的修为压住了。 他伸手按住心口,低声道:“你听得见吗?你是为阿照而来的,如果…他有性命之忧……” 在林疏桐识海中,一道玄色的身影背对山海,此时忽然间有了反应,缓缓回眸望向远处。 “我可以放弃身体,让你夺舍,作为补偿…”林疏桐闭了闭眼,徐徐道:“你要护阿照周全。” 林疏桐额上一道血纹若隐若现,在他不自觉的情况下,他的速度越来越快,不到片刻,林疏桐就追上了妖皇。 妖皇察觉身后的破空声,警惕地回眸望去,发现是林疏桐后,脚下下意识又提了速。 “你毁我妖皇殿,本君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是自己送上门来找死么?” 妖皇虽这样说着,心中却防备到了极点。 他实在摸不清林疏桐的底细。 只是从表面来看,林疏桐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合道境,境界低下,平平无奇,但他身体里应该藏着什么大人物,否则不可能破开离火鉴的封锁,砸了妖皇殿。 还有他身上的毁灭意志,不得不防。 林疏桐冷着张脸,异常暴躁:“你爹是来杀你的!” 他想回到谢照乘身边去守着,但谢照乘那样说了,这妖皇又不能不拦,想快点去找谢照乘,只能赶紧把妖皇给收拾了。 妖皇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性情自然阴沉嗜血,林疏桐这话一出,便立刻激怒了他,杀意暴起。 若放在平时,林疏桐只怕要拔腿就跑,但这时候,他脑袋都不怎么清醒,想的只有两件事。 杀了妖皇。 再去找谢照乘。 这样的念头驱使下,隔着十几丈,林疏桐便摸出东风第一枝,东风第一枝瞬间化剑,刚成形,林疏桐就握剑直直斩下。 巨大剑光劈向妖皇,常年缠在东风第一枝剑身上的那几片梅瓣也随剑光飞出,过处割开道道空间缝隙。 不像是寻常的合道境。 妖皇额上青筋一跳,玉骨扇扇骨连闪几下,自动展开,一张张人面自扇面飞出,冲向那道剑光。 那剑光瞬间被吞噬下,人面也随之爆开,爆炸余波掀起道道风旋,风旋之下草木都被绞成飞灰。 但还未到此为止,人面还残有几张,扑向林疏桐,东风第一枝的梅瓣也粉碎了想吞下它的人面,朝着妖皇飞来。 妖皇并没有将那花瓣太当回事,只是撑开了护身罡气,哪知花瓣直接无视罡气近身,在手臂留下寸余深的伤口。 若不是妖皇修过炼体功法,这片花瓣就要斩下他的手臂。 而那剩下的人面,一触及林疏桐的身体就化作乌烟,如同碰到了什么天敌。 毁灭意志…… 妖皇咬牙,他垂眸望见了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大笑几声,却笑得令人心寒:“管你是谁,今日都得死在这。” 尽管已经杀意滔天,妖皇还保持着理性,收回玉骨扇后,双手迅速结印的同时,也在飞快向太极仙果所在地前进。 他须得在谢与暮发现赶到之前带走太极仙果,只要仙果到手再送走,他就再无后顾之忧。 十个林疏桐来,也得给他死无葬身之所。 林疏桐紧追不舍,前有血魂阵拦路,他连思索都不思索一下,收剑一拳轰出,血魂阵一息便碎开来,不能让他停下一步。 这本不该是合道境能随意击碎的,哪怕是号称古来战力第一人的师溯流,在合道境也不可能做到。 妖皇瞳孔一缩,目光落在林疏桐眉心那时有时无的血印上。元宝小说 他能瞧出林疏桐现在的状态不对劲,而这不对,和他眉心上的血印脱不了干系。 妖皇也来不及多想,他已经看见生长在山巅的太极仙果了,他一抿唇,全速飞向太极仙果。 太极仙果只要到手,他就不必再顾忌了。 “给我——”林疏桐的速度几乎已经超越了音速,空中只瞧得到他的残影,捕捉不到本体。 “滚!” 这一声吼,引起一连串音爆,妖皇身形一顿,唇角溢出丝血迹,林疏桐于此刻赶上,两人同时抓住了太极仙果。 林疏桐抓住了枝叶果实,妖皇则抓住了根茎。 “你找死!”妖皇怒不可遏。 那太极图模样的果实动了动,像是在辨别些什么,枝叶立刻缠住林疏桐的手臂,要往他身上爬。 妖皇骇然发觉自己快要抓不住太极仙果的根茎,太极仙果在拼命扑向林疏桐。 那颗果实蹭了蹭林疏桐的手臂,在妖皇惊异的目光里自己化成团乳液,融进林疏桐的身体。 妖皇当机立断,斩下太极仙果的根茎,塞进早备好的传送玉盒中。 他看着穿过灵阵飞走的玉盒,骨骼咔咔作响,森然道:“仙果既然被你吸收了,就将你的皮剥下,用你的血肉当药引吧!” 第 62 章 鱼妖 妖皇带着极怒出手,虽然修为被压制到合道境,但他毕竟是羽化妖修,道法上的理解远超合道,一旦全力以赴,林疏桐立刻就落于下风。 林疏桐晃了晃脑袋,吸收过太极仙果的果实后,他莫名就有些困倦,一个不防,被妖皇一掌击在心口。 心脉受损,林疏桐当即吐出一大口血来,妖皇冷眼瞧着他,抬手飞出个玉瓶收走飞溅的血液。 “果然有太极仙果的气息,可做药引。” 林疏桐深吸口气,肺腑隐隐作痛,还未定下心神,妖皇就再次结印袭来,他头顶上一座乌黑巨鼎成形,朝着林疏桐狠狠砸下。 林疏桐有心去躲,却发现在那鼎的乌光笼罩下,如同被锁定住,动弹不得。 巨鼎临身之际,他手中的东风第一枝嗡鸣一声,爆发出道刺眼的红光,将林疏桐护在其后。 “咔嚓——” 那红光一触乌黑巨鼎即碎,虽为林疏桐挡下了大半伤害,但巨鼎还是挟着余威毫不留情轰在林疏桐身上。 林疏桐皮开肉绽,瞬间就被血液染红了衣衫,如断了线的纸鸢般自山巅坠下。 他缓缓合上眼眸,恍惚间却听见来自识海中的一声叹息。 山脚处,谢照乘的状态也不如何好,面色苍白,血染衣襟,但与林疏桐与妖皇不同的是,明丹霞没占到太大的便宜,嘴角也有血迹。 他是上三天精心培育出来的天骄,只要给足够的时间,超越明丹霞是迟早的事情,这样打下去,谢照乘确实会死,但明丹霞也得给他陪葬。 谢照乘反握住镇海波,仰起头正要出手,镇海波突然哀鸣一声,剑尾浮现出一朵鲜红梅花虚影。 他瞳孔一缩。 明丹霞挑了挑眉。 谢照乘长睫轻颤两下,眼中忽地空空落落的,他手里的剑垂落,一言不发,转身就要上山。 “我说了吧,今天你死也得给我死在山下。”明丹霞懒懒抬袖,身后现出无数道雪白的剑影,随着他招手,齐齐飞出。 这些剑影摆放并不是没有规律,平淡之下藏着无限杀机,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 谢照乘旋身一剑斩下,只一剑就斩断了这无数剑影,灭了之后所有的变化。 少年随之喷出口血,他竟是用秘法强行提升境界,以达到最快破开明丹霞纠缠的目的。 “滚开。” 谢照乘眼周通红,隐隐有疯魔之兆。 “看样子,我来得正是时候。”一声轻笑自天际传来,蒙蒙细雨毫无征兆的落下,沾衣不湿。 一只九尾雪狐驮着蓝衫青年踏空而来,那青年缓缓抬起肩上的纸伞,露出张花月羞见的面容。 明丹霞眯起双眸,扯了扯嘴角:“寒水君不呆在自己的忘川河,出来找揍么?” 寒水君笑容不改,眼底却是浓重的寒意,凉凉道:“谁揍谁还是另一说呢。” “赶紧去瞧瞧你家那小子吧!”寒水君偏头望向谢照乘,语气淡淡:“我方才看他吃了穹苍一记镇魂鼎。” 他瞧林疏桐并不顺眼,所以也就是看着。 “至于明丹霞…” 寒水君笑得更灿烂了些:“我今日要教教他什么叫长幼有序,一个靠祖余荫的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谢照乘薄唇紧抿,转身飞入灵雾。 见林疏桐掉下山巅,妖皇背手追上,飒飒风声中他一凛,拧身落在山峰边凸起的石块上。 原本合上眼眸的林疏桐,猛然间睁开了双眼,生生顿住下落,于空中逆势出剑,哪怕妖皇早有防备,也被洞穿了琵琶骨。 不对劲! 妖皇目光落在林疏桐心口处正微微流转着光芒的太极图,倒抽口凉气。 常人要完全炼化太极仙果少说要三日,而太极仙果融进林疏桐身体连半刻钟不到,怎么可能现在就炼化完毕了? 一想到太极仙果蕴含着的太极仙力,妖皇脑壳就突突地疼。 如果林疏桐掌握了太极仙力,合道境的自己是绝对压不住他的。 “想拿我炼药,也得先有这个本事!”林疏桐一拳砸在妖皇肋骨上,这一回倒飞出去的成了妖皇。 林疏桐瞧了瞧自己的拳头,还惊叹了一下,他收起东风第一枝,飞身去追妖皇。 识海里的那位替他瞬间炼化了太极仙果,但他还不知道怎么用剑将体内的太极仙力发挥出来。 如此,还不如直接上拳头。 “林疏桐……”谢照乘匆匆赶到时,瞧见的便是林疏桐一拳揍在妖皇脸上,妖皇的模样甚是凄惨。 谢照乘嘴角抽了抽,悬在嗓子眼的心却也安安稳稳落回了原处。 妖皇一见谢照乘便脸色一变:“明丹霞没拦住你?” 谢照乘懒得搭理他,直接出剑。 趁他病自然是要他命的。 妖皇一掌击退林疏桐,抛出块青色的玉符,瞬间消失在原地,谢照乘这一剑落了空。 “妖帝的天涯帝玉,这家伙果然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谢照乘也不指望在这里能把妖皇斩杀,并不意外。 林疏桐倒很是失望,怏怏道:“今天弄不死他,下次遇见时我就打不过他了。” 他能揍妖皇,一是因为太极仙力,二是妖皇自己的禁器,否则以他合道境的修为,上十个都不够妖皇打的。 谢照乘斜睨他一眼,弯了弯眼尾:“你打不过他,但我能打得过啊,下次遇见我替你多踹两脚就是了。” 林疏桐连连点头,下意识将谢照乘从头打量到脚,发现他衣襟上的血,立刻就紧张了起来:“受伤了?” 话出口后,他后知后觉,识海里那位主反常的没有想抢身体。 林疏桐下意识摸了摸眉心。 谢照乘摇摇头:“不是多重的伤,寒水君来得及时。倒是你,听寒水君说你硬接了妖皇的镇魂鼎,可还好?” 他不提还好,一提林疏桐就觉得身上哪里都疼,垮下张脸。 谢照乘瞧他那神情就明白了大半,一抬下巴:“手。” 林疏桐乖乖把手递过去,谢照乘垂眸用灵力为他治疗受伤的经脉。 而后谢照乘摸出颗丹药,本想让林疏桐自己服下,哪知林疏桐直接张开嘴,要谢照乘喂他。 谢照乘额上青筋跳了跳,但还是送到了林疏桐唇边。 林疏桐吞下丹药,才支支吾吾道:“妖皇把太极仙果的根茎抢走了,果子它自己融进我身体了。” 谢照乘一眼就瞧出了林疏桐身上的太极仙力,倒也在意料之中,只是听见妖皇抢走了根茎时皱了皱眉。 “有根茎还是能培育出太极仙果的,不过就算能再结,也该是数十年之后的事了。” 数十年后…… 按照小说的习惯,怕是两三年里能再结果了。 林疏桐默默在心里叹气。 谢照乘道:“走,去莲华叶原瞧瞧那边如何了,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莲华叶原上,随着一株株莲华叶的枯萎,灵尊颊边颈间的血毒藤也缓缓消退,商衡远远望着,悄悄松了口气。 乌泱泱的合道妖修里,有一道目光始终注视着莲华叶原中心的灵尊与灵后,似是期盼着什么。 商陆不经意间发觉了这妖修的异常,心中咯噔一下,正好远处林疏桐和谢照乘御剑联袂而来,便高声道:“皎公子!去保护我父尊!” 谢照乘立刻顿住剑势。 妖修眼见不对,一旦林疏桐与谢照乘到灵尊身边,哪怕是出手,也有可能被防下,于是厉声喝道:“雍容!还不动手?!” 雍容,正是灵后的闺名。 如林疏桐与谢照乘预想的一般,灵后便是那卧底。 商陆、商龄与商衡对灵尊都是敬爱有加,而灵后雍容是十五年前出现在列周碑,为列周碑的战功,由此进入灵都获职,在十年前嫁与灵尊为妻的。 商衡豁然回首,望见距灵尊只有咫尺之遥的灵后雍容,目眦欲裂:“雍容!” 若是她于此时动手,所有人都救之不及。 雍容抬眸望着灵尊,面上没什么情绪。 第 63 章 月夜 雍容没有动,照旧提炼着莲华叶精萃为灵尊洗血毒藤,众人纷纷松了口气,那妖修却脸色大变。 “雍容叛变!”妖修咬了咬牙,摸出面血色的小旗:“开阵!让妖帝降临!务必在今日将灵尊斩杀于此。” 妖修们齐齐应声,天灵盖同时裂开道伤痕,一点精血缓缓飞起,飘向虚空,凝成一泊血池。 血池刚成形,就有大片乌云纷至沓来,隐天蔽日,整个扶云界瞬间陷入黑暗,如身处极夜。 那血池中探出双手来,凭虚拈弓搭箭,遥遥指向灵尊,右手三指一松,一支十丈余血箭破空而去,刹那风起云涌,大地都在疯狂颤抖。 扶云界都要在这威压下爆碎开来。 谢照乘一滞,失声道:“这是……神隐!” 虽说神隐罕见,但九州存在了这么多年,当然有几位神隐压箱底,甚至藏着一两个斩仙境也未可知。 这是百年来神隐境真正出现在明面上。 雍容黛眉一蹙,平和的面容出现了一丝裂缝,她是羽化八阶,根本没有办法挡住神隐全力一击。 她的余光扫过盘腿坐着的灵尊。 不能退! 雍容一咬牙,抽下发上的飞凤钗,正要赌上性命时,却有手轻轻落在她右肩,安抚性地拍了拍。 在场所有人都倒抽口凉气,雍容身后,本该昏迷的灵尊此刻已然睁开了双眸。 只一抬眼,视线扫过那惊天的血箭,血箭就剧颤几下,僵在半空自动分解,化作一阵血雨。 这位灵尊陛下,也是位神隐。 “本尊当是谁,原来是弑渊废帝。”灵尊缓缓站起,背手而立,如同一座高山横断当前。 他颈间的血毒藤纹瞬间逃遁,争先恐后的想脱离皮肉,却在一息间全部被灭杀。 “弑渊废帝?”林疏桐闻所未闻,偏头望向谢照乘。 谢照乘轻声解释道:“是黄泉前任鬼帝,据传现任鬼帝离析以势强夺帝位,之后就再无踪迹。” “百年前离析走火入魔险些散灵,还是这位废帝突然出现,保住了离析的性命,但离析此后也长睡不醒,黄泉事宜现下都是弑渊在打理。” 好家伙。 林疏桐咂舌。 那群妖修目瞪口呆,有妖喃喃道:“怎么会是黄泉废帝……” 灵尊一掀唇:“想来,是要一箭双雕吧?” “离析沉睡多年,血精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杀掉本尊,夺取本尊的血精,可再保离析百年,甚至有苏醒之望。” “本尊若是身亡,天下人都会认为是妖帝动的手,灵族必然会与妖族开战,你鬼族不仅能摘得干干净净,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废帝好算计啊!” 林疏桐瞧着那群呆滞的妖修,唏嘘不已,这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典型案例,估计以为来的会是妖帝吧。 那血池传出一声冷哼。 “灵尊你也不遑多让,将计就计,怕是想借机钓出异已,血洗一遍灵族。” 灵尊但笑不语。 那血池翻腾片刻,慢慢消散,只留下莲华叶原那些心有不甘的妖修,灵尊瞧也不瞧,一挥袖便血流成河,将其灭了个干净。 雍容的脸色却有些难看,她抬眸同灵尊对视,道:“你早就知道我是细作?” 灵尊轻轻笑开:“你到灵都的那一日我便知道了。” 雍容垂下螓首,发上的九凤钗不住颤动,显然她的内心并不平静。 灵尊望着她的发顶,正要说话,雍容自己深吸一口气,先开了口:“那你杀了我吧。” 灵尊敛起笑容,沉声道:“我若是不杀你呢?你要离开鎏英宫吗?” “是。”雍容定定望着他。 灵尊扶额叹息,似乎有些头疼,哽上几秒后他才道:“雍容你什么都好,只有一点,想得太多。” “我不是因为你是细作,要放在身边盯着好监视才娶你的,我是真心喜欢你,所以想要娶你。” 林疏桐一噎,只觉得脑壳突突地疼。 他做错了什么?要这么近距离围观撒狗粮现场? “阿照…” 林疏桐伸手扯了扯谢照乘的衣袖,成功吸引他的注意后,林疏桐忧郁道:“今天中午不用吃饭了,我已经饱了。” 谢照乘摸不着头脑:“我记着好像并没有开席吧?你还什么都没吃呢,怎么就饱了?” 你不懂! 林疏桐泪目。 商陆和商龄又惊又喜,立刻飞身过来,嘘寒问暖,生怕父亲有什么意外,唯有商衡孤零零呆在一旁,哭丧着脸,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灵尊余光瞥见商衡,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商衡只得硬着头皮蜗牛般挪过来,声音如同蚊鸣:“父尊……” 他好像听谁说过,商衡是喜欢雍容的。 林疏桐立刻又来了精神,爪子大力拍着谢照乘的手臂:“有八卦可看!还是商衡的!” 他对商衡积怨已久,能看见商衡吃瘪属实是高兴至极。 谢照乘瞧住了他拍自己的手,眯起眼睛,默默数着林疏桐拍了几下,回去好再还给他。 雍容看了看商衡,难得露出了尴尬的神情,她轻咳两声:“关于你对我有意的事……是假的。” 语罢,商衡整个灵傻掉:“啊?” 灵尊闻言,无语了好一阵后才道:“我说为何你这小子怎么都不肯回家呢,是以为自己喜欢雍容,觉着没脸见我?” 所以…是假的? 林疏桐顿时没了看戏的兴致。 商衡缩着脖子,支支吾吾道:“他们都是这么说的,我当然就这么觉得了……父尊要怪也该怪那些乱说的,跟我可没关系……” 雍容别开脸去,小声道:“这流言是我让他们传出去的。”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怔住了。 灵尊虽然有所耳闻,但自己家的兔崽子自己心里清楚,听了也只是一笑了之,随意吩咐过不要乱传后便作罢。 倒没想到这话是从雍容处传出来的。 林疏桐这吃瓜群众不怕死的率先发言:“为什么啊?” 雍容瞧了瞧商衡,神色有些微妙:“三年前我与穹苍秘密会面时,恰好被商衡撞见了,穹苍为免泄密,要出手杀了商衡。” 所以商衡在三年前才发生意外。 “我将商衡的神魂转进当时路过的松鼠身上,制造出商衡已经被伤至再不能苏醒的模样,穹苍才肯作罢。” “原先我是想着等送走穹苍,然后回来接走他,可商衡自己溜走了,我怕他不知实情,见面便会将事情捅出去,就刻意散步流言,让他不敢回宫,再派人私下寻找。” 商衡苦着张脸,抑郁道:“我被姑母逮住丢到谢照乘那去了,你的人大约没去查姑母……” 灵尊哑然,可没人敢去惹他这妹妹。 他此时既好气又好笑:“又一个揣着小心思在一边瞎猜乱想的,我不出点事,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肯回来?嗯?” 商衡偷偷看了眼灵尊,扁扁嘴道:“拿松鼠身修成人形再说……” 谢照乘扶额。 就凭商衡当松鼠时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态度,等他修成人形,少说得五年起步,这还是商衡天资足够高的情形下。 灵尊作势要去踢他,商衡嗷呜一声就往哥哥们身后躲,商陆无奈叹息,却还是给这倒霉弟弟挡了挡。 正闹着,谢与暮踏着只火鸾从天而降,轻轻颔首:“兄长,穹苍夺走了太极仙果。” 她毫不意外,大抵也是知道灵尊将计就计的事情。 “无妨,要炼出八转太清丹,也不是一两日的事。”灵尊不以为意。 谢与暮旋即看向谢照乘,眼睛顿时亮晶晶的,立刻扑了过来:“照照!” 林疏桐呆呆看着谢与暮相当不客气地去揉谢照乘的头发,下意识想了想如果是自己揉…… 他打了个寒战。 谢照乘一定会骂他的。 景瑜不知道何时站在一旁,望见谢与暮,连忙抱拳施礼:“见过长公主殿下。” 林疏桐一滞。 靠,他忘了在谢照乘小姨面前刷存在感了! 不对着谢照乘,谢与暮就如同换了个人,相当高贵冷艳地点点头:“你是……” “景瑜,再过几日就要改回本姓姜了。”景瑜恭恭敬敬道。 谢与暮眼波一凝,松开谢照乘可怜的头发,绕着景瑜转了几圈,上下打量,道:“你就是姜瑜?” 景瑜被她瞧得不大自在,却还是稳住心神,镇静回道:“是。” 他与林疏桐心里都同明镜似的,谢与暮看的不是姜瑜这身份,而是谢照乘的命定姻缘。 林疏桐有些不大舒服。 谢与暮瞧过后,眉峰稍稍一动,看不出是个什么想法,懒懒退了回去。 是喜欢景瑜还是不喜欢呢?林疏桐正烦躁的想着,突然就被谢与暮点了名。 “这位公子呢?” 林疏桐顿时有种高中时上数学课开小差被抓包的感觉,背脊都一凉。 谢大小姐还算仗义,出了声:“叫做林疏桐。” 林疏桐脑袋飞速运转,在三息后挺起胸膛,掷地有声道:“美人姐姐好!” …… 谢照乘正落在谢与暮身上的视线猛地别过来,眼中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字。 你在说什么? 景瑜也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刚说完林疏桐其实就后悔了,但现在骑虎难下,他只得硬着头皮接受谢与暮的审视。 “照照…”谢与暮摸着下巴,深沉道:“你这朋友…挺有意思啊……” 谢照乘嘴角抽了抽。 林疏桐听不大明白,不自觉看向谢照乘,想从他那得到些线索,但谢照乘直接背过身去了。 “不错,我很喜欢。”谢与暮一锤定音。 林疏桐登时飘飘然起来。 谢照乘可是说过的,他倒是想喊小姨,但与暮说这样会给她喊老了,长公主殿下永远十八岁。 第 64 章 妖窟 景瑜的神色登时微妙起来。 灵尊视线扫过林疏桐,他自然瞧得出林疏桐身上的太极仙力,但却不如何在意,只是淡淡道:“走吧,去瞧瞧有没有些跳梁小丑蹦出来。” 鎏英宫已然被封了半个时辰,任是谁都能瞧得出鎏英宫发生了什么事。 “穹苍预备在此时派兵攻打列周碑,趁乱再塞些细作进灵族,为日后做打算。”雍容正色道。 灵尊并不多问雍容细作的事情,在他瞧来,雍容已经在他同妖族间做了选择,旁的也不如何重要了。 “弑渊既欲杀我,难保不会有想暗中操控灵族的念头。”灵尊一牵唇角:“灵都,现下大抵是闹起来了吧。” 只是他也早有准备罢了。 灵尊一挥袖,空中有什么咔嚓几声,众人身上俱是一轻,修为重新回到原来的状态。 谢照乘摸出他的面具,又戴了上去。 妖皇离开时便带走了打入碧海之底的离火鉴,是以回到鎏英宫时,早有许多阁老将领等候在内。 “诸君请继续用宴,本尊先去处理灵族事宜。”灵尊向所有人一点头,领着一众阁老将军转去偏殿。 太子商陆也跟着一同去了。 商龄与商衡相视一笑:“幸好我不当太子,你瞧瞧大哥,饭都不能吃,要站在旁边听他们争执。” “反正轮也轮不到我。”商衡得意洋洋,前面有两个哥哥给他挡着,正事有商陆,就算是被阁老骂也有商龄陪着。 直至宴会结束,灵尊也没再出现,还是几位阁老起身道歉,众人也知道灵尊此时怕是政务缠身,纷纷告退。 谢照乘与林疏桐也走了。 虽然谢与暮想留下谢照乘,但谢照乘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大愿意留下,谢与暮只能作罢。 回到竹舍,林疏桐瞧着桌案上被商衡严格划分好的糕点,道:“出去时两人一鼠,现在就只剩你我了。” 这可真是…… 太好了! 再也没有松鼠同他抢吃抢喝还抢人啦!尤其这松鼠还整天趾高气昂瞧得人手痒! “怎么?你想他了不成?” 谢照乘轻笑一声:“你若是舍不得,我这就叫人把你送过去,顺带见识见识居榆池?” 话音未落,便有侍女轻轻叩了两下竹门,恭恭敬敬道:“皎公子午安,林公子午安。” 林疏桐眼皮一跳。 好家伙,说曹操曹操到。 谢照乘也怔了怔,问道:“有事?” 那侍女的神情有些许微妙:“我家三皇子要我来取属于他的那份糕点。” 谢照乘与林疏桐的脸皮都抽动了一下,前者捂了捂脸,抬袖指了指桌案上最右的那一份。 您一个皇子还缺这两块糕点?这群贵公子们都什么毛病? 林疏桐无语凝噎。 看着那侍女离开,谢照乘径自朝内室走去:“我先睡会。” 林疏桐应声,一个人在竹舍前坐下,伸手按了按心口,试探着唤道:“前辈?前辈?” 毫无回应。 林疏桐不死心,合上眼眸,心神沉入识海,再次落在那块礁石上,他抬眼瞧去。 那道黑影依旧背对着自己与波浪,不近不远的浮在半空中。 林疏桐知道他是能听见自己说话的,便高声又唤了两声,那黑影依旧不搭理他。 若是靠近,黑影也还会如当初一般,他进几步,就退几步。 林疏桐只得作罢。 万籁俱寂时,林疏桐忽地自睡梦中惊醒,他不自觉抬头去看窗外,分明是深夜,却明如白昼。 灵界的月亮,似乎格外亮些。 林疏桐坐在榻上看了会,突然起了去门外走走的心思,便悄悄着履下榻,生怕惊醒隔壁的谢照乘。 然而他一开门,便瞧见了流萤深处的白衣。 谢照乘也不曾睡,正坐在溪边垂钓,手边是未喝完的那壶颜绯,听见声音便回眸望来。 “怎么又不睡?”林疏桐快步过去,在谢照乘身边落座。 谢照乘提着酒壶灌了一口,轻声道:“特意出来捉鱼的,你仔细瞧瞧这溪流。” 林疏桐照着他的话认真去瞧,除却潺潺水流搅碎的月影,没看出什么名堂,他正要问谢照乘,余光里有什么闪了下。 他一呆,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水面,果然在片刻后望见几点荧光在闪烁。 “这溪流是有些名堂的。”谢照乘笑了笑:“可还记得扶云界的四象晶?便是自这南霞溪的源头挖出来的。” “我母亲幼时从书上瞧到一种鱼,名为夜提灯,平日难得一见,但每隔四年会在夏时洄游至南霞溪繁衍,就闹着要我外祖带她来看。” “我外祖也疼爱我母亲,为了满足她的心愿,特意从灵族手中买了这片地,我母亲也是在这里捡到的与暮。” 林疏桐一怔。 所以这儿其实是谢照乘母亲的故居? 正当他愣神,谢照乘忽然凑过来,桃花瞬间开满了林疏桐的视野,那双动人的眼睛就藏在桃花后同他说话。 “你想不想看看夜提灯?” 林疏桐晕晕乎乎地点点头,谢照乘扣住他的右腕,伸手捂住他的口鼻,向旁一歪,便带着林疏桐一齐倒进南霞溪中。 溪水立刻将两人吞没,林疏桐虽然答应了,却还是猝不及防,幸好谢照乘早有准备,没叫他呛水。 林疏桐动用灵力护住双眸,慢慢在水下睁开眼睛。 一只巴掌大的小鱼自他面前游过,生得极是可爱,鱼鳍处延伸出一节软杆,挂着只小灯笼模样的圆球,微微放光。 瞥见他时,鱼儿瞳孔剧震,提着的小灯笼都晃了晃。 林疏桐失笑,原是因为这个才叫做夜提灯啊…… 生得确实好看,无怪谢照乘母亲闹着想看。 他正想着,谢照乘扯着他向更深处游去。 越往下沉,夜提灯便越多,接近溪底时这群夜提灯汇成一条光流,他与谢照乘如同落进了银河之中。 林疏桐睁圆了眼睛,乍见这样绚烂的场景,心口一片柔软。 谢照乘带笑望过来,突然张嘴吐出个气泡,那气泡咕嘟咕嘟滚到林疏桐耳边,再啪嗒炸开。 少年清亮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我也只听与暮说过夜提灯洄游时很好看,还是第一次见。” 林疏桐也学着谢照乘的模样吐出一串泡泡,可惜的是那泡泡一出现就向上浮起,到不了谢照乘身边。 谢照乘朝几只夜提灯招招手,那几只竟脱离大部队向他游去。 谢照乘再吐出几个泡泡,夜提灯们绕着他游了几圈,林疏桐居然从它们身上读出些欢欣来。 更惊人的是,夜提灯鳍旁的小灯笼自动脱落,鱼儿们推着这小灯笼小心翼翼放在谢照乘手上,再轻轻亲了他的面颊,恋恋不舍地游回族群。 林疏桐哑然。 得到想要的小灯笼,谢照乘拉着林疏桐向上游去。 浮出水面,林疏桐长出口气,谢照乘手心几个小灯笼正熠熠生辉。 “阿照是想要这个才来灵界的么?”林疏桐慢吞吞爬上溪岸,甩了甩身上的水。 谢照乘点点头:“与暮以前常提起夜提灯,我便想着请人做个摆件,再缀上夜提灯的灯笼,她应该会很喜欢。” 事实上他两年前来,便是为了夜提灯,但夜提灯四年一洄游,他才等到今日。 谢照乘笑意吟吟看着掌心的小灯笼:“来得很巧,明日便是与暮的生辰,将这灯笼装上,就可以送予她了。” 林疏桐轻轻点头。 所以谢照乘才每日午后都睡上会儿,还常在夜里坐于岸边钓鱼。 其实他也为谢与暮去淘了些冷门的话本,只是有些忐忑,不知道该不该送出手。 林疏桐偷偷看了眼谢照乘。 毕竟是他的姨母。 谢照乘伸手拨了拨他湿漉漉的头发,莞尔:“赶紧弄干衣裳回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林疏桐轻声应了,却磨磨蹭蹭不肯走,引得谢照乘侧目:“怎么了?” “我……特意找了些话本……”林疏桐垂下脑袋,瞧着自己的脚尖,声音越来越低:“你觉着送给你姨母合适么?” 谢照乘滞了滞,而后道:“我那日去练曲,你就是做这个去了?” 林疏桐默默点头。 谢照乘半天没有说话,林疏桐悄悄抬眼,却发现这人正掩着嘴唇笑。 “林疏桐你倒是很会投其所好嘛!”谢照乘停了笑,但眼睛还含着笑意:“你若是想送,送便是了,她大抵会很喜欢。” 林疏桐眼睛一亮,急切问道:“真的么?” “你美人姐姐都喊出口了,还怕她不喜欢你么?”谢照乘牵唇揶揄道。 林疏桐难得老脸一红。 第 65 章 过往 林疏桐并没有回自房,而是跟着谢照乘去了他的房间,谢照乘也没赶他,径自从海纳百川中摸出盆小树。 他枕着手臂伏在桌案上瞧那小树,说是小树,其实只是做了个小树的模样,材质并不像木材。 林疏桐好奇地伸手戳了戳,那树木立时活了过来,在他眼前迅速抽芽生叶,不一会绿意就覆满枝头。 那些翠叶忽然有流光升起,在小树上方炸开一朵朵小烟花。 林疏桐一怔。 那些小烟花的余烬又落回叶上,不多时再凝成流光,如此反复。 谢照乘以金丝把小灯笼串起,小心翼翼将其系在枝头上,最后还留了一只小灯笼在桌边。 他抬袖熄下烛火,那烟花与灯笼在夜色中瞧来甚是动人。 林疏桐失神片刻,瞧的却并不是那巧夺天工的摆件,而是相对的谢照乘。 谢照乘正低头借摆件微弱的光,用金丝编着什么。 原本锋利到教人不敢逼视的眉眼,也软和得如被春水打磨过的温玉。 一时间,林疏桐竟有些身在梦中的恍惚感。 谢照乘反复瞧了瞧,琢磨着应该差不多,便出声道:“手给我。” “啊,好。”林疏桐的心神立刻被拉扯回来,依着谢照乘的意思将手递过去。 一只编得极精巧的金环套在他腕间,轻轻坠着只小灯笼。 谢照乘拨了拨那只小灯笼,轻轻笑开,眸底却没有什么愉悦之意。 林疏桐听他哑声道:“夜提灯背后,其实还有个鲜为人知的故事,等些时日,我再与你说。” 有什么故事是现在不能说的么? 林疏桐刚要问,忽地一阵眩晕,瞬间失去意识。 一道血印烙在他眉心。 与之同时,谢照乘也合上双眼,歪倒在桌案边,昏睡过去。 枝叶后的那双眼眸,浅浅沾着些许水红,正下着场细雪,不薄不重,压了层轻淡的阴霾。 他抬起衣袖望着左腕的金环,轻轻叹气,起身抱起昏睡过去的少年,将人放在床榻上,仔细掖好被褥。 “所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你更坏的人了。” 他缓缓在床边坐下,一瞬不瞬地盯着少年,抿了抿唇:“再过些时日……我居然还信了你的鬼话。” 瞧了良久,他慢慢倾身,似是想去吻沉睡的人,却在一尺之遥顿住,苦笑一下后直起腰。 “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垂眸自言自语。 “你既然知道了,又会怎么选择呢?” 房间一时陷入沉寂,一道灰影不知何时站在门边,恭恭敬敬的守候着。 隔了半晌,这灰影才轻声提醒道:“尊上,您该走了,再不走那边就……” 他低低应了声,话音刚落,一个虚影自林疏桐身上脱离,林疏桐随后倒在床边。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越出竹舍,与一青年恰好撞了个照面。 这青年裹在厚重的狐裘内,白绫缚目,悠然背手立于月下,却是越家家主越洛尘。 越洛尘瞧见他们毫不讶异,似是早有预料,此时分辨出玄衣虚影的心声,微微一笑:“不错,我的确是一直跟在你和照乘君后面。” 不等他开口,越洛尘就抬袖止住他的话势:“你我虽目的不同,但殊途同归,要不要聊一聊?” 玄衣虚影略作迟疑,片刻后还是跟上了越洛尘的脚步。 天光大亮,林疏桐抱着被褥哼唧两声,脑袋还蹭了蹭,被裹在被褥里的谢照乘嘴角抽了抽,有心把林疏桐一脚踹下去。 谢照乘忍着火去看青纱帐顶,默默在心里背过十遍平气咒后,他的火气已经到达了临界值。 他偏头狠狠瞪着林疏桐。 几息后,又泄了气,悄悄从团团被褥中抽出手来,摸了摸林疏桐的脑袋。 “笨蛋。”谢照乘小声嘀咕了句,认命的给林疏桐抱着。 才如此躺了片刻,便有人风风火火带着食物的香味自门外冲进内室,声音迅速由远及近:“照照…” 声音戛然而止。 谢与暮望着榻边多出的一双横斜的鞋,眼皮狠狠地跳了跳。 林疏桐也被这动静惊醒,勉强挑开眼帘,嘟哝着:“谁呀……” 听见这明显不是她家宝贝照照的声音,谢与暮深呼吸两下,觉着自己很是多余,就要退出去。 “与暮!” 谢照乘咬牙切齿,认为自己还能抢救一下,立刻抬腿将林疏桐踹下了床。 睁眼就瞧见自己怀里大大一个谢照乘的林疏桐还没捋清楚情况,就哐当一声滚下床,好在床脚不高,摔得并不疼。 林疏桐揉了两下胳膊,终于从迷糊里稍微挣扎出来些。 他僵硬着抬头,瞧见了提着大包小包的谢与暮。 对面的谢与暮看到他睡得有些乱但还算齐整的衣裳,长出一口气。 林疏桐再一回首,那边坐起身的谢照乘正瞪着他,一身杀气,他僵硬着拧回头,偷偷观察了四周,心里咯噔一下。 擦! 这特么是谢照乘的房间! 睡过来也就算了,居然被对方家长给抓包了!!! 林疏桐迅速跳起来,弯腰鞠躬九十度,硬邦邦道:“谢前辈早安!” 他脸上烧得厉害,鞋都没敢回身穿,就套着双薄袜,如同被地板烫到一般,一溜烟跑回自己的房间。 谢照乘同谢与暮大眼瞪小眼,几息后,前者默默别开脸,视线去描摹这纱帐的纹路。 谢与暮轻咳两声,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我特意请他们精心做了这蟹黄包,快些起来尝尝吧。” 谢照乘轻轻点头。 她刚要将蟹黄包什么的放到桌案上去,便看到了那精心制作的摆件。 谢照乘这才想起来,但谢与暮已然瞧见,只得道:“是送予你的生辰礼物。” 谢与暮目光落在那几盏小灯笼上,她抿了抿唇,眼中流出几许怀念来,隐隐掺杂着泪光。 “遇见同朝,怕是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了,即使她不在,也为我留下了这样好的你。” 谢照乘摇摇头:“是我和母亲更幸运才对。” 谢与暮鼻尖轻动,回眸粲然一笑:“那咱们都是幸运的人。” “嗯。” 谢照乘重重点头。 “那这个我就抱走啦!”谢与暮敛了敛情绪,续道:“梅林那边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处理,过一会我就得回上三天,照照要一起走吗?” 谢照乘迟疑片刻,还没想好答案,谢与暮就已经替他做好了选择:“那就是不想了。” 她上前理了理谢照乘的衣衫,嘱咐道:“那在外,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么?” 谢照乘仰起头:“与暮也是。” 谢与暮轻轻笑开。 “对了,那家伙特意为你搜罗了话本,你可以去要。”谢照乘忽地将某人拎了出来。 那家伙…… 谢与暮疑惑了一瞬,旋即就知道谢照乘指的是谁,忍着笑点头出门去了。 谢照乘着履下榻,视线扫过床边林疏桐的鞋,目光微闪,昨夜……是怎么睡着的呢? 他边想边拎起林疏桐的鞋,向林疏桐的房间走去。 谢照乘一进屋还没瞧见林疏桐,环顾四周后才发觉这人正蹲在门边面壁思过,哭丧着脸在地上画圈圈。 林疏桐余光瞥见谢照乘,更是抑郁,脑袋都要钻到地里去了。 好了,谢照乘都要赶到他房间来骂他了呜呜呜…… 哪知谢照乘放下鞋,不咸不淡道:“快些洗漱,与暮带了蟹黄包来,不尽快吃就要凉了。” 诶?没被骂唉! 林疏桐一下又精神了:“好!” 谢照乘眼神一凝,林疏桐身上那魔气……似乎消失了? 他略一沉吟,没同林疏桐说,将事情压在心底,转身去洗漱。 谢与暮没来得及同他们一起吃蟹黄包就离开了,这让准备得积极充分要在心上人家长面前好好表现的林疏桐有些失落,但这失落随即被美味的蟹黄驱散。 “太好吃了,咱们自己吃了吧!”林疏桐一口一个,含含糊糊道:“不给别人,尤其是商衡……” 谢照乘要文雅得多,闻言忍俊不禁:“真小气啊。” 林疏桐见他没反对,就知道谢照乘是同意了,得意洋洋继续吃蟹黄包。 “嗯?” 谢照乘低头,一只灵讯雁飞到他身边,林疏桐边吃边问:“怎么了吗?” 下一秒他就被噎住,没了食欲。 “景师兄说买了朝天阙的药食粥,要过来与我们同吃。”谢照乘答道。 林疏桐赶紧把包子咽了:“可咱们已经有早饭了呀!还让景瑜这么大老远白跑一趟,这好吗?” 谢照乘侧目。 林疏桐怕他回答好,立刻补上:“这不好!” 求求了,不要景瑜不要景瑜不要景瑜… “也是,”谢照乘慢条斯理道:“而且生辰礼物也做好送给了与暮,灵族的事我们也不用插手,不如……” 林疏桐眼睛一亮:“咱们走吧!换个地方呆!” 谢照乘点点头,林疏桐欢呼一声,叼着只蟹黄包就起身走动:“我去收拾东西!” 太好了!现在就溜!远离景瑜!远离主剧情! 只要我和谢照乘跑得够快,和风吟晚撕逼抢男人的剧情就追不上谢照乘! 谢照乘瞧着他的背影,含笑摇头,端过一边的茶盏,不紧不慢地抿上一口。 第 66 章 交手 蝉鸣伴着热浪肆意喧嚣,槐树下剑影翻飞,布衣少年正沉心练剑。 但当他望见廊下那悠哉悠哉躺在藤椅上以书遮面的少年,便沉不下心来了。 林疏桐剑一停,那少年便揭下书抬眼瞧来,暑热虽重,倒对他没什么影响:“还没练好,就不想练了?” “一想到我在这辛辛苦苦练剑,阿照却在一边悠闲乘凉,便觉得痛苦翻了倍。”林疏桐扁扁嘴,很是抑郁。 少年一掀唇,将手边的槐叶冷淘推过去,卷起经书替他随意扇了两下:“我修炼不急于一时,但你不行啊。” 话音刚落,廊尾有侍女端着托盘袅娜而来:“这是今日份的乳酪酥山,两位公子请用。” 林疏桐立刻来了精神,眼巴巴瞧着,谢照乘忍俊不禁,一抬下巴:“先给他上吧。” 他与谢照乘离开灵都后,又辗转了几州,最终停在北地芫中,将太极仙力融会贯通之余消暑,其中也有这乳酪酥山的功劳。 林疏桐当年在书外尝过的冰淇淋也少有能和乳酪酥山比肩的。 一碗酥山下了肚,林疏桐才算是稍稍活过来些,几阵热风拂过也不觉燥。 林疏桐偏头看谢照乘那一碗酥山并没用多少,于是默默瞧着他,谢照乘自然知道这家伙在打着什么算盘,摆摆手由着他去。 林疏桐一喜,美滋滋自谢大小姐虎口里夺下半碗酥山。 “再练上几遍,便去吃午饭吧。”谢照乘以手支颐,示意林疏桐继续练剑。元宝小说 又回了血的林疏桐不像方才那般痛苦,精神抖擞地提剑照着剑诀所画再演上一遍。 谢照乘瞧过后,起身拢起长发,随手摸出把凡剑,扬眉道:“出剑!” 林疏桐当即福至心灵,抬袖一剑挑出。 对面的谢照乘分明用的是差不多的招数,却较他更顺畅流利,后发先至,当的一声斩开他的剑。 林疏桐咦了声,阿照的招式似乎更精简些,谢照乘瞥见他的神情轻轻笑开:“也不必一味拘于形式,得意即可。” 不知不觉他同谢照乘练了好一会,谢照乘收剑还鞘:“走吧,去吃饭。” 林疏桐点头,虽然也收了剑,却还在用手比划着,谢照乘余光瞥见,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 走着,林疏桐忽然道:“阿照以前瞧我,觉得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半年来,他在修道一途上也算是入了门,但知道得越多越是心惊,从十个灵海到异于常人的身体素质,无一不显示了原身的特殊。 闲来无事他神游天外时,便会有一个个问题冒出来。 譬如原身真的只是背景简单的半妖么?又譬如他同谢照乘到底有过什么?还有…… 他识海里的那黑影是谁?又为何突然消失了? 谢照乘思索片刻,漫不经心道:“不太清楚,当初你进学宫时,只是听归兮道你与我命相犯冲,没多在意。” “况且你先在后厨,后在漱石院,同我根本没见过几面,你是如何的人,我怎么会知道?” 命相犯冲还不在意…… 谢照乘也是心大。 林疏桐腹诽道。 “怎么想起问这个?”谢照乘侧目。 林疏桐摇摇头,并不打算告诉谢照乘,话锋一转:“想吃糖醋鱼,不知道今日有没有。” 谢照乘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道:“没有再添就是。” 如果能遇见个熟悉学宫的同窗就好了,林疏桐抿了抿唇,视线悄悄扫过谢照乘的面容。 桌上还是有糖醋鱼的,谢照乘吃不得鱼,这一整条都是他的,林疏桐顿时飘飘然起来。 他同谢照乘住在芫中的一处小馆,前设酒楼后为客舍。两人本可以在客舍用餐,但谢照乘似乎喜欢热闹的酒楼多些,他们便总是到前楼来。 谢照乘吃什么都吃得很少,他放下筷子时,林疏桐还没到六分饱。 两个人一起吃饭的常态就是谢照乘捧着杯茶四下观察,林疏桐则低头努力干饭。 谢照乘照常为自己沏了杯茶,还未端起,门外就跑进来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张皇环顾四周后,向他们跑来,掀开桌布一头钻进了桌底。 林疏桐险些给呛到。 按照标准剧情,马上就该来三四个彪形大汉找麻烦…了…… 好的,已经来了。 好几个满脸横肉膘肥体壮的大汉阔步进门,在厅堂正中一字排开,小二望见忙上前陪笑:“几位大爷这是?” 居中的大汉怒目圆睁:“有没有看见一个小姑娘?” 厅堂没人敢说话,鸦雀无声,有些眼尖瞧见那小女孩钻进了桌底下的忍不住拧头去看林疏桐与谢照乘。 大汉敏锐的发觉那几道视线,顺着视线就找到了林疏桐与谢照乘。 反正有谢照乘,谁敢欺负到他身上去呀?谢照乘不削死他就见鬼了。 林疏桐丝毫不担心,端着自己的碗继续夹菜,谢照乘也对那些目光视若无睹。 这态度立刻激怒了大汉们,一个脾气爆的直接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碗碟一抖,汤汁溅将出来:“说你们呢!看见没有?” 谢照乘垂眸望着自己的衣袖。 林疏桐边扒饭边向谢照乘看去,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袖上多了个油点,谢照乘分明已经在暴走的边缘,那人还敢吼他…… 真正的勇士敢于面对淋漓的鲜血。 我敬你是条汉子! “阿照等等,我再夹两筷子!” 嘴上说着两筷子,林疏桐却直接把整盘糖醋鱼都端起来倒进自己碗里,然后立刻跳到旁桌的席位去,继续干饭。 等他坐开,谢照乘慢条斯理起身,径直走到那大汉面前,微微一笑。 “哐当——”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那单薄的少年利落的一个过肩摔将小山般的大汉撂倒在地,瞧着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一撩衣角,漫不经心坐在那大汉背上。 明明瞧着是并不重的少年,那大汉却龇牙咧嘴,像有巨石压在身上。 “阿福!” 剩下几个大汉怒吼一声,就要一起冲上来。 谢照乘一甩袖,几根筷子就飞了过去,极精准地戳破大汉们的衣裳,将他们死死钉在墙上。 还有一个,被钉在了门上。 居然没掀桌子…… 林疏桐吞下口鱼肉,又溜回去夹了几筷子红烧肉。 大汉们这才看出不对,顿时蔫巴下来,再没刚刚嚣张跋扈的劲儿了,哭丧着脸:“小人有眼无珠,冒犯了仙师,望仙师大人有大量……” 谢照乘抬袖迎着日光看了又看,心里不舒服到了极致,语气也格外核善:“弄脏了我的衣裳,这该怎么算?” “给您弄干净!一定给您弄干净!”大汉们双腿发软,如果不是被钉着,怕是就要给谢照乘跪下来。 谢照乘勉强止住火气,抬手收回筷子,除下外衫扔给他们:“明日这个时候送来。” 他侧过脸同林疏桐说话:“我去换衣裳。” 林疏桐点点头,见大汉们相互搀扶着出了门,便放下饭碗,没等他去掀,那小女孩自动探出脑袋:“哥哥,他们都走了么?” “嗯。”林疏桐望见那小女孩水汪汪的大眼睛,忍不住伸手拉她起来:“你怎么招惹他们了?” 小女孩扁扁嘴,委屈巴巴道:“我偷偷溜出来玩,但不知道怎么回家了,然后遇到个婆婆说会带我回家,可婆婆把我送到了一户陌生人家。” “那家人特别凶,整天要我洗衣洗碗,我呆不下去,就跑出来了,他们是抓我回去的。” 看样子是被人贩子拐卖了。 林疏桐唏嘘不已,招呼着小二再拿副碗筷,让小女孩也坐下吃些东西,小女孩还没动筷子,谢照乘便回来了。 林疏桐原以为谢照乘的性情,该会很喜欢这小女孩,哪知谢照乘却格外冷淡,眼神都没给几个。 小女孩反而呆呆盯着谢照乘,软软糯糯道:“漂亮哥哥刚才好厉害!” 这回该多看两眼了吧? 林疏桐连筷子都停了,期待谢照乘给点反应,然而谢大小姐只是淡淡扫了人一眼,不咸不淡地应了声。 不对劲。 林疏桐悄悄给谢照乘传音:“你干嘛呀?人家这么可爱一小姑娘,你不是挺喜欢小孩子的吗?” “我喜欢小孩子,不代表我也喜欢套着张孩子皮的老妖怪。”谢照乘朝着林疏桐翻了个白眼。 啥?套着孩子皮的老妖怪? 林疏桐有亿点点裂开了,看小女孩的目光也有些微妙起来。 谢照乘的话,由不得他不信。 那这小女孩是看准了谢照乘,才冲过来的? 第 67 章 妖人 那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很是天真烂漫的模样,见谢照乘没有搭理她,就再接再厉:“漂亮哥哥是不喜欢我么?” 那可不,喊漂亮哥哥都没用了。 林疏桐在心里嘀咕着。 被点名的谢照乘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我就是这性格,别误会。” 林疏桐嘴角一抽,谢照乘确实经常炸毛生气,需要人哄着,但也不是那种特别冷淡的。 知道这小家伙皮囊底下其实是个老妖怪,林疏桐也喜欢不起来了,甚至因为她有意针对谢照乘生出了些戒备。 谢照乘不急不许品着茶,淡淡道:“你一个人在外游荡也不好,吃完饭我们送你回家。” 啊?不带这样上赶着送死的啊! 林疏桐一凛,在桌下偷偷扯了扯谢照乘的衣袖,悄悄朝他摇摇头。 明知道这家伙有大问题,就不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吧? 如果是这阶段的主线剧情,他还有点底,可这是谢照乘的支线,谁都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万一出点谢照乘解决不了的意外怎么办? 瞥见林疏桐的小动作,谢照乘也没吭声,坚持要送这小女孩回家,林疏桐无奈,只能闷头扒饭。 “谢谢漂亮哥哥!”小女孩笑得如日光下的冰糖葫芦,晶莹可人。 她眨了眨眼睛,有些古灵精怪的意味在内:“我进来时,就觉得哥哥一定是个很好的人。” 劳资信辽你的邪! 林疏桐别开脸。 谢照乘等他吃完饭,便起身道:“走吧,替你消消食,顺带送她回家。” 林疏桐瞧那被顺带的小女孩面上有点挂不住,险些笑出声来。 他们刚转出小馆没多远,林疏桐就眼尖地捕捉到张贴在街角的寻人启事,额上青筋不由得一跳。 向来要敏锐得多的谢照乘自然没错过那寻人启事,却还明知故问:“怎么了?” 能不能演一演?你都快把我要搞你们这一行字写脑门上了! 林疏桐分外心累,但还得按着谢照乘的意思故作惊讶:“你看那小像上画的不是这小姑娘嘛,真有缘啊哈哈哈…” 谢照乘蹙起眉头,上前几步仔细瞧了那张寻人启事,林疏桐见状也疑惑着凑过去:“有什么不对么?” 上面写的同小女孩说的基本吻合,是自己从家里溜出去玩,然后走丢了,四五天未曾归家。 谢照乘伸出手在署名处点了点:“芫中城西悯怜山惊梦山庄,我若记得不错,尽欢就是出自惊梦山庄,至于是不是在芫中,我便不清楚了。” 尽欢… 是在枕流院常与他谈天说地的李尽欢?这世界…不会这么小的吧? 林疏桐心念刚落,就听得他们身后的小女孩出声道:“如果漂亮哥哥说的尽欢是姓李的话,那是我表兄。” 好家伙,这世界还真就这么小。 “我表兄这几日正好从书院回来了呢。”小女孩歪着脑袋。 林疏桐与谢照乘对视一眼,俱从彼此眼中望见了担忧。 以谢照乘的眼力绝不会错,这小女孩必然不简单,那李尽欢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我记得,还不到学宫的年假吧?尽欢怎么就回家了呢?”谢照乘状似无意的旁敲侧击道。 颍下学宫的年假在十二月末左右,而现在才八月中,依常理来说,李尽欢应当还在学院才是。 小女孩脸上染了些忧愁,低声道:“舅母这些天病得很重,尽欢哥哥是特意回来照看她的。” 那这一趟,真的不得不去了。 李尽欢在学宫时待他不错,不去看一看,他自己也于心不安。 谢照乘更果断些,很快就打听好如何去惊梦山庄,领着林疏桐与小女孩往悯怜山去了。 悯怜山倒也雅致,只是道路错综复杂,他们仨绕了好一阵才找到正途,如果这小女孩真是表里如一,迷路倒也不奇怪。 惊梦山庄的正门刚入视野,就有一群人远远望见了小女孩,快步来迎,个个都神情一松。 “小小姐,没出什么事吧?”其中一个蹲身拉着小女孩上下打量,生怕有什么伤病。 小女孩张了张小手,怏怏道:“被人捉去洗了三天的碗和衣裳,累死了。” 众人心疼坏了,纷纷上前嘘寒问暖,还有的没忘记一旁的林疏桐与谢照乘,问道:“是两位救了我家小小姐?” 谢照乘摇摇头:“只是路上遇到,又恰好瞧见了寻人启事。” “你们喊尽欢哥哥来吧,他们好像认识尽欢哥哥。”女孩点了点手指,小声道:“我想吃小厨房的点心了……” 众人赶紧将三人迎进正厅。 女孩的点心没啃上多久,李尽欢就匆匆而来,没着枕流院的院服,而是身金色华服,端的是位翩翩出尘。 虽如此,却也掩不住他眉宇间的疲惫。 李尽欢望见谢照乘便是一喜:“照乘师兄!” 谢照乘身为枕流院首座弟子,素来受枕流院学子敬重,李尽欢更是其中最诚挚的一批。 “啊,还有疏桐师兄。”李尽欢依照学宫的礼数就要拱手行礼,谢照乘及时扶住了他:“在学宫外,不必讲究那么多。” 李尽欢轻轻颔首。 “尽欢哥哥!”小女孩叼着点心张开双臂向李尽欢扑去。 李尽欢伸手搂住她,叹息道:“下次别再闹脾气自己跑出去玩儿了,舅舅舅母都快急死了。” 小女孩乖乖应声。 “赶紧去舅舅那去给他看看吧。”李尽欢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女孩听罢就捧着点心小跑出了门。 待着她走开后,李尽欢看向谢照乘,道:“听说是两位师兄送小蝶回来的?” 林疏桐摆摆手:“路上遇见,路上遇见,你照乘师兄看到寻人启事的署名猜着是你,特意过来看看。” “我这表妹极是顽皮,总而言之,还是谢谢两位师兄。”李尽欢打起精神,望向谢照乘,笑了笑:“照乘师兄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如多留两日,让尽欢尽一尽地主之谊。” “旧时便听你提过夏时惊梦山庄风景甚好,恰好我近日也无杂事在身,那就叨扰了。”谢照乘也有心留下来瞧一瞧。 他迟疑片刻后,轻声道:“令堂……可还好?” 李尽欢提及母亲,浓愁重压上眉梢,他揉了揉太阳穴,苦笑一声:“家母是老毛病了,体虚气弱,也请过回春谷医修来看过,都找不出病因。” “这些时日愈发严重,我才放下修习回家来探视的。” 谢照乘点点头,旋即道:“不若尽欢带我们去拜见下伯母?我虽不通岐黄,但说不准能看出些别的。” “照乘师兄的意思是……”李尽欢若有所思,沉吟几息过后,他回道:“明日吧,我母亲昨夜心慌一夜未眠,才刚刚睡着。” “对了,我记得照乘师兄似乎很关心风师弟,风师弟近来…怕是也过得不好……”李尽欢忽地话锋一转,提起了风吟晚。 谢照乘一怔:“怎么了吗?” 还能怎么?传统艺能被冤枉是妖族奸细,几家书院逼得颍下学宫不得不将风吟晚除名,私底下还派人追杀风吟晚。 哪怕风吟晚有几位夫子暗中相助,小日子也过得颇为凄惨。 所以林疏桐在灵界碰见景瑜才惊讶了好一会。 这个点不准备给心上人中送炭去,在灵界遛来遛去做什么?喜欢人家还不关注人家的动向吗? 哦,这家伙还在惦记着谢照乘呢,那没事了。 林疏桐想着想着,又开始一个人在旁边生起气来。 那边李尽欢将风吟晚的事情和谢照乘仔细说了,谢照乘眼中流露出几许担忧,瞧得林疏桐一阵无言。 李尽欢安慰起谢照乘来:“院长说过风师兄福泽深厚,应当不会有大碍,照乘师兄也无需太过担心。” 他招呼着小厮给林疏桐与谢照乘看茶,展颜道:“正巧山中的蕈菇成熟,我这就叫人采些来晚上烹制。” “倒也不必这样客气。”谢照乘理了理衣袖:“我中午吃的有些多,想四处走一走消消食,你同林疏桐聊吧。” 这当然是托辞,林疏桐与李尽欢皆了然,由着他去。 “山庄里有什么问题么?”李尽欢拧着眉头,林疏桐伸手端起茶盏,咕嘟灌上一口:“阿照没说,先让他瞧瞧吧。” 李尽欢回眸与林疏桐对视一眼,两个人忽地扑哧笑出声。 少年不再端着架子,随意往后一靠,活脱脱一条咸鱼:“院长说你执行任务去了,我还在想什么任务一做要五个月,原来是和照乘师兄在一起。” 林疏桐故作高深的保持沉默。 恍惚间他想起件事来。 李尽欢不就是熟悉学宫的同窗么?肯定要比谢照乘这在学宫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知道得多。 “说起来,尽欢在我入枕流院前对我有印象么?”林疏桐试探着问道。 “枕流院之前?”李尽欢抓了抓头发,努力思索片刻后摇摇头:“没什么印象,只是听说过你当初在后厨被破格提进了漱石院。” 啊这,好吧。 林疏桐垂头丧气。 本以为能在李尽欢这里得到些什么线索的呢… “等等!” 李尽欢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 “在此之前,我是见过你一面的,当时你扒在枕流院围墙墙头,嘴里嘟囔着什么怎么看不见,还念叨着什么锡壶……” 枕流院围墙…… 锡壶?什么锡壶? 林疏桐瞬间钻起牛角尖来,连李尽欢喊他好几遍都未曾听见,直过了一炷香,他才一拍案,恍然大悟。 “锡壶他大爷!是媳妇!” 第 68 章 雨疏风骤 他扒在墙头想看的那个人,是不是谢照乘? 原身喜欢谢照乘这事林疏桐是知道的,但谢照乘似乎同原身形同陌路,他当初以为只是单纯见色起意,没有去细想。 现在开了个头,林疏桐就忍不住向下思索。 某些时候谢照乘与他说话时,那翻腾上来的汹涌情感,他不信只是见色起意那么简单。 林疏桐垂下眼眸,可谢照乘分明同原身没什么交情,原身是如何会对他有这样大的情绪波动的? 李尽欢伸手在林疏桐眼前摇了摇,这人仍毫无反应,直到他去用力推林疏桐,林疏桐才回过神来。 “怎么了么?”李尽欢一脸疑惑:“突然问起以前的事情,还想得这么入神?” 林疏桐不自觉皱起眉头,同李尽欢说话都很是敷衍:“尽欢你找个地方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 李尽欢怔住了:“啊?” 这两位师兄都是什么情况? 但林疏桐既然这样说了,李尽欢也不好拒绝,于是道:“我这就吩咐人带师兄去厢房。” 李尽欢见他恍恍惚惚,心知这师兄怕是遇见了什么事,识趣的将林疏桐送至厢房便合门退去。 林疏桐忽地想起件东西来,忙不迭去储物袋中翻找,很快便将东西寻了出来。 是原身的随笔。 本来是在谢照乘手中,然后谢照乘又还与他的。 虽然放在手边,他却一直没看。 林疏桐踌躇片刻,缓缓翻开随笔,扉页题着他的名字,再往后,记的便是些琐碎的日常,多是原身的抱怨。 他的指尖轻轻扫过每一个字,陡然间在一个字上顿住,瞳孔缓缓收缩。 曾。 是个写错了的曾字,下半部分的方框中本该是一横,却写成了两横。 林疏桐嘴唇不住翳动,整个人都愣在原地,他慢慢摸上自己的脸,右手还在微微颤抖。 这是他的写字习惯。 他是被父母舍弃的孩子,由祖父一手带大,开始学习写字时,也是祖父捉着他的手一笔笔教他的。 而祖父幼年家境贫寒,还要照顾弟妹,不曾读过书,会写字也是后来要工作时照着别人一点点练下来的,所以有许多错处。 大多他都改过来了,唯有这个曾字,提笔便会忘记。 “怎么会……” 林疏桐失神喃喃道:“难道说……” 所谓的原身,其实就是他自己? 不可能啊,他在书外的那些记忆都是真真切切的,绝不可能是假的。 林疏桐死死捏着随笔,飞快又浏览过几张,那说话的口吻与语气,细读来确然是他会用的。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炸开。 如果说,他并不是五个月前穿的书,而是很久之前就进入了九州世界,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那他和谢照乘…… 到底发生过什么? 林疏桐豁然起身,直接冲出厢房,抓着个人便问:“你见到今日同我一起来的那位公子了么?” 那人被吓得后退两步,拍着自己的胸脯压压惊:“似乎是往庄南去了。” 林疏桐匆匆道过谢,拔腿就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至身体叫嚣着酸疼,才在一处荷塘边望见谢照乘的身影。 “阿照!”林疏桐上气不接下气,几乎是从嗓眼中呛出的字词,咽喉隐隐泛着股甜味。 荷塘边的少年轻轻回眸,林疏桐眼前陡然间模糊一片,分明是夏末,他望见的却是茫茫雪海。 骤雪初停,有冷月高悬。那人立在深雪中,落了满衣单薄月华,面上不见春光,唯有轻雨。 林疏桐呼吸一滞。 那是……从前的时候? 忽然间什么都堵在心中,再不能道出。 “怎么了这是?”谢照乘瞧他顺着额头滴落的汗水,眉峰微沉,摸出块手帕递过去,林疏桐却没接。 谢照乘只得自己伸手给他擦,看他紧抿着嘴唇,活脱脱受了什么大打击,忍不住犯起嘀咕来。 问他,他也不知道吧? 他好像也把自己给忘了…… 林疏桐垂下眼帘。 “被谁欺负了不成?这副神情……”谢照乘收回手帕,双手抱胸,大有林疏桐报出个名字就要打上门去的意思。 林疏桐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谢照乘眸色一沉,闪过些许戾气。余光扫过身后的荷塘,却也没接着逼问。 “阿照有什么收获么?”林疏桐虽这样问着,心神却都在谢照乘身上,目光不曾离开半分。 所以自己第一眼就特别喜欢…是因为早就喜欢上了么? 谢照乘背过手,缓步向游廊踱去,林疏桐紧紧跟着,听他说话:“有一些,不算多,不过对你而言嘛,还是不知道的好。” 林疏桐不解,歪头看向谢照乘。 少年朗然一笑,倾身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可是你想知道的……” 谢照乘话里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林疏桐下意识就想别开头,免得被这从来都恶趣味的人捉弄。 然而这人已经开了口。 “惊梦山庄里,有只怨气深重的恶鬼哦。” 林疏桐一抖,在烈日下都脚底发凉,也顾不得什么情啊爱啊的,白着脸抱住谢照乘的胳膊:“咱们跑吧!” “跑什么跑?万一尽欢给这恶鬼剥皮生吞了怎么办?”谢照乘敲了敲林疏桐的脑袋:“就该把你扔到万鬼窟去练练胆。” 万鬼窟… 一听就有很多阿飘…… 林疏桐的脸吓得更白了。 “再不济,这不是有我么?”谢照乘瞧他这怂样不禁叹气,软和下神情来:“这样怕鬼,日后我若是不在,看你要怎么办……” 林疏桐不假思索道:“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会丢下可怜又可爱的师弟,看着他被阿飘啃得骨头不剩吧?” 谢照乘只笑了笑。 用过晚饭后,林疏桐坐在桌前,支颐望着那本随笔,案角烛炬噼啪作响。 谢照乘来颍下学宫是在一年前,在学宫里并没有听说过他与谢照乘相熟…… 那就是在一年前他同谢照乘便相识了。 那时谢照乘才十六岁啊十六岁,你是什么品种的禽兽,对着个高中生动心…… 林疏桐想着想着,思绪便拐到奇怪的地方去了,他甩甩脑袋,将这些乱七八糟的都丢开。 半刻工夫,他又翻了好几遍随笔,还是没想到从哪里下手,只得叹气暂且把这些放在一边,吹灭烛火准备睡觉。 似乎是睡着了,又似乎是没睡着,半梦半醒间林疏桐闻见股极重的腥臭味,不由得紧皱起眉头。 这气息…有些像腐鱼…… 林疏桐迷迷糊糊想着,大抵会是谢照乘最讨厌的那种味道…… 说起来…这味道是不是越来越重了? 他挣扎着睁开眼睛,意识尚不清明时望见张面皮,模糊能看见鱼鳃模样的纹路,双眼分得极开,生得极像放大的鱼。 骇人的是,这鱼面上满是翻出白肉的伤痕,带着厚重的血污,甚至还有蛆虫附着其中。 林疏桐大叫一声,如同被盆凉水从头淋到脚,瞬间清醒,一骨碌爬起来,死死贴着墙壁。 然而房间里空空荡荡,他方才看见的仿佛只是幻境。 林疏桐全身紧绷,稍有些动静就会崩溃,他可不信是幻境,谢照乘可是说过的,这山庄里有恶鬼。 有大颗大颗的汗珠自额头滴下,林疏桐大脑飞速运转,立刻做出自以为最保险的选择。 去找谢照乘。 林疏桐连鞋都顾不得套,拎着鞋就跑出房间,逃命般往谢照乘处赶,身后如有洪水猛兽。 等到谢照乘房间外,漆黑一片,瞧模样谢照乘应当是睡下了,林疏桐站在门口,犹豫着该不该敲门。 半晌后,林疏桐默默提着鞋在门边坐下。 林疏桐刚坐下不到三息,门就吱呀一声被打开,谢照乘青丝散乱,松松垮垮披着件中衣,居高临下盯着他。 “阿…” 林疏桐刚张嘴,谢照乘就摸出张符纸贴在他脑门上,林疏桐身上顿时一轻。 “要过来一起睡?”谢照乘这话说得自然,林疏桐其实没想到这一茬,但还是下意识就顺着点头。 第 69 章 忘川 他让开道路,林疏桐提鞋进了房间,额头还贴着那张符纸。 谢照乘看不太下去,伸手揭了符纸,瞧林疏桐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便问道:“被吓着了?” 林疏桐闻言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苦着脸点头:“瞧见了个人…不对,也不能说是人,该怎么说呢……” “是人的模样,但却生了张鱼面。” 谢照乘一挑眉,没说话。 “那是阿照所说的恶鬼么?”林疏桐看向谢照乘。 谢照乘轻轻颔首:“其实说来也奇怪,那应当是鱼妖的,不知道为何却有黄泉的气息,像是从冥河爬出来的。” 冥河…… 林疏桐看的前半部分没怎么提及鬼界黄泉,他对黄泉也没什么了解,但在书外,一说起黄泉便多会想起忘川。 而《枕上秋》里的忘川之主寒水君,似乎并不是鬼族? “忘川和冥河有什么区别么?”林疏桐疑惑问道。 谢照乘颇感意外,抬眸多看了他两眼,方回道:“这区别可大了,冥河是上古时期便已经存在的,而忘川是于渊显年间十方天明崩解时出现的。” “那年黄泉与人世重叠,冥河流入红尘,凡人一沾冥河水就会化作冥河亡魂,彼时万妖大出,修士忙于平定妖乱,是忘川及时出现,连开八百里,将冥河与人间分离。” “所以寒水君其实对人族有大功,少说救了百万人于水火中。” 也就是说…… 寒水君整整活了五千年?! 林疏桐呆了呆,旋即想到旁的什么:“那黄泉有孟婆汤么?就是那种喝了会忘记前尘的东西。” “孟婆汤?没有。”谢照乘略作思索,续道:“非要说的话…应该是失魂引?不过服下会损伤神魂。” 林疏桐锲而不舍,接着问道:“那九州有哪些让人失忆的法子?药啊术诀啊什么的……” “那就多了去了,或许还有许多是我不知道的,你问这些做什么?”谢照乘蹙起眉头。 林疏桐垂头丧气:“我就随口一问。” 谢照乘默默将林疏桐从头打量到脚,轻描淡写道:“赶紧睡吧,明日还要去探望尽欢的母亲,瞧瞧她的病同那厉鬼有没有干系。” 瞧他点了头,谢照乘自顾自拿下肩头的中衣,躺回床上,林疏桐也想跟着,少年却哼了声:“把脚擦干净了再上来。” 林疏桐一噎,确实,方才急匆匆地就跑过来,鞋没穿袜子也没套,他只得乖乖捏个水诀。 等到躺下,谢照乘背对着他,气息平稳,似乎已经是睡着了,林疏桐小心翼翼侧过身,瞧着谢照乘。 半刻钟后,少年到底是没忍住,豁然翻身,低声骂了句:“你到底要看……” 两个人忽然都僵住了。 林疏桐以为谢照乘睡着了,所以不自觉就想靠得更近些,谢照乘更没想到他会贴得这样近。 以至于谢照乘转头时,嘴唇蹭到了林疏桐的鼻尖。 林疏桐瞬间整个人哪里都不对了,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谢照乘唇上,想的也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自己以前和谢照乘在一起时,有没有亲过他呢? 这个距离,自己抬一下头,也就能亲到谢照乘了。 甚至已经有两个小人绕着他蹦跶。 一个捏紧拳头说,扭捏什么?冲!亲他丫的!这都不亲他?另一个则拉着张脸,人家没说喜欢你也没答应让你亲,这叫非礼! 谢照乘望见他喉结悄悄滑动了两下,还舔了舔嘴唇,当即就明白了这登徒子在想什么。 少年立刻背过身去,压死了林疏桐脑袋那两个小人。 谢照乘咬牙切齿:“你这个人…你这个人……” 谢大小姐还是头一次碰见这样敢把心思明晃晃放在他面前的,又气又怒,甚至想把林疏桐踹下床,让他打地铺去。 林疏桐也知道谢照乘看出来了,着急忙慌的想解释,但自己说些什么自己都不知道,于是更是多说多错。 “就是看阿照的嘴唇很好看……” “啊呸…不是……”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谢照乘越气,直接怒道:“你闭嘴!再多说一个字,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林疏桐立刻捂住了嘴。 房间登时寂静下来,林疏桐抬了抬头偷偷去看谢照乘,没瞧见眼睛,只瞧到他面颊上与耳边泛开的桃花色。 如饮醇酒。 林疏桐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原来是会害羞的啊…… 那以前亲他的时候也这样?亲一下会脸红很久? 有点可爱。 林疏桐捂了捂脸,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脸也在发烧,他忍不住缩进被褥里。 无言中林疏桐很快便迷迷糊糊睡着,有谢照乘在身边,睡得也算安稳,再醒时,就是天光大亮了。 林疏桐醒时,谢照乘早起了床,正坐在桌旁边看书边用糕点,见他醒转,开口道:“快些起,尽欢在等了。” 他赶紧起床洗漱。 李尽欢见他俩同来也不意外,走在前边引路:“我母亲身子骨弱,又时常夜晚惊悸,只能白日零碎补些觉。” “夜晚惊悸,倒是得提防些不干净的东西。”谢照乘瞧了瞧林疏桐。 林疏桐深以为然,重重点头。 李尽欢大致也猜到了些,苦笑道:“可能是我修为不够精深,瞧不出来什么不对。” “说起来,那叫做小蝶的女孩,是你的表妹?”谢照乘提起了昨日的小女孩。 李尽欢并不迟钝,几息就明白了弦外之意,他一怔,抿了抿唇:“是,她父母近段时间要出远门,无暇顾及她,特意送到山庄来的。” “小蝶…有什么问题吗?” “她身上…”谢照乘顿了顿,才续道:“有很重的妖气,收敛得很好,七窍不够敏锐的人是感觉不出来的。” “而且,有寒涧渊的味道,寒涧渊早在三百年前便被封锁,由临渊阁看守,现下能在九州走动的寒涧渊族,只会是三百年前就逃离寒涧渊的。” 三百年前,那至少也得有三百岁了。 怪不得谢照乘说壳子底下是个老妖怪。 林疏桐恍然惊觉,也就是说这惊梦山庄少说有一只老妖怪和一只恶鬼,好家伙,群英荟萃啊这是。 李尽欢失神片刻:“那她与我母亲的病…有没有关系?” “那得看看令堂。” 自屋内行出的端药侍女微一福身,林疏桐与谢照乘还没近前就闻到了极重的药味,比之如晦生的竹楼都不遑多让。 李尽欢抬袖请两人先入,谢照乘一进门就蹙起了眉头,抬眸环顾四周,面沉如水。 谢照乘低声问:“你母亲有没有移过住处?” 李尽欢神色一凛,凝重道:“现下这处是月前刚搬进来的,祖父说是此处平宁静谧,很适合养病。” “最好搬出去,越快越好。”谢照乘话音刚落,林疏桐就接道:“这药味底下似乎有腥臭,同我昨夜闻见的一般无二。” 李尽欢侧目:“昨夜?” 林疏桐脸一垮:“昨夜我撞鬼了。” 见他们行入,守候在旁的侍女卷起珠帘迎上前来,温声道:“夫人已经在等着了,两位公子请。” 转过屏风,林疏桐就望见位美貌妇人倚坐在小榻上,形容楚楚可怜,眉目有些许熟悉感。 林疏桐一拱手:“见过伯母。” 谢照乘亦如是。 “快请起,倒是常听尽欢提起两位。”李母柔柔一笑,很快就凭借李尽欢以前的描述辨别出林疏桐与谢照乘。 “我家尽欢受两位看顾颇多,妾身在此谢过。” 谢照乘笑着回道:“伯母言重了。” 立在一旁的李尽欢愁眉紧锁,沉默几息后,他直截了当道:“不需再瞒着我母亲,请师兄直接看吧。” 林疏桐与李母俱是一怔。 谢照乘也不再客套,正色道:“请伯母伸手。” 李母望向李尽欢,见他颔首,才依照谢照乘所言,伸出手来。 谢照乘抬袖于虚空画出几道金纹,食指一点,那金纹便自动落在李母掌心,但下一息,金纹就转为黑色,迅速消失不见。 “有冥河的气息。” 第 70 章 病气 茫茫八百里忘川,浮着朵朵水莲,寒水君执伞独立于小舟上。 他足边懒懒趴着的九尾白狐忽地一抖耳朵,眯着眼睛望向与忘川泾渭分明的冥河对岸。 背生黑翼的玄衣青年自天际飘然落下,眉心是一纹繁复的血印,那青年一抬右腕,生生截断冥河一条支流,浮出河道。 瞬息那支流就露出深逾百尺的河床,满是累累白骨,无数鬼魂失去冥河水的滋养,面露痛苦之色。 哀嚎声不绝于耳,玄衣青年却无动于衷。 “何人敢犯我黄泉?”话音未落,出声人就被那青年淡淡一眼斩成劫灰。 寒水君也收起漫不经心,目光沾染些许凝重,落在那玄衣青年身上。 “将息,你疯了么?” 一声厉喝在冥河之上翻滚,冥河亿万亡魂尽皆瑟瑟发抖,将脑袋埋进河水中不敢冒头。 高逾百丈的巨像虚影在半空浮现,俯瞰着忘川与身形单薄的玄衣青年,眸色极冷,冥河岸边都覆上厚厚一层白霜。 唤作将息的青年巍然不惧,一抬下巴,直直对上巨像的目光,右手狠狠一捏,被截断的那段冥河支流登时化作虚无。 支流下的亡魂也随之消逝。 这明晃晃的挑衅立刻激怒了巨像,似是要立刻发作,却还顾忌着什么,勉强压下怒火,喝道:“要发疯回你九幽去,来我黄泉做什么?” 将息的声音如滚雷般炸响,气贯长虹:“自然是你招惹了我!再敢碰月天子一下,当如此河!” 远远在忘川随波逐流的寒水君眉峰一动,眼中异彩连连。 “有下次,先杀离析再斩你。”将息黑翼一展,飞离冥河。 寒水君一掀唇,似笑非笑地招呼那虚影:“瞧着是来给人报仇来了,本君还挺好奇,如果九幽再向黄泉宣战,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届时我一定先宰了你。”弑渊冷哼一声,消散在冥河上空。 林疏桐瞧着仆从们匆匆将物什收纳起来搬离这小院,歪头问道:“是有什么问题?” “我昨日在山庄里转了转,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谢照乘倚着廊柱,双手抱胸:“整个惊梦山庄的布局都像座古阵。” 林疏桐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说话。 “依照阵法布局算不得稀奇,奇怪的是惊梦山庄布的阵,这阵法吸纳了方圆百里之内的阴煞,并且压得严丝合缝。” 谢照乘淡淡续道:“然而这古阵近来出了漏洞,不过似乎有人在尽力补救,将豁口缩小到了极致。” “就是这一处院落。” 吸纳阴煞的阵法出现漏洞,那阴煞不就从中逃出来了么? 李母住在这里,不体虚多病就见了鬼!怪不得总是夜晚惊悸难以入眠,怕是被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侵扰了……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猛然间想起来是李尽欢的祖父要李母搬过来的,失声道:“那尽欢的祖父到底是无意还是有心?” “能确定的是,有人想拿伯母作祭,如果伯母死在这院里……”谢照乘眼波一转,同林疏桐对上视线,道出的话叫林疏桐心里一凉。 “以这古阵的特性,她就再不能脱离此处,且伯母似乎是无尘之魂,正好是压阵的上选材料。” 听罢,林疏桐脑海空白一片。 谢照乘揉了揉太阳穴:“这些,我没敢同尽欢说,惊梦山庄一定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这个人,多半……还是尽欢的至亲。” “那……”林疏桐踌躇道:“咱们该怎么办?” 谢照乘抬头望天,轻声道:“做错了事情,就得接受相应的惩罚。” “照乘师兄…”李尽欢远远行过来,林疏桐与谢照乘不约而同摆出轻松些的神情。 谢照乘问道:“怎么了吗?” 李尽欢面上有些许恍惚与纠结,他犹豫片刻后才道:“我想去问问祖父搬院的事情,能请两位师兄陪同吗?” 怕是担心问出自己接受不了的答案。 林疏桐心下了然,与谢照乘对视一眼,温和道:“当然可以。” 李尽欢便带着林疏桐与谢照乘向后山去,边走边道:“我祖父爱清静,所以住在后山无人处。” 语罢,他小心翼翼道:“他或许真的只是觉得这院子适合我母亲养病,才让我母亲搬进去的……” 林疏桐瞧着他那模样,陡然间有些难受,安慰道:“确实,一般不都是说不打扰病人的环境比较好嘛!” 说是如此说,但林疏桐对这老爷子也很是怀疑。 后山植有许多松柏,鼻尖尽是草木略带清苦的好闻气息,远远就能望见山腰处的高楼。 三人还没入门,便听见楼内在吵着什么,一老者边敲拐杖边剧烈咳嗽,似乎是气得急了。 李尽欢赶忙进楼,林疏桐他们紧随其后。 在的不仅有李尽欢的祖父,还有李父,祖父望见李尽欢,面色才算和缓了些,背对着李父撂下一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李尽欢上前扶住祖父,无奈道:“爷爷年纪这样大了,爹你怎么还气他呢?” 李父是模样极清俊的中年书生,此刻听了李尽欢的话,轻叹一声:“是孩儿冒犯了,孩儿会回去好好想想的。” 李尽欢轻轻拍着祖父的后背,放软了语气:“好啦,爷爷就不要生气了。” 老人点点头,浑浊的眼球一动,扫过林疏桐与谢照乘:“这两位便是你那在学宫的师兄们?” “老先生好,李叔叔好。”林疏桐躬身。 李父望见谢照乘时,明显怔了怔,旋即眸底闪过些奇异的光芒,谢照乘对这些目光素来敏锐,心中咯噔一下。 李尽欢乖乖巧巧介绍了两人,老者听过后,偏头望向他:“平日里这个时辰你是不会来的,是有事么?” “是关于母亲的事。”李尽欢垂下眼帘,有些忐忑道:“照乘师兄看过后说,那院子大凶,容易招引些不干净的东西。” 老者一惊,忙问道:“那有没有赶紧让你母亲搬出来?万万不能再让人住了。” 林疏桐在旁瞧着,李尽欢祖父的模样不似作伪,也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抢着解释,看不出什么破绽。 李尽欢见状,暗地里松了口气,这时老者才恍然一敲杖:“怪我,不该让你母亲去住那地方的,险些出了祸事……” 林疏桐习惯性抬眸去看谢照乘,不经意撞上李父同样投向谢照乘的视线,李父倒也没掩饰,抿唇向他笑了笑。 他下意识回以一笑,却犯了嘀咕,李父仿佛格外在意谢照乘? “搬了就好,搬了就好。”老人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李尽欢神情也一松,再问时也不像初时那样忐忑了:“咱们庄里…仿佛有只恶鬼,疏桐师兄昨日还碰见了,我想问问,庄里是出过什么事情么?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一旁的李父一哂,完全是副不相信的模样:“怎么可能?” 林疏桐皱起眉头,抢白道:“怎么不可能?是我亲眼所见。” “我昨夜半梦半醒间,看见个生着鱼脸的人,还闻到了极重的腥臭腐鱼味道。” 谢照乘附和:“他昨日来我房间时,身上确实携有鬼气,用了符纸才驱散掉的。” “鱼?” 老者若有所思。 李尽欢忙问道:“爷爷知道么?” 老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如果有,可能就是那一位吧,不过也说不准有其他的……” “五百年前,山庄里的侍女救下了一个青年人与一只女妖,那女妖便是只鱼妖,鱼妖心悦于青年,但青年喜欢的是当时的大小姐。” “后来青年入赘进山庄,那鱼妖便不知所踪,倒也有传言说鱼妖想不开寻了短见……” 是这样的么? 那也不太对啊,都隔了五百年,当年的人早就死尽了,这鱼妖现在才来报复,怎么看都很奇怪啊…… 林疏桐还在默默思索,李尽欢便随着祖父的话颔首,也或许并不是相信此鱼妖就是那恶鬼,而是相信亲人和此事没有关联。 谢照乘没说话,只是听着。 几人又再寒暄了几句,出门时李尽欢再不复来时的忧心忡忡。 等他离开,林疏桐方同谢照乘说起这些:“阿照信不信尽欢祖父所说的?” 谢照乘不答反问:“你信么?” 林疏桐摇摇头。 少年只是笑了笑:“待到夜里再说吧。” 然而还不到夜里,惊梦山庄就多了位不速之客,还是位老熟人。 林疏桐深沉抱胸坐在桌边,瞧着谢照乘有些急躁地在床边来回踱步,还不时凑过去看看情况。 真就人生何处不相逢呗。 上次是景瑜。 这回是小冰人风吟晚。 说来风吟晚本不该出现在惊梦山庄的,毕竟枕上秋的主线剧情里并没有这一段。 虽然原剧情里风吟晚也是倒在了惊梦山庄附近,不过惊梦山庄的人并没有发现他,而是被一个小姑娘背回了家,过了段一笔带过的平静生活。 但因为他和谢照乘来惊梦山庄,李尽欢特意让仆从在山中搜寻蕈菇,赶巧就将昏迷的风吟晚救了回来。 第 71 章 意外 “你醒了?”谢照乘不知是第多少次探头时,风吟晚方睁开双眼,抬眸就望见了他这不如何想看到的师兄。 四目相对,谢照乘眨了眨眼睛,偏头一笑。 他笑得纯良,风吟晚眼皮却一跳,当即坐起身,对谢照乘敬而远之:“是谢师兄救的我?” “不是哦。”谢照乘笑着摇摇头。 风吟晚目光一转,瞥见了坐在案边的林疏桐:“这里是?” “是在尽欢家里,我和林疏桐来做客,你恰好晕倒在附近,被仆从带回来了。” 谢照乘边答边将早备好的清粥递过去:“你这些时日怕是不大安生,先喝点粥?” “我已是承光境,不需再进食了。”风吟晚蹙起眉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对哦,按照《枕上秋》的设定,一过承光便不必进食,但谢照乘倒是吃得很开心,不止正常三餐,甚至还有零食什么的…… 林疏桐歪了歪脑袋,不大明白。 “有时倒也不是饿不饿的问题,”谢照乘一掀唇,吹了吹清粥飘散的热气:“只是觉得,风师弟奔波多日,醒时有一碗热粥下肚,会有精神些。” 风吟晚一怔,接过那碗清粥,默默低头喝了一口,神情忽地就有些微妙起来。 “至于你的事情,尽欢同我说了说。”谢照乘伸手揉了揉他发顶,风吟晚端碗的手一抖,少年毫无自觉,续道:“总而言之,先养好伤再说。” 风吟晚眉头蹙得更紧,不自觉出声道:“怎么觉着……有点熟悉?” 一下子谢照乘就抖擞起来:“熟悉就对了,想当年你可是扒着我喊哥哥,还一直哭,哄都哄不好!” “每次我出去玩,你睡醒没瞧见我就又要哭,四处问哥哥去哪里了…” 谢照乘滔滔不绝,而风吟晚嘴角一抽,分明是一句话都没信。 林疏桐的视线在风吟晚脸上转了转,瞧着这张如同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脸,他实在无法想象风吟晚扒着谢照乘边哭边喊哥哥的场景。 多听几句后,风吟晚忍无可忍,重重将粥碗往桌上一丢,硬邦邦道:“困了,睡了。” 说罢,风吟晚直接躺下,扯过被褥把自己一蒙,拒绝和谢照乘交流。 见谢照乘似乎还想说什么,林疏桐赶紧阻止这家伙,咳了下道:“他都说要睡觉了,我们…出去?” 谢照乘不情不愿地点点头。 “阿照说的,不会都是真的吧?”出门后,林疏桐与谢照乘并肩而行,侧过脸将自己的疑惑问出口。 谢照乘悠然回道:“一半是真的,比如会扒住我哭着喊哥哥,另一半,是逗他的。” 林疏桐无语凝噎。 半晌后他才道:“总觉得不像风吟晚会做出来的事。” “那时他还是个小哭包,有什么都要哭一下,自然不奇怪。”谢照乘掀唇一笑:“不过现在这模样,逗着才好玩。” 逗着好玩… 真不愧是你。 林疏桐愈发好奇起谢照乘幼时的事情。 “惊梦山庄的事…”谢照乘话锋一转,迎上林疏桐的视线:“夜里一起去瞧瞧如何?” “阿照去,我自然就去。”林疏桐牵了牵唇角。 月上中天,风吟晚陡然自噩梦中惊醒,他拭去额上细密的汗水,揉了揉太阳穴,缓缓坐起身来。 轩窗未合,月华入户,隐隐浮着层血色。 他抬眸去望那月轮,呼吸一顿,也…并非是十五,这月亮怎会这样圆? 是自己记错了? 风吟晚垂下眼帘,余光瞥见位侍女孤身立在中庭,似乎是在望月,他犹豫片刻,下榻套上外衫,推门而出。 “请问…” 那侍女仿佛是未听见,风吟晚只得提声道:“请问今日是何日?” 侍女这才回眸,五官秀美精致,嘴唇却有些苍白,看了他两眼才道:“今日?八月十五,中秋。” 八月十五? 风吟晚怔了怔,他记得距八月十五还有不短的时间啊,难道这些时日疲于奔命,以至于脑袋不大清醒? 他不自觉又仰头去望那月亮,隐隐觉着有些诡异,却说不出哪里不对劲,片刻后风吟晚将目光移向侍女。 侍女见他瞧自己,便也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但风吟晚一直没有说话。 “姑娘…”风吟晚终于开了口,侍女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纵是夏日,赤脚行走也易受凉,且有石砾等,姑娘要小心些。”风吟晚说罢,便一抱拳,转身准备回屋。 那侍女眼神有些奇异,唇边浮现出轻浅的笑意,几息后,她喊住了风吟晚:“公子且等等!” 风吟晚疑惑回头。 “从这里一直向北走会有一片桃林,公子若无事,可去桃林转一转,会有意外收获。”那侍女一笑,走开了。 于另一处,林疏桐抬眸:“这月亮也圆得太离谱了吧?今天是十五?我记得不是吧?” “当然不是。”谢照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瞳仁倒映的是一勾残月,他忽然就改变了主意:“走,我们去瞧瞧李老爷子和李庄主。” 林疏桐与谢照乘刚出院落,就撞见个正拿着笤帚清扫地面的仆从。 仆从看到他俩,露齿一笑,幽幽道:“两位赏月去?” 林疏桐望见仆从的脸,背脊一凉,那人双眉间青黑一片,是实打实的印堂发黑。 谢照乘就要淡定得多,顺着仆从的话点点头。 林疏桐咽咽口水,快步走开,悄悄问道:“这不会是鬼吧?” 谢照乘目不斜视:“当然不是,只不过被鬼魇住了,想来,现下庄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这状态。” 两人很快就到了白/日去过的小楼,小楼唯有顶层亮着灯火,林疏桐与谢照乘对望一眼,飞身而上,一并轻盈落在楼顶。 谢照乘轻轻掀开块瓦片,与林疏桐向下望去,一座五尺高的佛像首先入目,四周摆着许多盏灯。 今日刚见过的李老爷子正跪坐在佛像前,不急不许地敲着木鱼,嘴里还念念有词。 林疏桐竖起耳朵听了几句。 李老爷子是在诵经。 不过远远看着,印堂也铺着些不正常的青黑,和出院时遇见的那仆从有几分相像。 “你看看那座佛像的底部。”谢照乘偏了偏头,在林疏桐耳边低声道。 林疏桐凝神望去,登时倒抽口凉气,那佛像仿佛是瓷制的,但底足却极暗沉,颜色像极了干涸多时的血液,使得这佛像如同踩踏在血海之上。 他再仔细瞧了佛像周围的灯,每一盏内部都浮着团血液。 谢照乘合眼,神识向下沉去,在那些血液上都转了转,再睁眼时,神色极为凝重:“那些血,全都是来自于不同的妖族。” “妖族?”林疏桐侧目。 谢照乘轻轻颔首,他略作沉吟后,起身道:“走,去看看李庄主。” 他们并没有去过李庄主的住处,转了许多圈也未曾找到,最后还是林疏桐硬着头皮去问了个印堂发黑在外游荡的侍女才知道的路。 “说来,不觉得奇怪么?”路上谢照乘脚步一停,林疏桐下意识看他。 “李庄主与李老爷子,应当都不是凡俗之辈,这恶鬼能让他们陷入魇域,本事可见一斑,但你我却完全不受影响。” 确实如此… “或许,这恶鬼不想伤及无辜?”林疏桐猜测道。 谢照乘闻言笑开,一挑眉:“你觉得,李夫人不无辜么?无尘之魂,唯有至良至善的人才能保持。” “你再想想那叫做小蝶的姑娘,怎么就那么巧冲进了我们的客栈,钻了我们的桌底?” 那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不知道又想给我看什么东西,要费这么大周章。”谢照乘神色淡淡。 才刚翻过院墙,林疏桐就看见了于中庭松下坐着的李父,两个人便远远站在墙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 李父亦是印堂发黑,这还在林疏桐意料之中,但当他望见李父面上那诡异的笑容时,头皮隐隐发麻。 “怎么…有点吓人……” 林疏桐垮下脸来。 话音未落,李父便开始动了,带着那诡异的笑容,他右手左右摇摆几下,虚虚捏着什么放到嘴边吹了吹,左手大拇指还轻轻拂过那空气。 谢照乘眯起眼睛,在旁学了一遍,当即得出结论:“他在磨刀。” 磨刀? 林疏桐眼皮一跳。 李父磨过刀后,面上的笑意更深,甚至开始哼起不知名的曲子来,侧过右手,向左手横扫过去,再抬袖朝右刮了刮。 林疏桐看着这一连串的古怪动作,一头雾水。 谢照乘长睫颤动几下,不确定道:“现在是……在杀鱼?” 林疏桐有如醍醐灌顶,一拍掌,失声道:“对!就是在杀鱼!方才是在剔鳞!” 好在这一声没有惊动李父,他仍旧在提着莫须有的刀,做着让人费解的动作,林疏桐却已经能看懂了。 似有一条鱼在李父刀下被开膛破肚,内脏混合着血液流了满桌,剔透的鱼目逐渐失去光彩浑浊不堪。 林疏桐恍然间想起昨夜看到的鱼面人,险些跳起来,拽着谢照乘的衣袖扯了又扯:“那个人,不是,那只鱼妖就是这样死在李庄主手上的!” 他今日…他今日还用那样奇怪的眼神看了谢照乘! 林疏桐瞳孔一缩。 李父不会也想这样杀掉谢照乘吧? 第 72 章 求仙 “阿照,他今日是不是一直在看你?”林疏桐呼吸逐渐沉重,烦躁将他团团围住,一想到这种可能,他甚至起了杀心。 林疏桐一抿唇,伸手拍了拍脸,毕竟是尽欢的父亲,不该有这样的念头。 谢照乘颔首,轻描淡写道:“似乎是觉得我很有趣?” 有趣…… 林疏桐皱起眉头,再次看向李父,李父正襟危坐,双手交叉支着下巴,仿佛在等待什么,片刻后,又露出那诡异的笑容。 抬起右手的同时,李父张开嘴,带着笑慢慢咀嚼空气,双眸微微眯起,满是惬意与愉悦。 林疏桐忽地就像被人扼住了脖颈,瞧这模样…李父是将那只鱼妖给吃进腹中了? “那鱼妖…应该…应该已经有神智意识了吧?”林疏桐颤着声音问。 谢照乘沉默几息,答道:“若是能化作人形,除却非我族类,与我们没什么不同。” 李父似乎是吃完了鱼,还悠然擦了擦嘴,喃喃道:“那半仙之人,也还算细皮嫩肉……” 他并未将话说完,林疏桐却一抖,下意识看向谢照乘,谢照乘一扯嘴角,淡淡道:“我体质有异,也能算是半仙吧。” 林疏桐藏在衣袖的手不自觉收紧,听李父话里的意思,他是想将谢照乘也吃了? 他心里的杀意再也敛不住。 谢照乘刚想说话,远处一道血光就冲天而起,瞬间化作一条光柱。 两人随之抬首,夜空那一轮孤月再不作掩饰,蒙着层暗沉的红黑色,与那血色光柱遥相呼应。 林疏桐一凛:“那是……” “伯母新搬的住处!”谢照乘神色一变,足下登时有剑光亮起,林疏桐立刻跟上。 还没近那院落,林疏桐与谢照乘就被血幕阻隔在外,无法靠近,两人都有些着急时,一只手自血幕中探出来,将谢照乘拉了进去。 随后林疏桐也被拉入,抬眼才发现是风吟晚。 “这血幕似乎并不拦我。”风吟晚只是简单说了句。 其实他不说,林疏桐也明白,主角的特殊光环,注定这种东西是拦不住他的。 谢照乘无暇顾及这些,径直往院里冲,林疏桐生怕其中有什么暗算,赶紧加快脚步,领先他半步。 李母卧房外的地面上,勾画有许多条血线,正在缓缓流转,林疏桐莽莽撞撞就想去开门,被谢照乘死死拉住。 “先别过去。”谢照乘低声道。 风吟晚盯着地面那血线,面色凝重,随后他翻手摸出柄长剑,林疏桐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定浮生。 这个时期的定浮生应当已经解开了十分之一的封印,林疏桐在书院赛时如果遇到的是现在的定浮生,莫说平,可能命都要交代过去。 风吟晚遥遥一剑斩下,剑光穿过血阵丝毫不受影响,直直劈在房门上,那房门轰然倒塌,现出屋内的情形。 卧房内满满当当尽是血线,血气浓郁到几近成雾,能朦朦胧胧望见榻上卧有只血色巨茧。 “是妖族的血枯咒,彼此不死不休,”风吟晚剑眉微沉:“这里面是谁?究竟是做什么了?” 谢照乘摇摇头:“是尽欢的母亲,应当是被连累了。”元宝小说 望见风吟晚疑惑的神情,林疏桐补充道:“尽欢的母亲是无尘之魂。” 风吟晚了然。 “母亲!母亲!”院外有声音远远传过来,仓皇慌张,是李尽欢的声音,想来是被血幕堵在了外面。 谢照乘道:“先出去安抚下尽欢,再分头去找那施咒的妖。” 林疏桐与风吟晚一齐点头,几人并肩向外行去。 李尽欢果然是被堵在了院外,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进入血幕,急得汗透重衣,此时见林疏桐他们出来,忙迎上去。 “我母亲怎么样?” 林疏桐默不作声,风吟晚同李尽欢并不熟悉,也没有开口,只得是谢照乘同李尽欢说明:“伯母被下了血枯咒…” 李尽欢脚底一软,若不是谢照乘扶他就要跌倒在地,他茫然道:“血枯咒…那是什么?” 林疏桐紧皱起眉头,他初来乍到时谢照乘逼着他背了许多书,说都是些基础,其中便有提及这血枯咒的。 发动条件有二,一是血海深仇,有足够的怨气;二是实力相近,对方若是过强,就会被反噬。 哪怕是两族争斗多年,出现血枯咒的情况也极少。 既是基础,功课相当优异的李尽欢便不大可能不清楚…… 林疏桐心下叹气。 谢照乘垂下眼帘,犹豫上许久,方轻声道:“尽欢先回去吧,回去睡一觉,明日什么都会好的。” 李尽欢怔怔瞧着他,忽地落下泪来,哽咽着道:“爷爷他们在骗我是么?他们做错了,才会有这样重的怨恨……” “不想这些。”谢照乘伸手去擦他的眼泪:“今夜的月这样圆,明日必然是个好天气,师兄同你一起去采蕈菇。” 风吟晚在旁瞧着,错身一步,一记手刀直接砍晕李尽欢,朝谢照乘与林疏桐一点头,扛起李尽欢便走开了。 哪怕知道风吟晚的做事风格,林疏桐也是一怔,滞上几息才回过神来,看向谢照乘:“那我们是分开行动?” 谢照乘沉默着点头,背过身向夜色深处行去。 林疏桐瞧他走远,将东风第一枝取出握在掌心,定定心神,直奔刚刚去的李父的院落。 先知因果,才好解决。 然而他飞过墙头刚落地,就同另一边的风吟晚撞了个照面,彼此俱是一怔。 林疏桐干巴巴地先开了口:“你也在啊?” 风吟晚面无表情问道:“这里是?” “你不知道这是哪里就过来了?”林疏桐一脸惊奇。 好家伙,这就是男主buff吗?瞎找都能找对这就很离谱。 想着,林疏桐回道:“这是尽欢父亲的住处,他应该就是罪魁祸首,来此作乱的那只鱼妖便是被他给吃了。” 风吟晚一滞,一直如一的神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吃了?还有…李尽欢的母亲和父亲为何不住在一起?” 这倒是他没想到的。 “不过你来了,倒让事情要好办许多。”林疏桐示意风吟晚跟着他走,十几步两人就看见松下的李父。 “阿照只说了李父应该不简单,你能看出他的深浅么?” 风吟晚盯着李父瞧了好一会儿才道:“看不出,只是隐约觉得不对劲。” “那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李父神智不清,把真相都说出来么?先得知道线索,我们才好找啊。”林疏桐嘀嘀咕咕。 风吟晚又恢复了平日的小冰人模样,一抬下巴:“他不是正神智不清着么?” 林疏桐看了看他发黑的印堂。 啊这,确实。 “你既然往这边来,就没准备什么?”风吟晚侧目。 林疏桐摸出张符来摇了摇:“听阿照是搜魂符,不知道有没有用,想试试来着。” “境界不够,会被反制。”风吟晚沉吟片刻,眼睛一亮,显然是有了主意。 他自储物袋中摸出几支香来,林疏桐探头瞧了瞧,风吟晚见他疑惑,道:“得意忘形,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谢照乘抬袖轻叩门扉,却无人应答,他一垂眸:“我知道你醒着,别装了。” 女孩咯咯的笑声回荡在走廊中,门吱呀一下被打开,那稚嫩的小脸上挂着满是恶意的笑容:“你们人族,都会这样大咧咧的直接来问么?” 小蝶背手施施然走出来,这动作与她的外表毫不匹配,颇有几分滑稽之感:“我记得,他们是唤你月天子来着?” 谢照乘淡淡瞧着她。 “像你这样的人,杀了才有感觉嘛!”小蝶嘻嘻笑着:“你不是想知道我们到底想给你看什么吗?好戏这就要开唱了。” “呐,你是不是觉得,妖便都是该死的?可很多时候,你们才是更该死的那个。” 山庄中的某处院落,一个秀美的侍女飘进屋内,榻上的李尽欢正紧闭着双眸,昏迷不醒,周身被柔光护住。 侍女冷冷瞧着他,抬袖就将李尽欢自那柔光中拖了出来,再打上一记符咒,李尽欢便猛然睁开眼。 他抬眸就看到了这侍女,略作思索,笃定自己确实不曾在家中见过她,便问道:“你是……” “我是来告诉你,你的父亲、你的祖父都做过些什么的。” 她眸色极寒。 第 73 章 寿诞 案上有香袅袅生烟,坐在桌边的李父忽地沉沉笑起来,笑里充斥着得意,于这夜色中听来分外诡异,将林疏桐吓得不轻。 李父站起身来仰天大笑,状若疯癫,张开双臂转了两圈,广袖在夜风中猎猎舞动:“我终于成仙了!此后我就与世长存了哈哈哈!” 成仙…… 林疏桐咽了咽口水,李父是想成仙,但成仙同那鱼妖有什么关联? 正疑惑间,风吟晚淡淡开口:“成仙?” “对,就是成仙!”李父五指收握成拳,面上尽是自得之色:“六百年,为了成仙我整整挨了六百年,终究是让我得偿所愿了……” 六百年?! 林疏桐与风吟晚对望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瞧见了诧异,风吟晚旋即问道:“六百年?” “不错!”李父陷在得意忘形中,问一句便答一句:“这许多年我靠着融化子孙活下来,属实不易。” 林疏桐听罢,恍惚片刻,李父这话里的意思…… 是类似于修真小说里的夺舍么? “夺舍?”风吟晚沉声道。 李父露齿森然一笑:“夺舍也终究有神魂苍老消亡的一天,我是融合,他们都是我的一部分,是我的养料,供养着我活下去,怎么能相提并论?” 风吟晚听见养料几字时,呼吸一重,眸中有怒火在翻腾,却没有爆发,只是冷冷盯着李父。 “那鱼妖同你又有什么恩怨呢?”林疏桐忍不住问道:“你是将她……吃了么?” 李父眉头一皱,有些不屑道:“若不是为了成仙,她早该魂飞魄散,还有机会苟延残喘?” 不等林疏桐和风吟晚问,李父就自顾自续下去,很有炫耀的意味在其中:“你们不知道吧?妖族的本源与人族不同,若能将那些本源理解了,就离成仙不远了。” 本源不同…是什么意思?这就是他吃鱼妖的理由? 林疏桐咽喉发干,为了最大程度理解妖族的本源,连妖族的血肉都不放过…… “你觉得人与妖的分别是什么?” 小蝶咯咯笑着,瞳仁外有圈血环浮现,她也并不是要谢照乘答话,说罢便伸出手来:“这身体是我抢来的,但我的本体同你们没什么区别,你觉得这样的我,为什么会被叫做妖呢?” 小蝶边说边步步逼近谢照乘,谢照乘却不为她所慑,凛然立在原地,不退后一步,淡淡望着她。 “妖族有鱼化形为人,灵族也有,为什么他们是灵,而我们是妖?”小蝶直直盯着他,嘴角扯出丝冷笑:“缘由,旧昆仑的人应该没对你说过吧?” 少年抬眸,小蝶的身影映在他眼中,谢照乘终于出声道:“我也曾问过,但不管是灵族还人族,都没有回答过我的。” 小蝶神情一冷,怀着强烈的恨意铿然道:“那是因为我们本就不属于九州!” 有冷风拂过他指尖,将温度也抽离走。 “五千年前,你们九州当时的第一人师溯流自命不凡,妄图悖逆天道,复活一个死人,劫雷击穿十方天明,也直接将邻界分为两半。” “我们就是被迫落到九州的那一半。” 谢照乘瞳孔一缩,心神巨震,这答案是他从未想过的,所以妖族才不能吸收九州灵气…… “整整五千年,我们不被九州天道认可,为能活下去用尽一切办法,而不是你们,我们本不必如此!” 小蝶扣住谢照乘的右腕,强行将他拽低下身:“他们想借你来锁住九州,好关门清理我们,做梦!” “想让我们来就来,想让我们走就走,天下哪有那样好的事,既然来了,九州就得成为我们的领地!” 谢照乘眼睫一颤,合上双眸,他紧紧咬住下唇,额角有青筋暴起,豆大的汗水绕过青筋打湿鬓发。 几息后,少年不得不用力推开女孩,错步扶住廊柱。 小蝶嫣然一笑,左手提着枚金色的吊坠在谢照乘眼前晃了晃,那吊坠中心嵌有一颗红色晶石。 谢照乘瞥见那晶石,额上虚汗更重。 “走啊!” 鱼妖顿下脚步,回头瞧了瞧踟蹰不前的李尽欢,少年面色极惨淡,早没了往日的精气神,被鱼妖一催,才迈开沉重的步伐向前走去。 她要带李尽欢去的,是惊梦山庄的后山禁地。 从前李父只同他说有猛兽会伤人,李尽欢也不曾多想,觉着父亲不让去便不去是了。 如今瞧来,怕是大有名堂。 将将靠近那片山林,李尽欢放在储物袋中的佩剑就感受到妖气,不住颤抖嗡鸣。 昔日李尽欢从此路过时,佩剑从没有给过这样大的反应。 李尽欢不自觉紧紧抓住衣袖。 越向山林行,就越是副枯败景象,分明还在盛夏,正该是万物葳蕤的时节,禁区内的草木却都染着垂死的枯黄。 飒飒西风刮经,送来股浓重的腥气,迎面灌进李尽欢胸腔,引得胃里一阵翻涌,他这才后知后觉。 是血腥气。 李尽欢低头,那摇曳着的发黄草叶印着纤细的红色脉络。 他眼皮狠狠一跳,心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该进该退都一概不知,只是茫然若迷。 鱼妖在座石窟前止步,侧过脸示意李尽欢先走,李尽欢心神一颤,那洞口漆黑一片,随时会窜出口野兽,将他吞入腹中。 李尽欢紧咬着牙关,发力将腿脚自泥潭中扯出,刚踏进去一步,压抑的呜咽便从深处幽幽飘出。 “你爹…”鱼妖一顿,嘴角动了动,续道:“也不能说是你爹,该是你祖先。” 李尽欢平地踉跄,额头撞在洞窟石壁上,鲜血淋漓,他仿佛毫无痛感,只顾问询:“什么意思?” “修士活上上千年的也不鲜见,但他资质极其差劲,逃不出凡人的百年,能活到今日,全是因为将后代的神魂吞噬化为己有。” 鱼妖露出厌恶到极致的神情,不屑道:“你父亲就是牺牲品之一。” 他眼前一黑,所见到的一切都在彼此拉扯,扭曲得不成样子。 “你也会是。”鱼妖唇角下垂,一张俏脸有如雪雕冰琢,透着些许冷硬:“怕你伤了死了,也不过是担心自己不能再这样活下去。” 李尽欢跌坐在地上,眼瞳完全失去了光彩,只剩下鱼妖的话在两耳间反复回荡。 良久后,鱼妖都等得有些不耐烦时,李尽欢捂住了眼睛,颤声道:“我父亲被吞噬……是什么时候的事?” 鱼妖微微一怔,神情有几许松动,但很快就被怨恨逼退。 “十二年前。” 李尽欢抿了抿唇,放下手去,眼框中还残留着水光,他攀着石壁站起身,缓缓向下走去。 呜咽声越来越近,终于在一道石门前近在咫尺,李尽欢手掌微微颤抖,迟疑着按在那石门上。 无数条裂纹以他手掌为中心蛛网般飞速延展,不消数秒,那道石门就轰然炸开,四散的烟尘充斥了整个洞窟。 李尽欢呆立在原地,浑身血液都被冻住,连呼吸都没什么温度。 他幼时曾见过画师绘制的地狱图,瞧时心惊肉跳,几眼就许多年都忘不掉,可此时所见,与那地狱图相较也不遑多让。 数百只形态各异的妖被钉在石桩上,四肢有细索深深勒入皮肉,血液滴滴答答落在足边,汇聚成一条血河,注入洞窟正中的池中。 这些妖大多都被开膛破肚,形状极惨,再由灵蚕线缝成网格,不让内脏流出导致死亡,也阻止伤口愈合借以窥探。 不论视线在何处落足,入目的也始终是白骨、血肉与脏器。 多数已经奄奄一息,吊着口气勉强活着,只有寥寥几个还在流泪呜咽,沉沉死气蔓延在这洞窟的每一个角落。 李尽欢登时背过身,扶着石壁蹲下,不住干呕。 鱼妖俯视着他,漠然开口:“这些妖,大多数手上都不曾沾过血腥,来时还未成年。” “那老家伙在两界山附近买了个村庄,将诞下或者途经的小妖骗来,吸取分析我们妖族的本源,想藉此成仙,好长生不老。” “哪怕这些事同你无关,我瞧你也恶心极了。”鱼妖居高临下:“因着你母亲身体虚弱,你降生时先天不足,险些夭折。” “老东西怕你死了,特意杀了百妖请丹师炼制丹药替你伐经洗髓,所以你才无病无痛长到今日,还有天资修习道法。” 她语气淡淡,说出的话却狠狠捅进人心里去:“你现下的风光,是无数鲜血与性命堆叠出来的,每一丝每一毫都塞满着罪恶。” 鱼妖摸出把匕首,右手轻轻抛了几下,丢在李尽欢面前:“那老东西怕死,将血枯咒转嫁给了你母亲,对我有利无害,我也就顺水推舟了。” “所以,能救你母亲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杀了我,否则你母亲必死无疑。” 匕首的寒光逼在李尽欢眉睫之间,晃得他睁不开眼睛来。 “那老东西连自己的同族都下得了手,作为他后代的你,不会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吧?”鱼妖嘲弄。 她未必是想李尽欢杀她,而是想诛李尽欢的心。 第 74 章 婚宴 她见李尽欢久久不动,偏头去瞧那些被折磨得不成模样的小妖,在血影下翻涌着狠辣,忽地出声道:“你想不想知道那老家伙同我有什么恩怨?” 李尽欢慢慢抬头,眼框被呛得通红,鱼妖伸手在他面前一拂而过,大段大段的记忆强塞进李尽欢脑海中。 头疼欲裂,李尽欢不由得痛呼出声,死死抱住脑袋。 一只红鲤逆流而上,但游不出几里便会因精疲力尽而再次被冲回,反复数次,她泄了气,在原地打转。 几圈后,红鲤吐出个泡泡,化成个红衣小女孩浮出水面,这可将蹲在岸边的小男孩吓了个正着,脚下一滑,连人带书一同扑通落了水。 小女孩一呆,她累得很了,竟没发现这小男孩何时来的,当着他的面化了形。 幸好那小男孩水性不错,呛了几口水后就冒出头来,边不住咳嗽边回眸惊道:“我的书!” 小女孩回过神,双手一划,极灵活地顺着水流游到书旁,抓住了那本书。 她的视线落在端端正正题着本草经的书封上。 小男孩怔怔从她手中拿回自己的书,目光有些奇异,小声道:“你……是鱼妖?” “你居然能看出来?”小女孩歪了歪脑袋,秀眉纠结在一处,鼻头也微微皱起:“正常想会觉得是灵族吧?” 小男孩似乎是想拉她,伸手时五指缩了缩,犹豫着扯住小女孩的衣袖,向河边游去:“我在秦师傅处见过些妖族的法器,你身上的气息同那些碎片很像。” 小女孩一抖,立刻将衣袖从他手中拽回来,连向后游出几丈,警惕地盯着小男孩。 他先是不解,而后恍然大悟,腼腆地笑了笑:“你放心,秦师傅说我根骨不佳,不曾教过我术法,我伤害不了你的。” “说来,你怎么会在这呢?”小男孩见她不肯靠近,泡在水里又很是不舒服,便自己爬上岸,抖了抖书上的水,摊开来晾在日光下。 “不是两界山附近,也离寒涧渊什么的很远,好像妖还是很少见的,更何况,瞧你的模样…似乎并不是很大……” 提及这个,小女孩就扁扁嘴,耷拉下脑袋:“我睡着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可能是被水冲过来的……” 小男孩啊了声,哪壶不开提哪壶道:“睡之前都不预防一下的吗?会被水流带走…没想过么?” 小女孩恼羞成怒:“没想过怎么啦!” 她重重哼了声,双手抱胸,将脑袋别到另一边去。 小男孩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后才干巴巴道:“那你是要等父母来接你么?有同他们联系的方法吗?” “爹娘生下我便将我丢下给叔婶们抚养了,”小女孩向后腰摸去,拿出碎成两半的玉如意,声音越来越小:“前几日刚坏的,我以为不会有事,就没急着去修。” 男孩一时也无言,片刻后道:“你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女孩一沉默,小男孩就知道答案了,他扶额道:“你先上岸来吧,没准漂得不远,过会儿长辈就来接你了。” 值着正午,烈阳当空,不一会两人的衣裳就干透了,寻了个阴凉处坐下,等着小女孩的长辈。 小男孩拿过一旁的书,虽然已经湿透了,哪怕晒干也有几页粘连在一起,但也还可以看,他便一边翻阅,一边将书页分开。 小女孩则时不时去瞧他,见他专心致志读书,完全忽略了自己,奇道:“你都不害怕我的么?” “你如果会吃人,我还会有点害怕。”小男孩轻轻翻到下一页:“你会吗?” 小女孩摇摇头。 “我觉得也是。” 长久的无聊后,小女孩忍不住和他搭话:“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向前翻了几页,递给她看:“我父亲是做大夫的,常年与药材打交道,为我取名时也用了药名,喏,就是这个。” 她轻声读了出来:“南星……” 南星笑了笑,解释道:“也就是天南星,具有散风、祛痰、镇惊、止痛的功效,可治中风麻痹,手足痉挛,头痛眩晕,惊风痰盛等病症。” “大致是长这个样子。” 他折下一小段树枝,在地上画出天南星的模样,见女孩凑过来看,便问道:“那你呢?叫什么?” 小女孩望着地上画的那天南星回:“枕云,水面常有浮云的倒影,我小时又喜欢睡觉,十有八九都在梦中,每日都像是枕在云上一般,所以叫做枕云。” “现今也是如此啊。”南星听得忍俊不禁。 两人坐在河边等到夕照欲烧也没瞧见枕云的长辈,反而是来了南星的父亲。 南星的父亲背着一筐药草,朝南星招手,也没问枕云是哪来的,只温和道:“快些与朋友道别,娘亲在家一定等得急了,咱们要赶紧回去。” 他闻言便起身,刚走两步就回眸看了看枕云,女孩向他摇摇手,神情有些落寞。 南星迟疑片刻,侧过脸和父亲说话:“我们可以带她回家吗?她走丢了……” 父亲怔了怔,再抬眸瞧了那孤孤单单坐在树下的小姑娘,也有些于心不忍,道:“人家若是愿意,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 “你去我家吧!明日我再陪你来等,你一个人在这里呆着,有点危险。”南星小跑过去,拉起枕云。 枕云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虽然人生地不熟,枕云难免有些胆怯,但好在南星一家都很照顾她,哪怕是半个月长辈都没来接她,待她的态度也没有丝毫变化。 这样久了,枕云也不大好意思,常帮着南星父母做些活,为他们减轻些负担。 “如果叔叔他们一直不来接我,那怎么办呀……”枕云双手捧着脸,对面的南星还在背他那本草经。 他也替枕云去问过秦师傅,奈何秦师傅道行不高,并不能帮上什么忙,枕云的归途一片渺茫。 南星不大有所谓,漫不经心道:“不来,你就这样住着是了,又没有人赶你。” “伯父伯母会愿意么?”枕云怏怏枕着手臂伏在案边,愁眉不展。 南星合上本草经,曲指一弹枕云额头:“我家虽不是什么豪富,但养只小妖怪还是挺轻松的。” “娘亲和爹爹也谈过,大家都觉着若是你亲长不来,那你就这样住着好了,毕竟你才这么一点点大……” 南星抬起手,比了比枕云的身高,枕云的人形比南星还要矮些,他忍着笑:“总不能让你露宿街头吧,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些。” 她轻轻嗯了声,难得没对南星的调侃做什么反应。 南星见状也收回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安慰道:“不急于一时,总能找到回家的路的,现下就在这里先安心住着。” 光阴推移,十年就匆匆而过,枕云如个正常的人类孩童般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南星也开始接过父亲的担子,在家中的药堂坐诊,每每当他坐诊时,药堂便人满为患,究其原因,还是南星那张面皮。 他父亲年青时便是有名的美男子,娶他母亲时城中无数少女心碎,这样的风光如今也轮到了他。 “姑娘的伤……”南星略作沉吟,有些无奈:“没什么大碍,实在不必日日来瞧。” 那姑娘不住偷瞧他,闻言便道:“那麻烦南大夫替我开些解暑的药。” 一旁抓药包药的枕云忙得不可开交,简直想借在医堂悠闲溜达的猫猫的小手一用,闻言当即无语凝噎。 南星只得抽出张纸来,写下付解暑药方,他父亲瞧见这情景也是无奈笑开。 “这些姑娘日日都要寻上一两借口过来,”关门时,枕云不由得抱怨出声:“看这许多次,也该看厌了吧?怎么还越来越起劲了……” 南星站在药柜前添药,没接话头,枕云忍不住侧脸瞧他。 这一瞧,她不得不感叹南星确实是生了张好面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