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筝扶苏》 1、如何变成老牌贵族独生女 齐国齐王健二十八年 天色苍白,圆盘大的太阳被轻薄的云雾虚拢,时近中午,犹未全然跃出,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下,只见街口墙壁的阴影中隆着个墨点般地小团。 初春的寒意渐入骨髓,瑟缩着抱紧自己的小墨点终于坐不住的站起身,抖抖索索的动弹着做热身。 这是个无依无靠,没有亲人的小乞儿。 她寒冷的几乎快要和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攘来熙往,无人愿意花点时间瞥上一眼的角落里,被炎凉的世态和众生平等的凌寒给冻死了。 好在,她还有一个系统。 秦三世辅佐系统。 脑海中系统的小奶音又萌又软地响起,期待与担忧互相掺杂:“宿主,您说的那件事,真的能完成吗?” 被黎筝称为121的系统说话总是带着股颤巍怯懦的鼻音,像只才刚出生,懵懂的伸着触角窥探世界的小动物。 当然,以她才刚一岁的系龄来看,确实稚嫩幼小。 否则也不至于一上来就给黎筝直接发布了最终目标“生下秦三世并辅佐其建功立业”。 无论如何,至少都要在这中间插几个阶段性任务,让宿主升级发育一下吧? 但若是如此询问小家伙,她恐怕又要嘤嘤嘤的哭泣自己是第一次当系统,对世界上的事存有诸多的不明白,还要请宿主多多包涵了吧? 走完第121个任务世界,黎筝终于取得退休资格,以后再也不用没完没了的拯救世界、攻略主角,帮助命苦配角脱离原定命运。 未来的生活,她大可以脱离总智脑的控制,选择一个富裕、没有战争的小世界,和平安乐的度过自己的退休生活。 谁知正在挑选小世界的档口,过去的系统搭档又带着一个小家伙塞到了她的手里。 拜托她再帮最后一个忙。 系统搭档披着表面泛着银光的机械外壳,托举起手中小小的一团,张嘴“咔吧咔吧”的表示这才刚出生的系统小家伙上来就接到了最困难的任务,如果没有黎筝一样的sss级任务者带领的话,等待它的只会是系统智能的抹消。 或许还要带上个倒霉的,匹配到它的低级任务者一尸两命。 无法拒绝老友的托付,带上对方在她新手包里发的不少好东西,黎筝准备用自己的最后一个世界好好带带这个不通人事的0级系统。 也因此,制定阶段性任务的权利完全从121那划到了黎筝手中。 活动着手脚,黎筝将冻得通红的手塞到自己的腋下,用微薄的体温暖和冰凉的指尖。 生下秦三世并辅佐其建功立业,对此时远在齐国,仅是个乞儿的她来说太过遥远,当务之急,还是先脱离这个连吃饱穿暖都是个问题的身份。 目光凝视着大户人家来往宾客络绎不绝的门口,一个奴隶翻身做主人的念头在脑中已然成型。 黎筝对系统道:“121,辅佐秦三世的第一步,脱离孤女身份,成为贵族。” “是!” 121动作迅速的给黎筝发布任务,没一会儿,传递到总智脑的任务审核就通过了。 黎筝制定的任务,向来十分具有建设性,从来没在总智脑手里被卡过。 “奖励是什么?” 外表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平静无波的眼神终于变得有些好奇。 “一张七国的语言文字通技能书!” 小系统雀跃的道:“宿主学了技能书,无论走到哪一个国家,都不会被语言文字所困扰啦!完成任务之后,获得的经验还可以让我连升两级,到时候我就能为您开启初级版系统地图!” “不错。” 黎筝淡淡地夸赞。 话音刚落,干瘪的肚子发出一阵名为饥饿的咕噜声。 没有立刻去觅食的打算,黎筝用手抚摸着聊以慰藉腹中的空虚。 任务完成之后吃香喝辣皆是手到擒来,现在,她得等着让她完成计划的那阵东风。 一个格外动听的声音响起。 “阿黎!阿黎!你要的消息我打听到啦!” 光着脚丫,皮肤黝黑的小男孩从街道那头跑来。 他个子矮小,骨瘦伶仃,手臂细得能用拇指和食指圈起来围住,单薄的前胸甚至可以看到清晰的骨骼。 小男孩跑得气急,站定后先是喘了一会儿,才抓着被称为“阿黎”的女孩的手道:“消息我打听到了!” 乞儿忍饥受饿,衣单食薄,可以说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消息来源。 即便是来往六国的游侠客卿之类的人,很多时候都要寻到乞儿们头上问消息。 小男孩便是黎筝等的那阵东风! 然而东风却对她说:“消息晚点再说,马上就到用朝食的时间了,我们先去后门等着,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抢到一整条鱼吃。” 春秋战国时期的人一天只用两顿,早上的叫朝食,下午的叫哺食。 后门,则指的是大户人家专扔剩饭剩菜的后门。 可剩饭剩菜吃得再好,也没有她的逆天改命来得重要啊! 黎筝一把拉住小男孩的手,将迈开步子就要走的乞儿拉了回来:“今天我们不去后门了,你先把消息告诉我,等下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好吃的?”小男孩双眼发光,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被勾出来了:“你可说定了。” 作为一个两袖清风中别说清风,就连两袖都没有的人,黎筝老神在在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可惜这句出自论语的古言,小男孩半点没听懂,只一脸恳切的盯着黎筝。 对此,黎筝还能说些什么呢? 黎筝只好肃着脸,满眼坚定的点了点头,极为认真的“嗯”了一声。 小男孩立刻凑上黎筝耳边对着她一阵耳语。 脑中所缺的最后一块拼图补全,黎筝顿时有了十足的把握。 以带对方吃好吃的为由,两人手牵手,来到了一家同样占地广博的高门大户,但与之前黎筝盯视的那家相比,这家可就越发显得门可罗雀,无人问津了。 甚至偶尔有人路过,还要避嫌的绕点路,满是嫌弃又害怕的看上一眼。 小男孩有些瑟缩:“阿黎,你来这干嘛呀?我们赶紧走吧!” 此处,便是《邹忌讽齐王纳谏》中邹忌后人所居住的府邸。 曾经蓬荜生辉,显赫一时的邹相府,此时却门庭冷落马蹄稀,就连小男孩这样的乞儿都受到影响,不大敢往这边来。 只因为邹忌去世后,子孙得罪了君王后的弟弟,现任的齐国相国后胜。 作为把持朝政的君王后的弟弟,后胜权倾朝野,距离指鹿为马,也仅有一步之遥。 他下手打压残害了不少直言上谏的言官,尤其是那些为了齐国未来发展而弹劾他这个奸臣的青年才俊。 为此,当代邹家家主失去了嫡亲的弟弟不说,还在齐国朝堂里被挤兑成了隐形人。 仕途发展的无望,朝里朝外的打压,血亲被害的仇恨。 此时的邹家家主应该陷入了人生最大的低谷期吧? 再加上黎筝从小男孩哪里打听来的,这代家主并无所出的消息。 今天这辅佐秦三世的第一步,她是走定了! 用新手礼包中附赠的几枚刀币买通了看门的大爷,黎筝让对方给邹家家主带句话——“想不想重现邹相国的荣光”。 不一会儿,家主便命人出来将黎筝请了进去。 一个照面,对方就要赶她出去。 “哪儿来的小孩,说玩笑话戏弄人?” 黎筝适时说出了准备好的第二问:“家主想不想为弟弟报仇?” 要报仇,对象自然是位高权重的齐国相国后胜! 可在齐国,怎么有人敢说对后胜不利的话? 家主大惊,挥退众人,只留下黎筝和自己。 “此话岂可胡说?小孩,这都谁教的你?” “没有人教,我自己想说的。” 黎筝从容有度道:“家族败落,亲弟为人陷害,国家被奸臣执掌,家主大人难道不想翻身,不想报仇?” “齐国之内,能帮您解决相国的只有我一个,怎么样,您要不要信我一次?” 家主目光沉沉地看着面前瘦小的孩子。 她行事有度,逻辑清晰,表述明确,似乎口中所言确实并非别人所教。 而即便办不到报仇之事,能够敢于在齐国境内将这句话说出来,如此胆量,如此心性,确实也再无第二个人了。 兴许是走投无路之际的死马当活马医,又或是当真从黎筝敢于说这句话的胆识中看出了未来可期,总之黎筝这番空手套白狼,到底是成功了。 唇角轻挑,黎筝说出自己的目的:“作为条件,您要收我为您的女儿。” 《如何从一介乞儿,跻身为齐国老牌贵族邹家的独生女》 【任务完成,正在统计系统经验与奖励】 【经验与奖励发放完毕】 脑中响起小系统121欣喜的声音:“宿主大人,我升到两级啦!没想到这么艰难的任务,您居然真的完成了!您可真是太太太太厉害了!” “宿主大人,121好崇拜您。” 黎筝浅浅一笑。 成为贵族,拥有听令于自己的人手与帮佣,以积攒雄厚财力的世家为靠山,拿到进入上层阶级的入场券,如此,才算是真正走完了辅佐秦三世富国强民的第一步。 收养的决定做下,邹家主命人将黎筝带下去洗漱。 身上的污渍一点点洗去,露出黎筝精致可爱的脸蛋。 婢女看了极为惊讶的道:“这孩子出生卑微,没想到竟生得眉目如画!倒真跟我们家邹老爷有些相像。” 邹忌本人便形貌昳丽,是齐国有名的美男子,身为他的后人,邹家家主自然也是容貌非凡。 而黎筝的样貌,则是靠着系统给的新手礼包,使用初次捏脸权限给自己捏了一个前世的样貌出来。 当然,是往更加完美的方向微调过的。 如此手段,放到古人眼里,自然是好看的像个天仙童子一般了。 恰巧另一个婢女接了话:“不然呢,老爷多年无所出,突然收养一介孤女,而且看着脸蛋和老爷挺像的,估计就是——” 年龄大一些的婢女低声呵斥:“不得非议!不管这孩子过去如何,以后都是我们家的姬君了。出生之类的话,再也不得让我听见,否则饶不了你们!” 年轻些的婢女有些害怕,旁边打下手的姑娘们也纷纷称“唯”。 洗浴完毕,黎筝开始用餐。 如先前答应小男孩所言,她请他美餐了一顿。 事后,也将人留在邹府之中,分了个活少饭饱的铁饭碗给他。 2、如何引起秦始皇的注意 黑云滚滚,遮天蔽日,一声闷雷在天空炸响。 又是雨,这些天就没见个晴。 商队的人马刚冲进客栈,还没将身上的斗笠全都摘下,身后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落到地上。 转身看着密集雨丝所织成的透明幕布,即便是黎筝,心中也充满了庆幸。 还好她跑得快。 相对于好运的商队众人来说,不太幸运的另一行人则浑身湿漉的撕开了雨幕。 他们跟雨融为了一体,仿佛是在身上装了一条移动的河流,紧赶慢赶之下总算冲进客栈。 河流失了源头,化成大颗大颗的水珠从斗笠上滴落,在客栈的门口氤出了一滩水洼。 其中一人似乎是他们当中的掌事者。 他面如冠玉,气势非凡,被好几个人围着上下服侍。 “掌柜,包店!” 一锭宝光灿灿的金子放在了掌柜的桌面上,整家简陋的小客栈似乎都因此变得蓬荜生辉起来。 连带着掌柜的热情都骤然攀升。 “好好好,客官要几间上房?” 本该是宾客尽欢的一幕,先走进客栈的商队一行人却喧哗了起来:“等等,你们包店了我们去哪儿?总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吧?这可是我们先来的!” 客栈外头大雨如注,落下的雨点将地面击打的坑坑洼洼,店中,是剑拔弩张的两方人马。 如果对方要包店,那么商队一行人势必会被赶进雨里。 方才的庆幸消失的无影无踪,众人凝重的观察着后进客栈的另一方人。 相貌倜傥,身板笔直,出手阔绰,衣着绢丝。 是贵族的打扮。 商队人员的心里一沉。 即便是在其他国家,庶民与贵族发生争执都落不了好,更别说,这是在以严苛律法出名的秦国。 一个中年人从人群中走出,笑着打圆场:“我们包店,但贵方可以在店中休息到雨停为止。” 又是一枚沉甸甸的金子,递到了商队人员的面前。 这场闹剧本该就此拉下帷幕,但在包店方是即将成为统一六国的霸主嬴政,而商队方则是专程为他跋山涉水而来的黎筝的时候,可就不是这样了。 历尽两年时间,黎筝从齐国来到了大秦。 在烽火硝烟为背景的多国间游历有多艰辛暂且不提,黎筝为的就是今天这一刻。 她要引起秦始皇的注意,至少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 只有如此,之后的任务才能继续推进。 思绪回到简陋的客栈里。 为了躲雨而齐聚一堂的众人还在两相对峙之中。 面对财帛动人心的金锭,商队人员没有接手,反倒是纷纷转身看向处于众人身后的黎筝。 之前,黑压压的一群人高马大的成人年将小孩遮得人影都见不着,现下这一动作,立时如摩西分海般的,将商队的实际话事人给凸显了出来。 只是,如此庞大的商队,居然要听命于一个小孩子? 中年人李斯,满腹疑虑的看着连金子都无法打动的商队。 即便没有问出声,但在场众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有人的视线都交聚在那个孩子的身上,哪怕嬴政也不外如是。 初步计划,引起秦始皇的注意,达成。 黎筝慢吞吞地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了颗大如拳头的珍珠出来晃了晃,开始解答所有人的疑惑:“我们并不缺钱。” “再说这家店也是我们先到的。” 她看了看沉默着静观事态发展的嬴政,鱼竿上的诱饵蠢蠢欲动:“不然这样,我出个题,如果你们答对了,那么不用金子,也无需雨停,我们马上就走,如果你们答错了,那么——” “你们不能包店,今天晚上,我们商队的人也要住在这里。” “这···”李斯迟疑的眼神转向嬴政。 只要大王亮出身份,不单单是秦国,放眼六国之内,都无人敢跟秦王抢一座客栈,在大王面前,向来都只有别人拱手割让土地的份儿。 为了大王的安全着想,他们必须将所有居住之地的闲杂人等驱逐完毕。 但如今大王微服私访,又不能将这些直接告知民众。 李斯陷入两难之中,嬴政却垂直上钩,兴致盎然的道:“可以,请出题。” 明明只是呆在稍显寒颤的破旧小客栈里,样貌俊俏张扬的嬴政却慵懒的如同处于亮堂宽敞的高穹宝殿之中。 他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锁着黎筝小小的身子,满心好奇。 敢于手持千金之物逍遥过市的孩童,究竟有什么样的能耐,能让整个商队的大人都心服口服,眼巴巴的等着他来处理问题。 那种他一开口,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的模样,嬴政可真是太熟悉了。 他自己不也正是如此吗? 黎筝冲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的嬴政点点头,勾唇一笑,胜券在握的道:“那就以雨停为截至时间,只要你们能在雨停之前答出来,就都算赢。” “听好了,”她小手一挥:“众所周知,经商之时,货品的大小与重量尤为关键,所以我出的问就是:怎样才能在不杀死大象,也不使用比大象还大的秤的情况下,知晓大象的重量。” 黎筝要出的题是曹冲称象! 在这个才刚发明出秤,过去一直都用经验目测或者将货物进行比较来确定买卖货物多少的时代,暂借一下发生在三国的经典名题来考验战国时期的人,应该不会出什么大岔子。 考题一出,秦始皇带来的臣子们纷纷垂头开始思考。 “不杀大象,也不能用比象大的秤,这可如何是好?” 他们捏下巴的捏下巴,双手抱臂举头看天的举头看天,一时之间,竟难住了所有人。 苦思冥想的时光过得总是格外的快,似乎只是嬴政和黎筝一道品了几盏茶的功夫,外头的滂沱大雨就停了。 为难天公降了一整日的甘霖,带着乌云与雷鸣褪去后,就连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映衬着此刻嬴政身后一干人等挫败的脸庞,更是使得黎筝的心情大好。 这步棋,她又走得稳稳当当。 121小系统也在脑海里欢天喜地的提前庆祝:“宿主宿主,这次的任务奖励我帮您申请了博古通今历史直播观看权限!现在名额已经批下来啦!您要不要试试?” 历史直播是新鲜出炉的新奇玩意儿,也是把用得好就致敌千里,用不好就自伤一千的双刃剑,既然申请到了使用名额,黎筝可得仔细想想如何妥善使用。 她淡淡道:“好,等会儿我试试。” 在脑子里跟系统对话完毕,为了宣布结果,黎筝特地又收敛了表情,在雨停之后多等了片刻:“怎么样?可有人想出答案来了?” 众人悻悻摇头,李斯也承认道:“想不出来,是我们输了。” 黎筝早有所料的点点头。 初步计划实施完毕。 第二步计划,预热等待时机。 既然对方已经认输,自己也在嬴政心中留下了印象,黎筝理所当然的准备告别嬴政,招呼大堂里等候良久的商队众人上楼休息。 却听另一道不服气的声音道:“怎么可能在不杀死大象的情况下知晓大象的重量?小公子为何不给我等解开谜底?该不会,这就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题目吧!” 赵高一言以敝自己阴暗的猜测:“莫非,这本身就是为了为难他人而出的无解之题!” 众人一愣,随即纷纷附和着声讨起来:“是啊,这题我思考了这么久都无法得出答案,难度可想而知,如果是恶意刁难他人而出的无解之题就说的通了!” 他们态度一转,指着黎筝就道:“你这小孩,该不是耍着我们玩吧?” “就是说啊,怎么可能不杀大象却知晓重量!” 喧嚣问罪之声越发热烈,隐隐有将旅店的屋顶掀翻的架势。 虽然激动的人群没有立刻冲上扶梯将商队的队员拉扯下来,但一触即发的严峻感已然比先前还要严重得多。 黎筝冷笑着嘲讽了一声:“下了这么长时间的雨,还以为诸位都输得心服口服呢!没想到——” 冷哼一声,黎筝完全没被起哄的人群吓到。 然而,看在始皇大大的面子上,她到底还是得给他们留几分颜面:“要解这题不难,重要的是等量代换。” 可惜身边没有一头真的大象,否则就现场演示给众人看。 简易设备倒是有。 在黎筝的吩咐下,店家很快为她拿来了一个装了水的盆和一个空碗。 “这个盆是一条宽阔的河流,碗是船,而我手中的这颗珍珠,则是大象。” “将大象赶到河流中的船只上,再在船的外壁上划出刻痕。” “用石头替换大象,让水线上升到同样的位置,最后秤出石头的重量就可以了。” 黎筝把自己的珍珠从碗里掏了出来,又放回了随身携带的口袋中,耸了耸肩道:“如此就能在不杀死大象的情况下知晓大象的重量了。” 她有意盯着赵高道:“这便是答案,应该不会再有人自己答不出来,就觉得世界上无人能答出了吧?” 此话一次,立时如水入油锅,掀起轩然大波。 如此难题,竟真有答案! 被当众人打脸的羞恼之情在胸中怒涨得火烧火燎,赵高笑得颇为勉强:“小公子聪慧过人,是高小人之见了。” 黎筝站起身,手锤揉着膝盖:“不至于,这题也非我所解,若是要钦佩,不如钦佩那人的好。” “哦?”李斯颇感兴趣的跟在迈着小短腿上楼的小孩背后走了两步,“不知是哪位贤才,竟如此睿智?” 被“睿智”一词哽了个正着,黎筝刚想说“曹冲”,忽然又闭了嘴。 要是此事被后人一路传到了三国,又刚好遇上曹操考校曹冲,那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黎筝只好含糊道:“嗯额,另一个小孩罢了。”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合上门前,最后往楼下看了一眼嬴政。 不急,还不急,想要俘获对方的心,还得再经过几次造势。 更重要的是,迷你窃听器已经在刚才跟始皇喝茶的时候粘在他宽大的衣袂上了,反正以古人的知识储备,也猜不到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不用白不用。 3、如何引起秦始皇的注意2 古有苏秦执掌六国相印,仅凭一张嘴,搅动战国风云。 总想退休当咸鱼的黎筝没有那个志向,但效仿一下还是可以的。 思及苏秦为了让赵王器重依赖自己,特地给赵国制造强敌,把同为纵横家的师弟张仪赶去了秦国,好让自己躲开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黎筝写计划书的劲头也越发足了。 大秦即将统一六国,给秦朝制造外部敌人是不可能的,再说121的终极目标是秦三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类的事还是不做为妙。 但在秦国境内给始皇殿下制造点小小的困难,黎筝再天降神兵全部解决也还是可以的。 黎筝看向自己的依仗,她可爱的121小系统,或者说,她家系统君所装载的地图。 上头不仅能标出战国重要人物名称、所在位置,还能根据仇恨值将人区分为红绿标识。 就是靠着地图,黎筝才能在秦国广大的地盘上,“刚好”撞上出来微服私访的秦始皇。 而现在,为了向对方推销展示自己的才能,她又要继续施计了。 一边打开与窃听器配对的接收器偷听嬴政那头的谈话,黎筝一边笔耕不缀的写计划书,没有个休息之时的眼睛,也盯在地图上看个不停。 地图上,一队来势汹汹的红色小点进入眼帘,移速极快的冲进了代表村落的蓝点,四分而散进入村民们家中,不一会儿又原路折返,去往山林。 黎筝目光一顿,使劲儿扒拉小地图,看了看那几个显露着凶狠气息的小红点。 这应该是藏在山林里时不时下山劫夺村民物资的山匪,用秦时的话来说,便是盗贼了。 很好。 导演下一场戏所需要的演员全部到场了。 而始皇帝那头的窃听器,也传来众人商讨的声音—— 打头的是一道尖而细的声音,大抵是赵高:“大王,这商队不知底细,过了今晚,我们还是加速启程的好。” 后头声音低沉的中年人,应当是李斯:“舟车劳顿,也是时候让大家好生歇息了,总得停留个三四日才是。” “但那小孩——” 经过打脸,赵高对那小孩是怀恨在心,一有机会就想抹黑两下。 “行了,”嬴政略一抬手,折中道:“过了明日我们再多休息一天,然后去西犬丘看看寡人的战马养的如何了,事关战士们上场打仗的重要物资,寡人总要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暖黄的烛光将嬴政的影子拉得老长,也让黎筝的背影摇曳不停。 小孩走到窗口,把窗户关上,烛火终于消停了。 灵魂早已走过了无数任务世界,身体却还只生长到七岁的孩童伸了个懒腰,又蜷缩着小手擦了擦眼睛。 再如何强韧的灵魂都敌不过身体的困顿。 烛火照耀下越发显得模样精致的小孩摸了摸下巴。 所以说,始皇大大最多再休息一天。 找来了商队人员,黎筝在他耳边一阵私语。 * 第三天,难得天公作美,云收雨歇,太阳早早的挂在了天幕上。 秦始皇的队伍再度上路,商队人员也休息的龙马精神,准备向着西犬丘而去。 因为道路窄小,两个队伍拉成了一条倾斜又不够笔直的长线,在山路上缓慢的前进。 瞄了眼小地图上标识出来的,即将抵达的盗贼众人,黎筝勾了勾嘴角,将一张保命符隔空笼在了秦始皇的身上。 如此,便万无一失了。 为了让这些盗贼能如此配合的赶来,黎筝还特意派了商队中的好手,打进盗贼窝抢走了他们的二头目。 这才将盗贼们一路骗到了这里。 一个在后头放哨的便衣官兵突然跑到嬴政身侧,一阵私语后,嬴政的神色立时严肃了起来。 有匪贼袭击! 曾组织过人手,抵抗镇压嫪毐经验的嬴政立时坐阵现场,号令众人,摆出防御架势。 不多时,在山野上冒出头的盗贼们便从山坡上冲了过来,然而秦始皇的军队是什么素质,又是什么战力,没一会儿就将这帮参差不齐的乌合之众给拿下了。 黎筝在后方扶着额叹了口气。 这群没用的东西,果然还是得有二手准备才行。 点开了在系统商城中购买的“野生巨熊傀儡”,黎筝将其投放到山林边上,趁秦始皇那头还沉浸在胜利之中,没有半点防备,一举操纵巨熊狂奔下山,嘶吼着来到了众人身前,吓得人飞窜逃离不说,还几个巴掌拍飞了不少官员。 其中就包括了黎筝自己和笼罩在保命符之下的秦始皇。 当然,黎筝操纵巨熊的时候都有细心操控,认真确认每一个被系统技能拍出去的人都安然落地没有受伤。 飞天的过程非常刺激,第一次操控系统售卖的巨熊傀儡也有点好玩,可惜只能用这一下。 黎筝在半空中调整了姿势,眼睁睁看着自己才刚买来的与真熊无异的巨熊傀儡被强悍的秦兵拔剑几下戳出了好多窟窿,甚至还有一个勇士直接跳到了熊身上,砍下了熊熊的头颅。 唉,这下算是彻底不能回收再利用了。 操控着巨熊一下子趴倒在地面上,黎筝退出了系统给予的傀儡操控界面。 顺着地心引力,她小小的身体挂到了一颗树上。 * 山中雾霭迷蒙,视野混沌不清。 硬是用身板接下了熊掌一击的嬴政发现自己安然无恙的躺在一处地面上,手脚皆无痛感,身上更是半点损伤也无。 承天保佑。 想要翻身坐起,却发现他被一颗树压在底下。 再一看,原来这地本身就不平坦,嬴政刚好躺在了凹槽当中,虽然承受树的重力较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若是想要推开树站起来,或者从凹槽中向外爬出去,却也无计可施。 他只好就躺在湿漉的地面上等待救援。 因为担忧山中除了巨熊外,还有别的豺狼虎豹出没,嬴政只好睁着眼,警惕四周,不敢有片刻的休眠。 可没想到,第一个找到他的,不是野兽,不是可靠的臣子们,而是一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孩。 黎筝找准落点,给自己鼓足劲跃下了树干。 在草地上打了几个滚,卸去了大半的力道,这才拍拍腿站了起来。 按照计划,她跟着地图显示的标着“秦始皇”三个大字的小绿点,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对方,却没想到,他竟被一颗大树压在了下头。 这···· 保命符的威力倒是还没退散,但想要将人救出来可就比较困难了。 “你还好吗?” 黎筝走到他跟前问。 现在的秦始皇,看起来简直像是被压在五行山下的孙悟空,虽然威武不减,但不能动弹。 黎筝摘下腰间的水囊,给他灌下了大半袋,这才重新收好,放回了腰间。 嬴政长长叹了口气:“唉,怎么会是小公子你?” 事发时在场的有那么多人,怎么偏生是个孩子第一个找到了他。 嬴政艰难的摇了摇头。 这种场合,只有大力士才能解决问题,即便是神童,也无用武之地。 “那也太小看人了。” 黎筝又掏出干粮喂到他嘴边。 吃了几口,嬴政就闭口不吃了:“不知还要困在这里多久,干粮就省着点吧。” 黎筝一边心想要不了多久,一边又听他的话将食物用干净的叶子包裹了起来。 “可有哪里受伤?” 嬴政笑了:“没有。我运气比较好。” 黎筝心道那是你运气好吗?那是我保命符强健。 小孩慢吞吞的道:“之前攻击过来的那伙悍匪大抵是冲着我来的,也是因为他们,才给了后头的大熊可乘之机····你、你可千万别睡着,这些事皆是因我而起,要是我们能从这里出去,我就补偿你二十金币。” 二十金币····· 原本一直等人救援不敢休息,此时摇摇欲睡的嬴政被这个数字惊得神智一清,他立时抢锅道:“不,那伙悍匪应该不是冲着小公子来的,而是冲着···咳,冲着我身边的几位友人其中之一。” 身为君王,两天遇到三次袭击的时候也并不罕见。 这大抵又是一伙装作匪贼的刺客。 “是吗?”黎筝不可否置。 她掏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小刀,几下砍断了一颗小树。 当树木落地的声响传出,尘土飞扬的时候,秦始皇才发现那小孩半点没闲着。 “小公子,你在作甚?” 黎筝匆忙的将树砍成一大截一大截,口中道:“你知道什么是轮轴吗?” “轮轴,是说马车下的几个轮子?” “不。” 小孩将自己简陋的作品拿到始皇眼前:“就是放在机关里的轮轴,只需要一个,就可以卸去很多力,如果我有两个,三个,五个,那把这颗树抬起来,就很轻松了。” 嬴政不懂这个,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本质上还是不大相信:“这小小轮轴,竟还有如此奇效?” 但又因为对方之前在客栈里的聪慧表现,以至半信半疑。 黎筝点点头:“再等等,我马上就要做好了,到时候,就给您展示看看是如何使用的。” 黎筝用自己的衣袋和撕成一条一条的布包、换用衣物等,首尾相连的绑成了一根绳子,一头系在压着嬴政的树桩上,另一头和五个轮轴则被她带到了大树上。 将轮轴全部组装好,黎筝抓着绳子,再度跃下树干。 靠着自身的重量和地心引力,她成功抬起了大树。 嬴政也借着这个档口,迅速的起身,离开了树下。 “寡、咳咳寡见鲜闻!我竟然真的出来了!” 4、如何引起秦始皇的注意3 “嘶!” 黎筝一回眼,就见未来的始皇大大弯腰抚着腿做疼痛状。 翠绿色的膏状体抹在了嬴政高高肿起的脚踝上。 冰凉的触感缓解了疼痛,让嬴政觉得很有几分舒服。 “小公子,这是什么药?” 黎筝将药膏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慢吞吞地往上头看了一眼。 这支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的药膏也不知出自哪个任务世界,上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看不懂的蚂蚁字。 小孩从蹲在男人身边的姿势转换到站起,随意编了个名字道:“这是万能药膏。” 皇宫里都没有能包治百病的药,更何况民间? 嬴政好奇的往黎筝浑身上下都是口袋的奇怪衣服上瞟了一眼。 面前的小神童到底是只靠几个轮子就将自己从树下救出的人,嬴政选择了相信。 或许这便是能人异士吧? 他胸腔里那颗爱才之心蠢蠢欲动。 “小公子怎么准备的如此充分,身上竟然还带着药膏?” 黎筝正跟121系统沟通历史直播的事情,闻言动作一顿。 这次的事件完全是由她策划的,在准备方面当然要充分一点。 保命符的效力才刚过去,始皇大大就崴伤了脚碗,这之后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突发状况。 不准备的充分一点,万一他受到了什么不可逆伤害,黎筝就要变成千古罪人了! 小孩应对自如:“哦,我跟着商队游历各国,也经常在山林中走动,所以伤药之类的东西,总是习惯性的往身上备。” 她回头看了眼坐在一颗树桩上的嬴政:“您还站的起来吗?这里比较危险,我们还是换个地方休息的好。” 之前来的路上,黎筝刚巧路过了一个山洞,事先操控傀儡2号机干掉了里头的原主人,现在过去住也刚好。 天色渐晚,她可没有在夜间赶路的习惯。 嬴政起身,看见那个头娇小的孩童乖巧的依过来,伸手像是准备搀扶他,刚想顺势将胳膊撑着小孩的肩头,就见对方迈过来的小短腿被枯树枝绊了一下。 面向嬴政的可爱小脸,立时辗转朝下,头上扎起的小揪,也在下落的势头里轻快的动弹了两下,眼看着就要跟铺满了落叶的大地来个亲密接触。 嬴政一个前冲,险之又险的叼住小猫的后颈,呸,用自己的大手抓住了小孩衣服的后领。 承蒙秦始皇庇护,脸蛋距离地面还有那么一寸的黎筝逃过了扑街的下场,定制登山服口袋里的东西却在这股力量之下,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 嬴政拎着小孩的身体重新放回地上,让终于有点稚子模样的孩童站直,他捡起掉落的物品捏在手上看了看。 “燕齐两国使用的刀币,韩、赵、魏三国使用的布币,楚国使用的郢爯、蚁鼻钱,还有我们秦国使用的圆形方孔钱,寡,咳咳,我原先还以为小公子口中的游历七国仅仅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黎筝一头冷汗的将地上的窃听接收器胡乱抓起塞回口袋,别的钱币之类的物件一律不管的打哈哈道:“是啊,为了来大秦,我可真是在各国间辗转了不少地方····这些就丢在这里吧,全都带在身上也累赘。” 指的是七国钱币。 俊美男子的眼中透出一丝错愕:“累赘?从未见过有人嫌钱财累赘。” 即便是久居高位的嬴政,也见多了利欲熏心,为金银珠宝所动的重臣。 他匪夷所思的看着面前的孩童。 黎筝压着差点勾起的嘴角,从七国货币中取出了秦半两在嬴政眼前摇晃了两下:“以后我在秦国长住,有这个就够了,别的,都不需要了。” 盯着小孩稚嫩却老成的脸,嬴政若有所思。 一个人游遍了七国,最后偏偏选择了秦国长居,总是有所原因的吧? 这已经是嬴政遇到黎筝后,不知第几次被对方吊起好奇心了,他抿了抿唇,还是忍不住的道:“小公子怎么会想到来秦国长居?难道秦国有什么比其他国家更优秀更突出的地方?” 常言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看这摇摆不停的鱼线上的动静,未来的始皇大大是已经上钩了。 黎筝一边搀扶着身形高挑的男子在崎岖的山林间行走,一边道:“为了秦王政····如果我说,天下黎民苦战争纷扰久矣,我来秦国是为了帮助秦王统一六国的,你信吗?” 两人终于来到了山洞前,与之前崎岖的山路、遍布枯枝的森林相比,此处的地面已然平坦到了不能再平坦的地步,但嬴政却忽然停住了动作,踏在地上的脚落地生根般的无法动弹。 他猛然睁大了双眼,耳边鬓发骤地飘起,仿佛有一阵无形飓风掀翻了身边的林野,从世界的尽头刮到了眼前。 为黎民百姓!为统一天下! 如此年岁的小孩口中的话语,竟会如此震撼人心! 然而等嬴政回过头来,想去细问之时,对方却又一副“我只是随便说说,反正你也绝对不会信”的模样走开了。 她握着把小刀,独自一人从山洞里出去,不一会儿便抱回了几个果子和好几捆杂草。 小孩的动手能力极强,没多长时间就用杂草分别铺出了两张床铺。 然而,只是试着往上躺了一下,细嫩的皮肤就马上红了起来。 被杂草硌得龇牙咧嘴,黎筝坐在床铺上唉声叹气道:“唉,现在没有那个条件,但有草垫着总比没草垫着好,您这位贵族老爷也将就一下吧。” 嬴政忍俊不禁的勾着唇,冲小孩点了点头。 在山林里走了这么久,又半扶半抱的扛着个成年男子重回山洞,黎筝没好好休息上一会儿,片刻不停的再度跑了出去。 她捡了些树枝回来,在山洞里堆成了一个小火堆,嘴上还道:“晚上容易着凉,我们点个火暖暖。” 从怀里掏出一个从未见过的轻巧便携的小盒,又在小盒子中摸出一根小细棍,轻轻在盒壁上划拉了下,小木棍的头部立时燃起了一簇不大不小的火花。 往火堆上一点,跃动的小火苗变成了温暖的火堆。 眼睛里映照着摇曳的光芒,嬴政只觉得这浑身上下皆是稀奇而新鲜之物的小孩,简直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若非他们俩的相遇是在更早之前客栈内。 若是今天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孩,恐怕就要将她当做山林中的仙童来对待了。 嬴政目光紧紧的锁在那装着小木棍的盒子上:“小公子,这又是什么?” “火柴。” 为了向对方展露自己的不凡,接二连三的在掌控一整个帝国的君王面前拿出他从未见过的后世之物,也是黎筝计划的一部分。 面容精致的孩童走过火堆,来到依靠着山洞壁坐着的君王面前,再度拿出一根火柴做演示:“用红色的头部抵在盒子上划。” 孩童拿着火柴盒往外一递,嬴政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接了过来,翻来覆去的捏在手中把玩。 黎筝耸了耸肩,久违的像是在幼儿园里跟小伙伴炫耀爸妈给自己新买的玩具的介绍:“前段时间我托人做的,比起火折子来说更加安全,也更加便携,不过目前还没有放到商队中正式售卖,仅仅只是我和商队队员内部在进行使用而已。要是喜欢的话,这盒就送给您了。” 5、如何引起秦始皇的注意4 夜晚的山洞,因为一簇橘色的篝火变得暖意融融。 受了一天的累,嬴政本该身心疲惫,但捧着盒小小的火柴,他精神亢奋的完全睡不着。 怪石嶙峋的山洞,巧思百出的神童,从未经历过的森林冒险。 谁小时候没做过奇遇探险的梦? 尚还年轻,童心未泯的秦始皇瞪着双眼,盯着头顶上的山洞壁,好不容易有些困意了,躺在另一张杂草铺就的小床上的孩童那处,又发出了神奇的声音。 那是海市蜃楼般的景象。 漂浮在空中的,是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黎筝实验着系统新申请下来的“历史直播”。 她在可观看者一栏里勾选了仅自己与好友(嬴政)观看。 也许是孩童的身份降低了男人的警戒心,又或是自己表现出的新奇与才能折服了对方,更或者今日的救命之恩大大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总之经过了几天的相处,黎筝在始皇大大那里的好感度已经突破了七十五大关,系统自动为他俩绑定了好友关系,否则,今天这出戏还不一定能演出来呢! 没有一上来就拿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秦二世而亡”、“扶苏自杀之谜”等等大招,只谨慎又低调的找了个指南针diy视频出来播放。 一个木头挖凿出的小碗。 一片不大不小的树叶。 还有一根在丝布上摩擦出磁性的针。 简单的指南针就制作好了。 黎筝忽略始皇大大那头热烈的要烧穿背脊的目光,专心致志的盯着diy视频做出半点没发现的模样。 直到嬴政再也憋不住的出声:“这是什么?” 孩童惊吓得瞬间收起了摊平的手掌。 若是仔细看去,那张向来淡定的脸蛋上还有一丝被人捉包的苍白。 “什么都没有!您、您不是睡着了吗?是不是睡迷糊看错了?” 小孩欲盖弥彰的模样更显得他背后藏着秘密。 这是个神异不凡的人。 嬴政深深地看了黎筝一眼。 半晌,看得她汗毛直立了,装出来的惊讶与恐慌都变得有点真实了,这才翻了个身,没有追根究底道:“是啊,可能是在梦里看到了海市蜃楼吧。” 黎筝的心跳平缓下来。 秦始皇到底是秦始皇,上位者到底是上位者。 这出戏,明明每一步她都想了千万遍,实施之时,还是被那双眼睛看得心中发虚。 不过,小孩勾了勾唇。 历史直播到底是过了个明路,之后再挑个合适的时机“逼不得已”的献给君上,暴露自己的与众不同,也就说得过去了。 【任务:给秦始皇留下好印象,阶段4已完成】 【正在统计系统经验与奖励】 【经验与奖励发放完毕】 黎筝侧身装睡,用意念查看这次发放的任务奖励。 是一个金色品质的奖励盲盒。 小孩不禁感叹总智脑的与时俱进。 只要是有趣新颖的事物,总没有它拉下的时候。 意念点击抽取,盲盒变成了一张“死遁卡”。 【死遁卡:使用后可以合情合理的在众人眼前假死,并制造一具毫无差别的尸体。】 来得还真是及时。 黎筝想起之前嬴政如芒在背的视线,直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 像历史直播这种有如神明般的手段,运用之时也要看君王的接受度,如果遭到忌惮,被君王觉得知晓的太多,恐怕得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有了这张死遁卡,黎筝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实在不行大不了重新来过。 * 第二日清晨,与秦始皇一道食用完酸涩的野果,黎筝确认了下对方脚踝的伤势。 男人站起身扭了扭脚,惊奇的发现,这往常动辄十天半个月的别伤,竟然真的在抹了药之后的一夜间完全恢复了。 “小公子给的当真是神药!” 黎筝笑了笑。 这是当然的,以前在别的世界做任务的时候,只要是外伤,这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的药膏都能治。 可以说是除了贵,就没有别的缺点了。 但想到那个金额,黎筝心疼的眯了下眼。 纵使是她这样荣誉满身,在任务中赚得盆满钵满的sss级已退休任务者,对于这样的支出也还是有点肉疼。 以后这药能不用,就不用吧。 过于有效,被人做文章的话也不好。 小孩摆了摆手:“过誉,不过是治跌打损伤的特效药罢了。” “特效药。” 嬴政品鉴了下这个从未听说过的词汇,认同道:“的确是特效药,好称呼!” 黎筝顿了一下,汗颜的发现自己的用词还不够本土化。 她咳了一声,扯开话题:“既然如此,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从这里出发,走到下午大概能走出林子,事不宜迟,黎筝是不想再睡这硌人的杂草床了。 嬴政愣怔,犹豫:“可这片山林如此之大,光靠小公子和寡,咳,和我恐怕走不出去,不然还是在这里等人来救吧。” 作为一国之君,嬴政有足够的自信,他的臣子们不论遇到何种困难都会披荆斩棘的前来救他。 黎筝仗着自己还只是个孩子,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拿出昨天晚上做好的指南针,在他面前扬了扬:“一片林子罢了,有这个,天南海北都不怕。” 年轻的君王精神一振。 是昨晚小孩对着那片海市蜃楼做出来的东西! 秦始皇眼中异彩连连。 忍着直接出言询问的欲望,原本还想在山洞中等待救援的嬴政一口答应:“好,我们这就出林!” 他倒要看看,这还没有掌心大的小玩意儿,要怎么让他们走出森林。 黎筝嘴角轻勾,有意将手中的指南针抬高一点,放在嬴政能轻易看到的地方。 大秦之后,西汉刘彻家的飞将军李广还经常在战场上迷路。 要是能有她手中的这枚简易指南针,也许一切都不一样了。 由此可见,指南针在军事领域的地位和重要性。 嬴政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眼睛紧盯着叶子上头的小针,发现不论他们身处何方,这枚小针都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转到同一个方向。 瞥了眼孩童坦然自若的表情,嬴政越发对昨晚出现在她掌心之上那片小小的海市蜃楼感到抓心挠肺。 黄昏降临,绯胭色的晚霞染红天边。 黎筝所料不错,在天黑前,两人走出了森林。 转身回望身后林木森森的山野,嬴政有些不敢置信的在心中喃喃,他们真的以两人之力,脱难了。 “大王!” “大王!” 高低错落的呼喊声传来,在林子边扎了营地的臣子们纷纷激动的迎了上来。 没一会儿就将牵着嬴政的手的黎筝和始皇大大团团包围。 小孩本来就因为海拔低的关系感到空气稀薄,现在被他们这一围更是觉得呼吸困难了。 不过君王走失本就是大事,如此反应也实属正常。 真是感人泪下的大团圆场面。 黎筝看他们相认的差不多了,也不打算当透明人。 按照正常视角来说,这是她第一次知晓身边的贵族男子就是传说中的秦王政。 小孩适时的摆出了震惊表情。 为了跟如此多的人争夺注意力,她只好夸张的高声呼喊道:“大王?在秦国能够称作大王的只有——难道您就是那位贤明的君王?” 黎筝后退一步,当场下拜:“请大王帮草民解决权力滔天残害忠良的仇人,作为报答,草民会为您出谋划策,征战天下!” 从被邹家家主收养之前,黎筝就在暗中下棋。 六国始终是要被大秦所覆灭的。 而在嬴政统一天下的班底里,大多都是根正苗红的老秦人,像李斯、赵高这类来自他国又备受重用的,则基本上是别国的平民。 为了君臣一心,不让嬴政在攻打六国之时对黎筝的立场产生怀疑,或者为了避嫌而移出权利中心,选择一个与本国权贵有仇的出身是最好的选择。 赵高紧赶慢赶的跑来。 他跟李斯一样,先前也去了林子里找人,如今听到消息立时往回赶,远远一段距离,还没走到嬴政身边来呢,听到黎筝说的话,立刻就高喊了一句:“不成!” 他跑到嬴政身边,先是一阵嘘寒问暖,回过头,就对着黎筝训斥道:“能帮大王出谋划策就是天大的荣幸,居然还敢枉加条件!大王是什么人,哪里容得你口出狂言。” 对小孩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天前的旅店里,认为这只是个稍微有点小聪明,但自视甚高到已经发飘的孩童。 赵高认定经过这么一遭,大王也必然厌弃了她,说着,便存了心要打发走黎筝。 然而,经过森林中的相处,秦始皇知道黎筝身怀奇才。 不提昨晚神奇万分的海市蜃楼,光是那层出不穷的轮轴、火柴、木碗指针,便已然打动他的爱才之心。 自从知晓她在找自己起,嬴政就一直在等待这一刻。 “慢。” 他实在是好奇她很久了。 “暂且说来听听,仇家是谁?秦国境内何时有了此等权利滔天又陷害忠良的乱臣贼子?” 除奸臣,收贤才,嬴政觉得这会是一段流传后世的君臣佳话。 黎筝眼睛微微一亮。 有戏! 无视站在嬴政身旁,面露愤愤的赵高,抬首表示不宜在外大肆宣扬,还是找个清静人少的地方为好。 * 色泽温润的酒盏,一汪深潭似浑浊的温酒氤氲出腾腾白气。 对在森林中当了几天原始人的尊贵帝王来说,这简直是最高级别的享受。 轻酌一口。 始皇端正了脸色。 “所以,小公子的仇人,是齐国相国?” “正是。” 始皇有些想笑。 齐国地处北方,面临大海,乃是燕国之外另一个与秦国互不接壤,离秦最为遥远的国家,也是秦远交近攻需要拉拢的唯二国家之一。 而齐相国——后胜此人,贪婪爱财,没有什么德能,当上相国之位完全是因为有个君王后(皇太后)的姐姐。 他是否陷害忠臣尚不得知,手底下倒确实收赂无数。 但,只要是对诸国不利之事,不利之人,对秦国来说皆为有利。 更何况自从君王后的执政方针可用几个字来概括,“事秦谨,与诸侯信”。 即,谨慎的侍奉秦国,不与秦国发生任何矛盾与纠葛,若是其他诸侯国在被秦国攻打的时候向其求助,齐国更是做壁上观,不予援手。 这正合乎秦远交近攻的谋略构想。 试问,秦始皇怎么会在心头大患赵国尚未去除之时,平白为了一介齐国的小贵族而伤害盟友君王后的亲属呢? 微微摇头,俊美如玉眸若寒星的男子道:“你要朕为了你,放弃一个齐相国?” 暗地里的意思便是,你竟有这个重要性,能与齐相国比肩? 天才总有傲气,稍许磨难,会让他未来的道路走得更为顺畅。 虽然整体上嬴政对黎筝是十分满意的,但在收入麾下之前,还是得考验一下,而这个齐相国,就是块很好的磨刀石。 殊不知,嬴政选择用来磨砺为难黎筝的由头“齐相国”,正是黎筝本人选择出的,最好投名状。 小孩微微一笑。 委托嬴政帮她打败后胜既是明面上的引子,也是嬴政交予她信任的地基。 毕竟对帝王来说,有求于人的臣子,永远比无欲无求的圣人来得让他安心。 二来,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了解历史的黎筝清楚知晓,齐国在战国末期当了秦的盟友,但到了秦统一天下之时,便会成为大秦覆灭的最后一个国家。 为了达成黎筝除掉齐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后胜的目的,黎筝和秦始皇的目标是一致的。 只有先扫除六国,统一天下,黎筝才能完成自己的心愿。 这是投诚的最优解。 看小孩老神在在的表情,始皇马上知晓这题难不倒神童,便又故意施压道:“秦国人才泱泱,你七岁稚龄有何能耐为我效劳?” 放到后世,这便是hr最为拿手的抗压测试了。 嬴政心想,小神童聪慧则矣,经验和阅历终究是硬伤。 可以拿年龄做伐,用其他贤才作比,质疑她的能力。 若是因为这句话露了怯,便还是块需要打磨的璞玉,暂且不能操之过急揠苗助长的加以重任,一边教导,下放其历练,徐徐渐进的委任才是上上之选。 而受到质疑,早有所料的黎筝十分泰然。 你不是说我年仅七岁,没有阅历吗? 那我就展示出年在稚龄也能看透人心,直指要害的能力! 且先将您秦始皇的欲求,您秦始皇的野心摊开来讲明白了再谈其他。 黎筝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找商队队员重新要来的各国钱币,一一摆在桌面上,道:“今七国货币、语言、文字种类繁多,知识难以学习,消息难以传播,使贤明之理困于一地,使英雄之史断流于此。” “各国大王登基,诸国皆有不同计时法,即便是同一日,在大秦要称作秦王大王十三年,在齐国要称作齐王大王三十一年,而在赵国则称作赵王大王三年。(以每国君王登基之日算起,各国皆有不同)” “若是放到后世,如此种类繁杂的计时方式,又该让后人如何辨认时代,如何辨认世人?或许,就连苏秦和张仪是否是同一时代的大纵横家,他们都要争论不休。” 黎筝忽然站起,又俯身大拜:“大王,苍生苦诸国书不同文车不同轨久矣,唯秦能解众生之苦!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时正是您顺应天意,横扫六国之时。” “大王,您不扫平诸侯,成就帝业,又有谁能止诸国纷争民生疾苦之乱象,又有谁能统一天下,还苍生太平安宁?” 她掷地有声的道:“唯有大秦!” 这番话,说得好生正义凛然,也好生道貌岸然,却直直的说到了嬴政的心里,给了大秦一个名正言顺的出兵理由。 他们是顺应天时,是以兵戈止乱世,是知苍生苦楚,还黔首太平。 “好!好!好一个唯有大秦!” 嬴政拍着桌子仰天长笑,开怀不已。 这是李斯之后第二个直击他心中野心的人,没想到竟会是一个稚龄之童! 在战国七雄并存,拦门虎赵国尚未除去之时,秦国虽日以夜继的吞并他国之土,但谁敢在此时就直言横扫六国,统一天下? 唯有李斯!唯有面前的稚童! 他简直想将小孩引为知己。 嬴政叹息着道:“好,待我大秦统一六国,就是你大仇得报之时!” 黎筝满心激动。 这便是要将她收入麾下了! 完成生下秦三世的任务,总算走出第一步了! 嬴政又道:“昔年寡人见李斯之时,他是相国的舍人(属官),寡人观小公子有李斯往日风范,现在,便也封你为舍人吧。” 黎筝立时顺杆爬道:“谢大王!” 6、与始皇双向奔赴的第一天 袅袅白烟,从温热的浴桶中蒸腾而起,隐约朦胧的勾勒出一个小孩的轮廓。 黎筝用着商队售卖的肥皂,仔仔细细的搓揉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 刚从森林里出来,总觉得满身尘土,肮脏泥泞。 兴许还有什么“小可爱”混在衣服中被带了回来。 不从里到外,上上下下的将自己清洗上一遍,黎筝心里难受。 想起还没洗漱,就去面见了暴露真实身份的君王。 被对方拍着手臂,封为舍人的场景,黎筝只道始皇大大礼贤下士。 在森林里呆了这么久,不第一时间沐浴更衣,反而校考她的能力。 不是勤政律己的工作狂秦始皇,谁能做到啊。 深吸一口气,她闭眼将头埋进了水里。 始皇大大给她的职位是舍人。 虽说是个芝麻大点儿的官职,但好歹是官职! 放到后世,就算是入编制了。 再说,舍人是服务于相国的属官,说大不大吧,说小也不小。 离天子近,也方便黎筝继续刷存在感和好感度。 不错不错。 在秦国的事业有了着落,黎筝开始盘算,让在外游走,帮她操心忙碌商队之事的邹氏兄弟来秦国定居。 虽说时间还早,但未来打起仗,自己要是有亲人落在敌国手里,那可真是件忠孝两难全的头疼事。 邹氏兄弟们正值青壮年时期,待到之后,帮他们在秦国谋个一官半职,好让这两个为国为民的能人志士有地方一展雄图,发光发热。 在齐国得不到的,可以在秦国都补给他们! 未来朝堂上,黎筝若有什么事与其他臣子政见不合,身后有人相助,也比孤立无援好得多。 想干就干! 小孩将自己搓得掉了一层皮,浑身红通通的从浴桶里爬出来,随便捞过一块布子将身上的水迹擦了擦,跑到案几上去书写信件。 秦国即将与赵全面开战,得尽快将邹氏兄弟接到秦国。 一夜时光在书写信件与计划之中过去,熬夜的小孩直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艳阳高照,驻扎在森林之外的营地中充斥着激动的欢呼声。 鼻子上高低起伏的睡泡“啪”的一声破裂,黎筝睡眼惺忪的翻起身,穿了双舒适的布鞋,从门帘中探出一颗小脑袋。 她招呼了个人过来说明情况。 商队人员支支吾吾,说的混乱不明。 还是注意着这边动向的李斯走了过来,解释道:“大王从西戎丘带回了一匹好马,准备赏赐给在秋猎中获胜的赢家,大伙儿都在为即将举办的盛事和大王的奖赏感到兴奋。” 在山林中受刺的事情告一段落,所有的匪贼抓的抓杀的杀,没留下任何隐患给当地的黎民。 黎筝和嬴政出了森林之后,索性驻扎在森林外的营地里西戎丘的马场不远,嬴政带来的臣子和黎筝手下的商队人员便都在这里修养生息。 不过秦始皇是为坐不住的人,刚脱险没多久,就带着臣子们去视察了马场中的马匹,还挑了匹最骏的,要当做秋猎赢家的嘉奖。 消息一出,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秦国本就尚武,嬴政护卫中的勇武者更是数不胜数,一到了此等展示对比武力的节日,谁不想挣个好名次? 他们像是争夺地盘的野兽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为了稍解手瘾,甚至还在休息时间号召众人,准备私下里先比上一比,给之后的秋猎预热预热。 从消息刚散播时的热闹,到现在打算马上比一场的期间,黎筝已经洗漱穿戴完毕,重新从营地搭建的帐篷里走了出来。 但小孩没想到这预热的比赛还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嘿呀,听他们说什么比赛,就只是玩玩而已,小公子知道投壶吧?” 真说要比,在营地里也施展不开,大家直接选择了投壶作为比赛项目。 李斯将一支细箭塞到黎筝手里,又往她身后推了一把:“只要把箭支投进壶里,小公子就赢啦!快试试!” 黎筝对此不大感兴趣,甚至提不起半点精神。 她的目标是成为治理国家的文官,而不是到处秀肌肉的武将。 算了,随便投两下完事吧。 结果,脑子里想着随便投,就真的一连四五支,都砸在壶口上,全部没投进去。 杂乱的败迹四仰八叉的横陈在壶边上,比起其他人群中尽数投入的景象和屡屡爆发出喝彩与叫好声的比斗,黎筝这头当真是献丑。 黎筝老脸一红。 作为一个经历颇多的任务者,黎筝的身手其实相当不错,武力值也非常可观,若不是此世的身体还没有经过锻炼,方才又太过摆烂,实在不至于获得如此战绩。 看出小孩的不好意思,李斯立马笑着说了两声“没事”。 “小公子第一次玩投壶,表现一般实属正常,以后多练练就好。” 话音刚落,一道锋利夹杂着破空之声的箭矢飞来,黎筝浑身的危机雷达响个不停,还是站在一旁的李斯眼疾手快的将她拽过,那支箭矢才只是险险擦过小孩的身侧,仅仅划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没有直接插进小孩的手臂当中血流如柱。 清脆的撞击声响起,黎筝的目光紧追而去,那锋利的箭没入了摆在她面前的摇晃不已的壶里。 如此情况,便跟抢夺了别的箭手的靶子一样挑衅。 一触即发的火药味四处蔓延。 李斯隐含责怪的道:“赵高大人,您——” 赵高抢先了一步,他恶劣的笑着:“哎呀,不好意思,是在下不小心扔偏了,没伤着小公子吧?” 虚伪!明明就是故意的! 黎筝冰冷的凝视着他。 既想伤人,又想用投壶的战绩将她的脸丢在地上踩! 好一个一箭双雕! 赵高尖细的声音里满是恶意,自从他被大王看重带到身边,从未有人当面称呼他“小人”:“小公子还是注意安全的好,以您的小身板,即便有大王的特许可以参加秋猎,恐怕也无法射杀野物,等真进了猎场,说不得还有性命之危,小心为好啊。” 阴阳人,说话就是内涵。 黎筝捂着手臂上一抽一抽,生疼生疼的伤口转头。 抢靶子就算了,他还要投箭伤人,甚至口出恶言,咒黎筝去死! 黎筝自然也不是软包子,当下就立时冷笑回去,出言怼道:“也对,不长眼的无礼禽兽确实容易冲撞人。但若是参加野猎,下官未必拿不到名次。怎么,赵高大人要不要与我比上一比?” 李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出来。 无礼禽兽? 好生犀利的言辞! 赵高瞪圆了眼,怒火愈盛。 竖子怎敢! 被骂的怒发冲冠,他对于黎筝的轻蔑之意更是在脸上显而易见的流露出来。 商人出身的小小舍人,不过是他动动手指便能除去的存在,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得罪于他! 看来还得由他来好好教导教导对方何为谦虚。 他直接答应下来,决定在猎场里,用猎物让黎筝知晓两人间的实力差距。 “也好,高本来就要参加秋猎,便借此机会指导指导邹舍人好了。” 黎筝含怒微笑。 此人之态度,可当真是好生的居高临下,好生的倨傲不逊。 明明是赌约,却非要说是“指导”。 不过也行,答应了就好。 李斯却在一旁觉得十分不妥。 这比赛比赛,比得就是一个公平,正义,否则其中一方是弱冠的大人,另一方是总角小儿,这如何比嘛! 这赢了胜之不武,输了更是脸上难堪。 李斯欲言又止的伸出手,可约斗的双方都不理睬他,各自“哼”了一声,背对背离开了。 黎筝转身回了帐篷。 她在脑中道:“121,给我发布任务,我要在秋猎中一鸣惊人,成功击败赵高。” 小系统软萌可爱的声音清脆的响起:“好哒宿主大人,他嘲讽您的时候我就把任务发给总智脑了,现在已经通过了。” 【任务:在秋猎中打脸赵高待完成0/1】 “不错。” 淡淡夸奖了一句,黎筝小半个身体坐到床榻边沿上,垂着眸处理自己被箭矢划破的皮肤。 这年头破伤风是大病,一个没注意就是丧命的下场。 121担忧的询问:“宿主大人您没事吧?这人真是心狠手辣,没事找事,好讨厌啊。” 从兜里摸出万能药膏,绿色的冰凉胶状物往上一抹,刺痛瞬间消失了。 再听到小系统善解人意,软声软气的小鼻音,黎筝心情又好起来:“没事,那种人我碰多了,等到秋猎的胜负分晓,就让他以后都绕着我走。” 锋芒在眼中一闪而过,小孩道:“121,帮我在系统商城兑换一张复合弓的图纸,现在距离秋猎还有一段时间,我找工匠加班加点的帮我赶制出来。” 复合弓的发明时间很早,但还是在欧美州使用较多。 它以混合的木材或骨头构成的细长片为材料,对这个时代拥有各种黑科技的秦来说,并不存在技术难关。 想要制作的话,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复合弓精致细腻,但也是十分方便的。 黎筝会从那么多武器中挑选复合弓的另一个原因,便是复合弓能够依靠弯弓上下两端的轮轴,大量减少持有者使用的力气。 作为年仅七岁的小孩,黎筝面板属性中的力量属性较弱,而复合弓就可以将她年幼缺乏力量的劣势瞬间补平。 更何况,复合弓还威力大、精度高、易上手。 如果说传统弓是需要臂力基础的高速弓,那么复合弓就是一发毙命的狙击枪。 黎筝看了两眼图纸,摸了摸下巴,拿起笔又在上头添加了一个撒放器的图样。 到时候送到商队里自带的工匠那边,一并拜托他做出来。 如此,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黎筝看了帐篷的门帘,双眼一眯。 接下来,就等着秋猎到来的那天了。 7、与秦始皇双向奔赴的第二天 夜里,黎筝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绚丽而威严的雄伟宫殿。 殿堂、过厅、回廊、居室、浴室,一切的一切,都藏着黎筝说不出的熟悉感。 不知为何,心里有个念头在告诉她,这里是齐国,齐王建的宫室。 一个面容精致,衣着华贵的小女孩快乐的在皇宫的花园里翩翩起舞。 她是齐王唯一的女儿公主田筝,也是齐王建不得不远送去秦国,嫁给长公子扶苏的心头肉。 曾几何时,齐国也与秦国一样尚武强大,在最强盛的时期,还传出过“王天下者唯齐秦矣”的言论。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如今的齐国国力逐年衰减,还因为领地边靠沿海,食物品种繁多,物资丰厚而成为了一块被众人觊觎的香饽饽。 战国末年,七雄并立,哪个国家不是庞然巨物般的怪物? 除了被几大强国环绕的韩国之外,七国中就属他们齐国最弱。 想在如此严峻的局面中夹缝生存,保住自己的国土,齐王建唯一的选择就是抱牢秦国的大腿。 “事秦谨,与诸侯信。” 聪慧的女孩还小,但已然知晓自己的命运。 她雪玉可爱的脸上惹人怜惜的缀着两颗硕大的泪珠:“父王,筝真的非得去秦国吗?” 在齐国,她是齐王建唯一的女儿,是君王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但到了秦国呢? 她不过是别人的一介妻妾罢了。 更何况秦国路途遥远,横跨大半个山海! 更何况,那里人生地不熟,没有半个相识之人! 更何况,她今年才五岁! 为何不能再多承欢父母膝下几年,非得现在就去秦国? 齐王看着自己伶俐过人的小女儿,心如刀割。 即便公主的年岁还太过小了一些,但从小一起长大,那位已经传出贤能之名的长公子扶苏未来成婚了,或许能对她多上一点宠爱。 “这是长公子扶苏那边送来给你的订婚信物。筝,你听父王说,只有你去了秦,我们两国的盟约才会更加紧密,我们齐国的安危才能得到保障!” 齐王建将自己的女儿紧紧抱在怀里,眼中亦有一抹闪亮的水泽:“筝,你是公主,非去不可!” 然而,齐王建带着公主即将出发前往秦国的那日,一场大火在宫殿中蔓延。 黑烟滚滚,烈火滔天,精美的宫殿沦为焰火的燃料,田筝迈着小脚,捂着口鼻在烟雾中奔跑。 火是她放的。 并非不想去秦国,只是,想再推迟几年。 错过了父王的出发时机,她便可以继续留在父母身边! 呛人的烟熏得她眼泪直流,咳嗽不停。 田筝不断在心中道,对不起父王,对不起母后。 然而,她好不容易改头换面,一把大火惊散了身边的众人,趁乱逃出,最后却没能跑过越烧越旺的大火。 田筝不明白,她明明没有触碰到灼烈的焰火,为何身体会如此难受,甚至陷入昏迷。 如果在场有了解科学知识的人,就会知晓,这是因为大火抽空了空气里的氧气,让她感到窒息。 站在一旁,从头到尾观看了正场事件的黎筝身体透明,顶着副跟倒在地上的公主田筝长得一模一样的壳子慢慢走近。 原来如此。 小孩若有所思。 那天系统出错,她从本该降临的秦始皇统一天下的二十年后,来到了秦国还未吞并赵国的二十年前。 从嫁给扶苏,诞有一子却难产而死的齐国公主变成了齐国境内的一个小乞儿。 原来如此。 都是因为公主放了一场大火,不幸祸及自身,才导致了黎筝的提前穿越。 小孩扶额叹息。 她还以为时间线错了,穿越对象也发生了偏移,但看来—— 视线在公主握在手心中的通透的,雕刻了只即将展翅高飞的玄鸟玉佩上细细打量。 这是黎筝在乞儿身体中苏醒之后,浑身上下唯一还佩戴着的东西。 从蹲踞的姿势站起。 黎筝得出了结论。 看来,出错的只有时间线,穿越对象没有变动。 知晓了穿越以来始终困扰自己的真相,黎筝突然在帐篷里苏醒。 121软萌的奶音小心翼翼的道:“对不起宿主大人,我刚刚修复了穿越时的系统错误,为了让您知晓完整的原身死亡经历,我没经过您的同意,就擅自在您睡着时投放了历史记录。” 黎筝伸了个懒腰,夸奖道:“做得很好121,我大体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小孩翻坐起身,从胸口的衣襟里摸出那枚仔细收好的玄鸟玉佩。 上头的玄鸟栩栩如生拍打着翅膀,像是要从玉佩上飞出。 拇指在光滑温润的玉佩上拂过,方才的错觉又从眼前消失。 黎筝端详沉吟。 这块玉,便是与扶苏订亲的信物吗? * 秋猎在古代是个重大的节日,嬴政虽然提前公布了奖励,但势必要回到秦国的都城才会正式举办。 黎筝一行人坠在秦始皇队伍的末尾,跟随着微服私访的嬴政回到了咸阳。 低调的进了城邦,向四周望去,只见井然有序的街市规划,严明公正的纪律规范,让黎筝好生领略了一番秦国的风俗人貌。 待到秦始皇要进宫之时,黎筝远远地看见那被众人围在中心位置的男子对着她招手。 “邹爱卿,来!” 黎筝头顶上的呆毛一翘,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的走到嬴政面前,刚一站定,头上就落了只干燥温暖的大手。 “来,与朕进宫。” 李斯瞟了眼两人相携在一起的大小手,心道神童小公子果然圣眷浓重,又还处于稚龄,未来前途,当真是不可限量。 就是不知与先前的宰相甘罗相比··· 李斯摇了摇头,在大王面前,还是不要提起那位为好。 进入王宫,路过御花园,一大一小相处和蔼的身影与笑闹声吸引了黎筝的注意。 “扶苏!昌平君!” 这次带着黎筝进入宫室,秦始皇的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让黎筝与扶苏、昌平君之间互相认识。 先前说了,嬴政封黎筝为舍人之时,就是挂靠在丞相与其他大官的名下。 舍人,即为大臣属官。 面对昌平君这个可能的未来上司,黎筝板正了脸色,规矩的向两人行礼。 那厢在花园里与昌平君一道玩投壶的扶苏转过头来,双眼立时一亮。 “父王!” 史书上夸了几千年的扶苏,即便尚且年幼,也已然显出几分未来的温润气质与玉人之姿,他一身玄衣纁裳,通身的尊贵气派。 并未与其他孩童一般,冲到自己父亲膝前撒娇痴缠。 这位皇长子沉稳的迈着步子,快速绕过花坛,与走在他身后的丞相昌平君一并来到嬴政面前行礼。 秦始皇点点头,左右手分别扶着备受重视的长公子和重臣昌平君起身。 他询问了两人的近况,校考了扶苏的功课,而后介绍起身边的孩童。 “这是寡人前往西戎丘的路上所遇见的神童,他在寡人遇刺时救驾有功,特封为舍人。” 至于是公子舍人还是丞相舍人,嬴政暂时还没有想好。 那日旅店中的初见,小孩的聪慧头脑展现的淋漓尽致。 森林中短短几日,她手头上又层出不穷的冒出新奇事物。 之后的考验中,她更是小小年纪便对六国事物、货币、语言、文字了如指掌。 可见未来必能长成个能耐非凡的有识之士。 再加那日的救命之恩,嬴政是有心给小孩的未来铺些路的。 与同样培养起来,留给扶苏的班底蒙恬蒙毅两人不同,黎筝年纪还小,若是教好了,以后甚至可以留给第三代继承人,辅佐其治理天下。 但话是这样说,黎筝终究年纪尚小,外加没有战功实绩,暂时封不了什么大的官职。 是以,嬴政打算先让她跟在扶苏,以及扶苏身后的支持者身边互相熟悉熟悉。 而扶苏身后的支持者,说的便是与扶苏之母同样拥有楚国皇室血脉的丞相昌平君。 嬴政心绪飞跃过了几个山头,等回过神,时间还没过去多久。 知晓遇刺之事的扶苏神情一变:“父王,您在外遇刺了?可有受伤?” 思及那先是匪贼后是巨熊,最后又有惊无险的森林游历,嬴政面上不仅没有愤怒后怕之意,甚至还为当时的惊险与刺激感到上瘾。 俊美的男人摇摇头,伸手拍了拍黎筝的肩膀,唇边带着一抹轻笑:“多亏了邹舍人,不仅没有受伤,寡人那些天还过得十分精彩,待到有空之时,再与你细说。” 嬴政大手托着黎筝的背,往扶苏面前送了送,面孔转向昌平君:“好了,孩子们在这里玩耍,昌平君随寡人入殿。” 黎筝与扶苏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心中有些唏嘘。 做了这么些事情,依旧还是被当成孩童了呀。 小孩精雕玉琢的可爱脸蛋转向扶苏,神色更是复杂。 面前这位身高与她一般高的,便是未来的主要攻略对象长公子扶苏了。 想到那个“秦三世”,黎筝几乎要沉沉叹气。 这同样不是现在的年纪能完成的事啊。 正想着,一双热乎乎的小手攥了上来。 黎筝的两只爪子都被扶苏紧紧捏住。 “小先生便是救了父王的人?” 看着扶苏真诚又感激的双眼,黎筝有些不好意思。 毕竟别说是救,那场袭击都是她策划出来的。 没等黎筝答应,扶苏便是一个大礼:“扶苏谢小先生救命之恩!” 小孩手忙脚乱的去扶:“长公子不至于,不至于,哎呀,您快起来,我如何受得。” 扶苏被黎筝拉起,用种一切尽在不言之中的感激目光看着她。 不一会儿,又热切的带着黎筝去玩投壶。 黎筝:“·····” 怎么说呢,距离她生下“秦三世”还道重且长。 观扶苏对自己的热乎劲,有情人终成眷属不好说,但是混成穿一条裤子的好兄弟也许还是很有希望的。 8、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 完成度10% 在等待秋猎到来的时间里,黎筝又向秦始皇献了一次后世之物。 是在西汉、东汉之间,蔡伦发明的造纸术。 以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为原料,经过搓、捣、炒、烘、打浆等工艺,一张柔软,洁白的纸张就成型了。 一经拿出,便在士大夫阶层中掀起了巨大的轰动。 春秋战国时期,读书人广泛使用竹简书写阅读,并以“学富五车”来形容知识储存量。 然而,一捆竹简能容纳多少文字? 又需要几捆竹简,才能记录下一整本书的内容? 在如此情况之下,五辆牛车,能运载几本书? 知识的难以储藏和搬运,书本的笨重与高昂的成本。 这些难题在轻薄便携的白纸面前统统迎刃而解。 就连嬴政都情绪外露的喜上眉梢。 作为一天批阅120斤奏折的勤勉君王,每天光是拿着这些竹简阅读的繁重就足够他感到双手酸痛了。 现在有了竹简的替代品之后,他更是如获至宝。 为了与白纸配合,黎筝又拿出了墨水与毛笔。 过往,人们在竹简上书写时使用的都是雕刻的方式,而在白纸上,就不能依样画葫芦了。 同时拥有白纸与毛笔,才能使得书写与阅读变得更为高效便捷。 然而,黎筝前往嬴政的宫殿献纸之时,赵高还十分不屑的嘲讽。 “邹舍人要将此物献给大王?” 他纤细的手指捻起一张轻薄的白纸,满脸不屑的拿着那a4大小的纸张在胳膊上比划。 “此物能有何用处?长度不够制衣,轻薄无法御寒。” 他扯着纸张的两角,“撕拉”一声,将黎筝准备献给嬴政的其中一张白纸撕成两半。 “无法抵挡兵刃箭矢,虽说触感光滑,但很容易起皱褶。没有任何皇宗贵族会愿意穿这样的衣服!邹舍人,无需进殿,高便知晓你这布料绝对不会受大王欢迎,赶快离开吧!” 他站在章台宫门口,大有不让小孩进去面见嬴政意思在。 更是希望能用刻薄的话语叫她无地自容,知难而退的打道回府。 小孩的脸像暹罗猫是一样,四周白嫩,中间黝黑。 在制作出来的纸张当中,黎筝根据纸张轻薄还是厚重,光滑还是粗糙,洁白还是黯淡的三个指标,将成品划分为了优、良、差三等。 而满足轻薄、洁白、光滑这三个条件的纸张,在黎筝手下的工匠还不够熟练的情况下,拢共也就制造出了百来张。 现在还被赵高直接损毁了一张。 不好直接发火吧,也已然能看出她眼中的愤怒。 扶苏有些担忧的牵住黎筝的小手,安抚的摇了两下。 刚将小孩的火气哄下去一些,那头不识货的赵高又开始疯狂输出:“邹舍人,你的确在“称象”一事中表现出了不俗的智计,大王也宠爱的将您称为神童。” “但可别因为这些过去的成就而骄傲自满,更不能哗众取宠的将这一文不值的东西拿到大王面前,去浪费大王的时间!” 面对如此为难与鄙夷,黎筝隐忍的蹲下身子,将被撕成碎片的白纸一张张捡起。 到底是自己盯梢,亲自跟着流程看工匠们一点一点做出来的东西,被赵高如此随意地破坏又丢弃在地上,还是有几分心疼的。 “一文不值?” 黎筝扬起手中纸张的残片,冷笑道:“赵高大人信不信我能在一夜之间,让这些无法制衣,不能做革的白纸变为价值连城的黄金?” “阿黎!”扶苏忧虑的扯住黎筝的袖口,只觉得小孩是一时上头才夸下了海口,之后还不晓得要如何圆这个场子。 心里,却已经打定主意,要掏出他的小金库,帮黎筝摆平这桩难事。 赵高被小孩的气场吓退了一步,却又很快反应过来,这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真是大言不惭!一夜之间?价值连城?那高可还真是拭目以待!” 如此不能成布不能成革的东西,他赵高可是出于高尚的仁慈和对稚子的恻隐才叫她打道回府别送去秦王面前丢人现眼的! 既然这夜郎自大的小孩非要不知死活的消耗自己在大王心中的情分与看重,那就让她去吧。 且看大王如何叱责她! 赵高满脸讥讽的退后一步,打开了通往嬴政办公场所的门扉。 黎筝略施一礼,往殿内走去,步伐带风。 嬴政看到两人之后,便招了招手,准备丢给两个孩子一人一个竹简,想要询问二人对政务的看法与意见。 黎筝抱住向自己丢来的竹简,将盛着白纸的托盘递到了嬴政面前。 “大王,您每日为国事奋战至深夜,臣一边因黎民百姓获得贤明的君王而感到高兴,另一边,则为大王的身体而感到担忧。” 黎筝缓缓道来:“臣并非郎中,对如何使用药物调理大王的身体一无所知,思来想去,只能制作出这名为“白纸”的事物,帮助大王更好的处理国事。” 嬴政听闻此言,因繁重的公务而紧皱的眉头都松了,身周独属于君王的威严气场也变得和蔼了不少,他俊美的脸上露出好奇的神色:“哦?邹爱卿又制作出了何物,拿到寡人面前来看看。” 这是张纤薄到边缘锋利能够划破皮肤的白纸,对着太阳,那明亮的光线甚至能透过纸张的表体,洒落到嬴政的案几上。 这是黎筝手头上能拿出来的最高杰作,但嬴政翻来覆去的看了半晌,也没从里头看出半点名堂。 嬴政有些迟疑:“邹爱卿,这“白纸”有何用途?” 黎筝从袖口处摸出一块墨条,和装在身上,沉重了一路的小墨砚。 拜托嬴政身边的侍从取来一些清水。 小孩捏着用狼毛做成的毛笔,沾了墨水,在白纸上书写起来。 她曾练过书法,一手漂亮的字迹随着毛笔的几下起落,快速的在白纸上显形,不但优美好看,记录的速度更是远远超过需要使用小刀刻写的竹简。 不一会儿,一句朗朗上口的诗词便在跃然纸上。 扶苏喃喃念出:“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搔数百年。” “彩!彩!好句啊!真是好句!”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人快步走近,头凑到扶苏边上,目光两下一扫,当场便鼓起掌来:“好一个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搔数百年!好一个风骚!小公子当真是好文采!” 嬴政本该更先关注优越性显赫到完全可以代替竹简,让他进行更为快速办公的白纸本身,视线却不由自主的逗留在那行诗句上。 他心里道了句果真是天才所为,不仅实力过人,还文采非凡。 嬴政轻笑着调侃道:“没想到邹爱卿小小年纪还读过《离骚》。彩!” 他好好品鉴了一番这手字迹,又细细寻味这半句诗中的内涵,心中不由升起校考小孩的念头:“爱卿也知晓孤向来爱才如命,求贤似渴,既然爱卿觉得江山代有才人出,那么,当代的人才都有哪些?还是说,指的是爱卿本人?” 黎筝正在思考怎么把这句诗的上半句或下半句憋出来,是往下嫁接“俱往矣,还看今朝”呢,还是往上衔接“大江东去,浪淘尽”。 思来想去,总感觉都不大合适的时候她突然被cue。 小孩霍然抬头,这便是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感觉吗? 她急急思考,“才人”两字若指的是自己便太过骄傲自负了,黎筝必然不能这么说。 片刻,小孩拱手道:“臣句中的才人,自然指的是宵衣旰食,早朝晏罢,励精图治的大王!” 悄悄抬头往上瞟了一眼,见得到夸奖的嬴政并未流露出自满的神色,黎筝知晓,这位千古一帝对自己的回答还未满意,于是又道:“还有写出《孤愤》《五蠹》的韩非,出身赵国的姚贾,领军打仗的李信等人。” 嬴政还以为小孩会随口说两个名字来搪塞自己,没想到,还真的言之有物。 “《孤愤》?《五蠹》?好,寡人会找来看看。赵高,把邹爱卿所言的几个人都记下来,等处理完今天的奏折,就将这些才人传唤来,寡人一一与他们谈话。” 黎筝脑袋一懵。 找来看看? 如今的嬴政竟然还没看过韩非子的著作,没有拍着腿表示“能见此人,死也甘心”吗? 那她岂不是加快了韩非步向死亡的命运? 不对,此世既然有她在,或也可以保下韩非也说不定。 小孩干咳一声,将话题重新拉回白纸上。 “不知大王对这白纸感觉如何?” 黎筝将手中的毛笔递给嬴政:“要不要试写一二?” 嬴政颔首,接过笔,学着黎筝先前握笔的模样在纸面书写。 虽然是初次使用毛笔以至于字迹稍显歪曲,但整体上要比使用竹简轻松许多。 “彩!这白纸当真是好物!赵高,传寡人旨意,将白纸推广到秦国各地,以后大臣上报奏折也都要使用白纸!” 走笔流畅,字迹黑白分明,比之竹简,看起来更为赏心悦目。 嬴政龙颜大悦,立时挥手,封赏作出巨大贡献的黎筝为百户候。 【任务: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完成度10%】 121在系统版面上给黎筝发了一束大大的烟花。 “恭喜宿主,晋升为百户候!” 百户候是小,得到君王的赏识与重视才是大。 黎筝淡然行礼领赏。 “只要能让大王更好的办公,臣便满足了。” 黎筝有意看了赵高一眼,接着道:“大王,这纸除了办公之外,还有别的用处。” 小孩本不打算将别的东西一并拿出来,毕竟现在的白纸产出量稀少,用来写字都要不够用了,更别说拿去制作别的东西。 但既然赵高非要与她争辩,就一并展现到世人眼前好了。 嬴政书几后的身子整个前倾,目光灼灼的盯着小孩:“竟还有别的用处?” 对嬴政略一拱手,黎筝道:“是,此物还可以用来制作灯笼、窗户、屏风等等。” 此言一出,扶苏、嬴政、赵高,还有因为听到诗句而跑过来叫好的丞相王绾都露出了迷惑不解之色。 生了两撇小胡子的王绾道:“何为灯笼?何为窗户?” 战国时期,因为没有纸,丝织品性质又不佳,所以并没有灯笼一物,使用的灯具,还是非常原始的陶制豆(承载物)、青铜豆。 而为了解决火焰被风吹灭的问题,直到汉时,解决的方法还只是用青铜器在火焰周围加了一圈保护层,在需要照明的地放开了一个口,可见度、光照度都十分的低。 黎筝伸手往袖口中一探,看似摸索,实则跑到系统商城里购买了个现成的精致小巧的灯笼出来。 从袖口中掏出之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半个巴掌大的小灯笼,里头插着一根白玉莹润的蜡烛,用火柴点上之后,莹莹光亮透过纤薄的纸张洒落在宫殿之中,灯笼外层各种精美的人物图画的影子,也跟着落在了墙壁、地面、书几等地方。 看着众人赞叹的神色,黎筝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实际上,除了灯笼、窗户之类的事物春秋战国没有之外,就连蜡烛这等在现代人眼中,早就被灯泡替代的淘汰品,也是一直到汉魏时期才被发明出来的。 虽然今天从系统里头直接摸了一根出来用,但事后还得自己用动物油熬制出来,补上这个先用后做的口子才行。 黎筝看了眼赵高明显阴沉下来的表情,先前被拦在宫门外不得进入的怒气终于散去。 嬴政接过小孩手里的灯笼,爱不释手的来回把玩,好长时间才得以将目光从灯笼上移开。 他人高兴起来,一个挥手,又赏了黎筝百扈。 【任务: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完成度15%】 黎筝勾勾唇,心满意足的准备退下:“谢大王,剩下的窗户与屏风两物,臣会命人快马加鞭的赶制出来。到时,再献于大王观赏使用。” 9、扶苏攻略进度20% 神童纸出名了。 细腻光滑如同丝绸,纯净洁白如同落雪,下笔着墨,字迹乌鬓马般的在纸上驰骋。 所有的读书人、士大夫都像是见到了豪车美女般的为它倾倒。 仅仅只是从章台宫回到居所的功夫,以“神童”二字冠名的纸张便火遍了整个咸阳。 不知有多少权贵登门拜访,只为获取一些购买神童纸的优先权。 可成品尚且不多,黎筝只好一边扩大了生产规模,一边放任自然诞生的饥饿营销,进行每人限购。 刨除献给嬴政的最上等的白纸,剩下的稍显蜡黄、黯淡的纸张以低白纸一筹的价格卖了出去。 一时间供不应求。 甚至出现了“咸阳纸贵”的现象。 无需废半点功夫,小孩跟赵高所说的价值千金,当场实现。 得意洋洋的围着这堆金银财宝背着手走了两三圈。 小孩勾着唇角,命人将一半的钱币送到宫中,献给嬴政。 就说,这是她卖白纸的下阶品挣来的一半钱财,还请大王用其推广白纸,争取让白纸在未来全面代替竹简。 哦,推广白纸是假,气赵高是真。 那位隐宫见天呆在嬴政身边,必然会亲身见证此事。 待知晓了面前的金银仅仅只是她收获的一半! 到时—— 小孩开心的扑上床打了个滚。 哼哼,叫他下次还敢与自己呛声! 整理好情绪,黎筝又从床上坐起,再度处理白纸的事情。 她从商队中分出一批人手专事白纸的制造与售卖。 腾出了空来,她便开始筹划已经在嬴政面前提前承诺过的灯笼、窗户还有屏风。 灯笼的外壳和窗户都是易做之物。 黎筝将系统中买来的灯笼原物摆放在工匠面前。 只让他观察了没一会儿,对方便心领神会的用竹条制作出了大概的框架,再黏上画着英勇战士、舞乐仙女、山水、鸟兽等图样的纸张。 一个个好看惹眼的灯笼就成了。 照例,一部分献进宫里,另一部分则送进商队。 只需商队队员向老客户们展示一番,大量的金钱就争相向黎筝涌来。 窗户和屏风的制造和售卖同样重复以上操作。 先用木头等材料搭建好框架,再将纸一层层的糊上去。 比起战国时期,用木头拼接而成的“牖”。 使用纸糊成的窗户,在透气与透光方面都更加出色。 相信成品拿出以后,所有人都会对其感到满意。 去除以上这些简单易做的,稍有困难的就是蜡烛了。 做蜡烛,需要动物脂肪。 而最好最干净的动物脂肪,就是牛的内脏。 可这时候,牛还是重要的犁地耕畜,秦国法律明令禁止私自杀牛。 黎筝只好退而求其次的找来了羊的肾脏以及肝脏。 捂住口鼻,无视传来的异味,黎筝让人把它们全部磨碎。 十多个工匠围聚在一起,动作麻利的处理内脏,待确认将这些肉块剁碎、磨碎了,再放入鼎中烹煮。 鼎是青铜鼎的那个鼎。 战国没有锅,虽然铁具农耕得到普及,但厨具基本使用瓦罐,如果是有钱的贵族,倒是可以用鼎或者青铜器来烹饪。 工匠们将剁碎的内脏放入鼎中,用小火慢煨了好长时间,才让这些脂肪全部熔化。 而后,她再度碰上了技术难题。 原本按照正常的操作步骤,接下来只要将熔化的脂肪放置在纱布、滤纸上,将羊脂、水、脂肪等物分开就行了。 然而纱布和滤纸都是使用棉花制作出来的,棉花则是在南北朝时期才从国外流传进国。 更是直到朱元璋当上了皇帝后,强制要求百姓种植,才使棉花得到推广和运用。 秦朝,根本没有棉花! 坐蜡了半晌,黎筝终于想出用丝绸来尝试过滤。 尝试过后,发现虽然不如纱布那样适配,但勉强可行。 过滤完成,过滤后剩下的液体放置在房间里,等候其自然降温。 由于蜡的凝结点比油脂的凝结点高,所以,蜡会先凝结起来成为小块状。 在此阶段,只要及时把已经凝结的蜡收集起来,便可以将油脂合成的蜡全部提取。 走到这一步,制蜡已经完成了一半。 后头将蜡塑形也是十分轻松,可制作灯芯又变得困难起来。 究其原因,仍旧是因为没有棉花。 黎筝过去使用的蜡烛,其灯芯都是用棉线拧合而成的。 现在的话···· 小孩心中涌起些许挫败。 棉花,还是棉花。 想起先前借着齐国靠海的优势,派出去前往海外的两支商队,黎筝满是心焦。 两年了,虽然他们手里拿着系统奖励下来的两张珍贵的航海图,但大海茫茫,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返航。 黎筝的双手紧紧搅在一起。 单个物品她还可以直接从系统中兑换或者要求系统直接给予奖励,但若是长期大量的需求,明面上总得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可靠来源支撑。 而除了“经济发展决定上层建筑”之外,人民只有填饱肚子了,才能思考其他。 想要让黎民配合,大规模种植既可以御寒又可以榨油的重要棉花,在此之前,必须得到土豆、玉米等产量丰厚的农作物的种子才行。 只有满足了人民在食物方面的需求,别的方面才能稳步发展。 话说回来,目前最重要的事还是制作蜡烛。 从身边寻摸了一圈,黎筝发现唯一能派上用场的,也只有麦麸了。 尽管实用性比起棉线来说差强人意,但作为前期替代品,似乎也没有黎筝挑剔的余地。 解决完蜡烛,成功解锁完全体的灯笼,黎筝将它加上窗户与屏风一并送入了宫内。 嬴政一份,扶苏一份,额外又送了一份给李斯。 在咸阳城内的人情,她算是都尽到了。 算算制作这些物品所耗费的大量时间,秋猎的日子也在不知不觉当中靠近。 秋猎那天,万里无云,秋高气爽。 黎筝将小巧的复合弓藏在背后的披风里,背上背着特制的弓箭,十分引人注目的来到猎场。 经过神童纸的传播,小孩在咸阳权贵的圈子里名气斐然,甫一出场,虽无人敢擅自上前攀谈,却引起了好一阵骚动与注目。 站在众人前的扶苏也回过头来,隔着人山人海,遥遥向黎筝挥手。 因为背后藏在披风中的秘密武器,黎筝动作有些不便。 为了回应扶苏,她扬起一抹可爱的微笑,唇边漾出两个醉人的酒窝。 这一世的黎筝相貌昳丽。 若非年纪还小,她扮成男装后甚至隐隐有种风靡万千的美男子派头。 这也是之前,有不懂事的下人传她本来就是邹家养在外头的私生女的原因。 如此翩翩一笑,直把回头跟好兄弟打招呼的扶苏给看傻在原地,他俊俏的小脸染上点点绯红,心中懵懂的生出些许自己也不明白的好感与羞涩来。 黎筝弯了弯双眼,满意的看了一眼系统面板。 【扶苏攻略进度20%】 正在此时,一道阴冷的目光却投射而来,打破了两个小孩间和谐的气氛。 是赵高。 黎筝收起仅对扶苏特供的招牌微笑,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一眼,两人目光交锋,一阵电闪雷鸣噼里啪啦。 并未以此分出胜负,打了个平手的两人纷纷收回视线,酝酿下一波大招,等待下次机会发力。 嬴政对两人间的交锋若有所察。 他骑着一匹神武的骏马在众人最前的位置,手中,持着把修长的弯弓。 这位尊贵的君王射出今日的第一箭后,秋猎才算正式开始。 黎筝引人注目的到来后,嬴政才是第一个将眼神投向她的人,对于小孩特殊的打扮,他是十分的感兴趣,总感觉小孩又要拿出什么新鲜的事物。 而赵高与小孩之间的敌对气氛。 他原本想着,如果事态超出预计,就插手制止。 但在发现适当的竞争能促进小孩拿出更多发明之后,嬴政瞬间变成了睁只眼闭只眼的放任状态,甚至,隐隐还有推波助澜之意存在。 他命人增加了一匹骏马的名额,打算等两人分出胜负之后作为嘉奖赏赐给赢家。 一位宫人穿过人群,来到嬴政身旁轻轻私语。 嬴政点点头,张弓拉箭,满如圆月。 英姿飒爽的射出一箭。 狩猎,正式开始。 小孩骑着属于自己的小马驹溜溜达达的进入猎场,行到一半,突然看到有个身体瘦长,面容阴鸷的男人立在前头等待自己。 不是赵高又是谁? 观他面上的表情,明显的来者不善。 黎筝牵住马,停在原地,心中冷笑了一声。 看来“价值千金”的事不仅没有让赵高受到教训,反而还心存怨气,想要借秋猎从自己这里扳回一城。 黎筝神色不定的望着他,忽然牵绳一转方向,驭着马匹调头离开。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为防这厮耍手段暗害自己,在秋猎结束前,先避免私下里与其过度接近的好。 最后直接用战绩打脸他不香吗? 可这么点距离,黎筝能看见赵高,对方自然也望见了她。 发现小孩有离去的意向,赵高立刻飞身上马,双腿一夹,策马跑到了小孩身前,拦住去路,不让她走。 黎筝眉头一竖。 选择以下赌注的手段来教训他,或许有些温和,但,这可不代表他能直接欺负到自己头上! 黎筝语气不善:“赵高大人,不知您有何要紧之事,非要在秋猎进行前拦住下官?要是所记不错,在下与赵高大人的赌约,应当是秋猎之后再进行结算的。” 修长的猎鹰般的双眼紧盯着小孩,半晌,赵高发出一声讥笑:“赌注?邹舍人莫要再胡言乱语!就凭你那小胳膊小腿,拿什么来与高比?到时候输了,可别哭着回家找阿母!” 他骑着马绕到黎筝身边,特地俯下身,用自己的身躯所留下的阴影将小孩整个遮蔽,压迫与危险纷至沓来。 赵高凑到黎筝的耳旁,森冷道:“怎么样?只要邹舍人在秋猎结束前的宴会上,对着众人承认你妄自尊大自高自傲的鄙劣品行,不该因一时的冲动与高做赌,在武艺方面更是没有半点天赋可言,先前的赌约就算作废!” 黎筝听得发笑,也不知道是谁太过自信:“哦?这么说,赵高大人是有必胜的信心咯?” “呵,那是自然。” 赵高简直想说十拿九稳,他不屑的摇头:“小小孩童,别再嘴硬了,高知晓你现在面临必输的结局,已经骑虎难下,左右为难。趁着高好心,劝你赶紧顺台阶下,免得事后别人笑高胜之不武!” 10、扬名倒计时90% 这是一片水土丰茂,植被繁多,占地广阔的皇家猎场。 进入此处的达官贵族与生息繁衍的动物,彼此还未见面,便互相瓜分了猎人与猎物的角色。 骑着高头大马的猎手,从森林与平原区域撕开一角,带着勇夺第一的野心,在各个角落展开一场场生死角逐。 但还有两个人,在开局的吹哨声响起后,傻呆呆的站在原地。 将本就难以倒追回来的比分,以晚人小半个时辰的巨大劣势,遥遥落在旁人身后。 难道是准备水深火热的争夺倒数一二名吗? 黎筝已经很不耐了。 如果不是赵高在这里纠缠不休的话,她早已进了猎场,给背后崭新的复合弓开封。 但看样子,对方还不打算直接放她走。 黎筝皱了皱眉。 内心的想法在这一刻与赵高达成了同步。 想要她不战而输,怕不是异想天开? 这小小稚子想要战胜他取得胜利,岂不是异想天开? 黎筝神色淡淡,不仅半点没有被赵高唬住的模样,还游刃有余的抛出一个典故。 “赵高大人有没有听闻过将猫放进箱子里的故事?” 黎筝即将道出口的,是薛定谔的猫。 这1935年提出的量子假说,赵高自然是绝无可能听说过的。 不等他接口,小孩佛了佛秋风吹乱的发丝,解释道:“将一只猫和一瓶毒药,放在同一个箱子里。” “当变故发生时,毒药的瓶子很可能被打破,而同处一地的猫也可能会因此死亡。但在打开箱子前,我们无法判断,猫究竟死亡还是活着,一切都是未知数。” 黎筝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她从容的道:“赵高大人,不到最后谁都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您,还是不要言之过早的好。” 赵高眼中冷光一闪。 在他的视角中,他早已仁至义尽,忍无可忍。 既然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稚子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他以大欺小了! 男人侧着脸,沉浸在阴影里的面容却格外冷酷,他幽凉的声线泛着寒意:“结局从邹舍人下定赌约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注定。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高便让你知晓,何为不可逾越的高山,在狩猎一事上,可不是单单靠一点小聪明就能获胜的。” 不仅仅只是赢过小孩这么简单,他要通过这次事迹,给小孩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男人策马转身,朝着远处奔腾而去。 黎筝摇摇头,选了个截然相反的方向,与他背对背离开。 距离开场的时间已然过去很久,想要后来居上,追赶前人,就必须舍弃那些分值低微的小型猎物,铤而走险的与强壮、凶猛、危险的大型野兽进行厮杀。 黎筝仔细注意着地面上纷杂的脚印。 草食动物的脚印、杂食动物的脚印、贵族坐骑的脚印,还有以上这些都特意避开的,大型肉食动物的脚印。 跟着也许是某只大猫留下的爪印,黎筝骑着自己的小马驹,以成年马随意溜达的最快速度,一路向前,途中遇上了几波对她很是好奇,互相见礼的大臣。 有不少人看到她只是个孩童,想着孤身在猎场中到处乱逛或许会遇到危险,几次邀请她加入他们的队伍。 但都被黎筝拒绝了。 以身后跟了不少帮忙拿猎物的仆从为由,她还是选择清净的单人捕猎。 寻着大猫的痕迹再度向前,黎筝面上一喜。 一颗拦腰截断的大树,上头一半生长得郁郁葱葱的树干摇摇欲坠,仅凭着最后一块树皮,藕断丝连的牵挂着原本严丝合缝的连接在一起的下、半、身。 其上深入树体的爪印,明显还是刚刚留下的! 凶猛的大型兽类,找着了! 黎筝正要高兴,不远处的林子里却传来一声高昂的尖叫,惊飞了无数栖息于树冠的鸟类。 出事了! 面对这等弑杀无数的凶兽,如此惊叫,莫非代表着一条人命的离去? 黎筝面色陡然凝重起来,她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驭着疯了般狂奔的马来到尖叫声附近。 一层现代民居楼那么高的老虎在飞扑中人立而起,两只铜铃般的眼睛闪烁着骇人的凶光,锋利的爪子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出一道森冷银光,磐石、青铜、铁器似乎没有什么能坚硬到抗住它留下的道道划痕。 凶兽高高举起兽掌。 那能够一掌拍断人腰粗细大树的杀器,夹带着破空之声,向着脆弱的人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挥下。 来不及想些什么,身体先大脑一步动了起来。 黎筝搭弓上箭,几乎没有经过瞄准,为了救人,她在瞬息间射出了三箭。 为了改变兽爪落下的轨迹,第一箭,她射的是凶兽的掌背。 以它与生俱来的自保本能喝退凶兽。 为了防止老虎硬挨下前一个攻击继续伤人,第二箭,黎筝射的是凶兽的眼睛。 以剧痛扰乱它的行为,顾不上即将到口的猎物。 第三箭,为了摘获胜利的果实,黎筝在老虎因撕心裂肺的张嘴痛苦怒吼之时,一箭射入了它张开的血盆大口之中,整只箭矢贯穿了凶兽的脖颈,划破了它赖以呼吸空气的气道。 气道破裂,失去氧气,老虎很快就会步入死亡。 再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黎筝看了眼还未完全脱离危险,却脱力的站在死去马匹旁边的男人,当下又接连射了几箭出去。 靠着一支又一支箭矢,她遥遥掌控局势,一步步将凶兽逼得越来越远,渐渐离开男人身周。 最后一箭,划破老虎的皮囊,撕裂了它最后一条完好无损的后腿的韧带。 曾经在森林中称王称霸的凶兽,瞬间无力的倒下。 前后两阵欢呼,在长长的静默过后骤然响起。 一阵代表死里逃生,一阵代表震撼与喝彩。 多少旁听了黎筝与赵高之间赌注纠葛的仆从转变了思想,原本的不看好和不赞同转化成了狂热与拥戴。 难怪小小年纪就敢与大人约斗,这手精彩绝伦的箭术,谁看了不喊“彩”啊? “彩!神童公子百发百中!” “彩!神童公子好箭术!出神入化,神乎其技!” 黎筝好笑的看了眼神变得炙热的仆从们,挥了挥手:“先去看看遇到袭击的人有没有受伤,别的,等没事了再谈。” 仆从们闻言,纷纷赶到前头去查看遭受袭击的男人伤势如何。 好消息是,死去的马匹为他挡下了致命一击,除了从马背上摔落时的擦伤,他几乎没有别的伤口。 男人推开众人,来到黎筝身前,感激的道谢。 他身材高壮,黎筝即便骑着马,加起来的高度也仅仅到他腰间左右的位置。 他是个劫后余生,从黎筝弓箭之下捡回一条性命的人。 也是将黎筝彻底的当成了救世主的人。 他热情、热泪盈眶的拉住了小孩的手,摇着头,言语间不知该如何感谢。 黎筝拍拍他的肩,很能了解对方此时的心情。 在通关某个末世任务世界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任务者,也曾对她露出过这副表情。 黎筝一时忘记了自己的灵魂还呆在一个小孩的身体里,下意识的露出了八风不动的老将风范,似乎只要她站在这里,便没有什么困难能越过她,威胁到旁人。 她以十足让人感到安心的话语安抚道:“能帮我把我的战利品和运送它的仆从们都送回营地吗?我想那里有煮好的热汤,能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在黎筝的指示下,仆从们很快牵来了一匹新马。 男人感激的自报身份道:“在下冯去疾,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以后,若有什么能用的上的地方,小公子但说无妨。” 冯去疾! 此人竟是冯去疾! 黎筝一愣。 秦是当之无愧的泱泱大国,来去这么多人,黎筝是没想到自己随手救了个人,还能救下个千古典故来。 “将相不受辱”,这是那位正直,且有骨气的“将相不受辱”! 如今大抵是御史大夫,未来便要官拜宰相。 嗯,再未来,就是不顾生死的向胡亥觐见,被赵高出手陷害,在被抓捕前,与他那当大将军的堂弟冯劫,一并造就了“将相不受辱”的典故。 没想到啊,没想到。 黎筝有些震惊的看着他。 却见此人正要离开,又转身回来。 “小公子,能不能,能不能再烦扰您救个人?” 黎筝眨了下眼。 冯去疾口中之人也是个历史留名之辈。 不过比起受人尊敬的冯去疾,这位“三姓家奴”叔孙通,可就跟谁谁倒霉了。 若是命不够硬的,很容易被此人克死。 对主公的反噬程度直逼后世刘皇叔。 11、扬名倒计时45% 想了想,黎筝又觉得拿他和刘皇叔比,过于抬举了。 人刘皇叔好歹还心怀仁善,胸有抱负。 收服了诸葛亮和一干能人异士,白手起家建立了蜀汉。 叔孙通一个危机来临只知道弃主而逃的人,如何能跟刘皇叔比? 从冯去疾口中听到了这位大儒的名字,小孩顿时有些意兴阑珊的懈怠了。 随处溜达两下吧,一只大猫都打下了,想来得到的分数已经反超众人。 毕竟皇家猎场实行着物以稀为贵的算分机制。 越是稀缺、少有的猎物,猎杀后得到的积分就越多。 群聚繁多的底层生物,捕获后的奖励都少得零星一两点。 而食物链顶端的几位都是各占一隅,王不见王,高不胜寒的存在。 只要有勇武之士能够将其猎杀,得到的奖励和获得的荣耀,都非常对得起征战之时所经历的凶险与困难。 将大猫的分数收入囊中,小孩已经胜却人间无数,成了比赛排名榜上的上游选手了。 带着剩下的一半仆人,黎筝准备往深林中走上一走,若是能再遇到别的森林霸主,便又是笔巨大的收入。 顺便再看看能不能碰巧见到那位脚底抹油,跑得极快的叔孙通。 他若是有这个运气撞到自己,便出手一救,若是没有··· 想来他那么命硬,大抵也死不了。 黎筝四处寻摸,一时间却找不到下一个心仪的猎物。 也对,传说中的森林一霸可遇不可求,并非总是能够偶然路遇的。 他们基本上都是能吃一顿顶好久的主,说不定正窝在哪个不为人知的山洞里呼呼大睡。 好在,这猎场里多得是其他猎物,只要碰上了,黎筝也概不放过。 久违的骑马驰骋,将稍显生疏的武艺重新捡回,随着一支支射出去的箭矢,黎筝觉得,除了还未长成,经不住长期过量运动的身体之外,她对箭术的熟练度已经回到了巅峰。 好不快活的重温让人热血沸腾的战斗,一阵黑烟忽然从东边的方向传来。 黑烟,往往代表了火焰。 但这里可是森林! 哪怕只是一点点渺小的火星,只要没能及时消灭,便是一场危害众生的森林大火! 到时,不管填进去多少人命,都于事无补,只能坐看火焰将一整个区域的氧气全部消耗殆尽之后才能自然停止。 黎筝眼神一利,立时指挥身后的仆从们去距离最近的河流边舀水救火,自己则首当其冲的一夹马腹,赶往前方,一探究竟。 向前,是越来越浓的黑烟。 熊熊火光,自一个山洞里向外蔓延,烧了野草烧藤蔓,烧了枯叶烧树干,呈现越演越烈之势。 想到未能及时救火,生灵涂炭的后果,黎筝心中焦急万分。 然而,正当她即将跑到洞口救火之时,一个庞然大物,从洞口,地动山摇般的冲了出来。 伴随着一个重重的闷哼声,一道人影笼罩在浓烟当中,被看不清面目的巨物撞飞上天际,即将摔落在黎筝身后。 如此高度,若是放任其自由落体,恐怕要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黎筝瞥了眼四周。 此刻大雾弥漫,没有任何人能看得清她的动作,于是,小孩当机立断的从系统背包中取出一个以前获得的奖励品——安全气囊。 瞄准使用对象,摁下按钮,安全气囊瞬间弹出,顺利接住了即将落地的人影。 黎筝冲过去,伸手探了下对方的鼻息。 呼吸平稳,四肢健全,体表没有明显的外伤。 这个人,算是活下来了! 确认对方的生命安全之后,黎筝又动作极快的将此世不应存在的安全气囊进行回收。 被黑烟逼得呛了两声,小孩抬手挥开过多的粉尘,起身往树干上贴了一张请风符。 森林里刮起一阵大风,卷着黑烟将其带上天空。 视野一清的同时,那面目狰狞,小山般庞大的巨兽终于在火光的映照下露出了真容。 这是只四肢粗短,毛发坚硬,咬合力惊人,打起架来十分凶猛的巨大黑熊。 更糟糕的是,它显然已经被先前的火焰激怒,变得狂躁而凶猛,急欲寻找先前的罪魁祸首,泄愤撕咬。 见巨熊的视线转移至自己身上,黎筝心中一凛。 黑熊时速56公里/小时,而汽车的普通时速在30-60公里每小时,人坐着车都容易被黑熊追上,更别提没有车,还带着一个伤员的黎筝了。 她急忙勉力抱起昏迷过去的成年人,搬运到小马驹上。 不论如何,先将这伤员送出去了再说。 小孩引导着马驹,牵着马头对准离开森林的方向,狠狠一拍马驹的(|),使其背负着昏迷的男人离开现场。 为了预防巨熊跟着马驹离开,黎筝又抓起复合弓,一箭射入黑熊的鼻子, 吸引注意力的同时,身体也狠狠往前一扑,躲开了重重拍下,击碎石头与土地的前爪。 受伤的黑熊发出响彻天际的嘶吼,与痛苦一并节节高升的,还有越发浓郁的仇恨。 它狂躁而疯癫的对着四周一通无差别攻击。 巨掌拍倒了大树,粗壮的后腿踢飞了石块,动作间几度掀起尘土。 黎筝差点被倒下的树木压到小腿,急得连连两个后滚翻,这才险险避开大兴土木的施工现场。 虽说她人没有受伤,巨熊也牵制住了,但几个舀了水赶来的仆从们也因为失控的到处攻击的黑熊而不敢靠近。 在凶兽的身后,从山洞里蔓延出来的火势已然铺天盖地的越过巨熊,成了最为迫在眉睫的第一危机。 一只巨熊顶天也只能伤害十多人,但一场森林大火扩张,受害者便是数以万计。 可被巨熊挡着,如何才能救火? 黎筝看了一眼被这可恶牲畜的攻击绊住手脚的仆从们,再看一眼烧得如火如荼,热浪翻滚的火焰,心里一横。 必须要以最快速度解决掉这只碍事的熊! “121,给我下发一个打败巨熊的任务,再看看能不能跟主智脑申请一个定向奖励。” 软萌的小系统也为这场大火焦心不已,一听到黎筝的召唤,立时响应道:“好的,宿主大人,您想要什么定向奖励呢?” “一个没有魔法也能施展的强力催雨默声咒。” 与之前不同,狂风过境后黑烟已散,众人视野分明。 站在黎筝身后的仆从们,一个两个担忧的视线都紧紧盯在黎筝身上,想要再度从系统里摸出降雨的东西来,无异于自爆黎筝身上的古怪。 所以,她现在必须要求助于系统。 121:“没问题宿主大人,我已经把审核流程发上去了!” 与系统沟通协调完毕,黎筝冷下来脸,思考尽快解决黑熊的方法。 虽然手上的复合弓能够最大程度的弥补她年幼力薄的劣势,配套的撒放器更是可以辅佐她极为精准的射中目标对象。 但即便弓箭的磅数翻倍上涨,黎筝也无法有足够的把握,能够使她射出的箭支穿破层层厚实的皮囊、肥厚的脂肪和肌肉层,直抵黑熊的心脏部位,一击毙命。 是以,她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黑熊的肩部和脊梁。 只要使其丧失行动能力,之后,便由她来主宰它的性命了。 小孩再度射出几箭,每一下都刻意瞄准了黑熊的肩部。 在引导着对方追逐自己的同时,她快速在场地中挑选了一颗高大的树木。 双脚踩踏着树干,一溜烟的在黑熊抓住她之前,蹿上了树木的最高处。 够不到黎筝的黑熊在树下恼怒的咆哮。 黎筝刚要得意的歇口气,忽见黑熊一掌拍上树根,笔直垂立的树木立时轰然倒塌,急急下坠。 黎筝的衣角、发丝全都顺着地心引力高高翻飞而起,即将坠落之际,她却不慌不忙,反而道了一句:来得正好! 在身体完全失去平衡之前,她抢先跃至半空,以三百六十度水平翻转之势瞄准黑熊的背脊处,接连发射了几支破空爆裂而出的利箭。 成败在此一举! 仿若是慢镜头,复合弓上下两个轮轴极力旋转,从黎筝指尖凝发的巨大力道在轮轴的叠加之下,带动弓弦,将箭矢狠狠弹射了出去。 以击落星辰,划开大海的一力破万钧之势直直扎入黑熊的背脊! 黎筝面上一喜。 击中了! 身后的仆从们也爆发出振奋人心的叫好声。 神童小公子在丛林间以那么快的速度于树木上跳跃,竟然还能抽身找到机会攻击凶兽,可真是块练武的好苗子! 未来最起码也得是个统领一帅的大将军! 空中进行危险杂技动作的黎筝一射完箭,马上收敛身体,注意方向,跃到了起跳前就提前注意好的另一颗较为粗壮的树枝上,观察底下的黑熊。 然而,黑熊挣扎了两下,竟再次撑起身,步伐摇晃的想要逃跑。 黎筝口中发出了一声“啧”。 不愧是陆地上最为强壮,最为巨大的顶级掠食者,当真生命力顽强。 都已经被黎筝用箭矢攻击到如此地步了,居然还能保持着基本的行动力。 但现在情势危急,森林四面八方应该都有人在赶过来救火,可不能放这黑熊逃走了跑到别的地方冲撞他人! 看了眼逼进的火焰,黎筝眉头一拧,再度拉弓射箭。 最后一击,箭尖笔直的射入黑熊的脊柱,见扎得不够深,黎筝整个人猛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跳到黑熊背上,脚底重重的踩着射入的箭尾,猝地将其踏到黑熊背脊更深的地方。 一个翻滚从巨兽身上跳落,再回首之时,黑熊已经如黎筝所想,一动不动的横倒在地面上,失去了战斗能力。 成了! 擦了擦沾上血迹的脸,小孩对着身后的仆从们打了个招呼,让他们赶紧上前,将大火扑灭。 坐在地面上脱力的看了一会儿,黎筝又凝重地发现,面对来势汹汹的大火,这么点儿少的可怜的人力简直杯水车薪。 她紧抿着唇,面色严肃。 “121,任务流程还没有下发下来吗?” 小系统也十分急切:“宿主大人,任务已经下发完毕,并显示完成状态了,但现在还在计算系统奖励和经验。” 黎筝点点头,一战过后,身体里余留的力道也只能让她双脚虚浮的站起,若是上前与众人一道救火,恐怕也只会添乱。 此时的她只能在这边等待。 好在又过了一小会儿,奖励总算发放完毕。 黎筝目光盯着面前的透明面板,照着上头的咒语,无声念起。 从远处赶来的嬴政刚好撞上了这一场面。 他望着小孩开开合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的呢喃着什么的样子,眸色一深,若有所思。 而当黎筝念完咒语,天空立时降下一场大雨的时候,他心中的念头更是变得越发清晰。 大雨降下,细密的雨丝交织成布,有如神助地淋灭了大火。 看着最后一点火星在雨中消失,黎筝松下一口气,整个人靠在了背后的树上。 正在这时,系统突然弹出一个提示。 【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完成度20%】 黎筝眨了眨眼,困惑的眉毛都打起了结。 怎么回事,她在始皇大大心里的地位怎么还突然提升了? 12、扬名倒计时25% 百思不得其解的黎筝没能碰上不远处望着她的嬴政。 赶来救火的君王不为人知的来,又悄无声息的走。 除了参与小孩念咒下雨之外,全程没跟她碰上面。 若有所觉的回头,黎筝向嬴政先前所呆的地方瞥了一眼,却只见一丛晃动的草丛。 是猎物? 视线从微微分开的隐约道路和指明对方离去方向的摇动植物上一掠而过。 黎筝现在精疲力尽,没心思再与哪只野兽上演你逃我追,生死时速。 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她招呼忙里忙外的众人回营地泡澡休息。 秋天到了,须得小心感染风寒。 又因为脱力,她被高大的仆从带上马背。 后头,则跟着标记完凶兽所在地点,追上来的仆从。 黎筝捕获的巨熊体型太大,一时半会儿带不回营地。 只能先做好标记,让专门的人员带着拖载工具前来搬运。 回营地的路上,今日英勇神武,两度战胜食人凶兽的小孩委顿乏力,像只年幼的小兽般,双眼紧闭,蜷缩在那位好运的得以与她同乘的仆从身前。 回归的队伍本该排列有序的像一条攀爬在森林中的蟒蛇。 但为了靠近这位小战神,本该在队伍后头缀着的仆从也跑到了前头。 只为近距离感受她身边的空气。 “哇,睡脸好可爱!这么可爱的神童公子,居然两败凶兽!” “嘘,小声点,别吵了这小能人睡觉!” “你们说神童公子以后会不会当上将军?到时候,我岂不是能跟孙子讲,神童将军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还会睡觉呢!” 仆从们像是鱼池里围簇在一起,踊跃的向前扑腾,像是想要吃到饵食的游鱼。 若是黎筝醒来,势必会毫无防备的吓上一跳。 在她的身边,堆挤着一张又一张脸,如同叠起的积木塔,上头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她,闪烁着新奇又崇拜的光芒。 但黎筝没醒。 所以也不知道今天跟着她的这些仆从们心里有多想亲近她。 一直到营地,他们才不舍的最后看了一眼小孩的睡颜,轻拍黎筝,将她叫醒。 “小邹大人,您救回来的那位叔孙通,也被您的马驹驼回营地了,您要不要去看看他?” 黎筝双眼迷蒙,神魂还在外太空游荡。 叔孙通? 小孩彻底醒了。 她用小马驹驼回营地的那个昏迷的男人,竟然就是叔孙通! 原来,他前脚才刚逃离虎爪,后脚又慌不择路的跑进了熊窝。 即便是黎筝,也不得不感叹他这个在死神面前反复横跳,到处打卡的离奇命运。 你若是说他倒霉吧,他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可你要是说他幸运吧,他又一次次的遇上危难。 这可真是···· 黎筝摇摇头。 命硬,还是命硬啊。 又哪里需要她去探看。 小孩言语疲惫的向前来寻找她的侍者表示,她连着经历了两场消耗过大的战斗,年幼的身体需要休息,暂时无法去看望昏迷的叔孙通。 进入帐篷里躺下,还没闭眼,帐篷的帘子就被一只手撩开。 修长玉白的五指松展微张,略一撩起帐篷的门帘,玄衣纁裳华丽宽大的袖摆先人一步的进入了帐篷,而后是松柏般坚韧的少年人。 这向来温润如玉,行事有条不紊的长公子鲜少的泄露出了自己的真实情绪。 他急迫,步伐快速的走近。 而一见到少年,差点便闭上了双眼进入睡眠的黎筝火速从床上弹了起来。 尽管她现在的小身板平得快要凹下去了,甚至比一些胸肌健硕的男子都还要没有起伏。 但只着了件蝉衣就去面对自己的攻略对象,黎筝还是颇为感到不自在。 等到给自己重新裹了件外袍,将蝉衣遮的严严实实了,她才平静的望向扶苏。 “坐起来干什么?快躺下!” 似乎是将黎筝的举动误认为起身迎接自己,扶苏的手按在小孩肩膀上,将人往床上推。 黎筝只犹豫了一小下,就没有抵抗的顺着他的力道躺下。 甚至还故意表现出虚弱的模样来,以图扶苏心疼。 他果然很吃这一套。 扶苏露出了关切的表情,像是个年长黎筝许多的兄长,嘘寒问暖,关心则乱道:“怎么样?是不是受伤了?我带了御医,现在就让他——” 黎筝按住他抬起的手:“没受伤,只是有些累罢了。” 听到没受伤,扶苏立时松了一口气。 这年头医疗水平不高,能治疗的大多是病,碰上严重的外伤,很多时候便束手无策。 可这口气还没松完,又听小孩说“只是累罢了”。 少年胸口立时烧起了一股怒火。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此聪慧的小孩,怎么就不知道自保? 若是不好好与她说道说道,怕不是下次还敢! 少年伸手一下一下的往黎筝头上戳,板着脸教育起来:“火灾来了不往外跑,还敢朝里头奔?当自己是什么?神仙还是菩萨?听人说,那里甚至还有一只巨熊?这位神童公子,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差点把小命交代在里头?” 知晓扶苏是为了自己好,黎筝一个字都没反驳,只乖巧的受着。 她十分配合的脑袋半垂,作心虚状,眼神却若有似无的往扶苏脸上瞟,心里是评估与考量。 扶苏虽然尚且年幼,气势却很足,俊美如玉的脸一旦严肃起来,便浑身一股子绝不败王公贵族名头的威严,这样的人,确实当得起秦朝的继承人。 不过如今,他到底年岁还小,多评估一阵子再做决定也不迟。 扶苏责备的声音逐渐停止,黎筝适时的露出沮丧和后怕的神情。 她挤出两滴泪水,学着121系统,软着声道:“对不起,扶苏哥哥,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扶苏,哥哥! 少年耳朵一红,严肃的脸再也板不下去了。 看着面色苍白的小孩可怜巴巴的,像一只感受到冬天寒冷的雏鸟般瑟缩的窝在被子里。 眼角处的猩红让人看了就觉得心里发紧。 扶苏一顿。 即将失去她的急恼与怒火像是被泼了冷水般的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心疼和愧疚。 小孩才刚经历了浓墨重彩的生死险境,还没有好好休息缓过来呢,他就急匆匆的打扰了对方。 让小孩在虚弱中急忙起身不说,还凶巴巴的吼人。 扶苏的喉头干涩了起来,他甚至想对小孩说一声对不起。 可身为长公子的骄矜又让他一时开不了这个口。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对侍从道:“赐邹百扈两根千年人参,四十仆从,三千银两。” 黎筝茫然的看着扶苏忽然背对自己,又面向他人发了一连串要给予自己的赏赐。 没来得及下床叩谢,就见人跟来时一样,以极快的速度离开了她的帐篷。 小孩表情略懵。 怎么回事? 她还以为自己装弱小,装无辜,装需要怜爱的表现都挺好的呢。 想要拿下扶苏的心还不是十拿九稳,结果,就这? 即便她现在女扮男装,只能被扶苏当成好兄弟来对待,好歹也要来个促膝长谈之类的吧? 最起码好生抚慰? 总之不该是见完面就走,甚至连应有的寒暄都无? 难道是不好这口? 黎筝不明所以的锤了下床沿,就见系统再次毫无征兆的跳出提示面板。 【扶苏攻略进度:25%】 睁大了双眼,黎筝伸出一双柔软的小手,揉了揉眼眶,又揉了揉眼皮。 没变,那个先前还是20%的数字,确实往上增长了不少。 可是,扶苏他不是走了吗? 总不能是系统在欺骗自己吧? 心里的念头一出,121马上委委屈屈的跳出来为自己辩解。 “宿主大人,虽然121系龄不大,但好歹也是升级到16级的系统了。才不会做出统计错好感数据,攻略进度虚高的事情!” 黎筝想想也是,遂一边与121道歉,一边重新躺回了床上。 少年人的内心,当真难以看懂,她果然还是老了呀。 休息了一整夜,日夜轮转,天光大亮。 勤奋的黎筝早早从床上爬起,奋笔疾书,构思计划。 主要是如何攻略扶苏。 作为纵横情场的老手,黎筝主打的就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她在谈恋爱和攻略任务对象一事上属实深有经验。 不论攻略对象的性别为何,横竖都是要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 脑子里的牛被吹飞上天。 回归现实的黎筝仍旧有些苦哈哈。 那什么,既然扶苏不爱年下软妹这套,下次就换成冰山御姐?心机茶妹?实在不行试试妖艳贱货? 只要他不跟曹老板一样喜欢别人家的人妻,那就一切都好说。 想要何种类型的,是她黎筝做不到的? 小孩越写越底气十足。 哼哼哼,扶苏,必·拿·下! 写完计划书,黎筝从系统背包里取出一粒元气丹。 这是系统任务中最为常见的低级奖励品。 光是她过去得到,没用完的就积攒了一整个仓库。 虽说并没有什么过于离奇的功效,但用来让自己在疲惫后迅速消除负面状态还是很不错的。 连着吃了两颗下去,昨天才大战了两场的黎筝立时感觉自己又行了。 不需要什么十八年,她又是铁骨铮铮的一条好汉了。 骑上心爱的小马驹,黎筝再度出发。 虽然再也没遇上昨天那样的森林霸王,但曾经在某个任务世界拿到过神射手称号的她,依然借着复合弓的特性,补平缺乏力量的劣势,如虎添翼的不到半天便猎回了大量的猎物。 考虑到自己成长中的身体不便进行过量体力运动,以免未来长不高。 小孩一到了下午,便返回起点休息。 等这日结束之时,满载而归的赵高看着早早回来的她更是胜券在握。 昨天最大的事情就是森林着火,反倒将黎筝又杀老虎,又制服黑熊的光辉战绩掩藏了下去,未曾在人群中传播开。 赵高对小孩创下赫赫战绩的事情半点不知。 他甚至特意来到黎筝面前大肆嘲讽小孩。 “怎么样?邹舍人已经了解到猎物有多狡诈,想要战胜高又是如何的无望了吧?” 赵高虚情假意的好心,真情实感的挤兑:“还是之前那句话,高也不想以大欺小,让邹舍人下不了台,劝邹舍人还是早日认输的好。” 不论他说什么,黎筝都笑而不语。 深感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赵高面色铁青的离开。 一连几日,黎筝都是只狩猎上半天,下半天回营地休息。 虽说一开始就没什么人看好黎筝,但局势太过碾压,不少人纷纷出言安慰,还有个别的(扶苏)想要将自己的猎物送给黎筝,让小孩不至于面子上太过难看。 李斯那头也正在跟秦始皇谈及此事。 “大王,如此赌约,对一个稚子来说,实为不公啊!” 若是能由大王出面平息此事,两人也不至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秦始皇却跟他持相反的想法。 那孩子身负神异,是个不凡之人。 既然能提出这个约战,就绝不会无的放矢,打没有准备的仗。 她必然是有所准备的! 不过,就如黎筝所言,不管众人在事前如何猜测,总要等到最后才会揭晓结果。 时间,不为众人的意志所动摇,慢悠悠的晃过。 秋猎结束的那天,终于来到了。 13、扬名倒计时0 秋猎结束那天,所有人都汇聚在一起,由秦王身边的内侍出面,宣告个人统计完的猎物数。 等宣报到黎筝的猎物数稳站第一,超了第二名的存在两倍不止,赵高更是被她遥遥甩在身后之时,人群中猛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邹百扈邹黎,这,这好像是发明神童纸的那位神童公子的名字啊!” “榜首竟是那位年幼的神童公子?” “可2457这个分数也实在太高了!怎么可能在短短七日内创造出这种不可能达到的记录?” 就连站于众人上首的扶苏也极为吃惊的扭过头来看了黎筝一眼。 黎筝薄唇微牵,少年人的张扬与锋芒毕露在这一笑里表露的淋漓尽致,那张漂亮昳丽的脸蛋撞入眼帘,其余的东西便相继失去了颜色。 一触即离。 扶苏不敢多看。 眼里映着那么个人,他总觉得心慌,连前头为什么要去看她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扶苏是忘了,可他一转头,先前还打了鸡血,准备孔雀开屏的黎筝却立时焉了。 小孩见扶苏视线扫过来,还想竭力表现自我,给对方留个好印象。 脸上的笑容更是昨夜对着镜子演练了无数遍才确认了最好的角度。 可扶苏却像根不开窍的木头,对她的笑颜如花没有半点反应。 悄悄磨了磨牙,心绪被阴鸷的声线打断。 对于黎筝一鸣惊人,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战绩,赵高难以置信。 他脱出人群,来到嬴政面前,一拱手道:“大王,如此战绩必是邹舍人作弊!她寻找了帮手替她打猎。妄图以虚假的功劳欺骗大王,让人觉得她勇武能干!” 赵高说着说着就添油加醋,将他小人之心生出的揣测,说成板上钉钉的实话。 他故意演出些难过来:“也是高不好,秋猎前,高与邹舍下了赌约,要比比我们二人谁的猎物数更高,当时不过玩笑而已,但没想到邹舍人为了胜出,竟行差踏错,做了舞弊之事。” “还望大王看在邹舍人发明神童纸,对秦国有功的份儿上,对她从轻发落。” 赵高果真是个能颠倒黑白的,一番话下来,将黎筝这么个榜首变成了从轻发落的罪人。 黎筝在赵高身后冷笑连连。 好一个揽错求情,好一个不过玩笑而已,这分明是要将她置于不义! 嬴政坐在众人上首,眯着狭长的双眸,将闹剧尽收眼帘。 对赵高的话,他不可否置,反而当做考验,将问题抛给黎筝。 “对此,邹爱卿可有什么想说的?” 面对众人怀疑的视线,黎筝坦然自若的上前一步,微微拱手:“臣早预料到会有人怀疑臣的分数,所以——” 一挥手,现场让人拿来五只活蹦乱跳的猎物,黎筝拿出复合弓,搭弓上箭,在瞬息间解决了所有。 营地中一片安静,随后,爆发出巨大的叫好声,所有人都看着黎筝,目光炙热。 这是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啊! “当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强中更有强中手!下官,甘拜下风!” “等等,是在下看错了吗?刚刚那几只动物不还是活的吗?怎么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全没了声息?” “好俊的箭术,应当能排上当世前三了吧?小公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面对众人的称赞,黎筝只是淡然的笑笑。 这是她看家的本领,过去执行任务,也经常要靠这手功夫挣命,自然是必须强横无匹,否则,便要被吞吃入腹,嚼得连骨头都不剩。 当然,如今她身子还年幼,这手本领也发挥不出巅峰时的能耐。 能在这次的秋猎中得到如此战绩,主要还是靠着复合弓的特性与优势在给她托底。 对箭术不太精通的外行人只道是黎筝天神下凡,武曲星降世,三两下便取了猎物首级。 而懂点行的就知道黎筝手中前所未见的弓箭和扣弦的指环派了极大的用场! 那造型奇特,尺寸渺小,便于携带的弯弓。 那占据了上下两头,在搭弓时发出巨大旋转声的轮轴。 好几个武将从小孩拿出复合弓时眼神就一直黏在上面。 现在由小孩亲身验证了这弓箭的精准之后,更是激动的冲上来开口要向小孩询问。 黎筝被一堆儿大老爷们围在中间,炙手可热的被他们争来抢去。 “小神童,你这弓箭能不能借给老夫观赏一下?” “神童小子,这是你新研究出来的狩猎武器?拿到战场上灵不灵光?” “别挤了,别挤了!把小孩子挤坏了可如何是好?小邹大人,劫的堂兄前两日承蒙您搭救,取回一条性命!还未当面谢过,劫便在此——” 话没说完,十几只眼睛便齐刷刷的盯到他身上。 所有武将见他们之中竟然有一个歪楼的,立时排他的将其挤出人群,没收他的发言权限。 本来还有人浑水摸鱼插科打诨,让黎筝有口喘气的功夫,如今这口空隙都没了,她立时受不了的急中生智:“这弓箭于军事上的作用不可限量,还请各位大人让开,让下官将图纸献给大王。” 嬴政本也迫不及待的要起身上前看看这造型别致的神弓,闻言又坐回了位子上。 黎筝总算得以走出众人的包围,从怀中抽出图纸交给君王。 又是轮轴。 想到森林中的救命之恩,嬴政有心要给黎筝一些嘉奖,但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给些什么,待之后有好时机,再好好询问小孩。 她小声介绍了复合弓的优势。 联想到战场上的运用,嬴政龙颜大悦,连说了几个彩。 他立时宣布黎筝取得这场秋猎的胜利,又命人牵来两匹神俊的小马驹将其赐给黎筝。 一匹是大赛本身的最终奖励,另一匹则是专门为她与赵高之间的赌局准备的。 “朕看爱卿马术了得,未来兴许可为寡人开疆扩土,这两匹好马便赠于爱卿了。” 黎筝捏着缰绳,嘴角止不住的发抽。 这个,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 她想当的是文官,是谋臣啊! 怎么路子越走,反而离武官越近了? 冯去疾的弟弟冯劫更是将蒲扇般的大掌拍在小孩的肩上,巨大的力道直让小孩感到内伤:“不愧是写出江山代有才人出的神童,未来,可就要等小邹大人来给我接班了!” 黎筝刚想拒绝,系统就直白而简洁的跳出提示。 【成为秦始皇的心腹完成度40%】 小孩双眼不敢置信的瞪大,又无可奈何的扶额。 虽然与她的预期背道而驰,但似乎,也不那么差。 只好等之后,再想办法将众人对她的印象扭转过来了。 * 秋猎,在众人的拥戴与夸得小孩面红耳赤的一顶顶高帽子中结束。 黎筝带上嬴政赏赐的三匹马驹回家。 屁、股下面骑一匹,手上牵着缰绳溜两匹。 从远处看上去,很像穿越前玩的minecraft里的流浪商人。 不过人家的神兽草、泥、马会吐痰,自家的这三匹则性情温顺,连尥蹶子都不会。 哼着“从前有头小毛驴从来也不骑”的歌曲,黎筝心中翻起些波澜。 她现在看起来是嬴政跟前的红人,赏赐接连不断的落到身上,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光鲜外表下,一戳即破的真实。 黎筝现在位于咸阳的住所十分简陋,甚至还比不上营地中皇家统一准备的标配帐篷。 就连上一次发明出了白纸,大受欢迎,想要购买纸张的人踏破了她们家门槛的事,都是字面意思。 那久经失修的老门槛哪里经得住络绎不绝的来客。 只一天,便当场报废。 虽然手下能干的下属们动作极快的将门槛打了补丁修复好。 但黎筝还是觉得颇为掉面子。 除此之外,这房子还没有光照,十分的潮湿阴冷,想要晒件衣服都晒不干。 地段位置也不好,周边没有任何商铺和街市,无论采买商品,还是出门购物都十分不便。 最重要的是,离秦始皇所居住的宫殿太远! 偶尔想要去觐见一次君颜,一整天的时间就全都花在路上了。 见面五分钟,来回三时辰。 而且,因为赶赴咸阳当官的过程有些仓促,黎筝完全买不到合意的大房子。 连带着一大伙的商队队员都只能十分拘谨的五六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过着堪称古代版鸟笼的生活。 如果黎筝是个黑心老板,就适时推出迷你胶囊房了。 可惜黎筝不是。 所以只能尽快找到合适的房源,将商队队员的住宿问题赶快解决。 否则她再也撑不起这个业内最优待员工老板的称号了! 然而回家路上,一连逛了七八栋宅院,黎筝都以摇头退败告终。 不是处于勾栏旁边,不易于她身心健康,就是后头带个有丧葬场,可以直接住到晚年,头七下葬一条龙。 黎筝连连摇头。 不行啊,是真的不行啊! 看了这几处糟糕的离谱的房子,黎筝再回头看那个老破小,感觉又有点狗窝的温馨感了。 唉,还是先让队员们再将就一段时日吧! 实在不行,发点补贴啥的。 内心沉痛而愧疚的回到狗窝,黎筝被属下们用礼花喷了满头。 “大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大公子,秦王大王的内侍早已在厅堂等您了!” 君王内侍前来拜访,只要不是赵高,便是绝对的好事! 黎筝拍落满头礼花,前往厅堂,面见内侍。 对方一见她,便笑容晏晏的恭喜黎筝。 嬴政觉得小孩的指南针、白纸、复合弓对秦国贡献太大,外加在森林中还救了他一次。 便赏给黎筝一座靠近皇宫,占地面积广大,前后皆是受他重用臣子的府邸。 小孩双眼一亮,立时下拜接旨。 什么叫瞌睡递枕头啊! 不愧是始皇大大,对下属的需求就是拿捏有度。 黎筝接了旨,送走了内侍,马不停蹄的前往那座府邸,看看新家如何。 甫一入眼,小孩就对新家极为满意。 这是一栋恢弘大气,野趣横生的秦国风园林。 假山流水,曲桥花窗,亭台楼阁,藤蔓回廊。 精致的让人一看就知建造时花费了不少经费! 黎筝喜气洋洋的让商队队员们将整座府邸打扫一通,当夜便搬进了新居。 而与这桩喜事同时发生的,还有嬴政派人攻打韩国,逼韩王交出韩非一事。 14、才能的考验 深夜,嬴政提前批复完奏折。 因为使用了邹爱卿献上的神童纸与毛笔的关系,确实如小孩所说的,嬴政的办公效率变得更高了。 男人松开捏了一整晚的笔杆,摇晃着稍有酸痛的脖颈,纤长的眸子微阖。 “对了,邹舍人之前说的《孤愤》、《五蠹》是不是已经找到了?给寡人拿来。” 嬴政想起那天黎筝向自己推荐的几个才人。 似乎分别是韩国公子韩非,赵国弃臣姚贾还有从军的李信。 不愧是周游列国的神童。 对出身、职务、年龄各不相同之人的才能了若指掌,实在令人叹服。 赵高递来的几个竹简还没打开翻看,嬴政已然信了小孩的推荐,默认这三位人士,都绝非等闲之辈。 而当他看完了韩非所写的整本《五蠹》,这种想法更是达到了新的高峰。 执掌秦国的君王猛然起身,动静之大差点牵翻了身前的案几。 他伏低身子,又将竹简从头到尾的阅读了一遍,长叹道:“此书作者是谁?若是能够与他把臂同游,畅聊书中思想,即便是让寡人去死,也不会有任何后悔了!” 看到嬴政如此欣赏《五蠹》的作者,再思及那才当了榜首的小孩,赵高心中一个“咯噔”。 此子能力确实不凡,随手一个推荐,便能使人得到大王空前绝后的最高评语。 但,不能再放任其成长下去了,长此以往,大王只会对他更为青睐有佳。 他还是个舍人的时候就敢于自己当面呛声,以后若是坐上了高位··· “赵高?” 心思阴沉的隐宫被等待着他的君王叫醒。 “在!大王有何事宣高?” 长夜漫漫,是人就总有疲惫走神的时候,嬴政倒没有责怪他,只是急迫的用指骨敲了敲竹简:“这书的作者是?” 谁?还能是谁? 不就是您近来最喜欢的那无礼竖子所推荐的韩非? 心里翻江倒海的火气,明面上,赵高谄媚的笑了:“大王您贵人多忘事,这位作者,就是韩国的韩非。” 漆黑的天空骤然闪过一道惊雷,霎时将黑夜变为了白昼,而后倾盆大雨,哗然而下。 皇宫中,一名步伐遑急的中年男子身披蓑衣上了牛车,在颠簸与车轴滚动的“咕噜”声中一路来到了黎筝府邸门口。 “大公子,李斯大人来了。” 黎筝备了热汤和长布,招待在冷风和寒雨中跋涉,浑身凉意的李斯。 她很是稀奇:“李斯大人可是有什么急事?竟在如此深夜登门拜访?” 李斯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是:“王欲见韩非,已派军队前往韩国,逼韩王将他交出。” 黎筝微愣。 若非所处国家不同,韩非可说是嬴政的灵魂知己,一入朝拜官,必定能靠着嬴政的欣赏终身顺遂。 只可惜,他们阵营立场皆不相同,在韩成为秦国所灭的第一个国家之时,两人注定背道而驰。 嬴政攻打韩国,逼韩非入秦一事,不论有没有她黎筝,都会如此发展。 面色平静,黎筝又将热汤捧上。 “李斯大人,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中年男子找了张席子跪坐,看到黎筝丝毫不外露的内敛心绪,不由得对她的评价更高了一些。 他苦笑了两声:“既然邹百扈对此事不感兴趣,那么便听听另一件吧。” “邹百扈可还记得曾向大王推荐三个人?韩非、姚贾、李信。” 李斯急匆匆的从章台宫赶来,在路上不敢有片刻停歇,只因这消息太过骇人。 一心只想尽快将事情告诉黎筝。 “大王要赐死姚贾!” —— 因分外相信黎筝,嬴政还未见过黎筝推荐的这三人,便已经笃定他们必是能人。 除去远在韩国的韩非和正在打仗的李信,能够被他立时召见的,就只有姚贾一人。 即将下令召见之时,赵高却发难了。 他见不得黎筝通过推荐才子在嬴政面前再进一步。 愣是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活的说成了死的。 “大王,在召见之前,是否还是先考验一下此人?” “他若真有大才,为何在邹舍人推荐之前没有半分名气?” “这——”嬴政有片刻沉吟。 见此计有效,赵高立时加大力度:“大王,韩非公子乃是李斯大人的师弟,既然李斯大人能在大王这里受到重用,那么韩非公子可以博得您青睐之事便很好推测。” 男人身上浑厚的君王气势半点不减,他薄唇微抿,眉毛稍皱:“你是说,邹爱卿是投寡人所好?” 赵高退后半步,又是一拱手:“大王所言正是,邹舍人推荐的三人中,只要有一个能得大王喜爱,那么另外两个,即便是临时凑来作数的,也能同样得到重用。” 嬴政双手在书几上一阖,双眼冷冷的睨向赵高,凌厉的墨色黑眸中闪过一丝危险,但也只是小半瞬,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哦?如此一说,倒也有几分可能。” 小孩当日即兴做词,抬手便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嬴政看得心里喜欢,也是凭着意兴问的有没有人才推荐。 可诗词或许能几步作出一首,人才就未必能立时想出好几个了。 当天时间紧迫,她随口捉两个来凑数,也是很有可能的。 再说,如韩非这样的大才,难道还真的能让他一次性遇上两个之多? 珠玉在前,瓦石难当,后头之人与韩非对比,即便再有多少能耐,都要被对比成萤火了。 修长的五指在红铜色的书几上一下一下的敲打,男人道:“那么,高爱卿有何看法?” 唇角阴鸷的一勾,大半张脸都沉在阴翳之中的赵高知晓,他的计谋已经得呈了。 嬴政想起那位远在韩国的韩非,心中便满是见到对方的迫不及待,对于姚贾,直截了当的做了甩手掌柜:“很好,那便照你的想法来吧。” —— “大王要将姚贾杀了!” 看见小孩终于露出惊慌失措的模样,李斯终于感到内心平衡了:“邹舍人稍安勿躁,且听斯细细说来。” 黎筝只觉火烧眉毛。 姚贾!那位姚贾就要死了! 可李斯还要慢慢道来。 黎筝向嬴政推荐的三个人中,韩非会是日后大名鼎鼎的韩非子,李信则是未来的秦国将军,只有姚贾,在后世之人的耳中,可说是完全没有听过。 那么对现在的秦国来说,这三人,哪一个最为重要呢? 当然是——现今尚还寂寂无名的姚贾了! 继信陵君魏无忌率五国联军击退秦国大军之后,再无人拥有信陵君那样的威望,足以统帅各国士兵,一同战斗。 但在战国后期,秦朝接连攻打韩国和魏国,将这两国家吞并到濒临亡国之际,而剩下的几国,除了作壁上观的齐国之外,更为强大的楚、赵、燕等国家自知不能放任秦一国做大。 他们再度开始暗中联盟,准备几国联合作战。 若是四国联军一并攻打秦国,那么秦国便会自顾不暇,遭受毁灭性的打击。 是姚贾在危机关头站出来,向秦王自荐! 表示他能游走多国,破坏四国间的联合。 不出三年,果真说到做到。 击破了各个国家间的连盟不说,还让他们争相割让土地,贿赂大秦,只求秦国能够不要攻打他们。 也就是过秦论中的“争割地而赂秦”。 这位对秦国来说至关重要的重臣,竟因为黎筝的一句提前推举,而要被大王赐死了? 黎筝属实不能接受。 就算她的小小蝴蝶翅膀能够掀起热带飓风,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大王为何要杀姚贾?” 李斯长长的叹了口气:“为了考验他是否真的身藏才华。” 赵高要从三个方面来考验姚贾——胆识、武力、智慧。 黎筝只觉得匪夷所思:“那跟杀死姚贾,又有何关系?” 赵高想要用考验来难倒姚贾。 而这种难倒姚贾的方式,会取走他的性命。 小孩急得团团转:“究竟是怎样的考验,李斯大人不能直说吗?” 赵高准备了一只用来关姚贾的笼子,笼子外是三只黑豹,如果他能毫发无伤的从笼子里走出来,再制服三只黑豹,就算是黎筝有识人之明,姚贾也配得上君王的赏识。 听了这歪理,黎筝差点以头抢地。 赵高分明是想要置姚贾于死地,而后狠狠打黎筝的脸! 姚贾身上虽确有几分武力,但真正让他大放异彩的才能,还是游说诸国的如簧巧舌和高明的计谋! 换句话说,姚贾就是现代的优秀外交官,而赵高却要检测特种兵能力的方法来检测姚贾! 黎筝当下就坐不住了。 姚贾是秦朝转危为安,统一六国的肱股之臣,说什么她都要将他保下来! 第二天一早,小孩骑着马驹火速赶往章台宫。 “大王,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见到小孩,嬴政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昨日,是他故意让李斯知晓此事前往黎筝府邸,将消息告诉小孩的。 这不,果真就来了。 正要开口,被赵高抢白道:“邹舍人为何要大王收回成命?莫非是这姚贾不堪大用,受不起考验?” 黎筝愤然抬头,一双眸子火冒三丈的看向赵高。 正是此人,让应当传承多代的国家断葬于二世,让忠臣良将死于非命! 本以为只要等到胡亥年龄渐长,再除掉赵高就能避开原先的命运,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能舞,连助秦统一的姚贾都敢下手! 黎筝冷冷的睨了他一眼,突然改变了注意。 “大王,臣有一议!臣觉得赵高大人的考验太过简单,即便姚贾能够通过,也无法彰显出他的才能来!” 那份经历了121个任务世界之后,做什么事情都淡定从容的神采回到了黎筝身上:“不如这样,将关姚贾的笼子做的大上一些,再把黑豹从笼子外头放到笼子里头。” 15、才能的考验2 将黑豹放到笼子里头? 不但嬴政,就连赵高都震惊异常,不,谁听了这话能保持冷静? 就连赵高的本意,都只是让姚贾知难而退。 只要姚贾有点脑子,知晓自保,安安生生的呆在笼子里不出来,三只黑豹就无法伤害到他。 当然,如此做法虽能保他性命无忧,可在此之后,姚贾必然也没有脸面再留于朝堂上当官了。 呆在笼子里就相当于认输投降,自认无才无德。 而推荐他的黎筝更是面上无光。 先前在秋猎一事中获得的荣誉与名声都要受此影响! 可这竖子,竟然开口就是将黑豹连人一起关到笼子里? 黑豹嗜血,一旦与人关在同一牢笼中,姚贾必死无疑! 小小竖子,当真狠心! 为了自己的前途,竟连他人的性命与退路都半点不顾! 姚贾到底是她举荐的,没有人会相信是她邹黎要害人性命。 此事一传出去,不就成了他赵高为了跟邹舍人掰腕子而不择手段,巧立名目的杀了个人? 黎筝此话一出,反倒是赵高坐不住了。 他一步站出,对着嬴政就道:“大王!不可任由这孩童胡来,若是黑豹与人关在一起,姚贾如何还能存活?这便无法达成考验其才能的目的了!” 见赵高话中把柄显现,黎筝立马抓住不放:“原来赵高大人也知人与黑豹同出一室会使人丧命?” 赵高忽然发觉,纵使再如何老谋深算,心机深沉,也敌不过黎筝这个人精。 她红润的小口那么一开合,就将他呛个半死。 人与黑豹同出一室会使人丧命,他之前的那句话,不就等于自我打脸? 面上一阵青青白白,赵高终于知晓自己落入了黎筝的陷阱! 面容冷硬阴鸷的青年额上一片汗水。 他阴狠的手段被黎筝在光天化日之下掀开,连条最起码的裹布都不给他留。 闭了闭眼,赵高咬着牙,心下一狠:“大王,是高思虑不周,出题有误,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这两人每次对线,嬴政都看得津津有味。 他就知道这俩争锋相对起来,必然又有热闹可看,但属实没想到,竟然会精彩纷呈到如此地步! 看赵高举白旗投降,嬴政薄唇一勾,觉得事情大抵到此就要结束了,正要同意赵高的请求,却听黎筝扬声。 “不行,若是将这考验撤销了,不知情的外人就该认为姚贾没有才能,不敢参加测试,所以最终才没能成行!大王,这考验必须要进行!” “你!” 当真是不知好歹,不晓得见好就收! 他赵高都已经退让到如此地步了,怎么这竖子还不半点不让的执意进行考验? 青年隐宫气急败坏。 黎筝见他面色不好,心情就更加愉悦了,甚至捧上了一捧:“赵高大人想必是记错了,以您的老奸巨滑,狡诈滑头,又如何会出题有误呢?这笼子里想必另有乾坤,只要姚贾操作得当,就能让他反败为胜,赢过三只黑豹吧?” “比如说刀枪棍棒,弩箭机关。” 此话一出,嬴政和赵高二人皆是恍然大悟。 原来小孩打的是这个主意! 通过改动场地让姚贾的优势增加,使他顺利通过考验。 如此,即便是与黎筝极为不对付的赵高,也不得不承认黎筝的聪明才智。 而在通过考验后,姚贾的实力与才干更是不容人指摘怀疑。 将一口牙咬得“嘎吱作响”,已经输掉了自己老底的赵高即便知晓黎筝使的是明谋,也只能予以接受。 他强颜欢笑的道:“是,大王,高之前确实是这个想法,邹舍人说的半点不错。” 见赵高难得如此吃瘪,嬴政看得是兴致盎然。 在秦国,能让赵高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恐怕也就黎筝一人了。 男人单手握拳,置于嘴边,轻咳了一声,努力压抑住快要扬起的嘴角:“好,那就如邹爱卿所说,考验照旧进行。” 黎筝心满意足的点点头,又恍如高贵甲方的继续增加条件:“此笼中只有机关也还不够,毕竟黑豹有三只,姚贾只一人,所以,要给黑豹加上捆缚他们的锁链。” 赵高立即反对。 他还指望这黑豹帮他反败为胜呢,怎能再加束缚? 黎筝一看他的表情立时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当然,黑豹加上锁链,姚贾身上也一视同仁的加上锁链。” 在黑豹身上增加锁链是为了保护姚贾,那么在姚贾身上加锁链不也一样能够保护他? 赵高眉头一竖。 黎筝解释道:“姚贾身上若是有了沉重的锁链,便难以触碰使用那些机关攻击黑豹。” 赵高听了,又安静了下来,甚至有种想要支持小孩的冲动。 看到他的表现,黎筝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出自己最后的一重目的:“请大王允许臣与姚贾一同参加此次考验!” “什——” 赵高差点跳了起来,但碍于嬴政处于一旁,他瑟缩着又将自己按了回去。 嬴政饶有兴致的道:“哦?邹爱卿也想参加此次考验?将想法说来听听。” 嬴政知晓小孩向来有逢凶化吉之能,身后才华数不胜数,献给自己的那些新奇好用的事物也仅仅只是冰山一角,而更多的,则被她藏着掖着,不敢拿出来。 君王有时很能体会黎筝的心情。 若身负神异之人是他自己,且还没有足够的权势与靠山。 作为奇货可居的存在,势必会担心陷入知情者的利用与争抢。 可嬴政能睁只眼闭只眼,装作自己不晓得那日浮现于小孩手掌中的海市蜃楼。 也可以在小孩念咒降雨的那日转身离去,只当从未见证下雨的场面。 但却也想用些法子,将小孩脑中的才能全部激出来。 姚贾是嬴政棋面上的一枚棋子,而不断在前头蹦跳的赵高,则是另一枚棋子。 这头的秦始皇正在下棋,那头的黎筝也心有灵犀的想要成为棋手。 “大王,臣的想法是——” 姚贾和黑豹双方各自增加一名队友,当他们在笼中厮杀拼搏之时,两位队友则在牢笼外下棋。 也就是说,黎筝每吃掉一枚棋子,处于她这方阵营的姚贾,身后的锁链就会变长一些。 黎筝会一直吃子,直到锁链的长度足够姚贾拿到打开牢笼的钥匙。 依靠这套游戏规则,只要黎筝下的棋够好,姚贾就能安然无恙的从笼中脱身。 可若是黎筝下了一手烂棋,那么反过来,黑豹身后的锁链就会不断增长,姚贾很快就会死于非命! 想通了这一关键点,赵高几乎想要一拍大腿。 他看到了自己胜利的曙光:“大王,此计可行!” 他本以为必输无疑,没想到峰回路转! 还好此子过于自信,小小年纪就对自己的棋艺深信不疑,若是自己找个棋道高手来与她对弈,岂不是三两下就能让她吃到苦头。 虽然前后两次在小孩身上吃了大亏,赵高总觉得心底里有些慌。 可就算一个人的才能再如何高超,时间总是平等的每日十二个时辰。 黎筝都已经在箭术上如此高超了,又花费了不少时间去搞各种新鲜事物。 在棋艺上,无论如何都没有时间去磨炼了吧? 除非她从娘胎里就已经开始打磨,否则,绝无可能战胜一个下棋多年的老者! 赵高觉得,自己这次绝不可能再输在这小孩身上了! 见赵高答应,黎筝唇角微勾:“那我们就下六博棋吧。” 后世所说的象棋,在战国时期已有雏形,即黎筝口中,用象牙来制作的六博棋。 虽然玩法尚且简陋粗浅,棋子也跟未来的帅、士、相、马、车的称呼有所不同,但大致上还是跟象棋较为类似。 嬴政眉头一皱,像是觉得其中有所隐患,对着黎筝再度确认道:“爱卿可是认真的?” 黎筝:“臣再认真不过!” 嬴政凝视黎筝半晌,终于点头:“好,那便按照卿所说的做。” 考验时间定在三天后的晌午。 在嬴政面前假装跟黎筝十分要好,一路将黎筝送出宫外的赵高还冷笑着表示,姚贾可以好好吃上最后一顿朝食。 对此,黎筝只是淡定又从容的笑笑。 表面上端的是风轻云淡,暗地里却是十万火急。 走出皇宫,黎筝背上全是汗水,仿佛打了一场艰难的战斗。 她长长叹了口气,马不停蹄的奔赴姚贾的住所登门拜访。 找到姚贾,黎筝将考验之事告知于他,并把一个武器塞到他手里。 武器名为“暴雨梨花针”,是黎筝给姚贾准备的最后一件保命道具。 一旦黎筝在棋盘上出了纰漏,导致他没能射杀黑豹。 便用其将黑豹一击毙命。 这“暴雨梨花针”,还是黎筝以预支工资的形式,提前从121手里拿来的。 经过沟通,总智脑那头给黎筝下发了一个在秦朝推广完整版的象棋。 人数,得到达一万以上。 为了拿到预支工资,黎筝准备闭眼照做。 “记住,这枚暴雨梨花针只能使用一次,若是时机抓的不够好,便有丧生之险!” 话说到这里,黎筝有些内疚。 “先生如此大才,若非我贸然举荐了先生,也不会招来如此祸事,不知先生可否怨怼于我?” 姚贾听了,俯身大拜:“贾寂寂无名多年,唯有小公子看重于贾,认为贾身藏才能,先秦有一善相马的孙阳,因一眼能识马匹好坏而被人称作伯乐,小公子便是贾的伯乐,贾万分感激都来不及,又如何会怨怼您呢?” 16、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 完成度45% 拜别称自己为伯乐的姚贾,黎筝心中满是动容与汗颜。 感君千金意,惭无识人明。 若非她是个从未来穿越到古代,对历史烂熟于心的任务者,否则还真没办法在姚贾未发迹之时提前看出他的才能。 自己的推荐让他深陷危机,姚贾却依旧付出了如此厚重的感激,黎筝好生惭愧。 捏了捏拳头。 黎筝心道,为了不辜负姚贾这片真心实意的感激,她说什么都得将其保下来不可! 手中落下一枚棋子,玉白修长根根分明的五指与象牙白的六博棋相互映照,十足的好看。 “阿黎,从现在开始练下棋,三天后就进行考验,这点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扶苏左手轻撩袖摆,右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俊美的脸上有着浅浅的忧虑。 黎筝收下一枚吃掉的棋子,神色淡淡:“来得及。” 抱着必胜的决心,过去就有象棋基础的黎筝,现在所做的,只是预先熟悉一下古代雏形版的象棋。 她白天跟扶苏下,晚上回家跟121下。 与此同时,黎筝还跑到系统空间里寻摸了半天,找到一张转手半价的异度空间卡。 物品介绍:进入之后即可享受慢于正常世界4.5倍的时间流速。 黎筝跟卖家沟通了半天,还以物易物的交换出去一颗灵芝树。 这异度空间总算是到手了。 在异度空间中暗无日月的背棋谱、与系统模拟出的各个象棋大佬对弈,小孩下棋水平疯了一般的上涨。 过去与象棋界的各位大佬之间对弈,她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可最近,终于能够在棋局中下出点优势,甚至有一局反败为胜了! 时间又过去许久,这日,她终于棋艺大成,睁开眼,灵魂脱离异度空间。 盘腿坐在床榻上的人双腿发麻,忍着疼一下蹦到地面上,龇牙咧嘴的走了两步,过电般的感觉让黎筝酸爽的头皮发麻。 推开房门,露天花园上空星光闪烁,如同棋盘上的棋子般熠熠生辉。 黎筝眼中爆发出一股强烈的信念,扬起捏紧的拳头,朝月亮挥了两下。 明天,必胜! * 深秋的天气逐渐转冷,街边树木的叶子也渐渐凋零,每次风一吹过,大片大片的枯叶就落雪般的洒洒而下。 姚贾衣服穿得厚实,黎筝交给他的暴雨梨花针被他小心的藏在胸口的衣襟里。 暗器的体积狭小,即便是进入章台宫被士兵搜查武器的时候,也没有被搜摸出来。 如同黎筝与赵高将每一条规则都细细商订过的那样,姚贾与三只黑豹,一并被锁链各自束缚在了牢笼最南和最北两端的墙面上。 若说心中没有半点紧张那是不可能的,但看着牢笼外,赏识自己的伯乐那双坚定的双眼,姚贾急促跳动的心脏又霎时安稳下来。 他是个可靠的孩子。 小小年纪,就有了一双久经沙场不怕万事磨砺的眼睛,也不知未来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黎筝收回眼神,看向自己对面的棋手。 面相老成,有久经沙场的大将气息。 会与赵高定下三日后,就马上进行考验的约定,黎筝除了想给自己留段时间熟悉战国时期的六博棋之外,同样也是为了限制时间,让赵高没有机会邀请到真正在棋艺方面深有造化的高手。 然而,赵高却对那棋手尊敬的弓着腰介绍到:“这位是鲁国棋圣弈秋的后人——弈山。” 妙啊。 黎筝面部表情僵硬的微笑。 所谓弈秋者,便是历史上第一个有记载的专业棋手,也是春秋时期鲁国在棋艺方面的第一高手。 关于他的事迹,甚至被记载到流传后世的《孟子》当中。 身为弈秋的后人,这棋手的来头确实不小。 可问题是,弈秋不是下围棋的吗? 怎么对象棋也有所涉猎? 或许是看出小孩脸上的黑人问号表情。 弈山解释道:“虽家传为围棋,但对六博棋,山也略懂一二。” 黎筝带着惊叹的表情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这是个能人! 看来他们之间,必有一场恶战要打。 然而,也许是黎筝在系统空间已经得到了足够的成长,那被系统模拟出的一个又一个象棋界大拿化为经验,在她背后纷纷作出对局指点。 曾经背过的棋谱更是将她在棋局中碰到的困难一一解开,遇上诱饵也直接无视的反手坑上对方一把。 又或许,这位在围棋方面深有天赋的传人在象棋上只能说是个业余高段。 总之,黎筝没下几手,就差不多要将军了。 黎筝:“·····” 弈山:“·····” 赵高:“!!!!!” 在弈山即将弃子认输之际,黎筝硬生生的捏起自己家的“弓”往回走了两步。 弈山热泪盈眶的抬起头,目光中的感激之情,不输于前几日抓着黎筝的手喊“伯乐”的姚贾。 难道这天赋异禀的小孩是为了给自己留几分面子,才如此作为的吗? 黎筝看了他一眼,下手果断又残酷。 当然不是啊! 是她吃的子不够多,导致姚贾拿不到钥匙啊! 在弈山苍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身躯之下,黎筝毫不留情的将他的所有棋子一个不剩的吃了个干净。 甚至直到姚贾已经安然无恙的逃脱牢笼,好生生的坐到黎筝身边看她下棋了,黎筝还盯着弈山主将旁的最后一颗棋子,无限惋惜的犹豫着。 都已经吃到最后了,还剩这么一颗棋子。 吃掉吧,黎筝的良心不会隐隐作痛,但是不吃掉吧,她晚上一定会强迫症犯到睡不着。 看了看身边目光单纯清澈的姚贾,再看了看已如风中残烛,破败娃娃一般的弈山,黎筝狠了很心,还是下手,将最后一颗棋子也吃了。 棋盘上两军对垒,战局呈一面倒之势,还有那么几十秒的倒计时,便要迎来结束。 战国时期的六博棋——弓、殳、矛、戈、戟,这些敌方士兵,将弈山手下的主将团团包围。 依稀间,主将竟听见了四面八方传来的楚国乡音演绎的歌声! 这位英雄将军流下了长长的泪痕,心中是思乡与悲壮! 看着将自己包围起来的敌军,再想想自己尽数死去的兄弟们,主将主动自刎。 即便自殉战场,他也绝不被敌人俘虏! 是个有傲气的人啊。 黎筝看着弈山趴在棋盘上痛哭。 “呜呜呜,你居然,居然赶尽杀绝,一个子儿都没给我留,实在是太侮辱人了!” 他哭声惨烈,闹得小孩和姚贾尴尬的面面相觑。 可游戏规则就是如此,黎筝需要靠吃子来救姚贾,她也没有办法啊。 弈山还在哽咽:“你知不知道,我从小到大就从来没有输给别人过。” 黎筝心道,那是很可以体会一下子从天堂落入地狱的悲伤了。 想着,她又心存善良的接了一句:“但那是在围棋上吧?” 干嘛非得来比象棋啊? 弈山抽泣得差点窒息:“今日你给的惨败,我一定会铭记在心!等到来日,必报今天光杆司令之耻!” 黎筝也很窒息。 你一个下围棋的,输了一局象棋,至于吗? 弈山猛地一拍桌子,愤然起身,疾步离去,忽而又转回身来,指着黎筝。 小孩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要接着放狠话。 谁知他道:“我当代棋圣的名号就归你了,十八年后,必定卷土重来,一洗前耻,将棋圣名号夺回!” 黎筝双眼茫然,突地惊心,伸出尔康手试图将他的神智唤回:“可这当代棋圣,是你下围棋下出来的吧?” 弈山前脚离开,嬴政后脚就抵达了战斗现场。 君王身上与众不同的威严让他总是人群中最受瞩目的那一个。 除了火灾的光芒,没有任何事物能动摇别人给予他的关注。 但今天,这一点破例了。 前任棋圣所留下的一片破败残局,看得他惊讶无比。 赵高跪倒在地面上做失意体前屈。 小孩坐在棋桌前满脸的不可置信。 现场仿佛经过了一场龙卷风的洗礼。 所有经历过的人都被带走了一定的心智与san值。 唯有姚贾一人,还没有进入状态的处于懵懂之中。 嬴政立时扬着笑走近:“这位便是邹爱卿推荐的姚贾先生?寡人闻名久矣,今日终于得见了!” 正好小孩和赵高都在吐魂状态中。 嬴政和姚贾君臣执手,进行了一番详谈。 当嬴政说出自己最近的烦恼——四国合纵连横,即将成立联合军,一并对抗秦国之时,姚贾适时的提出了自荐。 “请让贾来为陛下前往四国,游说他们放弃联合吧!” “哦?”嬴政眼中精光一闪。 这个亟待解决的问题他在朝堂上提出好久了,可满朝大臣竟无一人敢接下如此重任。 谁都担心自己出使他国会遭遇危险,又或者能力不足,无法解决此事。 这么个燃眉之急的烫手山芋,如今竟被邹爱卿推荐的人给接了下来! 嬴政在心中叹息。 这果然是个能辨识才人的良臣啊! 嬴政鼓手大笑:“好!这桩关系到秦国命运前程的大事,就交给先生去办!寡人给你车辆百乘,黄金千斤,另有衣冠与佩剑,一应俱全!” “先生今日回去稍作准备,尽快启程吧,寡人在咸阳,等你的好消息。” 姚贾走了以后,黎筝方才醒过神来。 这时候,嬴政已经听侍从娓娓道来了全部过程。 “看来寡人要好好恭喜邹爱卿!” “一场考验,让寡人收获了一个肱骨之臣不提,竟还让爱卿得到了棋圣的名号!实在是同喜!同喜!” 黎筝麻木脸。 不,这个棋圣她愧不敢当,真不是始皇大大想的那样! 真的! 难道这就是有口说不清吗? “来人,邹爱卿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即日起,赐姓赵!” 黎筝眨了眨眼,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走神! 前一次走神她成了棋圣,后一次走神就直接改了姓。 未来再走神的时候,说不定她跟扶苏孩子都有了! 黎筝很恍惚。 而更恍惚更愤怒的人是赵高。 对君王毫不遮掩的挥洒宠爱,他极度的脸都要扭曲了。 “赵舍人,还不叩谢君恩?” 被他提醒,黎筝立时反应过来。 从今天起,她就叫赵黎了。 “臣,谢陛下恩典!” 【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完成度50%】 17、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 完成度70% 自从当上了棋圣,黎筝的生活就变得水深火热了起来。 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上门拜访。 他们以各种各样的名头来见她,但最后的目的,都是想在棋道上战胜她,取得棋圣的称号。 黎筝出门,有人当街拦轿; 黎筝上厕所,有人蹲在门口闻香等候; 黎筝睡觉,有人趴在庭院的树杈上准备夜、袭; 接连着几个晚上,黎筝不得安宁的连觉都睡不好。 气得她索性闭门谢客。 并对外公布了六博棋现代版本——中国象棋的玩法与规则。 这些围棋选手想要与她在棋盘上争个胜负可以,但得等统统学会了象棋,再来跟她对弈。 公告一发出,这些人竟还真的回到了各自的居所,埋头学习起来。 看着系统面板上的推广象棋的任务后头不断增长攀升的人数一栏。 黎筝忍不住感叹,这些围棋选手对当代棋圣的荣耀当真十分执着。 即便要求他们以围棋选手的身份去学象棋,一个两个的也都在所不惜。 而黎筝不知道的是,这象棋的推出,在棋艺界掀起了一场崭新的轩然大波。 有很是一群人,因为她拿出来的,玩法完整的象棋,即便没有与黎筝对弈过,就直接承认了她这个棋圣身份的含金量。 甚至认为,只有对六博棋拥有深刻理解的人,才能开发出更新颖,更高明的象棋玩法。 能够制作出超越六博棋存在的象棋,黎筝应该是当世下象棋的第一人。 再没有谁能够赢过她了。 大家默契的暗自承认了黎筝这个当之无愧的棋圣的存在,再没有任何人敢于向她挑战,跑到她面前去班门弄斧。 对此一概不知的黎筝一边抓紧这难能可贵的不受打扰的时间,一边随时提防着这群人的卷土重来。 重新获得了自由,她开启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制作火炮。 由于一开始没能预见到会天降一个棋圣的称号给她,所以黎筝也没能料想到象棋的推广会进行的如火如荼。 她一开始的计划,是先制造出一口杀伤力惊人的火炮,将其献给秦始皇大大之后,再通过火炮的知名度,来带动包含“炮”这枚棋子的象棋。 虽说要完成一万人以上的推广还是比较困难,但有名物效应总比没有的好。 谁知有了棋圣这个称号之后,推广反而成为了简单的事情。 不过,制作火炮的材料黎筝都已经准备好了,遵循着不做白不做的想法,黎筝还是找了工匠,准备按照原计划将其捣鼓出来。 在大炮的整个制作体系当中,最容易制作的是黑、火、药,而最难以制作的,也是黑、火、药。 简单的是黎筝手中握有广为流传的“一硝二磺三木炭”的配方。 在战国时期,硝石、硫黄、木炭这三样事物因为还没开拓新的用处,所以是被划分在药材之中的,黎筝能够轻松的在任意的药店里寻找到它们。 困难的,则是这三样本身放在一起就极度容易爆炸。 比例稍有不当,就可以给敌人表演一个人、体自、爆,给大伙助兴。 鉴于实验配方的危险程度,黎筝机智的将最后一张保命符用在了上头。 否则的话,她非得在一天之中死上无数次才行。 好在巨大的成果给予了黎筝最为甜美的回馈,她试验出了火、药的最佳比例——硝石60%,硫磺20%,木炭10%。 黎筝仔细的将残留在室内的各种粉末材料清理干净,擦了擦额头,长出一口气。 解决了黑、火、药,接下来就是炮膛的主体。 虽然提起来,十分的让人不敢置信,但最为低成本的炮膛可以用树桩制作。 首先切下一大截树的主干,再往树桩中心掏出一条通道,最后于主干外头箍上几条铁圈就基本成型了。 不过树木主干做的炮膛并不常见,主要原因就是其十分容易炸裂,只有在填弹量极小的情况下才能使用,否则,如此做法同样可以表演激情殉葬。 而较为常用的做法是找铁匠使用铁来打造炮膛。 不过一来秦朝的铁较为稀少,大多数都拿去制造兵器; 二来,铁做的炮膛报废率十分的高,危险性也随着经常报废而节节提升。 所以黎筝又退而求其次的将目光转移向了铜。 比起稀有的,但好歹属于矿物之一的铁,使用铜来制造炮膛就更加的真金白银了。 毕竟铜本身就是货币的一种。 无论是战国时期的秦国,还是统一之后的秦朝,都以铜作为货币,专用名“秦半两”。 缺少流通中的铜,会使秦国的经济系统出现巨大问题。 当然,若只是少量制作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黎筝使用铜制造了两门火炮出来。 在稳定性上,铜具有出类拔萃的优越度。 缺点则是无法广泛的制造和发热之后,炮膛膛管会变软。 经过无数次的实验过后,黎筝发现在战国时期的秦国制造炮膛,完全没有她想象的困难。 甚至可以说,得来全不费功夫——因为秦朝的青铜工艺极为发达。 而制作炮膛最好的材料正是青铜! 辛辛苦苦的兜了这么一大圈,合适的材料竟然是最为唾手可得的青铜。 黎筝心中的郁闷可想而知。 找人又用青铜制造了五六门火炮出来,再调试了一下口径与射程,她终于有了将其献给秦始皇的底气。 前往皇宫,以献给君王镇国之宝的名义,黎筝和秦始皇来到了一个场地宽阔的地方。 “爱卿不是说有宝物要献给寡人?怎么这里什么都没有?” 嬴政一开始还以为黎筝口中的宝物会是和氏璧那样,天地间极为少见的事物。 但一到地域开阔的地方,他就立时想起了森林遇难那日的木碗指针。 小孩的叫法,好像是“指南针”。 嬴政眼中不由出现一抹热切。 难道又会是如“指南针”一般好用的军事要物? 在男人的期待中,黎筝带着众人走到了大、炮前头。 一把扯开盖在大、炮上的红布,黎筝将她辛辛苦苦,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制造出来的宝物亮相于世人面前。 惊奇的盯着这形状怪异,从未见过的事物。 嬴政发觉它通体泛青,伸手触摸一片冰凉,似乎是一件青铜器。 但观其模样,非鼎非刃,倒有点像是他用来喝酒的高足玉杯倾斜时候的样子。 可如此大的体型,只有巨人才能将这沉重的青铜杯抱起来喝酒。 莫非,这是造型别致的鼎? 黎筝没有一上来就介绍这门青铜、炮。 只打算让众人用眼睛亲自见证一下它的破坏力。 “大王,臣来为您演示此物的使用方法。” 当然,开炮前,她还记得先让秦始皇和一干大臣都退到较远的地方去,免得被巨大的声浪波及。 除了黎筝自己和前来学习的未来炮兵之外,没有人站在这挺拔又造型奇特的大、炮旁边。 而由于缺少准镜,黎筝只能凭借着手感与方向开炮。 依从以45度射角发射时射程最大的规律,黎筝加足火、药,对准大约500米以外,小得只剩下一个点的靶子。 “轰隆”一声巨响,射出的火、炮如同天外陨石般烧红了天际,在人们的头顶,拉出长长的猩红尾巴,震天动地的砸在靶子旁边,将地面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凹陷。 即便黎筝已经用厚厚的耳罩裹着自己的耳朵,但那阵天崩地裂般的声响,还是让她短暂的轰鸣了一会儿。 转过身,黎筝发现嬴政身后的臣子们抖抖索索的跪了一地,不断的直起腰又下拜。 她脱下耳罩,用耳背的耳朵使劲儿的听了听,发现他们说的是“天神大人息怒”,“天神大人饶命”。 站在原地,黎筝一时之间有些尴尬。 都是她没有在一开始就将事情与他们提前说清楚,才会闹出这种乌龙来。 “各位大人,” 黎筝还没把叫人起来的话说完,就被嬴政一把拉走,带到了远处。 “这青铜器叫什么?” 黎筝停顿了一下:“回大王,名叫火、炮,只要放入火、药,点燃引线,就能制敌于千里之外。” “制敌于千里之外。” 嬴政喃喃念着,轻飘飘的几个字,却隐藏着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神威之力! 拍了拍黎筝的肩,青年长久的沉默。 他一言不发,忽地背过身去,视线远投,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紧紧攥在一起的双手,才能显示出他极为不平静的心绪。 良久,他才重新面向受火、炮攻击后塌陷出的一个巨坑。 “彩!彩!天佑我大秦!天佑我大秦!” 嬴政带着黎筝重新回到大臣们面前,一边让他们起身,一边告诉他们这并非天神降怒,而是赵千户制作出来的对敌武器。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感慨万分的看着黎筝。 如此巨大的动静与威势,竟非天神所为,而是出自于一个小小孩童之手? 先前听闻很多棋手将她尊为棋圣,他们原还只道是听错,没想到,她竟真的如此有能耐! 可,这是怎么做到的? 嬴政呼来赵高,凑到他耳旁窃窃私语了一阵。 而后很快,咸阳卫戍军,即秦国驻守咸阳的禁卫军来了。 他们纪律严明,队列整齐,以士兵为墙,将这方圆几里地全部围起,就连跟来的大臣们,都被一一带下去,严加看管。 黎筝一拍脑袋。 对了,是她忘记了,这火、炮在古代属于绝对的顶级重要的军事机密。 需要严防死守,不让其他任何国家知晓。 “赵爱卿。” 黎筝抬眼看去,嬴政目光沉甸甸的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国家的希望。 【成为秦始皇的重要心腹完成度70%】 “赵爱卿为秦国鞠躬尽瘁,册封为千扈,官拜长史!即日执行!” 18、韩非入朝 秦王政十四年韩非被逼入朝 为了宣扬韩非超前的法家思想,嬴政特地组织大臣们前来学习。 —— 闭着眼,黎筝沉沉的睡着。 好久没有如此踏实安稳的睡眠,连之前所积攒的疲惫都仿佛在这次的休息中全然消褪。 近日来,她一直为了商队的事情前后忙碌,还特地抽了个空离开咸阳,前往外地处理货物的运输问题。 为此,她甚至错过了韩非入朝的时间。 而匆匆赶路的结果,就是整个人困乏到站在任意一个地方都能睡去。 有什么沉重又温暖的事物重重压着她的脖颈和脸颊,带着松墨香气的温热呼吸一下一下的喷洒在黎筝脸上。 难道她什么时候养了只猫吗? 这个体型,恐怕还得是只喂了好些年的橘猫才能做得到吧? 黎筝终于受不了的睁眼,手脚并用的将压在身上的事物推开。 然而这一动,橘猫就委屈的发出了哼声。 “阿黎?” 少年犹带睡意的声线稍显软糯,他直起上半个身子撑在黎筝上空,修长的手揉着尚且还有些睁不开的眼皮。 ·····橘猫,扶苏? 黎筝木着脸,在脑海里疯狂搜索先前的记忆。 怎么回事? 她俩是已经成婚,进行到抚育秦三世的阶段了吗? 还是说她太困了,在梦里没有醒来? 试问,经历121个世界的任务者会梦到活体扶苏吗? 答案是不会。 “神童公子,您醒了。” 说话的是扶苏身边伺候他的侍女。 她笑容略微慈祥,目光和蔼的看着两小只:“要起来进行洗漱,享用朝食吗?” 差点认为自己还在梦里的黎筝瞬间清醒过来。 对了,她赶回咸阳后,立时被嬴政指为了扶苏的伴读,马不停蹄的进宫领旨。 之后,便要与扶苏一并住在皇宫当中,跟着韩非一起读书了。 因为嬴政过于喜欢韩非,所以在将黎筝指为扶苏伴读之后,马上又把韩非任命为扶苏的老师。 也就是说,韩非同样成为黎筝的师长了。 想起韩非之后会为了韩国的存亡而写出的与秦国攻打诸国策略相悖的《存韩》。 黎筝捏了捏酸痛的眉眼,从榻上爬了起来。 “不睡了吗阿黎?” 扶苏跪坐在黎筝身边,满脸倦意,大有躺回床上再来个回笼觉的意思。 黎筝一愣:“不、不了。” 昨日她实在太困,直接在跟扶苏一起上课的途中睡了过去,而后···· 竟然直接被抱到扶苏的寝殿里休息了吗? 还是说伴读本身就是这个待遇? 这····还真是近水楼台啊。 黎筝抓着扶苏的手站起身:“大公子也别睡了,早点起床,还能早点去听韩非老师讲课。” 扶苏后期会跟嬴政在是否分封一事上政见向反,同样也是因为受到了其儒家老师淳于越的大量影响。 若是能趁着此时多学些韩非的思想,或许之后便不会那么执拗的与嬴政争锋相对。 拉着睡眼惺忪的扶苏进行洗漱,黎筝递给了他一支用细毛制成的牙刷。 昨日接到进宫的通知,黎筝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任何能够改善生活的小物品,她一律都没有放过。 看了牙刷扶苏先是一愣,而后又从善如流的直接接过,学着黎筝刷牙的模样,先将牙粉倒在牙刷上,再放到嘴里左右来回。 刷了没两下,扶苏便眼前一亮。 细腻柔软的短毛从牙间轻巧扫过,舒适性比之柳条等物来说简直是完胜。 见他喜欢,黎筝不由轻轻一笑。 因为韩非的课程会在下午展开,所以上午黎筝跟扶苏需要去习武。 所谓习武,教的便是射击、驾车、击剑、骑马。 经历了121个任务世界,本该已经退休的黎筝真的很不想跟这帮青春洋溢,单纯天真的少年们一并在这里从头学习这些她老早熟悉到刻进骨子里,依靠本能也能施展出来的技艺。 偷偷站到最后一排,黎筝趁着老师不注意的时候躺躺平,摸摸鱼。 一边偷懒,黎筝还一边在心中振振有词。 年幼时过度习武,可是会影响青春期时的身高的! 再想想自己还要攻略扶苏,显然也不能锻炼成一个肌肉虬扎,粗犷霸气的模样。 扶苏倒是危言正色的舞剑,一比一划皆是认真与竭力。 想起后世对扶苏的评价——“刚毅勇武,信人而奋士”,显然,他在武艺与领军方面也是个不落于人的强者。 而强者的具体表现方式,就在于即便已经下课了,他还在给自己加练。 实际上黎筝曾经也做过类似的事情,但现在嘛——她跑到大树底下的阴影里乘凉,背脊整个靠在树干上,身体最大力度的借力休息。 脑子里,则思索着关于韩非的事。 黎筝蝴蝶翅膀的扇动,导致了韩非提前进入秦国。 * 嬴政翘首以盼,等待着韩非的到来。 而另一边,韩非则一封信又一封信的寄往韩国,以期能换来韩王的重视和回国的希望。 他出生的国家,是士兵勇武,以一敌百的韩国! 是天下坚兵利甲尽由其出的韩国! 是在人才储备方面,比起其他国家只强不弱的韩国! 但究竟从什么时候起,韩国走到了如此濒临崩坏,在灭国线上来回徘徊的境地了呢? 是因为稀少的土地? 还是周围环强窝虎,几面包抄,多方夹击的地理位置? 即便如此,韩非心中依然怀抱着报效祖国,跟商鞅一样变法强国的想法。 只要他能回国,只要他得到大王的重用,只要他成功变法,韩国就一定能够继续延续下去! 可惜,口齿不清的他无论心中有着怎样的雄心壮志,始终都被朝廷排斥在权力之外。 而唯一欣赏他的人,竟是驱狼逐虎,强大到韩国没有任何还手余地的秦国的王——嬴政!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伯乐,韩非却连呆在国内继续寻找机会让大王启用自己的机会都没了。 他被送上前往秦国的马车,远离故都,远离国土,远离他报效国家的心愿。 秦王是懂得他思想的人。 韩非一下车,第一个见到的,冲上来握住他双手的人就是秦王嬴政。 他急迫的想要与韩非谈论注重实用,变革国家的法家而撇弃弘扬华丽无实的娱乐艺术,过度讲究礼仪的儒家。 嬴政有心当求贤纳才知人善用的秦孝公,也把身负大才的韩非当做自己的商鞅。 只可惜,韩非人在秦国心在韩,无论嬴政组织了几次学习法家思想的大臣前来,韩非都只是一边敷衍,一边往韩国寄信。 “大王呐!快把我接回去吧!” 而就在此时,出于对韩非这位师出同门,却出生比自己尊贵,才华比自己横溢,就连顶头上司,都更加看重被强抢豪夺过来的他而非真心诚意,千里迢迢赶来效忠的自己的李斯。 终于忍不住了。 不论是从私人角度来说,还是从秦朝的角度来说。 第一个该被灭掉的国家,都该是韩国! 否则,凭!什!么! 天道不公! 李斯一递灭韩的奏折,韩非就坐不住了! 什么灭韩!他要存韩! 然而,无论韩非如何下笔如有神,在辩驳和口才这方面,患有口吃的他,是始终没办法胜过李斯的。 李斯,赢在了该赢的地方。 当然,纵使嬴政站在了李斯那边,韩非还是没有心灰意冷。 因为他知道,此时的秦国有一个秦王非常倚重,名声远传的神童在! 这个人,就是赵黎! 带着自己所有的著作,带上自己所有的身家,也带上对方发明的神童纸和毛笔,韩非登门拜访! 只求对方能够帮助自己,救韩国于水火之中。 只要赵黎愿意去劝说秦王,秦王便一定会听从这位神童的意见,暂放韩国,率先攻打赵国。 * 黎筝思考着韩非的时候,并不知道韩非也正思考着自己。 并且,比起她想要让对方给扶苏多讲点法家思想来说,韩非对她的欲求更为急迫的多。 “非,见过神童小公子。” 原以为要到下午的课程上才能与之相见,黎筝却在树荫下躲懒之际被韩非逮了个正着。 这是一位与李斯同龄的中年人。 他目光坚毅,背脊笔挺,上来就邀请黎筝到他寒舍一聚。 黎筝自然是同意了。 但身为扶苏的伴读,要离开课堂外出,还得与扶苏说上一声才行。 躲懒的伴读溜溜达达的跑到挥汗如雨的少年身边,告知他下午要上课的韩非老师找自己有事,也许需要她去帮忙准备下午的课程教材什么的,就先走一步了。 扶苏忙着给自己加练,再听黎筝的告假,用的也是名正言顺的理由。 这位小少年立时就答应了下来,顺道还暖心的问有没有记住回他宫殿的路,到时候要不要他派人去接。 讲真,扶苏小少年不愧是被评为仁善宽厚,夸了几千年的秦国继承人,若不是韩非还在身后等着自己,黎筝都想抓紧机会往上再刷点好感度了。 可惜,韩非的叫唤一下下响起。 “神童小公子。” 黎筝不舍的看了眼还在勤奋练剑的扶苏,忍痛离去:“来了。” 19、韩非入朝2 君王的宠爱是把双刃剑,既可以带来荣华富贵,也可以带来弥天大祸。 韩非的居所为嬴政所赐,建筑摆设皆可说是富丽堂皇。 嬴政对这位“商鞅”的用心,可见一斑。 走到厅堂,黎筝立即发现,这里比外头要简约很多,不少名贵物品都被搬移离开,中央只剩下一张用于书写的案几,上头呈着薄薄一张白纸,顶端写着“存韩”二字。 黎筝轻扫一眼,暂且当做没有看见。 在韩非说明来意之前,她不准备提起这“存韩”。 就是这篇文章,惹怒了向来喜爱韩非的秦始皇,成为了韩非后来的死因之一。 若是他贸然聊到这篇文章,黎筝还有些不好接口。 两人在案几前后跪坐下来,黎筝的膝盖才刚触地,韩非便俯身大拜:“请小先生救韩国于水火之中!” 黎筝吓了一跳,差点膝跳反应直接站起来,不过也多亏了这一动,让她直接避开了韩非下拜的方向。 “韩非公子快快请起,如此大礼,在下如何受得?” 韩非在小孩的搀扶下起身,没有第一时间就说出请求,反而先给黎筝戴了几顶高帽子:“小公子贤能之名远扬海内,在短短时间中制造白纸、毛笔、文能开口“江山代有才人出”、武能杀虎救火、智能下棋成圣,乃是当今秦国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也!” 黎筝连连摆手:“不敢当不敢当。” 韩非睨了她一眼,只觉黎筝过于谦虚。 黎筝心中却在想,能把她凸显出来,只是因为年轻一辈真正的领头人还未出头。 如今萧何二十左右,还未遇上未来西汉的开国皇帝刘邦,项羽和韩信更是一个还没出生,一个才刚一两岁。 这个年纪吧,可能要贷点款才能来跟她pk。 韩非不知黎筝正在盘点未来的历史名人,只着急的替韩国表忠心:“小公子,韩国侍奉秦国三十余年,如屏障一般守护着秦国,每当秦国攻打其余国家,韩国都毕恭毕敬的跟在秦国后面,追随秦国,不论看在功劳还是苦劳的份儿上,秦都不应攻打韩,不知小公子可否与韩非一起,说服秦王,不要攻打韩国?” 黎筝心头没有犹豫,只是被人如此低姿态的请求,她不知如何拒绝:“这···” 韩国地处要道,阻拦在秦攻打赵国与魏国的必经之路上,想要保下韩国是必不可能之事。 韩非又道:“虽韩非身家清贫,但若小公子愿意,韩非的所有财产都可以——” 不,不可以! 收钱是不可能收钱的,她商队经营的那么好,怎么可能还去贪穷困潦倒的韩非口袋里那点钱? 黎筝“噌”的一下站起身,呵止道:“够了!韩非公子,若您是要以钱财来贿赂在下,使在下做出对秦国不利之事,那么在下就先行告退了。” 迈着小短腿“噌噌噌”的往外跑,走到一半,却被长了双大长腿的韩非三两步拦下:“小公子,并非如此,这非但不是对秦国不利之事,反而还对秦国极为关键啊!请小公子听韩非一言。” 韩非伸手一指,黎筝才发现,原来厅堂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简略的勾勒出几国形状的地图。 遥遥指着那代表赵国的版块,中年男子侃侃而谈:“秦首当其冲必要除掉的敌人,并非韩国,而是赵国!” “赵国筹备军队,主张合纵连横,想要与各国联合起来攻打秦国,对秦国的威胁是最大的,只有先除掉赵国这个隐患,秦国才能好好扩张自己的国土。” 这话听起来很有几分道理。 黎筝点点头。 在《存韩》中,韩非也是如此写的,然而可惜的是,李斯站在秦国的立场上,将韩非的观点一一反驳,并指出韩非保护韩国的私心,并没有为秦国的利益着想。 若是韩国在秦攻打赵国之际反水搞事,那么秦国后方的安危就要出问题了。 所以还是要先行攻打韩国。 黎筝长叹了口气,正准备说老生常谈的“这种事谁都不想的,但是没办法”之类的心灵鸡汤,又听韩非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道:“小公子,韩非是听闻小公子看重韩非的才华,还将韩非推荐于秦王大王,才会来寻找小公子的!” 黎筝脚步一顿,仿佛落地生根般无法动弹。 说的也是。 这一次确实是她先于李斯向嬴政推荐的韩非,虽然她当时只是想回答出嬴政的考验而给出的人选,但韩非的确是因为自己而来到秦国的。 出于这份人情,她不帮对方,似乎也有些说不过去。 只是,秦朝还要统一六国成就霸业呢,韩国是绝无可能保存下来的。 倒是韩非此人,若施以小计,或许,有保下来的可能。 黎筝目光一闪,决定作出些许尝试。 “在下确实佩服韩非公子集法家之大成的深厚学问,但保下韩国一事终究困难,在下不敢保证能说服秦王,改变他的想法,但,在下可为公子进行一次游说,若此事不成——” 韩非紧紧的抓住了黎筝的手,听她答应,激动的双眼泛红:“只要小公子愿意去,韩非就感激涕零了,怎敢强求大王的想法。” 他一把抄过呈放于桌面的白纸,塞到黎筝手里:“这是韩非写下的存韩的理由,请小公子阅读一二,若是面见大王之时,能够帮到小公子的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黎筝脸蛋一抽。 心说我原本能说服嬴政答应的,你这张纸一拿出来,可就不好说了! 她装作急切的模样低头,双目快速的在纸面上扫过。 实则早在后世知晓《存韩》当中说了哪些话语,又有哪些是会触怒嬴政致使韩非死亡的。 黎筝捏着下巴,假做沉吟的道:“先生当真文采飞扬,但以黎之见,文中还有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若是能做出更改,那黎就更有说服大王的把握了。” 指挥着韩非一路改改改,将冒犯嬴政和秦国的地方全部去除,黎筝吹了吹墨迹,满意的拿起。 “事不宜迟,在下这就进宫与大王探讨此事。” * 已是深夜,漆黑幕布遮盖于苍穹之上,唯有点点星光还散发出几丝明亮。 章台宫,烛影晃晃。 自从前段时日黎筝在制作灯笼的过程中,顺便做出了蜡烛之后,嬴政夜晚办公之时,就有了更好的照明物。 但观古人没有椅子和书桌,长期跪坐的办公姿态,总归对身体大为不利。 黎筝准备找个合适的时间,将两者拿出,好好的推荐给辛勤办公的千古一帝。 当然,到那时候,恐怕又要跟只喜欢遵循古旧礼仪,还擅长说教的几位大儒们争论一番了,说不定,还得被口诛笔伐的骂上一阵子。 嬴政看了眼呈放于桌面的纸张,不动声色的道:“寡人还以为赵爱卿不会接手这个烂摊子,毕竟,李斯的意思是——” “是需要一个安稳的大后方。” 黎筝了然的接口:“臣觉得李斯大人的想法极为正确,但想要一个安稳的大后方,除了直接攻打之外,也还有别的方式。” 一张专用信纸被递到了嬴政面前。 褐色为底,藤花纹样,这是用于跟出使各国的姚贾进行沟通与联系的信纸。 上头写着几个大字。 请先生施计,令赵国攻打韩国。 嬴政眼瞳微微一缩,旋即觉得有几分好笑。 赵国正在主张合纵连横,正是拉拢其他国家的关键,又如何会攻打韩国? 黎筝将嬴政的反应收入眼中,同样也知晓这位成熟的君王不会只因为这简短的一句话而动摇。 她缓缓引导道:“大王,若是我以韩国为保存自身,游说秦国率先攻打赵国为由,致使赵国君王厌恶韩国,此事的可行度为多少?” 嬴政若有所思,手指在桌面轻点:“得有六成。” 黎筝颔首,继续道:“大王,若是我们当真听取韩国之言,率先攻打赵国,而后以秦韩两国结盟,韩国背叛合纵之约为由,使赵国君王仇恨韩国,此事的可行度为多少?” 嬴政略一犹豫:“应有八成。” 黎筝轻笑:“那若是臣以赵国在秦国这边丢掉多少座城池,便在韩国收回多少座城池为由,游说赵国君王攻打韩国,此事的可行度为多少?” 嬴政一愣,看向黎筝,试探的道:“爱卿的意思是?” 黎筝老神在在的拿出《存韩》一纸,示意嬴政查看:“大王,如今韩非虽人在秦国,心却还留在韩国,若是我们直接出手攻打韩国,便要失去韩非这位拥有巨大贤能的人才,而若是先攻打赵国,之后再按照我先前所说的来操作——” “由赵国去攻打韩国,在韩国必亡之际,秦国再接纳韩王的投诚,再以替已经灭亡的韩国报仇为由,来攻打赵国。”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收获一个拥有圣贤之能的韩非,一个良好的名声,以及少攻打一个国家的人力与物力。” 嬴政听得眼神越来越亮:“善!大善!” 黎筝深藏功与名的浅浅微笑。 实际上,如此做法,还能接收韩国充沛的人才。 韩国土地虽小,但在人才方面却完全不愧对“泱泱大国”四个字。 被丢到秦国修沟渠的郑国是出自韩国的,韩非是出自韩国的,而未来一直热衷于刺杀秦始皇的张良,也是出身于韩国的。 这一次先拉拢韩非和张良的心,下一次再将萧何挖来,黎筝就看刘邦这回还怎么起家! 20、神童公子的孪生妹妹 觐见嬴政,劝说他先将赵国当做攻击对象是件难事,但成功之后,对于黎筝却又是件好事。 嬴政年幼时在赵国曾经历过颇多苦难与侮辱,所以执政掌权之后,他下达的第一个对外攻伐的政令,就是攻打赵国。 能够采纳李斯的建议,缓赵国而先韩国,也是他克制情感以理智行事的结果。 如今黎筝能够上谏直接攻打赵国,反而全了嬴政的本愿。 是以一回扶苏寝殿,黎筝便又接到一堆奖赏。 温润如玉的少年步伐缓缓,走出殿内见她,目光稍显复杂:“阿黎回来了,父王赏了不少东西,想必是阿黎又为他解决了什么难题吧。” 黎筝解下身上的外袍,看他神情有异,立时察觉:“不算什么难题,倒是长公子可存着心事?与黎说说,黎或许可为您开解一二。” 心事? 扶苏闷闷不乐的目光从玉树临风的少年面上扫过。 他不知世上为何会有如此光亮耀眼之人,仅仅只是站在对方身侧,就会被其身上的光芒压得喘不过气来。 明明是同龄之辈,对方却已然文武双全,富可敌国。 而自己,除了是父王的儿子之外,别无长处。 扶苏想要奋起直追,在课间休息的时候都不敢怠慢的给自己加练。 可对方仍旧一骑绝尘。 在人生这条赛跑的轨道上,扶苏连对方的背影都看不到。 黎筝拉着扶苏坐下。 “刚从大王那边回来,还没吃饭,肚子里饿得慌,长公子与我一道吃两口。” 扶苏眉目沉静,心事重重,他越是对黎筝在乎的不得了,便越是不想与她相处在一块儿。 唇瓣微抿,扶苏道:“不了,阿黎多用些吧,我已经吃过哺食。” 伸手,黎筝抓着扶苏的手臂将人拉回位子上:“多吃一顿对人的身体也好,而且,黎手上有些新奇吃食要给长公子看。” 所谓新奇吃食,就是简单的红烧肉和黎筝捣鼓出来的叉烧包。 在现代不值一提的食物,放到古代就大放光彩了。 首先端上来的是油光水滑被烧制的红澄澄的红烧肉。 战国佐料有限,为了这道菜,黎筝还特意捣鼓出了酱油来,就为了偶尔改善口粮。 一揭开锅子,浓郁扑鼻的香味就迎面而来。 扶苏鼻子一动,先前还转开对着房门的面孔立时转了回来,墨色双眸也盯在了这道看起来异常可口的菜肴上。 在没有酱油的乏味时代,同样缺少的还有让食物发酵的技术。 所以,除了红烧肉之外,包子这种面皮经过发酵而得来的食物,扶苏也是没有见过的。 被勾人香气撩得有些难耐,少年“咳”了一声,询问道:“这两道菜是?” 黎筝介绍道:“一道是红烧肉,一道是叉烧包。” 古代的猪因为没有经过阉割,所以吃上去总有股腥膻之感,黎筝拜托屠夫帮她将食用的家畜进行阉割,如此行事之后,这猪肉再吃到嘴里,便大不相同了。 用筷子夹上一块炖得酥烂的红烧肉放进扶苏碗里,黎筝道:“这是我特意找小厨房做的,使用的工艺程序作料与其他菜品皆为不同,长公子尝尝?” 扶苏看着近在咫尺的美食,喉结浮动。 他本想尽快回房用功看书,但这从未见过的鲜红色泽,和勾人魂魄的香味,实在是过于令他食指大动了。 扶苏垂下眼,终究是拿起黎筝带来的日常用品之一—筷子,夹住肉块,往嘴里一放。 浓郁的鲜味瞬间征服了味蕾,在舌尖上一碾就散的肉与滑嫩肉皮结合的结果,就是更加的致命销魂。 扶苏双眼愣怔,整个人都像是被这一口肉所震撼。 极致的美味,极致的可口,颠覆他过去全部品尝食物的人生经历,将原先的那些美食都衬成了渣渣。 黎筝早有所料的勾了勾唇,给人又夹了个叉烧包。 尝过了红烧肉,扶苏的期待值已然大为不同,看着这白白胖胖,饱满隆起的包子,即便是再内敛不过的他,眼睛里也散发着一种光芒。 “阿黎说,这叫叉烧包?” 黎筝轻轻颔首,用干净的,还未用过的筷子,帮他在白净的包子上戳开一个口子。 里头深色的包子内胆和闻上去就知香甜的叉烧肉顿时露了出来。 “是,同样是以猪肉所制,涂上蜂蜜,外头裹上松软发过酵的面皮,便成了叉烧包,长公子可以将它看成肉夹馍一样的正餐主食来吃。” 扶苏有些惊叹地睨了她一眼,使用筷子的时候多少有几分迫不及待。 一口咬下叉烧包,蓬松柔软的面皮和着软嫩多汁,肥瘦相间的叉烧,好吃得扶苏差点连舌头都一块儿吞下去。 作为将礼仪和优雅刻入dna的秦国长公子,扶苏兼具速度和风度的运用着筷子来回夹取。 再咬一口,再来一个,再夹一块! 等扶苏反应过来的时候,桌上的两道菜,都已经被他横扫大半了。 而黎筝这个真的说饿的人,反而没能吃到多少。 食物全部进了扶苏的肚子里。 少年的脸蛋微微涨红。 如他这种自小出生尊贵,从未缺衣少食的人,向来连什么叫饿都不知道,食用的菜更是体面的总要剩下大半,额外的留下一些给仆从吃。 而如今光顾着自己,吭哧吭哧一个劲儿的埋头干饭,甚至吃的别人都没得吃了,还真的是第一次。 扶苏尴尬的咬着口中的最后一块红烧肉,又是着急的想要咽下去,又是担心以后吃不到的含在嘴里舍不得吞。 黎筝看穿他的窘迫,一时脸色怪异的憋笑,唇线抿到扭曲,只为了不让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受到伤害。 她招招手,喊了声“桑叶”,便有一位侍女端着又一次盛满了的菜肴进了屋。 揭开盖,还是扶苏喜欢的红烧肉。 “长公子厨房里还多得是呢,难得做红烧肉,我让厨房做了不少,等用完了,剩下的应该还够量送到大王和华阳太后那儿去,让他们两位老人家也一起享用享用。” 黎筝道:“这肉闷得软烂,牙口不便也可以食用,他们应当也会很喜欢,到时候就以长公子的名义送去,也好讨老人家的欢心。” 扶苏一怔,闻言十分的动容:“阿黎,你当真是有心了。每日出入如此繁忙,还有韩非老师那种学富五车之人来找你帮忙,甚至还要应对功课和校考,居然还能” 居然还能有余力在食物这块儿研发新品,当真神人矣,也不知道自己犯的什么病,非要与她相比较。 话没说完,被黎筝先抢了去。 她深情款款的握住扶苏的手,眼神中的重视不输向诸葛亮托付阿斗的刘皇叔:“长公子,我确实忙得昏天黑地,若您心疼我,不然帮我把功课一并做了吧。” ? 扶苏原本吃完红烧肉,都想将黎筝引为人生知己了。 或者,最起码也得是亲人这一个档次的。 毕竟他向来一人吃饭,一人起居,只有逢年过节之时,才能同忙碌又辛勤的嬴政在同一个屋檐下,同一张饭桌上,一并享用吃食。 那稀少的可怜的温馨场景,在黎筝来当伴读的这短短几日内得到了大量的填补。 而这个极为厉害的同龄人,甚至还分出心思,帮助他来维护亲情,这实在是令人、令人、令人想要让她自己写功课。 仔细想了想,扶苏觉得他们两人其实感情也还没有那么好。 少年嘴角一抽,狠狠将手抽出,他擦了擦嘴角,重新变回了那位温润如玉的皇室贵公子:“我吃好了,阿黎慢慢享用,不必着急,毕竟处理功课还有一整个晚上呢。” 见他拒绝,黎筝立刻像只垂头丧气的猫猫一样耷拉下了毛茸茸的头和软趴趴的耳朵。 唉,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121在仅黎筝可见的情况下,显出一个墨绿色的荧光小点来蹭了蹭黎筝的脸颊。 “不然我来帮宿主大人写吧?” 黎筝摇摇头,在脑海里回应:“谢谢121,我说笑的,还是我来吧,你少动用系统能量,免得掉级。” 夜晚,黎筝塞到扶苏身上的监听器红光一闪。 大半夜的,他不好好睡觉,跑出去吹凉风,还非要跟她说没有心事。 黎筝墨眉微皱,正要迈出门去,跟他偶然间来个巧遇。 又想着少年或许不会对自己轻易的展开心扉,于是换了件衣袍,穿得满身雪白,再用薄纱蒙上自己的脸,打扮成了一看就是女子的样貌来。 往镜子里照了照。 只差再来一根挂在臂弯里的白绫,她便要变成小龙女了。 对自己清丽的打扮很是满意,黎筝跟着地图上显示的扶苏坐标往外走。 跳窗没两步,她又爬了回来。 这白纱衣好看则矣,可浑身轻飘飘的,风一吹,人就要走光了。 黎筝想了想,又从系统背包里随便摸了块玉佩出来,挂在腰间,用以压下裙摆。 她系统背包里同一个格子中叠加起来的玉佩高达999+,完全没注意这块压裙子的尤为不同。 上头振翅欲飞的玄鸟身体淌过一丝流光。 只需她再认真的检查上一遍,便能晓得,这是原主还在齐国当公主之时,收到的订亲玉佩。 21、神童公子的孪生妹妹2 玉佩在腰间晃荡,黎筝用手按着几欲飘飞的面纱落到皇宫的屋顶上。 站得高,天空便离得更近了,一抬头,就见到了曹植洛神赋中那句的“轻云蔽月”。 扶苏一个人坐在屋顶上,清朗的月辉落在他肩头,带着几分孤寂的背影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匹孤狼。 少年一贯待人温和守礼,此刻却像是剥下了平日对待世人的假面般冷漠孤傲,就连身周散发的气势都拒人于千里之外。 黎筝踏在屋顶上发出的声响将他惊动,那双深藏着寒星的眸子转头回望,与黎筝对视了个正着。 一抹深深的惊艳从扶苏眼中掠过。 白衣少女肤白如雪,飘然欲仙,美得让人见之难忘。 更奇怪的是那份挥之不去的莫名熟悉感。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目光微扬,衣袂飘飘的女孩像是在黑夜里绽放的一朵小白花,在春寒料峭的风中微微抬了头。 话一出口,扶苏已然觉得自己唐突了仙子。 她漂亮的不沾人间烟火,像是要随时飘然离去。 少年一时不察,便被晃了眼。 理智上,他还知道自己该问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尤其他身处的地方是咸阳皇宫,公子居所,整个秦国军备最为森严的地方。 如此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不是刺客,最起码也来者不善。 但扶苏的私心让他开不了口。 再等十息吧。 若她还不吭声,再喊侍卫也不迟。 黎筝没让他为难,不多时便道:“应当是见过的。” 少女面纱之下若隐若现的容貌美得朦胧,只见得一张微红的小口轻动,便不可否置地吐出了几个字。 “您是长公子殿下。” 她美丽的外表软化了身上携带的危险性。 等扶苏发觉的时候,他已经放任女孩走进了他近在咫尺,连拔剑都来不及的身周。 少年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只等待着少女在电光火石间的凌厉攻击。 但她却仅仅只是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轻灵的像是一只猫,靠近的悄无声息,直到坐下,慢条斯理的将细长的双腿伸直,扶苏才发现女孩洁白莹润的足腕上还挂着两颗小铃铛。 这么一看····更像猫了。 黎筝一条腿曲着,一条腿伸直,两条手臂慵懒地抱着曲起的那条腿:“长公子殿下在屋顶上做什么?还是说,举头望明月,低头等仙女?” 扶苏眨了眨眼。 仙女?她确实配得上仙女二字。 被她眼波一晃,少年面上蓦然染上几分绯色。 待定了定神,逃脱这国色天香的蛊惑,扶苏才重新拾起盘问对方身份的念头:“姑娘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之中?你知不知道,擅闯皇宫是死罪?” 或许是这句问话里夹着这不善的意味,铃铛一响,疑似受了惊的女孩,单薄的有些惹人怜惜的身体一个没坐稳,在扶苏思索着如何盘问之际滑下了屋顶。 皇宫的屋顶像是个自带倾斜滑坡的滑梯,女孩轻盈的身体便如滑沙、滑草、滑雪那样一路半点阻碍都无的滑了下去。 地心引力像只巨大的怪兽,女孩青春靓丽的生命即刻就要被它一口吞没。 眼看她极快的下落趋势,马上就要掉出扶苏可以救回的距离。 少年脑中一片空白,就连对方可能是个刺客都忘的精光,身体比脑子快一步地抢身扑去,险之又险的在黎筝完全滑落屋顶之际,将少女温软的身体揽在臂弯里。 人救着了! 一只手紧紧的扒在房脊之上,揽着少女挂在半空中的扶苏突然庆幸,自己有在课余时间加练了武艺,也还好腰肢细得盈盈一握的少女没什么分量,否则的话,他必然是撑不住两个人的重量的。 如此紧急的关头,偏生女孩还摇晃着脚丫,在他怀里乱撞轻笑。 少女心海底针。 扶苏半点不明白,她才刚过了鬼门关,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却偏生半边的耳朵都要被她清甜的软音笑到酥麻。 瞪了眼让他俩落到如此险境,尚不得脱的罪魁祸首,少年有些恼怒。 但凡他心房失守,一个分心,不论是哪只手松了松,她这位娇俏可爱的小仙子就都要真的飘然欲仙了。 扶苏心里又好气,又好急,压低了嗓音勒令女孩不许乱动,不许乱笑之后,他攒足了劲儿,低喝一声,健壮附有肌肉的手臂猛然用力,夹着女孩腰肢的臂弯一个上抬,将少女抛到了半空。 眼疾手快的右手上撑,托住了少女的腿、部,不得以的道了声“姑娘得罪了”后,便撑着她的身体用力上举。 衣袂如雪的女孩终于被他托举到了伸手可以够得上屋脊的地方。 听到少女衣襟摩挲,向着屋顶上攀爬的声音,扶苏“咳”了一声,目光凌乱地下落,半点不敢往上看。 秦朝的衣饰简单清凉,方便如厕,方便就寝更衣。 但与此同时,也有不少走光的风险。 扶苏双耳随着女孩发出的声响微动不止,目光死死的盯在下方的屋檐上,不敢抬高半寸。 直到女孩的软音从屋脊上响起:“长公子,将手给我。” 扶苏动作一顿。 少年仰起头望向面孔蒙着轻纱,在风的吹拂下勾勒出较好面颊轮廓的女孩。 此刻形势与方才的紧急时刻截然不同,虽两人还是一安一危,但处境已然对调。 挂在屋顶上,手臂在方才的托举中耗尽气力的扶苏突然意识到,如果对方真的是冲着暗杀自己来的刺客,那么现在,她已经得逞了。 只要击打攀附在屋脊上的左手,令自己坠落,他的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女孩倾斜着身体,做着极为危险的动作,奋力地将白腻柔软的手拼命地递过来。 扶苏嘴角微勾,内心似乎有什么被绵软的事物所触动,信任地把手交了过去。 从女孩的手上借力,少年腰部发力,凌空骤然一扭,翻身攀上屋脊,终是劫后余生。 此时再往皇宫左右看去,少年的心境豁达喜悦,已然和先前截然不同。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 扶苏连女孩是否刺客都不在乎了。 毕竟她若真的想要他的性命,刚才便已经拿走了,又如何还等得到现在。 “长公子殿下不是问我怎么会出现在皇宫之中吗?” 女孩的软音在耳边响起。 扶苏轻轻阖上了眼,交错的睫毛下是逐渐变得棱角分明的俊美脸庞。 他现在已经没有那么执着地想要知道了。 既然已经确认了少女柔弱的只有外貌靓丽的能够伤人,那么自然是对他无害的。 有可能,她是父王后宫中,哪位妾室家属送进宫来与其作伴的吧。 女孩墨色如织的长发在空中飘舞,一双又长又白的腿绷得老直,脚尖踮着踩在皇宫屋顶高高翘起的飞檐上。 清脆的铃铛声随着风地吹佛叮当作响。 扶苏终是被那铃声吸引地将目光投去。 少年终于发现,他才刚救起来没多久的少女又跑去了及其危险的地方! 他下意识的迅速翻起身,口中勒令道:“喂,快回来,要是不小心——” 若是再来一次,他可不保证还有剩余的体力再度护着她安然无恙了。 少女纤长的睫毛微垂,细得一折就断似的手腕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双手像是走平衡木似地平举,堪堪在细窄的飞檐与咧咧作响的风中保持了身体的平衡。 “我本就是生长于皇宫中的人,只是长公子殿下从不曾注意过我罢了。” 扶苏皱着眉,脸上是掩不住的烦杂与着急:“本公子叫你快回来——” 眼看着少女当真脚步一错,身体轻燕般的从飞檐上摔落,扶苏心头猛地一跳,冲过去伸长了手想要抓住她,然而,双方的指尖只差那么分毫的失之交臂。 少年脑中轰然一炸,视线追随着翻飞的衣裙坠落,却看见一枚高高跃起的玉佩。 纯黑如漆的墨色玉石,上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玄鸟。 熟悉万分的玉佩在眼角一划而过,却半点敌不过扶苏心头的紧迫。 扶苏急匆匆的翻身至他搬来爬屋顶的长梯,从上头三两下跃至地面,以最快速度冲到少女坠落的地方一看。 想象之中,女孩横陈于血泊里如凋零花瓣般鲜艳绽放的尸体并不存在。 除了一条显示对方确实曾经来过,用来遮面的白纱之外,这里空无一人。 少年睫毛轻颤,好半晌,残留着后怕痕迹的俊美脸蛋上才露出一丝松气。 他俯身垂下秾纤合度的有力臂膀,修长的指节放松舒展的拾起那块少女用以遮面的白纱。 算了,没事就好。 * 黎筝翻窗回了房间,听着监听器那头传来的松气声,一抹笑悄无声息地爬上脸颊。 “121,查询扶苏好感度。” “好的宿主大人。” 【扶苏攻略进度68%】 黎筝受够了过于轻薄的纱衣,一到房间便迫不及待的将其换下,看了眼面板,她满意地拍了拍手。 “不错,一晚上肝了这么多进度。” 今天先在扶苏那边留个好印象,之后再要攻略可就轻松许多了。 瞥了眼镜中少女面若桃花的脸庞,黎筝漂亮骨感的手指点了点桌面。 既然男装的身份已然快要功高盖主,封无可封,那么接下来,就另换一个身份出来打拼好了。 正好扶苏年纪渐长,也是时候从现在开始培养感情了。 明面上的男性身份不方便她刷好感度,换成女性的就没问题了。 观她今天两次从屋顶摔下去时扶苏脸上的慌张表情,似乎也是对她十分在意的模样。 22、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 完成度90% 黎筝发现总有人给自己找事儿。 不是赵高,也会是别人。 站在朝议大殿上,她可笑地发现,这次被人弹劾的原因竟然是她吃了两口红烧肉。 那日美妙鲜嫩的滋味在舌尖滚过,记忆犹新的嬴政眸色晦暗地看着在殿堂上高谈阔论的叔孙通。 “大王,自从先祖学会使用工具,脱离茹毛饮血,习得礼义廉耻之后,臣从未听闻过,有人竟残忍到在食用猪肉之前,还要对其进行阉割!” 黎筝看着她曾经拼死拼活才从森林大火、巨熊攻击下救出来的人,唇边带着一抹嘲弄。 “大王,如此有违祖礼、暴虐无道之事,绝不可任由其发展传播,流传后世啊!” 站在叔孙通身后的各个儒家弟子们纷纷复议,为了那可怜的猪猪义愤填膺。 黎筝冷笑连连。 这帮人除了礼义廉耻这四个大字说得格外顺溜之外,余下就是世上出现新的事物后,跳出来说不合祖制。 在他们眼里,只要是新颖的,与祖宗言论有所违背的,那都是能增长他们威严的事物,大可以通过批评,挤兑,乃至以他人亡去的尊长之名来进行道德绑架的。 这也是黎筝耽搁了那么久,还没把桌、椅两物拿出来的原因。 要真的拿出来了,他们必定又要嘴巴一开一合地叭叭了,从周天子到现在,向来实行跪礼,从来没看见有人坐着吃饭办公的! 如此作为,愧对大王列祖列宗!必会引怒天公! 万一一个不走运,治下的王朝还刚好遇上天灾人祸,那完蛋了,即便做这种事的人是皇帝,那也得下罪己诏地揽锅背上。 这才是他们越发展越迂腐,越发展越裹足不前的原因! 除了最开始的孔子能够抛却门第之见,将只在贵族中垄断的知识传授给平民,身具真正的仁义之外,黎筝面前的这些,有多少是严于待人,宽于律己的? 简直人类进步的一大阻碍。 叔孙通上前一步,指着黎筝的鼻子道:“大王,此人行径有违最起码的道德准则,还请大王施以责罚。” 黎筝感到了对方身上传来的浓烈恶意。 在秋猎之后,叔孙通不仅没将黎筝当做救命恩人感激不尽地跑来道谢,反而还在人群中大肆宣扬黎筝第一名的成绩有所不实。 说黎筝不择手段地抢了他叔孙通的猎物(巨熊),才赢得足够的分数,得到第一的。 作为整天大事不断,小事纷扰,计划书写到十年之后,还要抽空教导121的大忙人,黎筝一直没工夫找他将这件事情说明白。 当然,即便黎筝明明白白地与他说了,这叔孙通也未必能够相信。 嬴政脸色青黑着开口:“那日的红烧肉寡人也吃了,难不成公要说寡人也道德有污?” 叔孙通一听,立时吓坏了,面对权贵他可不敢如此谩骂,他谦卑地弓腰,极力地扬起讨好的笑脸:“大王又不知阉割之事,又并非实行之人,被此子蒙蔽着吃下不洁的肉块,如何会道德有污呢?” 叔孙通上下嘴皮子一碰,又巧妙的将嬴政的罪名撇清。 露出厌倦之色,嬴政烦透了这等纠缠不清还于国事无益的日常,他坚持的道:“那若寡人说,从一开始就知晓此事呢?” 黎筝一愣。 未曾想到始皇大大会如此挺她,即便是未曾知晓之事,为了她也要趟这浑水。 但,这世上就没有让清白之人为了自己蒙受委屈的道理! 黎筝跨出一步,开口道:“臣体恤秦国百姓每日辛勤耕作,饭碗中却没几样能吃之食,遂想出如此办法,以改善秦国民众的口粮,不料叔孙大人竟有如此意见,实在让在下感到吃惊。” 面向这中年男子,黎筝道:“既然叔孙大人有着高明的主张,那么,在下问您几个问题应该可以吧?” 叔孙通不屑的看了一眼面前还不及他半腰高的孩童,纵使知晓她要发难,心中的傲慢也让他妄尊自大的无视这年少有为的长史(官名),他甚至冷笑了一声:“当然可以,随便问。” 黎筝勾唇一笑。 她就喜欢别人看不起她又被她怼到哑口无言的样子:“那在下便问了。过去,先祖为了生存活命,圈养豕类以作肉食。向来是养育豕的父母,食用其子嗣,如此行径,以人伦道德来看,是否暴虐残酷?” 叔孙通被问的一懵:“这···” 夺子而食,辅以人类的三观道德,当然是残暴不堪。 可千百年来向来如此,难道还有指摘的余地? 黎筝接着问道:“那么叔孙大人是否因为怜惜牲畜,而不曾食肉,只用蔬果?” 叔孙通被问的额头冒汗:“这,这,我不,不曾” 黎筝笑了:“嘴上说着怜惜牲畜,私下里却吃喝依旧,毫不避讳,叔孙大人岂非如自己所言一样,何其不仁,何其不善?” 叔孙通被问得节节退败,却还犹想狡辩,再提将猪阉割之事,加重抹黑。 好在黎筝这头也没算完。 叔孙通弹劾她的短短时间内,她已经想好了完美的对策。 “叔孙大人,黎手中有两物,一物可使马匹奔行千里而足部不受半点损害,一物可使耕牛乖顺听话,提高耕田速度,但前者需要在马蹄上打铁,嵌入马的体内,后者则要在牛鼻子上打孔,再装上圈环。” 黎筝双手抱臂,细眉轻轻挑起:“怎么样叔孙大人?这两者都会对牲畜的身体做出损害,以您之言,便是暴虐无道,但这两物却都对江山社稷有利,对天下百姓有利,如果交到你手里,你用是不用?” 黎筝此话一出,群臣堆里立时炸开了。 “用啊!如何能够不用!如此宝物,别说对牲畜之体有害,就是对下官的身体有害也都要用啊!” “那当然是说什么都要用了!但神童长史(官名)口中说的这两物,究竟是编造还是真的存在?” 此话若出自他人之口,大臣们便只当是情急之下乱诌的,可既然出自小神童之口,那就很有可能真实存在了! 叔孙通却不这么想。 赵黎手上都已经拿出多少东西来了? 也该江郎才尽,巧思枯竭了! 纵使之前的白纸毛笔,灯笼窗户,弓箭象棋都让人觉得惊才艳艳,但今天这仓促之间的,又哪里是能立时想出东西的时候? 寻常小孩在大殿之上,被人如此诘问,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还谈什么回问、想辙? 叔孙通如同抱住了救命稻草般地道:“大王,此子口中之物必是虚假伪造的,他想以虚构的事物来推翻真实的言论!” 嬴政轻睨了一眼叔孙通,视线很快来到了黎筝身上:“哦?那么赵爱卿,你口中所说的两物,究竟是否存在呢?” 黎筝笑笑,底气十足地道:“回大王,自然存在。” 眼见着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一并失去,叔孙通立时鼻孔扩张,面色通红,大喊大叫地道:“大王莫听这孩童信口开河,他必定是要回去闭门谢客,花时间绞尽脑汁地将他所说的两物做出来!” “信口开河?”黎筝慢悠悠地念叨着这个词,眼中讥讽不容错认,“要我如何做才能让叔孙大人相信确有此物?” 叔孙通立即道:“除非你当场将其拿出来!” 黎筝嘴角一勾,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锋芒。 她事先制作的陷阱,这不就立功了吗? 气定神闲地伸手向外,做出“请”的动作,黎筝道:“马匹不易带进大殿,不如大王和各位大臣们到外头去看看?” 嬴政满意颔首,欣然允诺。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陆续出殿,黎筝正要命人随意牵来两匹马驹,再叫两个工匠,现场演示如何打造马蹄铁,少年人单薄的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大手,是嬴政。 他朝着內侍微微示意:“赵高,去把寡人的宝驹带来。” 身形瘦长的男子一愣,有些迟疑:“大王,宝驹金贵,价值连城,若是在嵌入过程中受了损伤——” 这次,黎筝也难得的与赵高站同一个立场:“大王,臣找来的铁匠还是第一次打马蹄铁,若是不小心出了差错的话” 嬴政轻轻摇头:“无事,寡人相信赵爱卿。” !!! 嬴政轻描淡写的一句相信,在黎筝心中掀起千般波涛。 若不是攻打六国还要循序渐进,她简直现在就想直接将战国其余六雄核平了,全部送给始皇大大统治。 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啊? 黎筝因这屡次三番偏帮于自己的君王,心中满是感激之情。 23、成为嬴政的重要心腹 完成度100% 宝驹很快被牵来。 黎筝详细的从修剪马蹄开始,将如何保养马蹄,如何测量马蹄尺寸制作马蹄铁,又要如何将其嵌入马蹄之中一一说明。 在没有马蹄铁之前,马蹄十分易于受到损伤,如果经常经过阴湿水槽之地,马蹄上的角质层更是容易脱落,如此一来,马的使用周期就变得十分短暂,如果需要长途跋涉的不停赶路,就必须更换多匹成年马。 所以马蹄铁的诞生,拯救了无数差点变成高度易耗品的马匹,同时也降低了秦国行军打仗的必要成本。 黎筝将所有注意事项全部说明完毕,又因为马蹄铁要根据马蹄尺寸打造,即便她拿出了事先制作好的样板,也还要在样板之上进行修改。所以在等待这一系列的事情都完成之前,她打算先演示牛鼻环的佩戴方法。 牛是一种很犟的生物。 打着不走,牵着倒退。 所以辛勤的劳动人民发明了牛鼻环一物,只要在鼻尖穿上牛鼻环,再用绳子去拉牛鼻环之时,牵着牛耕作田地,牛就会顺从很多。 命人寻来了几头小耕牛,黎筝撩起袖子,准备指导着前来帮忙的侍从们大干一场。 她描述出前世见到过的农家汉老练的动作。 先找好些个人帮他抱住小牛,使小牛不能随意乱动弹。 再到小牛的两个鼻孔间一块儿最薄的地方,用长钉一口气打穿。 最后把铁环装好,就大功告成了! 与此同时,马蹄铁那边的工匠也呼喊着黎筝的名字,表示已经嵌入完毕了。 黎筝精神一振,整个人在不时发出惊叹声的人群中跑来跑去,来回查看马蹄铁和牛鼻环两物。 心中是满满的成就感。 想想耕牛和马匹在战国时期的重要地位。 还真是多亏了秦始皇的一力支持,才能如此不受阻碍的实行这两项在古人看来可说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嬴政在内侍的搀扶下骑上马匹,做第一个检阅马蹄铁好用与否的人。 他骑着宝驹跑了两圈,发觉马蹄铁的效用,果然如同黎筝所说的一般好使。 无论是铺了鹅卵石的小径,还是稍显泥泞的水池边,在有了马蹄铁之后,马蹄的抓力和坚韧度都今非昔比。 一圈骑下来,嬴政越发的神采飞扬,心情愉悦。 黎筝上前,开口时特意瞥了眼瑟缩起来降低存在感的叔孙通:“大王,不知这马蹄铁可还得用。” 嬴政骤得宝物,正是喜不自胜的时候,当下就道:“得用,自是得用!” 翻身从马背跃下,嬴政立时喊来丞相王绾,命其监督工匠尽可能的打造马蹄铁,将秦国的马匹全都武装到牙齿。 黎筝暗自勾唇,目光轻扫了叔孙通一眼。 事实胜于雄辩,叔孙通口中的暴虐不仁之物,是大王进行全国推广,恨不得武装到每一处角落之物! 黎筝又想起了马鞍和脚蹬。 那两个本该在嬴政骑马之前就拿出来的东西,被黎筝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现在补上也还是来得及的。 寻人将制作精细的马鞍和脚蹬端上来,黎筝向嬴政介绍道:“大王,这是用皮革包着木头,里头再填充上软物所制成的马鞍,而另一个,则是于人骑乘之时,用于踩脚之物。这两者,均可使人更加安全的乘坐马匹。” 黎筝之前有亲身体验过一遍,这马鞍坐上十分舒适,即便坐的时间长一点,也不会有(|)疼的情况出现。 手握这两个神器,纵使不会骑马之人,也能妥善而丝滑的直接进入新手期了。 嬴政没想到还会有如此惊喜等待着自己:“绝妙!当真是绝妙!” 看着自己君主如此开心,黎筝也不由得情绪高涨起来。 要她说,这马鞍和脚蹬好就好在不同于马蹄铁和牛鼻环尚且需要经过时间的检验,此二物的优秀之处一目了然。 甚至令人有种马背上过于空缺,理所应当要有这两个极为重要的马具出现的感觉。 对于喜爱骑马的人来讲,实在是相见恨晚! 嬴政更像是得到了心仪豪车的车钥匙那般好生赞叹:“赵爱卿当真是国之重臣,人们多少年悬而未决之事,有了爱卿之后便悉数迎刃而解了。” 还解决的再妥当不过! 黎筝淡淡一笑,拱手道:“臣不敢居功,能有改进马具的机会,全靠大王的提携与抬爱!” 嬴政目光落到她脸上,见其感激之情真切万分,心下感慨无限。 这孩子向来聪明伶俐,能文能武,换了常人,哪个不自视甚高,眼睛长在额头上? 偏她不仅没有半点傲气,反而还谦虚又知恩—— 嬴政正欲再夸,一把制作崭新的复合弓被黎筝递到了他手上。 “大王,马鞍和马镫的作用不仅仅在于方便骑乘,更重要的还是在马背上作战。您不妨试试?” 嬴政闻言接过箭矢:“好。” 命宫中侍从放出几只活蹦乱跳的白兔,骑着马跑动中的嬴政抬手就是一箭。 他用脚蹬轻夹马腹,不仅身子不再与以前一样左右乱摆,行动攻击时更没了过去那般的凶险。 再看白兔,已然被君王一击毙命。 嬴政喜上眉梢,口中夸赞不断:“善!当世竟能有如此绝妙之物!赵爱卿大大有功!” 【任务:成为秦始皇的重要心腹完成度100%】 【奖励与系统积分计算中】 【奖励发放完毕】 看着系统给予盆满钵满的可以用于系统商店的积分和四张保命卡,黎筝脸上也不由得绽放了微笑。 什么叫一波肥,若是能多来几次就好了。 嬴政仿佛听到黎筝心声般的招呼来了內侍,高声道:“赏赵爱卿珠宝千斛,丝绸千匹,册封万户侯!” 黎筝脸上出现讶异之色。 万户侯! 汉朝时期对国家贡献极大的卫青和与霍去病就是万户侯。 除了是爵位最高的一层之外,这还是能够世代传承下去留给子孙后代的官职。 只有极为凤毛麟角的存在才配获得到的最高荣耀。 不过···· 黎筝心中的喜悦蓦然一顿。 在这之后,便是真的封无可封,时刻都要注意自己是否有功高盖主之嫌了。 虽说在六国尽数被灭之前,她估计还没有被飞鸟尽,良弓藏的可能性。 始皇大大目前更是待她如亲子般宠爱呵护。 但为了以防万一,改换马甲与性别身份之事,还是得尽快提上日程。 当然,现在可不是说这种扫兴话的时候。 “谢大王隆恩!” 黎筝叩谢后提议道:“如此大喜之日,不如做一桌红烧肉来,让诸位大臣们也尝尝臣钻研出来的菜品?” 嬴政了然的看了小孩一眼,知晓她还在生气叔孙通在大殿之上弹劾她的事情。 想了想那日口中回味无穷的美妙滋味,嬴政通情达理地点了点头,予以批准。 “也是,叫御膳房烧一桌子美食来,好好犒劳我们的小功臣!” 此话一出,众群臣们也纷纷围着君王面前的大红人喝彩夸赞起来。 内侍从大殿中搬来了案几和竹席,所有人就在幕天席地的环境中,吃上了御膳房端来的红烧肉。 但依旧有不和谐的声音传出。 由于此时豕肉在人们眼中卑劣的地位,不少人出于刻板印象,别说吃了,食碗端上来之后,连打开都不愿打开的大有人在。 “这,这可是豕肉啊!一般都只有下等民众才会食用,我等” 说话之人小心的觑了眼位于上座的嬴政,将自己口中的“权贵”两字给吞了下去:“我等身份有天壤之别的人,怎么能吃这种卑贱之物呢?” 黎筝知晓这些都是改革与推广前必然会出现的阻碍,她一眼扫过去,直视对方。 而男子见她投来关注,更是情绪高昂,“啪”的一下将筷子给放下了。 “豕肉腥臭难言,难以入口,神童小公子今天非要我们群臣都吃这道菜,该不会是要我们忆苦思甜吧?” 黎筝对于被成见蒙蔽双眼之人还以冷笑,也不多说,直接揭开盛着豕肉的大碗,霎时间,浓郁的肉香味儿弥漫到空气当中。 如同在海上掀起风浪的塞壬所唱出的歌曲般,这股诱人的香味瞬间将在座的官员们勾得五迷三道,噬魂夺魄。 黎筝甚至看到食髓知味的大臣们扩张着鼻孔,将香味凝聚成的细细白气大口大口的吸入鼻中。 丞相隗林被气味勾得直接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他望眼欲穿地望着黎筝面前,满满一大碗红烧肉,满目疑惑:“赵万扈,你面前的那碗究竟是什么动物的肉?怎会如此香甜?该不是什么别的仙兽身上的肉吧?老夫年幼之时曾吃过一次豕肉,知道豕肉绝不可能发出如此味道!” 不可能? 在她这儿有什么不可能的? 黎筝笑了一声,手指遥遥点了点隗林丞相面前被盖着的碗,摇着头道:“说来您不信,这还真就是豕肉不错。而且,这肉不独黎一人面前有,各位大臣面前都有!” 受她提醒,众人纷纷掀开食碗,露出里头油光水滑,焦香四溢,着色鲜艳可口的红烧肉来。 当场,就有几个人伸手摸上了筷子,夹着肥瘦适宜的红烧肉往嘴里放。 与叔孙通站同一立场的官员立时坐不住了:“各位同僚可千万不要被这奇怪的香味给蛊惑啊!如此芬芳扑鼻,说不定就是放了什么吃不得的香料,才将豕肉本身的腥臭给压下去的。” 黎筝正要反驳于他,却听上首传来咀嚼的声响,侧头望去,是嬴政已经将红烧肉放入了口中。 慵懒的君王单手撑着脸颊,阖着眼,细细品味着口中q弹软滑,入口即化的美食。 细嚼慢咽的将红烧肉吞下,嬴政慢条斯理的掀开眼皮,面对眼前静默无声,全部盯着自己的大臣们,薄唇牵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如此美食,爱卿们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寡人吃着甚好。” 此话一出,原本还顽守着的老古板们也被香气勾得忍不住了,一个个抄起筷子,吃得油光满面,狼吞虎咽。 到最后,就连弹劾黎筝吃豕肉的叔孙通都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往嘴里丢了一块,偷偷的嚼了起来。 那唇齿留香,口液生津的美妙滋味,真是尝一口回味无穷,尝两口此生难忘。 战国时期没什么调味料,向来吃得口舌无味,寡淡无趣。 叔孙通这一口红烧肉尝下来,更是吃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可别人都能表现真实的自我,唯独他不行! 他还要站在弹劾黎筝的第一线上呢。 于是想吃得不得了的男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大块朵颐,心里默默流出的泪水都流在了口角边缘。 黎筝也吃得老香,一直用眼角注意着叔孙通动向的她勾唇摇头轻笑。 等到众人都享用完这顿珍馐美馔了,黎筝才施施然开口:“各位大人是否对黎用特制方法烧制的豕肉感兴趣?实不相瞒,原先的豕肉会腥臭不已,完全是因为没有阉割的原因,如今的豕肉鲜香可口,则是因为黎在各位大人食用前提前将其阉割,是以腥味全去,口感嫩滑,鲜香可口。” 黎筝抛出她今日的最后一个目的:“请问各位大人们觉得这豕肉阉割之法如何?可应推广到民间,广泛使用?” 吃得兴高采烈的隗林站起来鼓掌:“自然应当推广!不推广老夫岂不是吃不到第二顿如此美味的豕肉了?” 丞相王绾也跟着道:“如此于百姓有利之事如何能不做推广?” “小友前些日子还与绾商讨律令,言“若有一珍稀禽兽,律法规定伤禽者关押数年,但有一民身边只有此珍禽,如若不食便有丧命之险,究竟吃还是不吃?如果吃了,又是否按照律法惩罚于他?”” 是啊,放在现代就是人快没命了,吃熊猫犯不犯法? 此问题一出,王绾身周的大臣们具是颇为感兴趣的看向黎筝。 专修律法的李斯更是十分感兴趣:“如此问题,的确让人好生为难。律法自有其严谨不容侵犯之处,若独为一人开恩,岂非他人也都想要自己被开恩,如此一来,律法就失去了公平公正不容指摘的性质。” “但若是黎民因为生存问题不得以食用了珍禽而被处死,那不就是禽类凌驾于人命之上了?铁面无私到如此程度,也着实有失公允。万扈可真是给我们出了好大一个难题。” 黎筝心想,她还有更让人纠结的问题没有抛出来呢。 比如:若有几人被困于海上,没有任何吃食,在此情况下为了生存,其中一人被另外几人分食,如此又是否应该判刑呢?判刑的话施以多重的刑罚是为合适呢? 有心想问,却又知晓这还不是适宜的场合。 今天这顿推行豕肉的红烧肉宴会,若是人肉二字一出,便要毁个精光了。 黎筝准备先将问题给众人解决了,而后再将他们的注意力拉回推广一事上:“此事为黎周游列国之时在某个小地界听闻的事情,处理此事的官员在思考许久之后,还是令犯下杀害禽兽之罪的黎民无罪释放。” “就如李斯大人所言,若因珍禽而杀死情有可原之人,那岂不是禽命凌驾于人命之上?私以为,该地官员的处置十分妥当。” 说话之时,难得在场众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就连上首的嬴政都津津有味:“爱卿所言极是,这豕肉该当广泛推广!李斯,王绾这件事就由你二人,再加上赵万扈全全负责了。若是来年寡人麾下民众还吃不上可口的豕肉,那寡人便要处置你们了。” 至此,豕肉必须被阉割才能入口一事,就此拍板,并以最大力度,实行推广。 24-30 第24章 少女的手掌中出现一块人头大小, 快速变化着的海市蜃楼般的影像。 画面里头,播放着如今的嬴政所不知的另一个自己。 身居高位的君王面色阴沉,捏着竹简的手用力到泛白, 看着从战场那头快马加鞭送回国的军机要密,上头写着“赵国李牧亲自率兵出征”。 男人眉头紧皱,脸上神色阴云不展。 战事焦灼,面对这位能征善战的大将军李牧, 他们秦国一时之间竟束手无策, 别无办法。 正在做直播的up主“咳”了一声,放大了战国七雄的地图板块。 “121今天要讲的,就是大家众所周知的四大名将之一李牧。一个能与白起、王翦、廉颇三位名将齐名的猛人!今天的这场宜安战役, 就是他受封“武安君”的起点。” “在这场战役中,他会以扬长避短的个人作战风格,明鉴聪慧的头脑,一眼识破秦将桓齮的计谋, 住机会坑杀十万秦军! “要知道,在他之前,能得到“武安君”之称的,只有一生从无败绩的秦国战神白起一人。” 白起之名对每个秦国人来说,都是如雷贯耳。 秦昭襄王时期, 秦国东进,被魏韩两国联手阻拦,是白起大将军斩敌二十四万,一路横扫,为秦国打下大好江山。 长平之战, 赵国主力一再阻拦,也是白起将军怒而坑杀赵国兵将四十万。 可以说, 一场战役里只要是有了白起的存在,便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如此一尊大神,才是被称为“武安君”的存在。 而赵国的这名“李牧”,竟也被封为武安君? 还坑杀了秦国十万兵马? 视频外的嬴政面色勃然发怒,口中语气极为低沉,似是将怒气死死按在心底:“赵国武安君?坑杀十万秦军?赵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黎筝非常累地举着手,将视频托举到嬴政眼前,做了体力活的同时,还要担任给嬴政讲解视频的工作。 “大王,臣现在不是赵爱卿,是巫女黎,关于武安君的事,您也先别着急,这事情只在未来,现在还没有发生呢。” 黎筝除了指南针那次将历史直播拿出来试探了下嬴政的态度之后,就再也没有将其摆到外人眼前过。 现在光明正大的将其放置给嬴政观看,而嬴政也毫无震惊疑惑之色,此中原因还要从之前说起。 秦王政十四年彗星出现东方 地大动 封得万扈侯之后,黎筝决心更换身份,披上马甲,再度从零开始在秦朝的生活。 然而,早早地埋好了换马甲的伏笔,黎筝却一直没有遇到适合的时机。 直到这次的彗星出现于东方。 彗星由于(|)后面脱了条长长的尾巴,形状如同扫帚的原因,在古代向来是灾患的象征,一旦出现,要么象征国家内部有人起义,将军死亡;要么就是预兆君王去世的象征。 这次彗星出现,秦国观星台的官员为了寻找其真正的预兆之事,吵得不可开交,议论纷纷。 而在此时,未来巨大的,与天空332个星宿、星官一一对应的“地上天国”——秦帝国全天星台还未建成,但即便如此,嬴政手底下规模较小的观星台也已经有十多个之数的存在。 比起古代观星台官员们在数数运算、天文学科以及广泛迷信之中来回横跳所得出的结果来讲,还是黎筝通过121系统所得出的结果更为真实可信。 毕竟是跨时代的高科技了。 在他们吵得快要把章台宫的屋顶掀翻,却仍然争不出究竟预兆了之后会发生什么灾难的时候,黎筝已经得到了答案。 倒也不是说彗星出现必然预示着什么灾难,只不过彗星出现的这一年内,确实有灾难即将发生。 121系统通过微声波探测地理分析系统,得出了今年会出现大地震的预测。 听闻如此结果,站在大殿上昏昏欲睡的黎筝瞬间清醒。 她在脑海里与121沟通道:“发生在哪片地区?” “您与秦王大王相遇的那片地区——西犬丘。” 西犬丘是秦国最为重要的马场,如果失去西犬丘,秦国的军事实力就会大为衰减。 这是个巨大的灾难,但对黎筝来说,也是个绝好无比地换马甲的机会! 只要向嬴政提出西犬丘有危,不论他是否相信,都会因此提前作出改变布局的举动。 而如果黎筝这次的预言应验,那么新的马甲就同样能够得到嬴政的重用! 唔,所以马甲的新职位,就是观星师了? “121,发布任务,成功以新身份给嬴政留下印象。” “收到,宿主大人!” 黎筝再度换上了仙气飘飘的白色纱衣,戴上了神秘莫测的蒙面白纱,掐准了时间,在嬴政某天前往观星□□自观星之际,身法飘忽的出现在了观星台上。 “谁!” 观星台离地数尺之高,以嬴政的习惯,在观星之时,他向来让众人守在观星台下方,自己一人上来观星。 而这,就给了黎筝用新马甲单独面见嬴政的机会。 她提前蹲点,身体刚一从用以躲避的遮掩物后头走出,绕行至嬴政身前,便被十分警觉的男人用剑指住了。 如今嬴政所用的剑还是那把用来跟荆轲对打,历代秦国君王传承下来的“鹿卢剑”。 由于此剑剑身过长过重,在紧急时间内,一时抽不出来,所以被嬴政连剑带剑鞘地指着,黎筝半点不慌。 “见过秦王大王。” 黎筝朝着嬴政盈盈一拜,“今日惊扰了大王,是小女子的过错。若非别无办法,小女也不会出此下策,实在是有紧急要事需禀报大王。” 嬴政没有贸然听信黎筝的话语,仍旧是折腾着拔出了剑,终等到于手握兵器了,才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观星台比一般建筑物高出许多,如此距离,纵使他的呼喊能让守在下头的士兵们听见,但在漫长的爬楼时间里,也够专业刺客刺杀个好几回了。 嬴政看了眼面前的女孩。 手臂,腿脚皆无肌肉迹象,似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但还不能放松警惕,嬴政一边让其向自己禀报她口中的“急事”,一边进行安抚,免得对方暴起行凶。 “小女钦佩大王许久,一直想向大王自荐,为秦国大小事务出谋划策,但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天降彗星,显现灾兆,而观星恰好是小女精通之事,特来将灾祸告知大王,望大王能提前准备,避开灾难。” 嬴政听得不耐,手中利剑辗转拿捏,等待着机会将其制服。 却听这身量矮小的女子语出惊人,平地生雷:“大王,今次彗星所预兆的灾难,正是东方的相反之处,西犬丘的地龙翻滚。” 嬴政听得一惊,连手中的剑都攥得松了几分,差点掉落。 西犬丘? 西犬丘可是秦国驯养战马的地方,重要至极,不能出半点差错! 黎筝见君王半信半疑的将话听了进去,知晓自己的计谋已经成功了一半,遂再度施了一礼道:“待到半月之后,西犬丘地龙翻滚,大王便可知此言的真假,到时,小女再来拜入大王麾下,还请大王在此期间,尽量转走西犬丘的马匹,免得秦国的军需要物受到不可逆转的损伤。” 嬴政正想询问她如何会将事发时间、地点知晓的如此清晰,却见那身穿白衣的女子从高高的观星台往外一跃。 君王瞳孔一缩。 观星台如此之高,若是从最上头摔下去,只能落得个人死灯灭的下场。 他冲过去往下一看,却见低空掠过一只似鸟非鸟,有着左右两扇巨大横翼的机械将其接住,远飞而去。 嬴政一时惊疑不定。 方才是何物?怎么能够在空中飞行? 那白衣女子莫非是什么神仙? 可神仙又怎会说要拜入自己麾下? 她口中半月之后的西戎丘地龙翻滚究竟能不能信? 嬴政心头有太多疑惑,而在白衣女子离开后,似乎只有时间能让他知晓真相。 一个气喘吁吁的人跑上了观星台。 “大王,您没事吧?刚才——” 刚才那只奇形怪状的大鸟,不会伤着大王吧? “寡人都看见了,没事,去帮寡人准备轿子,回章台宫!” 嬴政想起什么,又道:“对了,明天把赵万扈找来,寡人有大事要与他商量。” 黎筝毫不意外自己会被抓包。 毕竟昨天在嬴政面前露了那么一手,还特意拜托121操控着巨大的滑翔翼在嬴政眼前横空而过。 自己又是远近闻名的神童,什么新奇的玩意儿都能变出来,嬴政当然是要找她加班加点地把那只能在天空飞翔的“大鸟”捣鼓出来的。 但真地到章台宫面见了嬴政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被委托的重任是另一件事情。 嬴政命她即刻前往西犬丘,监督养马人将所有的战马运行至远离西犬丘的另一个乡镇。 虽然与料想中的事情有所不同,但会接到如此任务也属实合理。 距离地龙翻身只剩下半月时光,光是赶过去就要用掉十天左右的功夫了,组织战马离开,也同样需要大量的时间。 此事当真是十分紧迫! 黎筝还是第一次被嬴政施以重任,在一事务中担任主导地位,捏了捏拳,她决定不论如何都要好好完成这次运马的任务! 拉开任务面板,黎筝一一查看之前完成任务后,系统所分发的奖励,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道具。 系统积分放在一边先不看,四张保命卡也放到之后再说,航海图和各国水域图倒是又出了几张,不过与此事无益直接跳过。 黎筝视线一定。 那就只剩下今天完成了“以新马甲给嬴政留下印象”之后获得的随机称号“名噪海内外之人”。 黎筝看了下称号说明。 【得此称号者,绝无水货,这位权力、金钱、名声三占其二的大人物,现在就由本称号为您锦上添花吧!】 【您听过传说中的服从度测试吗?】 【某位高权重之人不停的诱导小A,告诉她按下这枚按钮,玻璃窗对面位置的人会受到电击,但仅仅只是微电流而已,并不会致死。实际情况却与此相反。那么在受到电击之人不断痛苦哀嚎祈求之时,小A究竟是会停止自己的行为,还是相信权威继续施为呢?】 【经过实验数据表明,大多数人都会继续施为哦?】 【拥有本称号的您就是那位“幸运”的位高权重者啦!佩戴称号之后,非杀人放火事项成功率100%,杀人放火事项成功率99%,不过要注意的是,小心丧尽天良之事成功以后100%的报应哦。】 黎筝扫了眼“杀人放火”事项成功率99%那仅仅只去除了1%的嘲讽概率,眼中升起了一抹厌恶。 算了,这种东西用了都嫌手脏,还是丢进系统称号库最里头,眼不见为净吧。 她要靠自己完成这桩任务! 第25章 紧赶慢赶来到了西犬丘, 黎筝拿着嬴政的御旨,要求马夫带着所有的马匹前往另一处县城。 她一路压缩行路时间,只用了八天就赶到了西犬丘, 不算到达那日,还剩下七天可用。 可这么点时间,光是清点马匹的数量就够呛了,还要赶路, 实在非常人所能达之事。 本来就紧迫不已, 中间又出了问题。 都说行军打仗,粮草先行,这“粮”字是为粮食, 而这“草”则是战马所需的草料。 如今要将马匹运往另一乡镇,最重要的行李,还是足够的草料! 黎筝刚开始来的路上想的简单,以为只要自己人先到达, 再将马匹运走就行了,可到了之后才发现,她还需要人手去收割马草,只有将马草一并带走,才能在路上养活这么大数量的马匹, 保证它们依旧膘肥体壮,不被饿坏。 将带来的所有人手分成两拨,一波去将成年马和幼年马分开管理、清点数目,另一半则前去割马草。 西犬丘本身水土丰沃,马草精良。 也因此被选为马场。 现在要将世世代代生长于此的马夫等人迁走至别处, 别说运马有困难,就是人, 都不一定听令。 好在秦国律法森严,一人违背军令,全家连坐,以如此有力的国、家机器做靠山,黎筝的指令推行的还算顺利。 花了快一天的时间,马匹的数目清点完毕。 就这,还是依照了黎筝“点过的马匹腿上要绑一条芦苇”的办法,没有重复清点,才极大地缩短了清点时间。 与此同时,成年马和幼年马也被全部分开。 脚程不同,混合运行反而会出现问题。 黎筝的对策是让成年马先行,幼年马在后头跟着,如此一来,不至于拖后整体队伍的行进速度。 马匹已经做好准备了,唯缺草料。 按照现在手里有的分量来看,大概够所有马吃个两天。 而若是继续呆在马场,直到收足路途中所需的七天的草料再出发,那么抵达时间必然会耽误。 黎筝黑着脸,眼睛下头是两个大大的黑色眼袋。 现在的她,即便被抓进熊猫堆里,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时间来到了第六天早上,黎筝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带上只够两天吃的草料,以西犬丘为起点,长到见不到头的队伍出发了。 可这样做,难道要放任马匹们在即将到达目的地的时候被饿死吗? 黎筝又想了个新招出来。 她要以队伍手中每天都会收获的马粪,去换取草料。 这是个无本生意。 也是几乎没有人会同意的稳赔不赚的生意。 为了达到此目的,黎筝准备派一队先驱者,给予他们再重要不过的任务——教导沿途中的黎民百姓“囤肥之法”。 耕地是农民们世代赖以生存的根基。 虽然大部分人都认为耕地是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只要将种子埋到土里种下去,来年就能收获颗粒饱满的种植物。 但实际上,一块土地当中含有的营养是有限的。 长期在同块土地上种植同一种植物,时间长了,土地中的养分就会被吸取完毕。 种出来的植物就会品质低劣,色泽和饱满度都差强人意。 想要改善这种情况倒也并非没有办法。 第一种方法,是轮换着种植不同的植物,给予土地休养生息的时间。 不过以现在秦国植物和蔬菜种类稀少,需要的营养也相差无几的窘境,轮换着种植不同的植物,可行性一般。 第二种方法,则是开垦荒地,寻找新的拥有营养的土地。 这种方法的可行性显然比前者还低。 土地一般都是世代传承下来的,农民们将其看的比性命还重。 没有多少可能让百姓放弃原有的土地,到更偏僻更荒芜的地方去开垦。 再来,秦国目前的法律规定,私人拥有的土地是不允许买卖与交换的。 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使用“囤肥之法”。 咳咳这时候就要提到粪便中的营养了。 动物的粪便中都含有相当丰富的微量元素,里头还会有未消化的食物残渣,经常可以看到兔子、猪、狗狗等动物会主动的去吃屎。 所以将粪便浇灌在土地之上,同样可以起到补充土地营养的效果。 在现代,很多懂行的农民便会在村子里挑选一个背风向阳,运输方便的地方囤积肥料。 黎筝敢说,只要秦国的百姓们学会了囤肥之法,来年秦国的收成一定能翻上一翻! 虽然黎筝站在自制的小讲台上说的掷地有声,但在下面听课的新一批前锋队员还是不明所以。 “大人,可我们是要运送马匹去新的乡镇啊,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跟黎民百姓们推广囤肥之法?这不是舍本逐末,浪费时间吗?” 时间本来就已经来不及了,在秦国,不能完成事情的惩罚又极为严重。 在座的所有人都想拼尽全力的去执行任务,而不是三心二意的分散精力。 队伍里会出现如此异议,当然也是黎筝并没有使用称号的原因。 她双手下压,让大家暂且安静,口齿清晰地说明自己让他们如此做的原因:“我们缺乏草料,现在带在身边的草料就算省着吃,最多也只能吃到第三天,而我现在的命令是一切照常进行,所以,这些草料只够吃到第二天。” 黎筝并没有让马匹们勒紧裤腰带,跟着她过苦日子的想法。 于是队伍里又开始喧哗,大家都很惊慌,古代马匹的金贵程度超出想象,要是出了问题,没人能够承担的起。 一时间“怎么办”的声音充斥着帐篷,一双双眼睛在帐篷里乱扫,最后还是全部集中到了黎筝的身上。 即便她还十分年少,但的确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 黎筝笑了笑:“所以,我已经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就是由各位去到各个农村当中推广“囤肥之法”,在村民们了解此事之后,再跟他们提出以草料来兑换我们手里的马粪。” 嬴政这次批下来的预算并不多,黎筝自然要想办法做点无本生意。 她终究是用上了先前说什么都不肯用的称号。 非常时期要用非常手段。 当然,她是不会用这个称号去干杀人放火之事的。 将得来的“名噪海内外之人”称号,配合“见者有份”的称号,以削弱前者为代价,将说服成功率的增益效果给到了每一个先锋队队员的身上。 黎筝对着他们大手一挥。 去吧!第二天之后的马草,就要靠着这个“囤肥之法”去与村民们换来了! 前两天黎筝让马匹们吃够了充足的草料和饮水,所以前两天都顺利地渡过了。 接下来则是等待换取草料的第三天。 本以为可能要让马匹们饿到晚上才能吃到村民们的草料,但晌午之际,提前出发的先锋队员们已经满载而归了。 即便出发的时候他们普遍不大看好黎筝的想法,但现在也都背后带着一车又一车的草料回来了。 黎筝心下松了一口气。 对“名噪海内外之人”这个称号的感官也稍微好了一丢丢。 然而等到第五天的时候,又出问题了。 为了抄近路,压缩赶往乡镇的时间,黎筝跑到了一处荒山野岭,周围前后都没有城镇和农村的地方。 描述的具体点,就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地方。 方圆几百里没有炊烟,突然冒出个人来,还给粮食吃,不管怎么看都只能是妖怪的那个地方。 要不是黎筝自备了火柴,队伍里的人恐怕连找地方借个火都是问题。 也因此,找不到农村的先锋队员们第一次空手而归。 这该怎么办? 时间越发紧迫,最后只剩下三天的时间就要到任务结束期限了,而他们离目的地还远。 最重要的是,马匹已经没有草料可以吃了。 所有人都垂头丧气,觉得万事皆休矣。 脑海中任务失败的惩罚变成了巨大的阴霾笼罩于头顶。 如果仅仅只是自己受罚就算了,可他们还要牵连家人。 黎筝却若有所思地走出那个emo氛围过重的营地,拿出先前系统奖励的水域图看了看。 上头标示出来的地点应该就在附近的样子没错。 要是这样的话—— 队伍里开始有人观察起了黎筝的行为。 他们发现黎筝一边装作往外探索寻找着什么的模样,一边朝着营地外走去。 人们慢慢起了疑心。 在秦国,无法完成任务后逃跑的长官十分之多。 可鉴于眼前之人是个万户侯的身份,他们又有些拿捏不定。 正在他们挣扎着是一起逃跑还是将长官绑起来戴罪立功的时候,非常碰巧的,队伍所驻扎的河边行来一条大船。 往上看去,竟有好些船员热情的朝营地里的人们挥手。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甚至有的还拔出了刀剑,拿起了长弓,以为会是匪贼之际,黎筝喊住了大家。 告诉他们,这就是她在等的救命稻草。 原来,在发现草料稀缺的第一时间,黎筝就联系了他们要抵达的目的地的马场,要求他们在自己这边出发的第四天,带着足够的草料走水路给她们送来。 黎筝并非是故意要往深山老林,无人之地跑的。 若非此处刚好显示着有一条水路可通目的地,她也不会如此行事。 现在再看这个决定,可不就是将时间掐的刚刚好吗? 船上的草料被尽数运下,黎筝道谢的同时,还让人将小马驹们都牵上了船。 这里的水运到达目的地仅需一天的日程,若非身后的马匹实在太多,且还要考虑马匹是否会晕船的问题,黎筝简直想将马匹全部用水路运走。 而现在虽然做不到全部运走,但将赶路速度最慢的小马驹带走,也可以提升很大一截队伍的前进速度了。 为了赶时间,黎筝索性让整个队伍全都动起来,一路急行军的在第七天凌晨之际赶到了目的地。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大气。 他们终于可以在浴桶里舒服地泡上一个澡,终于能够踏踏实实的在床上睡个安稳觉。 黎筝也累得要死,她想念没有蚊虫烦扰、没有马匹粪便臭味的房间。 正当黎筝要回她在目的地分配到的临时居所之时,所有人都涌过来将她围住。 夸奖的话语铺天盖地的向她漫来。 “真是多亏了大人,我们才能在时限到达之前赶到西犬丘!” “如果不是大人巧思频出的话,马草被吃完的时候,我就已经要崩溃的放弃了!” “还好提前把小马驹们运走,否则的话,我们怎么能提高行进速度呢?” “大人,大人····” 黎筝差点被淹没在这一声声感激与钦佩当中。 她明明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完成任务,却得到了这么多不期而遇的感谢,黎筝汗颜中藏着几分喜悦。 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黎筝将激动的众人赶回去休息。 而她也准备跟队伍里的其他人一样,在这里稍作修整、开一个庆功宴、再安排马匹入住新马场等各种事宜。 但刚走进临时住所,她突然想到了另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既然西犬丘在明天就会地震,马匹和马夫也都已经来到了安全的地方,那么当地的百姓呢? 百姓怎么办? 难道就放任他们在地震中自生自灭,坐视不理吗? 第26章 赶在半个月之内, 将西犬丘的所有马匹全部运到另一个同样有着巨大马场的乡镇,这几乎是绝无可能做到的事情。 但既然将此事交给了黎筝去做,嬴政就给予她全部的信任, 相信她能完成此事。 不过嬴政也在思考,自己是不是反应过大了。 仅仅因为一个陌生女子的“夜观星象”,极为可能是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就大动干戈地把西犬丘重要的马匹资源给运到了另一个地方。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就算了, 若是假的话—— 他不就跟烽火戏诸侯一样, 溜着秦国的大功臣到处乱跑,驯养的马匹还在运输途中,因为水土不服、赶路速度过快等原因损耗了不知多少吗? 嬴政面色青黑, 大手一挥,亲临了西犬丘。 抵达时间,就在黎筝带着所有马匹离开西犬丘不久之后。 他本意是想拦住黎筝。 但他到的时候,别说黎筝, 也别说马,就连马草都被割低了好大一片去。 甚至很多都还是未长成,就被割走的。 看着马匹们尽数离去后马场中兵荒马乱的场景,嬴政忍不住扶了扶额头。 他走到窗台边,依在窗边仰头探看天上的月亮。 那日的观星台上, 也有这么一轮明朗的皎月。 可君王特意打开了窗户,想等的人,却没有等到。 那句“西犬丘在半月之后,会有地龙翻滚”的话,也无从知晓究竟是真还是假了。 * 嬴政忽然觉得那只是句瞎话。 否则在地震前夕, 那女子总要来看一眼,确认自己有没有听信她的话语, 马匹是否被紧急转移到其他地方。 但没有,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再度出现过。 感到自己遭受了巨大的欺骗,嬴政周身气势寒气四溢。 他决定在西犬丘等到那白衣女子所说的最后一个晚上,也就是地震来临的前夜。 同一时间,黎筝正在因自己忘了疏散民众,躲避地震这么重要的事情而痛苦。 在她疯狂又拼命的往回赶的时候,第七天晚上,西犬丘开始了幅度微小的地震。 嬴政躺在床上,赵高跪在他床边的地面上。 西犬丘真的地震了,但除了让人感觉到“正在地震”之外,甚至连摆在墙边的花瓶都无法震倒。 赵高谨慎地低垂着头,善于揣摩上意的他明白,浑身低气压的嬴政处在暴怒之中。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次幅度微小的地震甚至算不上开胃菜。 在一个时辰之后,幅震最强的地震即将到来。 一个半时辰之后,嬴政、赵高,所有处于西犬丘并正躺在床上酣睡的人,都会被压在建筑群中,无法脱身。 地面将发出剧烈的颠簸,像是有一只庞大的荒兽要破土而出,将所有人吞进肚腹。 也只有在面对天灾的时候,人们才会格外的清楚自己的渺小,以及天地伟力的浩瀚。 黎筝急得满头汗水。 自从第不知道多少次任务,她直接穿在了攻城战现场,马上就要面临国土沦陷,君王不存,沦为俘虏的局面之外,她好久都没有经历过如此焦急的时刻了。 “121,开启任务,在两天内赶到西犬丘。” 这是黎筝才刚抵达乡镇后的半个时辰。 也是任务截止期最后一天的凌晨。 她还抱着赶回西犬丘的希望。 121小系统软糯的声音中带着担忧:“宿主大人,无法完成任务的话,总智脑是会降下惩罚的。” 想到西犬丘无数条尚还鲜活的人命,黎筝坚定无比的给自己下军令状:“无论如何我都会完成任务!” 121抿了抿唇,终究是拧不过大腿:“好吧,121这就上传给总智脑。” 黎筝站在那日送来草料的水域边上,再度道:“121,帮我跟总智脑预支一个能差使五鬼搬金的法术!” 乘坐上船,黎筝一边丢出去张请风符,吹在船屁股后面给船加速,一边跑到船舱无人的地方默念“五鬼搬金术”的咒语。 刚一念完,凭空出现五只青面獠牙,身上捆缚着巨大锁链,漂浮在半空的小鬼来。 黎筝彬彬有礼的向他们鞠了一躬,恳切的说出自己的请求:“还有几个小时,我要去的西犬丘就要发生地震,若不及时疏散黎明百姓,之后便会有无数人因地震而丧命,还请几位帮忙抬着这条船,减轻船身重量,帮我尽快赶往西犬丘。” 五只鬼怪闻言,互相对视了一眼,四散飞往船身,抬船尾的抬船尾,拉船头的拉船头,还有三个在船身边缘使力发劲。 黎筝的船速度快的像是在半空飞。 嬴政的整个身子也被震得在半空飞。 西犬丘真的地震了! 嬴政几次想要冲出去,都被地震的幅波给突兀的打断,最后,甚至连站直身体都成了一种困难。 好在很快他就不用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可以出去的房门被震塌了。 赵高在他先前发火的时候寻了个借口,避到了房外。 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人面对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 嬴政开始后悔没有听从那个女子的话。 他应该谨慎的呆在远处,旁观检验她口中地龙即将翻滚的真实性。 那样的话,他根本不会陷入如此陷境之中。 还未完成统一六国的霸业,难道他的人生就要如此结束了吗? 嬴政想起某天黎筝在与扶苏玩闹时,随口说出的话。 “三角结构最为结实,万一遇到地龙翻身,没办法逃出去,那就呆在屋子的角落里吧,那里是最坚固,也最安全的地方。” 嬴政拼命地站起来,他抬手挡着头,躲避扑凌着掉落下来的瓦片,想要走到墙角去。 可经过窗户的时候,窗突然开了,一只手从窗外伸进来,一把抓住了嬴政的后领,猛地用力往外扯。 嬴政一抬头。 发现是观星台上的那个女人。 她还是驾驭着那只似鸟非鸟,双侧有翅的古怪机械。 气急地道:“您怎么会在这里?” 嬴政咧了咧嘴,没有回话。 本还以为这女子神武非常,要驾驶着奇怪的大鸟再到别的楼层去挨个救人。 谁知,他上了这无处可站,只有一根杠杆可拉的古怪鸟之后,这机械就骤然失去了平衡,直直的往下扑。 他们狠狠地落在了地上,被这古怪的大鸟拖着在草坪上滑行了好长一段距离。 嬴政手臂上的皮都磨破了。 但比起他直接跳下楼,总归还是好很多的。 黎筝做成鸟类模样的滑翔翼坏了。 121在脑子里叽里咕噜。 委屈地抱怨他唯一能控制的在现世活动的东西没了。 黎筝在兵荒马乱之际,抽空安慰他,之后会到系统商城再兑换一个。 扶起嬴政,将人交给了冲上来围着他喊“大人”的仆从们。 嬴政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本来还以为她会以这救命之恩作为跟随自己的筹码。 没想到人当场就跑了。 心头一时有种没被重视的愤愤。 黎筝没想那么多,她确实要拜入嬴政的麾下,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哪里有放着上千条人命不管,只管自己未来前途的。 都得往后靠靠。 黎筝再度叫出五只才刚将她送达的鬼怪。 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能不能帮我按住运动的地壳板块?” 地震,是因为地下深处的岩石圈不断的变动,以至于影响了地面。 既然五鬼的本职是穿透墙壁,进人房屋,搬运金钱,那么穿透地面,按住运动的地壳板块,能不能行? 五鬼面面相觑。 他们都没做过这种事情。 受咒语束缚的被人叫出来之后,也向来是要求他们去做些见不得人的坏事。 从未遇到过今天这样,又是当船的加速器,又是跟开天辟地的盘古一样压住地壳板块。 它们对黎筝比了个手势,表示可以试试。 五鬼的身影陷入地面,而后很快,地震果然停歇了片刻,随即又震动了起来。 不过震幅与之前相比,一下子少了很多。 甚至回到了最开始,连花瓶都不能震倒的力度。 黎筝眼前一亮。 她只是想尝试性地问问,没想到真的能成! 因为不知五鬼能在下头撑到什么时候,所以黎筝赶紧使用起“名噪海内外之人”,拜托所有脱离危险正呆在空地上避难的人群,帮助她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有没有还在沉睡中一无所知之人。 有没有被压在废墟中,急需救助之人。 系统出品的称号威力还是十分显著的,黎筝几乎是刚刚闭上嘴,他们就自发的往各个还关着门的人家或是以及塌陷的房屋走去。 这场救援持续了近乎两个时辰。 在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压着地壳板块的五鬼也足足压满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了地震真正停歇的时候。 黎筝使用称号附带的技能,那个听起来就让人觉得异常糟糕的“服从性测试”。 用上了所有能够用上的人手,进行救援。 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黎筝几乎踏遍了西犬丘的每一处,确认所有人都被救出来了。 当然,主要是为了靠近每个地方,让系统得以显示最为清晰的地图,以及人物标记。 在确定没有任何一个人死亡之后,黎筝掩面。 她蹲在地上,把脸埋进腿里。 幸好,幸好一切都赶上了。 没有任何人因为她的遗忘而失去性命。 “我们要走了。” 是五只鬼的声音。 在这场地震中,他们做了巨大的贡献。 也多亏了他们,才阻止了这场灾难。 黎筝抬起头。 青面獠牙、粗重的锁链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五个英俊风流,眼中满是沧桑的男子。 一道道闪着金光的功德柱子笼罩在他们身上。 “多谢了,这次的主人。” “多亏您,我们终于可以解脱。” “从未想过有一天,还能做帮助别人的事。” “也没想过还能帮助别人做大好事。” “这句多谢您,代表我们几个,也代表那些没有在地震中丧命的人。” “多谢您!”X5 第27章 地震的灾后救助大体完成, 黎筝要重新赶回西犬丘扮演好自己明面上的身份。 她短暂地消失一阵还能瞒过去,长时间找不到人,就要被怀疑了。 可送她过来的“五鬼”都已经功德圆满, 进入轮回。 原本的无声咒也变成了两次性消耗品。 黎筝一边在心中默默祝福他们能够投胎投个好人家,一边想着能不能问总智脑索要补偿。 本来完成任务给的奖励品自己长腿跑了,这总得给个说法吧? 盘算着借此机会敲诈总智脑一笔,黎筝突然看到了站在坍塌的差不多的街角口的嬴政。 久居高位的君王面色苍白, 看着她的眼神十分复杂。 “见过大王。” 黎筝下意识地行礼, 又想起自己如今不是“赵黎”,而是正在应聘观星师的白衣女。 作为白衣女,她不仅不能立时赶回西犬丘, 按照正确的思路,她还得借着这次料中了地震后的东风顺势拜入嬴政麾下。 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一路跟着嬴政回到咸阳,任官授职。 这对“白衣女”来说绝对是件好事, 但对于“赵黎”来说,可就是擅离职守的罪过了。 黎筝一时满脑门子的汗。 原先还以为自己的活动轨迹最多也不会离开咸阳,有什么必须两个马甲同时出现的场合,找点借口也能掩饰过去。 却万万没想到,嬴政一条谕旨将她派到西犬丘运马, 运输的两地之间相隔距离又甚大,两个不同的马甲完全无法在短时间内来回赶。 她甚至有些暗自后悔起了自己在地震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开马甲的决定。 嬴政对她的想法一无所知,心里有的仅是招揽人才和对方救了自己一命的感激。 “先生还未告知在下姓名。” 身在宫外,还经历了那么一场凶险,嬴政的谨慎心拉到了最高点, 他自称“在下”,连过往身在宫殿里的通身气势都收敛了不少。 黎筝尽管不想现在就被嬴政收入麾下, 但都已经进展到了被对方问名字的地步了,她也不能闭口不答。 黎筝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白色衣裙。 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白色,白? 也不能拖延过长时间,黎筝当即开口道:“白,小女子名为白,公子客气了,小女子不过民间一介普通的观星师罢了。” 嬴政摇头:“先生太过谦虚,能将地龙翻滚之事测算的如此精准,您还是在下遇见的第一人,若非您的指点,秦国重要的战马便无法保全的如此完好了。” “也是在下没有第一时间信任您的话提前疏散民众,才会导致昨天的祸患。” 黎筝看了周围一眼,心道原来他俩都在为此事内疚。 她轻轻一笑,宽慰地道:“无人会在骤然听到陌生人告知地龙翻身之事后全然相信,如此做法才是普遍而正常的。” 嬴政依旧是摇头、叹息:“终究辜负了先生当日赶来告知在下的一片苦心,是在下的过错。” 与人相处时总是带着点倨傲的君王弯下腰,向着黎筝俯身一拜:“请先生原谅在下的过失,与在下一道回章台宫担任众观星师之首!” 黎筝身上汗流浃背。 众观星师之首! 她难道不想当吗? 她简直太想当了! 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职位啊! 但是不行,当了之后就要跟着嬴政回宫,那“赵黎”那边怎么办? 战马怎么办? 总不能就这样领个擅离职守的罪名? 满脑子被“不行不行”刷屏的黎筝一时骑虎难下。 她没有答应的时间之长,长到了嬴政都俯身下拜到了感到腰酸背痛的地步。 当然应该也有他自己总是伏案工作的关系在。 男人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眼僵在原地的黎筝:“先生莫非是不愿?” 想了想,嬴政又觉得观星师之首这个职位可能是太低了,白可能压根儿看不上。 他于是又礼贤下士地一拜:“是在下唐突了,先生的职位还是换成——” 掉线的黎筝终于上线:“不,并非不愿,只是小女子希望能在这段时间留于西犬丘,帮助黎民进行灾后重建。” 没错!黎筝终于想出了能够两全的办法。 只要她在嬴政回程时,表示“白”要留在西犬丘一段时日,以此与嬴政回程的时间错过,待到君王离开,她便可立即回到乡镇那头,处理战马之事。 等“赵黎”完成任务,回朝交差,恢复日常生活之后,惯来神秘,行踪成谜的“白”就可以再度出现了! 然而,想象十分美好,现实十分骨感。 做出如此决断的黎筝还要接受嬴政的盘问。 “先生一介弱女子,如何能与民众一起重建西犬丘呢?” 嬴政此问没有性别歧视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要说服黎筝与他一道回去:“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应当在最能发挥优势的地方做出贡献,先生在气力上远比不过普通农家汉,但在观星一事上却无人可超过您。应该将别的事都交给旁人,专注观星才是。” 黎筝点点头,对嬴政的话语深以为然,但为了不让“赵黎”的身份背上罪名,她还是绞尽脑汁地辩解:“虽然小女子没有气力,但脑中却有知识,可以将建造房屋的知识交给民众,帮助他们又快又好的建造房屋。” 建造房屋的知识? 嬴政一顿,心中生出了些许兴趣。 君王不再追问,黎筝稍有安心,但胸腔里的这口气才一松下,便听嬴政又道:“既然如此,在下也留在西犬丘一起帮忙重建之事吧,在下很想知道,先生口中的知识是哪一方面的。” 黎筝眼前一黑。 溜之大吉的计划失败不说,嬴政还要留在西犬丘做她重建家园的监工,这可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霉到掉牙了。 为了缓解无法回到“赵黎”身份中的焦虑,黎筝只好尽快教导民众她过早兑现出去的“知识”。 虽然当时的话语仅仅只是随口一提,但肚子里存货多的数不胜数的黎筝依旧拿出来便是。 这次她准备拿出来的事物是建造房屋的必备之物——水泥。 人们总觉得古代十分落后,但黑科技比比皆是的秦朝,实际上是拥有粘合效力堪比水泥的粘合剂的。 例如秦时建造的长城,一直屹立了两千多年之久都没有倒塌,可见当时使用的粘合剂的厉害之处。 但这种粘合剂,也就是后人推测出的糯米水造价甚高,普通的平头老百姓自然是用不起的。 于是黎筝手中的水泥就非常的刚需了。 水泥的制造方法又相当简单,只需将石灰石和黏土都磨碎,搅拌在一起后烧成熟料,而后把熟料与沙石、矿石、碎渣等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就变成能够使用的水泥了。 “白大人,这水泥真的能起到与糯米水一样好的效果吗?” 虽然黎筝是这次地震事件中动员百姓互相救助的大恩人,有不少被救出的百姓都十分感谢她,但抛却从古流传至今的土方,大规模采用黎筝所说的从未听过的“水泥”,还是让大伙心下惴惴。 如今要建造的可是他们以后几十年中要用来居住的房屋啊! 不仔细确认可不行。 黎筝举棋若定地道:“这水泥之方比起你们原来的土方哪一个更好,试上一试不就知晓了?” 在同样的两块砖石中间抹上水泥和另一种土方粘合剂。 水泥的发挥效率高,很快就干了,即便黎筝拿着叠在上头的砖块使劲的摇来晃去,下头的砖块也依旧没有要掉落的痕迹。 而土方粘合剂干涸的时间可就长了,足足等了有大半天之久,才堪堪变干。 粘合力度更是被水泥甩了一大条街。 经过比较,黎民们自然也知晓哪个粘合剂更好,他们隆重的谢过黎筝。 连治理西犬丘的官员都奖励性的,给黎筝颁了三两银子来鼓励这种利国利民的发明。 有了水泥,百姓们盖房子盖得更为起劲儿了。 也因为水泥干涸的速度极快,连带着重建家园的时间都缩短了好些。 在一旁从头看到尾的嬴政越看着黎筝教人捣水泥的神态,越是觉得自己仿佛在哪里见过这种情形。 可一时半会儿的又有些想不起来。 等到民众们齐心协力的先行修建出了几个巨大的仓库,将所有失去房屋的百姓们都容纳进来之后,嬴政才终于找到机会,再次与空闲下来的黎筝交谈。 “先生是如何知道这种优良的粘合方法的?” 黎筝思维卡了一下。 以前有神童之名开道的时候,她从来不解释自己是如何想出各种奇思妙想的,但凡知晓她名声之人,都会迅速的接受并且享受新鲜事物带来的好处。 而现在脱离了原先的身份,她需要解释的东西居然比过去解释的总合还多了。 黎筝苦逼地瘪了瘪嘴,开始给自己构思新身份的人设。 想了不多时,她道:“小女子过去曾跟着一位极为厉害的巫女学习过许多知识,如今所使用的观星术、水泥的制作方法也都是从那位巫女身上学习来的。” 第28章 女巫是假的, 系统是真的。 学习是假的,在现代生活的经历是真的。 担心嬴政追问巫女的详细经历,黎筝索性说她已经过世了。 逝者不可追。 嬴政如她所愿的歇了多问两句的心思。 他也不想引得白产生难过的情绪。 嬴政:“既然接受了巫女的传承, 那么白也是巫女了?” 黎筝被问的一懵。 巫女是她随口胡诌出来搪塞嬴政的人物。 编的时候自然没能想到还有传承这等说法。 作为信息的接收者,嬴政的考虑确实更为稳妥全面。 黎筝顺坡下驴:“对,其实小女子就是巫女。” 很好,职称又增加了一个。 嬴政恍然。 这样就说得过去了。 神秘、拥有深厚学识、对待人民关切、总是和蔼的教授他人知识。 这不正是巫女的形象吗? 嬴政找到了在注视黎筝之时的熟悉感的由来——他在过去也曾见过别的巫女。 除了巫女这等天生就是传承知识的人之外, 还有谁能心无芥蒂, 毫无所求的把知识平白给予他人? 又不是谁都是圣人孔夫子。 还待进一步对巫女白展开了解,一个内侍跑到嬴政身边。 西犬丘附近有一座矿山塌了。 塌下来之后发现了一处入口。 里头是堆积满的可开采的煤炭。 内侍询问嬴政要不要过去看看。 嬴政看了眼黎筝。 这一眼,差点让黎筝觉得自己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好在嬴政不是那个意思。 他甚至叫上黎筝一起前往煤炭矿。 风也悠悠, 山也陡陡。 这么难走的山路,黎筝没走过多少次。 难为嬴政也用双足上来了。 原本只想着欣赏一下大自然的馈赠,这不用人力寻找也送上门的煤炭。 谁知刚到半山腰呢,坍塌又起。 传说夸父追日后身体化作十万大山。 这坍塌的动静, 像是夸父翻身爬起,抖落了一众呆在他背上的渺小生物。 黎筝和嬴政是被他抖落的那两个。 身体失重的时候黎筝就忽感不妙,扑过去抓住了嬴政的手,往人身上贴了一张保命符。 用身子护住嬴政的龙体,黎筝好险没跟始皇大大一起被埋在土堆里。 不知下落多久, 两人终于掉到了实地上。 黎筝用身体作肉垫给嬴政当了缓冲。 当然,她自己是完全不疼的。 为了不让嬴政发现他刀枪不入的现状,黎筝只能装作是自己一人扛下了所有。 演技爆发的她当场闷咳了几声,还紧紧地捂住嘴,让人觉得她是在极力的压抑着痛苦。 “白, 你没事吧?” 嬴政浑身上下的摸着火折子,终于找到一只, 拔了帽子,打开一吹。 火亮了。 看到嬴政眼中映出的自己,黎筝的心也凉了。 那是个眉眼精致,红唇白齿的小美人。 也是个没有蒙着脸,丢失了块儿白纱的作死鬼。 “赵、赵爱卿?” 嬴政目瞪口呆。 神秘、知性、善良、心怀百姓的巫女白居然是他麾下能文能武的小万扈? 他终于想起来方才看巫女白教导民众之时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那不就是赵万扈教导工匠们牛鼻环怎么戴,马蹄铁如何打时的模样吗? 也难怪这俩都这么难得的关心百姓。 现如今朝堂上只顾自身发展,即便当上了有能力庇护人民也只知贪财捞金的大臣有多少? 他身边靠着献媚迎逢上位的又有多少? 若非嬴政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要这些人还具有一定能力,在职位上足以摆平困难,解决问题的,就一律睁只眼闭只眼的用着。 横竖这些人上头有他压着,犯不出太大的岔子来。 也因此,他之前为国家得到了个心怀赤诚,能从国家和百姓角度出发的赵万扈而欣喜。 遇见巫女白之时更是喜不自胜,说什么都要将其带回咸阳,做万利百姓与民众的观星预测之事。 还以为他运气如此之好,接二连三的得到人中龙凤。 谁知,这原来根本就是同一个人啊! 黎筝在想现在装死能不能躲过祖龙一怒。 突然鼻尖闻到一股苹果味儿。 她夺手抢过了嬴政手中的火折子和盖帽,将火给灭了。 “赵爱卿,你就算灭了火,寡人也知晓你的身份了。” 黎筝:“····” 黎筝无语,她若只是想要遮掩身份,怎么敢夺火折子呢? “大王,此处是煤炭矿附近,若是点火,容易发生危险。” 苹果味儿的气体,不论黎筝是否闻错,在矿山附近,都得当成是瓦斯泄漏来处理。 她这么一说,嬴政立时便懂了。 “还是赵爱卿聪明。” 黎筝一晒,刚想谦虚的说“哪里”,就听嬴政问道:“赵爱卿为何要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帮寡人?” 君王疑心甚重,若非黎筝的两重身份都只做为国为民之事,又几度救了他的性命,嬴政此时早已认为其心有不忠了。 黎筝很想龇牙咧嘴的呼几声痛,将这个致命的问题糊弄过去,但睁眼一看四周黑灯瞎火的环境,还是决定全盘托出。 她伸出手掌,掌心光点一闪。 是用来做历史直播的屏幕。 此刻她和嬴政就位于煤炭矿附近,所有点火设备都容易引起火灾,系统背包和商城里的手电筒又不能当着嬴政的面拿出来使用。 黎筝索性选择了历史直播来当做光源。 “臣与平常人有诸多不同之处,总担心暴露己身会备受其害,故一直不敢将此物显现于众人眼前,但地龙翻身之事意义非凡,如臣私自瞒下,不予上报,便会使秦国战力大伤。” 历史直播是黎筝早就想好要呈到嬴政面前的事物,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寻找适合的时机。 此刻或许便是最好的机会。 而这块海市蜃楼嬴政也知晓甚久,只因黎筝身具大才使得嬴政格外珍惜,没有直接逼问其由来。 莹莹白光反在嬴政脸上,他欣喜地看着黎筝终于将此物真正的展露于自己眼前。 “赵爱卿,这是何物?” 黎筝介绍:“这是能够对未来做出重大预言的“直播”,也是臣与生俱来的能力。” 在脑海中与121做好商量,黎筝打开了历史直播。 “各位J站的站友们好呀,我是你们最爱的主播121,今天为大家带来的,是各个历史朝代的天灾盘点。” 声音一出,嬴政愕然而诧异的看着变幻不停的直播画面。 上头是朱褐色打底,写着无法看懂的“天灾盘点”四个字的PPT。 嬴政眉头深皱:“这是哪国的文字?” 黎筝借着微光,来回探看着山地坍塌之后掉落进的地方,嘴上还不忘回答:“大王,这应当是后世变化到我们无法辨认的文字。” 121:“一个王朝的诞生与灭亡,也并非全是当朝君王执政水平如何能决定和挽回的,很多时候,造成起义军出现的原因,都是不被人关注的天灾。” “其中最典型的就是明朝晚期,各种连续不断的天灾,让国家迅速衰败。像崇祯年间刚好遇上的小冰河期,饥荒、地震、冰雹、雷击,一系列的灾难轮番上演,应有尽有,就连最远的海南岛地区,都下了几天几夜的雪,明朝最后一任皇帝崇祯亡国亡得着实委屈,别说吃喝玩乐,他可是位厉行节俭到极致的皇帝,穿的棉衣都破败到走路速度过快,棉花就要掉出来的地步。但在百姓被天灾折腾的民不聊生之时,起义军还是出现,毫不留情的将他推翻了。” “明朝晚期的各种灾害里,最大、最严重的灾害是一场地震,也是直到现在,死亡人数最多的地震——那是嘉靖年间发生的华县大地震,死亡人数83万,11个省都遭到了地震袭击····” 嬴政一边听得有些茫然,一边又感到震撼。 83万的死亡人数! 如今秦国上下全部的人口加在一起,也就是这个数量而已,“直播”口中的明朝不就是死了一整个国家的人数? 嬴政心中唏嘘,对这位崇祯的代入感也十分强烈。 若他励精图治的治理国家,却抵不过一场又一场的灾难,领土上的黎民们个个死于横祸,那他岂不是得呕死? 想想发生在西犬丘的地龙翻身,他心有余悸。 要不是赵黎铤而走险地告知自己地震的消息,秦国可就要遭殃了! 嬴政大力的拍了拍黎筝的肩膀,先前那些被欺瞒身份的恼怒也消失于无形之中:“这次西犬丘的地龙翻身,多靠赵爱卿的提前告知才减少了国家的损失。” 黎筝见嬴政面色好转,立时卖乖:“哪里的话,黎是秦国臣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时刻为秦国考虑。” 嬴政欣慰颔首,重现将视线转回历史直播:“这“直播”为何还不说秦国地龙翻身之事,爱卿不是从里头看到的预测信息吗?” 黎筝刚才就在想,他俩都已经落入此等境地,虽然好运的没有被埋到,反而落入了一处开阔的空间之中,但能不能出去还尚未可知,嬴政怎么就能如此安心的观看直播不管其他。 原来是在等直播提及西犬丘地震一事。 黎筝赶紧道:“大王,直播都是没有留存功能的,先前我已经看过的部分,是没有办法再看一次的。” 嬴政一听,显得有些失望:“原来如此。” 黎筝点点头,提醒君王还是他们现下的处境更为重要:“大王,我刚刚四处观察了一下,我们身处之地,应当是座陵墓。” 嬴政闻言,注意力瞬间从直播上移开,借着直播发出的光芒,查看四周。 这地方是个人工开凿出来的通道,他们因为坍塌的关系,从山路上直接掉落到了这里。 是好运,也是厄运。 王公贵族的陵墓中向来设有机关暗器,即便运气逆天,没有遇上致命机关,不懂风水也能迷路到迷死自己,更重要的是,出不去的话,这里头可没有食物、空气和水供人长时间生存。 第29章 既然是陵墓, 就少不了要见到尸体。 可黎筝见到的不是寿终正寝躺在棺材里的尸体。 而是陵墓过道上,歪七扭八的横陈着,做出痛苦嚎叫模样的殉葬者的身体。 人殉。 不管是秦始皇前头的夏商周春秋, 还是秦始皇后头的汉唐,人殉都从未停止。 这些被当做陪葬的人被捆缚着手脚,饮下含有剧毒的□□,以蜷缩佝偻的姿势迎接死亡。 他们活着的时候是别人的奴仆, 死了到地下之后, 也要对原来的主人跪拜。 黎筝侧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始皇。 这个人殉盛行的古代,只他一人开辟了用青铜像代替人来殉葬的先例。 如此帝王还要被后世称为暴君。 摇着头,黎筝再度跨过一具死相凄惨的横尸。 陵墓偌大, 唯有121充满活力的声音可以排解墓室里头的森然恐怖的阴间氛围。 直播淡淡的幽光往地面上一洒,轻轻照亮腐烂枯尸的面容,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黎筝,也忍不住泛起恶心。 担心始皇大大会被吓出什么好歹来, 黎筝伸手抓住了始皇的衣摆,想要给予这年轻的君王一些力量。 嬴政的薄唇微张,误认为是小孩正在害怕,反手抓住了那稍小一寸的手掌。 跟在黎筝身后跨过横尸,他瞥了眼脚下的尸体, 面上闪过一丝不忍:“若能够出这陵墓,日后寡人离世之时,必定不用人来殉葬。” 黎筝一愣。 连墓室可怖阴森的气氛都被嬴政这句暖心之语给冲淡了不少。 她唇边不由勾起一丝笑意。 到底是始皇大大,在这愚昧又平庸的君王堆里鹤立鸡群。 换了别人,谁敢违逆祖宗历代流传下来的习俗? 嬴政看着她驻步不前的步伐, 却联想到了儒家那些最讲究礼仪章程的大臣:“怎么,爱卿难道是不同意?” 君王习惯了推行政令、作出决策还要在群臣手里磨上几遍, 一时会错了意。 好在黎筝立时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大王仁慈!臣替万千百姓谢过大王都来不及,又如何会反对这万世歌颂的仁政?” 她多少有些离经叛道地说:“臣以为,大王应该下命,让您之后千万世的君王,也抛弃人殉这项落后愚昧的习俗!” 大秦之后的千万世! 听起来就是舒心! 嬴政一下笑开:“好,赵爱卿当真信得过寡人,待统一了六国,寡人就如此下令,让大秦之后,再无人殉!” 雄心壮志的话语在胸腔里一荡,黎筝抓着始皇的手都跟着一紧。 只觉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样好的君王送出墓去。 秦国可以没有韩非,可以没有李斯,也可以没有她黎筝,但必须要有秦始皇嬴政! 黎筝离开陵墓的心情越发急迫,脚下的步子都快了起来。 他们见着了个墓室。 松开嬴政的手,黎筝让君王退后两步,自己上去开门。 古代有着“事死如事生”的习俗。 也就是说,墓葬里的一切都会尽力还原地面上的一切。 因此黎筝面前的这扇门与秦朝时期普遍可见的没什么两样,不同的地方就是更大,更为奢贵豪华。 作为代表身份象征的东西,越是有地位的贵族,门就做的越大,以至于黎筝推的这扇格外沉重,格外庞大。 她一时间甚至有些难以推开。 连等在后头的嬴政都开始为她感到着急,想要上去帮忙推门之时,黎筝从系统商城里买了张“大力水手的菠菜巨力卡”,推开了这沉重的大门。 一门之隔,隔着阴阳,隔着生死。 推开门,黎筝本以为会见到棺材,没想到是一架编钟和一组石磬。 会摆放乐器,而非棺材,这里应该是侧室,不是主室。 嬴政也走了进来,伸手叩击了两下编钟。 动听的乐声在编钟的摇晃里缓缓传出。 君王长睫微敛,眸子低睨着编钟,慢声道:“保存的不错。” 黎筝用袖子擦了擦面前的石磬,依稀可以看出上头所刻写的字。 “天子郾喜,龚桓是嗣。” “唯四年八月,初吉甲申。” “大王,您快来看看!” 嬴政穿过编钟,走到石磬前,目光如炬,视线从石磬上一扫而过:“四年八月,初吉甲申,让寡人想想,这应当是,应当是先祖秦景公的墓。” 秦景公的墓。 黎筝突然听系统提示了一声。 在掉落陵墓后就整个黑屏的地图瞬间点亮。 121一边操作着历史直播的解说,一边分身到黎筝面前来恭喜。 “秦景公陵墓地图已开启,宿主大人,您可以使用秦景公陵墓地图啦。” 黎筝恍然,难怪先前地图一直暗着,原来是要知晓陵墓主人的名字,才能开启。 辣鸡总智脑,都什么时候了,还跟她搞隐藏玩法。 黎筝着急向地图上看去。 秦景公的陵墓像是一个倒置的古埃及金字塔。 上头是三角最长最宽阔的底边,下头是越走越狭窄的三角尖。 黎筝不着边际地想,难怪他们一路走来,长廊里都是带着倾斜的坡道。 如果从最底下的断龙石之处进入,一路往上的话,刚好是螺旋向上的前进方式。 目光锁定了最下头的出口,黎筝不着痕迹的将嬴政往下头引。 嬴政微有些觉出不对来:“刚才的侧室在上头,那么正室应该在侧室附近才对。” 黎筝手掌上抬着直播,轻声解释道:“想要出墓,应当找出口才是,既然正室在侧室旁边,那我们反着来就成了。” 他们是要找出口逃生,寻主室,开棺材什么的不归他们干。 说着,黎筝一脚踩上了块触感怪异的地砖。 刚一踏下,便出现明显的身体下沉。 黎筝反应过来不对,却来不及将脚收回,斜坡上巨大的石块滚滚而来。 看着在视野里放大的巨石,她突然意识到自己避不开了。 系统给的地图显示了陵墓中事物的大体位置,却没有标明机关暗器。 她本该小心翼翼的在陵墓中探索前进,而不是有了地图后就放松警惕。 黎筝心中暗叹,终究是大意了。 一只手抓住了黎筝的肩膀,将她扯进臂弯当中,嬴政旋而转身,将黎筝重重的抛了出去。 顺着力的反作用,嬴政倒向了巨石的方向。 黎筝的心脏跳到了嗓子眼儿里。 “大王!” 失去重心,嬴政眼看着就要在倒地后被巨石压在下头整个碾过,谁想陡坡斜度骤然加剧,巨石滚动速度变快,在嬴政彻底倒下前,轰然滚过。 君王的左手手臂被巨石重重擦过。 “唔!” 发出一声闷哼,他额上浮着一层汗水,面色随着剧烈的疼痛而变得苍白。 “大王!” 黎筝赶紧扑倒嬴政身旁。 男人手臂垂落,表面除了泛红之外无明显伤痕,若是肿起的话估计还要再等一会儿。 但看嬴政脸上疼痛的神色,似乎又不仅仅只是擦伤、肿起这种轻微程度。 黎筝眉头一皱。 虽然不太确定,但这很有可能是内部骨折,放在现代,就直接用CT扫描了,但位于古代也只能凭借经验去做猜想了。 “大王,您的手不能乱动,否则会伤到根骨。” 想起侧室内编钟自带的两根敲击用的木棍,黎筝道:“您在这里等一会儿臣,臣马上就回来!” 因为所有的光源都是由历史直播提供,黎筝离开,就代表着嬴政要必独自一人在黑暗中等待。 即便放心不下,黎筝还是前往侧室。 想要固定住嬴政的手臂,两根木棍是必需之物,犹豫的时间越久,伤势就越重。 黎筝很快取来了木棍,抽下系头发的缎带,三两下给嬴政的手臂做好了固定。 处理好嬴政的伤势,焦急感在心中平息,而后是浓重的愧疚。 “对不起大王,要不是臣不够小心的话——” 嬴政适应了疼痛,他摇摇头,轻描淡写地道:“不是什么大问题,伤在左手,也不影响处理政务,倒是赵爱卿,” 他摸了摸黎筝垂落的发丝,叹息地道:“其实是个女孩吧?寡人竟然到现在才发觉。明明相貌生得如此出色,为什么要扮成男装呢?” 黎筝动作一顿。 她有想过两个身份见掉马后,应以何种理由避免受到君王的怀疑与怒火,却从未想到反而是性别这个点先被拿出来提问。 黎筝抿了抿唇。 她纤长的睫毛下垂,轮廓优美的脸颊弧线隐没在黑暗中:“因为臣担心女子的身份会无法受到大王重用,入朝为官,所以——” 嬴政闭了闭眼,疼痛还在困扰着他的神经:“赵爱卿考虑的也有所道理。这样说来,赵爱卿能扮做男性与寡人见面,当真是太好了。” 知晓了黎筝的能耐,嬴政自然不会被性别所迷惑。 站起身,嬴政道:“好了,我们走吧,还得出墓才行。” 有地图在,黎筝又打起精神,小心的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他们很快就走到了断龙石附近。 “这里应该就是出口了。” 嬴政摸了摸这块一旦落下便再无开启可能的石头,眼中弥漫着淡淡的失望。 “这里可出不去啊。” 黎筝语气坚定地道:“不,能出去的大王!” 她将嬴政扶到角落里,让君王靠在墙壁上休息。 黎筝眼中带着即将脱身的喜悦,她第二次说出了那句“臣很快就回来”。 既然断龙石不能再度开启,那就用砸的! 返回先前被巨石攻击的长廊,黎筝刻意的再次触发机关。 为保证巨石能够朝着断龙石的方向滚去,黎筝特地又买了张“大力水手的菠菜巨力卡”。 将沉重的编钟和石磬当做横栏,摆放在了巨石原本要滚向的必经之路上,扭正滚石的方向。 再加上前往断龙石的那条通道也是条斜坡,只要滚落的巨石足够的大足够的多,就一定能撞开断龙石! 历史直播发出黯淡的光线,所能照亮的地方只有前后几寸。 黎筝站在机关的出发点上,等着巨石的滚落。 因为视野有限的原因,她必须等到石头贴脸之际才能看到滚来的是多大的石块。 嬴政在黑暗里等了很久。 女孩一去不回。 他很想前去寻找,又想起那句“臣很快就回来”。 算了,再等等吧。 巨大的动静从走道的那一头传来。 轰隆巨响差点让嬴政以为地震重卷而来。 他的眼睛终于再度接触到了光线。 是黎筝,她正拼命的奔跑。 身后,是一块巨大的,直径长到快要顶住天花板的石头。 “赵黎!” 嬴政焦急地喊,却又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女孩被石头追得死紧。 每一步石头都要贴上她的脚后跟。 鞋子已经跑得找不到了,她只穿着个白色的足衣。 仿佛随时要被巨石卷到底下,碾压的粉身碎骨。 “大王!” 看到嬴政的身影,黎筝的双眼越来越亮。 她遥遥呐喊:“大王,站在那里别动!等石头撞开了断龙石,您就去外面找人救治手臂吧!我们失踪,外头一定有人在寻找我们!” 可是,那你怎么办? 女孩竭尽全力地跑也只能快上石头那么一小步,根本来不及往旁边两侧扑开,躲过石头的撞击。 如果这段路能够无尽的延长,她又有足够的体力,那她还有活命的希望。 一旦到了断龙石这边,道路阻断,她必然会跟断龙石一起被巨石撞得粉身碎骨。 似乎仅仅只是几个眨眼的时间。 嬴政的想法还没在脑内穷尽。 女孩便跟巨石一起狠狠地撞上了断龙石。 惊天动地的一响,带来了外头的无数缕阳光。 嬴政脑中的弦彻底崩断,女孩在撞上断龙石前一秒侧过头来对着他笑的画面还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他一个大跨步迈出去追看。 断龙石碎了一地,女孩的身体却没在墓穴的洞口。 远远传来“噗通”一声,是巨石收不住势头的滚进了河流里,激起了硕大的水花。 可是,没有,哪里都没有。 不论嬴政怎么找,都无法找到黎筝的身体。 难怪,难怪要让他站在角落里。 在他骨折之后,在他们一起见到断龙石之后,她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她要用自己生命,换他从陵墓里出来。 第30章 手臂上的伤隐隐作痛, 仿佛还可以感受到那日扶着他靠到墙边的女孩生命的温度与重量。 嬴政觉得自己与崩塌过的山林一样,在内里惨遭摧残的同时,外表仍然完好, 与过去别无二致。 他在山林里找了一整日,还是没找到黎筝的尸体。 反倒先遇上了前来搜寻他的内侍和官员。 压抑着迫切地想要见到黎筝的心情,嬴政还是冷静又理智地跟着臣子们回了西犬丘。 他的情绪像是浮冰下吞噬万物的大海,又像是压抑着不知何时爆发的死火山, 在数九冰寒与炙热岩浆间, 堪堪寻求到了一个危险的平衡。 再度回到西犬丘,用水泥建造起来的仓库与民居,一座又一座的林立在原先的废墟之上, 从天灾中幸存的人们在建筑的门户中繁忙出入,丝毫不知,将他们奋力救下的人,已然去了生死之隔的另一边。 她明明不在, 生活里却又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嬴政咬了咬牙,一时间只想不管不顾地派人去将他的忠臣寻回。 但想到黎筝有所隐患的双重身份,外加不为人知的真实性别。 嬴政还是接连下了几道命令,从咸阳调派了百来名哑奴,让他们能多快就有多快的赶来西犬丘, 帮助寻找失踪的巫女白。 巫女白。 嬴政薄唇轻抿。 那孩子过去总是女扮男装,在人群里极不方便的生活,若是真的离去了—— 总得光明正大的以女子的身份告别世人吧? 陵墓灰暗,少年手掌上闪烁的唯一光源,是他唯独对自己一人敞开的秘密。 站在装着编钟和石磬的侧室中, 嬴政如此低叹:“居然闯进了秦景公的陵墓当中,作为后代子嗣, 可真是不孝。” “大王不能这么说。” 白衣少年侧头瞥过来一眼,衬着格外漂亮的面孔,这一眼称得上是顾盼生辉,也看得嬴政心里一动。 先前总是因为邹氏传人代代外貌优越而忽视了少年过于漂亮的容颜,但既然他可以是神童少年赵黎,也可以是神秘知性的巫女白,那么其真正的性别又为何呢? 思索中,少年纯净透亮的声线将嬴政的注意力拉回:“若非坍塌时恰好落进了陵墓,大王和臣又哪能安好地站着对话?大王应该说,是我们得到了秦景公大人的庇护,得以保全了性命才是。” 嬴政视线一花,手臂上用来充作固定的两根木棍,已经被拆了下来,重新经过奉常(医生)的处理,被包扎的更为老练、精细、挑不出毛病。 青年垂着眼,俊美又面无表情的脸,泛着股不需言说的悲伤,他玉白的指节里夹着根白色的发带,是那日黎筝抽散发丝,替他绑在手上的。 当天两人一起说的保全了性命,可现在真的逃出来的,却只有自己一人。 总听说天妒英才,莫非赵黎也是如此,因为惊才艳艳而过早的被老天收了回去吗? 思及无论如何也寻不着的人,嬴政想起巨石滚下水潭时的那一声“噗通”。 她总不会是跟石头一并落进水里去了吧? 嬴政“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双脚来回倒腾的速度像是踩了双风火轮,他急切地道:“来人,随寡人去河里捞巫女白!” 黎筝整个人晃晃悠悠的在水中漂浮,右手忽被什么绳索状的物件纠缠,拉扯,逐渐向上,仿若是条被打捞的鱼。 如果真的能被打捞上岸,黎筝很快就要得救了。 可视角翻转,黎筝何止不是在往水面上浮起,而是被水草缠着,往河底坠落。 “宿主大人!宿主大人!您快醒醒!” 121大声地呼喊,但他的声音终究无法传达到昏迷的黎筝耳中去。 那日的陵墓中,黎筝虽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机会,往自己身上拍了张保命符,但因为巨石与断龙石之间相撞的冲击过大,即便她刀枪不入,也被这阵波动撞得失去了意识。 仅仅只是如此也就算了,铜墙铁壁的她又被撞得嵌入巨石,与其一并掉进了河水之中。 虽然没到最坏的结果——被石头压着沉入河底。 甚至因为人体自带的浮力,得以从撞击后稍有碎裂的巨石中飘出,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黎筝一出巨石,又被水草困住了手脚。 再这么下去,等到保命符失去了效力,她很快就会在水底淹死。 这才是121如此着急的原因。 “宿主大人,121该怎么办····” 过往,他只需要听从黎筝下达的指令一一照做,黎筝就能把所有事情全部摆平,可现在,宿主死机般的与外界失去联系,121瞬间成了无头苍蝇,不知该如何是好。 但即便不晓得该如何行事,他还是凭借本能的想要保护黎筝。 121莹绿色的光点从萤火虫的大小汇成墨团,再从墨团汇成少年体态的人形。 他双手小心地捧起黎筝昏迷中的身体,又用脚去踢踹缠住了她手的水草。 黎筝完成任务之后,总智脑不仅会给予任务者系统奖励,还会给予随身系统能够升级的系统经验。 而这种经验点数,除了能让系统升级之外,也能让系统短暂的凝聚出存在于世间的躯体。 只是凝聚成人型所需要消耗的经验实在太多了,他的身体无时不刻的处于溃散当中。 总智脑担心系统精灵有了人体之后就会不好好完成任务,整天想着变人,所以每一次凝聚与行动都是奢侈的高消费。 即便是以最好的情况估计,消耗完了经验,121能够维持住身体的时间最多也只有两分钟而已。 甚至于,121方才还清晰的少年身体,在这几下踢动的功夫里,就开始变得模糊、缩小,身体的边缘也重新散为漂浮的墨绿光点在水中消失。 人类若是着急,还能面红耳赤汗流浃背,可121是系统凝聚出来的精灵,再着急,也流不了眼泪。 他的前脚掌都快消失了一大半了,那可恨地缠着黎筝的水草也还没被踢散,反倒是缠得越发的紧了。 不行,时间宝贵,他不能再这样乱来了。 他必须跟宿主大人一样运用大脑! 121想起了人类使用灵活的五指编制草鞋。 那细长繁琐的稻草,不就跟水中飘扬的水草一样吗? 他需要的,不是脚,而是手! 121把自己即将消散的五指重新凝聚。 在有意识的控制下,无用的胸腹代替五指最先消失,他与人类一般无二的□□仿佛被野兽啃食了似的,在腹腔上斑驳、凹凸不平的镂空下去一大块儿。 但这些都是值得的,拥有了灵巧的双手,121冲去过,成功解开了缠在黎筝手上的水草。 保命符的时效过了,黎筝身体中的氧气从口鼻中溢出。 121心中一急。 要是不能赶快把宿主送上岸的话,失去了氧气,人类的生命将无限的接近死亡。 121焦急的再次尝试着呼喊黎筝,可他修长的脖颈上也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空洞,使得他的声音无法发出。 他的嘴唇徒劳的在河流中开合,没有任何声音能够传到黎筝耳中。 果然,他现在所能依靠的,仅仅只有他自己! 121双手紧紧抱着黎筝,双腿奋力地踢水,想要将重要的师长、亲人、战友赶快送到地面上去,可巨大的河流却从他镂空的腹腔中穿过,给他的游动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小系统意识到,有着巨大漏洞的身体是无法将宿主大人带上去的,如果他能像是遇到海难之人,浮在海面上的一块浮木板子就好了。 121的双手和小腿消失了,与此同时,他腹腔上的孔洞被填补了起来。 因为没有手而无法拥抱宿主大人,他用嘴叼住了黎筝的衣领,如同真正的鱼类那样,靠着整个身体与大腿的S型前挺前进。 没有了双手,他反而游动的更为快速。 一个蓄力,121从水底高高跃至水面,再用头和脊背将宿主大人顶到岸上。 黎筝虽然没醒,却下意识地呛咳出不少水来。 欣慰地展开一抹笑容,这次,121消失的是连带眼睛在内的上半个额头了。 他最后看了眼黎筝安然无事的模样,而后整个世界都消失在黑暗之中,就连用来听声音的耳朵都一起失去。 121勉力地俯下身子,用唇角摸索着在黎筝额头上落下一枚亲吻。 终于安全了,宿主大人。 脸上浮现出一抹满足的笑意,少年整个人都化作墨色绿点,消失在了空中。 系统面板上,用来升级的系统经验从一归零,过去总是显示在随身系统之后的编号“121”也跟以往散发着莹莹白光截然不同的黯淡了下来。 若是黎筝此时醒着,尝试着呼叫“121”的名字,收到的回应只会是一片寂静。 “121···” 仿佛是察觉到了什么,昏迷中的黎筝下意识的叫喊出小系统的名字。 系统版面上的“121”编号极其微弱的闪烁了两下,可终究还是熄灭了。 黎筝一阵心悸,整个人猛然坐起,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冰凉的水迹从身上一颗颗滴落,她伸手摸上额角,那里仿佛曾存在过什么似的,可真的摸上去,却又只是一片空。 “白!” 黎筝耳朵一动,转头,发现自己正浑身湿漉的坐在一片森林里,嬴政站在远处失而复得的,惊喜万状地呼喊着她的名字,他快步冲过来的同时,还动作迅速的勒令众人远退三十步。 一件属于青年的玄色外衣紧紧裹上了黎筝因为浑身湿透而冻得发抖的身体。 黎筝发现,自己似乎曾经落水过。 可嬴政一行人站的这么远,从距离上来看,并没有救起她的能力。 那么将她救起又放在这里的,究竟是谁呢? 30-40 第31章 落入深潭, 浑身湿透的冰寒可以用意志来抵抗和克服。 但孤身一人来到异世的孤独与冷清,却无法用理智去隔离和忘却。 “121,121?” 黎筝唇瓣干裂, 不知第多少次地呼唤小系统,却依旧如同泥牛入海般的,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自从被救回西犬丘,121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系统精灵出现故障, 不对宿主的呼唤产生反应,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黎筝焦虑的攥着手,身周氛围阴云笼罩。 那日给自己拍上保命符,她还以为自己已经算无遗策。 谁知醒来, 不仅她疑似落水、施救者是何人尚无半点头绪。 出生之后从未与自己分离过的121更是失踪的毫无音讯。 黎筝的手逐渐收紧,极为用力的指尖泛出一抹苍白。 平静的外表之下,掩着狂风骤雨般几欲掀天的浪潮。 任务者向来只能通过系统精灵与总智脑进行联系,没有了121, 她甚至连向总智脑寻求帮助和询问121的下落都办不到。 黎筝将头埋进臂弯。 老友的最后一个请求,就这样被她弄丢了。 她该怎么面对生活在总智脑空间的老友? 对方还在等待着完成任务的121回去! 无助和懊恼齐上心头,一只手摸上了黎筝的后脑勺。 “怎么了?从水潭回来之后就失魂落魄的。” “陛下?” 作为优秀的武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黎筝的耳朵,但现在, 她却嬴政骤然接近一无所知—— 连黎筝自己都觉得她出了问题。 手忙脚乱的抬头挺胸,伸手撸了两把头发,将糟乱的鸟巢拉平扯直,黎筝试图把方才流浪汉一般的人跟现在这个重新拥有了仪态的清秀美人给区分开来。 不管是在攻略目标面前,还是在被她认可的君主面前, 她都应该保持最起码的衣着整洁和良好的面容形象。 这是所有任务者最基本的素养,可她, 却因为121的失踪方寸大乱的放任自己憔悴凌乱。 嬴政毫不在意。 看多了黎筝英勇的在猎物堆里大杀四方,聪明的在朝堂上舌战群臣的样子,稍微看看她私下里难得的窘境似乎也不错。 雍容华贵的君王为小孩身上满满的形象包袱而轻笑:“没事,不必见外,爱卿这样也挺好。” 黎筝闻言停下了手。 她其实暂时不想看见任何人,但面对几度将自己折服的千古一帝,仍旧勉强地打起精神。 情绪依旧低落,黎筝抬起眸子仰觑着他,睫毛微颤:“陛下,您怎么来了?” 嬴政本该是个废寝忘食的勤政之人。 一天之中有大半日都坐在案几前头,忙碌于批改奏折。 可黎筝被救回来后,他便隔三差五的跑来看看她,有时来不及走近,却还是非得在远处望上一眼,方能觉得安心。 说到底,还是担心自己救回来的不是黎筝,而是场醒来就消失的梦,所以想要反复确认几遍。 君王用手按了按酸痛的脖颈,睨了眼着急忙慌地为他沏上一盏茶的小孩。 黎筝背后双重身份的隐患,嬴政在这些天里,都帮她处理好了。 乡镇处的战马一事另找他人接手,让黎筝拥有漫长的疗愈时间休养生息。 将她居住在扶苏处的伴读居所另迁别处,但没对任何人透露她性别有问题之事。 观星师那头也挂上了巫女白之名,只待小孩前去报道。 以后,赵万户和巫女白两个身份,她想用哪个都可以。 能想的嬴政都帮她想到了,甚至先前她以为她身死之时的身后事他都—— 嬴政撩袍坐下:“怎么,不欢迎寡人?” “陛下,臣并非不欢迎,臣只是——” 黎筝郁郁不乐,精致的脸上都快带出点病容来,依旧不愿让君王误会了自己。 触及那随着年龄渐长,越显女子柔和之态的漂亮脸蛋,嬴政目光微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转向别处:“知晓你还没从落水一事中缓过来,所以今天寡人特意给你寻了个惊喜。” “惊喜?” 黎筝脸上露出苦笑。 这种时候,唯有121突然出现,才能让她感到惊喜。 嬴政却老神在在,一副料定黎筝会心情变好的模样,伸手一指屏风方向:“快看看,那是谁?” 这屏风还是黎筝做出了白纸后首批献上的成品之一,那精妙绝伦的山水画屏风后头,慢慢地踱步出一个人来。 抿了抿唇,黎筝顺从地看去。 君王到底是好意,她也不忍让他白费苦心,当即强自扬起一片笑容,十分捧场地看过去,打算不管是谁,她都要装作开心地道谢。 谁想,来者还当真使得黎筝的心情有所好转。 “阿黎,近些日子在秦国过得可还好?” 黎筝瞳孔稍稍放大,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会是收养自己的邹氏族长亲自来了。 当年对方会收养自己,除了看重她胆色不凡,敢于直言替邹家报仇之外,也是因为邹氏族长膝下多年无所出的原因。 他收养黎筝,也一直真心真意地对待她。 邹氏家族里的资源,向来是将最好最拔尖儿的一份留给她。 还经常亲自抽出时间来教导小孩念书,做学问。 可见邹氏族长是真的将黎筝当做亲女儿养。 在小孩表示要前往秦国,辅佐秦王,由此得到报仇的权势与力量后,邹氏族长耳提面命地要求她事事以保全自己为先。 若是复仇需要她过度的自我牺牲,那么不报也罢。 听闻此言的黎筝十分动容。 那种与此世有所隔阂,游离在外的想法都被邹氏族长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给冲淡了。 对这位实际上没能相处多久的名义上的父亲,她心中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要达成系统给予的终极目标,邹氏族长是她开始征程的第一步,也是被她利用的第一个人。 复仇的大饼早早的画了出去,但要兑现,还得等到嬴政统一六国之后。 毕竟,无论历史重来多少遍,齐国都会是大秦推翻的最后一个国家。 可除去报仇之外,黎筝甚至连陪伴在邹氏族长身边,让他享受膝下有儿女相伴的天伦之乐都做不到。 见到面前似乎又变老了一些的中年男人,黎筝“噌”地一下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快步地迎了上去:“阿爹,您,您怎么来了?” 她在秦国有了爵位,有了嬴政赏赐下来的豪华宅邸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将对方接到身边来,要是他有心继续做官,黎筝也想从嬴政这里谋求一二官职让他能在秦国发光发热。 可愿意帮着她在各国跑动,经营商队的邹氏族长,却还是想要住在祖地齐国,而非搬来大秦。 如今,怎么突然来了? 邹氏族长眼中也闪着一抹泪光,他古板又严肃地伸手擦了擦眼角,将那一丝带着些伤意又混合着喜悦的湿漉擦去:“唉,是陛下,哦不,是我,我自己想来见见你,所以就来了······以后也都不走了,就依你的想法在秦国定居吧。” 之前嬴政搜寻不到黎筝人在何处的时候,还以为小孩已经不幸离世。 几番痛苦纠葛之后,她将黎筝身在齐国的养父邹氏族长给请了过来。 小孩是为了将自己从陵墓里救出来才没了性命。 在她下葬之前,总该让其阿父再与之见上一面。 邹氏族长初闻黎筝去世的噩耗,一个没挺住,还当场昏迷了半日。 他中年丧子,差点头发都在一夜间变得全白。 平常那么硬汉的一个人,两行泪说流就流了下来,直喃着自己没有半点儿女缘分。 等了小半生,好不容易等来一个聪明又孝顺的,居然没相处多久便先自己而去了! 黎筝邀请了几次都不肯来秦国的邹氏族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接到消息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秦国。 为的就是送孩子走这人生的最后一程。 好在他走到半路上,嬴政这头又传来消息,人找回来了,除了精神不振之外,浑身上下没有半点损伤。 老父亲心里那个老泪横流啊,喜极而泣啊。 女儿又回来了! 嬴政派来的侍从恭敬地询问他,是要返航,还是继续前往秦国。 邹氏族长收拾了情绪,表示当然是前往秦国! 女儿刚经历了一番生死,他又如何能够不去亲眼确认一下孩子的平安? 邹氏族长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般的起伏不定,若非最后黎筝惊而无险了,否则他非人走了一半不可。 终于见到黎筝,他顾不上在场的还有嬴政另加几个外人在,几步上前,抱住了失而复得的孩子,眼泪在双目中晃荡着,硬是忍着没有掉下来:“好!好孩子!有出息了啊!竟然在秦国当上万户侯了!以后阿爹就不走了!一直陪着你,看着你!” 邹氏族长自己受“孩子身死”的消息好一番折磨,此时便将这层关系隐去,只说是他出于本愿要留在秦国,不想让黎筝听了经历同样难过。 他的态度转换过大,黎筝自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被邹氏族长的真心话所感染,一时鼻子也有些酸涩,将头贴到了她这辈子阿爹的胸膛上,轻轻地“嗯”了一声。 黎筝偷偷地在心里想着,这真是好大,好温暖的一个团圆场面,可若是121不在这里,那便永远都存了一份缺憾。 她自己是邹氏族长的孩子,121何尝不是黎筝的孩子呢? 她要将121找回来! 总智脑联系不上,黎筝只好将视线放到推进终极任务目标上头。 只要终极目标有重大进展,作为系统精灵的121就必须出来通报任务进度! 而推进终极目标,她就需要与扶苏有情感上更进一步地推进。 思来想去,黎筝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嬴政请求赐婚。 为保万无一失,在此之前,她最好能再立下一个大功。 正当黎筝摸索着寻找机会,与她一道回了咸阳的邹氏族长给她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 她派出去的两支航海队回来了! 第32章 烛火明灭, 照在黎筝脸上,漾出一片橘色的暖光,使她精致的眉眼也在这片光里镀上了一层金边。 坐在新制作出来的椅子上, 黎筝埋头书写之后的计划。 饱沾了墨汁的毛笔落在纸面,于洁白的纸张上勾勒出苍劲有力的字迹。 这平静安逸的日常似乎和过去别无两样,可只有黎筝知道,她身边悄无声息的少了一个重要的伙伴。 121的消失对她来讲, 是情感与生活上的双重打击。 黎筝努力地振作起来, 试图重新将121找回,但这一切进行的如此困难。 派出两只船队之前,黎筝曾让121发布过任务。 如今船队都回来了, 任务也已经完成了,没了系统精灵的任务系统却死机了似得毫无反应。 黎筝墨眉紧锁。 没想到已经完成的任务,也会无法将奖励兑现出来。 不死心的给系统进行了两次更新升级,黎筝一有时间就打开任务面板反复查看, 可除了任务 状态从未完成改换为了完成之外,就连正在缓冲或者计算奖励的提示音都没有出现。 难掩失落地将视线从面板上移开,她终究还是放弃了立时将奖励取出的打算,将精力放到了给回归的船队队员们准备良好的薪资待遇一事上。 都是在外头为她奔波冒险了几年的老员工,待遇不优渥一点说不过去。 黎筝准备以最好的酬劳来回馈他们的辛勤付出, 保证他们拿到手的钱财不管是用来盖新房,娶媳妇儿,生孩子,还是给小孩儿上学室都足够。 想了想,又在纸上加上了一条推行“五险一金”的日程。 让员工将拿到手的工资交一部分给社保, 她再出一部分,同样给他们交社保, 而后他们就可以拥有在医疗、买房、贷款、养老、生育、工伤这几方面的生活保障。 黎筝是这样想的,医疗费给他们包百分之六十,员工看病只需自己出百分之四十。 在她这里借的买房贷款让员工们以最低的利息计算率来偿还。 若是发生工伤,也绝对包赔包发补贴。 养老金则是到了退休年龄之后就每年给予他们能够安享晚年的金钱。 黎筝将此优惠政策告知回来的船队队员之后,他们一开始还不相信。 这世上哪儿来的不扒皮的东家? 又哪儿来倒贴给下人钱财的圣人主子? 还是黎筝用“名噪海内外之人”的称号强行说服大伙儿之后,众人才纷纷激动地热泪盈眶地感谢她。 在这兵荒马乱,战火纷飞的时代,有一份收入稳定的工作就让人感到知足了,能够惠及未来,家属,甚至年迈到干不动活之后还能到以前的主子这里来拿一份酬劳的,这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就算被黎筝用“名噪海内外之人”的称号给洗脑了,船员们还是下意识的对享受这份“社保”感到良心不安。 他们的主子虽说头脑聪慧,可终究是年纪过于幼小了,对待他人太过赤诚,赚的钱全都花在帮持下属身上,四舍五入岂不是等于在帮他们挣钱? 不愿意太过占这圣人主子便宜的大有人在,可因为“名噪海内外之人”,他们还是大脑昏昏沉沉地签了“社保”条款,等清醒过来后,纷纷痛斥自己当时的鬼迷心窍,同时指天发誓一定要 为黎筝抛头颅洒热血的努力工作! 使用称号作弊的黎筝对此一概不知,她还在筹划着给算给海员们的孩子建立一座海员培训学校。 里头的老师会聘请船队里上了年纪,不想再出海的经验丰富的老船手。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在航海中身体受了损伤,无法再度出海的船员。 如今的时代,海外诸国的发展都较为落后,可称文明欠奉,武斗遍地,外加船员们并不具有外语沟通能力,在各个沿岸靠边进行物资补充时总有要发生冲突的时候。 一旦发生冲突,伤亡就必不可免。 即便目前还没有,黎筝也要将这种情况考虑进去。 她给船队配备上了最新款的复合弓,射击练习每三天训练一次。 还请了一个会制作机关手、机关脚的墨家工匠以防不备。 计划书写到这里,觉得暂且想不到什么遗漏之处的黎筝放下笔,揉了揉酸痛的眉眼。 她写计划书,原本是为了定下找回121的具体步骤和详细流程,写着写着却不知怎么的歪了楼。 当然,推出“五险一金”的社保体系也是利国利民功在千秋的好事,想到船队员工们一张张开心又感动的笑脸,黎筝忍不住跟着会心一笑。 希望她多做的好事,能积攒上一些福气,让自己找121也容易上一点。 想要找121说难不难,说容易却也不容易。 只要总智脑派发的终极目标有重大进展,系统精灵就必定会出来通报。 为此,黎筝准备请求嬴政给她和扶苏赐婚。 而要完成这件事,她就必须重启巫女白的马甲,用其建功立业。 等到巫女白的马甲身后有了足够的功劳,黎筝才能跟嬴政开口,讨要奖励。 但寻找121不能等,攒功劳也不能等,所以,黎筝的下一步计划,就是在船队带回来的种子身上做文章。 战国时期的农耕技术落后,缺少粮食是每个国家的心头大患。 人民餐盘中的粮食种类又十分稀少,能够用来当做主食的,只有产量不够高的栗米、小麦和水稻等。 在平日里,这些小小的隐患暂且还能掩盖,可一旦出了什么问题,便会给百姓带来巨大的危害。 尤其黎筝还知道,在秦王十九年时,秦国会发生大面积的饥荒,百姓面黄肌瘦,碗中无半粒粮食可吃。 是以推广产出量更大的粮食迫在眉睫! 船队也刚好带回来了土豆、红薯和玉米。 这三样粮食,是黎筝对抗饥荒、找回121的底气。 在土地贫瘠的秦国,栗米每亩产量能够达到40斤就谢天谢地了,而土豆的每亩产量,则是以千斤为单位来计算的。 再来栗米的生长周期需要60到150天,而土豆却只有60到100天。 不管是横向对比,还是纵向对比,栗米都没有任何的可比性。 拿到船员们带回来的这些五花八门的种子,黎筝先是在嬴政赏赐给她的土地上分门别类的各种植上了不少,其中包括番茄,黄瓜、菠菜、胡萝卜、辣椒等一应必备食材。 在田地上满满当当的种上了蔬菜之后,她又种了一波葡萄、香蕉、西瓜、石榴等水果。 想着许久没有吃到的可爱食物们,黎筝美滋滋地躺在美人塌上,摸着肚皮等待来年的大丰收时节。 咳咳,当然这些事情还是敌不过121小系统在黎筝心里的地位的。 脱下“赵黎”的马甲,又穿上“巫女白”的招牌白衣套装,飘然欲仙的少女再度出场。 带上船员们想方设法保存下来的几样已经成熟的蔬菜,黎筝做了几道美食,一路送进了宫中。 其中一道就是《神话》赵高想吃的番茄炒蛋。 自带酸甜两味的番茄去了皮在锅中翻炒,再加入事先炒过的成型香嫩鸡蛋,倒入水、盐和细糖,一道芬芳扑鼻的番茄炒蛋就轻松简单地做好了。 红色的视觉感官让人食指大动,从未见过番茄此物却知晓鼻子绝不会欺骗自己的嬴政夹起一块就放入口中。 番茄酸甜的味道极为开胃,让不曾食用过番茄的嬴政眼前一亮。 黎筝期待地盯着他有所变化的表情:“陛下,这道番茄炒蛋如何?” 嬴政矜持地又夹了一块,咀嚼吞咽的速度让所有人都能知晓他的满意:“白不愧是擅长农桑之事的巫女,这名为“番茄”的蔬菜清爽可口,酸甜宜人。”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黎筝:“此物在秦国的土地上可能种植?” 女孩唇边漾起一个酒窝。 她所料不错,吃到了新鲜的蔬菜,君王头一个想到的还是江山社稷。 黎筝轻轻颔首:“若在种植过水稻的土壤上再种植番茄,便是最为适宜不过的。但是比起后头的这道菜品,番茄的产出量就不值一提了。” 番茄用来做配菜还行,但要解决几年后的饥荒,还得看后头的土豆。 听到后头还有一道美食,嬴政兴致盎然。 先前黎筝拿出红烧肉的时候,也伴随着一道叉烧包。 君王毫不意外她手里还有更为美妙的吃食在等待着自己。 谁知侍女端上来的不仅仅只是一道菜,而是一桌子的菜。 嬴政看的有点傻眼:“巫不是说后面的“这道”菜品吗?怎么会有如此之多?” 好戏登场,黎筝俏皮地眨眼,也不卖关子,上来便道:“陛下,白未曾说错,您面前的这几道菜,全是由同种蔬菜烧制出来的。” 九为极数,黎筝让人端上来的也是九道菜,分别是醋溜土豆丝、土豆丝饼、土豆泥、薯条、干锅土豆片、狼牙土豆、炸薯角、薯饼、土豆蘑菇。 唯有如此隆重的做上土豆全席,才能让君王多方位,多角度的了解土豆的巨大魅力。 黎筝一菜九烧,嬴政也来者不拒的一道道品尝下来。 本以为随便吃两道,就会对后头的发腻,可谁想这新奇的菜品竟是每一道都能吃出新意来。 俊美如玉的君王吃得身上热意渐涌,他命两位宫女到他身后来打扇,墨色发丝翻飞的同时,他也在品尝中越发的眉目松展,心情愉悦,连带着在朝堂上某些政令遭到大臣反对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嬴政吃得开怀,一连尝下来,尝完第九道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饱了。 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男人垂眸询问坐在自己身边,再度蒙起了面纱的巫女:“这当真是同一种蔬菜所做?为何这口感又脆,又软,又酥,又糯,又香,又滑?” “回禀陛下,这九道菜皆是由一种名为“土豆”的蔬菜所做,此物做法多样,口感丰富,吃入腹中非常抗饿,最重要的是亩产量超过栗米几倍。” “超过栗米几倍?” 少女点头,脸上神秘的面纱随着她的动作潮水般的起伏。 “陛下,白此来,就是想请陛下推广这“土豆”的种子,让秦国的黎民百姓都种上土豆,以后都有土豆可吃。” 嬴政目光一顿:“若真如白所说的,此物抗饿还产量十足,那么自然是要加急推广下去的。不过,” 黎筝明白嬴政在担心什么,心有灵犀地接话道:“不过最好还是先选一片实验田当做试点,待确认了产量,再行推广。” 嬴政拿出了当年支持建造“郑国渠”的力度来鼎力支持黎筝的“粮食推广”。 他还着重思考了一下参与此事的人选,在几经犹豫过后,才敲定为丞相隗林、巫女白以及长公子扶苏。 黎筝微微一愣:“扶苏?” 121离开之后,她心情急切地想要与扶苏再进一步,但直到回来咸阳的今天,她都忙碌着处理别的事物,没能跟扶苏正经的见上一面。 如今,却与其被分配到了同一个任务上。 第33章 扶苏—— 百转千回的念头系在少年身上, 高高扬起,又轻巧落下。 黎筝垂眼,终于将一切不平静收敛于心底, 不动声色的在君王面前施了盈盈一礼,开口称“唯”。 她应下了与扶苏一起推广土豆种植一事。 往后土豆生长的60到100天,便是他们俩相处的黄金时期。 只要把握住这个机会,终极目标的推进不是问题, 找回121也有了希望。 黎筝本应为此喜上眉梢, 可心中沉沉一片的情绪却告知她,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如同一架精密机器能够完全凭借理智来行事。 走出宫门, 杨树枝头上新发绿芽,一片春意盎然的生机,黎筝心里,万里飞雪、寒冬腊月。 作为资深任务者, 她向来为了完成任务极尽所能。 为了121,她更应该闭眼盲进,不惜一切。 但这一次,已经是她的最后一个世界了。 若是没有老友的托付,这本应也是黎筝用来养老的世界。 再不需要考虑什么攻略, 考虑什么牺牲,平平淡淡随心所欲的过就是了。 可偏偏——需要完成终极目标的她必须嫁给扶苏。 从摇晃的轿子往外看去,世界上下摇摆,艳阳高照。 从黎筝的眼睛里看出去,天空乌云密布, 倾盆大雨。 赐婚的时间越是接近,黎筝越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沉闷的压抑在心底, 让人分外憋屈。 她清澈的眼睛轻眨,眼底干涩,没有半分湿漉。 抿直了唇线,黎筝松手放下了轿帘,隔绝了世界与轿内。 “噌”的一下站起,她索性在轿子里换了身衣服。 从女款换成了男款,头发高高束起,为了不让他人将自己认成“赵黎”,她甚至从系统背包里摸了张人皮面具出来。 对着镜子照了照,黎筝颔首。 这下无人能再认出她了。 可没有发现的是,她用来压衣服的那块玉佩,仍是在齐国苏醒时,身上唯一剩下的那块儿。 纯黑色的玉佩,上头展翅欲飞的玄鸟栩栩如生。 扶苏再次将其从呈着锦布的精美盒子里拿出。 确认这块用来跟齐国公主田筝订婚的玉佩并没有丢失。 玉佩做了两块,一块儿玄鸟拖着尾翼,展着双翅上旋,一块儿玄鸟仰首,尾翼飘然下落。 两块玉佩若是拼接到一处,玄鸟就刚好形成一个环。 想到那日白衣女子腰间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扶苏眉心深锁。 世上应该只剩他手里这唯一一块了才对。 齐国皇宫大火,公主田筝与玉佩一并失踪,再无消息。 不知白衣少女腰间的那块是怎么回事。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玉佩被窃,现在看来,又并非如此。 女孩用以蒙面的白纱在少年手中来回摩挲,那晚她面纱下若隐若现美得朦胧的面孔还令人记忆犹新。 扶苏勾勒玉石的玉白手指动作一滞。 那日之后,他曾在宫中来回打听。 可女孩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一般,无论去向谁问询,都只得到个一问三不知的回答。 少年清俊的侧颜映着玉石反出的一片暗光,照过眉间思索时不经意地隆起。 他想见秦国皇宫内的一个人,竟会苦寻不着。 扶苏抿住唇,骨节分明的手轻抬,按着盒盖,欲关玉盒。 可思想却未跟着动作戛然而止,反而有若离弓之箭般在脑海飞驰。 他与玉佩另一半的佩戴者是否总是如此缘分浅薄? 要不然身为这秦宫的大半个主人,他怎么会连点消息都打探不到? 甩甩头,扶苏又觉得自己有些魔怔。 找着了又能如何,她始终不是与他订了亲的齐国公主。 ·····不寻也罢。 如此想着,管不住手,非要时不时的将玉佩拿出来翻看的扶苏,忽然听闻了西犬丘地龙翻滚的事情。 父王也在西犬丘! 少年心里一紧。 若是出了什么事故—— 高高吊起的心脏和屏住的气都还没落下。 前来报信的侍从便又道:“好在陛下被一个身穿雪白衣裙,面覆薄纱的神秘少女所救,如今已经安全了。” 已经安全了! 扶苏长长地松了口气,待到再回过神,赫然发现“身穿雪白衣裙,面覆薄纱的神秘少女”的描述词,不就是他那天在屋顶上遇见的那个疑似仙子的女孩吗? 少年的心脏又开始一下一下地跳动。 他动了心思,想立刻起身去西犬丘找父王与她。 可思及先前想明白的,即便找到女孩,对方也并非与自己订婚的齐王之女,再去询问玉佩一事也全然没有了意义。 扶苏又硬生生地坐下了。 压抑着飞往西犬丘的心,他依旧呆在咸阳。 然而关于少女的消息,却蜂拥而至的向他砸来。 ——父王封女孩为观星师首席。说她能掐会算,铁口直断,预测贼准,当得观星师首席一位。 扶苏想要闭上耳朵,无视所有与她有关的事情,身体却背叛他的反复倾听。 甚至一到关于少女的部分就尤为认真的双双竖耳。 ——原来女孩以前被巫女带大,学了一身本领,如今在西犬丘帮助黎民们重建家园。 扶苏心说她原来是巫女,难怪当日相见,便觉得女孩周身气质浑然天成,面纱一蒙,更是多了几分神秘。 在一道接一道的消息下,扶苏渐渐被少女勾起了好奇心,可西犬丘送来的最新消息却是个惊天噩耗。 ——矿山崩塌,巫女白落入山中,行踪未卜,疑似死亡。 扶苏握着青铜杯的手微微颤抖,见拿捏不住,索性将杯子放到案几上。 这杯子沉重得仿佛他人不可承受的坎坷命运。 她青春正好,芳华正韶,如何就生死不明,与齐国公主有了一样的命途? 嬴政从咸阳急调哑奴,赶赴西犬丘寻找少女的时候,扶苏只希望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可以跟着一同前去。 要是快马加鞭,他这次或许还能见上对方最后一面。 乔装打扮成黎民的衣服、一路上所需的吃食钱两、马匹与长鞭,扶苏准备的一应俱全。 马都快骑到咸阳城外了,消息又传了回来。 ——巫女白找到了,虽大惊一场,但却没有性命之忧,只是精神不振,消瘦不少。 扶苏勒住马匹,心情从地狱回到了人间,这才发现,原来是正阳春三月,气候宜人,花红柳绿,世间无一处不美好。 身旁的侍从笑他:“公子这回还说不是在担忧巫女白?陛下都脱险那么久了,您还非要赶去西犬丘。” 扶苏也觉得自己行事异常,不该如此大动干戈。 另一个侍从策马上前:“既然巫女白无事,那么陛下和她很快就要回朝了,公子,您还去西犬丘吗?” 扶苏还是想去的。 可他策马回身,依旧嘴硬:“不了,我们回吧。” 横竖她马上要返回咸阳,见面那日即将来到,不必过于着急。 扶苏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言论。 知晓对方进宫面见父王,他立时就动身前往了父王批改奏章的章台宫。 谁知他们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扶苏抵达章台宫之时,黎筝刚好离开,在皇宫道路尽头的拐角处,露出一抹稍纵即逝的白色衣角。 少年想都没想地追了上去,可身为长公子的他,必须在众人面前保持从容不迫的矜贵模样。 要处事泰然,要慢条斯理。 但仅仅只是走得稍慢了两步,他就眼睁睁地看着黎筝走出了能用叫声喊住的距离,又眼睁睁地看着她出了宫门,上了轿子。 扶苏从来没有想做一件事,却中途横生这么多波折的。 大抵真的是有缘无分吧,才会连见上一面都难上加难。 气馁的都快转身了,他忽又觉得心有不甘。 扶苏回头,猛然追上。 可惜时间太赶,黎筝走得又太急,为了追上她的扶苏,头一次不管不顾地问某个官员借了一匹马来。 说是借,不如说是抢的好。 这长公子的包袱他终是抛下了。 将侍从们对那位大臣的安抚、补偿和追在他后头担心跟丢的奔跑声全部扔在脑后,扶苏眼里只有黎筝上的那顶轿子。 那顶轿子外形特殊,与其他人的轿子格外不同。 别人的轿子只有简单的边框和立柱。 那小巫女的轿子,却是三堵墙加一个门帘,前后左右都遮得严严实实的,除了两旁有轿帘可 以让里头的人看见外面之外,根本就是个将人装进去的盒子。 扶苏在后头追着追着,轿子停了下来,心头刚要一喜,却见上头竟下来了另一个人。 不知是谁,看打扮仿佛是个少年。 总之不是巫女白那一身雪白的标志性行头。 扶苏下意识地觉得他要找的人还在轿子上,瞥都没瞥人一眼,就跟着轿子掉了头。 前头那一停,让原本相差甚大的距离缩短了不少,扶苏横刀立马地跑到轿前一拦,叫所有人都止住了步伐。 “公子?” “扶苏公子。” 几名轿夫将他认了出来,停了动作,放下轿子就要行礼。 即将见到女孩,扶苏心跳得很快,像是要马上从胸口里蹦出来。 挥手让众人免礼,他开口直接道:“扶苏请巫女白出轿一见。” 回答他的期待的,是轿内的毫无动静,里头的少女仿佛已经沉睡,没有做声、没有答话。 预感变得有些不妙,扶苏薄唇轻抿,正要再度开口,几个面面相觑的轿夫伸手指向方才少年下轿的地方:“公子,巫刚刚已经离开了。” 一身鲜艳红衣,穿得张扬不已的少年在脑中一闪而过。 勒住马的手指微僵,满腔欢喜骤然扑了个空。 扶苏眼眸微睁,苦涩地意识到,他们之间····是又错过了。 无情冷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飘落,仿佛有什么事物无疾而终。 转头看向人来人往的街道,那里人潮密集,一个个子不高的少女进入其中,就像水入大海,不着痕迹。 过了这么长时间,他如何再去寻她? 叶子落了地,难道还能再粘上? 少年唇边夹着一抹自嘲。 一路穷追不舍有什么用? 丢弃身为长公子的仪态又有什么用? 终究是敌不过“有缘无分”四个字。 终究是见不到她。 扶苏骑着马,走在咸阳的街道上,说不出是失落还是低沉,只知道漫无目的的随着马匹的性子,顺着来去的人流,将他带往任意一个地方。 少年闭上眼,在心中道,算了,他放弃了。 女孩儿的声音却从街边不请自来,她声调高昂,语言中带着几分怒气。 “放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世间万物的嘈杂声卷土重来,商贩的叫卖声、小孩子吵着跟父母要冰糖葫芦的撒娇声、店小二上菜的叫嚷声。 热闹非凡。 这次总算也把扶苏给裹挟了进去。 少年遁声急切转头,那抹红衣刚好撞入眼帘。 她穿了男装,美丽的姿容却没被一身衣服所掩盖,腰间熟悉的玄黑玉佩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光。 一个醉酒老汉认出了她女子的真身,垂涎她鲜嫩甜美的美貌,地皮无懒般地抓着她的手吃豆腐,吵闹叫嚷着要仗势欺人,让小巫女给他唱曲,陪他喝上几碗酒。 男装少女生气的眉眼惊艳的像是在发光,没有一般女孩的含羞带怒,反倒是英姿勃发地泄露出了一丝杀气。 第34章 扶苏耳根一片通红。 喝醉了酒的少女脑袋靠在他肩膀上, 带着热意的呼吸一下下的从翕开的粉润小嘴中吐到他的脖颈。 丝丝痒意像是年少时吃过的晶莹拔丝糖,从少年泛红的皮肤上一路痒到了心间。 难耐、坐立不安却又不舍得将人推开,扶苏忍不住闭了闭眼。 若是没骨头般的少女仅仅只是保持静止地靠在他手臂上就算了, 偏生她还极为不安分的动弹了起来。 仿佛是将少年当成了一颗大树,在喝到烂醉之后,身为猫咪的她理所当然的在少年身上攀爬了起来。 扶苏没有注意的时间里,她整个人已经窜到了他宽厚的脊背上, 两只白皙的手臂为了散热而伸出了衣袖, 力度处于勾和勒之间的攀附上了他的脖子。 ····比起被少女骤然亲近而应该感觉到的羞涩,少年实在是觉得有几分窒息。 主要是勒着他脖子的手太过用力了。 第一次见面时,关于“刺客”的怀疑重上心头。 扶苏一边手臂微微用力的将少女从自己身上扒拉下来, 一边思考着她装醉然后趁机干掉自己的可能性。 应该是近乎于无的吧? 毕竟都已经被父王封为首席观星师了,由巫女所抚养长大的她,背后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势力关系,照理来说是不会对自己有敌意的才对。 “公子!” “公子!”X N 连续几声叫唤, 从终于听到消息,赶来酒庄的仆从口中传来。 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一双双眼睛紧张地盯在扶苏身上,担心这片刻的跟丢,会让秦国最为尊贵的长公子出了什么意外。 当视线扫及少年怀中, 侧头靠在他胸口上闭目沉睡着的标准古典美人之时,他们纷纷瞪大了双眼。 这! 虽然长公子本人没有什么事,但果然还是有大意外出现! 这小美人是谁? 什么时候出现的? 侍从们对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再看向长公子,发现少年紧张地扫了眼沉睡的女孩, 动作又轻,又迅速的对着他们竖起了一根手指, 贴在了嘴唇中间。 禁声! 这明显是要他们赶紧闭嘴别吵到佳人睡觉啊! 就连扶苏自己,开口时都再三压低了声音:“备轿,本公子送她回家。” 扶苏怀中的古典美人,自然是黎筝不错了。 至于她为何会喝到烂醉。 又为何不省人事的需要扶苏送回,一切还要从不长眼的酒鬼开始说起。 扶苏赶到,见着黎筝被色老头捉着手腕的时候,她已经处于半醉状态了。 121的失踪、加之最后一个养老世界也身不由己的需要为做任务牺牲。 黎筝心中憋闷,想要在街市上到处走走,散散心。 当路过一家酒馆的时候,她又觉得自己或许应该痛痛快快地喝上一顿酒,借以宣泄烦躁。 可从系统背包里摸出来的人、皮面具实在太过女气好看了,不管是大街上还是酒馆里的人,都能从她的人、皮面具上一眼认出她的真实性别。 在提供了少之又少的几小杯酒之后,店家就以“不能让无人陪伴的姑娘在自己店里喝醉”为由不再卖酒给黎筝了。 从未碰到过有钱不赚的商人,这一世酒量极差,已经有些“微醺”的黎筝准备换上一家酒馆。 不就是喝酒嘛,去哪儿不一样啊? 她眼睛不花,脚步不乱,除了思维开始像浆糊一样难以搅动之外,曾经是千杯不醉的黎筝半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醉了。 从哪里摔倒,就刻舟求剑的从另一个地方爬起来,黎筝顺利的找到第二家酒馆,开始了新一次的买醉旅程。 但这次买醉,仍然十分的不顺利。 人还没踏进店里一步,手臂先被一个从店中走出准备离开的喝醉了的醉汉给扯住了。 一眼看出了黎筝女儿身的真相,他上来就油里油气地摸了把黎筝的光滑的脸蛋。 黎筝本该身形轻敏地直接避过,却因为喝得半醉,腿脚使不上劲儿,将这轻浮地一下摸索挨了个严实。 那带着臭味,泛着不知名食物油光的咸猪手贴在黎筝细白的人、皮面具上来回滑动,带着手劲儿与揉捏。 虽然没有真的摸到她的脸蛋,但那种恶心的厌恶感还是直至的从胃袋里翻涌了上来。 黎筝皱起了眉,脸上的抵触与愤怒简直扑头盖脸的要往对方身上砸去。 可惜不够轻薄的人、皮面具并没有同步她的表情,那张春花秋月惹谁怜的美人脸即便毫无表情,都格外的风情万种,以至于调戏她的醉汉还以为她并不介意,甚至非常习惯这种被人上手的事情。 对方张开了嘴,露出一口黄牙,久不漱口的气味直直地喷在了黎筝的脸上。 若非戴着人、皮面具,黎筝恐怕就躲不过这掉血率百分百的二次伤害了。 “小美人,你是这家店新聘来跳舞的还是唱曲儿的?可真是长得好生漂亮,看得我都舍不得走了,来来来,今儿个不回家了,你来陪我多喝几碗。” 黎筝怒极反笑。 她可不准备因为对方是个醉汉就宽容忍让他三分,在甩了三两下都没甩掉抓在她手臂上的那只咸猪蹄之后,黎筝口气冷硬的下达最后通知:“放开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话音一落,危险的气息便勃然而出,偏生这醉汉感觉不到分毫危机的降临,甚至在正浓的酒意之下,另一只空着的手就要不干不净的往黎筝的上、半、身揉来,当真是应了那句“色胆包天”。 在即将被豆腐乱吃,大掌即将落下的前一刻,扶苏终于赶到了。 一眼就看出黎筝正在经受骚扰,少年庆幸自己没有来晚。 他站在黎筝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有力的手掌铁钳一般的铐住了色鬼的手腕,让对方的手不得再前进一步不说,还直接拉退到了再也无法接触到黎筝身周空气的地方。 被夸了几千年“谦和仁善”的扶苏微笑着,勾起的嘴角却透出几分寒意,一双碎星点点的眸子定定的看着醉汉,带出几分迫人的意味:“请放开这位姑娘的手。” “放开?” 连成一片,仿佛从未刮过的一字眉,如同堆起了个小山丘般的隆起,醉汉一开口就是四处横飞的唾沫,让身长玉立地站于他对面的两人默契而嫌弃的双双皱起了眉。 “怎么?你要跟我抢这个小娘们?我告诉你,就算她再好看,你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知不知道爷爷是什么人?这片街市,不,这整个咸阳城,都在爷爷的管辖范围之内!以后遇到爷爷,别说抢女人,就是见了面,都得先给爷爷打个招呼!知不知道?” 他对着未来整个秦国都在管辖范围之内的扶苏吹完牛,面色红润有光泽地看了眼人、皮面具之下异常脸黑的黎筝,相当骄傲有面子地挺了挺硕大肥美的肚子,并散发着王八之气地轻瞥了下扶苏,示意他赶紧松开自己,别再不知好歹。 扶苏不愧为陌上人如玉的儒雅沉稳之人,在面对了如此出言不逊后,依然面不改色,没有半点要与人脸红,发出争吵的迹象,反倒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瞥了眼女孩被醉汉抓得泛起红痕的纤细手臂后,他的笑容里隐隐藏了些怒气。 彬彬有礼的言语中带了股说不出的危险,扶苏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请放开这位姑娘。” “嘿!你铁了心要跟老子抢女人了是吧?” 醉汉面色变得不善,情绪在争锋相对中变得高昂。 为了对扶苏示威,他用力扯过了身形单薄纤弱,看着分外令人垂怜的黎筝,撅起口边还沾着唾沫的嘴唇,以极快的速度向着黎筝白皙美丽的脸蛋上亲去。 准备以行动表示自己不仅不会放手,还要变本加厉! 若是放在未喝酒之前,黎筝可以当场给他来几个连环过肩摔,可惜她酒量今非昔比,虽不到一杯倒的程度,但实在也没好上多少。 喝了酒的后劲渐渐漫了上来,视线变得模糊不清,黎筝手脚无力,光是站着都觉得累,要是走上两步,大概就要走不出直线,七拐八弯地闹出洋相来。 恰逢这醉汉上手一扯,她又毫无防备,眼看着这肥腻猪唇就要上凑,身上的汗毛瞬间整个炸开。 头皮都开始发麻的黎筝抬手想要往人脸上来个一拳,叫他知道乱占便宜就该被揍得满地找牙,可恨手脚都跟打了麻醉药似的麻木又沉重,抬起的速度甚至赶不上对方不要脸的凑过来的速度。 距离越发接近,邋遢醉汉身上难闻的气味将黎筝熏了个仰面倒,见阻止不了醉汉,黎筝眼中显出一抹狠意,手指微翻间一抹银光闪烁于袖口。 扶苏比黎筝反应更快,他面色一变,抓着醉汉的手在瞬息间用力,“咔擦”一声,醉汉的手腕成了一个扭曲的不自然的弧度。 杀猪似的尖叫声在酒馆门口响起。 剧痛之下醉汉当然顾不上再去非礼黎筝,他仰着脖子嘶叫的同时也松开了女孩皓白的腕,面目扭曲的转而去扶那只脱臼的左手。 黎筝眸光一闪,指尖银光没入袖口。 扶苏则掐准时机,眼疾手快的将女孩护到自己怀里,退远了几步与醉汉保持距离。 “得罪了。” 扶苏淡淡道。 他口上对着醉汉说话,心思却全在黎筝身上,担忧着她有没有在方才的变故中被醉汉不经意的伤到。 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心绪,他又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去打量人家姑娘的手、脸、皮肤上有没有什么划痕、伤口。 抿了抿唇,扶苏还是打算快刀斩乱麻的将面前这桩麻烦事尽快解决。 恰好先前的一个轿夫担忧的跟着他跑了过来,扶苏便朝他招了招手,递出一枚银子,拜托他将这醉汉带去医治。 一场闹剧总算落幕,扶苏却僵在原地,不知如何开口。 他想见黎筝想了数月,人真的在眼前了,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好在女孩比他敞亮的多,眯着一双醉人潋滟的双眸,她风姿绰约地抬头向他道谢。 “谢过侠士见义勇为。”她平平无奇的对他称谢,语言里有感激,却没有熟稔,仿佛那日屋顶上经历一切都是扶苏一人的梦境,没有认出他分毫来。 扶苏清俊的眉眼骤然一冷,就连唇边勾起的弧度渐渐下落。 却见女孩复又抬起头,确认似的再度看了看他的脸,迷蒙的眼神带着让人灼热的魔力,在他脸颊轮廓边缘来回勾勒。 扶苏一时呼吸都静了下来。 这行踪极为不好找,面孔又生得太过漂亮以至于惹来了祸事的小巫女终于认出他来了吗? 按捺着心头的喜悦,扶苏勉力的不让那心情流露在脸上。 他低睨着黎筝恍然大悟地张了张嘴,又激动万分的拍了一下手,甚至整个人都扑到了他身上。 手忙脚乱的将人接住,已经准备好跟女孩喜相逢的少年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却听那头斩钉截铁地哭了起来:“121!我终于找着你了!” 扶苏面上如花笑颜立时一僵。 121,是谁? 第35章 女孩毫无疑问是醉了。 迷离的视线在身上乱扫, 骤然乍现的喜悦在美丽的面具下勾出一个扬唇的弧度。 揽着少女的腰免得她胡乱跌撞,扶苏眸子略有深意的凝视了她一眼,到底是恪守男女之别的松开她, 按着她的肩膀让人站直。 这并不是个好日子,玉佩的下落看来是问不出了。 帮着黎筝按了按面具翘起的边缘,扶苏仔细的替她重新贴好,侧着身子挡住路人扫来的视线:“姑娘的家在哪儿, 扶苏送你回去。” “回去?” 黎筝眨了眨眼。 她的酒还没喝到呢:“不回去, 我要喝酒!” 她摇头晃脑,声线虚浮柔软,尾音漫长, 转头就要往酒馆子里迈。 “诶,等等!” 担心她遇上第二个醉汉那样的人物,扶苏亦步亦趋地跟上,却见黎筝在酒馆门口被店家给拦了下来。 店小二不让她进去。 扶苏皱起了眉。 黎筝的脑门上也出现了一个“井”字。 喝个酒这么多人跑出来阻拦, 又不是在西天取经,难道还要经历个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酒喝吗? 黎筝心头怒火漫山遍野:“你自己开的酒馆,凭什么不让我进去喝?莫不是还要在门口摆一块唯女子与小人不可进?” 店小二也不那么客气:“方才那位客人是我们这儿的老顾客了,您的同伴随意将其打伤, 便是有酒后伤人的可能,请恕小店不能放任你们这样的客人进出馆内。” 此话说得合情合理,便是黎筝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毕竟他们确实是在店外动了手。 打的还是他们店里常来的客人。 黎筝睁大了眼,如她这般伶牙俐齿的人,没想到今日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店小二这里碰了个软钉子。 扶苏赶紧上前, 将少女拉到了身后,免得她喝了点酒, 在旁人那处吃亏。 少年通身的雍容华贵,气势不怒自威,即便没有与店小二发生什么争吵,仅仅只是漆眸一扫,也让店小二的心忽地忐忑起来。 正当店小二惊疑不定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扶苏却是理也不理他一下,只眉眼温和,缓着声对黎筝道:“既然这店不欢迎咱们,那换一家便是了。” 咱们,轻巧的一个用词,就将自己也加入这饮酒的队伍里,偏生黎筝还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心里只想着121合该跟她呆在一起,走哪儿跟哪儿。 她顺从地被扶苏推着肩膀离开,还委屈地撅着嘴嘟囔道:“可这已经是我找的第二家了,若是下一家也不让我喝该怎么办?” 第二家。 扶苏了然。 难怪人在酒馆外面,还没进去呢,就已经醉了。 他差点以为这姑娘光闻闻酒香就要受不住。 “去我那儿吧,我名下刚好有家酒庄。” 扶苏这时又起了念头,想着能不能趁喝酒的时候,从黎筝这里敲出点关于玉佩的东西来。 * 沉重的脑袋一磕一磕地往下坠,直到蓦然跌落,差点睡着的黎筝这才摇了摇头,努力撑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四周的环境。 白皙的墙面上挂着几幅栩栩如生的画作,运笔勾勒皆是栩栩如生,一看便是出自名家之手;旁边是一大块展开的竹简,苍劲有力的字迹龙飞凤舞,颇有未来狂草流书法的霸气桀骜;墙角处摆着一块正正方方的棋盘,旁边是一碗白色,一碗黑色的玉制棋子,看模样似乎先不久还被人拿出来摆弄过;后头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满了竹简做的书册,袅袅白烟从点燃的香炉中滚滚升起。 如此富有书香气的地方,别说是酒庄,说是哪座学院的藏书馆黎筝都是信的。 偏生案几对面眉目俊俏的少年玉白的手里当真捧着个小小的酒杯,轻轻地放在了黎筝面前,撩起袖子,亲自给她斟了一杯。 随着温热的酒水上蒸腾而起的白雾,扶苏柔和了眉眼:“白姑娘尝尝吧,这是我父王珍藏的美酒。” 对了,他们不是来看书,不是来下棋,不是来舞文弄墨吟诗作对的,而是来喝酒的! 脑袋里慢吞吞地飘过这个想法,黎筝抓起杯子,一个仰头,嬴政珍藏的名酒便被她牛饮下肚。 “诶,”少年愣怔地睨着她,阻止都来不及,皱着眉最后还是松开了,好笑地道:“白姑娘,酒不是这么喝的。你这样会伤身。” 黎筝一开始还等他接着给自己倒酒,等得不耐烦了,索性抱过坛子,自己往杯里倒:“什么伤不伤身的,这里的酒度数都不高,喝再多也不会醉,说起来,121你什么时候跟我这么讲话了,怎么不叫我——” 她突然停顿了,双眼呆滞,视线笔直,神游到了不知何处。 却是把扶苏的好奇心全部挑了起来,他骨节分明的手掌在女孩面前挥了挥,顺着她的话问下去:“121?他都叫你什么?” 他眯着眼,像只给猎人挖了坑的狐狸,狡猾地等待着女孩开口说出答案。 心底的某个角落,却隐约的有些不开心。 121不像是名字,像是编号,要么是个随意买卖的奴隶,要么是个过分亲近的昵称。 身份尊贵的巫女不应该跟奴隶的关系这般要好,反倒是某个人的昵称更为合理。 但一想到昵称,扶苏心中便更为不快。 女孩终于从发呆中抽离。 抬起纤长的睫毛,波澜着潋滟的眸光,闪过一丝疑惑的同时,还嗔了他一眼。 扶苏唇线抿直。 这是还把他当那个未闻其人只见其名的121呢。 黎筝慢吞吞的道:“你叫我,你不是一直叫我——” 宿主大人? 121向来喊她宿主大人,可黎筝听得也有些腻了,最近正巧心情不好,只想听点新鲜的。 恶劣的趣味随着涌上来的酒意一并升到心头,又或许连人品和节操都为之降低。 黎筝一顿,咽下了即将到口头的“宿主大人”,漾起了坏笑:“主人,你不是向来叫我主人,怎么如此大事都能忘了?快叫一声来听听。” 主人。 扶苏一愣,半点没想到这121竟真是个男奴。 垂下眼,敛住那忽上心头的震惊,扶苏再抬眼之际,坐在对面的女孩忽然到了他面前来。 少年瞳孔一缩。 她究竟是什么时候—— 黎筝跪坐到了他身边,单薄的身体倾斜,一点点的逼近,将扶苏硬生生的压迫到一个狭窄的包围圈里。 “白姑娘,你···” 吞吐的音节暧昧的含进了舌尖,扶苏脑袋纷乱,目光下意识的定在女孩古典美人风情的面具之上。 随着两人距离的缩短,女孩温热的气息都喷洒到扶苏的脸上,扶苏长睫微颤,喉结不自觉的上下浮动,心头除了紧张,竟还有着一丝期待。 明知对方喝醉,作为清醒的人,他应该知节守礼的推拒,可—— 扶苏抿紧了唇,视线不自觉的勾勒女孩的鬓发与形状可爱的耳垂,心中已然动情,他不管不顾的阖上了眼。 “121,你闭眼干嘛?” ——121? 扶苏猛然睁眼,不敢置信地想起,少女还在酒中,仍然将他当做那个总是挂在嘴边的男奴。 咬了咬牙,他心头升起一丝被玩弄的恼怒,终是推开了先前还不舍得动一根手指的女孩:“白姑娘,你好好看看,在下并非你口中的121。” “不是121?” 黎筝疑惑地睁大了眼,所见的世界却仍旧东倒西歪,人影憧憧,左右乱晃。 可少年宽阔的肩膀,有力的手臂,还有那三分相似的脸,不论怎么看,就是121没错呀? 黎筝心有不安,还带着几分委屈,她抿着唇垂头:“121,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所以才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 先前她确实对自己说过“终于找到你了”这种话。 扶苏皱了眉,若有所思,“这是你到处乱跑,想要喝酒的理由?” “不,我喝酒是因为——” 女孩声音低落,神情却因为带了人、皮面具而被遮得严严实实,叫人忍不住猜测她真正的表情该是如何。 黎筝纤长的睫毛轻颤,终于揭晓谜底:“是因为要嫁给不喜欢的人。” 扶苏呼吸一滞,心跳都慢了一拍:“嫁给不喜欢的人?” 她身为巫女,将她养大的前任巫女据说也已经过世,照理来讲应当没有什么不可违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对。 难道是有什么人看上她的美貌,想要强取豪夺? 扶苏眉头一松。 若只是如此,倒也十分好解决。 只要寻父王为她赐一门心仪的婚约,便可轻松化解旁人的纠缠了。 毕竟秦王赐的婚,向来是没什么人敢于质酌的。 “这个问题我可以帮白姑娘解决。” 黎筝抬了眼,心底却仍旧不太相信:“解决?何如解决?” 扶苏道:“只要求得父王答应,让父王赐予白姑娘一门心仪的亲事便行了。” 黎筝本来重燃希望的双眼复又黯淡。 她究竟在期待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终究目标一旦下发,她和121便只有完成一条路径可走。 121跟她说这种话,是不是在提醒她,不能忘记他们之间的目标。 抿了抿唇,女孩再度抓过那坛酒,直接往嘴里罐去。 浊酒入喉,苦涩像是涨潮的海水在心头蔓延。 “你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 扶苏眉头紧锁,即是不赞同,又是暗自后悔,或许他不该将人带到酒庄来给了她酗酒的机会。 他心底的不解也暗自升起,明明都已经给出了解决方案,为何黎筝还是如此闷闷不乐? 用力按住女孩的手,扶苏将那酒水摇晃的罐子隔着她纤弱白皙的手掌按在桌上,却全然顾不上因这短暂的触碰而心神摇曳:“白姑娘,你是不是还有别的烦恼?若是有的话——” 黎筝视线垂落,微微阖上眼,认命了一般地道:“没有,你别问了。” 她和121本该齐心协力,这临了头才打退堂鼓的事,又如何说的出口? 任务进展顺利,只要将土豆一事办好,她差不多也该能得到赐婚了。 然而,身周气氛反而显得越发清愁悲伤,连带着扶苏都因此揪起了心。 屋外,阳光普照,不见飘落残叶一抹伤心落红,不见千秋蟾宫一角凄凉残缺,可离人未归,心愿不偿,只教人借酒消愁愁更愁。 第36章 棕黑色的发丝如瀑布般垂落披洒于羸弱的肩膀之上, 古典美人模样的女孩歪着头,乖巧地靠在扶苏的颈窝里,轻微的呼吸打着卷儿吹佛在他的皮肤上。 终于安静下来了。 扶苏单手穿过黎筝的腿弯, 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脊,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以公主抱的姿态让人坐在他怀里。 醉了酒的女孩难得的安分,让少年忍不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将头抵在了身后的马车背上。 经过多方打听, 他好不容易才知晓了女孩的居所,现在,正要将人送回家。 马车外头的景色在车辆的前进下不断回退, 连带着让扶苏的心情也平静了下来。 方才喝酒时的一幕幕景象却闪现眼前。 女孩低着头,说话的声音里藏着苦闷:“因为要嫁给不喜欢的人。” 扶苏心头落下浅浅印痕,他看着马车外的景物,心道该找个机会跟父王说说她的婚事。 只是, 许配对象是谁又是个问题。 扶苏眸光一闪,不想承认这其中也带着自己的几分私心,迅速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关于玉佩···· 扶苏缓缓一叹。 他玉白手指懒散的下垂,在少女腰间轻轻一勾,顺着那根挂线便找着了玄黑的玉佩。 女孩对他半点不设防备, 任由扶苏从她鲜艳深红的衣衫里寻出了玉佩,拿在手中把玩。 扶苏漆眸一扫,轻声哂笑。 这玉佩上的玄鸟展翅欲飞,身后拖拽的长长尾翼飘垂下落,果然如他猜测的那样, 与他小心收好,放在盒子里的那块儿正是一对。 换言之, 这是齐国公主田筝手上的那块儿玉佩。 探究的目光落到女孩熟睡的脸庞上,扶苏起了心念,却终是舍不得将人叫醒而再度压下。 算了,下次再问吧,反正父王派他们两个一道试种土豆,之后有的是相处的机会。 马车一停,到达了目的地。 随着身边之人前去与门房通报,一道温婉的声音从府邸内远远传出。 “白巫女,您回来了?” 伺候女孩的侍女快步走出,迎接到马车跟前,待看到上头抱着女孩的少年,神情微有一怔:“您,您是?” 马车下跟着一起来的隐宫解释道:“扶苏公子刚好遇上了在外喝醉的白巫女,担心她一人在外,遇上什么危险,所以亲自将巫女送回。” 扶苏动作轻缓的将人放落到地面上,让出来迎接的两个侍女把她搀扶好。 睨着女孩面无表情的人、皮面具,扶苏摇了摇头:“她今日喝多了酒,若是半夜醒来恐会头疼,还请提前准备好醒酒茶。” 正要转身离去,扶苏突地又想起了什么:“对了,若是她问起是谁送她回来的——” 侍女在两人之间来回看看,会意地笑得有几分暧昧:“婢子知道,就说是扶苏公子亲自” “不,”目光于黎筝脸上的面具打了转儿,扶苏道:“就说今天是仆射(官名)子苏送她回来的。” 女孩显于人前之时,总戴着面纱或面具,叫人无法知晓她的面容、神情与想法,这般相处,只有他一人在猜测,总是不够公平。 是以,他也要给自己换个身份,好让这位巫女姑娘头疼上片刻的来猜测自己。 温润如玉的少年笑得有几分腹黑,他与侍女解释道:“在下与白巫女汇面时各有代号,若是不说“子苏”她恐怕还不知晓说的是谁。” 侍女愣了愣,依言称“唯”。 天光大亮,黎筝在只睡过两三天的卧室中醒来,撑着沉重又疼痛的脑袋,她缓缓从床上爬起,摸索着走到了桌前,摸了个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 “巫女阁下,您醒了。” 听见屋子里的动静,早就呆在门外等着的侍女敲门进屋,张罗着帮黎筝穿衣、打洗脸水。 甩了甩脑袋,黎筝问起昨日的事情。 她的记忆有过断片,只知道自己喝过酒,而后发生了什么事,遇见了什么人,最后如何回的居所,一概不知。 “是仆射子苏大人送您回来的。” 黎筝懵愣抬头:“仆射子苏大人?” 侍女递上一小张书写了酒庄地址的纸片:“这是子苏大人留给您的,说您若是还想喝酒的话,可以随时去这儿与他痛饮。” 黎筝扶着脑袋一阵思索,将朝野中的所有大臣、官员来回翻上了几遍,也没能寻到这“仆射子苏大人”有关的讯息。 她低头仔仔细细看了看纸片上的地址,终是凝眉将纸片握进了手心。 虽说想不起秦国官员之中还有这么一号人,但既然承了对方的恩情,被对方送回了家,那么还是得找个机会,登门拜访,随礼道谢。 心不在焉地穿上她那巫女白专用的白衣飘飘的招牌套装,黎筝忽然想起,今天不是答应嬴政与隗林和扶苏两人,一道主持土豆下种之事的那天吗? 一改慢吞吞的树獭模样,黎筝一扯袖子,三两下的将衣服穿好,随手抓上桌上摆放的几块糕点,着急忙慌地丢进嘴里,挥手朝着两位侍女告别:“走了走了,来不及了,朝食和哺食都不用给我准备了,你们自己吃吧!” 骑马来到了提前约定好的试点田地,三位主事人当中唯缺黎筝一人。 黎筝被所有人盯着,格外不好意思地翻身下马,行礼道歉:“白来晚了,耽误了今日的播种,属实是白的过失,等会儿与百姓们解说这土豆如何下种便都由白来吧,劳烦二位久等了。” 丞相隗林眉头皱得死紧,闻言连目光都不往黎筝身上瞟个一眼,面目严肃,隐隐有着股不喜的意味在里头,他挥了挥手:“赶紧的吧,越快开始越快结束,反正横竖都是成不了事的。” 成不了事? 黎筝没想到丞相会在开始之前就泼冷水。 就连扶苏听了,都感到颇为不适。 温润如玉的少年上前一步,不解地道:“丞相何出此言?为何说成不了事?” 隗林回头看了眼十分得陛下喜爱的长公子,态度与语气都温和松缓了下来,不像方才那么咄咄逼人地道:“扶苏公子,在我秦国,栗米已经是食物种类中产出量最多的粮食,但即便如此,每亩田地依旧只能产出二石左右的栗米,而这位巫女白阁下,却说她手中的土豆,每亩可产出两百石的粮食,这无论如何作想,都只能是在夸大其词,异想天开!” 丞相隗林说得面红耳赤,痛心疾首:“这般可笑之事,偏生她还骗得陛下相信,派臣与公子二人来辅佐耕田,想来等到收获之时,陛下就会知晓她夸下了海口,无法圆回!” 黎筝极为无奈。 她口中的两百石土豆还是担心古人认知有限,无法接受真相,才偏向保守了说的,否则以土豆动辄几千斤的产量,真的讲出来,岂不是要将人吓死。 可纵使她已经将数据减半了讲,还是有较真又知悉农事之人半点不信。 或者说,但凡是真的看过土地里长出来的可怜巴巴,少的心酸的粮食,又有谁会相信这土豆能长出这么多来。 扶苏闻言也是一顿。 丞相隗林才学过人,一心忙于国事,对农耕之事的了解恐怕远超他和巫女白两人加起来的总合,如此看来,所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才对。 可观小巫女面纱下不为所动的神色,似乎也没有被人戳穿谎言的慌乱。 这,他究竟应该信谁的才好? 眸光微闪,碍于前两次的接触,扶苏终究是有所偏心的将话题抛给了黎筝,让她有机会为自己辩解上两句:“两石和两百石,这中间确实相差太大,土地中难道真的能生长出如此之多的粮食来?巫女白阁下会不会是有所口误?” 面对丞相的质疑,黎筝从容不迫地从身后准备好的一箱箱发了芽的土豆里寻摸出了一块儿来,淡定地解释道:“即便同是一种植物,种下之前也要区分种子为良种与劣种,良种所出的植物个头饱满,结下的果实数量繁多,而劣种所出的植物,茎秆萎靡矮小,果实干瘪稀少,自然有很大不同。白身后的土豆种子,皆是寻人不远万里找来的良种,种入地里之后,产量比别的粮食多也是很正常的。” 两百石的粮食,在古人眼中估计就是天方夜谭吧? 可土豆确实是优于栗米的良种,这么说也没什么错处。 瞥了眼依然气愤,显然不为黎筝这番言论所动的丞相隗林,黎筝话题一转,又拿出另一项生产利器来,试图说服二人:“不知长公子和丞相是否知晓草木灰一物?” 草木灰被当做肥料使用到田地之中的时间就在春秋战国时期左右。 与他们现在所处的时间相近,所以黎筝也不太确定现在的人,是否已经能够接受将草木灰运用到田地之中了。 见扶苏和隗林都对这三个字没有什么反应,她便知晓如今的草木灰尚还未能普及,于是缓缓介绍道:“只要将枯枝落叶干草等聚集在一块儿,用火焚烧成灰烬,完全冷却之后,敷在种子的表面,便能帮助种子”生根发芽。 丞相隗林却是实在听不下去了,若是想让粮食增量翻倍甚至后头添个百字若是能如此简单,这么多年来,又如何会人人恐慌缺少粮食:“够了!实在是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今日的试种老夫不参加了,就让巫女阁下自己想办法,将不可能通过耕种种出来的两百石粮食从土里长出来吧!不管是要跳祭祀舞还是在旁祈祷,只要能在试验结束后,将两百石的粮食拿出来,都当老夫错了,到时候,老夫再登门拜访,负荆请罪!向巫女阁下为今天的出言不逊道歉!” 一腔勃然大怒之言说完,丞相隗林又朝着扶苏施了一礼,而后重重一甩袖子,表示自己羞于跟黎筝这种满口谎言,弄虚作假之人为伍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了。 黎筝尴尬的与扶苏面面相觑。 两百石,本以为这个数字还在古人的接受范围之内,但没想到,他们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似乎是已经将自己当成了蛊惑人心,传播异端邪说的神棍之流了。 她本来打算在处理好下种一事后,再找机会邀请丞相隗林和扶苏一道在外设宴吃饭的,借此拉近两位同僚,或者说拉近一同僚,一攻略对象的关系的。 可如此看来,连在下种一事未解决之前,她可能也凑不齐三个人一道干事了。 黎筝和扶苏两人看着彼此,互相之间谁也不说话,气氛安静得快要窒息。 直到黎筝再也憋不住地开口:“长公子不会也要走吧?” 话一出口,她就想打自己两巴掌。 这话一讲,本来人不好意思离开的,现在也要离开了,那她还怎么借此机会跟他交好、提升感情? 扶苏轻咳了一声,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百姓也还未抵达,确实是有几分尴尬了:“巫女阁下放心,扶苏不走,既然父王命我在此试行土豆下种一事,扶苏便要将此事办好,无论能种出多少土豆来,扶苏都必当竭尽全力!” 黎筝瞬间松了口气,甚至还有点感激。 若是连扶苏都跑了,这么大一个摊子,她可就得一人来抗了! “公子不走就好,不然等到今日下种结束,白请公子到聚仙楼一餐?” 扶苏睨了眼蒙着面纱的女孩,眼中有一丝惊讶,心里想着不知她是否认出了自己便是昨日与她一同饮酒之人,一边又完全没有拒绝意思的点头答应了。 两人重新聊回土豆之事。 古代的两百石粮食,跟现代的“母猪赛大象”之说也没什么差别了。 扶苏皱着眉,担心黎筝年纪不大,却好大喜功,不小心犯了错还倔强的不肯下台。 土豆的亩产量可能真的比栗米多上不少,但两百石···· “巫女阁下,现在一切还没有开始,若是将预计产出量改得少上一些,与父王说说,他体恤臣子,或许——”或许即便拿出的成果没有两百石那么多,也不会被将下惩罚了。 黎筝摇了摇头,清澈明亮的眼睛里自有一种光芒,既像是对百姓们人人都能吃饱饭的憧憬,又像是知晓了真相之后不愿真理蒙尘的固执。 总之她半步不肯退。 黎筝慢吞吞地道:“这土豆种子,真的能从土地里种出两百石粮食来,所以白才禀明陛下,请求他推广种植。白没有乱说,所有言论都有切实依据,不信的话,长公子便等到丰收之时再看便是了。” 扶苏睨着她好像有些发光的神采,一阵心动,一阵恍惚。 理智上,他也觉得两百石过于离谱,可私心里,却又为黎筝所说服。 否则的话,哪里有人能将谎言说得如此真实,如此无怨无悔? 第37章 两人间令人窒息的气氛让黎筝不断地用脚趾抠着地面。 在即将抠出一座鸟巢的时候, 试点田地内终于陆陆续续的有农民前来报道。 他们戴着草帽,肩挂汗巾,手中拿着农具, 装备齐全,一个个看上去都是种植方面的好手。 他们的出现缓解了尴尬的气氛,黎筝松了口气。 她少许整理了下衣襟,上前询问他们对这次试种之事的了解程度。 毕竟要主持这次的试种, 只有足够清楚农民对此事的认知, 才能更好的作出解说和补充。 不一会儿,前来的农民们站满了三分之一个场地。 以黎筝放出去的噱头——按人头计算,来一个就给五两银子的奖励来看, 愿意前来尝试的农民还是不少的。 第一天能有这么些人,之后来的农民自然还会更多。 对参加试种的人数感到满意,黎筝向周围的人员示意讲解正式开始。 清了清嗓子,她从身后的箱子里拿出一块土豆的切块, 高高举在手中,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这切块的模样:“如诸位所见,这就是土豆的种子,土豆发芽后的模样,下种的时候, 我们可以确认一下,上头是否有两到三个芽点,是的话就可以下土种植了。” “为了让种子更好的生长,诸位需要在种子的外皮上包裹蘸取上一层草木灰,以防土豆腐烂, 帮助其生根发芽。” 她将中指与拇指张开到最大:“种下一颗土豆之后,我们在一拃多两到三个指节的距离后再种下第二颗, 之后的距离同样。” 大致的注意事项讲解完毕,黎筝把土豆放回箱子里,招呼人手来将种子全部分发下去。 她从上午呆到了下午,一直在田地里教导农民们如何规范下种。 待到腰酸背痛的终于再也动不了一根手指,黎筝老人般蹒跚着步伐,乌龟爬似的到田埂上休息,穿来的一袭白衣也在她摆弄种子的时候被弄得泥点团团。 正思考着要不要索性抛弃形象的直接在田埂上坐下,一件玄黑衣袍就披到了她的身上。 黎筝一怔,抬头发现是扶苏身边的隐宫,对方和蔼的笑笑,伸手点了点下达命令的少年。 顺着隐宫指出的方向看去,挽起袖口与袍腿的少年站在田地里,与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的弯着腰,手上是泥土的脏污,一块土豆刚被他埋下,正趁着这个空闲回头往黎筝这边看,见被她发现,也不惊慌,只是隔着遥远的距离,在阳光的镀金下,他俊美恍若天人的送上一个微笑。 黎筝有些愣神。 明明是秦国尊贵的长公子,却毫无芥蒂的跟底层民众混在一块儿亲自下田种地,没有半点身为王室血脉的架子,这可真是—— 她忍不住地弯起了眼,唇边漾出两个醉人的酒窝。 她笑到一半,又忍不住联想到离开西犬丘时,因为急缺草料而抢收马粪的暗无天日的时光。 一时之间,脸色变得玄怪起来。 黎筝庆幸地想着,还好这次使用的肥料是草木灰而不是粪便,否则的话,她果然还很难想象扶苏这样的贵公子站在臭气熏天的田地里该是如何模样。 肩膀乱颤,身子小龙虾似得弓起,黎筝笑得古怪的模样被扶苏抓了个正着。 少年走上田埂,在侍从端来的水盆里清洗了手掌与手臂,放下了挽起的袖口与袍腿,几步行到黎筝身边,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巫女阁下又在想些什么事情呢?” 黎筝止住笑意,忍耐的模样让面部有些扭曲,还好有面纱所遮挡,外人一时也看不出来,深吸一口气,她旧事重提:“想要将这么些土豆种子全部播种完毕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事,先前白不是说要请扶苏公子到聚仙楼享用美食,不如现在就去?待用完餐点,还能给众人带些解热的凉汤回来,犒劳一二。” 一整天下来,扶苏也是累了个够呛,能够吃顿好的休息一下,自是无不答应的颔首,欣然应允。 聚仙楼就是那家上次以“不能让无人陪伴的姑娘在自己店里喝醉”的酒楼。 尽管喝到一半不给酒还是让黎筝感到恼火,但起码酒楼老板能为了顾客人身安危而有生意不做,也绝对属于人品上佳,是以黎筝这次就请扶苏到这家店来用餐。 点了个带隔间的包厢,黎筝进去后先把身上的衣服给换了,换到一半,就听见外头一阵喧哗,有人高声而惊慌的对扶苏禀报着什么。 黎筝听得半清不楚,心中却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匆忙的把跟前一件别无二致的白纱衣裙穿上,走到外间,就见扶苏神情凝重,已然从座位上起身,迈步欲离。 “发生什么事了?” 扶苏睨了黎筝一眼,稍微有些犹豫:“是试点田地那头出了点问题,我前去看看,巫女阁下既然已经换好了衣裳,便留在聚仙楼等在下回来吧。” 黎筝墨眉轻拢,几步追上与扶苏并肩:“白也去,既然陛下命白与扶苏公子一起处理试种一事,遇到问题,又怎能看着公子一人独自解决?” 见她坚持,扶苏只得道:“那好,我们还是一起去。” 出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今日的播种结束之后,有人将已经撒上泥土的种子重新刨开,把里头的土豆偷挖了出来。 虽说数量不多,一次的话也不会使试验之事伤筋动骨。 但怕就怕在他们天天夜夜的来行偷盗之事,长此以往,土豆都还没种出成果来呢,先给这些偷盗者偷个精光了。 扶苏和黎筝一致决定要严肃处理此事,把犯事人员全部抓住。 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儿有千日防贼的? 扶苏安抚道:“只要抓住犯事人员,问清楚他们这么做的目的就行了。” 然而等到黎筝一行人赶回农场的时候,才发现事情根本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犯事者倒是已经被抓住了,但却一个个都抱着肚子,跪倒在地面上,面目痛苦而狰狞的打着滚哀嚎呻吟,口角边还溢着些许白沫,看样子就像是癫痫发作。 癫痫在现代也是难以治好的大病,放在古代就更是如此了。 扶苏一进屋子就面色大变,厉声道:“只是让你们抓人顺带问出他们的目的,谁让你们私自动用了药物?” 作为经常被刺客刺杀的扶苏,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幕后主使混在抓捕犯人的守卫中准备对弃子杀人灭口。 看守人员面面相觑,观脸上神色具是十分无辜,被扶苏这么一质问,更是恐慌不已:“扶苏公子明鉴,小人不敢!” 少年面色有几分凝重。 不是他们干的? 还待再问,却见黎筝急步而上,扶苏来不及阻拦,只得出声提醒:“巫女阁下,小心着些。” 若幕后之人使用的是毒,那么擅自接触伤员,同样也有沾染到毒素的可能性。 黎筝对他摆摆手,表示无事,走到几个躺倒在地的人员身边,靠近一看,发现他们都是腹痛呕吐的症状。 再伸手往他们鼻尖下一探,微弱的气息搁置许久方才吹拂到手上。 看起来不止是胃部,连呼吸神经都出了问题。 症状是属于比较严重的,好在黎筝已经看出了病因。 她收回手,站起身,对扶苏道:“长公子,并不是这几位看守对他们下了药,而是这些人吃了挖出来的土豆块,中毒了。” 扶苏很是震惊:“中毒了?” 另一道更为洪亮,更为震怒的声音接着扶苏后头相继而来:“这土豆块会让食用者中毒?” 早上离去的丞相隗林从门外迈来,身后跟着若干奉常(医生),看来也是知晓了消息之后紧急赶过来的。 而同样听闻了食用土豆会导致中毒,隗林的反应可比扶苏大得多。 他一开始就不支持土豆的播种,现在更是有了充足的理由! 隗林一双虎目怒睁着瞪向黎筝,仿若是抓着了把柄般的道:“好啊!原来你这满口谎言的巫女,不但欺骗陛下,说一亩土豆能种出两百石来,还隐瞒了此物有毒的事实,可见居心叵测!来人,将这害人的巫女绑起来去见陛下,非得让陛下知晓此事不可!” 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下令,才刚被黎筝一句话给脱了罪名的几位看守犹豫了片刻,还是围上来拿了条绳子要将黎筝捆起。 “巫女阁下,得罪了。” “你们——!” 黎筝闭上了嘴,担心自己越是解释便越是给自己抹黑,她叹了口气,终究是主动配合,没有半点挣扎。 隗林丞相显然是将她当成了巫蛊者一类作奸犯科,以愚昧之言祸害苍生的人了,对这种被成见蒙蔽了双眼的人,说什么都是无用功的。 若她此时推撞伤人,反倒容易坐实罪名,还不如暂且束手就擒,等到了始皇陛下面前再去辩解的好。 扶苏却看不得黎筝被扣上个这么大的罪名,上前阻拦道:“慢着!丞相大人,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并非明面上这么简单,您如此下令,将父王派来主持播种一事的巫女大人绑起来当做犯人来对待,是否太过武断了?” 扶苏睨了眼嘴巴一下也不张的黎筝,心中暗自焦急。 这小巫女,怎么也不给自己辩解两句? 他一番思索,终于在急智中想出了辩解之法的举例反驳:“不论是何种食物,只要放置得够久,时间都会让其病变腐坏,而吃了这样的食物,自然都是会对身体有害的,难道您就要草率的以这一点给巫女阁下定罪吗?” 他走到几个看守中间,抬手扶住在推搡下差点摔倒的黎筝,皱着眉试图把黎筝双手上的绳结解开。 黎筝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扶苏一进屋就怀疑是看守对犯事者私自用了药物,她还以为在经过解释后,他也会跟丞相隗林一般怀疑自己心怀不轨,没想到,他竟是没有对自己有过丝毫的不信任吗? 黎筝拉住他急着给自己解绳索的手,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扶苏公子,既然丞相大人对此事有所怀疑,那白便与他一起到陛下面前解释清楚,相信陛下会给白一个公正的对待的。” 不管是亩产两百石的产量,还是这次发生的食物中毒,黎筝都深有把握嬴政铁定会站在自己这边。 而隗林丞相对她的深深成见,若是能通过这次事件,彻底消除,或许之后就能与其一起进行土豆的试行与推广。 安抚住了扶苏,黎筝转头睨向隗林:“小女子问心无愧,当然可以跟着丞相大人一起去面见陛下,但扶苏公子要留在这里。这几名犯事者食用了发芽的土豆种子,急需催吐,不得耽误半点,否则可能有性命之危,还需要请扶苏公子在这里看着才行。” 扶苏本是想要跟着黎筝一块儿去的。 她一人跟着本就对她不满的丞相隗林面见父皇,无异于羊入虎口,若是有他在,或还可以在旁边看护一二,没有他的话—— 一腔担忧,偏生被小巫女会说话的眼睛给压制住了。 “扶苏公子,白需要您留在这里,帮白看着这几名犯人。” 扶苏心头挣扎不已,正犹豫着,隗林却重重一拍靠在墙边的案几,冷笑道:“谁说这几个人可以留在这里了?他们都是重要的人证,要是被这妖言惑众的巫女给灭了口可怎么办?通通带上,一起去面见陛下!” 这下好了,也不用扶苏头疼苦恼了,隗林决定了这些人的去处,扶苏皱起眉,表面上还要做出不悦的模样来:“丞相大人这是信不过扶苏了?” 虽是一国丞相,对他颇为看不上的黎筝可以随意以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傲慢态度对待她,却不能用同一种态度来对待未来很有可能是一国之君的扶苏。 隗林对扶苏拱了拱手,好声好气地道:“并非是信不过公子,而是公子对药理毒物之事难免有所不了解的地方,要是您也被这巫女忽悠,不小心照着她的话将这几个人给治死了,那便大事不好了。” 看两人一来一往的打机锋,反倒是黎筝先坐不住了,病患在旁,治疗时间可经不起拖延,这几个食用了发芽土豆的人要是继续呕吐、脱水下去,恐怕就要等不及面见嬴政了。 到了那时,即便隗林说她要种植毒物,谋害整个秦国百姓的性命,她也死无对证了! 第38章 廊腰缦回、盘结旋绕, 这是渭水南岸,曾发生过“完璧归赵”的章台宫,也是“荆轲刺秦”还未发生的章台宫。 黎筝和嬴政的觐见与会面就基本上都是在章台宫进行的。 回想第一次走进章台宫之时, 似乎还是发明白纸的时候,她将沉重的竹简替换为轻薄简便的纸张,以一介白身从舍人做起,一路做到了现在的万户侯, 即便是嬴政, 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白纸、火炮、西犬丘躲过地龙翻身的重要预言,哪一个不是从黎筝手里办出来的? 还有如今亩产量超高的土豆,昔日将黎筝收入麾下, 他果然没有看错—— “陛下,丞相隗林求见。” 嬴政收了思绪,予以召见。 他本以为仅有隗林一人前来,但没想到的是, 他们大秦未来的三朝元老、国之重臣,在今天,竟是以捆绑的姿态,被人拉扯上殿来。 慵懒地靠在“赵黎”新做的太师椅上,手持一本奏折翻看的嬴政惊得当场站了起来。 “这是——!” 目光死死盯着被束缚着手脚的黎筝, 嬴政眼中燃起一团怒火。 谁敢将秦国的功臣当做阶下囚来对待? 但想到在场除了他自己,无人知晓黎筝同时拥有两个身份,嬴政又硬生生地忍住自己即将外泄的情绪,强自按捺着坐回了太师椅上。 他背后无形的黑暗气流翻滚涌动,衬着一身低气压, 让来觐见的丞相隗林一干人等觉得君王的威势更为浓重了。 天潢贵胄的君王不论到哪儿都像是坐在龙椅之上,通身的威严逼得人不敢直视。 并没有理睬臣子们脸上肉眼可见地发憷, 嬴政一双老鹰般锐利的双眼只紧锁在黎筝一人的身上。 那站在殿内中央,一袭白衣,蒙着面纱,比谁都有神棍气息的黎筝双手被束缚在身后,像是之前流传在她“赵黎”身份之下的商队中,极为畅销的油纸伞被束起的模样。 上尖下宽,中间被一根绳圈给捆绑。 嬴政一时走神,差点都要忘记他的赵爱卿如同犯人一般被带上来的愤怒了。 “陛下。”丞相隗林将他的注意力重新唤回,“臣此来有重事要向您禀报。” 嬴政沉着脸,道了句:“哦?” 上来就捆绑了黎筝,寒了功臣之心,他最好是有重大事件要向自己禀报。 手指在黄花梨木做的书桌上轻点,嬴政含怒而不发的声线低沉浑厚:“说来听听。” 君王家常用的薰香的气味从香炉中飘荡而出,白色的滚烟萦绕在嬴政的身周,他玄衣纁裳上的红色秀纹因着烛火的跃动,熠过一条流畅的淡金色流光。 面对如此君王,隗林仿佛经历了千万遍一般的熟练的禀报。 只期望这一回的事情,能如以往的无数次一样,按着他希冀的方向发展。 “回禀陛下,巫女白向您推荐的土豆不仅无法亩产两百石,还藏有剧毒,给人吃了,会出现腹痛呕吐、窒息等症状。” 隗林再度一拱手,慷慨激昂,怒不可遏地道:“陛下,巫女白这是要浪费我秦国珍贵的土地与粮食,毒害我大秦的黎民百姓,陷群臣与陛下于不义啊!” 嬴政眸色明灭。 土豆有没有毒,他这个尝了一菜九烧的人会不知道? 要真是有毒,他吃了那么多,岂不是首当其冲的丢了性命? 男人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黎筝,见其手腕被粗糙的绳线捆绑的红了一整圈,正疼痛难忍的悄悄转动着双手,没有缓解少许不说,反倒越挣越紧,让绳子勒得越发的深。 发现自己被人注视,女孩倏而抬头,见是嬴政,莫可奈何地给了他一个苦笑。 嬴政抿直了唇线,骤然有些不悦,他攥着的五指放下了奏折,抬起虚空点了点黎筝:“土豆是否有毒还需检验,在此之前,先给白巫女松绑。” 睨了眼黎筝在他人的牵扯之下,有些摇晃的身躯,嬴政又启唇道:“再多加张椅子来。” 扶苏一路上提起的心算是放下了。 局势如此不利的情况下,父王听了隗林丞相的话,第一件事不是火冒三丈怒气勃发地撤掉试验田地,而是先给小巫女松绑、赐座。 可见这位君宠甚笃的巫女阁下在父王心里是个什么地位。 今天的土豆中毒事件,恐怕再发生个十多次,周围人都被惩罚的死光了,这小巫女都不会有事。 眼见着内侍当真给黎筝松绑、赐座,扶苏不由心下暗叹,她的待遇可真是比自己还要好得多了。 正要心头愉悦的勾唇,一个绝无可能的猜想自扶苏脑中闪过。 先前在酒庄与白姑娘共同饮酒之时,她曾说过,酗酒的原因是“即将嫁给不喜欢的人”。 扶苏一顿,表情有些凝固。 这不喜欢的人,该不会指的是父王吧? 下意识的否决了这个猜想,但眼睛一扫到黎筝身下的座椅,他又突然觉得似乎也不是没有可能。 少年皱眉不展,面上神情变得凝重。 看来还是得找个时间试探一下父王的口风。 正思索着该以什么样的借口跟父王提起这件事情,就听丞相隗林因君王对黎筝的隆宠而嫉妒的红了眼,当下便激动万分的让人将几个吃了土豆的倒霉虫架了上来。 “陛下!臣看这土豆是否有毒也无需差人进行检测了,此处就有几个因误食了土豆而痛不欲生的病人。” 偷窃者们一被架上殿来,就传出了一股浓重的气味儿。 他们身上各处都散落着呕吐物干涸后与衣服原来颜色不一的块状,难闻的同时,还不断发出“咯气”的声音。 东倒西歪的被架人着,即便他们体内的气力所剩不多,仍旧勉力抱着肚子,痛苦不已,胸口不断上下起伏,吸入呼出的氧气量却少得可怜。 隗林后退一步,将场地让出给这些人:“陛下请看,这几个就是食用土豆中毒后的人,他们现在的痛苦都是拜巫女白的有毒土豆所赐!” 隗林急切的近乎逼迫道:“陛下,请您治白巫女的罪名吧!这毒性如此之强的土豆,万万不可推广出去给黎民百姓所吃啊!否则天下必然因此动荡,江山社稷危在旦夕!” 嬴政被他吵得头疼,玉白的五指虚罩着额头,垂着眼,他冷漠的神情中有着一抹不耐:“丞相有所不知,巫女白在提议推广土豆之前,还曾事先将土豆做成菜品送给寡人享用。” 睥着丞相面上意料之外的狐疑表情,嬴政淡淡叹气:“若是土豆真的有毒,那寡人怎么没有变成这些人的模样?此事恐怕另有隐情,查证之后再为定夺。” 他目光一转,带着安抚意味的对黎筝道:“巫女白怎么看?” 黎筝揉了揉左右两手被勒疼的手腕,站起身,盈盈下拜:“回陛下,先前臣一直想与丞相大人解释,却担心丞相大人不予相信,所以,还得请陛下为臣作证,曾经吃过的土豆本身是无毒的。反而是其根茎、叶子,还有发芽之后,用来充当种子的发芽土豆是有毒的。” 她按捺心中焦急,粗略的扭头看了一眼,知晓身后这些吃了发芽土豆的人已经危在旦夕,顾不上为自己请求辩解,只心切地道:“陛下,这些人就是中了发芽土豆的毒,必须尽快催吐、进食,使其腹泻,若是晚了便来不及了。” 丞相隗林听了,这才心中悚然一惊。 难怪这巫女被他抓起来也不吵不闹,原来是有陛下给她当证人! 隗林本该在知晓了真相之后,立时告罪众人,并向黎筝道歉,可却忽然钻进了死角尖,无论如何也出不来了。 他鬼迷心窍地想着,陛下所言的曾吃过,已经是之前的事情了,对隗林来说就只是听闻而已,然而面前因吃了土豆而岌岌可危的几人都是他亲眼所见。 如果他是巫女白,又想要哄骗君王挪出大片土地给她种植毒物,那么在上供以土豆做的吃食之际,必然会事先于有毒的食物之中放入解除毒性的解药,再或者,直接将土豆替换成另外一种植物。 毕竟谁都没有见到过食物烹饪的过程,而在此之前也从未有人见过“土豆”,更遑论了解其吃起来是个什么味道、什么口感。 所以只要巫女白有心,想要做到这些事情是十分的方便! 隗林猛然抬头,一副忠言逆耳模样地朝君王上谏地道:“陛下,请您不要轻易相信这巫女拿来搪塞他人的话语,若是根茎、叶子、发芽后的土豆都是有毒的,那么这土豆的本体又怎会是无毒的呢?” “再来这么关键重要的事情,她为何不早点讲出来,非要等到有人误食以后再提?怕不是土豆本身就含有毒素,如今不小心被人撞破了,才编些谎言出来糊弄诸位!毕竟此人谎话连篇,就连一亩地种出两百石土豆都能说出来,可见是没有什么不敢骗的。” 黎筝很想给他翻个白眼。 她就知道只要对方活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耳朵听不进别人说的任何事情,再拥有一套完整的逻辑思维能力,不论说什么都能达到逻辑自洽的程度,他就可以无敌并且超神了。 之前来的时候,黎筝就料到自己的辩解隗林不会相信,但没想到她都将始皇大大给搬出来了,他依旧还是不相信。 妙!实在是太妙了! 连嬴政都叹了口气,吃不消地道:“那么爱卿要如何才能相信巫女白无罪呢?” 丞相隗林盯着黎筝,眼中是绝对要将这对江山社稷极为有害的巫蛊之辈除去的决心。 他缓缓道:“除非巫女白以身试毒,证明土豆本身无害。” 闻言扶苏和嬴政心里具是一跳。 虽说他们都清楚黎筝所言不假,土豆本身不含有毒素,但即便如此,仍然被那个虚假的可能性吓得心中一跳。 若是真的吃出了问题—— 若是有人借此机会往土豆里头掺毒—— 两人已经到了嘴边的一句“不可”还未喊出,便听黎筝清脆又响亮地道:“可以!” 早就料到如此结果的黎筝半点不慌:“不过未发芽的土豆已经在之前全部做菜烧给陛下吃了,想要重新获取,还得等到三月之后。在此之前,为了尽快得到土豆,还请丞相不要阻碍土豆试行一事。” 第39章 除了将一菜九烧呈给秦始皇的时候黎筝默默伸了筷子, 与始皇大大一起吃了两口之外,她可是半点没有因口食之欲而眛下哪怕一枚土豆。 所有的存货都经过特殊的处理方式使其快速发芽,变成种子。 毕竟下了肚也吃不饱的一小颗土豆和种到地里去就能变成千斤的土豆, 这两者该选谁黎筝还是心里有数的。 现在辛辛苦苦的忍耐都是为了在100天后的丰收之时获取翻倍的粮食,不论怎么说都十分值得。 这本该是最正确不过的做法,却没想到半途碰上了有人误食发芽土豆当场中毒的事情,更没想到的是, 她必须证明土豆本身无毒。 黎筝额头上落下几根黑线, 有种所有战力倾巢而出,回头就被人偷了家,大本营中还没有诸葛亮帮忙唱空城计的悲伤。 本来她还可以从系统商城里临时买一块土豆来救急, 但自从121行踪不明,系统商城也关闭了。 “以身试毒”,用土豆来自证一事似乎也无可奈何的只能延期。 然而这套说法在黎筝、嬴政乃至扶苏的眼中都是不得不暂时背上罪名的委屈,可在丞相隗林看来却是为了想办法给自己脱罪而做拖延罢了。 “陛下!”他还待再辩, 觉得最起码也应该将这罪人先投入大牢、减少实验田地的供给,等到新一批的土豆种出来了,此人能够以身试毒证明清白了再放出来或者定罪也不迟。 嬴政却不打算放任这闹剧再进行下去。 他家功臣为国效力向来鞠躬尽瘁,直到此时想着的也是给人治病和将粮食种出来,希望隗林不要阻碍播种, 可以说是半点私心也无,嬴政又如何能眼睁睁地看着隗林再往黎筝身上泼脏水? “够了!先将这些人带下去医治!” 通身贵气与气势的君王锐利目光一扫,吓得几个站在他身前的侍从都纷纷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睥向面有不甘的隗林,嬴政深邃的眼眸中似乎锁着一只盘踞着隐隐发怒的巨龙, 他沉声道:“丞相,此事于土豆生长出来之前不得再议!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都需三缄其口, 若有随意提起,将风声透露给不知情的民众者,以诛九族之法处置。” 黎筝目光一闪。 果然还是始皇大大考虑的仔细。 土豆亩产丰厚,未来是要当做主要粮食推广下去的,若是将土豆有毒的消息传播给其他不明所以的人,未来的推广恐怕就要大受阻碍了。 想着,她不由生出了几分心累。 推广土豆,让天下人民都有粮可吃的大好事,怎么落到她身上就磨难重重? 扶苏一看黎筝表情不对,宽袍长袖下的手连忙触碰了下她的指尖,将一个微凉的事物塞到她手心里。 小巫女向来张扬又古灵精怪,便是喝酒,都比其他同龄的女孩子更加爽朗豪迈,又何时有过如此失落而垂头丧气的像只落了水的小猫的时候? 扶苏看不得她这般模样,一心只想着打消她心里的难受。 黎筝只觉手里稍沉,垂眸一看,掌心里赫然条勾描了金边,玉石质地的珠链。 上头一朵含苞待放的小白花,像是碧水河畔,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仙子,一回眸,便成了千万人心头的白月光、朱砂痣。 黎筝微愣,转头睨向扶苏,却只见他勾唇温和地笑了笑。 寒风中绽放的小白花,这是巫女与他第一天见面时留下的印象。 也是从那日开始就做好了藏在身边的坠链,如今能将其送给应当佩戴它的主人,再改善一下她的心情,当真是物超所值。 黎筝不明所以,但握着项链的手到底是紧了紧,先前不快的情绪被这个小插曲给打断,烟消云散了个干净。 嬴政没有注意两人的互动,只为了国家操心操力,手底下这批能人干将但凡没了他在上头压着,都得翻了天去。 他一番再严厉不过的话语镇压住了隗林想要当场捉拿黎筝的心思,又用高压政策敲打了所有今天的知情者,现在需要的就是给黎筝这个有功者吃一颗定心丸。 还是那句话,为众人抱火求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命令隗林带着众病员离开,嬴政对黎筝招了招手,亲近的将她呼唤到近处:“白爱卿,这件事你放手去做,碰到任何问题尽管来找寡人撑腰。” 君王比黎筝大了一圈的手掌拍在她的肩膀上,交付的是沉甸甸的信任与爱重。 恍若薪火传承,黎筝眸子里星星点点的火光微亮,心中一腔热血,焕然新生。 他拍了拍手让身旁内侍递上一物,黎筝纤长的睫毛微颤,低头一睨,发现是块墨条。 上头金光闪烁,如夜空中划过天际的璀璨流星,一看便知造价不菲,金贵异常。 这墨水才刚发明不久,竟然就做出了如此精美的墨条来,黎筝猫一般的眼瞳睁大,惊讶的情绪显而易见。 嬴政接过墨条,将其递到黎筝手中。 “白爱卿,这是“熠金墨”,往后你用此墨书写出来的农务政令,按照寡人谕旨的效力执行,若有谁敢不从,便依法严肃处置!” 黎筝呆了片刻,这下是真的惊讶无比了。 始皇大大这是要授权于她,还是无比巨大的权利! “陛下,”黎筝行了大礼:“如此殊荣臣不敢受,您赏赐臣一块儿墨条便足以了,墨条背后的权柄——” “起来!”嬴□□身,点点松墨寒香从他身上传来。 他一把握住黎筝的手肘,将人抬起,“你受不受得这墨条,寡人心中自有度量,种植土豆乃费一力而利千秋万民之功,此事,务必加急推进,拿了这墨条,便等同于寡人时刻在你身边,有异议者,便用此墨条行令禁止便可。” “陛下···”黎筝感动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又是肩头沉甸甸的几下轻拍,这位在后世总是被称为暴君的男人宽和道:“行了,下去吧,今天小白也耕作疲惫了,回去好好休息。” 他赏赐了黎筝丝绸百匹,另附玉枕,丝被,要求黎筝今晚好生歇息,明日再战试种一事。 如此安排,黎筝心中再无半点沮丧颓废,只想着为始皇大大抛头颅洒热血,将这土豆的撒上金坷垃,让亩产再翻个几翻。 她面带笑容地回了府,留下心头沉重的扶苏与松了口气的嬴政两人凑父子局。 嬴政左右晃动了下酸痛的脖颈,垂下僵硬的肩膀用手敲了敲,再抬头,却见殿中原来还站着个人。 “扶苏,”君王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刚经历了一场纷争的倦怠肉眼可见,“刚才事忙,倒是没来得及与你说上两句。” “父王。”扶苏上前一礼。 他思来想去,都觉自己对两人的猜测过于离奇,但方才的那块代表着权力与财富的“熠金墨”实在容不得他不多想。 那小巫女除了在西犬丘救过父王,帮助当地百姓重建家园之外,身上尚无半点实际功劳,如何就能领下这么重大的职责与权力? 若非不是出于私情—— 脑中思绪停止在这里,不敢再想下去。 扶苏有些烦躁地捻了捻空无一物的手指,那小白花珠链上,凹凸起伏的痕迹仿佛仍在手心。 他在漫长的沉默中犹豫踌躇,最后还是决定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道:“父王,巫女阁下姿容上佳,虽一直戴着面纱,但看其轮廓也可知面纱之下容颜如画,扶苏曾在街市上见过多次她因此被人纠缠,难以脱身,十分烦恼,所以在想,是否给她赏赐一门亲事,若订了夫婿,旁人知晓名花有主,或许便能少上许多垂涎。” 纠缠是真,多次是假。 扶苏以此做伐,只想探听父王心里对黎筝的想法。 而嬴政也的确立时想到了黎筝那张穿了女装之后,更为春花秋月惹谁怜的脸蛋。 素来听闻齐国邹氏一族姿容昳丽,男性族人都是出名的美男子,没想到放在女子身上也如此突出,甚至于青出于蓝胜于蓝,现在年纪还小就已经开始吸人眼球了,长大之后,怕不是要成为一方祸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份美貌若是放在他人身上,大抵要招来祸患,但既然黎筝身后有他在,自然无需太过担忧。 倒是—— 嬴政睨了扶苏一眼。 倒是可能会为了容貌过盛,出门总是引人围观而增添些许烦恼。 好在那孩子因为有两重身份,总是蒙面待人,否则的话,可真要担心那些农田里的人们见到了她无心耕种,只知情思泛滥。 这般一想,嬴政长眉皱起,心道确实如同扶苏所言,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他点点头,挥手道:“此事父王已有想法,你不必太过上心担忧。” 已有想法。 扶苏骤然攥起了拳。 他只是想随意试探一二,没想到,父王竟真的对小巫女有所想法! 少年面色一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难怪小巫女只得伤心买醉,在这秦国之中,父王可不就是说一不二,拒绝不得的人? 嬴政还想同扶苏问些今日下田试种土豆之事,却见他面色不好,可能是于土豆一事太过努力,伤了神思,以至身体变得孱弱起来。 遂收了心思,只让扶苏赶紧休息,闭口不问试种之事。 这样一来,也刚好中了扶苏下怀。 他知晓父王对白有意,瞬间别的事情都左耳进右耳出了,只一心思考如何破解这糟糕至极的局面。 一个主意在此时升起。 若他跟黎筝抢在父王下旨之前,假称私定终身,非彼此不可,那能不能解这人生难题? 第40章 黎筝回了府邸之后当然没有如嬴政交代的好好休息, 她身兼数职,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躺下。 她回到咸阳这么些天,光是以“巫女白”的身份出面行事, 另一个马甲那头,难免要受到冷落,黎筝思索着也是时候该将“赵黎”拉出来溜溜了。 如此大个人,总不能失踪了不是? 坐在摇晃的马车上, 黎筝两腿伸直, 靠在身后绵软的靠垫上。 自从嬴政在西犬丘知晓了她的身份之后,便做了些帮忙掩饰的动作,一是赐她观星师职位, 在众人眼前帮她坐实“巫女”身份,二是派人前往养马的乡镇,替她补上了一道谕旨,言明赵万扈不小心在骑行过程中摔落马匹, 伤了腿脚,特此遣回咸阳修养伤势。 所以黎筝现在双腿伸直,直挺挺的横在马车上,就是为了装出这个“伤了腿脚”。 回归“赵黎”身份,她手上的事情可还有好些没有处理。 商队这个季度的财报、各地的盈利和亏损、收售一空总是来不及制作的商品和囤起来卖不出去的陈年旧货, 这些都需要黎筝来过目和处置。 她这个“伤病人士”刚被扶着进了家门,见过邹氏族长,脱下了外袍,便开始将众人指挥得团团转。 “卖不出去的陈年旧货跟日常用品搭配在一起,作为免费赠品促进日常用品的销售量。” “用来摆放存货的仓库能腾出来就腾出来, 几个月后,我名下土地产出的时鲜水果都要长成了, 第一批可以让销售队队员推销给常来我们这儿购买的老顾客们吃吃看,后续也会增加新品水果的对外售卖。” 船队带回来的水果已经种下,陆陆续续可以按照客人们的爱好和口味来安排大规模种植。 黎筝摸了摸下巴,突然抬头看向立在她身旁的中年女子:“之前有跟陈主管讲过,要做些册子出来,专列邹氏旗下的产品,你们做出来了没有?” 女子一直将此事记在心头,听闻黎筝说到,便遣人拿来了一本绿色的小册子。 不厚,薄薄几页,但文字书写的十分清晰,上头的图画也精致好看。 黎筝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做了多少?我的初步计划是覆盖到每一家店面,之后产量多了,再给每位消费到一定金额的老顾客手里也发一本。” 最好是每季度的新产品名单都发到顾客家里。 但思及古代落后的生产力,最后这点想也知道做不到。 “这···”主管开始支支吾吾。 她以为黎筝只是想要让她做个一本出来给他们自己看看,没料到竟是要做那么多,一下子拿不出来。 黎筝看她为难的模样,忽然拍了下额头,恍然大悟道:“我忘了,这时候还没有那个呢!” 那个——印刷术! 白纸才刚诞生的秦国,印刷术自然还需她自己找工匠搞出来。 黎筝一下跃到地面上,打算赶紧将印刷术在今日内给敲定。 到底是时间紧迫,她只能当一晚上的“赵黎”,明日还得回到田地上耕种土豆。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健步如飞地走了几步,黎筝终于反应过来,现在的她可是个腿脚不便的伤员啊! 龇牙咧嘴地弯腰抱起左脚,黎筝假作疼痛地抽着冷气,演技尬出地表地道:“哎呦,谁过来扶我一下,疼!想事情想得太投入给我忘了,嘶。” 中年女子赶紧过来搀住黎筝的手,凝视了她的脚两眼,面色复杂地道:“可您伤着的不是右脚吗?” 黎筝闻言一顿,换了一条腿着地,若无其事的继续单脚跳道:“我说怎么越跳越疼呢。” 派人请来工匠,黎筝跃过雕版印刷术,直奔活字印刷。 制作方法也不难,告诉工匠们雕刻“阳文”,即文字本身凸起的方式,将每个字都雕刻成单个的方便组装的小印章,便可以了。 由于书写所使用的文字太多,一口气都制作完毕是不可能的,所以黎筝让他们先雕刻小册子上的字。 慢工出细活,黎筝也不着急,她交代完印刷术的雏形,再度坐上马车。 土豆一事还未解决,黎筝想尝试以“赵黎”的身份,前往隗林的丞相府,说服隗林放下成见,与“巫女白”强强联手,一起努力于土豆种植之事。 天有不测风云,马车踢踢踏踏地走到一半,突然下起了大雨,道路逐渐变得泥泞,马蹄踏在路上溅起一大片水花,眼见着望到丞相府的大门了,黎筝坐起身来,骤然喊了停。 马匹被马夫扯着缰绳拉住,青年擦了把身上的雨水,回身问道:“公子,怎么了?” 黎筝在思考马甲的人际关系。 比如“赵黎”不管是身份地位都远超“巫女白”,但“赵黎”在过去与丞相隗林也没有什么交情,如此贸然登门似乎有些不妥。 黎筝犹豫,再瞥了眼马夫身上快要浸湿衣服的水迹,终究还是挥挥手,让他赶紧找家客栈靠边停下。 雨下的突然,先前也没有什么预兆,他们毫无准备的出了府邸,蓑衣和雨伞都没有带,要不是马车自带棚顶,黎筝非得淋个全湿不可。 被人搀扶着走进客栈,她寻摸了个地方坐而下。 如今使用桌子椅子的还只有黎筝和嬴政两人,别的地方基本见不到,又因为她还“腿上有伤”,不得跪坐,所以仍旧以两腿伸直的坐姿横在地面上。 马车上只有她一人,横着腿还没有什么大碍,到了客栈里人来人往的地方还横着腿,可就要挡了他人去路了。 “诶!我说这谁家的小孩儿啊?怎么大白天的在这里躺着,影响别人走路?真是没有教养,我刚刚差点就被她绊了一跤!” 马夫去将马牵到马厩里,侍从去跟老板娘点菜,只剩下黎筝一人躺着,哦不,横着的时候,一个年轻人吵吵嚷嚷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黎筝慢吞吞地抬眼看去,只见成群结队的一群年轻公子哥,打头的手执一把折扇,上头亭台楼阁,山水仙境,笔锋细腻,图样精美,看样式和做工,应该是她们店里卖出去的。 而青年旁边那个指着她,大惊小怪的朝她嚷嚷的,脸上有着零星雀斑,眼皮一单一双,看样子似乎还心有不爽地想要再说上她两句。 黎筝撇了撇嘴,声音不温不淡地道:“不是躺着,是坐着,我脚受了伤不得以才如此的,并非故意想要绊人,上来就说我“没教养”是不是过分了些?” 小雀斑话语一停,显得有些尴尬。 他没想到黎筝面对他这么大个成年男性,居然还敢反驳他的话语,反驳了不说,其中语言逻辑清晰明了,有理有据,搞得他也觉得自己过分起来。 毕竟人家腿脚不便,而他没有看好路不说,还上来就出言不逊。 小雀斑到底涉世未深,性格善良,他以为黎筝断了双腿,是个残疾人,瞬间内疚的都开始想道歉了,突然被带头的持扇青年扯了一下。 青年低头看了黎筝一眼,细长的眼睛眯着笑了起来,没有半点亲和力不说,还危险的有几分像是狐狸:“小朋友,你知不知道,教养一词的含义除了道德礼仪之外,还包括肚子里装了多少知识。” 他蹲下身,装作和蔼的摸了摸黎筝的小肚皮,完全把她当做孩童来忽悠:“所以说,一般的小孩子肚皮里的知识都比不过我们这样已经及冠的人,这个哥哥说你没有教养,只是在告诉你,做人必须谦虚好学,而非批评的意思。” 黎筝瞪着死鱼眼看他,心说你在骗鬼。 青年身后的小雀斑“噗”的一声笑出来,被青年扫了一眼之后,赶紧压着笑,点头道:“对对对,是这样的。” 黎筝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唇:“你们说我没有什么学识?” 她伸手一指狐狸青年手上拿的扇子:“你这扇子上的图画,是根据楚国屈原写下的诗篇《天问》所做,上头的山水、金台、玉楼,正是昆仑山顶与天相接的地方,神话中名为“悬圃”的所在。” 此话一出,惊掉了不少人的下巴。 屈原是楚国人,虽说出名,但在秦国这里却也有限,总之不该是黎筝这个年岁的小孩会喜欢会了解的,更别说具体到国家、人名、诗作名称。 狐狸青年手一抖,震惊的差点没将扇子拿住:“你,你怎么知道?” 他背对着黎筝的扇子反面赫然就提了小半首《天问》。 黎筝也眯起眼,心情一时好了起来,她像只骄矜的小猫咪,连下巴都扬了起来:“现在你还说我没有什么学识?” 至于为什么会知道。 那当然是因为这画是她找人按着屈原的诗画出来的。 作为卖家,她有什么不知道的? 狐狸青年却对她一无所知,他惊叹的像是看见了一个神童。 正当他要为自己之前糊弄黎筝的潦草说辞而向黎筝赔礼道歉的时候,他身后的小雀斑又按住了他的肩膀:“这有什么?说不定是你刚才扇扇子刚好被她瞟见了一眼。” 狐狸青年却心道,扇子背面有《天问》诗名,有屈原,却没有提及“悬圃”二字。 这画上的山水、金台、玉楼,是昆仑山顶与天相接的地方,是名为“悬圃”的地方。 这一点,连他在此前都不曾知晓,这小孩又是如何知晓的呢? 可在小雀斑的劝说下,他还是再度闭上了嘴。 黎筝见状颇感无趣的“哼”了一声,也不想再搭理这猫嫌狗厌的及冠人士。 谁知小雀斑扭头就喊了狐狸青年的名字——隗状。 黎筝弯曲的背脊蓦然挺直。 嘶,这名字,似乎是隗林丞相的儿子啊? 这,这沾亲搭故的,就放任这俩缺心眼身边半个家长也不大就满地乱跑的,多不好啊? 黎筝清了清嗓子,重新提高了音量,将狐狸青年的注意力拉扯了回来:“你应该是喜欢山水画吧?” 狐狸青年,也就是隗状轻轻颔首,对待黎筝的态度已然与之前有天壤之别,他认真的倾听着,等待着随时做出反应。 黎筝对他的样子感到很满意,摊开了双手道:“不管是图画还是书法,山水花鸟还是仕女,只要是名家名作,都很容易被想赚钱的黑心商贩所仿制贩卖,不过呢,我倒是有办法可以将一幅名人真迹变成一模一样的三幅真迹。” 黎筝笑得惑人,老神在在的模样像是另一只八百年的狐狸精,她毛茸茸的尾巴卷到了身前来挠了挠下巴,轻声道:“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赌上一赌?” 40-50 第41章 隗状和小雀斑两人俱是不相信的。 又不是神仙, 怎么可能将事物从一份变成三份? 更何况,那还是名家名作的真迹! 小雀斑本来觉得他们两个秦国新一代的领军人物快要输在这男孩的手里了,没想到对方突然自己露出了破绽。 俗话说高手对招, 招招致命,但是菜鸡互啄,除了比烂还是比烂啊。 如此一昏招使出来,他们不就又能站在制高点上, 笑话这人了吗? 小雀斑当场就竖起食指, 当众摇了摇:“不可能,绝不可能,要是你能将一份真迹变成三份, 我当场就将这案几,还有这草席一块儿吃下去!” 黎筝不屑地睥着他:“我要你吃这案几和草席做什么?还不如要这小持扇答应我一个要求。” 她亲手挖好了一个巨坑,就等着隗状乖乖往下跳。 黎筝给了他一个眼神:“怎么样小哥,你赌是不赌?” 隗状还在犹豫。 一方面, 他觉得将一份真迹分成三幅绝无可能,另一方面,又认为这男孩言之凿凿,似乎又有那么几分可信度。 小雀斑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腰肢:“赌啊,这必嬴的赌约干嘛不赌?” 他俩身后的那些公子哥也纷纷起哄:“赌!咱们跟他赌, 看他怎么圆这一变三的弥天大话!” 在众人为黎筝的助攻/坑队友之下,隗状终于松口:“行,赌!但是小友,要是你输了,可要告诉哥哥, 你是怎么知道这扇面上山水的来历的。” 黎筝唇角一勾,施施然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没问题, 七天之后,还是这个时间点,我们就在这客栈里重新碰头,到时候,我会把那从一变三的三份真迹带来。” 盯着黎筝起身的动作,所有人一时见了鬼似得哑了声,只有小雀斑在喉中“赫赫”了半晌之后,终于失声叫道:“你,你居然能站起来!” 黎筝面露疑惑,不解地道:“我当然能站起来····你该不会以为我残疾吧?” 小雀斑被她猜个正着,瞬间面红耳赤的嘴硬道:“怎,怎么可能,我只是担心你腿麻,想要搀你一把而已。” 这家伙有这么好心吗? 翻了个白眼,黎筝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她转身离去,寻摸到了已经完成任务的马夫和侍从。 “少主子,您腿上有伤,还是不要经常站起来走动的好。” 黎筝摆摆手,脸上带着愉快的笑容,像是那种善于剥削员工的恶毒老板:“怎么样,马匹都安置好了?菜也都点好了?” 见两人乖巧点头,黎筝面上的笑容更盛了一点,很像是21世纪广泛流传的那张“老夫也不是什么恶魔”的动图:“不错不错,帮我去买三件蓑衣,再把马重新牵出来,菜也都去退了,我们打道回府。” 二人俱是一愣,显然还反应不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黎筝看着他们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赶紧安抚道:“今日也辛苦了,回到府上,都去跟陈主管多领一个月的月例。” 有钱能使鬼推磨,黎筝的话果然好使。 两人面上凝固的表情一扫而空,动力满满的只差撩起袖子跑去陪愚公搬上两座山。 回到府邸,黎筝拜托那些做活字印刷的工匠们,都先把手上的活停上一停。 一言既出,立时遭到了工匠们的反对:“为何要停?少主子的“活字印刷”只要诞生,必然使天下人为之震惊!” “是啊,少主人到底是秦国有名的神童,此术一出,您的名字又要在咸阳的大街小巷上流传许久了。” “嘿,别说是咸阳的大街小巷,名传千古说不定都可能!” 黎筝一听,立时觉得那还得了。 她将别人的发明提前拿出,改善生活可以,但要顶替他人千古留名,那就实为过分了。 黎筝挥手解释:“此术并非我所发明,只不过是从他人那处听来的罢了,若是你们非要传播,说出一个人名来,就必须都说是毕昇发明的。” 虽然做不到将毕昇的发明还给毕昇,但最起码流传后世的还是他的姓名。 可黎筝都已经说了这并非自己的发明,但众工匠却依旧极为佩服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信仰。 发明诸多新奇而好用的事物,却谦虚守己从不居功,这才是他们追随的主子啊! 黎筝眼见说不通,只得扶额一叹,旧事重提道:“你们先把手头上的活字印刷停上一停,我另有要事需要托诸位帮忙。” “少主人,还有什么事能比活字印刷重要?” “少主人,这印刷早一天出现于世界上,那都是造福人民!” 造福人民。 黎筝细细品了品这四个字,又觉出些味儿来。 活字印刷术的出现,让文字得以广泛流通,也让晚了400年才出现印刷术的欧洲终于脱离了书籍稀少、文字只于圣经上出现、贵族阶级普遍文盲的现状。 先前由于白纸的稀有与金贵,对黎筝有意见的豪门阶级尚还稀少,等到这活字印刷出现之后,怕不是所有妄图将知识与资源占为己有的豪门,都恨不得杀她而后快。 想通了这一层,黎筝在原地有些踌躇地转上了一圈,复又放松下来。 算了,横竖她有两个马甲,要是贵族阶级的反应太过剧烈,大不了就舍弃一个马甲好了。 摸了摸下巴,黎筝转而想到,在此之前,这马甲的价值可要利用干净才行。 回过神,众人都以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那眼神中的期许与希望,无不说明了大家都明白这印刷代表了什么,也都想让“活字印刷”马上现世。 黎筝抿着唇,缓缓地笑了。 人性向下,人心向上,谁都不能阻碍他人追求进步。 既然她手里有这条能够获取知识的通天路,那就一定要给到众人手里,绝不藏私! “做!我又没说不做这活字印刷,只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情要先托诸位来办。” 黎筝将站立于她背后的一位名声极大的“画仙”请出来。 说起这画仙,也是位牛逼至极,却被她用“一变三”的话术骗来的存在。 “接下来七天,可就要请诸位先配合这位画仙,将真迹印刷术给整出来了。” * 七天后,黎筝重新来到了那座客栈。 与她作约的那几个衣着华贵的富家公子哥都已经提前到达,她来的时候,他们正听着小曲儿,看着小书,等候她的大驾光临。 黎筝胸有成竹,一瘸一拐地走到他们面前。 面前几个青年都转身过来看她。 “呦,咱们的小先生来了?腿还没好呢?” “什么叫小先生?该叫小神仙才对!不是神仙,又怎么能以一变三呢?” “是神仙,腿又不好,原来是铁拐李驾到,失敬失敬!” 对于黎筝的话,他们没一个相信的,只觉得这小孩信口开河,他们则聚群吃瓜看笑话。 听着这些取笑,黎筝没有给予半个眼神,拍了拍手,让身后的侍从将捧在手里的三卷画一一展开于众人面前。 随着画卷露出部分的增加,耳边的笑声逐渐停歇。 而当三幅画卷全部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回应黎筝的只有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隗状身子抖若筛糠,使劲儿的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都变得极为不平静:“没看错的话,这、这应该是“画仙”吴子道的画!” 此话一出,不仅仅只是他们这一群人,便是旁边桌的客人的谈话声,也骤然安静了下来。 “吴子道?那位隐世已久的画仙?” “你们居然有他的画作?” 三两句话的功夫里,那旁边桌的客人已经跑了过来,又因知晓自己行为的唐突,特意行了一礼,问道:“可否让在下也旁观一二?” 黎筝点头之后,陆陆续续的又有不少客人,抛下了自己饭桌上的美食,围聚到黎筝他们身边来。 早有所料的黎筝朝这次带来的不少侍从们看了一眼,让他们隔开轰动的人群,免得在激动的推搡之下,损坏了她的画卷。 黎筝对着隗状勾了勾手指:“怎么样?这就是我所说的真迹一变三,没有半点虚言吧?” 隗状身边的公子哥们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唯有小雀斑还顽强地撑起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十足嘴硬道:世上根本不可能出现一模一样的三幅真迹,这,这一定是你让别人仿制出来的!” “哦?仿制?”黎筝淡定地勾唇一笑,耸肩道:“如果是仿制的,那么一定会有破绽之处,现在我让你找,你若是能找到的话,就算我输。” 隗状早就想拿到手里细细观摩了,但因为吴子道的画太过名贵,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如今黎筝这样一说,他便有了近距离仔细研究的机会! 他蓦然起身,让身边几个青年赶紧将案几上的物件全部拿开,给这名贵的画作腾出地方来,而后又跌跌撞撞地冲开一条路,来到黎筝跟前的时候,差点没摔上一跤,直接给黎筝跪下。 黎筝有些吃不消,她伸手扶了对方一把:“慢些慢些,着什么急。” 侍从经过黎筝的同意,也将手里的画作给让到了青年手里,叫他一幅一幅地捧到了桌面上。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他一个人趴伏在画面上细细寻找几幅画的不同之处,等到他眼也干了,脑袋也昏沉了,终于呼朋唤友地找人一块儿寻找哪些细节是不一样的。 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他们一大群人还是没能找到半处不同来。 隗状面白如雪,双眼无神的在空中乱晃:“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居然连一处不同都找不出来。” 小雀斑也不敢置信:“的确不可能,即便是同一个人,画的同一个场景,都无法做到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他们身旁的一个公子哥也抖着嘴唇,仿佛世界观遭到了严重打击,濒临崩塌地道:“可这三幅画,竟然、竟然——” 黎筝笑了笑,准备来一波杀人诛心。 她从袖子里摸出第四卷画轴,“噌”的一下展开。 众人转眼一望,赫然是又一幅真迹! 当下就有人想要朝黎筝下跪磕头,称呼她是下界的神仙,好在,被一旁眼疾手快的侍从给拉住了。 黎筝也立马扬声道:“我并非神仙,大家不需向我下跪,这四幅画也不是通过神仙法术得来的,而是我另施小计。当然,确实也都是真迹。” 她将问题抛给隗状:“如何隗公子,我说的都没错吧?” 隗状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地道:“的确如此,这上头盖的吴子道的印章,跟我以前在别处看过的他另外的手笔一模一样,还有这随意几笔勾勒,就深得神韵的画作,除了画仙吴子道,也没有旁人能画出来了。” 他身旁的另一个公子哥也道:“我来来回回确认了无数遍,未能找出一处不同,唉,这世上竟当真有“以一变三”之事!” 隗状长叹:“今日是我输了,小友你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 第42章 扶苏听说赵黎回了咸阳, 却未到他那处报道,反而掺和进了土豆一事当中,周折的找了隗状去说服隗林, 从而帮助巫女白。 清俊贵公子骨节分明的手微微一顿,一丝疑惑从眼中闪过:“此事当真?” “回长公子,千真万确。” 赵黎是他的伴读,跟巫女白之间则从未听说有什么往来, 在两人的亲近关系上来看几乎是云泥之别;再来, 扶苏跟巫女白地位相差悬殊,不论怎么想,赵黎若是插手此事, 要帮的人也该是他扶苏,怎么会是巫女白? 眉间拧起一道褶皱,扶苏没经过多少思量,决定还是照原计划行事, 前往赵黎府邸上探望病员。 马车刚行至拐角,就撞见巫女白深夜进了赵黎的府邸。 扶苏心道这是凑了巧,一前一后的来,他现在进去大抵还能看看两人究竟是以什么模样和姿态相处的。 可等他真的进了府邸,却只见到巫女白脚踝上的一对金铃铛大大咧咧的摆放在桌面上, 至于人影,则是半个也无。 “长公子殿下。” 出来迎接他的赵黎步履匆匆,衣饰仿佛是在急忙间换上的一样,有些凌乱。 扶苏心头闪过一丝异状,若非赵黎那张放在男人里头几乎算得上是出类拔萃的漂亮脸蛋上没有半点吻痕之类的事物, 他几乎快要怀疑—— “殿下。” 黎筝觉得心里苦。 她在两个马甲间辛苦的换来换去,刚回到自己府邸上, 还没来得及处理事务呢,穿着巫女白套装的马甲2号就被扶苏抓包了个正着。 黎筝心跳如鼓,担心扶苏非要在她这里找巫女白。 之前系统还在的时候,她还能想办法从系统商场里兑换道具来做掩护,现在系统自闭了,她可是分身无术,不能让两个自己同时存在于世界上。 偏生扶苏凌厉的眼睛刀子般地扎在她身上,寒冷的视线仿佛要将她的肉给剜下来。 “殿下?” 俊美的少年不由分说的将黎筝一下子按在墙上,扯开她的领口,就往下看。 白皙的脖颈暴露在少年的视野里,因为黎筝抬着头,修长的项颈更是如同天鹅仰首般的优美。 黎筝一下僵在原地,心里着急不已。 她是女的,自然没有喉结,过去一直以高领口来遮挡他人的视线,要是被扶苏发现了—— 随着身体主人激动的情绪,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更是泛起了潮红。 扶苏被入眼的美色晃了神,完全忘记自己只是想看看这两人究竟有没有着急到一见面就乱来的在身体上留下什么痕迹。 可那脖颈竟是好看得让他想不管不顾的将人的衣服扯开得更大一些,往下索取。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少年耳尖一红,扯着衣领的玉白手指更是被灼烧了似的,烫手的瞬间放开。 被人骤然放开,黎筝退了一步,捂着脖子不解道:“殿下?” “我,我刚刚看到有只虫子,想帮你拍掉罢了····你,你脖子怎么这么粉?简直跟个女人似的。” 扶苏皱着眉别过脸去,不敢与黎筝对视。 他捻了捻手指,上头仿佛还有刚才不小心划过黎筝皮肤的光滑软嫩的触感。 少年用眼角瞥了眼赵黎。 她好看漂亮的惊人的面孔上有着丝委屈,嫣红的唇瓣紧抿着,玉白纤细的手指快速的整理着凌乱的衣襟。 那抹无限接近于羞恼,气急的委屈,就像是,就像是他对她做了坏事什么一样。 这个念头的浮现,扶苏更是整张俊脸都红了起来,做贼心虚的担心赵黎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什么来,他连忙转过身,看天看地,看桌椅花瓶,这不安的视线就是不知往哪儿放才好。 扶苏甚至迈了步子就往外走。 黎筝一愣,这人不是刚来吗? 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她也顾不上假装自己腿瘸了,快步上前抓住扶苏的手:“殿下,您这刚来就走?” 扶苏被她这一抓,更是整条手臂都烫了起来。 “是!我宫里还有些急事——” 黎筝当真搞不懂这少年人的心事:“那您今日此来?” 扶苏反应了过来:“对,我是来看你的伤势的。” 黎筝一听,赶紧蹙起眉假装腿疼,给自己拖延点时间。 她要负责土豆一事,要想办法再立上一功,求秦始皇大大给她赐婚,找回121,暂时不能回到“赵黎”的马甲上:“这,黎腿上的伤暂时未好,恐怕还不能立刻回宫陪伴殿下您” 那句读书还未出口,扶苏便整个跳开,“陪伴”两个字仿佛是勾出了他心底什么不可言说的事物,让他一颗悸动的心脏都要窜出来了。 少年棱角分明的俊脸爆红,像是要挥去他见不得人的心思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你好好养伤,先,先别说什么进宫陪伴了。” 跟先前一样,他又是赏赐了黎筝一系列的吃穿用度,名贵用品,而后便被人追赶般地走了。 黎筝看着他的背影,好生摸不着头脑,心中暗叹,自己果然没办法在他那里刷什么好感,还是老老实实地跟始皇大大求赐婚,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路线好了。 在摇晃的马车上,扶苏被吹拂于身周的凉风带去了丝丝躁意。 可那截白皙的脖颈却还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明明是个男人,这赵黎怎么就生得如此清秀漂亮,纤细单薄? 他现在完全不怀疑巫女白跟赵黎之间有什么暧昧了,就算有,大抵也只会是姐妹之间的那种,毕竟,有哪个女人会喜欢比自己还好看的男子? “公子,您问出些什么来了吗?” 扶苏还沉浸在悸动的恍惚中:“什么?” “关于赵万扈为什么要帮助巫女白的事情,您问出来了吗?” 扶苏眨了眨眼,此刻心中已然没了半点怀疑,只剩下全然的偏心:“能有为什么,帮巫女白和帮我又有何不同?说起来,赵黎是不是在隗状一事上遇到了阻碍?” 黎筝前些天成功在赌约上战胜了隗状,得到了隗状的一个承诺,然而,隗状本人却无法帮助黎筝说服丞相隗林。 只因这隗状虽然也是隗林丞相的儿子,但他的母亲却是隗林丞相的下堂妻。 隗林丞相在发迹之后,休了原配,转头娶了新的高门贵女,因为此事,隗状跟他的关系只能用冰河时期来形容。 两人互相不对付了好些年,光是要缓和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就难如登天,更别说帮助黎筝说服隗林丞相了。 随从有些惊讶:“殿下,您要插手此事?” 扶苏抿了抿唇,仿佛没有半点私心地道:“巫女白是与我一起办理土豆种植的同僚,赵黎更是我的伴读,不论从哪方面讲,我都应该帮帮他们不是吗?” * 第二日,扶苏驱车前往隗林府邸,或许是他身上有什么“百分百必撞见隐秘事件”的tag,快到丞相府门口的时候,刚好见到隗状上了轿子,行踪隐蔽的朝一处小巷而去。 扶苏当机立断:“缀远点,我们跟着他。” 七拐八绕地走了好久,终于看见隗状下了轿子,到一个小院门口敲了敲。 打开门,一个风韵犹存的美妇人走了出来,见到隗状后笑颜绽放。 而这位秦国的青年才俊隗状,竟于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搂搂抱抱地扑进对方怀里,好一阵耳鬓厮磨。 扶苏在后头看得目瞪口呆。 这般的动作亲密,毫无男女之防,他该不会是撞见隗状来找他养在府外的外室吧? 扶苏突然后悔,早知是这种阴私之事,就不跟过来胡乱掺和了。 谁想,这两人前脚刚进了院落,后脚隗林丞相也来了此处。 扶苏想要离开的指示稍顿,转而叫车夫赶紧将马车藏在建筑的后头,别让对方发现他们。 去路被隗林丞相这么一堵,他是想离开也离开不了了,只得继续看事态发展。 看着看着,扶苏不由猜测起来,这隗状来也就算了,怎么隗林丞相也到了此处? 难道是这外室的本事格外的大,一口气俘获了父子二人? 又或者,隗林丞相是不同意他们两人的交往,想要棒打鸳鸯? 思索间,他藏身的地方已经窥不见走进小院门内的隗林丞相了。 马车夫在跟他打手势,问他要不要趁着这个机会赶紧离开?、 扶苏想走,可好奇心却抓心挠肺的将他绊在了原地。 他本不该知晓此事,却机缘巧合的撞见了隗状行踪鬼祟的样子,他本来应该看了就走,可偏生隗林丞相将他堵在了这里,可见是天要让他知晓这桩事情。 扶苏摇摇头表示自己还是想留在这里。 不止留在此处,为了能够窥见院落中发生的事情,他还攀上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 然而上树之后,他才发现赵黎竟也在上头。 漂亮的美少年手搭凉棚,一身鲜艳如火的红色衣袍,姿容昳丽,眉目如画,即便面无表情,也有种风花雪月的美好。 扶苏喉咙忽然有些干涩,那日所见的纤长白皙的脖颈再上心头。 黎筝则被突然爬上来的人吓了一跳,再一看,竟是扶苏? “殿下,您怎么在这里?” 她本该腿脚不便,现在却身处于树上,也不知说自己长了翅膀飞上来的,扶苏会不会信。 “我,我” 扶苏不知如何说明自己会在这里的缘由,只要按下不表,闷声爬树。 树上枝杈拥挤,可以承受人体重量的粗壮枝干只要黎筝身、下的这一条,扶苏两下攀爬,跟黎筝处在了一处。 也不知是否他错觉,美少年身上似乎若有似无的泛着幽香,无孔不入的钻进他的身周,将扶苏弄得有些坐立不安。 黎筝有些勾人的双眸在扶苏身上一扫,猜到了对方的来意:“殿下也是来看隗林丞相和隗状的?” 被赵黎点破,扶苏反而松了口气:“是。” 黎筝笑起来,那好看的叫人心中燥热的情态,让少年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 可能扶苏也没想到自己会真的大胆到伸了手,只见指尖马上便要碰到黎筝那莹白的皮肤,却被对方塞了一叠资料过来。 黎筝完全没意识到她将别人勾得口干舌燥,只公事公办地道:“殿下看看吧,这是黎吸取了上一次失败的教训,重新搜查的资料。” 第43章 手搭凉棚的赵黎在知晓扶苏来意之后, 将手中的资料递给了扶苏。 原来,当初丞相隗林发迹,虽被高门大户的千金一眼相中, 却因为对原配妻子一往情深,而再三拒绝了高门千金的示好与暗示。 如此一来,按照常理,高门千金应当就此死心, 而隗林丞相则和原配妻子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恩爱度日。 然而这时候, 原配妻子的娘家却出了事情,即将大难临头。 作为大家族出来的嫡系成员,原配妻子当然想要救大厦于倾倒, 可她一个妇人家,没有什么门路与人脉,过去的好友,也因为他们家的一落千丈而纷纷将她拒之门外, 想要拯救家族,难比登天。 在这种情况下,高门千金主动找上了她,以让她与隗林合离为条件,出手帮助她们家族。 事实上, 原配妻子早已准备好了一份合离的书信,只是犹然还舍不得,还一直没有将书信递出。 她们家蒙获大难,她自然不能再当隗林的妻子,否则便要连累了他的大好前途。 现在面前的女子, 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前来寻找自己,想来也是真心喜爱隗林的, 此时退出,也许是最好的时机。 原配妻子释然的微笑,回家以后,留下了一封合离书信便转身离开了。 高门千金以同样的条件逼着隗林娶了自己。 隗林为了原配妻子的家族着想,虽别无办法的将其娶进门,心中却也一直惦念着原配妻子,未曾遗忘。 “如今,那位高门千金刚好过世两年了。” 扶苏看得十分动容,也后知后觉的反应了过来。 这位原配妻子,正是隗状的生母,也是方才他看到的,从小院中走出的妇人。 他竟然将其误认为外室,当真是罪过罪过。 再想起今日登门拜访的隗林丞相,扶苏心中一阵激动。 “莫非,他是来破镜重圆的?” 黎筝老神在在“不,他并不知道原配妻子住在这小院当中。” 扶苏迟疑:“那他为何” “为了抓小偷。” 作为偷了隗林身上物件,还一路将他引到这儿来的幕后黑手,黎筝嘴角边勾着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对于修复隗林隗状两人间的父子关系,势在必得。 小院中,相隔十多年,隗林又一次见到了他不告而别的妻子。 院内花红柳绿,故人华发已生,容颜旧。 隗林看来,却只如初见,失而复得。 来开门的妇人显得极为惊讶,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逐渐闪烁起泪光。 隗林叹息:“柳儿,原来你住在这里。” 他上前,抱住了上天突然给予的恩赐,也抱住了阔别已久的妻子。 “阿母,是谁来了?” 跟着出来的隗状也愣在了原地。 在他心里,还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那种在妻子家族落魄之时,一脚将人踹开,另娶豪门贵妻的为人所不齿的男人。 可没想到,他们夫妻二人,竟会抱作一团,额头抵着额头,相携而泣。 听到孩子的呼唤,名为“柳儿”的妇人不好意思的推了推隗林,手指轻拭眼角泪珠,抬头问道:“郎君如何会知晓我在此处?可是跟在状儿身后找来的?” 隗林摇了摇头,只执着妇人的手,缓缓道:“离去之后,你可有另嫁他人?” 妇人一愣,抿了抿唇,脸上露出苦笑:“我这等罪妇,又能嫁于何人?自是不曾的。” 隗状听了,只觉得父亲当初休了妻子还不够,如今竟还要上门来嘲讽,他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将自己的母亲抱入怀中,厉声护着道:“这里是阿母与我的住处,不欢迎负心汉!还请您——” 隗林却急得再度拉住了柳儿的手,赶着诉说心意道:“那人已离世多年,我妻位空置,是为鳏夫,不知,柳儿可愿二嫁于我,当我隗林的妻子?” 听着这与自己料想中截然不同的走向,准备赶人的隗状一时失了声。 柳儿眼中泪水扑朔而下,却犹然有着亏欠与自责:“可我” 隗林堵住了她的话头:“当年祸事已过,无人知晓你与此事的因缘关系,即便如此,你还是不愿回到我身边吗?” 隗状惊得放开了抱着母亲的手,意识到其中有着自己未曾知晓的过去。 柳儿闭上眼,一滴泪珠滚落于隗林伸过来帮她擦拭面孔的拇指之上,她点点头,又被隗林揽入怀中:“怎会不愿,我等这一句话,等了十多年了。” 一阵掌声从街边传来,正是缓缓走来的黎筝和扶苏。 “好一对伉俪情深的夫妻。” 美少年拿了一把折扇,持在身前一晃一晃的扇动。 在过去没有白纸的年月里,曾一度流行过黎筝手中这种,木片熏香之后用细线串制而成的折扇。 隗林见了这折扇便是一惊:“是你,刚才拿了我的折扇!” 黎筝自然是不承认的:“诶,丞相大人哪儿的话,我可没拿你的折扇,反倒是看到刚才有只小猫叼着这折扇乱跑,我帮您捡了回来才是。” 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自己来到小院见着芳柳的经历,隗林哪儿还不知道黎筝早有预谋:“你,你是故意将我引到这里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就说自己跟芳柳失之交臂多年,又哪里会老天开眼,随意走走就能迎头遇上,原来是暗中有月老相助! 心中谢意千言万语都道不清楚,充盈饱胀的感激之情更是让隗林止不住要老泪纵横,他对着黎筝俯身一拜:“多谢赵万扈让我与柳儿再度相遇。” 黎筝挥挥手,将折扇物归原主,故意提了一嘴:“隗林丞相好些年未曾如此跑动过了吧?这折扇有何来历,能让您如此着急?” 丞相夫妇对视了一眼,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这把扇子,是我俩当年的定情信物。” 柳儿唏嘘的用手指抚摸过扇身:“没想到,你竟还一直留在身边。” 隗林看着她,眼中点点情意,像是要凝聚为长河流淌出来:“娘子送给我的,我自然一直放在身边好生呵护。” 看着两人含情脉脉的模样,扶苏的神思不自觉飘到了巫女白身边的玉佩上。 隔着土豆种植与赐婚的事情,他总是没能将玉佩的事顺利问出口,这一次,非得找机会好好问问才行。 隗状也终于找到了机会震惊万分的道:“等等,这个小孩,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赵黎赵万扈?” 那个会称象,会下棋,能造纸,能做墨水的神童棋圣! 隗状早就听闻了黎筝不知多少越传越玄乎的话语,什么只用一步就把前任棋圣打败,直接将军的,什么一夜间将西犬丘的战马搬空运到了另一处的,他以前都只当这些是胡说八道,是赵万扈为了给自己造势而命人传播的,但想想之前的真迹“一变三”,他忽然又觉得以上这些一定都是真的! 哪有什么夸大其词,有的只是愚蠢的人类难以突破自己的想象力而已。 黎筝瞥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倒是隗林率先开了口:“先前就听闻赵大人与犬子做赌,输家要为赢家完成一件事情,却没想到,最后还是成为赢家的赵大人帮助我们夫妻二人得以重聚,您若是有何需求,可以直说,但凡是我隗林办得到的,一应要求都会答应。” 他目光一闪,话语中出现了转折:“除了与巫女白有关的土豆一事。此事关乎黎明苍生,天下百姓,恕在下不能助纣为虐,将有毒的食物说成没毒,眼睁睁的看着百姓们稀里糊涂的将其吃下。” 黎筝轻轻叹了口气,就知道事情没有那么容易。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叠资料,俱是前往海外游历的船员们写下的关于土豆的印象。 黎筝淡淡地道:“这土豆在过去从未有人知晓,从未有人见过,难道丞相就不好奇,白巫女是从何处得到它并拿出来让人种植的吗?” 美少年眉目张扬,脸上是自信的笑容:“是从在下这里得到的。” “诸位可以看看这些资料,”像是21世纪开小组会议那样,黎筝将纸张一一分发到各人手中,“三年前,在下派遣船队前往海外,不止发现了许多大陆和国家,还发现了当地人民用来当做主要粮食的土豆。” 纸张上的资料小部分是船员提供的,大部分则是黎筝以后世对土豆的了解来补充与说明的。 隗林丞相一张一张的翻看着资料,他看得认真又仔细,随着阅读进度的推进,眉头渐展,眼中有了希望的光芒。 黎筝继续道:“船员将此物带回给在下之后,在下立时寻找到了擅长农植耕作的巫女白,请求她帮助在下推广、教授民众种植,如此,才有了现在的试种一事。” 她看向隗林:“丞相大人,不知您是否愿意相信赵某?赵某以自身做担保,这土豆本身绝对无毒,土豆的亩产量也绝对不掺水分,只要推广土豆的种植,来年秦国的黎民就不会再缺少食物吃了。” 第44章 三月过去 , 黎筝主持的土豆试种完满落下帷幕。 试验田的土地上,是前所未有的大丰收。 钉耙往土里边随便一翻,就能翻出来十多颗饱满肥大的土豆。 所有辛勤的耕种者都心花怒放的绽开了喜悦的微笑。 “好多, 真的好多!明明当初只种下了一颗而已,居然结出来这么多!” 一个身影风一般地冲了过来,扑进田地里,跪在地上, 他用手扒拉开些许泥土, 许多椭圆形的褐色土豆骨碌碌地滚了出来,老农毫不嫌弃地用双手捧起泛着腥味儿的泥土和土豆,凑上去狠狠亲了一口, 眼睛里闪烁着水光,激动得快要泪流满面:“是真的!这些都是真的!昨晚一定是土地神来过了!才会赐予我们这么多的粮食!” 黎筝看着农民们将装得满满的独轮车推入粮仓,又空车回到田里,每一次都满载而归的场景, 也不由得露出了发自内心的欣慰笑意。 连日来的辛苦,终于化为了沉甸的粮食,所有人脸上幸福的笑容,都告诉她这一切是值得的。 不过,事后还是有必要加强农民们对土豆种子的认知度。 土豆超高的亩产量并非神明所赐, 而是在农耕技术达到一定水平之后必然的结果,这次可以种出这许多来,下一次也可以! 他们不必怀有突然走运的侥幸感,往后的每一年,都会如此丰收。 牛奶, 面包,自行车, 一切都会有,秦国黎民的生活会变得越来越富足。 站在田埂边惊叹的望着这一切,丞相隗林在喜悦与后怕中来回跳跃,他心想,还好自己相信了赵万扈的话,支持了这次土豆试种,否则,便要因为错失这此的丰收而愧疚终身了。 蹲下身从土里摸出一颗沉甸甸的土豆。 丞相隗林用拇指拂过土豆表皮上的每一个皱褶,他表情格外的虔诚、郑重,仿佛并不是在抚摸一种粮食、一个植物、一颗果实,而是在抚摸其背后所代表的千千万万人民的生命。 他那双苍老却不愚昧的眼睛看向了黎筝:“白巫女,老夫要为自己过去曾经对你的怀疑猜忌、出言不逊郑重道歉!若不是您大人有大量的再度接受了老夫回来重新主持此事,老夫今日便真的无颜面见陛下,无颜面见天下百姓,更不知道要如何将这三月来耽误了耕种的损失弥补给你。” 黎筝面色微讶。 三月过去,他们早就和好,又一起在田地中互相讨教,互相帮助,同僚情谊深厚非常。 过往的纠葛与争锋相对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黎筝忘都忘得差不多了,完全没想到隗林丞相会旧事重提,还如此郑重的对自己道歉。 赶紧将对她俯身下拜的老人给扶起,黎筝道:“请别这么说,丞相大人又有何错?不过是与小女子一样心系百姓,希望他们能过上更好的日子而已,您过去对我所有的质疑,都是出于对黎民的负责,还请万万不要因为你我二人间发生的小摩擦,而对求实较真的态度感到羞愧。” 若不是担忧百姓吃到有毒的食物,他隗林又何必非要与陛下眼前的红人起争执? 丞相的坚持与较真,都是黎筝所钦佩的珍贵品质。 无需多言,在此时的一老一少间,流动着一种惺惺相惜的互相欣赏。 又或者说,何止是欣赏,隗林丞相简直想将这样好的姑娘拐回家去,给自己儿子当媳妇儿。 他用力拍了拍黎筝搀扶着他的手,知足地点了点头,教导道:“小白,去寻人挑选些个头大,成色好的土豆来,带上它,我们回宫中向陛下复命,到时候,就由你来讲述我们这三月的耕作经验和惊人的收获。” 双方都是人精,黎筝几乎是一听就明白了隗林丞相是要将这次的首功和出头露面的机会让给自己。 看着他慈祥的目光,黎筝心中一暖,也不推辞,爽朗的谢过了隗林丞相,依言转身向着收获得热火朝天的农民们而去。 * 章台宫 黎筝手中捧着一个粗浅的长盘,里头是犹然还沾着泥土的几颗硕大的土豆。 她微微俯下身,向嬴政盈盈施了一礼,将长盘整个放到嬴政眼前。 俊美的男人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长盘里头的土豆,等到听见今日,仅仅只是第一日内收获的土豆数量,便龙颜大悦的接连道了几个“彩”字。 他大手一挥,要为三位功臣论功行赏。 这一次的土豆试种,黎筝得了首功,同样兢兢业业,没有拉下一日的扶苏得了次等功绩,而温声表示要将机会留给年轻人的丞相隗林则谦卑的占了最末。 数不尽的赏赐流向黎筝三人。 在复命的最后,嬴政将他们留下来,享用了一顿最为新鲜的土豆所做成的一菜九烧。 盖着餐盘的扣碗打开,扑鼻香气似海水般的蔓延,氤氲蒸腾的热气朦胧了帝王俊美的脸庞,嬴政率先夹起一根土豆条,正要放入嘴中,忽悠想起了什么的,朝着丞相隗林打趣儿道:“怎么样?要不要让巫女白先试试有没有毒?” 丞相隗林一张老脸火速的烧了起来,他嘴角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容,用宽大的袖摆遮住自己的脸,笑叹道:“陛下不要再挖苦老夫啦!老夫私下里已经跟巫女白阁下道过歉了,您若是还不满意,老夫便再来一次!” 看着要对黎筝行大礼的老人家,坐在他左右两边的扶苏和黎筝纷纷急忙地用手将人拉住。 “隗爱卿,寡人只是开个玩笑,用不着如此当真。既然已经跟巫女白赔过礼,那之前的小恩怨也都过去了,之后可不许再因此事而心存什么怨言。” 嬴政对黎筝总是如此护短。 丞相隗林在朝堂上地位超然而崇高,若是因为过往的矛盾而给黎筝穿什么小鞋,那她恐怕得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即便有嬴政看顾,也无法面面俱到,所以,嬴政才借此机会,打趣似的敲打隗林。 但嬴政不知道两人关系今非昔比。 “哪里会心存什么怨言,老夫现在对巫女阁下可是再喜欢不过,就快把她当做半个自家人来看了。” 隗林对黎筝赞不绝口,那叫一个越看越顺眼:“小白聪明伶俐又吃苦耐劳,待人温和,处事有道。殿下您可不知,这年头穿得漂漂亮亮还肯下田耕作亲力亲为的好姑娘可当真不多了,要是可以,老夫都想将她与犬子隗状凑做一对儿,向陛下求个赐婚了。” 朝堂上的老狐狸,开口就是试探。 他诉求明确,又留有余地,目的就是想看看嬴政对此的反应。 但没试出嬴政,反倒是一个惊雷,将黎筝和扶苏两人炸得闷头闷脑。 请求赐婚还被抢先的黎筝手中的筷子都差点没握住的笔直掉落。 赐婚!她和隗状? 想起那个总是喜欢手持折扇,风度翩翩的大家公子,黎筝脸都快皱起来了。 人很好,但她不喜欢。 这拉郎配拉得是不是有点草率? 扶苏的情绪骤然紧绷,黑沉沉的眸子看向隗林丞相,手中的碗筷捏得死紧。 清俊少年面色隐隐变得青黑,脸上在笑,那抹勾起的弧度却透着股危险,偏生说起话来,还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巫女白阁下与令郎年龄相差太大,恐怕是不合适的。丞相大人若是要寻找儿媳,还是要多方考虑,过问一下令郎的意见。” 他要比黎筝直接的多,不愿意,不喜欢,不祝福,就是立刻拒绝。 嬴政睨了眼接话的扶苏,将他说话的神态尽收眼底。 平时提到其他人,也从未见过扶苏如此上心在意。 先前明明还特意跑到他面前来让他给黎筝的物色婚胥人选,如今出来个条件这么好的对象,他又翻脸的推三阻四,这里头要是没有点什么猫腻,嬴政这么多年可就算是白活了。 压住快要扬起的嘴角,不知道这叫“姨母笑”的嬴政轻轻摇头。 有意思,当真有意思。 丞相隗林仿佛没察觉到餐桌上的风谲云诡。 他慢悠悠地尝了口土豆泥,开口就将扶苏阻碍赐婚的理由给打了回去:“实际上,老夫也询问过犬子的意思。他说,对于巫女白这般美丽动人,能力出众的女子,恐怕世上没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忍得住不心动的。所以,老夫今日除了复命之外,也是想问问陛下与巫女白的意思。” 这是不再试探,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再明确不过的要向嬴政请求赐婚了! 黎筝一下子吃得呛了起来,她捂着嘴,身子一下一下的抖动,抬头就与桌子对面瞳孔紧缩的扶苏对视了个正着。 他脸色微妙,直勾勾地看着黎筝的目光里,满是霸道与占有。 ····那神情,也仿佛喜欢。 黎筝呆了片刻,又认为这仅仅只是她的错觉。 这三月间,她和扶苏相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虽然天天见面,但聊得基本上都是种植土豆的事情,几乎没有私事,也一到田地就各自忙碌,连碰头的次数都相当的少,甚至还完全比不上跟隗林丞相相处的时间长。 所以,扶苏大概还没具备能够喜欢上她的必要条件。 现在这副表情,也许,大概,可能,是因为一菜九烧太好吃了? 黎筝不确定的又看了扶苏一眼。 他唇线抿得笔直,眼瞳中含着一股隐而不发的怒意,却并非对她—— 发现黎筝的注视,扶苏垂眸,敛住了所有的情绪,不论是喜欢、生气还是着急,统统不见了。 走神间,隗林丞相又在一片沉默与寂静当中再度逼宫:“所以,陛下和巫女白意下如何?” 他家隗状,到底能不能与巫女白结亲,娶上这么个人美心善,能力强的好姑娘? 第45章 丞相隗林如今是格外看中这与他一起共事过试种的小姑娘, 想要将黎筝拐回去给儿子当媳妇儿。 不过他头上尚且还有两座大山。 一是从西犬丘将巫女白带回咸阳的嬴政对于此事怎么想,二是黎筝自己对他儿子是否满意。 这三月间,他几次让隗状带着小吃来田间慰劳众人, 连带着也找了不少机会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但看小姑娘的意思,似乎还没到喜欢的份儿上。 隗林望向刚才还吃得呛咳不已的少女。 黎筝难得的感到窘迫。 她没想到自己会在请求赐婚这件事上被人抢先,更没想到还被当面询问结亲意愿, 甚至连个缓和周折的拒绝机会都没有。 她尴尬地想要避开隗林丞相的视线。 即便是资深任务者, 拥有极为出色的战力和应对各种突发事项的机捷,也并不包括眼前类似于求婚的这一种。 即便是女强人也有应付不来的场面,黎筝此时也确实不知所措。 扶苏死死抿着唇, 身周寒气四溢,恨不得直接替黎筝出言拒绝。 关于巫女白和隗状两人之间不合适的理由,他不动脑子也能瞬间想出百来个。 什么巫女白喜欢务农,喜欢与百姓亲近, 喜欢教导民众知识。 而隗状则更爱干净,喜欢呆在清幽的地方看他的诗书,他爱好高雅且远离大众。 他们不是一路人,根本走不到一块儿去! 扶苏知道自己能够用来搪塞阻碍隗林丞相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偏生这理由再冠冕堂皇, 再言之有理,也敌不过女孩有可能脱口而出的一句“喜欢”。 她沉默着什么也没说,简直就像是一种默认。 心头半凉,扶苏呼吸都快要停滞。 她喜欢隗状? 大殿里好几双眼睛紧锁着黎筝,将紧张的气氛推向高潮的同时, 也让黎筝备感压抑。 好在嬴政咳嗽了两声,把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他身上, 黎筝又一次可以顺畅呼吸了。 嬴政将众人从修罗场的折磨中带回鸟语花香的人间:“隗林丞相,是这样的,虽然令郎心悦于巫女白,但寡人对她的婚配也早有想法,凡事总要分个先来后到,令郎那边可能还需要爱卿好生安慰了。” 闻言,心愿无法达成的隗林难免有些失望:“如此,那臣先预祝巫女白得到如意郎君了。” 嬴政都开口了,自然是无人敢于反驳的,隗林丞相那些刚升起来的想法,又悄无声息地归于平静。 至于隗状那头的攻势,隗林丞相却不准备让其停止,若是隗状自己足够有本事,能够俘获巫女白的心,到时候他再豁出这张老脸,跟陛下讨个情面便是了。 隗林丞相无限惋惜的回头看了看黎筝,摇了摇头。 这么好的姑娘,光靠他自己,是没办法将她订下变成儿媳了。 黎筝刚从社死边缘跳了回来就接到了隗林的视线,只好点点头,呐呐称谢。 谢他那句“得到如意郎君”。 黎筝忍着,没有去瞥扶苏。 扶苏却一直都睨着她,视线从未旁落。 他见女孩眼中没有半点的失落之意,高高提起的心又落到了原地。 她不喜欢隗状,不喜欢的好生明显。 扶苏唇角刚要勾起,思及嬴政嘴里的“早有想法”,继而又变成了压抑。 一顿美餐,终是在各人迥异的心思下吃得食不知味。 隗林丞相和扶苏是头两个离开的,黎筝则声称另外有事要单独与嬴政交谈而留在了殿中。 隗林丞相一个惊天大雷不知炸出了多少人的心思,而嬴政的“早有想法”也让黎筝忐忑不已。 索性她原本的打算就是在种植土豆之后向嬴政请求赐婚,现在既然有所担忧,便直接与他道明心意好了。 嬴政睨了眼黎筝,也不想他们二人讲话时还有旁人碍事,索性挥退了殿中所有的侍从:“既然只剩下寡人与爱卿两人了,那么赵爱卿也拿下面纱松快松快吧。” 即将开口说出请求的黎筝一顿,依言把面纱摘下。 天色渐晚,嬴政点燃了殿中的几支烛火,光影明灭,将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也让空旷的殿内不再清冷。 嬴政看到黎筝那张能让世界春暖花开的漂亮面孔,便想到试验田粮仓里堆积成山的粮食。 兜里有粮,手里有兵,这些都是他嬴政的底气! 之后,不论是要派兵攻打他国,还是修建道路水渠,他都能放开手去干了。 嬴政和颜悦色地看着黎筝,像是看着秦国的命脉:“别人不知,但寡人知晓爱卿为秦国出了多少气力,如今又带来了能让所有黎民吃饱的粮食,可谓功劳甚笃!爱卿可有何心愿,但说无妨!” 既然连嬴政都这么讲了,那么黎筝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她眨了眨眼,当下不再耽搁的顺水推舟的一拱手:“实不相瞒,臣心悦扶苏公子久已,不知可否请殿下赐婚?” * “扶苏公子,陛下给巫女白赐婚了!” 扶苏才刚回到寝宫,人刚坐下,(|)都还没坐热呢,就听到一个急匆匆跑进来的小隐宫大声道。 他心里“咯噔”了一声。 赐婚。 若是与黎筝结亲的对象是父王本人,那只要让其入宫便好,完全不需要用赐婚二字。 再联想到才刚被父王回绝的隗状和留下与父王“有事商讨”的黎筝,扶苏只觉自己放心过早。 该不会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意思表现出对隗状的喜欢,所以等人走了之后,再去跟父王表达心意吧? 少年猛然看向隐宫,沉下了脸,与往常温润神色完全不同的危险让隐宫吓了一跳。 扶苏眉头紧皱,手死死地抓着椅子两旁的扶手:“赐婚?你怎么会知道巫女白被赐婚?若是胡编乱造——” 隐宫行礼的身体赶紧俯得更低了一些:“长公子,此事千真万确!小的是亲眼看到陛下的谕旨送往巫女白府邸的!” 谕旨!谕旨都已经送出去了! 扶苏猛然站了起来:“马上帮我备马!” 隐宫不解道:“公子,您要干什么去?” 扶苏没有言语,眼中却是黑压压的一片。 他要去拦截谕旨,若是拦截不住谕旨,就拦截那个接谕旨的人! 骑上马匹,扶苏从不知晓自己可以奔驰到如此快的程度,耳旁是猎猎作响的风声,身周事物不断的向后退去,玄色衣袂也被吹得飘扬在身后,几乎是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他就来到了黎筝的府邸门口。 然而即便他赶得再快,追得再急,这一路上,还是连送谕旨的人马的背影都没有看见。 少年纤长的睫毛轻颤,心中止不住的一沉。 只怕他还是来晚,谕旨已经被接下,得眼睁睁地看着黎筝嫁于他人。 没有等待看门大爷通报,扶苏不顾阻拦地闯进了府邸,一路步步生风的赶到大堂。 背对着他的隐宫正要展开手中的谕旨,黎筝也已经跪在理地上,准备接旨。 一股怒火在心头燎原而起,扶苏几乎要怒极反笑。 她跪着,还真打算接这谕旨! 按住隐宫打开谕旨锦轴的手,寒声勒令他将谕旨合上,扶苏走过去抓住了黎筝的手,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起来!” 黎筝惊讶地看着不期而至的扶苏,被他巨大的力道带着跌撞的往门外去:“扶苏公子,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少年对着她的时候,脸还从未这么冷过,像是块千年寒冰,能将人轻易冻伤。 他开口,连声音都是冷的:“我不来,你是不是就要接旨了?” 黎筝背着他向嬴政请求了赐婚,被他这么一问,还真心虚了起来:“是,是要接旨了···公子这是要带小女子去哪里?” 黎筝此话一出,相当于火上浇油,浇得扶苏冷笑连连,心头的怒意是越烧越旺,他念字都一顿一停,牙咬切齿:“去找父王,收回成命!” 收回成命。 也就是说驳回这道谕旨。 黎筝一下停住了脚,仿佛落地生根,在也不往前半步。 她来到这个世界了这么久,又努力了这么久,经过了多少风雨,闯过了多少冒险,就连121都弄丢了,为的就是这一天! 目标都要到手了,此时让她放弃,她如何甘心? 扶苏拉了两下,见她竟是不肯再走,双眼冒火地看了回来:“快走啊,为何停在这里?” 时限越短,知晓这道谕旨的人越少,此事越是有成功的概率。 扶苏急得要死,偏生这娇滴滴的抢手少女愣是不配合。 “你不是说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吗?” 黎筝一呆,失愣愣地抬头:“谁说我不喜欢了?” 扶苏咬牙:“你喝酒当日,亲口跟我讲的。” 黎筝心里一突。 喝酒当日,他竟是那个找也找不到的仆射子苏? 抬起头,黎筝脑袋嗡嗡地响:“公子是那个送我回来的仆射子苏?” 扶苏忘了自己还有报了个假名的这茬,一时扶了下额头,又颔首认下。 黎筝瞳孔紧缩。 她以为自己酒后吐了真言,让扶苏知晓了此事,以至于同样想要迎娶自己心上人的扶苏找上门来,要求退婚。 第46章 扶苏半点不敢耽误, 生怕晚了便木已成舟,也生怕会表露太多他不敢言说的真心。 他拽着黎筝上马,还以为这不配合的姑娘心有隐患, 要跟他起些纠葛,没想到,那“仆射子苏”的身份一认,她便立马不再反对。 没时间追究为何女孩前后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扶苏纵马直奔皇宫。 一路走, 他还一路安慰心事重重的女孩:“没事,只要父王肯答应——” 大老远的就听见两人走进的声音,嬴政从堆叠成山的奏折本当中抬首, 揉了揉眉心,接口道:“要寡人答应什么?” “父王!”见着了乱点鸳鸯谱的正主,扶苏精神一振。 既然见到了嬴政,这退婚的千难万险便也走过了一半, 而另一半,则是更为困难的荆棘坎坷。 但那又如何呢,刀山火海他也闯,说什么都得给黎筝把这婚退了! 扶苏拉着女孩的手,一并跪在了嬴政面前, 想也不想的直接行了大礼。 “孩儿与巫女白,恳请父王收回成命!” 嬴政眉头一皱,觉得不对。 如此场面,几乎跟那些来找他以命相谏的言官没什么差别了。 可他也没做什么让两人反对到如此程度的事情啊? “收回什么成命?” 嬴政难得一头雾水,摸不清两人来意。 摸不清倒是无所谓, 扶苏只怕嬴政揣着明白装糊涂。 急得往前靠了靠,扶苏握着黎筝的手攥得死紧, 他的身子从未俯地如此低过,鼻尖都快贴在地面上,那姿态,只看一眼便能知道其中卑微:“孩儿求父王收回赐婚的谕旨!” 黎筝垂着眼,视线刚好落在焦急万分的扶苏身上,一时只觉得无比可笑。 她辛辛苦苦求来的谕旨,成了他深恶痛绝,拒之千里,说什么也不肯要的赐婚。 怎么?娶了她,是能毁了他一生么? 黎筝唇线绷成一条直线,视线瞥向他处,第一次觉得嬴政办公的大殿是如此让人待不下去。 她想走人。 黎筝站了起来。 牵着她手的扶苏一惊,半抬了头,用眼神示意她再跪下。 黎筝不好说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手用力的挣了挣,又甩了甩,愣是没把扶苏的手甩开。 眼中却一下子掉下什么光点。 扶苏一呆。 “你、你哭什么?” 那滴小小的泪珠一下子滚进了扶苏心里,将他烫了个正着。 他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的站起了身,顾不上跟嬴政求退婚了,捧着黎筝的脸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用拇指轻轻擦拭。 她还是那朵在风的吹佛下微微颤抖,仿佛会随时飘落,总是能激起扶苏保护欲的小白花。 落泪的这一瞬间,扶苏甚至想了很多。 他不知道黎筝在西犬丘遇到地龙翻身有没有哭,也不知道她种土豆,被隗林丞指着鼻子骂,私底下有没有背着人偷偷哭泣,但今天这场赐婚,竟是让这有泪不轻弹的顽强姑娘一下子落了泪。 扶苏几乎是心疼到了极致,难以言表,无以复加。 他想将人搂紧。 然而少女身上还背着嫁于他人的婚约,若是真的抱了,这婚万一退不了,恐怕要毁了她的清誉。 扶苏硬是敛住了所有触碰与占有的念想,只干巴巴的一再地道:“别哭了,没事的,这婚我们一定能退。” 他声音飘忽而微末,仿佛是在自我安慰。 扶苏比任何人都心中没底,他垂眸睨着跟前的姑娘,只觉得她像他俩见面那晚上皎洁的明月一样。 美丽、遥远、虚幻,他这个坐在屋顶上望月的人,只能被洒着点月亮的光辉,旁的,什么都捞不着,也什么都抓不住。 黎筝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为了今天,她花了不知多少心血,偏生扶苏一开口,便是退婚。 黎筝嘴角擒着一抹苦笑。 或许只有一切重头再来,她再开个马甲,重新攻略,才能解了面前进退两难的难题。 反倒是嬴政这时候反应过来了。 两人说的居然真是赐婚的事! 可赵黎这姑娘素有神童之名,要才华有才华,要能力有能力,容貌出色,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扶苏他竟也能推拒不要? 嬴政眉头猛皱。 人姑娘家鼓起了多少勇气,才跑到自己面前来言明的心仪他,嬴政都不知道扶苏走了什么运道,能得了人家青眼,偷笑都来不及呢,居然还敢跑来要求退婚? 谕旨都下了,哪里是说解除就能解除的? 再说宴席上隗林丞相试探他口风之际,扶苏那直接黑脸的模样,也不像是对人家姑娘没有想法啊? 他要真的对黎筝无意,又表现得那般暧昧做什么? 嬴政感到被欺骗的恼火,侧眼看向手边摆的着砚台和玉玺。 扶苏若是敢说自己对这赐婚心有不满,他便直接将这两物砸过去! 谁知扶苏还真敢说! 他声音洪亮,念字清晰,满口都是让嬴政赶紧解除婚约的强烈欲求:“请父王收回成命!” 好一个风流成性,到处留情的浪子! 回应他的,是嬴政抬手一块又厚又沉的砚台。 若是砸中了,不管这婚退不退,黎筝都用不着结亲了。 黎筝原本还在垂头落泪,心想自己真是对不起121,都到节骨眼儿上,只差临门一脚了,居然喝酒误事,这下好了,她只能再换个马甲,重头来过。 然而,重新攻略、想办法在嬴政和扶苏面前露脸,也不知道又要花多少时间。 她现在流的泪,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 黎筝痛定思痛,以后说什么都不再喝酒了。 抹了抹眼泪,她在肚子里打起腹稿,新马甲什么身份,后续计划又是如何,这一次她非得每一步都想清楚了再出手! 正出着神,一道夹杂着风声的钝物重重袭来,所指的目标,赫然是她身旁的扶苏! 黎筝想都没想,手按在扶苏胸口便将他扑倒在地。 因为距离过近,她推开了扶苏,自己却没能躲过砚台,额角上狠狠挨了一下,疼得她眼冒金星,那片白皙的肌肤也立时红肿青黑了起来。 “嘶。” 黎筝攥在手中的属于少年的衣袍被揉成一团,没忍住的痛呼了起来。 扶苏脑中一片空白,伏在他身上的人乌黑的长发倾洒于他肩膀,身上清淡的幽香盈满身周,他们两人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近得呼吸都彼此纠缠,若是再往前凑上一点,便要吻在一起。 扶苏心跳失率,喉结滚动,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全然不敢保证他有那么好的自制力。 也直到身上眉目如画的女孩因为剧烈的痛楚而蜷缩起来的时候,扶苏才恍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少年瞬间坐起,紧张的握住黎筝肩膀的手指用力的泛白,再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按着女孩漂亮的脸蛋就让她抬起了头:“你没事吧?” 与他同时出声的还有嬴政:“你还救他做什么?” 他大步从椅子上走了过来,又气又急。 这不孝子放着花容月貌的姑娘不娶,是他没有眼光,没有福分儿! 但并非他嬴政没有跟黎筝成为一家人的福分儿! 嬴政都已经想好了,要是扶苏不肯娶,他就直接把黎筝收为养女,封为王姬! 照样让人喊自己父王。 那隗状不是脑子清醒,喜欢黎筝吗? 他到时候十里红妆,陪嫁千万,风风光光的把她嫁出去! 喜欢自己的跟自己喜欢的,自然是选个全心全意向着她,什么好东西都想献给她的人更好! 嬴政来到了黎筝身边。 身上气势浑厚的君王沉着脸,想说扶苏不喜欢人家就赶紧让开,碍着他看伤势。 偏生扶苏脸上那着急担忧的模样,又半点不像是装出来的。 看得嬴政愣是没能开出口来。 这竖子明明不喜欢人家,动作还那么亲昵,语言还那么暧昧,怕不是黎筝都已经误会了! 嬴政都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难不成是将人当妹妹吗? 别说嬴政,就是黎筝听到妹妹二字,也能捂着胸口吐出一口老血来。 她面色苍白,眸子半闭,本就好看的脸因为这份伤痛而变得更加娇弱。 偏生还倔强又顽强的咬着牙忍了这份痛:“陛下,扶苏公子,白无事,无需担心。” 扶苏捧着她的脸,不敢让她乱动,整张俊脸都因为她额头上硕大的肿块而眉头紧皱,神情严肃:“什么无事,你都伤成这样了!” 黎筝抿唇,垂下眼睫,不愿看他,心道伤成这样又如何,扶苏的不喜欢也只会是不喜欢。 嬴政见她连话也不想跟扶苏说了,知晓这婚事大抵也黄了,他摇摇头,叹了口气,开口问:“扶苏,你可确定了?这亲你是当真不想结?” 嬴政问着,心里头还是有些不甘。 扶苏整个心神都关注着黎筝,还在想喊个奉常(医生)来看看,突然就听见嬴政这么一问,顿时斩钉截铁地道:“是!这亲扶苏当真不想——” 他猛然一顿,觉出些不对来。 给黎筝赐的婚,怎么问他想不想结? 电光火石间,他又想起黎筝那句“怎么不喜欢”,又想起她来的路上那真切的令人动容的难过。 扶苏一时心跳如鼓,脑中浮现一个猜测,瞠目结舌地扭头看向嬴政,他喉咙干涩,几乎快连字都要吐不出来:“父王,孩儿能不能问问,您给白巫女赐婚的对象,究竟是谁?” 真是哪儿来的糊涂蛋,自己结婚还不知道新郎是自己。 嬴政都快被他气笑了:“还能是谁!不就是胆大包天,还敢来寡人面前求着退婚的你吗?” 再去观扶苏脸上的神情,那叫一个精彩纷呈,他震惊,难以置信,到若有所思,恍然大悟,再到惊喜若狂,如获至宝,等他睨向黎筝的时候,已是千帆过尽,历尽艰辛的苦尽甘来。 扶苏想起自己扯着黎筝来退婚的时候,她那般难过,那般不情愿,眼泪跟珍珠串儿似的往下落。 她是也喜欢他吗? 扶苏瞬间心疼的无以复加,他都做了些什么呀? 那般作为,只怕是将少女和父王的心都伤完了。 而嬴政看到现在,又哪里还不知道,扶苏听闻了黎筝得到赐婚,连她赐婚对象是谁都没顾上问,第一时间就急着来了自己这里,吵着闹着掀了他这宫殿,也得给黎筝把这婚事给退了? 他黑着脸,像是一个不开明的家长,咳嗽着清了嗓子,故意道:“这谕旨一旦赐下,便不得更改,哪里容得你们随意置喙?寡人告诉你们,就是不肯接这谕旨,去领个二十下鞭子,最后也得给寡人把这亲结了。” 嬴政一双鹰集般锐利的眼睛扫向扶苏:“再问一遍,这婚你到底想不想结?” 扶苏心潮澎湃,难以言表。 他先前就嫉妒那不知名的赐婚对象,觉得他好生幸运,闭着眼,什么都不用做,秦国最好的女孩就成了那人的妻子。 谁想,这个幸运的混蛋居然是他自己。 少年唇瓣颤抖,压抑着激动,甚至不敢用力呼吸,只怕这来之不易的幸福像梦境般破裂,从身边溜走。 好半晌,他才开口:“想结,父王孩儿想结!您可千万不能朝令夕改啊!” 嬴政终于还是被他气笑了,他站起身,一脚踹开这差点连心上人都没娶上的糊涂蛋,一边命隐宫(官名)去给黎筝请奉常,一边直接将黎筝封做了太子妃。 扶苏惊讶的说话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太子妃?那岂不是——” 嬴政没好气的冷“哼”一声:“给寡人好好珍惜这为你受伤的太子妃,否则,你这太子之位,寡人能给,也能收回!” 此话一出,连被这峰回路转的走向接连震惊得都快有点麻木的黎筝也忍不住抬头望向那位君王。 第47章 121的世界曾有过短暂而漫长的断片。 宿主遥远的呼唤声一下又一下的从远处传来. 屡次触及他梦境的边界, 却无法真正的将他唤醒。 明明只是系统中诞生的精灵,他原来也是会做梦吗? 121梦见自己生活在古代,那个黎筝也生活着的世界。 他穿着墨黑色的长袍, 身边是个面容模糊却依稀可见笑颜的女子。 是宿主大人吗? 不得清醒,昏沉于梦里浮沉。 从一个小团子长成了少年人,121回归系统精灵的日子遥遥无期,他似乎就要这样, 在梦中渡过完整的一生。 不知多久, 一道来自总智脑的提示音将他惊醒。 意识还处于迷蒙状态,121的声音不由自主地跟着总智脑一起,先一步下达了系统提示。 【终极任务:改变秦二世而亡既定结局, 辅佐三世治理朝政,完成度50%】 “121,你总算回来了!” 这一次,宿主大人的声音终于不再是隔着层层浪潮, 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的。 她喜极而泣的模样让121越发觉得恍如隔世。 在121最后的记忆里,宿主大人还是刚刚被救出深潭,浑身湿漉而冰凉的模样。 那时的他即将消失,只能看着宿主一人在意识还未清醒的情况下独自留在水边,万般担心, 千般无奈,都是无法宣之于口的咫尺天涯。 他们像是两个世界的人,在水底他时还能倾尽全力付出所有的救她,到了水面上,就只能化为虚影, 呆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望着她,担忧着她。 如今看到她活力满满, 精神充沛的样子,当真是让121松了好大一口气。 121很想在清醒后的第一时间,就跟黎筝聊一聊他究竟错过了宿主大人生命的百分之几,但作为系统精灵,他只能被迫地困于系统本身,忠诚职守的率先播报黎筝在他沉睡期间所完成的任务。 首先是几年前派出去的船队回归的任务。 【海上巡防任务 已完成2/2】 【系统经验与奖励正在计算中】 【保命卡X4,假死丹X4,改头换面马甲X2】 堪称豪华的奖励,用宿主大人的话来说,就是一波肥了。 121抓紧时间翻了一下系统日志。 他不在的日子里,黎筝虽然无法做任务,但完成了不少成就。 乱七八糟没有什么用场的【战国食番茄第一人】、【土豆魔愣狂热爱好者】、【多马甲修罗场】等。 以及看起来似乎有点用处的可升级称号【神棍】。 目前黎筝正处于LV4的阶段上。 要升级成LV5,还差五百点经验值。 121对称号的实用性不太了解,索性将整个系统版面上关于【神棍】称号的系统标识放大,让黎筝注意到它。 黎筝原本着急地想跟121来一场旷日持久的喜相逢,谁知道121一觉醒来,还是系统本能占了上峰的将奖励和称号推送给自己。 到底是同样事业心更重的资深任务者,黎筝将儿女私情抛开放到一边,先过目获得的称号。 【神棍 LV.4】 【这可不是个美妙的称呼,低阶神棍的名号,除了带来愚昧者的盲目信仰与崇拜之外,还会让那些对世界有一套成熟理解的饱学之士对你偏见大增。】 【毕竟世人都知道,下雨是因为上层气流强烈对撞,而不是你跳大神祈雨;夜空有流星划过,并非某些大事的预兆,而是宇宙陨石的恰巧经过。】 【不幸的低阶神棍啊,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伴随着他人的抬杠,质疑,偏见。你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别有用心,深藏着被利益裹挟的糟糕而低劣的动机。】 【但凡事总有例外,成为LV10的神棍,你的处境将会大为不同!】 【这个世界对高阶神棍另有优待,别名为被世界厚爱之人的他们过着言出法随不是梦,君权神授天天有的美梦般的生活。当然了,死在这条道路上的低阶神棍数不胜数,究竟要不要踏到这条险恶的路子上来,还是好好考虑为佳。】 黎筝通篇读完这段【神棍】称号的说明,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自己种植土豆的时候能遇上那么多阻碍与困难。 原来就是这个在低阶时坑主不断的称号,暗中影响了她的日常生活。 什么言出法随和君权神授的高阶神棍,黎筝对此并不感兴趣,一心只想将这个称号彻底删除,让它无法对自己造成阻碍。 然而可惜的是,系统本身并没有删除功能。 不过,这称号介绍当中的最后一句“究竟要不要踏到这条险恶的路子上来,还是好好考虑为佳”,似乎又暗示着,这确实是能够做出选择,而非只能被动接受的称号。 黎筝盯着这段话,凝眉长思了起来。 “宿主大人是在找这个吗?” 121将被积压在系统面板最后,显示为“隐藏状态”的【太子妃】称号推了上来。 看到这个称号,黎筝有片刻的呆滞。 真实历史上,追求长生的嬴政一辈子都没有立太子。 直到死亡前,扶苏都还一直顶着嬴政最为看重,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继承人的虚而无实的“长公子”名号。 若是早早立了太子,伪造诏书的赵高也不会那般轻易的就骗到扶苏。 所以黎筝一开始的计划中,也并没有成为太子妃。 她想要与扶苏结亲,只需要一个女性身份的马甲就可以了,但如果是成为太子妃的话,似乎“巫女”的身份就变得不太合适了。 为这意外到来的惊喜而反思自己的疏谋少略,黎筝思来想去,还是准备以“邹氏嫡长女”的身份来担任“太子妃”一职。 索性赐婚的知情人士不多,黎筝在跟嬴政商量过后,便敲定先将扶苏被确立为太子的风声先放出去,而她和扶苏还未到马上成亲的年纪,赐婚的消息延后再发,除了自己人知道之外,并未广而告之。 所以,现在【太子妃】的称号才是“隐藏状态”。 “宿主大人,这个称号和“神棍”是对立的。” 对立称号,就和进入游戏需要选择正营一样,只能佩戴其中一个。 黎筝瞟了眼【太子妃】的称号介绍。 【皇室的代表人,王朝下一任继承者的妻子,母仪天下幼年体,端庄稳重,大方尊贵,持有人上位者气势增加70%,服从意愿增加200%(视使用对象权力地位而调整),幸运值上升15%,黄金率上升37%。】 【凡事总有两面性,从太子妃一路做到母仪天下,再成为下下任继承人的生母者,历史上寥寥无几,多为废后、弃后,俗话说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接受你前期风光无限,后期凄凉惨淡的现实生活吧!】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万一你就是那个福运无双,从太子妃到皇后到皇太后到太皇太后,历经6任皇帝,享年84岁的王政君呢?】 两个称号全部看完,不难发现这俩各有优点,各有缺憾,一个前期命苦,一个后期惨淡,似乎都带着致命的弱点。 他们本该王不见王,无论是哪一个任务者,只要得到其一,便不得不使劲儿往上升级,没有回头之路,偏生他们竟然在黎筝这里同时出现,让她陷入了两难之中。 就连情绪波动较少的121都苦思冥想的不知如何作选。 “宿主大人,我们选哪一个比较好呢?” 如果从背负的任务来看,果然还是选择“太子妃”比较好,但是—— 黎筝同样皱着眉。 但是,这称号描述中的“成为下下任继承人的生母者,历史上寥寥无几,多为废后、弃后”一句看了总觉得晦气,仿佛没有佩戴称号前还能稳定完成的任务,在多了这句描述后,连成功几率都渺茫的可怜。 黎筝终究是摇了摇头:“横竖我现在暂时不打算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出门招摇,目前就暂且佩戴“神棍”称号,之后有用之时,再佩戴这“太子妃”也不迟。” 121在经过之前那次拯救黎筝的落水事件后,独立思考方面有了相当明显的进步,用着稍显软嫩的声音,121开口道:“但是低阶神棍称号拥有很明显的隐患,宿主大人真的要佩戴的话,还是先给称号进行升级吧。” 升级。 黎筝往称号经验条上瞥了一眼,往上再升一级的经验索性也不多,拢共就五百,基本上只是做一个任务的基础经验,看起来似乎大有可为。 她摸了摸下巴:“也对,这低阶神棍称号的升级似乎也不是很难?” 但等到黎筝真的点开“神棍”称号升级方式的时候,又被里头的说法给吓了一跳。 【所谓神棍,便是诉说理所当然的假话和超乎众人想象的实话之辈。】 【想要升级,你在骗人时必须不着痕迹,在被质疑时,必须拿出真功实料来打脸对方。】 黎筝看得半信半疑,这么牛叉的行径,真的是在培养神棍吗? * 宅院之外,玄色衣衫的俊美少年正坐在杏树下垂眸细听风吟。 然而事实,又并非那么写意唯美,少年只是在等待自己的心上人能够开门出来见见他。 那日强硬地拉着少女跑去退婚,终究是伤了她的心。 以至于好长一段时日,白衣少女对着他,总是冷着脸,不愿理睬。 先是不肯对外公布他们之间的结亲消息,再是不知因何原因而更改了另一方婚约者的身份姓名,最后,就连屋子都不迈出一步,连他的面都不肯见了。 第48章 为了给“神棍”称号升级, 早已来到咸阳,却缺席了三个月跑去种土豆的黎筝终于姗姗来迟,跑到占星宫领下了嬴政曾许诺过的“首席占星师”的职位。 这占星师和神棍称号堪称绝配。 黎筝相信, 只要在这里呆上几年,她的称号等级就会坐火箭似得快速飞升,要不了多长时间,便能踹掉赵高, 成为战国“指鹿为马”第一人。 说不定系统还能给她个成就称号什么的。 喜滋滋的做着美梦, 出于黎筝和嬴政两人都知晓的原因——她对占星术一无所知,所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全靠121主持的历史直播来剧透。 所以在嬴政的批准下,黎筝不务正业, 从不抬头观星。 每天的日常,就是在占星宫里四处逛逛,或者给周边当摆设的花草盆栽浇点水什么的。 这工作清闲的堪比养老,早已厌烦了在其他任务世界打来杀去的黎筝是十分的喜欢。 她每天准时到占星宫报道, 顺便把使用已久,磨损严重的巫女服给换下去。 换上占星宫专制的工作服。 两条水蓝色的袖摆长得快要缀地,袖摆的末端扣着两颗一晃动就叮当作响的金铃铛,衣服上半为玉白羽衣,下半为青色霓裳, 暗纹锦簇花攒,好不华丽。 黎筝看到衣服的时候就喜欢不已,那款式和装点,明摆着是嬴政特意命人按照她日常穿衣的喜好来制作的,所以就连袖摆上都有两枚她常用的铃铛。 作为占星宫的工作服来说, 当真是过于美轮美奂了,黎筝也不把这霓裳裙拿出占星宫去, 只是每天上班的时候来换上,下班的时候再脱掉。 这一日,她照常来到那间属于她的最大间办公地点,拉下了周围的丝帘,正准备宽衣解带,换上那件漂亮的叫人不舍得移目的衣裙,就听见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慢慢接近。 身为武者的敏锐,让黎筝将半褪着露出脖颈与肩膀,挂在臂弯间的衣服瞬间罩回了身体上。 她猛然一回头,正对上层层帘帐后头,从漆红圆柱之后探出来的半只眼睛。 色相浑浊的昏黄眼珠直勾勾的盯着换衣服的黎筝,目光在她裸露的肌肤上来回流连,见被她发现,立时扭头就跑。 “等等!别跑!” 意识到自己被偷窥的黎筝悚然一惊,抓起外衣就往身上套,朝着那人离开的方向拔腿便追。 可惜这短暂的穿衣功夫终究是耽误了最佳的抓捕时间,等到黎筝追出去,那窥窃者早已人去楼空,不知去向。 居然是叫那采花贼给跑了! 黎筝在四周兜兜转转了个遍,无论是路上遇见的哪一个宫人,只要问有没有见着一个突然跑过去的男子,他们要么装作忙碌,要么装作视而不见的模样,均是不理她、或说是未曾见过。 这些名义上是她下属的宫人们,居然一个个的都在包庇刚才偷窥她换衣服的男子! 黎筝面色泛青,手中还未绑住头发的发带狠狠摔在地上。 在她来到占星宫之前,这里本有着一个首席占星师,但黎筝来了以后,对方便不得以的让出了职位,重新从普通占星师当起。 如此状况,即便黎筝能耐巨大,属于能者上位,原来的首席占星师也会视黎筝为肉中刺,眼中钉,恨之入骨;更何况,以黎筝完全不存在的占星术水平,对方只会当自己是被个草包抢去了职务,无论怎样仇视黎筝都不为过。 所以黎筝来到占星宫的这几日,不仅使唤不动任何占星宫的人员,还被那位原本的首席占星师派人来找了数次麻烦。 之前的麻烦,黎筝都一一轻松化解,但今天被人偷窥换衣,还真是触及了黎筝的逆鳞。 虽然在现代生活过的她,对于裸露、暴露肢体的接受程度远比古代人高,但只要一想那恶心的视线从自己身上滑过,黎筝便怒意滔天,几欲焚世。 这是被她抓到的,但万一之前没抓到的时候——此人也在看呢? 黎筝双眼燃着熊熊怒火,一口银牙快要被咬碎。 她还从未被人如此冒犯过,今天若是不能将此人从占星宫里揪出来,她就不姓黎! 黎筝命令占星宫的所有人都到占星宫的前院来集合,但有不从者,都按擅离职守来处置。 愤恨的视线盯在系统自带的地图之上,那望过去一片一片的红色小点中,再找不到一个快速移动的偷窥者来。 原本黎筝对之前的首席观星师还有些许的歉意,对于他屡次三番做出的挑衅也都忍了下来没有发作,但这一回,可真的是耗尽了她所有的宽容! 随着前院宽阔场地上越聚越多的人,一个小观星师跑过来拱手禀报:“首席大人,基本上都来全了。” 黎筝皱着眉,不满道:“基本上来全了是什么意思?还有谁没来?” 小观星师面色白了白:“是,是” “是我。” 不善的眼神利剑般刺在黎筝手臂上,阴阳怪气的嘲讽语调从邋遢油腻的中年男子口中传出。 前任首席挺着个硕大圆润的肚皮,一口黄牙严重影响他人感官的大咧咧的呲在外头,他恶劣地笑着,脸上有着计谋得逞的快意:“白首席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兴师动众的将大家叫来前院啊?您也知道,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不像您,每天正事不干,光是洒水浇花便好了。” 黎筝忍着怒意,硬是在脸上勾起一个微笑:“自然是有事才将大家叫来的,蔡观星你来的这么晚,应该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的吧?走了这么长距离的路,想来也该是累了,来,坐到我身边的椅子上来。” 前任观星师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心道这草包还知道孝敬长者。 他毫无防备之心地走到黎筝身边,肥厚的屁股对准椅子,往下一坐。 黎筝冷笑,不着痕迹的往椅子上贴了一张碎裂符。 这蔡观星甫一坐下,椅子便四分五裂的倒下,将这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摔得(|)都裂成了几瓣。 “哎呦!” “嘭”的一声闷响,蔡观星沉重地摔在地上,那体量,直把坐在他旁边的黎筝都震了三震。 他捂着腚,龇牙咧嘴地痛呼了起来,还艰难的将那水桶般的粗壮腰身扭过来,指着黎筝说了好几个“你”,气得愣是说不出下文。 黎筝故作惊讶的捂起了嘴:“啊呀,这椅子的质量可真是差劲,不就是您老人家稍微胖了点吗?跟猪还是有一段差距的,没想到居然直接裂开了,蔡观星,您的(|)可真是厉害呀,把椅子都坐裂了!” 若是地上的中年男子流了胡子,此刻必然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了,可惜他没有,真是好生让人遗憾。 这个人,专指黎筝。 现在还只收回了一点小小的代价,跟黎筝想要施予的惩罚来看,还差得多。 黎筝随手指了几个平时最不听她话的蔡观星的党羽,呵斥道:“真是不懂事,还不快快将蔡观星扶起来!把他的裤子剥开看看(|)有没有事?要是医治不及时,这(|)以后不能用了,还不怪在你们几个没眼见的头上?” 这几个人中,有不动脑子的,当真去扯蔡观星的裤子,被蔡观星吓得赶紧扯了回来,反手一个嘴巴子,将那人打得鼻歪口斜。 蔡观星一边打,一边指桑骂槐地道:“打的就是你这没能耐的狗东西!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占着公职不干活!” 似乎不够解气,他故意抬头看向黎筝,笑得比黎筝还假:“不好意思啊白首席,我教训自己手下的废物,您没意见吧?” 黎筝眼中闪过一抹冷光,又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摇头:“无事,来人,再给蔡观星上把椅子来!” 她手中备着另一道碎裂符,但凡他还敢坐下,便再炸一次。 谁知蔡观星反倒难得的有了点自知之明,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腚还在疼痛当中,臀部暂时无法二次使用,所以“谦卑”地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夫就站在这里好了。” 黎筝温柔似水的笑了一声,缓缓道:“唉,看来蔡观星终于明白还是站着比较好了,这平起平坐,对你来说是很危险的,小心些为好。” “你!”蔡观星心头大惊。 这无能而年轻的小姑娘向来受了委屈和刁难,也窝囊软弱的从不还击,更是完全不懂什么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以至于来了这些时日,他手下的占星师们都纷纷看不起她,仍旧聚集在他手下作威作福。 没想到今天竟会有这胆量,来跟自己呛声,拐着弯儿给自己下马威? “老夫如何敢与白首席平起平坐?您才是首席,老夫不过是一名普通占星师,无论如何都谈不上与您平起平坐。” 他话锋一转,变得辛辣起来:“不过这观星师还要看资历和能力,谁德高望重,谁就更有声望,更得人心。白首席在这两方面上,似乎都还有不足,这宫里要是有人不听您的话,老夫可也帮不了您啊。” 赶在黎筝开口还嘴之前,他又老而不死是为贼地转移话题道:“白首席也别再耽搁大家宝贵的时间了,您想干什么就直说吧?若是没什么正经事,就快点放大家回去。” “离开工位太久,才是真的玩忽职守,乱用权柄。您说是吧,白首席?” 黎筝面色难看,她要找谁他会不知道? 分明就是明知故问! 可碍于古代女子的清誉,黎筝又不能真的将自己要抓采花贼的事说出来,只好道:“白要办的自然是正事,而且是对占星宫所有人都好的正事。” 蔡观星老神在在地道:“哦?什么正事对大家都好?” 第49章 抓采花贼, 问有什么好处。 虽然抓住了也不能每人发几块钱,但稳定社会治安,让其他隐藏受害者脱离被害风险。 绝对是件对大众有利的事情。 于公于私, 黎筝都要将这个采花贼抓出来。 但又不能直接把“采花贼”三个字说出来。 黎筝现在套的不是男性马甲,又处于古代,一旦将采花贼的事说出来,便会影响自身清誉, 后续引发诸多的问题。 所以她只得讲:“方才见着一个贼人, 背着不少钱财逃跑了,想来都是从大家身上偷窃来的财务,将此人揪出, 自然是对我们所有人都好的。” “贼人?”蔡观星冷笑了一声,也不反驳,“那首席便找吧,这么多人, 您打算一个一个找到何年何月去?” 观星宫的人数不少,还都穿着一模一样的工作服。 即便是百米之外射中标靶的弓箭好手,在这堆仿佛复制黏贴般的人群里,也要犯难上好些时候。 更何况黎筝没见那人身上有什么识别性强的标志物件,只记得一双色相浑浊的眼睛。 回想起先前, 仿佛浓痰般落在身上的偷窥目光,黎筝简直恶心想吐的要洗掉自己身上一层皮。 当然,这也是让她怒火重烧地说什么都要将人揪出来的原因。 然而,从整齐排列的第一排找到最后一排,都没见着长了同一双眼睛的人。 那双带着邪色怪气的眼睛, 从未干过偷窥之事的正常人是生长不出来的。 黎筝探头往队伍后边看去。 她所没有检查过的,还只剩下零零散散, 寥寥无几的几个人。 那家伙难道就藏在这几人当中? 黎筝一个一个找过去。 最后第五个,不是。 最后第三个,不是。 第二个,还不是。 没有去看最后一个,黎筝知道他也不是。 可这偷窥者,竟真的有欺天之能,能在她和系统的眼皮子底下溜之大吉? 黎筝嘴唇抿得死紧,口中的牙齿都要将颊肉咬出血来。 找不到人,这么个大闷亏,难道她就这么认了? 蔡观星横跨大半个前院,声音洪亮地催促:“白首席,您找着没有?下官等得都快睡着了!” 睡着了声音还这么响? 黎筝心中烦躁,想将这大地犁上一遍。 这她怎么找? 人都插翅膀飞了! 黎筝明显的为难,让蔡观星得意的哼笑一声,他满脸横肉都随着笑意堆叠在一起,冒犯审美的丑带着恶的弧度:“您认不出来,就让所有人把外衣给脱了!既然偷了钱,肯定藏在身上,这衣服一脱,不就藏不住了?” 他准备帮黎筝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这占星宫的人里头,有男有女,有年轻有年老,大庭广众脱外衣,与羞辱无异,其中女子,更是失了清誉。 的确是包庇偷窥者的人做的出来的事情。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回过头来,恳求的目光注视着黎筝。 “首席,那贼应该没偷几个钱,不然我们自己也发现了,不然就别找了吧?” “首席,咱们都是清白人呐!都在占星宫干了多年了,来来去去的都是熟人,哪里有什么小偷?” “首席,您这样找来找去,贼找不到,反而弄得人心惶惶的,多不好呀?” “首席——” “首席····” 不必说,都是不想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找人,也不想被脱去外衣的存在。 黎筝心有恻隐,正要开口,却看台上的蔡观星朝自己的几条鹰犬挥了挥手道:“从第一个开始,抓住他!把衣服脱了!” 那人捂着衣服惊慌失措。 黎筝瞳孔一缩,口中一句“住手”还没喊出,前院右侧放突然传来一道嗓音清润的少年声来。 “慢着!” “巫女阁下,您要找的贼应该就是这位吧?” 玄衣纁裳的少年站在清朗的阳光之下,俊美的轮廓被光线镀上一层金边,他漆黑的墨瞳错也不错地睨着黎筝,被回望之后,又收回视线,看回他身前的犯罪者。 少年单脚踩在对方的背上,压制着人匍匐着跪在地上,他寒着俊脸,擒着对方双手的铁掌狠狠一捏,引得对方发出一声哀嚎的痛呼。 不,耳朵一动,黎筝眨了眨眼。 高叫的声音一共有两道,一左一右,一前一后。 另一个张着口的人是蔡观星,他面色巨变,眼神在惊慌、害怕、畏惧中来回切换。 这时候他开始像自己麾下的鹰犬了。 刚才跟黎筝呛声时的倨傲神采消失了,他像是个随处可见的小人物,缩着肩膀,快步跑到扶苏身边,脸上是谄媚的讨好笑容:“扶苏公子,您怎么来了?” 扶苏没有看他,好似他根本不存在。 只顾着看一步步走来的黎筝,待女孩走得近了,他松了松脚,让被他压着的男人得以抬起脸来。 “是不是这人?” 黎筝与这跪在地上的家伙一对时,面色猛然沉了下来:“就是他!” 白面童颜,嘴角天生带笑,看上去并非什么坏人样子,偏生一双怪气横生的眼睛,让这张脸违和感满满。 扶苏脚下用力一踩,将对方垃圾般重新踏了回去。 一道紧张的声音插入两人之间:“这怎么可能?一定是白首席您认错了,他可不是观星宫的人,他是,他是” 蔡观星有点说不出口。 扶苏却认得此人:“他是蔡观星的儿子。” 蔡观星的儿子,难怪占星宫的人都要包庇他,若是将此人供出来,恐怕是要遭到蔡观星的报复。 也难怪黎筝始终没在地图上找着他,此人的标识并非红色,而是代表中立的黄色。 当真是灯下黑了。 “殿下是在哪里找到他的?” 扶苏给了侍从一个眼神,将手中的贼人移交,自己则抓着黎筝的手腕,将她带到了远离众人的地方。 “你···无事吧?我搜过此人的身,并无你所说的从各个人身上偷来的钱财,他干了什么事,惹得你这般生气?” 黎筝一顿。 乱盖罪名的事瞒不过扶苏,可要她说出真相··· 此刻她面对的可是她的婚约者,她的任务攻略对象,而在这蒙昧的古代,失了清白的女子会落到如何下场,不必言说。 才刚得来的赐婚、太子妃、扶苏,她都会一一失去! 黎筝面色微凝,满脑子的念头都是不能将此事告诉扶苏。 但抬起头,少年垂眸注视着她的眼太过专注,黎筝咽了咽唾沫,掌心里攥着衣角的紧了松,松了紧。 “我、他” 扶苏第一次见她这么吞吐,停了片刻,他恍若不在乎地移开视线,给她留下不被追问的余地:“不想说也无妨,” 少年转身,像是要就此离去。 黎筝望着他背影的目光一直,突然想开,在心里“嗐”了一声,心道自己扭捏个什么劲儿,不就是看了个肩膀,能有什么大事,只要讲清楚,扶苏他,应当也不是那般迂腐之人。 一把抓住了扶苏的手,黎筝动作间过分的用力却彰显着半分紧张:“他····他偷看我换衣服,虽然,虽然也不多,但是” 少年一顿,瞳孔骤然一缩,不敢置信地确认着什么,而后猛转头,悍然戾气全部杀向远处跪于地面的那团脏东西,眼中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他手紧握成拳,手背上爆出青筋,微微抖动。 少年低沉地嗓音里压抑着数不清的盛怒:“他竟敢——” 黎筝终究还是有些不安,不自觉地手捏衣领,减少领口暴露出脖颈的地方,轻微的声音带着点迟疑:“咳,殿下,您,您会不会”会不会讨厌 扶苏看了她一眼,皱起了眉,忽然后退一步,站进了建筑的阴翳里,让前院的众人看不见他的身影,然后将黎筝一把扯进了怀里,双臂紧紧的抱着她,像是要深深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斩钉截铁地开口,止住黎筝接下来要说的话:“不会!” 被抱的突然,黎筝摔进少年的怀里,鼻尖沾染了对方胸口的暖意,她身体一僵,继而放松下来,轻轻垂了眼,虽有些不好意思,可充盈着的安心,覆盖了被偷窥时的怒火,指尖轻弹,黎筝终是没舍得将人推开,反而是犹豫着轻轻按上了少年薄有起伏的背脊。 她迟疑地道:“可是,我还没跟殿下讲,究竟是什么会不会” 扶苏抱得愈发用力:“不论是什么,都·不·会!” 建筑物的背后,两人静静抱了许久,互相取暖,互相慰藉,仿佛天地间只剩吓彼此二人。 扶苏轻轻将黎筝放开的时候,黎筝甚至还不自觉地有些留恋,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似乎有些空落落的。 最后收回了扶在扶苏胸口的手,收到一半,又被他攥住。 “接下来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全部解决!” 扶苏咬牙切齿,话里藏着股腥风血雨,仿佛苏醒的巨龙,暴躁狂怒地想要将所有窥窃它、指染它宝藏的对象用利爪撕成粉碎。 却让黎筝有种别样的安心。 她骤然放松下来,点点头,原本不论说什么都想要亲手料理的人,现在就真的只想都交给扶苏去解决。 晃了晃被少年牵着的手,黎筝提醒道:“我们呆在这里时间太久,该出去了。” 扶苏眸子黑沉沉的,略一颔首,首当其冲的挡在黎筝面前往外走去,没走两步,被站在原地的黎筝拉住。 清俊少年侧头,额间落下几抹碎发,不解地回过头来看她。 黎筝咳嗽了一声,装作无意地道:“出去的话,再拉手,就要被看见了。” 扶苏恍然大悟,慌张松手的同时嘴上连连告歉。 说什么冒犯,唐突,他的错之语。 看着少年红着耳尖,匆忙转过去的凌乱背影。 黎筝忍不住轻笑。 好像,即便不是任务,跟这样的人相处,似乎也不错的样子? 第50章 与黎筝一并重新走至众人面前, 扶苏朗声宣布:“此人就是犯人!之后会压回——” 少年顿了一下,正在脑内思索压回哪里处置比较好,就听前院上空议论纷纷, 观星宫宫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犯人?扶苏公子明鉴啊,我儿绝不会是犯人,更不会偷宫人的钱财。您想想, 他们一日薪酬才多少啊?而犬子虽说日日混不吝, 没有个正形,但好歹是下官唯一的儿子,下官从未短缺过他财务, 他又怎会去偷窃呢?” 蔡观星哀嚎着,一下子跪到了地面上,两手抱着扶苏的大腿,求他再将案件查查清楚。 这么个独生子, 他是向来宠溺万分,即便因为其喜好女色、总是偷窥女子洗浴换衣而闹出不少事来,他也将苦主申冤的消息全部压了下来,没舍得叫这儿子受过一次惩罚和苦头。 如今从不与他争锋相对的黎筝突然发难,很有可能是他儿子劣根再犯, 去对她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他本该在怀疑此事的第一时间上门威逼利诱,想尽办法压住消息。 但因这抢了他职务的草包首席个性懦弱好欺,找了这么多次麻烦,也没见她还手反击过一次,蔡观星看她不起, 也因此没有过往般的重视。 再来对方抢了他官职,他对此事幸灾乐祸, 喜闻乐见。 却没想到惹了她竟会引来扶苏公子给予撑腰! 扶苏公子可是陛下最为看重的长公子,又在最近刚被立了太子,正是风光无两之时,他如何能够冲撞这位顶级贵人? 如此想着,蔡观星也不愿他那全家都宝贝的,早已被宠坏的独苗,在外头吃大亏。 即便孽子跟黎筝之间真正发生了什么事,那软弱草包为了自己的名声和未来考虑,估计也不敢明说,只敢拐弯抹角地讲什么“偷窃”。 这可算是给了他们恶人父子俩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更何况,他们也确实没有偷过什么财物,若是真要见公堂摆证据的话,他们可是立于不败之地! 蔡观星一边低着头假装抹眼泪,一边偷偷回头给他的党羽使眼色。 观星宫的人面面相觑。 被这品行低劣的采花贼连累了大半日站在太阳底下照晒之后,碍于蔡观星积威深厚,还是有人哆哆嗦嗦地直面天潢贵胄,王室公子,帮这采花贼说话:“扶、扶苏公子,还请您明鉴呐,这孩子是我们观星宫的人一个个看着长大的,那品性如何,还能不知道吗?怎么可能偷钱?” 有了第一个带头的,后头很快便踊跃了第二个:“扶苏公子,观星宫里的都是一家人!即便真的有,那也绝对称不上是偷啊!我们都是这孩子的叔叔伯伯,给孩子几个零钱,怎么能讲是偷呢?” 蔡观星使眼色是想叫他们帮忙,可这两句话一听,分明都帮在细枝末节的地方,完全解决不了问题! 他赶紧咳呛了一阵,扯着嗓子自己来地道:“不是,不是啊扶苏公子,您可千万别听他们瞎说,犬子才不拿他们财物当零钱,零钱我们自己家有的是!关注点应该在证据上!既然您和白首席说犬子偷窃,那他偷的财物在哪里呢?您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出来,再让观星宫的人指认,其中有哪一件是属于别人却被犬子偷去了的?” 此话一出,黎筝和扶苏俱是皱拢了眉。 证据,有没有能够从他身上找出来,并且能被观星宫的人指认的证据才是关键。 这蔡观星好生狡诈! 如果只问财物,或者要求当场找出财物这都好办,随手往他身上藏一个,再假装摸出来便是了。 但在这蔡观星积威深厚的观星宫中,又有谁敢站出来指认东西呢? 少年转过头,面色微微有些凝重。 黎筝面上也阴云密布。 看来想要往此人身上泼这盆脏水,还有些难度! 见两人都僵持在原地不言不语,蔡观星的表情立时小雨转晴,笑逐颜开。 “白首席,扶苏公子,怎么样?没有证据吧?没有证据的话,还请您二位将犬子放开吧?” 他得意忘形,趾高气昂的模样,让人看了就恨得牙痒痒。 但有什么办法呢? 只要黎筝无法将对方犯下真正的错处直截了当地说出,便要受他的欺压。 甚至,即便说出来,毁坏了自己的名声,对方也完全可以不承认。 “没看过就是没看过,这女人该不会骚疯了,想被人看,才这样来污蔑我吧?” “该不会是看重我的家财身份,想要傍上我让我负责才这样说的吧?” 越是惯犯,面对被抓捕的情况就越是平淡,他会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解,再将脏水泼回真正的受害者身上。 可是,难道就要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连一点惩罚都没有受到,完好无损地回去? 黎筝一口银牙都快咬碎。 眼角处,瞥见一抹银光。 是扶苏,他寒着脸,缓缓地抽出了挂于腰间的长刀。 看着满脸喜意的蔡观星和即将被他从侍从手里拯救出来的采花贼,少年冷峻的眼神冰冷到了极点。 黎筝神情一顿,伸手按住了扶苏的手背。 浑身杀气乱冒的少年回眸,待看到黎筝的时候又冰雪消融,将那份温柔独独留给她。 这抹温度很快又被坚冰所替代,扶苏启唇,满脸肃杀地吐字:“放开我,转过去,等会儿不论听到什么动静,你都别回头。” 黎筝按着他的手微颤。 这是扶苏,是被后世之人夸仁善刚毅夸了两百年的扶苏,若是今天在这里为她拔了刀,他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黎筝朝他缓缓摇头。 扶苏垂眸睨她的模样,带着片刻温柔:“放心,我动作很快。” 黎筝闭了闭眼。 她来到这里,是为了改变秦国二世而亡,不让秦灭在胡亥赵高二人手中,也是为了拯救扶苏,不让他受到赵高欺骗,再度自杀。 而不是来让他为她背上骂名的! 黎筝走近两步,盯着扶苏漆黑的双眸道:“别这样,还不到这样做的地步。” 扶苏扯了下嘴角,带着抹嗜血的怒意:“现在不是,什么时候是?他都对你——” 黎筝抓住了他的手臂,倾身过去,低声道:“拜托了,别这样做,拜托你···扶苏哥哥。” 少年双眼惊讶的微微圆睁,呼吸停滞的同时,整张俊脸都红了起来。 她向来公事公办,客客气气,格外生疏地喊他公子、殿下,直接喊他扶苏还是第一次,更何况,还是哥哥! 黎筝也忍不住低下了头,秀美的脸蛋微红。 即便是体内存着经历过现代的灵魂,这声“哥哥”也实在是过于超过了。 她第一次试着这样讨好别人,果然,还是很尴尬。 闭着眼,深呼一口气,终究还是抬起头,抓住扶苏分神的机会,按着他的手背,“刷”得一声将刀按回了刀鞘。 反应过来的温润公子有些生气,可因为对着她发不出来,又无可奈何的只能变成了生闷气。 扶苏侧着脸,没好意思去看黎筝,视线胡乱的选中了空中一点凝视,表情十分镇定,他将所有涌动起伏,不平的心潮都隐藏在冷静的面具之下,唯有耳尖的一抹红色,终究还是泄露了丝丝心绪:“不砍他,那怎么办?” 黎筝更是变扭而不好意思,少年说完话之后,停了会儿才开口:“总会有别的办法的···我,那个,“哥哥”” 耳朵接收到什么神圣的称呼,扶苏眼神都为之一变,却听黎筝轻声道:““哥哥”什么的还是太早了,我,我以后,暂时不会再这么喊了。” 少年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满满的失望与可惜压着他,但如此做法反倒符合了人之常情,他只好装作举双手双脚赞成地道:“是该这样,等···等我们成婚之后,再喊吧。” 扶苏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言乱语的,还奇怪的非要提成婚····应该不会被认为他是在迫不及待吧? 两人气氛暧昧,话说着说着便归于静谧,心中各自小鹿乱撞,早已将旁人忘得一干二净。 要不是蔡观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无法在没有扶苏命令的情况下,将他的采花贼儿子从侍卫手下救出,再度垂头丧气地跑到扶苏这边,重新点头弯腰地讨好,两人都快忘了他人的存在了。 少年冰冷的眼睛瞵视着这名头发稀疏,肚皮像顶着几个游泳圈的油腻中年男子。 正要开口,表示绝不会轻易放走嫌疑人的时候,便听“呸”的一声。 长了双怪气横生,总是在打量四周女子脸、脖子、腿的眼睛的采花贼终于将塞在他口中的布子吐了出来。 “哈,哈,总算能说话了,等,等等,等等,侍卫大哥,别再塞了,老子是来认罪的!” 犯罪者嚷嚷出的巨大动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其中的重中之重便是他自己老爹。 “什么?你这个孽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认罪?你要认什么罪?” 蔡观星着急忙慌的跑过去,不断的以严肃的眼神和高昂的语调来阻止他儿子的昏头想法。 然而蔡观星已经足够狡诈了,他的儿子却更胜一筹。 蔡人正笑了笑,依旧是那张看上去就令人生出几分好感的好人脸,依旧是那双浑浊的、淫/邪的,目光一动便显出几分违和微妙之感的双眼,扭头看了看扶苏和黎筝。 收到那束怪异的目光,黎筝眉头一蹙,心中感到些许不适。 一只温暖的手,包住了她不自觉攥起的拳头。 少年往前走了两步,用自己的身体,整个挡住了黎筝。 扶苏目光不善地回视这变态。 蔡人正满不在乎的又是一笑:“白首席,扶苏公子,别担心了,我是来认罪的,如你们所说,我确实偷了观星宫众人的财物,还偷了很是不少,麻烦这位侍从大哥帮我松个绑,我把那些东西全都拿出来。” 蔡观星惊叫:“孽子!你在说些什么东西?你怎么可能——” 话语间,蔡人正已经被松了绑,他将自己所有的贴身物品都拿了出来,一一摆在地面上,而后伸着手指,往观星宫人群里随意一点,勾了勾手指,让人上来:“这块玉是你的东西吧?应该有,好些钱吧?唉我一时技痒便犯了错,在这里给大家道个歉。” 那明明是他自己的贴身玉佩,却非要说是别人的东西,当真好生奇怪。 被点上来的人一头雾水,拿着玉佩,也不敢否认蔡人正的话,只胡乱地点头。 扶苏神情一动,稍有不解:“他这是干什么?他不承认的话,我们还抓不到他的把柄。” 黎筝没好气的“哼”了声,冷笑:“大概是怕了殿下您,担心被报复,所以才自认当贼。” 在秦国,只要偷窃就会被罚三十天苦力,数额重大的话,需要额外增加金钱作为赔偿,但除了以上两项之外,就没有额外的惩罚了。 比起被私下报复,认罪的惩罚自然轻得多。 扶苏也反应了过来,他低声喃喃道:“真是好生阴险狡诈,但只是如此,可还远远不够。” 50-60 第51章 当然不够。 这蔡人正如此作为, 还全是看在了扶苏的面儿上,要是扶苏今天没来,她岂不是被欺负了还找不着人, 连说理的地都没有? 黎筝森然眯了眯眼。 可真是被人小瞧到了谷底。 必须得给蔡氏父子俩一点颜色看看才行。 正想着,那头的蔡人正的自我交代也到了尾声,他分发光了身上所有还算有价值的物件。 如果根据这些物件来量刑的话,也足够量出很重的罚款了。 但他父亲过去是首席观星师, 这点钱财还付得起。 而惩罚的苦力时长, 对蔡人正自己来说更算不上伤筋动骨,仅仅只是付出这些,就平息两位大人物对他的怒火, 真是太合算了。 但真实经历的伤痛又如何能够被平息呢? 扶苏冰冷如寒霜般的眼睛盯了他几秒,命令身旁侍从将他带到劳作地点,让他从今日起就马不停蹄地陷入当苦力的地狱。 对他这样的公子哥来说,较重的体力活也是件十分辛苦的事吧? 蔡人正一走, 今日之事在众人眼中便算得上是完结。 长时间在太阳底下晒着的观星宫众人需要安抚,黎筝给每人买了碗绿豆汤后,让他们全部散去。 无视愤恨地注视着自己的蔡观星,黎筝同样转身离开,将扶苏一路送至宫外。 “说起来, 今天殿下怎么会刚好在这里,又刚好帮白抓住此人?难道是陛下有什么命令,让您来传达?” 扶苏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不是,我就是刚好路过有碰见而已。” 只有少年和他的侍从们知晓他的满口谎言。 前些日子这位心上人姑娘似乎跟太子殿下闹了变扭,总是冷着那张甜美的脸蛋, 对扶苏公子爱答不理的。 殿下可真是跟前跑后地哄了好长一段时间,依然没有将这位的心给捂暖。 换做别人, 能受到如此对待,早就高兴到天上去了,喜不自胜的接受所有示好,再反过来跪舔太子殿下,而这位,却是半点不为所动,连态度回转的迹象都看不见。 若非太子之位的册封,据说跟巫女阁下有些关系,他们真要被这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戏码看得惊掉大牙了。 今日能够帮上巫女阁下的忙,也是因为太子殿下想要讨她欢心,早早地赶来了观星宫,又刚好撞上那行迹鬼祟的贼人以及巫女阁下的那句“等等!别跑!”,这才终于立了大功,帮到了巫女阁下一回。 看着并肩走在前头的少年少女,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今天的努力总算是没有白费,他们两人的关系破冰,重归旧好了。 扶苏有话想单独跟黎筝讲,特意让所有的侍从先到前面去等他。 交代众人不许回头的功夫里,黎筝已经坐上了一道低矮的木头围栏。 她长发飘散,侧头看着远方,秀美的轮廓在光的照耀下越发柔和,整个人美得揉进了景色之中,叫扶苏看得心口一跳。 他几乎是看呆了,直到黎筝等得时间长了,转头回望,疑惑地喊了他一声,他才蓦然惊醒。 走到女孩近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那个人,” 顿了下,两人再度不约而同的撞了话:“今天的事,” 黎筝一下子笑出来:“还是殿下先讲吧。” 扶苏的表情也柔和了下来,他伸手抚过女孩的脸颊,拇指擦去一丝灰迹。 大概是用双手撑着身体坐上了围墙之后,又用手碰了脸才沾上的灰迹吧? 扶苏看着她,认真地道:“今天的事,绝不会就这么过去,我向白保证,那个胆敢对你犯下不可饶恕的罪恶之人,我会亲手给予他应有的惩罚。” 黎筝看着他,缓缓勾出赏心悦目的笑容,轻道了声“唯”。 实际上,她也是这个意思。 扶苏不出手,黎筝自己也会出手。 背包里有那么多道具,即便是穿个隐身衣去给那对恶人父子俩搞点事,也完全不在话下。 但既然扶苏也有此想法,黎筝也乐得将事情交给他。 那句来自少年的承诺说完,两人间一时陷入安静。 扶苏视线舍不得离开女孩的脸,也舍不得提出自己要回宫走人的话。 即便肚子里的腹稿已经全部用完,即便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人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扶苏还是舍不得分离。 他静静想了想,问:“我们要不要去看看蔡人正?” 他竭力地想要延长两人相处的时间。 黎筝眨了眨眼,缓缓答应:“好啊。” 扶苏所谓的看不是指真的去看蔡人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精疲力尽,累得面色苍白了还被监工跟在(|)后面挥鞭催促的画面。 虽然那样的场景也不失为解气的,能够用来反复欣赏的好画面,但用麻袋将人捆来,再狠狠地揍上一顿必然是更爽的选择。 黎筝和扶苏身处于一个隐蔽的小巷子,从最深处看往外头,刚好能见着大半个明亮的圆月。 圆月之夜,适合狼人出没。 黎筝跟扶苏约好,他们各有代号,自己叫“红”,全名“红太狼”,他叫“灰”,全名“灰太狼”。 刚嘱咐完,一个被大麻袋套着头、脸、身子,只剩下两条腿在外行走的人已经被牵了回来。 蔡人正眼前一片漆黑,不知身处何方,只能跟着捆绑着自己的这根绳子往前。 到了地方,这个鬼鬼祟祟,总是行龌龊之事的家伙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踢在臀部,他失去平衡,仰面倒下,重重地砸在地面,激得这鲜少有人行走的小巷里的灰尘满天飘扬,沉重的动静,估计那张可以用来装好人的不错五官也被这一下砸平了。 蔡人正还没有放弃自救:“各位大哥大姐,不知找在下何事?是手头比较紧吗?要是缺钱的话,可以带上我的衣服去找我——” 还以为自己是被绑架呢。 黎筝嘲讽地想着。 扶苏温和地对她笑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表示女士优先。 黎筝颔首,也不客气,随手挑了根趁手的木棍,又闷又重的一击,直接击打在蔡人正的肚子上。 正在说话的狗东西顿时呛了一下,到了中途又变成惨叫,他被困着,才刚挣扎着勉强站起来,就又是一棍正中鼻梁。 黎筝想将他鼻梁打断。 在古代也没什么好的脸部整形医生,要是这张天生的好人脸能毁掉,这狗东西以后就骗不了别的受害者了。 头,手,脸,肚子,肩膀,双腿,所有最痛,伤口最难好,最显眼的身体部位,都遭到了黎筝的精准打击。 打得浑身出了汗,蔡人正倒在地上连哀嚎的力气都没了,黎筝给自己准备的那个“红”的称呼才终于被用上。 “红?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 能够连续几天几夜不休息在战场上奔波打仗的黎筝,自然是不会因为这点小活动而感到疲惫的,她还只是热了个身而已,但既然扶苏都这么讲了,她也只好有些可惜的看了瘫倒在地上的烂肉一眼,耸耸肩,将位置让给了他。 扶苏迫不及待,他先把黎筝拉上了他俩所坐的那堵墙的墙头,而后一跃而下,两条大长腿一前一后的落地,站起身来就给了蔡人正脸上来了一拳。 扶苏打起来比黎筝更狠,黎筝打人还要挑地方,他则不,反而是给予每个部位同等的,竭尽全力的打击,像是在打一堆死肉,不赋予它们最基础的人权对待。 少年沉着脸,浑身冒着黑气,拳拳到肉的动作又快又狠,每一下都像是要致蔡人正于死地的灌注全身。 黎筝看着看着,觉得有些无聊,跳下地面,跟他讲了一声:“灰,我要走了。” 扶苏收了手,将蔡人正的血液信手抹在旁边人递过来的锦布上。 细细的将那玉白,指节分明的纤细手指一根根地擦干净。 他转过身来看黎筝的时候,那温润如玉的面孔上仿佛有一丝总算舒心的解气。 扶苏笑着:“红也擦一下手再走吧?毕竟碰了这种脏东西。” 他换了一条干净的锦布走过来,捧起黎筝的双手,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帮她擦拭。 扶苏垂眼的时候总是有着几分温柔,而现在专注又郑重的为黎筝做清洁,就更是如此。 黎筝觉得他俩好像靠得有点近,连温度都升高了,她看了眼面如冠玉的贵公子,突然有些叹息:“竟是让你来为我做这些。” 扶苏愣了一下,没有丝毫在意:“这算什么?” 黎筝摇摇头:“昔年弥子食桃甘,以其余鲜灵公。卫灵公不以为意,后弥子年老色衰,卫灵公又责怪起弥子的错处来,但愿——” 黎筝话未说完,其中意思却已清晰明了。 扶苏错愕,赶紧保证:“怎么可能,我对,对红绝不会” 见少年慌张,黎筝轻笑抬手,捂住了他的嘴,耸了耸肩:“行了,我只是开玩笑。” 转身,黎筝背对着扶苏挥了挥手,轻快的步伐向巷口迈去:“走了。” 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扶苏不自觉的用微凉的指尖触碰了下自己的薄唇,上头,还有柔软的手心所留下的温热触感。 喉结滚动,少年沉浸半晌,待转过身,看向倒在地上的蔡人正的时候,目光又冷了下来。 “怎么样?你应该也休息够了吧?” 扶苏重新坐回墙头,向守在旁边的侍从一个示意,让他们将蔡人正身上的麻袋扯开。 黑暗离去,光线零散的进入眼球。 重新看到人的蔡人正惊慌失措。 “太、太子殿下!怎么会是您?您、您听小人解释!” 扶苏冷笑,眼眸深处,有着一抹深藏的厌恶:“不必解释了,你自己也知道,仅仅只是苦力、罚款、挨打,这些都不够偿还你犯下的那些罪恶吧?” 意识到不妙,蔡人正慌得快要流下眼泪来,他跪在地上,头狠狠地往地上磕:“殿下,殿下,求您,求您了,都是小人的错,小人以后会改!再也不犯此事!殿下,您大人有大量” 扶苏皱着眉,抬起了手。 侍从会意地将蔡人正的麻袋重新套上,捆绑起来,将他带上了马。 侍从道:“殿下,此去码头,大约需一个时辰的功夫。” 扶苏从一开始抓着了蔡人正就没想着放他回去,打他一顿出气也仅仅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惩罚,是将他沉入无尽黑暗冰凉的江水之中,再无出现之日。 扶苏轻轻颔首:“快去快回。” 第52章 回到府邸没多久, 一封书信就快马加鞭地送到了黎筝手上。 是扶苏寄来的。 他们前脚才分开,后脚便寄信到了府上。 对此,黎筝倒是并未感到厌烦, 拿着薄薄的染着梅香的书信在手上,只觉心头一片暖意。 勾着唇,小心的将信封拆开,拿出信纸, 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落款“仆射子苏”四个字。 她太子妃的封号没有公开, 他们俩的往来便只能蒙着一层,当一段时间的地下工作者。 能遮便遮,能挡便挡, 能藏便藏。 不过今日扶苏都跑到黎筝任职地点来帮忙出头了,这消息也不知能瞒上多久。 点上了灯,黎筝轻轻一口吹灭了蜡烛。 能瞒多久瞒多久,她那邹家嫡女的马甲还没捣鼓出来, 暂时不能以太子妃的名号行事。 看回信上,里面是扶苏对她的问好,以及蔡人正的后续处理。 他说那人已经被发配到了一个极为边远的苦寒之地挖矿,再也回不来咸阳,加之配有专人看守, 以后绝不会再有机会犯事。 黎筝看得弯了眼。 今天晚上才刚打了蔡人正一顿,她心中怒气已消,现在又对他严加处理,当然是喜上加喜,再好不过! 指尖从信纸上轻轻滑过, 黎筝准备回信,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只好垂眼,将信再看上一遍。 此情此景收入眼底,121心中慢慢有些沉闷。 他只是一个小小系统,没有积分的时候也不能化成人形,遇上这种事情,更无法出来给宿主大人出头,真是好生没用。 看看黎筝夹在白玉手指间进行第二遍阅读的信纸,121不知怎么的,感到有些酸楚与嫉妒,他突兀的在黎筝面前弹出系统面板,通报黎筝的神棍等级已经升级。 【神棍 LV6】 这一整天,黎筝都在为蔡人正的事情忙碌,从头到尾都没有将这“神棍”称号想起来,更别说完成什么任务。 这称号,究竟是怎么升的级? 黎筝错愕地忘掉了手上还有封读到一半没读完的信,打开系统记录,逐条下翻。 一看清升级理由,她脸色便古怪了起来。 这其中,竟还有蔡人正那个淫/邪变态的关系。 她当时以遭到偷窃为由将他抓捕,是为欺骗。 而此人主动认罪,则坐实了黎筝的谎言。 如此一来,就满足了系统“说理所当然的谎言”一规则。 九百点经验到手,黎筝成功升级。 看到这么个阴差阳错的原因,黎筝脸皱成一团,肚子里直泛恶心。 与蔡人正有关系,她宁愿不升级。 121看得忐忑,心下心疼,出声安慰道:“宿主大人,您若是难受,不然这观星宫咱们就暂时别去了?与陛下说说原因,他会同意的。” 触景难免伤情,121的意思是让黎筝暂离观星宫一段时间,养护心灵。 但黎筝却是半点听不进去这仿佛退让的建议。 明明是蔡人正犯了错,凭什么她这个苦主要躲着避着,心里难受? 黎筝眯了眯眼,敛住其中锋芒与危险:“去,为什么不去?再难受,这观星宫也是我任职的地方,以前因为空降抢了人职务而对蔡观星客气三分,如今既然他欺负上门来,我便也不客气了。” 儿子养成这样,蔡观星也脱不开关系,既然蔡人正那头的账已经算清楚了,那蔡观星这边自然也得算算! 黎筝看出来了,不把这气焰嚣张的蔡观星打压下去,她这首席观星师的位置就坐不稳,观星宫的宫人们也无法管理得服服帖帖的,始皇大大赏赐给她的首席之位便成了徒有虚名的光杆司令,一个人都指挥不动,仿佛在敌方的大本营里腹背受敌。 这蔡观星,她非除去了不可! 待到扳倒此人,她再收买人心,一步一步地把观星宫的宫人换上自己培养的心腹。 殊不知,黎筝这头打算对蔡观星动手,对方却也没有放过黎筝的准备。 儿子失踪,职务被抢,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儿子,蔡观星都对黎筝恨之入骨。 是以,黎筝第二日一进观星宫的前院,便见她那间最大的办公室里的桌椅、书架、帘幔、宫灯,就全部被丢出来摆放到了前院的空旷之处。 黎筝在门口站定,看着堆积成小山般高耸的办公用具,心情古井无波,甚至觉得有一丝好笑。 什么情况,校园霸凌? 蔡观星多大的人了,居然还搞出这种幼稚的操作? 不过这下也好,要找对方的麻烦,她是不必苦心寻找原因了。 信步走向那间场地最大的办公室,推开门,里头赫然是鸠占鹊巢了的蔡观星。 比起黎筝更为豪华奢侈,华贵舒适且美观的布局摆设,蔡观星的就相对穷酸,小气,神棍的多了。 当然,也可能是搬动的仓促,所以没有全部搬过来。 平平无奇的古朴案几,常规制样的熏香,几块铺在地上的竹席便是殿堂里的全部。 另外再加上摆在正中央的一幅巨大的图画。 上头布满了七政四余星、十天干、十二地支、二十八宿、后天十二宫、神煞、十干化曜、大小限等等。 倒是极为正宗的占星术流派。 这蔡观星终于不再掩饰,不再伪装,撕破了脸面,将原来的摆设重新搬进了这本就属于他的殿堂之中。 这首席的地位,他是要明着抢了。 见黎筝来了,蔡观星也不起身见礼问好了,手里端着杯温酒,缓缓喝了一口。 “白首席来了?” 黎筝还以为他有多沉得住气,能将她晾在一旁小半天,没想到直接就找她开口了。 “是啊,还知晓我是首席。白还以为诸位将我当成观星宫的闲杂人等,今日便要将我赶出这观星宫呢。” 黎筝看了眼四周,料想对方也不会找把椅子,让出个地方,好声好气地叫她落座。 眼睛在屋子里扫了几扫,伸手将蔡观星面前的案几拖到了门前,反客为主的将案几当做椅子,施施然地坐下了。 在此期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黎筝的动作,殿堂中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回响半天。 他们还以为这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有多好欺负,这般的将东西丢出去,再堂而皇之的霸占了属于她的地方,必定要眼中泛泪。 谁知,她气定神闲,不以为意,好端端的往案几上那么一坐,浑身气场便铺满了整座宫殿,那双明亮灵巧的眼睛这么定定的往人身上一看,白长了她这么多年岁数的差距也消失的无形了,只叫她逼视的心头惴惴不安,呼吸困难。 她深有把握的模样反倒将旁人心中的心虚给引了出来。 今日听从蔡观星的命令将黎筝的用具丢出去,下命令的蔡观星资历深厚,在观星宫的势力盘根错节,便是上头责怪起来,也不会重罚。 但自己这种真正执行的当事人可就不一样了,站在蔡观星身边的底层宫人思来想去都害怕的要死,被黎筝那么一逼视更是吓破了胆子。 “首、首席大人,您,您听下官解释。这丢东西可都是蔡大人逼迫小人去干的呀!” 那人承受不住压力,要当这叛党,想要投降于她,免于受到责罚。 蔡观星万万没想到他会被自己人所背叛,恼怒万分:“你!你给老夫闭嘴!” 蔡观星那双被肥肉挤着的眼睛难得瞪成了鸽子蛋般的大小,格外的凶狠,他重重一块石砚砸了过去,发出惊人的动静,差点将黎筝大理石铺就的地板给砸出个凹槽来。 皱了皱眉,黎筝心疼地道:“轻一点儿,这可是我的宫殿。” 她在宣誓主权。 之前还因为黎筝年纪小,办事少而轻视她,现在却不一样了。 她霸王般的坐在门口,以一对多的面对他们这群中老年的大男人,在气势上没有输于半分不说,甚至还隐隐有着以她一人,包围了他们所有的压迫感在内。 这时候,终于有人的求生欲与危机感冲破了蔡观星长年累月的积攒的权威,想起了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身后还站着的太子扶苏和嬴政陛下了。 蔡观星在观星宫势力大又如何? 他的势力都是之前当首席的时候积累下来的,现在首席都换人了,这势力便如空中楼阁,一吹就散! 看着小姑娘半点不慌的模样,在场不知有多少人后悔自己一时冲昏了脑袋,来跟着蔡观星做这没有半点好处,还要被新首席记恨的事。 一声响亮的“咕咚”,吞咽着唾沫的人立即遭到了殿堂之内所有人视线的聚焦。 他瞬间白下了脸,扑倒在地,跪行至黎筝脚跟前:“首席,首席大人!这可不是下官想做的,都是蔡观星!是他对您心怀不满,逼迫我们来做这种以下犯上的事情啊!” 竟是被吓破了胆,开始卖队友了! 不得不说卖得好! 黎筝心里冷笑。 她还以为蔡观星那头的人众志成城,干什么都是一条心,今天怕是有一场苦仗要打,没想到,他们仅是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这不还没开口呢,便有人丢盔弃甲的要举白旗了。 有了个遇风就倒的墙头草,后头正在观察局面的另外几颗便也纷纷倒下了。 “首席大人,的确是蔡观星逼迫命令我等必须要做此事,但并非我等的本心,还请您看在我们自首有功的份儿上,不要过多责罚我们啊!” “是啊是啊,首席大人,不然小人先去为您将前院的桌椅搬回来吧。” 黎筝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先安静下来。 她的东西哪是随意搬来搬去这么好说话的,今天不给个说法,她是不愿意就这么轻易翻篇的。 “蔡观星,既然大家都说这是你的意思,那么今日之事,你准备如何对我交代?” 黎筝刚进门的时候,蔡观星坐在殿堂正中的主位上,所有党羽都围绕在他身边。 而现在,黎筝与其面对面王对王的坐在离开殿堂的门口中央,任何人想要出去与进入,都得首当其冲的面见于她,身边又跪了一片请求原谅的观星宫宫人,形式与局面已然对调。 蔡观星在观星宫无往不利,称王称霸多年,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树倒猢狲散的这一天,气得浑身发抖,指向黎筝这边的手指也不稳的在空中颤巍。 看他那模样,再加上肥壮的外形,黎筝真是害怕他癫痫突发,亦或者气到直接中风,不能好生教训不说,还要赶紧送人去医馆医治。 好在蔡观星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挺了过来。 他狠厉睁眼,目光在背叛他的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有如剜肉地道:“等会儿再收拾你们!” 蔡观星视线跳到黎筝面孔上,也不准备说原来想好的打压嘲讽之语了,直接开门见山,破罐破摔地道:“老夫十五岁起便在观星宫任职,大半辈子都在观星宫里摸爬滚打,奉献人生,凭什么你这不及老夫年龄一半的小姑娘一来便抢走了老夫的首席之位?” “凭的是在陛下面前的花言巧语,还是在太子殿下眼中的容姿出色?白巫女以这种旁门左道夺走了老夫的首席,老夫不服!” 他明白大势已去,无法再以人多势众的优势来逼迫恐吓黎筝,只得亲身上阵的道:“这首席之位向来能者居之,要么就与老夫比上三场,若你能赢,这首席之位老夫再无置喙之言,若老夫赢,你便绝不能借助陛下与太子之势回观星宫!” 第53章 黎筝听蔡观星说自己靠“花言巧语和以色侍人”上位之时, 面色已然黑了一半,听他讲“再也不能靠着陛下与太子之势回观星宫”之时,面色已然黑了全部。 现在她就差额头上再来一抹弯月, 便能脸黑得与包公相比了。 她黎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爬到这个占星宫之顶端的位置,全靠实力! 完全没有半点水分! 他说他十五岁就进的观星宫又如何? 她黎筝对秦国的贡献也不输于任何人! 脸黑得与暹罗猫无异, 黎筝冷笑道:“白有今日, 靠的是切实的功绩,而非你说的旁门左道!” 蔡观星闻言笑得比黎筝还响亮。 他那急促短暂的笑声,凝聚了不知多少年的讽刺和不屑, 宛如21世纪网络战场上,轻易就将人杠到破防的“你急了你急了”派。 黎筝咬牙恼怒,却还是得优雅地微笑,也不愿与此人废话多说, 索性比赛场上见真章地道:“那你开口吧,比就比,说说你想比些什么?” 蔡观星高高地昂起了脑袋,睥睨而轻蔑的目光只投注于黎筝身旁的门扉处,至于黎筝的脸, 他不屑的连看都不想看:“三局两胜!我们比“看风水”,“测天象”和铁口直断,预测国家一年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说是说三局两胜,若是他胜券在握,大可只比一局。 一局定胜负, 既然黎筝自己也应下了,那么输赢成败也无人可以置喙。 然而, 蔡观星说三局两胜,却并非是信心不足,要给自己留下余地,而是自信过剩,要给黎筝难堪,给她剃个光头,一局都不打算让她赢。 好让世人都看看,他们之间的观星水平,差得究竟有多远。 这个首席之位,又到底该由谁来坐! 看他十拿九稳,势在必得的模样,121心间有些不安。 “宿主大人,今日之事本就是这蔡观星理亏,我们就事论事,拿到陛下那头评评理,也是理所应当的正常行径,绝不丢脸!大可不必上他的当,被激得跟他比试。宿主大人,这可是个挖好了等您跳的坑啊!” 蔡观星从十五岁到现在年过半百,浸淫在观星术中不知多少时日,加之在黎筝来之前,一直都是他当的首席,功力必然深厚。 居然要跟个小姑娘三局两胜,比赛题目还都是由他出,这不就是欺负人么? 宿主大人要如何才能赢过这样的老手? 121道:“宿主大人请三思啊!” 然而,黎筝闻言,却想也不想的直接应下了。 求助场外,借他人之力斗嬴了蔡观星,这观星宫中也会有人对她不服。 想要压住所有议论之声,只有拿出真材实料的本事,方能服众。 黎筝白润的指尖在膝盖上轻点。 现在,便是最好的机会。 “没问题!就比这三项,第一局“看风水”比赛位置盯在何处?什么时候开始?” 居然这就答应了。 蔡观星还以为她会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不知如何是好呢! 没想到竟是如此的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天高地厚! “哼”的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蔡观星只道如此也好,方便他不需再使激将法:“比赛位置定在司水库三里外的一间宅院,时间,便是现在!白巫女这就跟我动身吧!” 白巫女,他已经连最基础的做做表面功夫的“白首席”都不喊了。 黎筝心头不虞,命众人在这里守着等待他俩回来,却遭到了他们的反对。 虽然一开始这首席,黎筝也只是当做养老的随意当当,但万万没想到,居然因为没上手管理调教,便让这些奸诈的下属看轻无视到了这等地步。 他们戴罪之身,她开口下的命令,竟也敢公然反驳? 冷目扫过去,却见对方满脸讨好堆笑地搓着手,一副为了她好的样子道:“首席大人,您与蔡观星两个人单独过去,若是有什么事情,身边连个可以问话说事的人都没有,怕是不大方便,带上我等一块儿,有什么以您贵人的身份不知晓的贫贱之事,或许便用得上小人了。” 他狗腿的模样让黎筝有几分眼熟。 正是过去对着蔡观星巴结谄媚的样子。 如今换了个对象,他依旧做的熟练,话里头几乎是在明示,看风水的时候,若有什么不知道的,可以找他帮忙相看、作弊。 另一个人也道:“是啊是啊,首席大人您和蔡大人比试,也需要公证人啊!总不能您二位各做各的,然后上大街随便拉路人来评价吧?” 黎筝正要拒绝的口停顿了下来。 虽然她绝不作弊,但公证人确实是需要的。 蔡观星开口道:“老夫在今日之前就找到公证人了!” 众人纷纷看去。 蔡观星侃侃而谈:“风水一道学问深厚,即便是老夫也不敢说看的风水就没有半点错处,所以,昨天傍晚便派人前往雍都去请了风水大师李居有来替你我二人做公证人。” 蔡观星对自己的实力十分有自信,黎筝也不担心他会提前收买公证人来做舞弊,听到已经找好公证之后,便没有半句质疑的接受。 “雍都离咸阳还有一定距离,这位李居有先生要多长时间之后,才能抵达?” 黎筝淡淡问。 “还有一到两天吧。” 蔡观星道:“我们俩先过去看风水,在李居有先生到达之前的评测都可以随意改口,等他到了,便由他对我们做出的判断来平定高低胜负。” 黎筝点头:“可以。” 如此一来,他们身后的观星宫宫人就更没有理由要带上了。 就连开头那两个想要抱黎筝大腿,“助一臂之力”的人都别无借口的讷讷闭上了嘴。 反倒是蔡观星讥笑了一声:“带上,都可以带上,我们要去的那地方比较阴冷,多几个人也多点人气。” 蔡观星的潜台词则是,带上又如何,难道他会怕她作弊? 在场的所有人加起来,于占星术上的功底恐怕也不及他蔡观星一人之深。 黎筝自然是将他的自负彻头彻尾地听了个明白。 她却也不跟众人撇清关系,模棱两可地道:“行,那就依蔡观星的话,既然要去,便大家都去!” * 司水库三里外的一处宅院。 那是栋一眼看去就知阴森的宅府,破旧的惊人,府上的门匾半挂半落,在风中摇摇欲坠,旁边的两只石狮子毁坏了大半,残破不堪,上头甚至有着一丝从壮年到落魄的怨气,缠在石狮子剩下的小半个身躯之上,几乎成冤化妖,煞人十分。 跟着黎筝两人来的观星宫宫人有的开始腿脚打哆嗦了。 “这,这蔡大人选的看风水的地点,就是这处阴宅?” 另一个宫人也面白如雪,被阴风阵阵有如鬼哭狼嚎的死宅吓得半死:“煞!大煞!首席大人,您进去不得呀。” 蔡观星:“怕什么?想要比赛便要淌这鬼门关!怎么,莫非首席大人不敢?” 黎筝轻笑,她有什么不敢的? 迈开步子,一马当先地踩过倒在地上的朱红血门,越过门槛,向内而去。 蔡观星这才收敛了些看不起的有色眼镜,微微颔首,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首席大人!蔡大人!怎么都不要命了!这——” 观星宫宫人有的待在外头,说什么都不肯进去,有的硬了硬头皮,咬了咬牙,一股脑冲了进去。 能被蔡观星挑做比赛场地,到底内有乾坤,深藏不露。 这扑面而来的浓重阴煞,怕不是黎筝稍微功夫差上一些,便要直接折在这里,别想出去了。 蔡观星一步跨进门来,立时不敢乱动,手从袖子中掏出一块小小的布片,上头,正是先前挂在黎筝那间大殿堂中央的那张画的缩小版。 上头天干地支,二十八宿、后天十二宫、神煞、十干化曜全在上头。 可见是多少学问身藏其中。 一边掐算,蔡观星一边意有所指道:“这看风水,虽并非我等占星术师的本职,但与占星术大有关联,不少学科都是一致的,比赛场所选在这里,便是考考基本功是否牢靠。我们观星师,可不是明面上的抬头看看星星便算了,涉及到的历史、天文、地理的知识,完全不是从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人能运用明白的。” 蔡观星这番话,是明里暗里的谩骂黎筝不过是嬴政从大街上拉来家伙,居然还想坐稳这首席观星师之位,真是异想天开,痴人说梦! 然而这异常凶险的阴宅,即便是对风水四象了若指掌如他,都不敢随意走动的掐算个不停,一连套下来,累得气喘吁吁,汗湿鬓角,找准了生门才敢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往屋中而去,如此行事,方在这阴宅里保下自己的小命无恙。 可这年纪轻轻,有勇无谋的小姑娘,却不知死活的随意乱走,转眼间已被数个阴煞缠上,若无高人解救,别说是这比赛了,恐怕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果然,她走不出多远,无意间便撞上了一架老旧的书柜,上头摆放的青铜器被震动得掉落下来,看下落的方位,正是对此毫无所知的黎筝的头顶心。 在寻常地界被青铜器砸上一下自然于性命无忧,但在阴宅里,便是阎王爷的索命绳了。 第54章 瑟瑟寒风在院子里号啸, 凄冷森寒如同人肉眼无法窥见的孤魂野鬼,极力的张牙舞爪,借景发声。 被这鬼哭狼嚎的背景音吵得不胜其烦, 黎筝抬手要捂住耳朵,却听头顶上方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紧迫的危机感瞬间盈满了身周。 她手已抬到了一半,迅速握拳上击, 沉沉砸来的青铜器硬是被捶得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在空中翻了几个滚,“轱辘”滚落。 好巧不巧,砸中了快步走进来, 想看看这草包首席怎么死的蔡观星的脚趾上。 “嗷!” 俗话说打击面越小,痛感越强。 蔡观星疼到眼角溢泪,脸上的疼痛与狰狞不掺一丝虚假。 抱着给青铜器砸到红肿的大拇指,他痛呼着死命单脚跳。 这阴风幢幢的死宅里头, 突然出现了个油腻中年大叔抱着脚乱跳,画面相当的违和。 黎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毫不沉稳,轻浮而乱闯祸的模样,责备道:“蔡观星, 我们此来是为了看风水,这宅子阴煞非常,你还是注意上一些,不要胡乱走动的好,免得比赛还没有比完, 自己先伤成了个半残。” 他随意走动? 蔡观星满是憋屈。 自从进宅以来,他掐算不停, 谨慎到快要步步为营,何时随意乱走过? 反倒是这个对观星术一窍不通的小姑娘,进了宅子就横冲直撞,扰了不知多少阴煞,就连砸在他脚上的青铜罐原本也是要掉在她脑袋上的,怎么如今她安然无恙,半点事都没有,自己却挨了个不轻不重的打击? 蔡观星心中不服,觉得黎筝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她身上缠的阴煞越来越多,总是要遭报应的,现下就看她何时毙命。 他见黎筝往前走得太快,只得龇牙咧嘴地放下捂在手里的脚,一瘸一拐忍痛前行。 黎筝穿过长廊,见前头有一漆柱青瓦杂草丛生的小亭子,边靠泛光池水,池水上零零散散地铺着落叶,其下有几道影子来回窜动。 似乎是游鱼。 可这宅子荒弃了这么久,池水也早已变成死水,里头怎么会还有游鱼? 心中生了好奇,黎筝走过吱呀吱呀的木板曲桥,一路来了亭边,身子下俯,凑近水面。 蔡观星跟在她后头,脸上满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黎筝脚下的九曲木桥结构松散,老旧非常,一直都处于毁坏的边缘徘徊,他看黎筝走得吱呀作响,还以为这草包会就此掉落,谁想这桥看起来危险,实际上却经得起一用。 但渡过了木桥这关,黎筝的运气显然是到了尽头。 小亭旁的池水在宅院荒废之前,便早早失了源头和去处,是一滩陈年死水。 里头光影窜动,绝无普通鱼类游动的可能性,反而阴煞过重,积攒成形,让人肉眼可见的几率更大。 蔡观星嘴角擒着抹阴狠的喜意。 这草包可真是有够能作死的,那般显而易见的阴煞,她居然半点不避,还要凑上去送。 正当他内心哈哈大笑,得意忘形的时候,脚下的木板突然裂开,将他的脚给陷了进去。 虽说这裂开后木板下沉的幅度不大,但下陷后来不及反应地抬脚往前,蔡观星又踢中了前一块儿木板绊了个正着,以至于整个人都失了平衡,跌跌撞撞的往前摔去。 这头的黎筝为了看清水面下的东西,身子越俯越低,几乎快要跟水面贴上了,却突然听见身后之人巨大的动静。 那仿佛万物毁灭机,撞裂、踩碎、坍塌的动静打断了她往下探究的欲望,黎筝蹙着眉,直起腰往后看去。 一个大肉球磕磕绊绊地摔过来,如果不避让的话,恐怕就要直接撞上,一并往水池里掉落。 曾经落过水,过了好久才缓过来的黎筝当然是不愿被蔡观星撞下去的,她当机立断,身手敏捷地往后一跃,躲过了滚撞过来的肉球。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掉进池水中的蔡观星成了个地道的落汤鸡,巨大的声势,也惊散了聚集在水下蠢蠢欲动的鬼物。 站在旁边的黎筝看得是啧啧称奇。 还好这池子水不够深,里头也没养着什么鳄鱼之类的猛兽,否则他这一跌,还不出个好歹来? 正考虑着要不要捡根柳枝之类的事物将蔡观星拉起来,就见他惨叫一声,臀部着火地蹿了起来,疯疯癫癫地跑出了池塘。 黎筝担心他又踏中什么不该踏的地方,将这本就年久失修的毁坏的更为彻底,在他即将离开之时,扯住了对方的衣角。 这轻轻一扯,他倒真的停了下来。 只是“咔”的一下,极为突兀地将头扭过来,幅度之大之诡,仿若非人。 他脖子软软地垂在那里,看着黎筝的目光怪异,充斥着渗人的诡光,与之前大为不同。 在这人影憧憧,鬼光晃晃的诡异宅子里,就更添几分凉意。 黎筝睥他一眼,再度重申先前之语,也因对他落水的同情,说话态度温和了不少:“这宅子破漏,与我们往常住所大为不同,不要大手大脚的行进,否则容易将这其中的风水和布局毁坏,还怎么进行比赛?” 蔡观星的眼睛都古怪起来,他眨上一眨,似乎生长了虫类的复眼,嘴角也向上裂开,好像快要生出锋利的口器。 黎筝对此毫不在意,只将这种奇怪异像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她恍然回到了某个任务世界打虫族的时候。 与大多小说中虫族变幻出的人形总是俊美异常不同,它们是虫头人身,掉san得很,那些头脸,让人看了总想一拳打上去,丑得惊人。 所以才会被宇宙通缉,混得凄惨。 黎筝忍住了蠢蠢欲动的拳头,告诉自己以貌取人是不对的,她看蔡观星运气如此堪忧,接连两次倒霉,不由生出了些恻隐之心的叮嘱道:“你不要离我太远,跟在我后头,我走哪里你走哪里,就不容易出事。” 蔡观星喉咙里发出“库库”两声,那长出来的口器又变得更大了,若是再长上一点,便要勾到黎筝纤细的脖子上,一个交合,一颗脑袋就要掉落在地。 蔡观星肥硕的脸上有着扭曲的喜意,它一再伸长口器,急迫地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胸口却蓦然一下滚烫,一道灰暗的影子,被驱逐出了他的□□。 原来是黎筝看蔡观星神色有些不对,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终于见他在恍惚中回过了神来。 灰暗的影子离体,蔡观星捂着头,一下子连退了好几步:“你、我” 先前侵占了他身体的鬼物所看到的最后一个视角还留在他脑海里,疼痛欲裂的大脑一阵一阵的泛晕,面前之人身上交替闪现的金红二色光芒耀眼得无法直视。 但蔡观星再睁了目,好好打量面前的黎筝。 依旧是那个百无一用的草包首席。 她的身上,又哪来的两种光芒乱闪? “你、你” 蔡观星惊疑不定地退后两步,想起黎筝说跟紧她的话,又赶紧缩进了有黎筝存在的保护圈里。 黎筝也不管他面色有异,转了身只顾往宅院深处走。 看风水,总得将整个宅子逛过一遍才行吧? 走了半天,他们终于进了主宅,一迈过门槛,上来便是一面挡光壁。 古代有不少人家的宅子都是这么修建,门口要么放屏风,要么设置挡光壁,但这一面尤为不同,阴气森森,戾气浓重。 黎筝简略的观察了一下。 墙上挂着把寒光湛湛的宝剑,剑尖上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不知属于谁人,杀气昂然,逼得人难以喘息。 宝剑上头仅有一个钩子,剑柄处连了根玉带,倾斜的挂在墙上,剑尖朝下,指向的方位上则摆放着一个椭圆形的事物。 黎筝定睛一看,竟像是个人类的头颅。 这头颅被剃成板寸,后脑勺上短短的一层青碴,有五官的那一面无法看见,背对黎筝,紧紧贴着墙壁。 这头颅下的断裂切口极为平整,照理来说应是一击毙命,没有受到过多痛苦,可散发出的气息却怨气难言,仿佛生前遭到巨大磨难与欺骗。 手指动弹了两下,黎筝忍不住走过去,蹲下身,伸手过去,想要搭着这不知谁人的脑袋转个身,看看头颅之上究竟露出了何种表情。 一阵凛冽寒风骤然吹来,宝剑上用以挂壁的宝带突然变得破损,在风的吹拂下更是摇摇欲坠。 站在黎筝身后的蔡观星脸上出现一抹狞笑。 这剑和这人头的摆放位置,明显是传说中的“替身尸”的摆位。 摆放在剑下面的头颅原本没有五官,只是个用来蛊惑吸引他人前去触碰的陷阱。 一旦有猎物触碰到了头颅,挂在上头的宝剑就会迅速落下,斩断触碰之人的脖颈,留下一具死尸和用以替换的崭新头颅。 蔡观星暗笑。 这草包首席果真没命出这阴宅,现下,便是她亡命之时! 眼看着黎筝的手就要与头颅的头皮相接,挂在上头的宝剑也即将下落,蔡观星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叫喊。 “白首席!蔡大人!小人终于找着你们了!” 身后一个状似鬼怪的绿皮人影冲撞而来,着急而莽撞的想赶紧跟两人来个大团圆,偏生跑得太快,脚被门槛重重一绊,整个绿色浓影都朝着蔡观星扑摔而去。 蔡观星听到声音已经有了警觉,却只恨反应迟钝,动作缓慢,没能避开不说,还被推了个正着。 他踉跄两步,收不住去势,直直向着蹲在地上的黎筝和头颅而去。 黎筝转头,见蔡观星那张扭曲的丑脸在视野里逐渐放大,心底一惊,赶紧螃蟹爬似的横移两步。 蔡观星取代了黎筝所呆的位置,头顶寒芒闪烁的宝剑跟着掉落,眼看就要削铁如泥地插进蔡观星的脖颈,又被他险而又险抬起来阻挡的手给推去了半分。 即便如此,也砍伤了他的左手手心,那深深的剑痕里白骨外翻,血止不住的往外流淌。 第55章 痛苦至极的中年男子上半张脸溅满了自己的血液, 他捂着横跨了整个手掌渗血不止的剑痕,张口哀叫的模样像是地狱中饱经折磨的厉鬼,凄厉可怖。 然而, 已经削了他大半只手的宝剑却还意犹未尽的继续下落,直指蔡观星的脚掌,若是命中,他估计得成个残废, 以后或许只能单脚跳着前进。 黎筝眉头皱起, 看不得这剑中妖魔当着她的面屡次造次。 她上前就是一脚,将墙边的头颅朝着宝剑踢起。 这头颅存世多年,与宝剑互利互惠, 共同欺骗路人,却半点没有顾念昔日情谊直扑利剑而去。 宝剑震颤着剑身,发出极具威势的剑吟,仿佛在告诉头颅不要碍它的事。 可头颅却半点不避让, 它跃上半空,像是飞头降一般赫然睁开了双目,从本无口鼻的空白面孔上硬生生地撕裂开了一张嘴来,又于疼痛里,破开牙肉生长出来的尖利獠牙。 头颅与宝剑在空中迎面相遇, “铿锵”一声,头颅张开穴口大盆咬住了剑身,也带得宝剑偏离了直直下落的轨迹。 这还没算完,头颅嚼动着嘴“咔嚓咔嚓”几声,尖利的獠牙将那无坚不摧的宝剑给硬是嚼得只剩下了一个剑柄。 “啊!” 先前扑过来推到了蔡观星, 使得他手掌被砍的罪魁祸首——绿色浓影尖叫了一声。 他吓得瘫倒在地上,比手掌被砍就差到地面上打滚的蔡观星还要害怕恐惧。 黎筝一眼望去, 发现这绿色浓影之下,竟还有个修长的人形。 从身体上看,大抵是个男性。 他披着吉利服似得藤条草蔓,像是被蜘蛛网抓捕的小蝇虫一般,奋力挣扎也脱不得身。 还好此人身形修长挺拔,藤蔓之外,还剩了两条腿在外头倒腾,即便上身脱不得出,也能靠着两条腿到处乱跑求救。 正想询问受伤的人是蔡观星,他这旁观者胡乱叫唤什么之时,便听长蔓食人藤一声怪叫道:“替身尸!怎么会是替身尸!” 黎筝被他尖叫的耳朵疼,三两步走过去将人提起到同一海拔高度,于藤蔓织网的空隙和窟窿中,跟他那双深陷其中的眼睛对视了个正着。 一双赤红的鬼魅之眼,躲在层层藤条之后,阴邪地看来。 被黎筝的目光扫到后,又马上变得平和、温顺、理智逐渐恢复。 藤蔓人再度开口,这次的声音就不似之前那般尖利,仿佛松了口气:“白首席,您在这里就好,有您的庇护,小人就不用担心有性命之忧了。” 黎筝奇怪地睨着他,琢磨着这句话的意味:“有我在这里,就不用担心性命之忧?” 藤蔓人几乎是崇拜地奋力点头:“是啊,这替身尸厉害非常,是宅里一霸,您居然能够使其内斗,自相残杀,当真是实力非凡!小人佩服,佩服!” 黎筝摇摇头:“这头颅本就惨死于宝剑之下,无法脱离宝剑身周不说,还不得不为虎作伥,吸引一个又一个苦命人,踏入与其相同的悲惨命运,经年累月,怨气越发浓重,只要给予机会,使其能够触碰宝剑,便会赴死报仇,以命换命。” 解释了几句,黎筝不再理他,松开了提着藤蔓人藤条的手,转身看向手掌被砍的蔡观星。 却见他已然被如此惊变吓得站不起来,双膝瘫软的匍匐在地,左手掌的血迹在地面上拖出一条血路,动作缓而微小的向外爬去。 黎筝跟上:“蔡观星这是要走?” 中年男人如风中残烛般的抖索不停,捂着流血不止的手,歪斜痀瘘着身体往外跑:“不能再呆了,再呆命也没了!” 黎筝赶上去,跟在他身边迟疑问道:“那我们这比试?” 她心想天下有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只是进宅子里逛了一圈,什么也没干,这比赛的第一局就要被她拿下了。 谁知蔡观星命都去了半条了,还是嘴硬得很:“这次的比试自然是到宅子外面去见分晓,到时候,你我二人分别说出这宅子的风水判断,等到风水大师李居有来了,再请他评价你我二人的胜负。” 闻言,黎筝有些咂舌。 都伤成这样了,他居然还要比,可见对胜利的执着。 “行吧,既然要比,那快上一些好了。” 黎筝给自己手臂贴上一张“大力水手的菠菜巨力卡”,一把拽起走得蹒跚踉跄的蔡观星,拖着他就向门口目不斜视地走去。 期间蔡观星难以置信地瞪视着她,仿佛在怀疑人生。 这看起来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一个人,怎么就能在这邪门无比的阴宅之中,来去自如,不受半点损伤? 脑海里乱闪的金红两色耀眼光芒突然出现,又被蔡观星猛然压了下去。 这巫女白明明就是个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的草包,怎么可能有那般强劲而凝实的功力? 黎筝将蔡观星放下,走神思考着什么的蔡观星一个没注意,身子都没站稳,直接摔到了阴宅门口那块倒在地上的大红木门上。 “白首席!蔡大人!”XN 黎筝向周围人点了点头,一指蔡观星,让他们赶紧帮其疗伤。 蔡观星被众人搀扶起来,往铺着大衣的地面上坐。 请来的奉常用布条给他缠绑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嘴里还不停地讲关于比赛的事:“我对这宅子的风水评价,是最恶的九阴极煞,死水塘前建房建亭,剪刀路口住宅幢幢,只要住进去,必然死人,死者亲属还会连年遇灾···” 蔡观星口若悬河讲个不停,等到他将能讲的都讲完了,才狡诈得瞟向黎筝。 他将明面上能讲的都将完了,直接堵死这草包的话头,之后不论其说什么,都是照着他的话抄! 黎筝冷笑一声。 这蔡观星于观星术上的造化深厚,没想到依旧要靠这等卑劣手段来争胜负。 不过卑劣管卑劣,好用就行了。 现下她确实不知该讲些什么。 眼睛瞄着刚从宅子里蹒跚出来的藤蔓人,黎筝目光一闪。 要是说这宅子真正的风水情况,那蔡观星已经都说完了,她说一样的,又不如他说的全面,那必然赢不了他,但如果剑走偏锋,跟对方反着来,兴许会有赢的可能性。 黎筝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宅子虽然表面上阴煞横生,但实际上潜藏龙脉,若有人于此居住,大可兴祖旺宅,福泽后人——” 话未说完,蔡观星便前俯后仰,大笑不止,连着叫了好几声“彩”。 他笑这草包说话不着边际,观测的风水跟宅子的实际情况完全两样,也笑这草包没有当首席的福分,这才被自己这个能人顶了下来。 “看来这首席之位命中注定是属于在下的!彩!白巫女阁下等到两天后面对李居有大师可也千万别改口啊!” 他顶着湿漉未干的长袍,半瘸的腿和受伤的左手,如同战场伤饱受战火摧残的士兵,满身疮痍却又高兴万分的离开了。 那些先前还看好黎筝想要投奔她的党羽们,一个没剩的全都跟在蔡观星身边嘘寒问暖,涌作一团,争相表现的同样离去了。 藤蔓人原本一直站在阴宅那半扇还未倒塌的门后,暗自偷听双方的对话。 比起黎筝二人来说,虽来的有些晚,但并没有错过双方对峙时的全过程。 此刻蔡观星等人成群结队的离去,他便迈步出来,疑惑地问:“首席大人,您方才为何要那般说呀?如此反着讲,您必定无法获胜的。” 黎筝半挑了眉,长长地“哦”了一声,眸中闪动过一丝极具攻击性的杀气。 她伸手掐住了攀附在肩膀上,一根只差那么半点儿马上就要缠住她细白脖颈的藤蔓,抓在手中狠狠捏爆。 藤蔓本是绿植,捏爆之后却炸出红色液体。 藤蔓人“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层层叠叠的枝蔓之后的脸上肉块抖动,疼颤了一瞬。 他后退了几步,那双藏于藤网之后的赤红色双目紧盯着黎筝不放:“咳咳,首席是如何发现小人不对的?” 瞥了眼徒手捏爆他肢体一部分的青衣霓裳女子,藤蔓人心道,这恐怕还不是个普通的铁钉子。 黎筝嫌恶地拍了拍肩膀上的液体,一脚踩上藤蔓人浮动的藤蔓,将其狠狠地踏了回去。 听着藤蔓人的惨叫声,她掀了掀眼皮道:“当然是你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黎筝以巫女马甲出面,从未对任何人暴露自己的武力值。 观星宫的众人也向来只当她是个背景强硬,大腿粗壮的关系户,本身没有一星半点儿的能力可言,就连讨好她的时候,都是暗示自己可以帮她作弊。 怎么此人一上来,就对她道“既然有大人在此,小人便不必担忧性命了”? 藤蔓人的确看见了黎筝解决替身尸的画面,可她从头到尾也只用了一脚。 真正表现抢眼的是咀嚼宝剑的头颅,若是被观星宫那些对她深有成见之人看见了,恐怕只会当她走了狗屎运,又怎么可能纳头便拜,吹捧崇拜之时还说得那么诚心? 黎筝一耳朵就听出来了这藤蔓人的奇怪之处! 又是一脚狠狠踩落,黎筝呵斥道:“赶紧从此人身上下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藤蔓人躺在地上,“哇”得又吐出一口血来。 性命在别人手里握着,藤蔓人配合的很:“我这就下来。还请大人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我做牛做马报答大人今日的不杀之恩!或者您留我在身边,有任何脏活累活,小人都愿意去干!” 藤蔓人抱着伺机反打之心,盯着黎筝,暗自蓄力。 然而它的心怀不轨,黎筝又哪里看不出来? 青衣霓裳的少女脸上扬起一抹冷笑,垂下眼,抬起手,准备给121弄上一株能够在操纵,能够在现世行动的载体来。 第56章 121操纵着藤蔓, 动作稍显有些生疏地行动起来。 他修长、可以联结成网,又能四散而开的肢体,铺在地面上绵延而去, 模糊的感知着地表的每一个起伏。 地势凹陷,冰凉湿润,这是一处池水。 121伸出了两根枝条埋入其中,像是只第一次探索世界的新生小动物般, 挥了挥爪子, 勾动了一汪池水,又埋下小脑袋,大口大口地吮吸起甘甜的生命源泉。 这是西犬丘的水潭底之后, 他第一次再度拥有感触世界的机会。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那日困住了宿主大人和他的透明液体,同样可以如此的甜美可口。 饱饮一番,他再度向前。 掠过地面上凹凸不平的细小砂砾, 枝蔓末梢又碰到了一物,触感坚硬,斤两沉重,似乎是一块大石头。 121有力的藤蔓将其顶起,拱到背上, 又一个翻动,把石头扔到了不会影响藤草生长的地方。 处理完了障碍物,他终于找到了宿主大人寻找的物什。 形状凹凸起伏,两端长中间细,光滑细腻的圆柱, 隐有凹槽细纹,并非玉石, 应当是那个没错了! 121用藤蔓的末端将其卷起,举在了低空,又在叶蔓与叶蔓之间互相传递。 不知经过多少棒的交接,121终于将那物什递到黎筝手里。 那是个金属质地的剑柄,黎筝手指在上头一划,阴冷的触感仿佛要随着上头的戾气与凶意一并浸到骨子里。 她打了个冷战。 “宿主大人,会不会太凉?要不然,还是我帮您拿着吧?” “不用了。” 没有剑鞘、剑身、剑刃的剑柄,是那“替身尸”的头颅咬断了宝剑后,所剩下的残留着怨气与邪祟之物。 黎筝将其拿到手里,那抹冷意就顺着指尖一路攀爬上了肩膀,而后是脖颈、下巴,逐渐的要上升至头顶。 在寒意占据脑门之前,她迅速从系统背包中抽出了几张驱邪符,严严实实地包裹在了剑柄之上。 寒意消退,差点连意识都遭到冻结的黎筝重新缓了口气。 “宿主大人!” 121所有的藤蔓都蜷缩起来,盘踞在黎筝面前,担忧地伸着枝蔓攀在她的肩膀上:“您没事吧!” 黎筝吐出一口寒气:“没事。” 嘴上报着平安,心底却道果然还是有些大意了。 这替身尸的剑鬼和伥鬼都同归于尽了,没想到这只剩下零星一点的剑柄,竟还蕴含着如此巨大的邪气,使得她差点便着了这剑柄的道! 捂着胸咳嗽了两声,黎筝皱起眉。 这邪气入体后横冲直撞,虽已经通过符咒止住了来源,而体内剩下的这些,很快也会慢慢消散,但依旧损伤了她的根基,之后还需要她用药品补回来才行。 不远处,一双耳朵收到了黎筝咳嗽的声音。 耳朵的主人面部朝下,俯倒在红漆木门之上,他低吟了两声,睁开了眼睛,撑着沉重又疼痛的身体,慢慢爬起。 黎筝一顿,目光瞥向操纵着藤蔓聚拢在她身前的121。 连着使了几个眼神,她暗示121快些隐藏身体,免得被人发现、难以解释,只能走向杀人灭口哪一步。 除非有逼不得已的情况出现,否则黎筝拒绝做这样的事情。 更何况,这男子还是她打败藤蔓怪之后,解救出来的幸存者。 不幸中的万幸,他被藤蔓怪放出来的时候,胸口还稍有起伏。 但脑袋上却是一个又一个能够引起人密集恐惧症发作的小圆孔,这数量极多的伤口外沿潺潺流动着粘稠的汁液和红色稀薄的血迹。 那是藤蔓怪操纵他时,以藤蔓枝杈戳出,用以钻入的孔洞。 好消息是,连接、插入的藤蔓已经尽数抽出了,坏消息是,他脑部破损过大,即便救下来了也活不长。 黎筝犹豫半晌,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不要花上大量的积分,去救一个醒来后不知敌我的人。 要说救吧,她亏本太多,没有半点赚回来的希望,但要说不救吧,她又都已经救到一半了,难道要半途而废,见死不救? 眼见再不动手,此人便要一命呜呼,黎筝进入商城,权衡再三,买下了一则主仆条款。 【主仆条款:绑定之后仆从享有主人20%的生命力、攻击力等各项属性值,主人死则仆从亡,仆从死则条款回归主人背包,主人重新拥有绑定新仆从的权利(剩余使用次数:5)】 这主仆条款对黎筝来说,几乎是只有利没有弊的不平等条约,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使用这项条款,会扣黎筝的人品值。 虽然这些年黎筝闯荡各个任务世界也积攒了不少人品值,但依旧经不起巨大的消耗,毕竟一旦扣到低于平均水平,气运就会下降。 那些人品差的家伙喝凉水都塞牙、亦或者遇到死神来了版的巨大灾难。 那种因果律性质的飞来横祸,黎筝可不想用自己的脖子和脑袋去作死挑战。 即便如此,她依旧从系统中将这项条款兑换了出来,并与俯倒在地面上男子进行了绑定。 一经绑定,享有了黎筝20%的生命值,这位被迫成为仆从的倒霉与好运兼具的男士,千疮百孔的头皮立刻好了起来。 将人从生命线上抢救回来,黎筝松了口气,又跑到系统商城内部,花积分购买了一支“条款更改羽毛笔”。 这是黎筝一直想买但一直没有动手的货品,如今因为此人,反倒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条款更改羽毛笔:你听说过睡美人吗?那位被巫婆所诅咒,却又被仙女所祝福的公主,她的命运,就在祝福与诅咒中躲过了必死的劫难,得到了生的救赎。而现在,作为条款更改羽毛笔的使用者,您无论是想成为害人性命的巫婆,还是拯救公主的仙女,都只在一念之间。】 【去吧,给各种条款加上附加条件,写上隐藏设定,你的生活或许会因此变得更为美好,当然,也有可能变得更为糟糕。】 看过商品介绍上头的使用者警告书,黎筝毫不犹豫的拿起羽毛笔,在主仆条款上书写了起来。 她将【主仆双方都对条款心知肚明】一则,修改成了【在仆从死前,仅有主人单方面知晓条款】。 将【仆从必须从身到心的属于主人】一则,改成了【在仆从看到主人的第一眼之后,仆从遗忘主人的存在,无需对主人献上身与心的忠诚】。 写了一连串的附加条件,黎筝不知道自己为这一时冲动的救人,究竟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与金钱,也不知道睡美人的故事到最后会不会变成农夫与蛇,只知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已经救了,就暂且不放手了吧。 话虽如此,黎筝却又不想对此着人全盘托出自己的秘密,也不愿将这不知底细的男子完全捆绑到自己的船上。 所以,她用“条款更改羽毛笔”,将他们之间的关系与瓜葛斩断得一清二楚。 见到此人醒来,121操纵着藤蔓飞快褪去,确保他抬头时绝对看不到自己的身影。 黎筝也侧过身子,用背影遮挡住121离去的方向,免得这男子看到她不得出现于人前的秘密。 “唔。” 赵佗一脚轻一脚重的站起,他抬起疼痛的头,看见黎筝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无数条文。 但那浮光掠影的规则文字也只是转瞬即逝,仅仅几个呼吸间,他眼中的主仆法则又消失于无形。 庞大的规则细条差点将赵佗的脑袋挤爆,他下意识地叫唤黎筝,尊敬,忠诚,爱戴地称呼她为“主人”。 然而抬起头,看到少女的第一眼,才刚载入脑中的各种条款却又尽数隐没。 赵佗瞠目结舌地站在原地,半张的嘴还保持着“主人”二字的口型,可他已然毫无印象,自己为何身处这里,又为何对着面前的少女若有所失。 他心中茫然而沉甸,仿佛生命里等待已久,最为重要的人终于出现,却也在顷刻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再看向那穿着青衣霓裳的女子时,纵使心中的熟悉感那般浓重,也半点想不起来,他们之间曾有过什么无法斩断的联系。 赵佗终究还是按捺不住的开口:“我、我是不是认识你?” 黎筝眨眼,左右转头看向四周,确认除他之外,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场,她装作呆愣地道:“我?我们不认识啊?” 不认识吗? 赵佗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但即便搜尽整个脑海,他都不记得半分与女孩有关的事,那突如其来的熟悉感,难道真的就只是错觉而已? “天已经晚了,还是不要在此处多逗留的好。” 黎筝不露声色的示意对方看看身周的环境。 封魔时刻,残阳如血,哭嚎阴风如同鬼怪泣歌,阴宅仅剩下的半张门被吹动得吱呀作响。 他怎么会在这里? 赵佗捂着头,沉睡的记忆慢慢复苏。 他是嬴政身边的侍从,因为书法出众,被选为扶苏伴读。 前不久,他被特许出宫置办随身物品,却因对宫外不够熟悉而误入此处,再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空白。 不知自己离宫多久,赵佗担心已经误了时间,只得向黎筝问了路,一步三回头的离开。 第57章 赵佗离开后, 黎筝终于有时间打开系统的主仆面板仔细查看。 【未激活的仆从:赵佗】 【目前职称:扶苏伴读】 【历史生平:秦统一六国后,领兵攻打岭南百越之地的将领。于扶苏自杀,秦二世登基之后, 反叛秦国,创建南越,号称“南越武王”,享年约一百馀岁, 统治岭南81年。】 【获得称号:南越帝王、长寿者、能文能武多才多艺者等】 看到“南越帝王”四个字, 黎筝平静的面容上也经不住掀起了一丝波澜。 赵佗,她从藤蔓怪手中救出的幸存者,竟是未来始皇大大和扶苏相继离世之后, 公然反叛了胡亥的南越之王! 算算年龄,这位一生极为传奇的人物,确实应该比她和扶苏年纪大上一些。 震撼之中,黎筝又浮现了一丝后怕与庆幸。 还好刚才面对危机时刻, 她没有放弃救治对方。 否则,这世界上便要少上一个流传千古的传奇帝王,秦国少一个征战百越的实力干将! 视线上移,再看到“扶苏伴读”那一行。 黎筝恍然。 难怪胡亥上位之后,此人要反叛秦国, 若是如此,便说得过去了。 如果他没有叛国,而是选择回朝,恐怕要踏上蒙恬蒙毅的老路,被赵高想尽办法除掉了。 黎筝眼中掠过一丝奇光。 如今扶苏被册立为太子, 继承人地位稳固,即便赵高更改遗诏, 称始皇大大欲立胡亥为王,可信度也极低。 她想要确保扶苏顺利登基基本没有什么难度。 如此一来,赵佗就会按照历史惯性,一直担任秦国攻打百越的将领,不会反叛。 实在不行,还有主仆条款给她托底。 万一真遇上这大将军坐拥百越江山,不愿拱手让回,自立为王的情况。 黎筝就亮出契约,让他将南越的领地双手奉上。 确认了自己救下的幸存者与自己立场相近,即便后期出了点岔子,她也能收拾妥当,黎筝那颗被大人物所惊动的心又平静了下来。 未来的事情未来再说,目前的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她首席的位置稳固下来。 这是始皇大大信任她才给予的职务,黎筝可不愿传出什么德不配位的名声。 为此,三局两胜的比试,她都得一一斩获! 而想要赢下比赛,她需要先推翻蔡观星对阴宅的风水评定——赶在李居有到来之前,把阴宅的布局更改为她口中的“表面阴煞横生,实则龙脉潜藏”。 当然,嘴上说容易,真要去变动布局,就得下些苦功夫了。 黎筝下意识地开始分析。 从进入阴宅后的一圈观察来看,这宅子里的三大邪崇聚集点,应该是“水池”、“替身尸所处的挡光壁”以及在宅院里四处走动的“藤蔓怪”。 现在虽然三者尽去,黎筝使命完成了大半,但要将剩下的,宅子里所残留的浓重邪崇阴气全部祛除,也还不是那么的容易。 让121将他的藤蔓捆绑在自己腰间,黎筝跃下水池,将符咒一一贴在了水池底部。 池中阴气深厚,森冷有如寒瘴。 黎筝在其中游动,便像是在北极的冰面滑动,于冰河世纪所形成的皑皑雪山中裸足行走。 冷。 真的好冷。 眼睫上结出了一层晶莹寒冰,黎筝唇色泛白,身体颤抖不止,强撑着贴完最后一处符咒,她扯了扯腰间藤蔓,让121将她带离水底。 “宿主大人!” 121惊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黎筝撑开眼皮,张口吐出了一口水花,咳呛了两声。 她过去在任务世界行走,多于战场上打拼,杀回了一身煞气,于鬼魅魍魉中可安然无恙的行走,所以此次在阴宅中探索,才那般百无禁忌。 然而,她方才心怀不备,遭到剑柄中残留的哀怨、弑杀、愤恨等怨气偷袭,破开了用以护身的气罩,也给了这阴寒邪崇之气可趁之机。 黎筝掀了掀眼皮,深邃眼瞳中有着一丝幽翳。 早知如此,她便不下这池水,驱散邪瘴了。 如今池中邪瘴虽已祛除,但阴气顺着气罩破开的口子侵入体内,在黎筝身体中肆意翻搅,到处惹祸,即便可以用系统给予的药物强行愈合,要恢复到原来气罩的安然无恙,可在宅中为所欲为的程度,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黎筝往自己嘴里塞药,声音有些虚弱地对121说:“先带我离开此处。” 还好之前战胜了藤蔓怪,给121整了这么个便利的躯壳,否则此时的黎筝能不能支撑着身体跨过一大片邪瘴,安然离开阴宅,还真不好说。 为了避免危险,121一路将黎筝带到了远离阴宅的街口边。 再往前,便是喧嚣热闹的人间。 不能让他人知晓自己的存在,121无法再继续前行了。 好在将宿主安放于此处,已经很是安全了。 心里稍稍安定了些,121的枝蔓隐蔽又担忧的攀在黎筝背后。 张口呼出一口残留的寒气,黎筝安抚地摸了摸翠绿色的小枝条。 “没事,我多休息一段时间,就能好了。” 黎筝敛下眼眸,里头沉沉一片。 话虽如此,但想要赢这比赛,就有些难度了。 拔除了三大邪崇和池中日积月累汇聚的阴气,好消息是她跟蔡观星今日所下的风水评定,都有所偏离,运气不错的话,他俩或许可以打个平手。 坏消息则是,黎筝覆盖全身的煞气罩破损,不知何时能够养好;阴宅里其余地方的邪气无法拔除,虽然它们暂时还供养不出下一个新的邪崇,但想要十拿九稳的在比赛中胜出,达到黎筝口中“潜藏龙脉”的模样,还大有不足。 黎筝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在膝盖之间。 这一天来,她接连经历了首席观星师之位的权力争夺、阴宅中的险象环生、斗藤草人救幸存者。 再加上受伤,黎筝实在是感到十分疲惫。 若是能在处理剑柄时再小心上一些的话···明明这场比赛她原本是能万无一失的。 可惜···· 黎筝垂头叹气。 她靠在墙边蜷缩着身子的模样,像是只被雨水彻底淋湿,毛发纠结成一片,无法再昂首挺胸的落魄大猫。 抱着自己的肩膀,纤长的双腿收拢在胸前,黎筝低垂着眼,心里想,算了,平手就平手,后头还有两场比赛,想要胜利,还有大把的机会。 可另一边,又止不住地想,如果能有个十全大补品从天而降,只需吃掉,气罩就能好个大半,亦或者有个镇宅的辟邪之物,“噌”地一声从土地里钻出来,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该有多好啊? 正心中想着,身边忽然落下一片融暖之意。 黎筝半掀眼皮,疑惑的准备四顾之时,一道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嗓音落入耳中。 “小白,你还好吗?” 被雨水淋湿的猫咪霍然抬头,撞进了沉冽的,带着担忧的漆眸之中。 扶苏像是家猫时久未归,出来寻找的操心男主人,又像是在街边突然遇到了小流浪,想要带回家去呵护照顾的心善爱猫人士。 他迷人的星眸锁着黎筝,递出了洁白的手掌,想要带她站起:“小白,我拉你起来。” 小白。 真的要被他喊成猫了。 黎筝抿着唇,轻睨了眼他递过来的手掌,到底还是伸手放了上去。 被少年一把拉起,黎筝发现越是与扶苏靠近,那片能够驱散她身体阴寒的暖意便越是浓厚。 她望着近在眼前面如冠玉,尊贵逼人的扶苏,一时失了言语。 是了,扶苏是正宗的天潢贵胄,是已经被封为太子,秦国的下一任继承人。 虽然他身上的潜龙之气强盛不过嬴政,但要驱散她身上剩余的邪气应当是足够了。 再一想,他不正是她所期望中的“人形大补丹”?不正是那个足以镇宅的辟邪宝物? 微抖的手指被扶苏反手握住,他垂眸睨她,面上是含蓄地,经过掩饰压抑的担忧:“小白,你的手怎么如此的凉?” “我——” 黎筝被他的温度暖得一颤,心头的委屈几乎要冒出来。 被同僚霸凌、恶言相向、争锋相对的难过,在此时喷涌了出来。 她终于不再抵抗想要向暖意靠近的欲望,凑了过去。 “我、我好冷。” 黎筝靠上了扶苏的胸口,细白的手臂勾抱住了他瘦削而挺拔的肩背。 他身上暖融融的,像是寒冬中的暖炉,是长途跋涉的疲惫旅人在山间找到的一潭蒸腾着袅袅白雾的温泉,黎筝抱着他,通体舒畅得几乎要叹息。 “殿下···” 她鼻尖抵在少年细长的项颈间窝蹭,忍耐了片刻,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冷墨熏香,随着气流,一并进入体内。 扶苏眼瞳惊讶的微缩,耳尖泛红:“小白,我们” 还不能—— 他喉头滚动,到底是舍不得拒绝的将话语咽下。 手臂却没晚上半分的收紧,将女孩好好地接到了怀里。 算了。 随她。 少年像是个和煦的,可以拥抱的太阳,仅仅只是靠着,就将黎筝体内的邪气驱散了大半。 她像是只躺在屋顶上翻着肚皮晒太阳的,懒洋洋的猫咪,只想慵懒地半眯着眼,永远地赖在扶苏身上,不要与太阳分开。 但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果然还是不行。 女孩伏在扶苏肩头的脸轻轻抬起,眼睛仿若无意的扫过扶苏身后的侍从。 一时间,各种高低起伏的咳嗽声响了起来。 侍从们看天看地,眼神就是不敢落到相拥的两人身上。 他们不由自主、不约而同地想到,这才多长时间没见,上来就是久别重逢的拥抱,黏腻的难舍难分,难怪能将太子殿下的心抓得这么紧,当真是好有手段! 第58章 黎筝舍不得那股子要暖到心里去的温暖, 直直在扶苏身上靠了好久,好久,少年的肩膀都要麻了, 她才恋恋不舍的与他分开。 等到连衣襟也相连在一起的两人,从视线上变成了独立的两个个体,黎筝才终于觉出些不好意思来。 她微微阖上了眼,低着头, 用发丝来遮挡自己发热的脸, 全然不知如何向扶苏解释,她是被阴气侵入了体内,所以才会需要他身上的潜龙之气来抵消损伤。 可这样说, 又哪里会有人相信? 黎筝纤长的睫毛轻颤,到底还是要开口:“我···” “我”少年的声音与她撞在了一处。 过于默契的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又纷纷转开眼神。 扶苏声线一顿,伸手解开了外袍, 兜头披在了黎筝身上:“你不是冷?先穿上孤的衣服。” 黎筝一愣,想说她的冷,并非正常的冷。 那是除了他身上的龙气之外,不论衣服、被窝、围巾都无法解除的冷意。 可带着扶苏体温的外衣盖下,她的身体当真温暖了几分。 ···居然真的有用。 黎筝默默闭上了嘴, 伸手将衣襟抓着在自己身上围紧。 扶苏睨着少女,悄悄松了口气。 实际上,他有些担心女孩会嫌弃。 这般年纪的少女总是爱美,将他的衣服套在身上总有些不伦不类,见人毫不在意的快速接受, 他不禁有些高兴。 但转眼再看,那件宽大的衣袍披在她身上, 简直就像—— 就像是从她身后,将娇小的人整个抱住一般。 少年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口,不知为何身上有些躁意。 他无所适从,忽听黎筝开口:“殿下,您能不能帮白一个忙?” 扶苏稍愣,毫不犹豫地道:“当然!” 黎筝带着扶苏回到了那栋来过两次的宅院。 她想要试试以扶苏身上的潜龙之气能否驱散阴宅中的邪崇,而另一边,又十分警惕地担心这邪崇会影响到扶苏自身。 “殿下,如果您感到不适,一定要马上与白说。” 扫了眼少女脸上的认真,少年温和应道:“好。” 面对这明显破败,散发着不祥之气的阴宅,少年一句话都没有多问,只静静跟在黎筝身后,默不吭声地踏入。 黎筝紧跟而上。 经过方才从扶苏身上汲取而来的力量,她破损的气罩明显又好转了不少,所以稍微冒些险的再度闯入,还是能够接受的。 可真的步入其中,黎筝又发现自己高估了目前的身体状况。 刚进入门内,扑面而来的寒气便将她冲撞了个正着。 少女的面色立时白了下来。 一直用余光注意着她的扶苏握住了黎筝皓白的手腕,眉头上隆起的两道英挺的弧线微皱:“这里不太寻常,你走我后面,不要离我太远。” 他靠在她身前,保持着绅士的,不会互相触碰到身体的距离,也并非太远的,刚好能为她挡住刮来寒风的间隔。 黎筝看着身前站姿挺拔的少年,只觉心中一片安定。 她弯了弯唇,忍不住想笑:“好。” 本想只带着扶苏走上小半个长廊,每到一处拐角便停上一停。 免得扶苏身体出现了什么异状,黎筝都来不及发现。 谁知,扶苏身上的潜龙之气竟是这邪崇寒瘴的致命克星,但凡两兵相接,邪崇都惧怕的恨不得退到远离扶苏十万八千里的地方。 以至于原本三靠四停的计划被瞬间推翻了,黎筝两人势如破竹的长驱直入,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将邪气驱散了个干净。 看着欺软怕硬的邪气,黎筝哑口无言。 更没想到扶苏身上的龙气,居然会比她从系统中购买的祛邪符咒还要好用! 走到了宅院的尽头,少年转身,眼中递来询问的意味:“我们还要去别的地方逛逛吗?” 刚开始他还保持着最起码的警惕之心,等到行路过半,宅院内的邪散之气四处逃离,甚至变成了即便在夜里,宅子也阳间不少的情况。 扶苏立时将此行当成了他与黎筝两人间的饭后散步,反倒是把最初的危机四伏给忘了个干净。 黎筝看着他,一时无言,觉得自己辛辛苦苦除怪驱邪多少有些小丑,半点及不上扶苏出马走上两步。 心头感到有些疲惫,她很想回家休息。 只有躺在床上静卧,黎筝才能聊以慰藉她受到创伤的心灵。 她将心里话如实相告。 扶苏一愣,抬起头,果然是月至中天,时候不早。 虽对分离稍有不舍,但悬崖勒马的理智还是让他露出合适的笑容:“好,孤送你回家。” 也许是被黎筝的气罩关着,她体内的邪气与阴宅中这些吓得屁滚尿流的家伙们分外不同的还未全部驱散,急需与扶苏多加相处,借着他身上龙气暖身。 是以她也没有拒绝扶苏的亲自接送,只微点了头,步伐一动,又靠近了扶苏些许。 休整一夜,第二日,黎筝照旧约了扶苏来到宅院。 此时的宅邸已经不能说是阴宅了,祛除了全部的邪崇之后,原本乌烟瘴气的宅内,漂亮的小桥流水终于露出了原本的美丽面目。 尤其在这清风和煦,暖阳挥洒的适宜季节的衬托下,完全不失为一个良好的游玩地点。 黎筝原本的打算,是想让121操纵着藤蔓来帮助她把宅院收拾一番的。 现在既然有扶苏在身边,她索性就全全交给扶苏的侍从们去干了。 不得不说,能于扶苏身边服侍之人,手里都有几把刷子。 没多长时间,他们就把荒败杂乱的宅院收拾的井井有条,一眼看去,简直优美宜居的堪比皇家园林。 到了此时,扶苏便将准备好的礼物——一纸契书递到了黎筝面前。 他眸子微亮,无数花朵似乎在他背后绽放,像是为了求偶而开屏的雄性孔雀。 “白可是喜欢这里?孤已经命人将此处买下,不日便可转到你名下,到时,小白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 黎筝呼吸一滞,却不是因为欢喜。 她脑海中轮番闪过嘴部生长着螳螂口器的池中精怪、无脸贴墙而放只留一个板寸后脑勺的替身尸、还有将自己伪装成人,以此混入人群之中的藤蔓怪。 黎筝脸部表情一僵,很想说自己完全不需要这闹鬼多年的宅子。 但抬眼看着扶苏面上期待的神情,却愣是没将此话说出口,反倒是转了个八百二十度的大弯,仿若喜不自胜、开开心心的将契纸收入囊中。 “那白,就谢过殿下了。” 少年眉眼温和,舒展而喜乐,见黎筝收下,那抹高兴更是真切。 黎筝睨着他,想起与他一并走进宅院之时,扶苏平阔可靠的背影,心里忽道,其实这宅院,也不是没有半点可取之处,倘若真的细细品来,那零星可爱还是有的。 捏着那张契纸,黎筝和扶苏渡过了一整天的快乐日常。 * 蔡观星和黎筝站在前院的两端,各路人马泾渭分明的如同摩西分海,互不接壤的对立着。 这是黎筝与蔡观星约战那日的两天后。 也是特地从雍都请来的风水大师李居有终于到达咸阳的那一日。 比赛流程,是李居有先去看“阴宅”,等到对风水布局有所评定之后,再返回观星宫宣布结果。 而黎筝和蔡观星两人间有着天壤之别的风水评定也早已命人告诉了他。 风水大师李居有坐着马车前往了“阴宅”,他只瞟了“阴宅”一眼,就片刻都没有停留的驱车返回了雍都。 那果断干脆的,带着满腹愤怒意味的离开,明显是觉得观星宫的人将他当成了傻子戏弄。 如此明显的结果,难道还需要他来评定吗? 简直是侮辱他的专业! 据回来传报的宫人说,李居有大师生气的连比赛结果都没有留下。 本来已经觉得自己稳操胜券的蔡观星再听闻这个变故后,满脸的狐疑几乎要凝聚为实体。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指着黎筝的鼻子就破口大骂:“巫女白,你是不是知道自己绝不可能赢过我,所以暗下手段,把重要的裁判赶走了?” 黎筝不屑地睥他,面上都是嘲讽之色:“有或者没有,蔡观星亲自到现场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蔡观星一顿,从黎筝有恃无恐的态度中嗅出了些不寻常的意味来。 他转头就走,没有耽搁一秒。 可等到他真的赶到那栋位于司水库三百里外的宅邸之时,面前的景象还是惊掉了他的下巴。 这真的还是原先那栋阴宅吗? 那个鬼气森然,如同地狱位于人间的入口的阴宅? 那个魑魅魍魉皆在此处扎根、盘踞、养蛊的阴宅? 蔡观星只觉自己来错了地方。 或者,总不能是什么神明闲得在一夜间,将此地原本的宅院搬走又换了一座来吧? 黎筝缀在他后头,稍微来晚了片刻,看到他脸上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心中升起些怜悯。 她的做法果然还是有些超出常人的想象了。 但胜利和首席观星师之位,她还是要收入囊中的。 靠在墙边,黎筝提高了声量问道:“怎么样?蔡大人,对这结果,您还满意吧?” 她顿了顿,有些不好的预感:“您应该不会觉得在下是耍了手段,作了弊吧?” 黎筝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明知故问。 蔡观星却转头看了她一眼,颓废得仿佛接受了事实现状,又在几息之间迅速的衰老了十岁:“不,是老夫看走了眼,才将大才当做草包。” 蔡观星不会说黎筝借助了他人的力量去修整阴宅。 作为同行中人,他深知改变九阴极煞的风水格局需要如何高深的能耐。 反正,他自己是断然做不到在两日内完成修改的。 沉沉的叹息,这个不服输的中年人终究是垂下了高傲的头颅,承认道:“是老夫输了,老夫技不如人。” 黎筝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花:“那后头两场比试,我们是不是——” 不用比了? 蔡观星半点不让道:“怎么可能?那当然是立刻就比!” 第59章 蔡观星是不会放弃的, 他为了首席这个位置奋斗了整整一生,这对他的重要程度和意义甚至远远超过他的家庭、他的命根宝贝儿子、乃至于他的生命等等。 他顶着颗空空如也的脑袋,里头除了夺回首席的位置之外, 其他什么都没装。 只有“首席”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为此,不论是否有胜利的希望,他都会继续跟黎筝比下去。 更何况黎筝能改变阴宅的布局,也未必是通过观星。 在预测天气的方面, 占星术极为出色的他拥有着远超黎筝的优势。 蔡观星现在的心情, 就像是最为立flag的那句“优势在我”。 而黎筝反倒是没有这样想过。 她甚至觉得得到这一局的胜利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如果要去思考通过什么方法来赢过蔡观星,她毫无头绪。 所以,在第一局碰上平手危机的时候, 黎筝才会那般紧张。 因为这个原因,她遇见扶苏,发现对方身上拥有着潜龙之气,能够帮助她转危为安的时候, 黎筝真的是非常激动、激烈、烈马、心花怒放。 121的系统运行有须臾的卡壳:“宿主大人,其实我的系统能够帮您完美的预测明日的天气。” 他以为这是他们双方彼此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高级文明开发的系统,所配备的系统面板可以帮宿主预测未来整整一个星期的天气。 这是划时代的,极具非凡意义的伟大发明! 最起码可以帮助人们不再辛苦的每夜仰着脖子,依靠观星来编造、碰运猜测明天的天气了。 甚至能提高准确率! 当然, 在天气预报有不准确的时候,即便那是大多数,也不要责怪当地的气象局,因为明天的天气如何,这项非同一般的解释权, 一直都捏在上帝的手里。 当然,即便是无神论者也一样! 121是说, 如果宿主大人愿意,她也能轻松的在系统商城内买到各种改变天气的道具。 那并不会很贵,极为的触手可得、探囊取物、不费吹灰之力。 在121看来,预测天气是这三场比赛当中最为简单的一场。 他不明白黎筝为什么会说出“没有半点头绪”、“实在太过困难”这种话。 121长时间不明所以的视线让黎筝蓦然清醒:“什么——?” “咳不好意思,我刚刚在走神。” 黎筝不知道她方才在没有神智和意识的情况下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正在想扶苏。 没有由来的,没有任何契机的,突兀的忽然之间。 那个两次救她于危难之间的少年的模样突然一下子进入了她的脑海。 她丧失理智地希望,这一次的比赛也同样充满了困难、艰难、磨难。 首先,她这样身残志坚并抱有理想的人,当然应该依靠自己来赢得比赛。 但是,家门口会有一块石头,她出门的时候大概会被绊倒。 于是她很可能躺倒在地上嘤嘤嘤的哭泣,然后一直等到扶苏出现将她扶起。 这时候的她才能重新直立行走。 开玩笑的,要是剧情这样发展,她和作者一定会被读者骂死。 她是说,扶苏在近期已经帮助了她两次,所以她想要找个机会来向他道谢。 黎筝不自觉的看向少年送给她的那张契纸。 这间她一开始并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与阴影的宅邸的契纸并没有被收起来,而是放在桌面上——那个一直呈放着“赵黎”各种商队待批改文件、小山般高的计划书等等的,几乎快要没有任何空余之地的桌面。 那张契纸被黎筝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能立刻看到。 所以, “所以我已经想好该怎么赢过蔡观星了。” 对黎筝来说这应该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毕竟就连21世纪的手机,在出厂时都会自带基础的天气预报系统。 121松了口气。 看到黎筝智商重新上线,他的心又稳稳地落到了原地。 刚才他差点开始思考要不要操起藤蔓的老本行,找个跟宿主大人身形差不多的女子控制,由他暂时代替宿主大人前去参加比试。 毕竟黎筝信口胡言的状态看起来真的不能称之为正常意义上的好。 再来,黎筝的“巫女”总是蒙着面孔,谁也不知道她究竟长了何种模样。 如果要实施的话,找人代替会非常简单。 121能够保证,他下手一定会比藤蔓怪本身轻很多。 在放走那位运气不太好的女子的时候,他也不会搞到对方必须要通过超时代、超科学范畴的救治才能活命的程度。 当然,如今看来这个plan B可以直接放弃了。 在121的心里,执行任务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比宿主大人自己还要更靠谱。 “宿主大人是怎么打算的呢?” 蔡观星出的题目总是很奇怪,仿佛存在智商缺陷般的不完美。 如果他们两人之间水平相差不大,或者机缘巧合,那么打为平手,无法分出胜负的几率相当的高。 尤其是在预测天气的时候。 这又不是处于冬天,可能性范围内还有“下雪”可以选择。 在冬天以外剩下的三个季节当中,明日的天气基本逃不过“晴天”、“阴天”、“雨天”三种。 他们两个给出的答案相撞的概率高得令人发指。 在只有三局两胜的赛制当中,121怀疑蔡观星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所以压根儿没想过,这三局之中,他们俩给出的答案要是一直相同会是个怎样炸裂的灾难。 121想问问黎筝是否有想法去系统商城里购买一个降雪的符咒,这样就能保证百分百的胜率,并且不跟蔡观星冲撞。 “我已经有想法了。” 黎筝如此说道。 121听了也没有追根究底的询问。 夜晚,黎筝和蔡观星按照约好的时间,同时来到了观星楼上,分别观星。 跟蔡观星脖子超酸的不断仰头又低下的在白纸上书写,皱着眉头苦思、长考、计算着什么的辛苦模样不同,黎筝这边真的只是仰头看看星星而已。 这片月朗星稀,碧空万里如洗的天空在今夜格外的美丽。 尤其是在别人忙碌而自己清闲的时候,星空总有种不同意味的五颜六色的斑斓的黑。 在过了大半个晚上,天空都快要亮起来,太阳都要把那洁白美丽的蟾宫逼到退位的时候,蔡观星终于宣布,他算完了! 黎筝的脑袋一磕一磕的。 听到蔡观星激动,高昂的声音,她赶紧用袖摆擦了擦口水,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整理了一下衣襟,并且心虚的摸了摸他的脸上有没有在瞌睡时压出来的印子。 蔡观星突然扭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在他的设想里,他趾高气昂的通过这一眼,向黎筝宣布了胜利花落谁家。 但实际上,这让试图掩饰自己睡过一觉的黎筝更为不自在。 他俩从不同的两栋观星楼上下来。 走到背对着的两张桌子面前,上头各自摆放着三块木板,分别写着“晴”、“阴”、“雨”。 三块板子旁边是一个木盒,黎筝需要选出自己对明日天气的预测,再将对应的木板投入盒子当中。 跟蔡观星一样,她毫无犹豫的就做出了选择。 跟侍她的年纪不大的小侍从面色急变,最后定格在了惊讶之上。 第二场比赛的流程中,揭晓两人分别给出的答案并不会拖延到第二天。 而是在放入木盒之后的当场,两个盒子就被宫人抱到了一处,于一张巨大的白纸上,写出两人各自的答案。 很明显,前头这个看起来多此一举的选木板环节,以及现在公告众人,两位参赛选手做出的抉择的环节,都是为了让他们的答案无法再做出改变。 蔡观星盒子的优先顺序在黎筝前头。 虽然人名+盒子这种组合非常的晦气不吉利,但既然没有同样用在黎筝自己身上,她又觉得不是很在意了。 小侍童从盒子里取出木板看了一眼,高声报出上头写的文字之后,由另一个侍童将其写到白纸上。 蔡观星的答案非常的平平无奇。 “晴”。 即便是根据连日来没有任何变动的,雷打不动的天气惯性来看,“晴”也是最基础的选择。 他一整晚上辛辛苦苦的算写甚至有些好笑。 而黎筝的。 侍童摸出一块木板,同样报出了答案。 “雨”。 蔡观星瞬间心花怒放,他想着这非常好,他们两人的答案没有撞! 果然,连上天都在帮他,没有让黎筝的好运一直持续下去。 然而那边写字的侍童看着木板,则同样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他有片刻的无措,好在很快找到了合宜的解决方法。 他重新埋头,在纸上书写。 蔡观星本来已经要开始庆祝了,但看到小童第二次低头,他重新看去,看到了黎筝真正给出的答案,他的脸色突然爆红了起来。 像是一头看到红色脑子就发昏的公牛,蔡观星差点朝着黎筝不管不顾的冲过来。 “你这么做是在戏弄我吗?这可是一场再严肃不过的比赛!” 如果不是好多人一起拉着、扯着、按着、抱着他,黎筝想,他一定已经冲过来开始对自己动手了。 因为比赛场地够大,暴怒的蔡观星被人扯得越来越遥远,直到在远离黎筝的另一头冲她奋力呐喊:“别以为你已经赢下一场就可以掉以轻心,剩下两场的赢家都会是老夫,而不是你这个毛头小子!” “给老夫放尊敬一点!” 做出惊人壮举的黎筝闻言有些尴尬,尽管这是她一开始就筹划好的事情。 她耸耸肩,说话的态度里甚至带着一种抱歉:“让你误会是我的问题,但这的确是我给出的答案,信不信随你,反正明天就要揭分晓了。” “拭目以待就好。” 第60章 想到那个行事怪异的巫女, 在最后档口给出的答案,蔡观星就觉得一口气哽在胸腔里难以下咽。 就那一行字,写了跟没写有什么两样? 他“哗”地一下掀翻了面前的书几, 屋内的任意一件摆设,都让他觉得分外的厌恶、面目可憎。 巨大的烦躁笼罩着他,中年男人手不断的去扯领口的衣襟,却怎么也扯不开。 他不断回想着远离他的草席上, 蒙脸巫女那副平淡, 万事不入心的模样,蔡观星越想越冒火,当下又砸了几个手边的物件, 悔恨自己没有当场冲过去打她两下。 “大人,您消消气。要小人说啊,那中看不中用的,估计是觉得自己赢不过您, 所以故弄玄虚,好让自己输得不那么难堪。您呢,等着赢就是了,别的不需要多想呀。” 两个侍从一左一右地立在蔡观星两旁,一个蹲着身扶起书几, 捡拾物件,另一个捏腰捶腿,安抚他的情绪。 门扉被敲响,一个穿着观星宫制式服装的宫人迈步跨过门槛,他手上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 一进来就刚好撞上仆从的那句宽慰。 他立时接口道:“是啊大人,何曾见过有谁这般比赛的?她明显是已经放弃了, 才破罐破摔的乱写答案,咱们大人有大量,与她一胡闹的小孩计较什么?” 简单的安抚完毕,嘴巴上留了两撇胡子的男性上来就将手中礼品全都摆放在了蔡观星的桌面上。 “蔡大人,区区薄礼,往后还需要您多加照顾!” 他手按在蔡观星的胸口,上下拍动间,露出掌心中的一角红色:“您老人家消消气,别与这毛头小儿一般计较,我们大伙啊,都知道您的本事。您看,我这不赶来给您顺气儿来了吗?” 蔡观星目光下移,看到了胡子男手中厚实的红包。 按在胸口,沉甸甸的,他面色缓和,心情暴雨转晴。 接过红包,放进袖子里,连带着将那些暴躁的棱角也一并收入体内,仿佛不曾存在过,看上去又是世故圆滑的模样,蔡观星脸上带出热络的笑,口上也客气了起来:“原是老弟来了,快坐快坐,你是从哪儿赶来的,瞧瞧这额角上都有汗了。” 胡子男脸上有片刻僵硬,却很快掩饰下去。 从哪儿赶来的。 不就是从巫女那头赶来的吗? 这俩要争夺首席之位,苦了他们底下的人,礼物都恨不得送两份,只盼着两边都不得罪,两边都能讨好。 若是比赛结果明朗也就算了,这结果一摇摆,他们的心就忐忑的七上八下,不知道该站队何处才是。 所以他前脚刚去了巫女那头,后脚不就赶来蔡观星这边了吗? 眼神闪烁,胡子男讨好地笑着,开口提起年前拜托蔡观星的事情。 蔡观星也不推诿,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满口的保证:“老弟放心,只要哥哥我重新当上首席,这件事保证马上给你解决!” 胡子男面露喜色,心中也期许蔡观星赢下这比赛,重当首席。 虽说此人又贪又奸,收贿赂像是在勒索,每次要的钱都远超平头老百姓一辈子的积蓄,托他办件小事就得付出大半家财,但好歹人已经熟悉,路子也算是走得通顺,不比新来的每日只知给花草浇水的愣头青要强得多? 这首席一换,又得重新套交情,又得重新下本钱,可算得一个麻烦,一个大动干戈。 万一是个清正廉洁,脑子古板半点讲不通的,那就苦了他们这些人了! * 黎筝顶着夜色往回走。 大概还有几个时辰,答案就要揭晓。 她索性不回宅邸,而是到观星宫前院临时搭建起来的小棚子里将就一下。 只要赢下这一场,以后她这观星宫首席的位置便能坐的稳稳当当,那间最大的办公场所也可以再次抢回来。 除此之外,她也能理所当然、名正言顺的处置私自霸占上司办公场所的蔡观星等人了。 手中提着的灯笼光影摇晃,再加上月光挥洒,把黎筝一人的影子照成了两份。 她心情才刚好转了一些,又沉沉叹了口气。 这将近黎明的深夜之中,太不静谧,太过嘈杂了。 通往观星宫前院的那条小道并不宽敞,前拥后挤,前后推搡的观星宫宫人将其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面上堆满了笑容,看上去和蔼友好,不知道的,还以为黎筝跟他们有所私交。 面对巫女那只有乱写才能得到的答案,他们一个两个的明明对她都不看好,却都出言安慰,表示还是她的赢面大。 “首席大人,横竖您已经赢下了第一局,这第二局便是让给蔡大人,也不影响您获胜!” “首席大人,第三局加油!” “首席大人!有魄力!有胆色!让一追二!让一追二!” 呱噪的声音充斥着夜色,这些赶来给黎筝打气的宫人们甚至都快编出比赛应援口号了。 即便她给出的答案过于离谱,料定她这局必输之人为数甚多,觉得她胡闹、离经叛道的同样大有人在。 可有个词叫“从龙之功”,黎筝这边越是弱势,他们越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在黎筝面前露脸。 世界上只要有一个人这么想,天下的人就全都会这么想。 但剩下的小半个晚上,黎筝还望着自己能休息上一会儿呢,哪儿有这么多功夫来让他们一个个露脸。 黎筝一言不发,对他人的言论没有半句回应,最多也就点点头,目不斜视地快步离开。 到了小帐篷中,她点上蜡烛,脱下外衣,喝了口温水,一下坐到太师椅上。 黎筝瘫坐着,斜歪着头,一天的疲惫在身体中沉淀,又渐渐消失,她总算是得以休息,总算是活过来了。 抬眼,看向帐篷内的陈设。 这帐篷虽小但五脏俱全,小小的折叠床、桌椅板凳、书柜灯架应有尽有。 黎筝本来是准备立刻上床休息会儿的,可盯着灯火烛光,眼前又浮现出另一人的脸来。 少年清朗的笑意带着暖心的温度,总是于危难时刻站于她身后的恩情令人难忘。 被扶苏帮了两次,她也是时候该答谢一二了。 往桌面上添了张纸,笔尖浸湿了墨水,黎筝朝纸上落字。 她要以请他来观赛的名义,将少年邀请到观星宫来。 三两下笔画,吹干墨迹,将纸叠上几下,塞进印着花瓣的信封,黎筝捏着它,准备等到天亮就命人送到宫中去。 * 辰时 观星宫 晴 太阳大得晃眼,万里无云的好天气没有半点要刮风下雨、电闪雷鸣的迹象。 黎筝和蔡观星分别坐在那日书写答案的比赛场所当中。 抬头看着所料未差的正确天象,蔡观星脸上不由有些得色。 “白巫女,您看如何?这比赛是不是差不多可以结束,开始进行下一场了?” 他着急地想要裁判宣布自己胜出,也着急地想将黎筝打败,再次得到首席的位子,那急切的态度,一眼望去便可知晓。 目光在两人间瞥来瞥去,层层叠叠的围观者,有些人是来等待自己命运走向的,有些人则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他们吵嚷着。 “的确是晴天,这一回不论如何,都是蔡大人赢了,怎么比赛还不结束?” “天气这东西多变着呢,不到最后一刻,谁都说不准。” 有人压低了嗓子,细小的声音却还是传到了黎筝耳朵里:“再说不准,也不可能是白首席写的那样啊?到最后,还不是蔡大人胜出半筹?依我看啊,还不如赶紧结束这场比赛,开始下一局的好。” 群众议论纷纷,说的话大多对黎筝不利。 眼看着自己再不开口,结果便要提早宣布,黎筝眉头轻皱地道:“时辰还早,远不到分出胜负的时候,蔡大人再耐心等等吧。” 另一头的裁判也道:“肃静!比赛流程就是观察满一整天,在这期间,各位和两位大人可随意离开,等到今日结束之时,胜负便会分晓了。” 比赛公正严谨,不会出现上半天定了胜负,下半天天气转变,再把先前的决定作废,把赢家定为另外一位的情况出现。 黎筝并没有太过着急,只目光看向那张空置的椅子,眼中有着一阵失望。 想要赢过蔡观星,她随时都能够让天象变幻,但今天这场天象,是她想要送给扶苏的谢礼,如果扶苏不来,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信件早已送出,那个向来对她有求必应,总是护在她身侧左右的少年,今天为何会缺席不来? 黎筝抿着唇,心中只道,等等,再等等。 * 皇宫内,秦国最为尊贵的父子俩相对而坐。 手中捏着张信件,就连嬴政也眉头不展。 扶苏眼中尽是惊讶,放置在桌面上的拳头捏得死紧,他压低了嗓子,免得自己惊呼出声:“父王是说齐国的那位公主殿下?” 嬴政微微颔首:“正是她,那位过去曾与你订下婚约的公主田筝。” “可、”扶苏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可她不是早就——”过世了? 嬴政看着信纸上的说辞,微微皱了眉:“齐王田建信中说不是过世,而是失踪,如今又从民间寻回,并且,依旧想跟我们秦国再续联姻。” 扶苏耳中一阵嗡鸣。 田筝回来了,想要再续因缘,可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小白了呀? 60-70 第61章 天气是没有半点变化的晴空万里。 观星宫比赛场地内依旧人山人海。 白天快要结束, 月亮攀爬在半空,伸长了手要去拿太阳的接力棒。 蔡观星寻思着,他是不是也该把首席之位从黎筝手中交接回来了? 对面蒙着脸的巫女一声不吭地沉默着, 仿佛接受即将败落的命运。 勾着嘴角,眯起眼,中年男子看见的世界比平时更加的喜庆,就连人群尽头, 他平时最为不喜的那张麻子脸, 都变得好看顺眼了不少。 他坐在观星台的阴翳之下避凉,整个人都因为快要尘埃落定的结果而慈祥上不少。 蔡观星一秒比一秒更为高涨的喜悦,天空中越发倾斜的日头, 再加上观众们无言的注视,无一不让黎筝的心情更加急切。 她当然想等少年到场了再与他一起拆开道谢的礼物,但有时候,也许从对方迟到的第一秒开始, 就预示着从头到尾的失约。 不能再等了。 黎筝敲着案几的葱白手指一停。 再等下去,她所准备的天象就要因为夜晚的来临,没有足够的光线而无法被人看见了。 视线在留给扶苏的那张椅子上一瞥,黎筝抿着唇,尽量不让自己的失望溢于言表。 这份礼物····到底是错过了。 再抬眼, 她的目光又重新变得坚定。 “121,催动符咒。” “是,宿主大人!” * 刚开始的时候,仅仅只是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两朵浮云。 对于即将发生的天象变幻,尚且还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此事的发生。 他们闹闹笑笑, 仿佛不经意的聚拢在了蔡观星的身边,要为他即将到手的胜利提前送上祝福。 直到一块巨大的阴影降临在了他们的头顶, 给他们投下一片广袤的灰暗。 跟蔡观星说完了祝贺之词的男人转身,面上洋洋喜气还未摘下,无意间抬头看了眼天空,忽地被滚滚而来的压城黑云给吓了一大跳。 他伫立在原地,仰头遥望的姿势引动了不少人的跟风。 围在蔡观星身周的宫人们仿佛受到传染似的,接二连三的抬头,继而哑声。 被众星捧月的拱卫在中间,依旧接受着源源不断赶来的人们祝福的蔡观星,仍旧还未知晓这一切。 他沉浸在喜悦当中,沉浸在恍若无所不能的战胜当中,沉浸在对下一场比赛的规划当中。 但他不知道的是,下一场比赛很可能没有展开的机会了。 疾风不请自来,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蔡观星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差点被风吹落的方巾,捂着飞扬凌乱的发丝,视线随着不知谁人被风卷上天空的手帕往上一竖,脸色猛然就是一变。 乌云已然密布,视线的尽头还可看到四面八方仍然不断的有新的乌云赶赴而来,一头撞入浓厚的大家庭中,紧锣密鼓的开始酝酿之后的倾盆大雨。 手臂粗细的雷龙在云层中翻滚其青紫的身影,一道接一道的在天空惊响,又于每一次闪现时,都将地面照得一片亮白。 雨虽然还没下,但已经蒙在了众人的心头。 甚至连云层都不像是在积攒气力,要一口气来场大雨了,更像是要一口气叫人来场痛哭。 蔡观星身边的人群皆是呆若木鸡,嘴巴抿得死紧,无人敢于大声呼吸,氛围极为压抑,静得落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蔡观星本人更是面色煞白,心中惊惧难以言表。 虽然巫女白在昨日给出那了般答案,已经输了个彻底。 但如果老天不开眼的在最后关头下起了雨,他便也赢不成了! 巫女好歹已经赢下了一场,他可还一场没赢呢! 三局之中,若是最后那局他输了或是打平。 巫女便是最后的赢家! 在场的不止蔡观星一人眉头死皱,策划了这一整场好戏的黎筝,望着落雷不断的云团,思及等会儿撑伞也无法幸免于难的下场,眉毛也难得地打起了结, “这雨的声势比我想的要大上不少。” 隐蔽的攀附在黎筝肩头的一片墨绿色的叶子悄悄抬了头,说话的声音似乎稍微有些心虚:“宿主大人等的那位没有来,咱们无需准备什么奇幻天象,我就往里头多加了两张祈雨符,好让雨下得更大一点。” 在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想着比赛的时候,宿主大人却一心想着扶苏。 想得神思不属,连本该十拿九稳的比赛,到了嘴巴上都变成没有半点头绪了。 古人常说,红颜祸水,在121看来,这位扶苏太子,起码也得是个蓝颜祸水的程度。 再一想,那位还拥有着他所无法拥有的健全而真实的人际关系;拥有着修长挺拔能够吸引到宿主大人的俊美人类躯壳。 121心里的酸涩与嫉妒,就在某个小小的角落无声蔓延。 他绿色的藤蔓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攀爬、伸展。 虽然能够拥有崭新的,能够于现世使用的躯壳,他已经足够满足,足够珍惜。 可偶尔,121依旧会渴望人类少年的身体。 那样的话,他就能够与宿主大人一并行走在阳光之下,能在她与人发生矛盾的时候挺身而出。 ···而这些他无法做到的事,扶苏全都做到了。 仅仅只是因为对方与他不同,是生来就作为人类的存在。 121心中不平,这种不平在看到黎筝忍着困意,撑着疲惫,还要在烛火下给对方写信的时候,更是挥发到了极限。 对方作为宿主大人的攻略对象,他本无权置喙什么,甚至,他本该是下力,以最快速度撮合两人的存在之一。 可是—— 一旦这么去思考,121就觉得心头沉闷。 而那个让他心头沉闷的对象,竟然还收了黎筝的信,失了黎筝的约。 121不想让宿主大人的谢礼现世了。 他加大了符咒量,让雨下得更为猛烈。 黎筝有些无语,对121的做法她只当是小系统对胜利的渴求。 “唰”得一声,瓢泼大雨终于降下。 公平公正的对待了街道上的每一个人,将他们吓得惊慌失措,四处躲避。 蔡观星站在暴雨中心,被淋得衣衫尽湿,所有发丝都一缕一缕地贴在他身上,垂头丧气的仿佛失魂落魄的他本人。 输了。 本以为必胜的比赛,他到底是输了。 这场雨是比赛局势的一个转折,象征着蔡观星的失败,以及黎筝快要得到的胜利。 若是有人细心观察,便可发现,他们头顶那片暴躁地夹杂着惊雷的乌云,只遮蔽了宫殿一小半的领域,而另外的两片三分之二的区域,分别是还未下雨的阴云和碧空如洗的晴天。 局域性下雨,即便是古人,只要拥有丰富的生活经验,也能观察到这种广泛的现象。 城内小雨淋漓,城外艳阳高照,是颇为常见的事情。 整个偌大的观星宫,被三种不同的气象一分为三。 正好应了黎筝在木盒中留下的答案——阴、雨、晴。 这三种天象,她一个不落的全部塞进了木盒之中。 像是自暴自弃、又像是破罐破摔,这仿佛是胡乱做出的答卷,却在所有人的不看好里,直接拿到了满分。 盯着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天象,一个侍从颤巍巍地伸起了手臂,顶着雨水向四周看去。 他惊愕地说不出话:“这、这” 比他快上几步,跑到屋檐下躲雨的宫人则高声尖叫了起来:“快看呐!快看两边!” 在视野的尽头,碧蓝的晴空和黯淡的阴云,在暴雨的衬托与对比下,差异是如此的明显。 “阴、雨、晴!” “是阴、雨、晴!” 听着裁判的呐喊,所有人脑海里都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但在有人真的点明之前,却又无人能说出自己为何对此感到如此熟悉。 暴雨如瀑之下,终于有人将来临的突然的天象与比赛联系了起来。 “是首席大人给出的答案!” “首席大人昨日深夜就断言今天的天气会是“阴雨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原本所有人都因为暴雨而朝着屋子里冲,现在一听到黎筝那荒腔走板的答案真的料准了未发生的事情,又一股脑儿的往雨里跑。 他们都想在没有屋顶遮挡的地方,亲眼看看首席预测出来的奇幻天象。 局域性天气,还刚好都处于观星宫的上空。 这就是首席大人的能力吗? 蔡观星恍惚地扭头,被分成三瓣的天象遥挂天边,仿佛在嘲讽他先前以胜利者的姿态接受宫人们道喜祝贺时的愚蠢与自大。 他一下腿软,跪倒在了淋漓的泥水之中,丝绸制的衣服被浸泡得湿透。 输了,输得彻底。 他真正的输了! 被黎筝剃了个光头,连与她比较第三局的资格都没有。 黎筝的目光锁在天边。 在大雨和晴天的交界之处,一道美丽而梦幻的彩虹桥横跨苍穹,显露出历经过风雨后的美好。 那道彩虹桥,原本是她要送给扶苏与之一同观赏的谢礼。 但现在—— 滴水不断的屋檐之外,那把准备给扶苏的椅子被大雨冲刷得发烂。 上头,半个少年的影子也无。 就连原本想好的朦胧小雨也变成了颇有些凄惨的滂沱大雨。 黎筝忍不住捂脸。 即便真实的失望没有这么大,被雨这么一衬,也翻倍的往上增长了。 扶苏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何不来啊? 第62章 第二场比赛结束。 黎筝再次获胜。 三胜其二, 她成了名副其实的赢家,使得第三场比赛也没有了举办的必要。 撑着雨伞,路过了跪在雨里的蔡观星, 对方一动不动的仿佛水池里的水位测量仪,在落魄与哀伤中又多添了一丝可笑。 黎筝目不斜视的与其擦肩而过,在众人的拥簇下重新回归了观星宫那间最大的办公场所。 周围是往来热闹的宫人们,她们手中搬移着各种家具, 从位于前院的小棚子里全部按照原来的位置, 重新摆放进了观星宫中。 想了想,黎筝命人将蔡观星的一应事物全部丢出去,还取下了摆放在阁楼之上的蔡观星所提的牌匾, 换上了写着“摘星殿”三字的牌匾。 以后,此处就完全属于她了。 舒适地靠坐在垫了两块软垫的太师椅上,黎筝想起被她遗忘的事物。 当初跑到观星宫报道,就是为了“神棍”称号的升级。 后续经历了那么一系列事情, 还意料之外的跟蔡观星展开了首席比赛,这升级的事情就被无限推延,直到忙完比赛,才被黎筝再度从脑海深处翻出。 她打开系统面板,汗颜的开始思索如何弥补上这段时间荒废的进度, 却发现“神棍”称号在没有注意的期间里,已经默默的升到了LV7。 LV7! 黎筝震惊地放下了手中的公文纸。 与先前LV5升LV6只差五百点经验不同。 从LV6升级到LV7,所需要的经验浩瀚得能以江海作比。 黎筝想不通,在她根本没有主动刷称号规则的之前,这“神棍”是怎么不知不觉得变成LV7的? 若是没有系统记录, 这事恐怕就成了千古悬案,让人抓心挠肺而不得其解。 翻到称号升级原因那处, 黎筝发现一共发生了两件事都让她得到了海量的经验。 一是她故意跟蔡观星唱反调,把那明显是煞气浓重的阴宅,说成大吉大利,内藏龙脉的风水宝地。 由于此话本身是谎言,最后却因她拔除邪崇而变成了真话。 所以恰好符合了“超出众人想象的真言”这一“神棍”称号升级规则。 与此同时,黎筝还因此额外收获了众人大量的惊讶、不可置信的情绪,所以系统给了她非常高的评价分数,在结算的时候,也拨给她了很多经验。 第二次得到经验,则是她在昨夜给出了“阴、雨、晴”这三个看似不可能的答案,又在无人看好,全员唱衰的情况下,一举反转,令不可能化为可能,再度符合规则,系统又给予了大量经验。 如此两回,方才攒够了升级LV7的经验。 黎筝看着称号之后闪闪发光的“LV7”,心头一喜。 要是能够保持住如此之快的升级速度,直接到达高阶,那么“神棍”称号所自带的被嘲讽、被挑衅buff很快就会消失了! 在脑内畅想了一番无人打扰的悠闲平静的养老退休生活,黎筝甚是有些美滋滋。 “首席大人。” 一道声音打断了黎筝的思绪。 两道峨眉轻拢,杏眼中秋波流转,英挺的鼻梁下是一张嫣红的小唇。 好一个美人,竟屈尊当了观星宫的宫人。 这我亦犹怜的纤腰美人为黎筝端上了碗驱寒热汤,又俯低了身子,小心地问:“首席大人,那胆大包天地争夺陛下赐予您的首席称号的蔡观星,您想如何处置?” 黎筝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虽说在比赛之后处置蔡观星是她早已想好的事,但此刻被旁人先行提起,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深深看了眼面若桃花般艳丽的女子,黎筝于脑海里呼唤了声121。 轻微的摩擦声响起,宫人们注意不到的地方,一根绿色的藤蔓攀爬到了黎筝脚边,将一本厚厚的账本,送到了黎筝手里。 处置蔡观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为防他受过惩罚后怀恨在心,又在观星宫里给她生事,最好,是能一次性斩草除根。 黎筝轻抚过121翠绿的嫩叶以作表扬,拿起那账本放到了膝盖上。 轻翻书页,里头每笔记载都细致详细,这一次,121可是为她立下了汗马功劳。 长时间的不得回应,宫人显然有些不安。 她额上渗出了些许汗水,再度开口询问。 “首席大人,对于蔡观星,您打算如何处置?” 她话里带着迫切,仿佛是与蔡观星结过什么仇,迫不及待地想要黎筝赶快惩处于他。 黎筝睥她一眼,白皙的手端起汤碗凑上去吹了吹,一口热汤喝到肚子里,暖得四肢都有了活力。 先前蔡观星与她比赛,意图抢夺首席之位,乃是不名正不言顺,可依旧有大把的人上赶着要帮他,没想到今天她要惩处他,这诺大的观星宫里,竟也有人站在她这边。 勾着嘴角,黎筝正要开口,一声讥笑却抢了先。 “哪里来的贱婢,竟敢说要处置老夫?” 讥笑从门口响起,蔡观星湿漉的衣衫一路滴水,像是在房子里下了场下雨,“老夫在观星宫勤勤恳恳几十年,凡是经手的事务,从未有过半点错漏,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难道今天首席赢了比赛,就要仗着官大而降罪于老夫吗?您可要知道,最清楚观星宫诸项事务的人,从来只有老夫一个,若是没了老夫,您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好一个倚老卖老! 都已经输给黎筝,于公于私都不占理了,居然还能这么厚脸皮的以资历来要挟黎筝! 然而,想她上位之后,不动用权力追究于他,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黎筝睨着蔡观星,脸上面无表情,隐怒而不发。 蔡观星嚣张地走到殿堂中央,让这干净整洁的室内多了好些泥脚印不说,还新添了一洼泥塘。 他甩了甩手,水迹随意地甩在黎筝桌面上的各种信件、公文、纸笔之上,像只才刚被主人洗完身子的狗,一抖身子,便是铺天盖地的水点落下。 这中年男子大步上来,伸手就要扯黎筝身边宫人的手臂,嘴中还咒骂个不停:“便是你这贱婢胆敢陷害老夫?嘴皮子如此之碎,看老夫不将你杖毙至死!” 还以为经过了两场惨败,蔡观星会一蹶不振,谁知他的气焰依旧如此嚣张,便是在黎筝的地盘上,也敢越权处置她的侍从。 黎筝脸色微微一青,半点容不得蔡观星如此放肆。 “住手!将她放开!” 她扬声道:“蔡观星,本首席自上任后便对你再三容忍,可你不知悔改,得寸进尺,无法无天,现在本首席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辞官,二么——” 蔡观星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距离深渊也只仅差半步。 他抓着那宫人的手紧扯着不放,听黎筝如此口出狂言,他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你奈我何”的意味。 “辞官?当了首席就是不一样,您过去可不敢与老夫如此说话。” “不敢?”黎筝冷笑连连,目光中危险的暗芒一闪,她“啪”的一声,将膝盖上厚厚的账本扔在蔡观星脚下,“你看看究竟是谁不敢?” 黎筝:“你自己辞官,或者,由本首席将这账本上交府衙,让府衙来调查你究竟贪污了多少银两,让你落个晚节不保、后半辈子在牢房渡过的下场!” “贪污?老夫不知首席大人在说什么。” 蔡观星仿佛全然不信黎筝能够抓住他的把柄,却又有些做贼心虚。 他顿了顿,脸上扯开的笑容慢慢回落,变得僵硬又虚假,声音大的像是在给自己壮胆:“别说笑了,老夫为官清正廉洁,何时有过贪污?简直是血口喷人!” 不见棺材不落泪啊! 还以为黎筝在诓他呢。 嗤笑一声,黎筝摇了摇头:“蔡大人别再抱有侥幸心理了,这账本里的每一条明细,都记录了这些年来,你从他人手里收来的钱财。” 她一声叹息,使出了最后一击:“不信的话,就把这账本捡起来看看吧。” 蔡观星还想嘴硬的跟黎筝呛上几句,却见黎筝神色不似作伪,犹豫过后,还是蹲下身,去捡那厚厚的账簿。 他捏着本子的指尖用力到泛白,随着纸页一张张的翻动,面色逐渐失去了血丝,手不断哆嗦,抬头想问黎筝从哪儿弄来的如此详细的条目。 此中明细,甚至比他记在脑子里的还要更加详实。 然而看着黎筝分毫未变的面色,他居然从那张向来被他当做草包的脸上觉出了一股高深莫测之感。 难怪对方官职高他一层,背后靠山又是陛下,却对他的多次冒犯视而不见,原来是在拖时间调查他的老底! 他过去究竟是有多眼瞎,才会把一个心机深沉,手段高明的狠角色当成废物! 如今罪证都捏在他人手中,此人又被他得罪到了极限,落败已成定局,再无回转之余地! 大势已去!英雄末路啊! 一个腿软,蔡观星“嘭”的一下坐进了那摊他自己拧下的水迹之中,才刚变干的臀部,又重新变得黏湿。 他驮着背脊,像是只斗败的犬类,在瞬息间变老了好些。 蔡观星死死攥着账本,再也不敢跟黎筝呛声、再也不敢与黎筝争锋相对。 “下官知道了,下官明日就辞官回乡,再也不踏进观星宫半步。” 黎筝微微颔首:“把账簿留下,你可以回去了。” 蔡观星有些不甘的双手扯着账本,像是想要在黎筝面前将其撕碎,然而都已经给到他手里的东西又怎么会没有复本? 他到底是顺从无比的把账本上被他揉皱的地方抚平、重新合上,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黎筝面前,第一次对着黎筝一个鞠躬。 “下官告退了。” 黎筝闭上眼,重新靠回了太师椅上:“去吧。” 第63章 时至晌午, 窗外依旧是那片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距离巫女白与扶苏约好的观赛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日。 也就是说,他已经彻底的失约了。 手心一紧, 攥在骨节分明手掌中的玉玦于皮肤上留下深深的印痕。 轻轻抬眼看了下坐在对面的嬴政,扶苏薄唇紧抿。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黎筝输掉比赛,最为难过的时候缺席。 即便只是呆在她身边默不作声的安慰,也要比现在的相隔两地, 还连半句口信都传不出去的好。 如果此时的谈话能够尽快结束, 他一定立刻赶到黎筝身边去,可惜···· 未来诞生于三国时期的那句“身在曹营心在汉”,说的就是此时的扶苏。 心中焦急之时, 一大清早就将他叫来,半句话都不说的嬴政还不肯放他走。 松柏般笔挺地端坐于禅椅上,扶苏苦苦煎熬,待忍到日头都即将下落, 才不得已的倾斜了身体,连最重要的皇家仪态都顾不上的靠近了面前的红木桌,开口道:“父王叫孩儿来,究竟所谓何事?” 明知道今天是黎筝与人比试的重要节点,偏生还要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他扣留在此处, 父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是以后他家宅不宁,怪的便是他老人家今日的辣手扣留了。 嬴政掀了掀眼皮:“寡人知道你今天有急事,但寡人这里,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告知与你。” 太子尚且年轻,在与成熟君王的对锋中, 这条还未崭露头角的幼龙已然不落下风的顶住了压力:“父王对小白的看重与我不相上下,难道还有别的事, 能比她被人欺负,儿子赶去撑腰还要重要?” 嬴政摇摇头:“寡人要说的,就是关于小白的事。” 关于白? 扶苏一怔,浑身躁意终于按捺了下来。 嬴政道:“扶苏,你的婚事将会有所变动,那位齐国的公主田筝,在前些日子被找回来了。” 巨大的信息量在脑中炸开。 扶苏不断的体味着“你的婚事将会有所变动”这句话。 ····公主田筝。 那个差点成为他发妻,与他早早订了婚约之人。 就连现在他与白一人一块的玉玦,原本都是属于公主田筝的。 可那人早就不幸离世,什么叫“前些日子找回来了”? 扶苏的脑子嗡嗡作响。 他听到自己呐呐开口:“可是,可是她不是已经——” 嬴政叹了口气:“寡人一开始也是如此认为,但现在齐国那头说,她当时只是失踪,并非过世,而如今,人已经找回来了。” “齐国一直是我大秦的盟友,难得在找回丢失的王女后,依旧想着与我大秦结亲。扶苏,这个婚你不能推拒。” 看了眼少年面上变幻不断的神色,嬴政接着道:“再来,这婚约一事上,公主为前,白为后,公主为尊,白” 这话里的意思,是要白让出这太子妃的位置? 扶苏猛然起身,动静之大,差点带翻了身前的桌子。 “父王!” 他对黎筝的敬重就与他对黎筝的喜爱一样多,少年绝不愿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听到黎筝与公主作比,反而是地位卑微的那个。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复又坐下来,极力的平息着自己因为怒意而变得急促的鼻息,试图冷静地道:“父王,公主田筝失踪,与儿子的婚约便已作废,从顺序上看来,是白在前,她在后,从身份上看来,白已经是儿子的太子妃,而她,不过是别国的公主!” “横竖都是与秦国结亲,父王您不如将她许配给其他公子,反正,您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 早年曾有过一块玉玦间若有似无的联系,扶苏也不愿那公主来他这里吃亏,只盼着她也能找到个一心对她的人,得到他对黎筝般的尊重。 嬴政薄怒浮面,一拍桌面:“谁家一女许二夫?她早就已经被许配给你了!难道还能嫁与他人?” “扶苏,秦国只有你一人为太子,你代表的是秦国,是秦国与她身后的齐国结亲!这婚事,你不结也得结!” “至于这太子妃之位——” 扶苏骤然抬头:“父王!这可是您当初亲自封给白的头号!” 凡事有先来后到,可这前后,却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两难。 嬴政面上是挣扎和唏嘘。 “唉。” 思来想去,嬴政终究是偏心于黎筝。 当初才见之时,她还只是个小小孩童,开口就敢说要帮他统一六国。 小嘴巴再一开合,就敢说要扳倒齐国权力地位最胜的国相。 还是在知晓齐秦两国互为盟友,地域最为遥远,想要打开齐国的大门,必须得等到秦覆灭其他五国的时候。 当时的嬴政多少还有些不以为意,认为此子还需要多加打磨,免得少年心性,傲气过剩,容易眼高手低。 没想到,一路看着她成长而来,当真是天才少年,给他的惊喜源源不断。 甚至于,黎筝如今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能和一整个偌大的齐国并驾齐驱了。 要将太子妃的名号从她那里拿走,给予这齐国的公主,别说扶苏,就是他嬴政也满心的不愿。 长叹一口气,嬴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落到了扶苏身上。 这么好的两个孩子,怎么就都绑在扶苏一人身上,要说公主田筝还是国家之间的联姻,可这黎筝却是真心喜欢的扶苏,特意求到了自己面前来,想要赐婚的。 若是听到扶苏之后还要迎娶公主的消息,不知道得伤心成什么模样。 唇线抿得死紧,嬴政心情沉重,半点轻松不起来。 他对着失落愣怔地坐于一旁的扶苏挥了挥手,叹息道:“行了,你先下去吧,不还赶着给白撑腰?” 嬴政看了看外头的天气。 “快些去吧,要是晚了,她或许就不需要你的帮忙了。” 隐下太子妃一事不再提起,扶苏和公主田筝之间的婚事也被嬴政强硬的通知完毕,见扶苏行了礼退了出去,嬴政出神的喃出一句:“来吧,不是说要助寡人统一六国吗?只要速度够快,这位齐国的公主,也就没有迎娶的必要了。” 另一头,扶苏带着卷轴,几乎是失魂落魄趁着马车朝着观星宫去。 那段路他熟悉万分,在黎筝上任首席的短短一月间,他去了不知多少次,偏生,今天越是接近目的地,心中情绪便越发沉重。 见太子表情难看,他身边的侍从有些不安:“太子殿下,您要是不想去观星宫,不如咱们掉头回去?” 扶苏醒神:“回去?不,就去观星宫。” 少年俊朗如玉的眉目沉沉。 得快马加鞭的去。 毕竟他已经迟了约定大半日了。 扶苏心急如焚,可前往观星宫的路上,竟遇到了大雨。 仿佛是天意都要阻拦于他和黎筝之间。 瓢泼大雨,淋在身上就像是连人带衣服一并洗澡,那豆大的雨滴一颗颗地砸下来,让皮肤隐隐发痛。 “太子殿下,下暴雨了!路都堵塞不通了,咱们不然找个地方暂且停靠,等雨停了再走吧?” 扶苏双目往街道上一看,逐渐变得有些泥泞的道路果然被来往轿子、马车所堵住。 他的马车上方虽有伞作遮挡,但在这瀑布般的雨水之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翻身下了马车,少年拿走了侍从手中的油纸伞。 “你们先去找地方停靠吧,孤就在观星宫,等雨停了,你们再来寻孤。” 他竟是要抛下车马,一人冒着大雨,独自前往黎筝身边。 “殿下!殿下!”侍从急急地追赶在他身后,“这如何使得呀!” 扶苏抿着唇,视线都已经被雨水遮挡得几步外的事物都快看不清了,那双眼睛里却还带着执著的坚定。 系统出品的祈雨符自有它的道理,三张一起用更是威力巨大。 黎筝坐在窗前,看雨淋淋漓漓的落个不停,一个时辰过去了,不见衰颓之象,反而愈演愈烈。 她几乎是被困在了观星宫里,想回府上也回不去,想翻看今日新呈上来的商队公务也没得看。 如她这样的大忙人,一时间竟也闲散了下来,无事可做。 百无聊赖中,黎筝难得生出了舞文弄墨的雅兴,取了水彩和画纸来,一笔一笔的涂出个天地。 跟外头的以雷雨作为背景的世界截然不同,这画里头,是个风和日丽,阳光灿烂,布景明媚的模样,不止如此,里头还有着一座—— 一滴雨水,从窗口打了进来,刚好落在画上。 黎筝眉头一皱,怕画因这水迹糊了个彻底,着急得扯着袖子就上去擦拭。 画倒是救了回来,可那丝绸制的名贵衣裳,却因此而染上了大块大块的乱七八糟的色彩,估计是救不回来了。 黎筝半点不心疼这衣裳,反倒是在意心血来潮的画。 为了避免雨水第二次闯祸,她小心的捧着画卷带离了窗边,走到门口,想要寻人找根杆子,将其晾起来。 谁知门一开,就闯进个黑影,上来就扑到了她身上,将她一把抱住。 黎筝被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却发现是扶苏! 少年湿透,衣服和发丝都黏连在了身上,本就轻薄的丝绸更是在打湿之后,显出些透明来。 他抱着黎筝,巨大的力度像是要把人揉到身体里去似的。 黎筝将画放在了边上,手轻轻搭在他湿透的背部的衣襟上,心中到底是松了口气。 她轻垂了眉眼,面上有种莫名的无可奈何。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第64章 少年揽着女孩的腰肢, 将人死死地按在自己的怀里。 他贴着少女光滑白皙的颈窝,炽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吐在对方细腻的皮肤上,一头淋了雨的乌黑发丝湿漉, 冰凉的水迹自上滴落—— 垂直掉进了黎筝后颈的衣领当中。 “嘶。” 黎筝被冰得忍不住半眯了眼,葱白的手指将扶苏的衣襟抓得起皱。 寒风一下子吹开了微合着的门扉,在两人站立的干燥温暖的屋外,那个树木、酒旌、行人都被狂风暴雨摧残得摇曳不止, 东倒西歪的世界, 袒露了个干净。 黎筝纤长的睫毛微颤,忽然感受到了狂风、雨丝和滑落衣襟当中的冰水的凉意。 好冷。 扶苏他,原来是顶着如此磅礴的大雨赶来的吗? 先前少年失约时的委屈与失落被心疼所替代。 垂低了眸, 黎筝抿了抿唇,继“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之后,那句“今日遇上何事,怎么来的如此之晚”缓缓到了嘴边, 最后,却变成了一声叹息。 “殿下,这种天气,您便是不来,或者晚些来, 也是——” “对不起。” 少年说话的声音闷闷的,他打断了女孩的话,急切地道:“白,都是我不好,对不起, 对不起···” 扶苏抱着黎筝的手不断收紧,像是要将她抱得喘息不过来。 “殿下, ” 黎筝从他不同寻常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些什么,被按在对方怀里的身子挣了挣,头颅往后使劲仰了少许,终于能抬起手,捂住了少年道歉个不停的嘴。 可纵使她已然奋力后退,两人间的距离仍旧近得快要贴在一起。 四目相对,黎筝呼吸一滞,下意识的错开黏连在一起的视线之后,干涩的嗓子才又能够重新说话:“殿下,您究竟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不能···与我说说吗?” 扶苏眸子一颤。 轻敛下眼皮的动作,将不愿的意图表现得明显。 此刻的他就像只受伤的野兽,即便身边已经有了他人的陪伴,还是更习惯于独自舔舐伤口。 而黎筝却想要当他受伤之时,那个能够给予他疗愈,让他放松警惕,露出伤口,翻出肚皮之人。 “殿下,请与白说说吧。” 少年心房的边境被黎筝敲动,扶苏的嘴在女孩温热的手心之下轻轻开合。 然而,他仍旧犹豫、踌躇。 想到那个事实将会给白带来多大的伤痛,总是无法拒绝少女的扶苏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没能把齐国公主的事情道出口。 少年垂下眼眸,敛起所有的情绪,给予的,仍是一句“对不起”。 黎筝叹了口气,也知晓让他人放下防备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好在她有大把的时间,对此并不着急。 手指抚过扶苏美如冠玉的面孔,将上头的雨丝一一擦去,黎筝认真地盯着扶苏的眼睛,给予回应:“没关系。” “如果殿下是因为迟到才如此低落,那么白要说的就是——这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白和殿下,未来还会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无数的约定,倘若仅仅只是一次不小心的迟到殿下就这般愧疚,那以后还怎么办?” “而且,”黎筝笑了起来,绽放的温柔笑容,仿佛带着温暖人心的魔力,“殿下冒雨赶来,白已经知足感动,对白来说,这样就已经够了。” 心上人面容如画,笑颜如花,她是这般的美好,不论是宽容大量,还是温柔小意都叫人无比动容。 扶苏心头的愧意却越发浓重,又是一句“对不起”要冒出口边,被黎筝及时的转换了话题。 “殿下,您先前接连帮助了白两次,白一直在想该送什么样的谢礼给您。” 人与人之间,从没有单方面付出的道理,少年的一腔热忱并非打水漂的石子儿,他愿意给多少,黎筝都珍惜的好生保管,待到有机会了,便一点点反馈给他。 即便那与扶苏一道观看彩虹的时机已经失去,她也要想方设法,让其重现于世。 扶苏面色微讶。 在他看来,帮助小巫女向来天经地义,又需要什么谢礼? 挥手想要拒绝,被黎筝动作轻柔的按住:“刚好这次白提前知晓了气象,便将送给您的谢礼藏在了气象之中。” 扶苏眨了眨眼,显然还在状况之外。 听到“提前知晓气象”几个字,他才忽然反应过来,蔡观星昨夜给出的比赛答案是“晴”,如今却是在下雨,这就说明,黎筝即便没有赢,也绝不会输了。 再看这间重新回女孩手中的观星宫最大的殿堂—— 到最后,居然是白赢得了胜利? 震惊夹杂着喜悦混合在一起,扶苏高兴得仿佛是自己获胜一般,想要将面前窈窕的女孩抱起来转上几圈。 他也的确这么做了。 “啊!” 少女纤细的身体明显没有多少斤两,但扶苏双手握着女孩儿的腰,将人举起之前,从未想过她轻得还不如睡觉用的枕头。 “白!比赛你赢了对不对?” 扶苏灿若星河的眸子闪闪发光,喜悦的像是骤然间获得了期待已久的宝物。 他俊美的眉眼带着喜意,当真抱着女孩转了几个圈。 “停、停下,头要晕了。” 没好气的拍着突然将自己抱起的少年肌肉隆起的手臂,黎筝要求扶苏快些把她放落到地面上。 可真的看到扶苏脸上甚至有些傻气的笑意,她又忍不住跟着笑开。 原先还头疼该怎么哄失落的少年开心,谁知谢礼都还没取出来呢,对方就先一步的眉开眼笑,喜上眉梢。 原来调动少年的情绪竟然如此简单。 仅仅只是因为她的获胜而已。 黎筝弯了弯眉眼,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让清透的双眸都明亮了不少。 那张面若桃花,风华正茂的容颜,让扶苏猛然失了呼吸,心都为要之停摆。 他一直都知道女孩白纱下的面容一定美得惊人,但今日璀璨耀眼的巧笑倩兮,还是让他失去理智的想要靠近,想要触碰。 喉结浮动,少年的视线在黎筝美好的脸部轮廓上勾勒,又下落到那抹被白纱遮挡着的樱桃小嘴上。 若隐若现的朦胧之美,叫人心中采摘的念头更盛。 气氛旖旎间,他不知不觉地将女孩放落到地面上,眼中盯着那抹嫣红的香唇,两张相得益彰的面孔凑越来越近。 黎筝扶着他肩膀的手颤了颤,轻喃了句“殿下”。 呼吸和话语消失在两片唇瓣之间,黎筝闭上了眼,整个人在少年健硕而挺拔的身躯之下,显得娇小而纤细。 她被少年搂在怀里,脑袋微微昂起,稍张了口,隔着那轻薄的,略有些粗糙的白纱,接受对方的攻城略地。 少年有力的臂膀禁锢着黎筝的身体。 她像只是一条浮出水面,想要偷吸几口气的小鱼,却被一道迎面而来的巨浪重新拍下,拖入更深的海浪中纠缠、翻滚。 少年身上的玄衣纁裳淋得透湿,雨水透过薄薄的衣衫,将黎筝丝绸制的霓裳也浸了个半湿。 这一吻漫长,像是灵魂互相体会,掺杂,交融的全过程。 这一吻短暂,只是几息时间,两人便纷纷喘息不断的互相分开。 扶苏眸色深沉,肌肉隆起的胸膛起伏不定,他用大拇指抹去黎筝嘴边的水迹,对刚才浅尝辄止的吻回味不已。 黎筝垂着眼,耳尖泛红,口中吐出的气还没喘匀,小脸就又被扶苏抬了起来。 明明才刚结束,居然又要来吗? 黎筝方得睫毛乱颤。 “等、等等,扶苏!” 少年凑近的动作一顿,脸上缓缓拉开一抹温润的笑。 “终于不喊殿下了?” 黎筝哑然,又轻声道:“殿下。” 葱白的手指被扶苏捉着,攥在他手心里。 少年之前还因为淌过了雨水而凉的吓人的手掌,此时已被方才的亲吻给调动了热意,沾染了情丝。 扶苏眸子半点不错的凝着黎筝,难得如此的具有侵略性。 女孩才刚润过的唇瓣色泽鲜艳,是他来不及细细品尝的—— “殿下!” 思路被叫喊声打断。 显然黎筝又缩了回去,不仅是语言,在动作上,她也不太自在地退了一步,旧事重提地说起那件扶苏差点错过的谢礼。 “白有一物,想要送给殿下。” 扶苏被少女的动作提醒,整个人从那种侵占,舔舐的欲望中抽离。 那个被短暂遗忘的“他们还没结亲,成为夫妻”的念头再度浮现。 他略微收回按着女孩肩膀,想要将人抵到墙上的指尖,喉头稍作吞咽,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低下头,轻道了声“抱歉,冒犯了”。 一眨眼,扶苏又成了那个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仿佛先前那个抱着黎筝厮磨狎昵,贪恋温存的少年,仅仅只是两人的错觉。 但不管怎么说,黎筝都被他收敛了攻击性的温柔表面给抚平了心头的危机感。 她再度放松了下来。 转身从身边的桌面上捧起才刚画完的卷轴,黎筝将上头雨过初晴后,横跨天际的美丽彩虹展现到扶苏面前:“殿下,今天邀您来,本是想让您在现场看这彩虹的,可惜···” 黎筝停顿片刻,又道:“自然界的事物稍纵即逝,不到百日的时间,凋零的凋零,飘落的飘落,所以,白特意将其画到画上,使其永生不变,芳华永驻。如今,这幅画就送给殿下了。” 扶苏垂眼,视线凝在那道自己错过的彩虹上。 他原先以为自己错过的,是黎筝比赛落败。 没想到,却是错失了与白一道采摘胜利果实的机会。 不过,能收到这幅彩虹,似乎又算不上是完全的错过。 到底是给予了他心灵上一定的补偿。 扶苏小心的接过画卷,一点一点的将被风吹干的画轴卷起,脸上浮现笑容:“谢谢白,孤很喜欢。” 他看着那道还未被收拢到卷轴里的彩虹,只觉得上头,似乎还带着女孩唇角边的甜意。 叫人沉沦,贪恋,想要反复拥有。 第65章 第 65 章 扶苏到最后也没能说出齐国公主田筝与他再度订下婚约一事。 他珍惜地收下画卷, 与黎筝两个人肩并肩地坐在观星宫的草席上看雨。 等到滂沱大雨变成淋漓小雨,等到这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雨停,他带上找来的侍从们将黎筝送回了府邸。 时间已至黎明时分, 静谧的街道上重新有了人声,车马在大街上行驶,滚动的车轱辘碾过积了水的低洼,激起一片水花。 马车上两人相携而坐, 黎筝的头颅靠在少年的肩膀上, 随着马车的行驶一颠一颠的。 “到了。”扶苏动作轻柔地喊醒快要睡着的女孩,看着她揉眼睛,等着她慢悠悠地站起身。 伸手搀扶着睡得迷糊手脚皆软的少女下车, 将她送到了出来迎接的侍女们手中。 这情况,多少有些与先前黎筝喝醉的那次相仿。 扶苏站在门口伫立着,直到黎筝的身影完全没入府邸之中,才转身离去。 一路走过漫长的廊道, 黎筝进了房间,人已经清醒的差不多了,没有直接扑到床上去睡觉,而是先泡上一个热水澡,将湿哒哒, 黏连在皮肤上的丝绸衣服给更换下来。 一整晚都穿着这半湿不干的霓裳,她的皮都要被蒙得起皱了。 摘下面纱的时候,黎筝还难得的老脸一红。 咳咳。 毕竟他俩隔着这块白纱,做了好些事情,上头, 似乎还带着那时口唇相依的缠绵与热意。 黎筝手里捏着这面纱,有些羞涩, 又有些尴尬。 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东西为好。 是该洗,该扔,还是该妥善的存放保管起来呢? 黎筝耳尖红红的,划掉了前两个选项,把这个不好意思拿去叫人清洗的面纱小心叠好,找了个漂亮的,用珠宝点缀的盒子放了起来。 她洗完澡,一觉睡到大下午,太阳斜照着晒屁股了,才从床上爬起来,漱口洗脸。 黎筝穿戴整洁完毕,调出了系统自带的任务好感度面板。 想看看前些日子早早达到九十多的扶苏的好感度,经过了昨天之后,是不是已经满了。 谁知,上头那条明晃晃的大红色警报的60%“啪啪”打了她的脸。 黎筝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再看了一遍,还是只有一半进度的60%。 甚至她来回扫视之下,那短短一截的60%还打了霜似得“啪嗒”一下掉了一点,可怜兮兮的变成了难看至极的黄绿色条的59%。 黎筝猛然站了起来。 扶苏他怎么这样! 昨天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她还以为这回好感度必定满了,所以特意来欣赏一下他们两人之间的情感成果。 想看看少年对自己明目张胆的喜欢和以数据方式表达出来的最为直观的好感。 可为什么结果不升反降,还降得这么惨烈? 黎筝大惊失色。 莫非扶苏是个吃到手就变心的渣渣? 可看他下了马车,与自己分别时的难舍难分,她进了门还站在门口观望的情深不寿的模样,当真是不像啊? 黎筝无法接受的瞳孔地震,地震着地震着,突然看到这好感度条下头,有一行蚂蚁字。 小得费眼。 写着“更新后可查看好感度明细”。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选择更新啦! 黎筝手往上一戳,系统补丁立即开始下载,等下载完毕了,好感度条立刻从只有一条变成了从上到下,排列的整整齐齐的三个条条。 最上头的,赫然是已经濒临最低点,快要变成负数的最新马甲“齐国公主田筝”。 黎筝眨了眨眼。 这新的好感度条子是什么时候增长出来的? 细细看去,发现扶苏对“这公主田筝”的好感度少得可怜,只有区区4点。 当真是要多低有多低,冰冷无情的几乎与生死仇敌无异。 黎筝感到十分迷惑。 这齐国公主的马甲她从来没有穿出来过,到底是怎么在扶苏这边刷上存在感的? 还莫名其妙的将人得罪成这样? 会不会影响到之后的系统结算评分?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黎筝只得面色凝重的将面板下拉。 在位于“齐国公主”条子之后的,是黎筝的另一个马甲“赵黎”。 这个进度条与前头那个相比可就好看的多了,虽然跟“巫女白”的不能比,但好歹也有70%之数。 点点头,对自己先前的努力做出肯定,黎筝视线转换,看向排在最后的,她心心念念的“巫女白”马甲。 经过昨天的那场雨,以及两人羞躁的情难自禁的吻,好感度一下子突破了100大关,变成了106,直奔110而去。 亲眼见证扶苏对她的喜欢,黎筝紧绷的背脊一松,靠到了椅背上。 想起那个缠绵的亲吻,她脸上又有了攀升的热度。 这才对嘛,她就说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小鹿乱撞,满心的欢喜、羞赧与燥热。 现在这个数字才是正常值。 不过,还以为这好感进度条到达了一百就是满值了,没想到还能继续往上增加的吗? 正思索着,门外一个侍女敲响了门扉,轻声禀报:“主子,陛下宣您入宫觐见。” 陛下?始皇大大? 黎筝瞬间挥手,收了系统面板,跑到镜子前一站,确保衣襟端正。 既然始皇大大要见她,那重要度和优先性自然排在最前,这属于“齐国公主”的好感度条子还是放到之后再思考吧。 黎筝甚至有些懊恼的想,这些天终究是被蔡观星等人耽误了,她的确有要事需要与始皇大大商讨。 推门出去的时候,侍女还立在门外。 盈盈施了一礼,侍女俯身到黎筝耳边轻道:“陛下派来传谕旨的隐宫来了多时,一直没让我们叫醒主子,说是陛下有命特意要求等主子睡醒了再通报。” 黎筝一顿,步伐加快:“承蒙陛下厚爱,这一觉确实睡得极好,那位等候已久的隐宫那边,我也得谢上一谢才是。” 走入待客用的大堂,看见赵高的黎筝动作微顿,很快反应过来地施了一礼:“赵高大人久等了,小女子今日凌晨方才歇下,一直睡到现在才醒,真是不好意思。” “太子妃,咳咳,白巫女那儿的话,年轻人身体好,睡得着是好事。” 赵高脸上带着热切的笑意。 因为与蒙氏兄弟结仇的原因,他对于扶苏一系的人向来冷漠尖酸,没个好脸,但如今扶苏已经被封了太子,为长远所计,他不能再如过往一般肆意妄为了。 尤其面前这位,还是陛下与太子两位心头尖尖的人物。 不过,等到那位齐国的公主一来,或许情势就要发生变化了。 赵高与黎筝一并行在前往章台宫的路上,窥着对方平静无恙的面色,赵高觉得对方或许还不知晓这个消息。 他心中盘算着要不要在嬴政前头将此事告知黎筝,以做示好和投诚。 若是能搭上这个目前地位还未变动的太子妃,往后在扶苏一系中,他也算是拥有了一条可靠的人脉。 可惜这个念头才刚出现,他们二人便已经到了章台宫。 步过亭台楼阁,走进富丽堂皇的大殿。 坐在公文中的嬴政从高积如山的文书里抬头,了然的看了二人一眼,命侍从给黎筝多加了一把椅子。 “来了?坐。” 嬴政对太子妃的看重着实不同凡响。 几次见她,都要遣走身边侍从,即便是最为信任的心腹赵高也不例外。 或者说,能从一个来历不明的巫女一路走到今天的位置,还说动过去半点没有立储打算的嬴政立下太子,这位太子妃当真是好本事。 离开前,赵高回头深深望了眼黎筝的背影,觉得在这位太子妃的身上,还有许多秘密没有探清。 恐怕那位齐国的公主来了,也无力撼动她的位置。 宫殿的大门合上,遮盖了走去门外的一干人等的身影,也遮盖住了赵高心中的想法。 黎筝向嬴政行礼,而后落座。 她好奇地看向那几日不见,气势越发浑厚的君王,猜测对方专门喊她来是为了什么。 嬴政掀了掀眼皮,有些郑重地道:“赵黎,你当初见寡人时,所言的欲助寡人统一六国之事,可还记得?” 黎筝一愣,当下严肃了面色,站起身再度行礼下拜:“黎记得。” 嬴政点了点头,抬手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眉眼:“记得就好。” 他取出一面舆图,摊平了放在桌面上,招手喊黎筝过去查看。 “时机已到,寡人准备加速攻伐六国的速度。” 坐拥火/药、大/炮,黎民和军队都不愁食物粮食,在武器方面也拥有了马蹄铁和复合弓在,可说秦国的整体实力在黎筝到来后有了指数级的翻倍上涨,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外加那位齐国公主也要嫁到秦国来··· 不论于公于私,他们都该加速征伐六国。 嬴政伸手点在赵国的领土上,虎目中的勃勃野心一闪而过:“刚好你前些日子献给寡人的计谋出了成效,就在近日,韩王上报,欲称臣进入秦国。如此,也给了我们秦国名正言顺攻打赵国的理由。” 韩非入朝时,特意拜访黎筝,请求她想出对策,让秦国不要攻打韩国。 黎筝的确想了法子,让他如愿。 只不过,她的法子虽能让秦国收手,也迂回的从嬴政这里保下了韩非,让他不至于踏上被毒死的老路。 却也施计叫赵国出手,攻打了韩国。 韩非是韩国王室子孙,事事皆以韩国利益为先,而黎筝身为秦国臣子,自然也要考虑秦国的利益。 不论如何行事,总之秦国是不能吃亏的。 赵国能跟秦国打得有来有回,要收拾一个韩国自是手到擒来? 嬴政所说的韩王称臣入朝,就是求庇护来了。 黎筝对此颇为满意。 如此一来,他们便能理所当然的接手韩国还未被赵占领的土地,可以在百姓没有任何敌意的情况下换上自己属意的官员,还能师出有名的攻打赵国。 对大秦来说,这几乎是最好的局面。 也因此,黎筝并不同意加速攻伐,而是认为他们的步子应当放缓,放慢才对。 第66章 “陛下, 臣的意见可能与您相左,臣以为,攻伐他国或许还是放慢步调为好。” 黎筝想到始皇大大离世后, 秦国才刚打下来的江山再度陷入战火的画面。 包括项羽、刘邦在内的秦末十八路诸侯从多个地方分别进攻秦国,一时之间,仿佛整个天下的人都在呐喊着要推翻秦朝。 璀璨了五百多年的秦国,仅仅只统一了十四年, 就如同划过天际的流星般转瞬即逝了。 黎筝认为, 偌大的秦朝之所以会覆灭,胡亥赵高两个卧龙凤雏虽难辞其咎,可过于凶猛而不近人情的攻打诸国, 致使其他几国对秦朝的仇恨尤为强烈,同样是大秦被覆灭的主要原因之一。 黎筝会被派来战国做任务,其中一个目的便是安邦定国。 为了以后更为长远的国泰民安,现在的秦国还不能放开手脚去四处征战。 黎筝拉过嬴政的手, 点在了舆图代表韩国的图标上:“陛下,依臣之见,攻伐为下,人心为上。” 若是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自然是最好的。 比如现在正等待着被他们接手的韩国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诱使赵国攻打韩国之后, 秦不仅可以隔山观虎斗,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而未来本该活跃在反秦第一线的张良等人,如今再也不会对秦国怀有巨大的仇恨,甚至于等到韩王称臣入秦后,他们还可以期待一下张良的投奔。 毕竟, 以张良和韩非与生俱来的爱国属性,对于覆灭了韩的赵国一定恨之入骨, 若是以推翻赵国为由,招揽他们二人的话—— 黎筝瞥了眼皱眉不语的嬴政。 估计是十拿九稳,没有任何问题。 只要张良到手,国家再稳上个百年就没有半点忧虑了。 心思百转千回,黎筝半抬了头,发现自己还未将放缓攻伐的理由说给君王听。 而这久居高位,说话从来不容忍人置喙的千古一帝,竟也没有任何不耐的等待着黎筝的解释。 她忍不住轻轻勾了唇,在心中感叹,这种被信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如果岳飞能遇到如此君王,想来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清了清嗓子,少女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堂中响起:“陛下,秦日益强盛乃是世人有目共睹,我们想要收服六国并没有实质性上的困难,一切都只会是时间问题。” “但如何完好的保存实力,以最小最少的代价换取最大最甜美可口的果实,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事情。” 嬴政重新坐回了太师椅上,用手支起下巴,他慵懒的像侧躺着散热的狮子,眼睛轻轻抬起,睨着黎筝,看样子,是已经将黎筝的话听了进去:“接着说。” 黎筝拿过一张白纸,提起毛笔在上头写写画画。 “六国中,距离我们大秦最近的韩国已经被我们收入麾下,再以为韩国报仇为由攻打赵国,如此,便是六去其二。” 嬴政接口道:“而齐、燕两国又距离秦国太远,可暂为缓之。” 黎筝目光闪烁,缓缓摇头:“不,从攻打上来说距离遥远,需要稍稍放缓,但在谋略上还是要先行纳入考虑体系之中为好。” 她露出狐狸般的狡诈模样,身后无形的茸毛大尾一甩一甩:“想要即收利又收名,攻打诸国却又不被诸国民众憎恨,要么得出师有名,像我们给韩国报仇,要么,就得以救世主的身份登场。” 说白了就是要占据道德至高点。 “救世主?” 这是个新鲜词汇,嬴政喃在嘴里嚼了两嚼,觉得很是有点意味:“那以爱卿之见,该如何让秦国成为救世主呢?” 想了想,嬴政又幽幽道:“名利双收,终究是想来容易做来难,这世上真能有这般好事落在秦国头上?”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黎筝狡黠地笑:“黎自有本事,叫诸国间自己打得水生火热,到时,我们秦国再四处“劝架”,止天下之干戈,还民众于太平,如此,便可名利双收,让百姓爱戴有加,即便有乱臣贼子出现,民众为了守护这难得的盛世,也会自发出力,帮助咱们将乱臣贼子平定了。” 想要成事,讲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 秦国过去败在人和上,现在黎筝就主抓人和! 嬴政点点头,作为上下五千年来勤政第一人的君王,他是听得进臣子的忠言的:“那么目前的攻略方针是?” “对其他国家的攻伐暂缓,先行接手韩国、攻打赵国。” 黎筝一顿,想要先确认一件事情:“陛下,说起来,姚贾出使还未归朝?” 嬴政颔首:“爱卿眼光独到,可比识得千里马的伯乐,姚贾过去一身才能不显山不露水,如今出使各国,分解他们的合纵连横,不到几年已经大有成效,为秦国贡献了多座他国城池,虽然犹未归来,但寡人已经备好了要赐予他的官爵与金银,只待他衣锦还乡。” 黎筝总是自诩是个良心的好老板,此时被嬴政这么一比,显然就像个喜欢剥削员工的资本家了。 “那臣便先替姚贾谢过陛下了。” 她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嗓子:“不过,臣提起姚贾并非是想帮他邀功,而是想让他晚些回来,先帮臣到魏国和燕国两处地方跑上一跑。” 按黎筝的话来讲,魏、燕两国都是要推后攻伐的存在,更何况姚贾都已经破坏了合纵连横,眼下又有什么必要让他去这两个国家游走呢? 君王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在思考无果之后,慢吞吞地开口道:“让他到魏、燕跑上一跑?” 黎筝缓缓道来:“在韩、赵之后剩余的四个国家里,我们要针对这四个国家所处的位置与国情逐个击破。” 她视线扫向舆图,捏起一枚小旗子,插在了魏国的字标上。 “等到打败赵,我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魏,刚好姚贾就是魏国出生,只要姚贾以魏国人的身份告诉他们“唇亡齿寒”,说服他们出兵帮助赵国,就可以避免我们缺乏攻打魏国的正当理由了,当然,还是要等到攻打赵的局势更明朗了一些再讲。” 黎筝抬了抬眼,见嬴政脸上没有不赞同的神色,便接着道:“而在前往魏之前,可以让姚贾先去燕国,以燕太子为筹码,与燕国换取城池。” 历史上燕太子丹派遣荆轲刺杀便是一个很好的出兵理由,黎筝打算在里头运作一番,好让天下大乱,等到这水浑浊起来,秦国就方便摸鱼了。 如此一来,燕太子丹便需要早些回到燕国,而不是长期呆在秦国当他的质子。 剩下的谋划牵扯到对未来的预知,并不方便全盘托出,告诉嬴政。 所以黎筝只减半与嬴政一说。 好在他们君臣和睦,默契十足,即便只是减半说明,嬴政也全然信任。 正事谈完,黎筝想要行礼告退,走到一半忽又记起她还另有一件重事要告于嬴政知晓,复又转身禀报道:“陛下,长期伏案工作容易影响健康,您的龙体又关系到秦国大大小小的事务,还请劳逸结合,适当休息,如此,才能事半功倍,提高效率。” 黎筝道:“刚好臣带了一名为西瓜的水果,不知陛下可否赏脸与臣一道品尝,以作休息?” 秦国本无西瓜,黎筝手里的还是船队归来时给她带回的种子种植出来的。 “西瓜?” 又是个新鲜的名称,刚好嬴政也觉得自己腰背酸痛,需要站起来走了走。 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等物:“好,那寡人便与爱卿一起尝尝这西瓜。” 见嬴政答应,黎筝跑到门外,从侍从手里接过那滚圆的翠绿色条纹的大西瓜,须臾又跟守门的侍卫借了一把刀。 因为将所有侍从都遣退殿外的关系,所以一切都得黎筝自己亲力亲为。 想想这么多世,她一直在任务世界做任务,尚且还没自己切过哪怕一个瓜呢,黎筝不由有些兴奋。 她在桌面上垫了张白纸,放上沉甸甸的西瓜,正要将刀子高高举起,就见嬴政曲指往那绿色的瓜皮上敲了敲,沉甸甸的瓜发出“邦邦”声响。 黎筝眨了眨眼, 这敲瓜测试好坏的习俗是从古代不知何人手里流传下来的,可秦朝时期尚无西瓜,怎么始皇大大也无师自通,知道敲瓜了? 看向嬴政,发现浑身上位者气势的俊美君王面色如常的收手,佯装冷漠地道:“这便是西瓜?” 他眼角若有似无地瞟着瓜,却不像以往一样,直白的面露好奇。 黎筝手上收了刀子,将西瓜推过去了一些,想问问要不要让陛下再观赏观赏。 只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黎筝做好了所有准备工作,让她此时放下刀,眼睁睁地看着西瓜无所作为,似乎也有些难熬。 这绿皮红胆的西瓜仿佛是一个绝色美人,无时不刻不在勾引黎筝赶紧品尝。 也好在嬴政没有拿着它赏玩半天的雅兴,下一句话开口就是:“这西瓜要怎么吃?” 眨了眨眼,黎筝秒答:“切开吃!” 她举起刀子,“咔嚓”一声将瓜劈成了两半。 先来一个十字斩,将大西瓜切成四瓣,再狠下杀手,四瓣切八瓣,里头红色的汁液就流淌了出来。 本以为古代的水果没有经历过农民的培养和育种,比起现代的瓜来会比较劣等,谁想这瓜一开,瓜瓤鲜红,汁水富足,一看便知是个美味好瓜。 黎筝拿起一簇,递给了嬴政。 顺道给自己也摸了一块,举在嘴边,“啊呜”咬了一大口,甜滋滋的味道顺着舌头流入喉道。 黎筝面颊鼓鼓地道:“陛下,您看,就这么吃。” 第67章 以向秦国称臣为代价, 韩王求得秦王嬴政的庇护,被从韩国接到秦国。 来时的路无比漫长,抵达之后又觉得, 距离他做出那个艰难决定的时候,似乎只过去了短短一瞬间。 韩王跪在向来为六国所畏惧的极为威严的秦国大殿上,对着嬴□□首称臣。 他双手献上了韩国仅剩的还未被赵国攻打、掠夺走的最后的土地。 秦王嬴政坐在高高的,从未见过的“椅子”上。 光是看着他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韩王就感到腿颤。 这便是秦国的王吗? 与想象中那个照面便能令人胆寒、惧怕、信服的上位者相差无几。 被如此人物盯视, 韩王背上寒毛直立,他屏息等待嬴政发号施令,决定自己的去留。 左右林立的两排面容肃穆的官员之中, 却突然冒出了个少年人来。 少年?莫非是秦王的子嗣? 否则这秦国人才济济的大殿中,怎么会有少年人存在? 韩王好奇地瞟了一眼,却当场愣住。 这少年俊美无俦,面容漂亮的仿佛是个女人。 如此形容, 似乎又有些像是他们韩国张丞相家的那个孩子。 韩王从脑子里翻出对方的姓名——好像是叫张良。 他一下子有些恍惚,再抬头看看这富丽堂皇的大殿,复又想起发现所处之地,早已不是韩国的那个宫殿,他们韩国···已经灭亡了。 一个年轻的有些悦耳的声音提起了他熟悉的名字。 “韩王此来, 身边有带一个名叫张良的人吗?” 韩国覆灭的这一年,张良二十岁,还未进入朝廷任职。 当然,即便进入朝廷任职,也未必会跟随韩王一道前来秦国。 但当这位美少年双眼亮晶晶的提问的时候, 几乎没有任何人忍心让他失望。 韩王隐去了那句没有,转而道:“您寻他有什么事吗?” 战火纷飞的年代, 没有跟在他身边来到安全的秦国境内,基本上代表着遇害的可能。 谁也不能保证,张良能有这个好运能从马蹄的侵踏下毫发无损的逃离。 少年却道:“我听说此人向来有才学,如今我们大秦要为韩国报仇,征讨赵国,不知这位张良是否有意跟随我们,一并攻打赵国?” 一阵哗然在秦国的大殿上传开,所有的官员顾不上在韩王面前保持形象,只交头接耳的讨论起这个名叫“张良”的人是谁,居然能得到少年的看好与邀请。 要知道,在此之前,得到这个待遇的人,还是被嬴政极为欣赏的大才韩非,以及如今出使六国的纵横家姚贾! 而这个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名声的张良,难道也会是如前两者一般的人才吗? 少年仔细的观察着韩王的神情。 同样意识到自己要找的人应该是没有跟随前来了。 他眉眼稍稍耷拉,像是只没有得到骨头的小动物,失落而有些无精打采起来。 韩王心里一动,适时的出声道:“虽然张良今日没有来这殿堂,但只要您今日的这番话传出去,想来他必定会来秦国见您的。” * 韩国被灭这一年,张良二十岁。 祖父连任韩国三朝宰相,父亲同样连任韩国两朝丞相,张良似乎从一生下来,就是要为了韩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奋斗一生的。 如果命运没有跟他开玩笑,他或许会与父亲和祖父一样,成为韩国的某一任宰相,然后连任上两到三届,为韩国创下无数功绩。 然而,在这平平无奇的一天,韩国覆灭了。 战争的烽火烧进了平静美好的家园,承载着无数记忆与过去的地方被人无情的践踏,肆意的破坏。 对于年仅二十岁的张良来说,一切就仿若一直凌驾于众人头顶上的青天,忽然崩塌了。 而与他的世界一起消亡的,还有弟弟的死。 张良在迟疑,他究竟是该为弟弟办上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还是将所有的财产投入反赵事业当中。 在真实的历史上,他陷入一腔仇恨,直接选择了后者,成为了最为坚定的反秦人士。 而如今,攻陷韩国的并非大秦,而是因合纵连横未能成功,记恨上了韩国的赵。 秦国反倒在韩非和那位神童公子赵黎的游说下,变成了韩王投奔臣服的对象。 在黎筝蝴蝶翅膀的一扇之下,所有事情都改变了。 他的敌人再也不是位面之子嬴政,而是在李牧出场前,快要被嬴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的赵国。 真实历史上,张良面对的是所向披靡,无人能敌的秦国。 那个嬴政统治下,六国尽灭,所有宵小俯首的秦国。 想要谋划反秦大业,张良几乎找不到多少敢于跟他一起行这胆大包天之事的人,就连针对秦始皇的几次刺杀,都是他亲力亲为从策划、组织、寻找人手全部包揽下来的。 单打独斗并非张良所愿,如果能有志同道合的同行者一起,他当然是举起双手双脚的一万个愿意,更何况,这个递来组队邀请的,不是别人,而是在秦王嬴政面前游说,为他们韩国争取了一线生机的赵黎! “张良!有你的熟人给你寄信!” 被重金委任了这项送信工作的男子跳下牛车,伸手将脸上的汗水一一擦去:“可真是让我好找,给,这些都是你的信。” 雪花般堆叠在一起的厚厚信件被塞到这个名为张良的人手中。 青年轻掀了眼皮,随手把它们全都交给了走上来的仆从。 好不容易将信件送达的信差有些诧异:“诶,你怎么不打开看看啊?” 张良淡淡道:“不必了。因为——” 无需将这些信件一一打开,他也知道,这些信件中所写的内容,都是告诉他,有一个名扬七国的天才少年看中了他,叫他去秦国投奔对方。 “因为,我已经在路上了。” 与对方一起攻打赵国,这是个张良无法拒绝的邀请。 他一定会去,而这位在他落难之际伸出援手,看重于他,给予他机会亲自报仇之人,也必定会被张良铭记在心,感念不忘。 * “阿黎,这张良有何能力突出的地方,叫你当着早朝上众人的面,直接跟韩王询问?” 坐在扶苏对面的,是恢复了男装,一身红色衣饰的“赵黎”。 身下一个斜靠而起的躺椅,她悠闲舒适的伸展着少年人纤细的四肢,懒懒地伸手过来到摆放在两人之间的盆子里,用牙签插了块冰冻过的西瓜,放进了那张红润的嘴里。 鼓着腮帮子嚼动,冰凉的甜意在唇齿间流窜。 黎筝抬起眼,看了看最近在巫女白面前总是行迹怪异,面有愧色,直到面对男版“赵黎”才恢复正常的少年,撇了撇嘴道:“太子殿下问臣张良之事?他的确是个不容错过的能人,若是能收入麾下,任用其治理国家,大秦或许又能得到一个百年盛世。” “百年盛世?” 扶苏知道黎筝如此作为,一定是对这个张良十分看好,但“百年盛世”的评价词,也太高了吧? 他眼睛一眯,看向黎筝那张春花秋月的脸,想到她竟然如此在意、推崇一个从未谋面的人,心里就有些不乐意。 “阿黎,你还没见过他,此人也没听说有什么著作传世,怎么就对他有如此之高的评价?” 黎筝将西瓜咽下,伸手又插了一块儿:“张良出生丞相世家,不论是学识,胆色,能力,亦或是在知进退方面,都有过人之处。” 张扬似火的鲜活少年轻挑了有几分艳丽的眼梢,睨了扶苏一眼,鼻中哼道:“这个评价词,乃是他应得。” 扶苏托着下巴,从里头听出了点味儿来:“阿黎是说他家世代相传,家学渊源。如此说来,孤祖上也是接连明君,那么,孤岂非也该是个——” 他一双星河般璀璨的眼瞳瞅着黎筝,横竖就是想从黎筝嘴里听到一句夸奖。 偏生顶了张昳丽有如雕塑面孔的少年硬是冷漠地移开了眼,延迟满足地转移了话题:“先别说张良了·····” 她用眼神示意扶苏将耳朵凑过来:“你旁边那个陪读,什么时候招的?” 旁边的陪读,指的是正是当天黎筝从藤蔓怪手中救下性命,又使用了“主仆条款”的赵佗。 自从嬴政在西犬丘发现黎筝的真实性别,就觉得她再以伴读身份与扶苏住在一起较为不妥。 他快刀斩乱麻的直接将黎筝的住所迁了出去,又给扶苏寻找了一个新伴读——也就是赵佗。 扶苏思索了一番道:“好像是你回到咸阳,摔了腿的那段时候。” 嬴政为了给黎筝打掩护,将对外说辞也准备得妥妥当当,反正在外人看来,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黎筝侧头,不着痕迹的瞥了赵佗一眼。 对于这个伴读之位的继任者,别问题都没有,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之间的“主仆条款”还在发挥功效,即便黎筝来回换马甲,对方也能隐隐约约的感受到“巫女白”和“赵黎”是同一个人。 也就是说,在此人面前,她的马甲都掉了个精光! 黎筝抿着唇,暗忖得想个法子将此人从扶苏身边调开。 最好是她跟扶苏见面的时候,此人都不要存在。 满腹坏水在肚子里一泛,黎筝道:“太子殿下,黎看您这位新伴读身形健硕,肌肉扎实,应当是个练武的好手吧?” 扶苏不明所以,只得有一说一:“确实如此。” 黎筝想都没想的从嘴里丢出一个人来:“白巫女前些日子和黎说,她观星宫里有一个身形孱弱的女子,总是被其他婢女联合起来欺负,如今想寻个拳脚师父,教授她一二功夫,好在观星宫中不再被人看轻。” 面容漂亮清秀的少年笑眼弯弯,像是一只狐狸:“黎看您身边这位新伴读就很是不错,不知能不能借我一用?” 扶苏动作一顿,要素察觉:“小白她有事不找孤说,反而找了阿黎?” 第68章 第 68 章 黎筝施的计谋是调虎离山。 以观星宫中的真侍女, 调走扶苏的陪读去假学武,如此,她的两个马甲就都能保住了。 可黎筝忘了人有亲疏远近之分, “巫女白”的马甲跟扶苏早已订亲,要借个武艺高强之人,不直接向扶苏讨要,反而拐弯抹角的来问“赵黎”? 这舍近求远之中, 横看竖看都内有隐情。 反正扶苏是立刻怀疑了。 当然也要怪黎筝自己, 一心只顾着将赵佗从扶苏身边调走,完全疏忽了两个马甲之间也要注意男女之防。 以至于少年罕见的冷下了脸,通身贵气也成了逼人的权威, 目光寒如九天玄冰,刺人地扎在黎筝身上。 像是在对待情敌。 眼瞳一缩,心头一凉,黎筝手中牙签掉落。 还以为扶苏要说出什么割袍断义, 却听他道:“阿黎,我们究竟是不是好兄弟?” 是不是好兄弟? 什么叫大起大落? 黎筝松了口气,又觉得有几分无语。 这话问的。 好兄弟之间哪里有谈婚论嫁的? 好兄弟之间哪里有雨夜相拥的? 心思还没转完,便听扶苏着急地想要宣誓主权:“阿黎,孤和小白其实已经——” 已经、已经订亲了。 少年蓦地红了耳, 心间情丝都被这寥寥几字勾起。 可小白不知为何,就是不肯对外公布他俩赐婚的消息,还一再要求他保守秘密。 少年忽地住了口,停了好一会儿才婉转些许地说:“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 阿黎,你可不能, 不能” 他涨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地就是说不出下头的话来。 受他感染,黎筝的面孔也慢慢的染上了一层绯色。 像是傍晚的夕阳给大地笼上了一层暧昧又朦胧的色彩。 纤长的睫毛随着心绪的起伏蝴蝶翅膀般的颤抖不止,红衣少年轻抿着唇,垂着眼皮,敛着其中的羞涩。 不过是与人交代他们之间的关系而已,做什么欲说还休,半遮半掩,弄得她也不好意思了起来。 她秀丽的脸蛋仿佛被火点燃。 明明—— 明明他们俩之间的婚约光明正大,名正言顺,媒妁之言,父母之约。 到底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张红透的脸彼此相对,静默良久。 直到扶苏终于注意到“赵黎”奇怪的反应,倒抽了一口气,眉目间隐有苦涩之意,颤着手,沉声道:“阿黎,你该不会也喜欢小白吧?” 黎筝睨着他,不知如何解释。 半晌,终是哑然。 是啊,她喜欢她自己,主打一个水仙。 喜欢到非她不娶,非她不嫁,若是需要江湖名号,就喊她石观音,哪天读者说出去,就讲作者抄袭了古龙。 生了张春花秋月的好容貌的少年面色急变,数次之后,终于怒而站起,挥袖冷笑而去。 扶苏在后面跨着大步,方才急急追上:“阿黎,孤只是问问,你走什么?” 黎筝被他扯住,力气之大,让她原地踏步,要是执意离去,恐怕得落个衣毁人亡的下场。 脑子里锦帛撕裂的声音一响,白皙光滑的肩头一露,身边之人谁都晓得“赵黎”并非男儿之身的画面一闪,黎筝识相的停了步伐。 寒着张脸扭头:“放开!” “不放!” “放开!” “不放!” 扶苏赤红着眼,双手铁爪般的禁锢住了黎筝的肩膀,硬生生的将人身体扳成直面自己的状态。 赵黎的态度藏着问题。 否则怎么一听“朋友妻不可欺”,就不悦地要拂袖而去? 扶苏心里警报器响个不停。 “阿黎,你今天必须要给孤一个交代,你跟小白,究竟是什么关系?” 黎筝眉头一跳。 在她的计划里,巫女白会是“赵黎”的龙凤胎妹妹。 只要一脱面纱,谁都不能否认他俩一模一样的面容是从同一个人的肚子里爬出来的。 可眼下,邹氏嫡女的新马甲还没准备好,与邹氏家主的一应话术也还未对上,如何能在此刻将这个消息直接爆出来? 黎筝板着脸,想先将扶苏应付过去:“太子殿下居然怀疑臣和白巫女?您觉得我们能是什么关系?” 扶苏被她满脸的正气凛然问得失声。 可是,他们之间当真清清白白,没有丝毫瓜葛? 再想到他刚好撞上小白夜入万扈侯府邸的场景,进入其中后,小白人消失得一干二净,脚上的金铃铛却大大方方的摆放在桌面上,扶苏就震怒不已。 他又不是个傻子! 若非那日没能当场抓包,他早就—— 黎筝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死活是敷衍不过去了,只好开口道:“其实我跟她是亲” 亲戚! 刚要将此话说出口,就听一个侍卫飞快地跑来:“报!小人见过太子陛下、万户侯大人!” 亲—— 亲——什么? 亲过了? 眼看着自己抓心挠肺等待已久的答案被人打断,扶苏没好气地转头:“什么事?” 侍卫匆忙行礼,面上还是那副着急,惊慌的模样:“门外有两个人,声称是巫女大人的亲戚!” 黎筝和扶苏对视片刻,又双双扭头,瞪大了眼,震惊道:“你说什么?”X2 黎筝自己知道,她这“巫女白”的马甲还未实装上“邹氏嫡女”的外观,如今无父无母,是无根浮萍的孤儿一个。 这找上门来的亲戚又是怎么回事? 伸手拦住准备迎上去好生接待的扶苏,黎筝想都没想地将不知名的来者当场拆穿:“白巫女没有亲戚,这两人必定是骗子!” 谁知她这番实话实说,却遭到了扶苏的横眉冷对。 他先前还被少年长得太过阴柔貌美蒙蔽视野。 如今再想想,小白不喜欢赵黎,赵黎还不能单相思小白了吗? 他这般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帮小白做这个做那个,不就是想让自己误会小白,好叫小白对他回心转意吗? 扶苏嘴角下撇,目光中藏着未尽的怒火:“小白究竟有没有亲戚,连孤都不清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 黎筝瞪大了眼。 她自己还能不知道自己在外头有没有别的亲戚了? “赵黎”的乞儿身份顺藤摸瓜的往细里调查,还有可能查出一个惊天大瓜——齐国王室出来,可“巫女”马甲一共手搓了没几个月,诞生之后,就只在观星宫和家两个地方来回跑,真要说有什么熟人,可能还是隗林宰相一家。 当真是没有任何亲属关系可言了。 然而,这些话黎筝自己肚子里能想,嘴巴上却不能说,尤其是在她“赵黎”马甲和“巫女”马甲被怀疑互相之间有暧昧的时候。 黎筝硬生生体会了一把有理说不清的冤枉,嘴巴蠕动了半晌,才道出一句:“可她真的没有。” 扶苏盯着她,视线晦暗不明,怒意含而不发:“孤今天说她有,便是真的有!” 说完,用力推开黎筝拦在他身前的手,大步离开。 黎筝白皙的手背被他拍得一片通红,正要吃痛捂手,赵佗忽然走上来,担忧地问她,要不要赶紧敷一下冰镇过的布巾。 那条该死的“主仆条款”显然还在发挥它的功效! 黎筝给这么句问话惊得一个激灵,生怕对方已经认出了自己是谁,没头没脑的当着大家伙的面冷冷爆出来真实消息。 比如说什么“巫女白”就是“赵黎”,这假亲戚倘若认不得“赵黎”便也不是“巫女白”的亲戚。 被这个想法惊出一身冷汗,黎筝对着赵佗,当真是半个字都不敢回,只得挥手拒绝他的提议,小跑着追上了前头的扶苏。 两个“亲戚”被请到了大堂,扶苏以极高的礼仪和待遇面见了二人。 允许他们俩坐在黎筝上位不说,还亲自给他们端茶递水。 黎筝顶着一脸僵意,冷冷地看着那两个自称是她亲戚之人。 一男一女,年龄相近,看相处模样,应该是对夫妻。 男的背部弯曲驼垮,肤色深黑,手上满上老茧,虎口处更是多得层层叠叠,像是个常年在农田里耕作的庄稼汉。 女的风韵犹存,即便上了年纪,皮肤松弛,皱纹繁多,但那带着风华妩媚的眼梢,还是依稀可辨其年轻时的姿容。 想来,过去也曾是个美人。 不得不说,有了这么一张脸,她说自己是巫女白的亲戚的可信度突然高了不少。 扶苏浑身主人气场,脸上是温润如玉微笑,说话声音和风细雨,看样子,似乎已经将二人当成了自己的亲戚。 他开口,想要好生慰劳这俩长途跋涉的中年男女。 “两位此来”周途劳顿 话没说完,被会错了意的女子抢了话头。 她一开口,先前出于容貌给人留下的那些印象,便被全部推翻。 她牙齿乌漆嘛黑,为人有些市侩,说话满是乡音浓重的土味,堪称荒腔走板:“殿下,草民这次来啊,是为了找小白履行婚约,带她回去成亲的。” 那话含糊难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异域的外语,叫人辨认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 将那段话反复咀嚼数遍,在场众人方才缓慢的反应过来。 这人是说,巫女白除了跟扶苏太子有一份婚约,在亲戚那头还有另一份婚约在? 重婚罪,不管现代还是古代,那都是重罪啊! 何况重的还是太子的婚? 这下不止黎筝脸僵了,扶苏的笑脸同样僵在了原地。 他掀了掀眼皮,身上戾气直冒:“成——亲——?” 黎筝也目瞪口呆。 同是骗子,没想到这俩比她还能编。 “跟谁成亲?” 黎筝有点卡壳:“不是,你们凭什么说巫女白与他人有婚约?你们有证据吗?” 第69章 第 69 章 扶苏成了太子的消息传到齐国, 心有不甘者大有人在。 若是公主田筝还在,那位太子殿下便仍是他们齐国的乘龙快婿。 可如今····却是半点干系也无的陌生人了。 “大王,您想不想重续婚约?” 丞相后胜小步而出, 走到齐王建身边,打着为他排忧解难的名义,向他上谏。 “寡人、寡人,唉···” 想, 怎么会不想呢? 当年忍痛割爱, 将唯一的公主许配出去和亲,为的就是要与秦国交好。 齐王建当初便想。 如今扶苏从众公子中的一个,摇身变成了太子, 就更想了。 可思及自己在火灾中不幸过世的小女儿,他又是一阵心痛。 中年人面无表情的平静面容下藏着深深的沉痛,他摇头转身,终是半点不愿提起此事。 丞相后胜脚步一错, 快上几步,挡在了齐王建面前。 “大王,您要是想重续婚约,臣有一妙计。” 后胜一贯无利不早起。 而与秦国结亲家,就是最大的利益。 他大概是在场最想恢复婚约的那个人了。 后胜积极地俯过身, 凑到齐王耳朵边上,一阵私语。 齐王建半信半疑,皱起眉毛:“这,这法子能行吗?” 后胜的想法极为简单,又兴许, 凭借他装满金银俗物,吃喝玩乐的大脑, 也想不出什么金点子来。 他准备鱼目混珠,随便找个人来冒充公主田筝。 齐秦两相隔遥远,跟十万八千里也没差多少。 秦国没有任何人见过田筝公主的脸,即便送一个假公主去,他们也只会当做是真公主直接娶了。 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主意,如何行不得呢? 齐王建还在犹豫:“可我们当初,已经主动结束了与秦国的婚约,告知他们公主不幸——” 后胜将他打断:“当初是当初,我们现在再派使臣过去说,公主并非薨逝而是走失,人目前已经找回来了,只问他们愿不愿意重续婚约。” “这,这岂不是要欺骗秦王?” 后胜急得跳脚:“若是没人拆穿,又岂能叫骗?大王,那扶苏已然今非昔比,成了太子了,难道您就真的甘愿错失这么好的结亲机会?” 齐王陷入长久的沉默,半晌,终于道出一句:“公主的人选你可挑好了?” 后胜喜上心头,连连颔首:“选好了选好了,臣家里就有个与公主田筝同岁的小女儿,国色天香,貌美如花,若是送到秦国去,保证能讨得扶苏太子的欢心!” 齐王建没有马上答应,却听后胜接着道:“臣与大王您血脉关系最近,小女与田筝公主自然也是如此,想来公主殿下若是能长到这个岁数,应当也与小女长得有几分相似。” 舅舅家的小女儿,与田筝相似。 齐王建失愣愣地,想说找个时间,让寡人见见那孩子。 可嘴巴张开到一半,却又停了。 “不,还是算了。” 后胜着急:“算了?大王,这么好的事,怎么能算了?” “不是,唉,寡人是说,给她办场盛大而豪华的婚礼,给她带上最好最多的嫁妆,依丞相所言,将她嫁到秦国去吧。” 他不敢见舅舅家的女儿,怕见了会勾动心间的沉年旧伤。 ····也罢,就假装他的女儿没有死,让旁人扮做田筝嫁去秦国吧。 * 一月后,秦国答应再续婚约的书信寄到了齐国后胜家中。 后胜权倾朝野,收赂无数,生性奢靡,连带着妻子儿女生活也都是如此。 雕栏玉砌的大院里,一堆仆从围绕着一个明眸皓齿的贵族女孩弯腰行礼。 “贺喜后月、不,贺喜公主殿下与扶苏太子结亲!” “贺喜公主殿下与扶苏太子结亲!!”XN “行了,都起来吧。” 花朵般明媚娇艳的女孩懒懒垂着眼,凹凸有致的身子倚靠在红色的漆柱上,挥手撒出去一大把鱼食,引得这池塘里的游鱼,削尖了头的往有鱼食的地方冲挤、抢夺。 后月本人,过去就是这池子里的游鱼,在后胜的众多子嗣里毫不起眼,又因生母地位卑贱而得不到后胜的宠爱,在相府中备受下人的冷落与欺凌。 那些一顿饱一顿饥的灰暗生活,随着她年龄的增长,逐渐长开的面容开始有了改变,她变得越发好看,获得了后胜的青眼,拥有了被利用被培养的价值,也越发的在鱼群里有竞争力。 这一次更是借了秦国扶苏公子成为太子一事的东风,一举改头换面的成为了齐国的田筝公主。 彻底脱离了稍受宠爱,但需要苦苦仰仗他人而活的糟糕处境——从被人喂养的鱼,变成了有资格喂养鱼的人。 她伏低做小,卑躬屈膝了这么多年,直到如今才获得了他人的拥簇、再也不被人看轻,可以随意踩踏的地位和人人艳羡的权利。 她一点都不甘心止步于只是当一个有资格喂养鱼的人! 一道暗光从容颜如画的女子眼中闪过。 既然有了嫁给太子扶苏的机会,她便要飞上枝头,做那最顶端,最有权势的凤凰! 尝过了权力的滋味,后月已经深陷沉沦于其中,再也无法松开紧握着的双手,也绝不允许有任何人胆敢阻碍于她面前! 一个婢女小心翼翼地跪在她面前,紧张得连呼吸都快停止:“公主殿下,秦国那边传来了第二封书信,信中说、说” 后月斜倾着身子,躺在一张垂挂于两棵大树之间的吊床上,她对着日光,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才刚命人给她做好的指甲,不太上心地道:“说什么?干什么吞吞吐吐的?” 她漫不经心的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模样来,可深知她暴虐残酷的真正脾性的婢女却吓得颤抖着身子,伏在了地面上:“说、说,虽然与您的婚约照旧,但太子妃的位子已经许诺给别人了。” “你说什么!” 吊床上的女子猛然起身,幅度过大,差点让吊床翻了个身,直接掉落在地面上。 一阵惊呼,周围的仆从们手忙脚乱的帮她扶着吊床,堪堪维持了吊床的平衡,没让那现在尊贵,未来更为尊贵的人真的四仰八叉的摔到地上。 惊魂未定的后月抓紧了左右两侧的绳线,稳定了身子后,撒气似将不少物件摔砸到了地上。 环佩、铜镜、胭脂盒乃至尖锐的各种事物,全都“噼里啪啦”地瞄着跪伏在地面上瑟瑟发抖的侍女砸去。 若非她只是个闺阁小姐,从未训练过身手、准头不好,恐怕要将人砸出个好歹来。 “什么叫已经许诺给别人了?他们秦国让我嫁过去,竟然还不让我当太子妃?” 后月气得发抖。 她还以为扶苏太子是她命定的郎君,是她生命中的贵人,是她绝无可能错过的爱人。 她天生的属于他,而他也会如同脚踩七彩祥云的英雄一般,喜爱她、如珠如宝地对待她。 他们佳偶天成,太子妃的位置也理所当然的应该属于她! 然而,现在这个该死的贱婢居然跟她讲,太子妃人选已定? 这怎么可能? 她美丽的面容扭曲起来,浸着毒液的灵魂从秀美的躯壳中狰狞而出,像是个居住于森林深处,常年不见阳光的可怖怪物,或者说,就像她那个坏事做尽的父亲后胜。 后月嗓音尖锐,仿佛半点没有遗传到与君王后的智慧:“说!他们将太子妃的位置许配给了谁?” 婢女的脸死死贴在地面上,她过于地害怕人世,过于地害怕有后月存在的人世,恨不得自己埋在土里,不需要面对这恐怖的修罗场:“禀、禀告公主,据说···据说是一个巫女。” “无父无母,被老巫女带大的巫女。” “巫···巫女?” 后月眯了眯眼,阴狠毒辣的暗芒在眸中闪烁。 还以为会是父族势力更为强盛的别国公主,没想到居然仅仅是个无父无母的巫女? 一介平民,竟也配与她争夺扶苏太子、争夺太子妃的位置? 真是可笑至极! “崔婆,梁力!你们先行一步去往秦国,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论用什么手段,我要你们让这巫女再也当不了太子妃!” 后月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个诡异的笑容:“对你们来说,应该是很容易的事情吧?” 因为亲生母亲出生卑贱,她过去在相府中从来都只是个任人欺凌的阴影般的存在。 而出众的相貌,没有给她带来优越的生活不说,还为她招致了更多红眼与嫉妒,甚至,是来自同性与异性的侵犯。 若不是十岁那年她在街头遇到了崔婆和梁力这两个心狠手辣的狠毒下属,又靠着他们俩在相府里铲除了不少异己,结交了些许势力,否则,她恐怕早已被这疯魔般邪恶的亲人们啃食得连根骨头也不剩,又哪里还轮得到她来假扮这公主田筝? 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后月也不是什么纯洁无辜的小白兔,而她所依靠的,正是崔婆梁力这两个得力干将。 那胆敢霸占了她太子妃之位的巫女,最好是能落到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而她,则会风风光光地嫁给扶苏,成为帝王家最美丽最耀眼,最具权势的女人。 第70章 被后月派遣来秦国的崔婆和梁力二人, 拿着巫女白落到纸上,简短的只有区区几行字的生平仔细研究。 他们并肩坐于燃灯之下,在晃动的火光中, 埋头苦思。 这个即将当上秦国太子妃的女子,就仿佛是从土里突然蹦出来似的,即便将大地翻过来犁上一遍,从到到尾也仅仅只有两年的记录。 其中一笔, 还是在西犬丘的地震中拯救了秦王一命, 才得以流传下来的事迹。 想来,应当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才会被秦王嬴政所看好, 破例允许她这样来历不明的女子以卑贱之身成为太子妃。 “我就说,她跟我们家殿下比起来,根本是云泥之别,无论是谁都知晓应当怎么选择!要不是有这救驾之功, 太子妃的位置绝对轮不到她来坐!” 这名为“崔婆”的女人,生了副极好的相貌,纵使早已上了年纪,却还是媚骨天成,美在皮相。 仿佛是只剧毒的美人蝎一般, 她用美貌来遮盖流淌于血液里,丹顶红一般几滴就能使人毙命的毒素。 半明半暗的晦涩灯光之中,美女蛇崔婆吐了吐信子,发出“嘶嘶”地,欲要张口咬人的声响:“无父无母, 无父无母,找遍了所有能找的见过她的人, 都说不出一星半点她过去的事迹来,这女子——” “这女子棘手至极,太不好下手了!” 一想到“救驾之功”男子就觉得头大。 拥有如此扎实的功绩之人,他们该如何完成后月殿下的命令,将她除去? 与崔婆相比,这名为梁力之人是个表面心直口快,孔武有力的外形如同农家汉一般憨厚老实的人。 而私底下,他则是个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手上人命无数的刽子手。 听闻了他下的决断,崔婆不适地皱了皱眉。 无论多少次,她都不习惯与这个没脑子的家伙一起共事。 “不,我的意思是说,她没有任何过去的事迹,这说明世上,几乎已经没有认识她的人存在,要么就真的如她自己所讲,是个被老巫女带大,刚从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人;要么,就是过去犯下了什么错事,隐姓埋名,改头换面,用了新身份来秦国闯荡的人。”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 梁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完全跟不上崔婆的脑回路:,一天到晚的只知道提问和质疑:“好消息,为什么会是个好消息?” 崔婆瞥了他一眼。 即便这一眼轻蔑异常,可因为她妩媚妖娆的模样,愣是让这鄙夷的目光有了“媚眼如丝”的勾引的味道。 梁力一顿,喉结忍不住的开始吞咽。 崔婆侧了侧脸,掩饰住脸上流露的厌恶:“既然世上没有认识她的人存在,那么她的过去如何,还不是任由我们随意涂抹编造?” 说透了,掰碎了,梁力这才听明白。 他眼睛一亮,欢天喜地地道:“原来如此!那我们跟以往一样干!先弄坏她的名声!叫她成不了婚!再害得她有牢狱之灾!背上重刑,沦为贱籍!最后害得她精神错乱,人鬼不分,再也活不下去!” 崔婆看着他的模样,只觉鼻尖闻到的恶臭来到了最为浓烈的巅峰。 梁力总是如此,只有谈到如何害人,如何伤命的时候,才会激动欢欣,开心的像是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即便是身为美人蛇的她,也为如此天真单纯,直白残酷的恶意感到胆寒。 * “你们凭什么说巫女白与他人有婚约?你们有证据吗?” 面对黎筝的质问,崔婆和梁力半点不慌。 不就是证据吗? 他们编造过不知多少天衣无缝的伪证,又哪里会显露出心虚的迹象? 崔婆为了符合“巫女白”从深山老林中走出来的人设,故意操着一口从穷乡僻壤之地学来的口音当她的“亲戚”。 她憨厚呆傻似得呵呵傻笑:“证据?您管俺要证据?什么证据?婚契算不算?” 她将一卷故意做旧的竹简从包袱中拿出,缓缓打开。 黎筝眯着眼细细看去,发现上头写着,立婚人白钟次次女白小花于XX年与梁史欣之子梁力巴拉巴拉。 做戏做全套,婚契说拿就拿,就这材质和做工,还真是看不出来有作假的痕迹。 只是··· 她逼格这么高的“巫女白”马甲,这俩人就给她起名“白小花”? “白、白小花?” 扶苏定定凝视着这名字,耳尖蓦然一红。 其实——根据他们在屋顶上初见的那面来看,这名字也挺贴切的,他的太子妃,的确像是朵可爱的小白花。 崔婆貌似温顺柔善地笑了笑,像是用遮蔽物挡着自己下半身的美女蛇,用自己无害的外表勾引猎物:“赵万扈大人,太子殿下,俺们什么时候能见到小白啊?” 黎筝挑了挑眉。 她本人就在这里呢,哪有时间换马甲见她们? 扶苏也顾不上她们的问题,问而不答地道:“梁力,这小白的、的,咳咳,此人何在?” 他实在不愿将小白婚约者的名号冠在除自己之外的他人身上,又想不出别的称呼来,只好笼统地称作“此人”。 扶苏眸色翻滚,身周气息酝酿到了最为危险的极端。 竟有人如此胆大,敢当小白的—— “太子殿下,您叫俺?” 扶苏指名道姓的要见此人,却未曾想到,他已经站在了自己面前。 梁力“嘿嘿”一笑,露出他满口恶心的黄牙。 他从前干过不少次妇女拐卖,装作对方的亲戚,当着众人的面将哭喊不断的孤女绑走。 而后么,多是先奸后杀。 当然,有时是为了过想杀人的手瘾,有时是缺钱接了雇主的单子做点生意。 反正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这一次“太子妃”的身份和光环蒙蔽了他的眼睛,他先前居然还在觉得难以下手,没想到,原来只要做回他最熟悉的老本行就行了。 梁力端详着扶苏俊美如玉的面孔,心里快意的畅想着事成之后,他侮辱虐待那个原本是属于这尊贵的太子殿下的女人之时,将会感受到如何的享受与快乐。 他忍住自己想要舔舐嘴角的欲望。 能被太子看上的女人,一定极为美丽,纯洁,诱人,跟他过去折辱玷污过的那些手脚粗糙的农家女不一样吧? 站在梁力的对面,发现要找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而且还是一个淳朴老实,笑得傻气的农家汉,扶苏浑身流动的寒气为之一滞。 “你,你便是梁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看他泛白的双鬓和快要显出老态的面颊。 “你的年纪都快要当小白的父亲了!” “关于这一点,殿下,还请您听俺解释。” 崔婆絮絮叨叨地讲,她的父亲在晚年欠下了不少债款,实在还不上了,才将她们姐妹两人一并抵卖给了这名为梁力的男子,让她做大,白做小,她当妻,白做妾。 “让小白做妾?你也配?” 一股勃然怒意从扶苏心底猛然窜起。 他一掌拍向身边茶几,火冒三丈得拔了腰间利剑,直接砍向站在面前的男人。 梁力身子轻动,满是老茧的手微微抬起。 但凡这动作再大上一些,所有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个标准的躲闪防御动作。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伸手抢夺扶苏手中的利剑,一直注意着扶苏动向的黎筝便一把拦住了盛怒之中的幼龙。 “太子殿下息怒!您万万不能因这俩市井无赖的信口胡说失去理智!您想想,他们甚至还没证明所找的“白小花”和巫女阁下是同一个人呢!” 跟黎筝靠得过近,扶苏总觉得有种微妙的熟悉感从她身上传来,尤其是在红衣似火的少年伸手死死按着他剑柄的时候。 可这种熟悉感,又每每在临门一脚的时候三过门而不入,叫他抓不住摸不着。 但不得不说,黎筝这般一劝,他确实听了进去。 是啊,有婚契又如何? 这两个人凭什么说他们找的“白小花”是巫女白呢? 扶苏深藏寒芒的双眼之上,一道性感的弯弧高高隆起,他冷声道:“赵万扈说的不错,你们二人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白小花就是巫女阁下呢?” “若是没有证据——” 血腥味在唇角边一闪而过,扶苏握着剑柄的手又有抬高之意。 黎筝汗颜地再度压下,接口道:“若是没有证据,就闭上嘴,半句胡话都不准再讲的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扶苏眼睛一瞥。 睨向这从后往前伸长了纤细的手臂,半环半抱的挨着自己,矮了他小半个头的少年。 眼中是犹未散尽的狠绝。 扶苏这一眼表达的意思很明确,这俩胆大包天之人竟敢跑到他面前来说这种话,仅仅只是放勒令他们闭嘴,再放他们回去,远远不够! 黎筝蹙了蹙眉。 她轻扯着扶苏的袖子将人拽到了大堂屏风之后。 “殿下,此二人来的蹊跷。在黎看来,寻亲是假,背后另有目的是真,何不将这两人拆穿之后放他们回去,看看他们身后的幕后主使是谁?” 70-80 第71章 扶苏怒气一缓。 从崔婆、梁力两人出现表示他们是白的亲戚, 到他们跟白有婚约,再到他们要让白当妾,这三重转折之间巨大的落差, 让他应接不暇的同时,护妻之心也被极大地唤醒。 然而,转观跟白身陷暧昧的少年呢? 除了深思之外,她半点不慌, 情绪仿佛没有任何波动。 生气、恼怒, 以及帮白清算这二人的想法,更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扶苏心中突然生出了些许轻松与平静。 如果少年跟自己一样,对白有着无法诉说的喜欢, 此刻一定会比自己还要愤怒! 她没有给予白过度的关注,反而是注意力全焦距在事情本身,正说明了她与白之间的清白。 扶苏觉得,自己突然能够接受美少年一开始的, “白巫女没有亲戚”的说法了。 想起白之前帮助少年推广土豆的事情,扶苏认为,两人之间,应当是旧识关系。 他气得发昏的头脑完全冷静了下来。 “阿黎的意思是,你觉得此二人是故意找上门来胡说八道, 想要陷害小白的?” 他再看向黎筝,已是全然不同的目光。 作为全秦国最为顶级的天才,少年的推断再离谱,也自有他的道理。 视线落到少年身上。 他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一双眼睛顾盼生辉,此刻若有所思地侧头注意着大堂的方向, 轮廓完美的耳朵竖着,似乎在倾听那头是否有什么动静传来。 黎筝微微点头:“不错,黎认为,可能是巫女白挡了什么人的路,这才招来了这种上不得台面的陷害。” 陷害。 扶苏目光晦涩,于舌尖缓慢而反复地咀嚼这个词汇。 小白的首席之位已经坐稳,蔡观星一系人所带出的麻烦也处理了个干净,目前看来暂时没有与什么人有利益冲突。 害她的人,会是谁? 如果小白已经是他的太子妃,那被人陷害自然情由可原,但她小心谨慎的甚至连太子妃的身份都保密着,没有对外公布—— 等等! 扶苏眼中精光一闪。 崔婆、梁力这二人来的时候说,他们要让小白当妾? 妾? 从寻亲的亲戚变成了让白履行婚约,若不是早有预谋的瞄准了小白的婚姻,他们又如何会开口提及婚约? 再抬头的时候,扶苏已然相信了七成。 就连幕后主使是谁都有了不太成熟的猜测。 但目前,他还缺乏能够实锤的证据。 扶苏紧握着拳,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青筋绷起,里头藏着对幕后黑手的愤怒,也藏着美好印象崩塌的失望。 “黎说得对,我们该怎么做?” 红衣美少年勾了勾色彩浅淡的薄唇,弯起的弧线美好得让人想将自己的那片印上去碾磨抵弄。 打了个响指,少年淡定地道:“顺水推舟,假戏真做,看看他们俩究竟想干些什么。” 黎筝准备让扶苏退居幕后,由她来跟对方过招。 正为自己对心上人和好兄弟之间的怀疑而愧疚,扶苏此刻一听黎筝的要求,当场便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回了大堂,神色较方才离开时相比,已然平静,舒展了许多。 崔婆一直在关注周围之人的表情,看到回来的二人,她敏锐地觉出几分不对来。 扶苏太子对这巫女白的在意程度超乎他们的想象,当时仅仅只是开口说出婚约,对方身周气氛便凝滞不动,等到说出“妾”字,更是怒气狂飙,他对巫女白分明处于爱意正浓的时候! 崔婆额上渗出了些许汗水。 看来,公主殿下这回,是碰上了个棘手的敌人。 崔婆视线后移,看向了扶苏背后更为昳丽,纤长,吸人眼球的美少年。 她嘴角微笑浅浅,只看一眼就叫人如沐春风。 可惜,同样也是个狠角色。 崔婆嘴角下撇,默默分析。 身边亲友遇上了如此难解的伦理困境,换做旁人,哪个不心事重重?哪个不感同身受? 可此人却不动如山的冷静,仿佛只碰见了一件极为稀疏平常的小事,那副老谋深算,运筹帷幄的模样,更是只要被他瞥上一眼,便有种所有骗计都被其看穿的感觉。 这是大敌在前,务必谨小慎微,不得有任何差错啊! 崔婆伸手,想要抓住站在她身前一步之外的梁力,给予他些许提示,可他却大大咧咧半点没有发现的莽撞开口:“怎么样?两位大人是已经找着白小花,让俺带回去当做贱妾了?” 那满是贬低性质的“贱妾”二字一出,扶苏面色猛然就是一变。 怒容一展,他背后危险的黑气疯狂冒出,恍惚间凝聚成了森然可怖的巨大镰刀,挥舞着就要朝梁力的脖颈间落下。 黎筝赶紧拉住了他的右手,轻轻摇动,示意他冷静。 还要与这俩骗子周旋过招,摸摸他们的老底,看看他们身后之人是谁呢,怒则失智,怒则失智啊! 而另一边的崔婆也面色痛苦的半抬了手想要扶额,碍于是在扶苏太子面前,她还是硬生生忍住了这股欲望。 只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们虽然是来迫害巫女白的,但目的性却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否则,便有招致怀疑的风险。 崔婆打起精神,脸上勉强挂起笑容,赶忙转换话题地道:“大人先前不是问俺们可有证明巫女白是否是白小花的证据?俺们都是一家人,本该不需要什么证据,大家互相一见面便知是不是亲人,但既然大人要求,那用滴血验亲之法试试不就知道了?” “滴血验亲?” 黎筝扭头,跟扶苏对视了一眼。 既然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这个办法,她必定有让毫无血缘关系之人血液相融的办法。 捻了捻手指,黎筝眼神一暗。 既然如此,便跳过这个环节,直接叫他们显露马脚。 面容精致的红衣少年抿唇笑了:“二位说的也对,你们千里迢迢赶来认亲,又如何能将人认错,看来,这滴血认亲一步还是免去为好,否则或许会有旁人说在下冷血无情,没有人味儿。” 崔婆目光一亮,心道莫非是她演技逼真,亲情流露,感动征服了对方? 她面露喜色,眼中透着希望:“那——” 老神在在的红衣美少年也笑眯眯地道:“姑娘不是说你们阿父欠这位汉子银钱,所以才将姐妹二人抵给他做妻妾?敢问究竟是欠了多少?” “在下不才,名下商铺开遍大江南北,愿为白姑娘将所欠银两全部偿还。” 轻飘飘地睨了崔婆一眼,黎筝佯装给自己加码:“顺便还能将姑娘您给赎身出来,还您自由。” 崔婆瞳孔怔怔跳了两下,心中一突。 她和梁力在未碰上后月公主之前,走南闯北,拐卖妇女,鲜有失手。 她们是行内的个中楚翘,老练纯熟。 从来不怕被拐卖的妇女哭闹,对峙,反正遇上了她们,都只会是秀才遇上兵,有苦说不清。 可怕就怕黎筝这般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油盐不进。 对方这是要连面都不让见的随意打发了他俩呀。 可如此一来,公主下的命令又该如何完成? 以假编出来的身份立场来看,崔婆本人是绝不可能出言拒绝黎筝的。 正以为败局已定,梁力却反应极快地站了出来。 他像是个既贪财又好色的市侩之人,对着要抢走他两名妻妾的黎筝相当不客气地道:“别说当年欠了多少,既然这俩女子都已经成了俺的人,那价格自然由俺来定夺,可别想用原来的那点子钱将人赎回去。” 梁力将重点放在了钱,而不是人上。 为的就是模糊他的真实意图,营造出想要狮子大开口的假象。 黎筝仍旧是笑眯眯地接招:“白姑娘是在下的良师益友,在下自然愿意为她多出些钱。而您,也可以用这笔钱财去明媒正娶更多漂亮的姑娘,你我皆是不亏。如何?请开价吧。” 梁力一顿。 这么番话下来,他的路被完全堵死。 不管是贪财,还是好色,在黎筝的应对之下,都能得到满足,如果还是不依不饶的继续纠缠下去,他们为了“巫女白”本身而来的目的便要完全暴露了。 难道真的要无所立功的打道回府? 感到不敌,梁力动作微小地转了头,瞥了眼在二人拐卖妇女的行动上一直作为大脑的崔婆。 崔婆脸上隐晦有着急色,接到他是否撤退的讯号,咬牙闪过一丝阴狠,摇了摇头。 不行,在此时撤退就是前功尽弃了。 梁力吐了口气。 不行,的确不行! 他眼睛一翻,粗鲁而油里油气地抓过了崔婆往自己身上一揽,粗糙的大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无所顾忌地摸上了这身段极佳的美人蛇的臀部,狠狠一捏。 “大人终究还是年纪轻,不知晓旧人也有新人比不过的地方吧?俺睡这婆娘也睡习惯了,哪里舍得换,”他对着黎筝那张春花秋月的面孔,不管不顾地做着下流的动作,露出猥琐的笑容,嘴里满是荤话,“大人应该还没尝过姑娘的滋味儿吧?这世上有些人啊,就是多少银钱,多少漂亮姑娘都比不上的。反正俺这婆娘无论如何都是不会给你赎的,但这白小花嘛——” “她能值当多少银钱,也要等俺亲眼见过了面,看过了脸,才能跟您做交易。” 如此一听,话里的意思竟是将巫女白当做论斤出售的货物和妓院里抛头露面,按姿色身材划分等级来给银钱的妓/女对待。 第72章 第 72 章 货物、妓/女, 又一次的侮辱。 对方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黎筝觉得扶苏已经不适合再听下去了。 她担心少年会突然暴起,让面前两个心怀鬼胎之人变成肉泥。 他最好先回避上一阵子, 等到事情水落石出,快要结束了再来旁观。 可扶苏却反手握住了她。 干燥的掌心中的温暖,从指尖一路传递到肩膀,到心田。 甚至让黎筝有瞬间的恍惚。 她还以为自己现在是“巫女白”的身份, 正在跟过去每一次的危机时刻一样, 接受少年的帮助和安慰。 可她现在,是“赵黎”啊? 在没有把实情解释清楚之前,“赵黎”和扶苏不应该是情敌关系吗? 他们两人这般握着手, 真的好吗? 扶苏眼中黑压压地一片,堆积如山的怒火被压缩得凝实,密不透风,可他站在这里, 没有丝毫要动手拔刀的迹象。 他强压着火气,岌岌可危地保持着冷静。 面对这毫不留情的侮辱,他不同过往一般的轻率易怒,而是急剧成长的成熟了起来。 他不动手,他要留着两人的狗命来拔除祸事背后的罪魁祸首。 这两个放出来打头阵的喽啰都能表现出对白的如此浓厚的恶意, 那躲在背后的人,又该对白抱有如何深重的敌意? 他沉默而毫无动静得,让黎筝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手指。 发觉这一点。 玄衣纁裳,碎发垂落遮掩了些微神情的俊美少年侧头朝黎筝递来的清浅一笑。 无事。 扶苏薄唇微动,对她做着口型。 早晚要死的存在, 他不在乎他们多蹦跶一段时间。 目光微闪,黎筝心下稍安, 决定不再僵持下去,而是加快推进将人哪来的回哪儿去的进程。 赶紧把他们俩满足了,打发走就是。 等找到幕后真凶了,再一并处理。 黎筝冷笑,同样压着火气,看着崔婆梁力两人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两具冰冷的尸体:“行,既然二位想见了白的面再开价,便跟我来吧。” “好!好!” 崔婆发自内心的喜悦高高扬起在了脸上。 注意到自己暴露了真实情绪,她面色一僵,迅速地压住唇角,将真实情感压下。 崔婆脸上的面具层层叠叠,用混合着真实的虚假和不掺杂任何真心的真实,将自己乔装成美丽精致的套娃。 她从不在他人面前显露真心,却没想到见上巫女白一面竟会这么难。 难到她一听能够去见巫女白,便直接过于欣喜的暴露了真实情绪。 崔婆极力地掩饰,压抑那抹古怪的喜悦,解释道:“我们两姐妹自从幼年时一别,就好久未见了,瞧我,高兴得都快傻了。” 风韵犹存的貌美女子说着,当真落下两滴眼泪来,哭得梨花带雨,我亦犹怜。 演技确实逼真,但是在早已识破诡计的黎筝与扶苏的面前就有些不够看了。 黎筝懒得继续跟她演戏,背过身子,不去看她的模样,也借此遮挡住自己的表情:“二位跟我走吧。” 在暗中观看了事态发展的全局,121忍不住出声担忧地问:“宿主大人,您真的要带他们去见您?” 他精分的一边操控藤蔓,躲藏于黎筝巫女白的府邸上,一边居于系统之中,跟随到处走的黎筝,与其寸步不离。 “是,但这里头,还有点问题。” 掀了掀眼皮,黎筝嘴唇微抿。 121的担忧不无道理。 崔婆和梁力不仅要求见她,还要求看她的脸。 而她本人又在这头扮演“赵黎”。 这分身无术的,要到哪里给他们变出一个巫女白来? 眉眼微动,在片刻之间,黎筝想出了法子。 而为了保证这法子能够真的实施出来,她先将两人带到了巫女府邸上,以作拖延。 “小白她不在这里?” 面如冠玉的少年有些惊讶。 不过是几日没见,她竟然连家都没回,一直住在观星宫? “是的,巫女阁下从三日前就没有回来了。”侍女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扶苏因为他没有时刻关注心上人动向而感到懊恼。 崔婆梁力两人则因没能见到巫女白万分失落。 确认没有任何人注意着自己,黎筝手指稍弹,一根翠绿的藤蔓攀爬上了她纤细的手臂。 那枝条延伸着,将一小片浅褐色的纸片递到了她的手心之中。 这是蔡观星辞官之日,激动的从那本作为关键证据的账簿上不小心扯下来的小碎片,掉落于地面后,又被另一个人无意中捡到。 黎筝垂低了眼,翻看这块小小的纸片。 要不是121的出声提醒,她完全想不出这会是那本账簿封面的一角,更想不到,竟然会有人将这小小纸片完好的保管到现在。 如今,又作为跟黎筝之间的暗号递交回了她的手里。 看着褐黄色的纸片,黎筝微微一笑。 时机成熟,她可以带着这俩来者不善之人回观星宫了。 一前一后,两架晃悠的人力轿在大街上行过,微风轻撩起轿帘的一角,露出了轿内之人光洁白皙的下巴,优美的弧线让惊鸿一瞥的路人不禁停住了前行的脚步。 轿内的扶苏视线也忍不住地在面容过于精致漂亮的美少年脸上流连。 他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印象里,蒙着脸的小白总是神秘中带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朦胧之美。 白色的面纱在风的吹拂下,会轻轻包裹着她所拥有的得天独厚的完美轮廓,让那秀美的脸蛋得以少许的出现在世人的眼中。 若来往的风再大上一些,面纱就会被撩得更高一些,露出尖尖的下巴和红润可爱的唇瓣。 扶苏心头有些遗憾。 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从相识到现在为止,他也只遇上过一次,而且,还只是从侧面看去的匆匆一瞥。 盯着赵黎那形状有些相似的薄唇,扶苏目光逐渐深邃。 纵使是那日亲吻的时候,他也恪守着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克制,不敢去碰面纱,只隔着那轻薄透气的白纱,勾勒舔舐,将那布子含在嘴里,吮湿嚼软。 脑子里,却全是那日在风中所见的那张艳红的小唇。 喉结浮动,扶苏低沉地呼吸,阖上眼皮,想要止住浮现的情欲。 还以为,想要看到小白面纱下的脸,得等到他俩洞房花烛夜,掀起红盖的时候。 在只有他和小白两人的美满时刻,亲眼见证那值得欣赏珍藏一辈子的如花美景。 可没想到,现实中他真的即将看到白的真容,居然会是在如此仓促的时机! 甚至于在场者龙鱼混杂,旁观者众多。 少年就像是守护着宝物的巨龙被来者窥觊一般地感到愤怒。 他睁开漆黑的双眸,其中酝酿着隐而不发的巨大风暴。 “阿黎,你可知小白她为何总是戴着面纱?” 巫女白是传播知识,在民间地位高超的巫女。 而另一方面,她也是青春貌美,容易遭到旁人窥伺的美丽少女。 为了在民众心目中树立形象与威严,戴着面纱蒙脸见人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这些都只是扶苏自己的推测而已,真相究竟如何,尚且不得而知。 万一,万一是因为女孩脸颊有伤,才总是戴着面纱掩面示人呢? 心中闷然一疼,扶苏置于膝盖上的手瞬间攥紧:“要是小白不愿意摘下面纱将自己的真容给旁人看的话,我们这般把这不知来历的两人带去,岂不是平白惹得她不开心?” 被那双披星戴月的双眸沉沉注视着,黎筝一顿。 不开心? 她当然是不开心的。 面纱之下,藏着她身怀两个马甲的巨大秘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拿出来,亮给那不知来历,不明底细的两人看。 倒是,这隐秘的情绪不好告于他人知晓。 能够被发现和注意,还真是难为扶苏在她身上所下的心思了。 心间一暖,黎筝春花秋月般昳丽的脸上挂起了浅浅的微笑。 “是啊,白巫女一贯带着面纱,又如何会为了两个根本不是亲戚的地痞无赖,破例摘下,露出真容呢?即便是想要查明这两人身后的幕后主使,黎也不愿白巫女因此做出如此巨大的退让和牺牲。” 知晓了黎筝对这件事的态度,扶苏两道皱起的英俊剑眉放松的平复了下来。 “可后头轿子上的那两人——” 黎筝老神在在地加深了笑意:“放心吧殿下,山人自有妙计!” 晃动的轿子落地,被人踏实的摆平。 心思各异的两方人马分别从轿中走出,对视一眼,扶苏这方是坦然与淡定,而崔婆与梁力则是焦急与迫切。 “大人,刚才您就说要带俺们去见白小花,可上门就跑空了,这次又走了这么长的路,应该是真的能见到她了没错吧?” 一袭红衣的美少年风度翩翩的回头瞥了他一眼,眸光流转,似有深意地点了点头:“这次必定叫你见着她!” 带着两人与扶苏一道踏入摘星楼内,一道白衣飘飘,婀娜多姿的身影背对着众人,站在案几前,垂头半弯着腰,一手捞着袖摆,正在碾墨。 见到这抹倩影,扶苏眼中闪过诧异,黎筝脸上的笑稳得八风不动。 而崔婆、梁力二人则满是惊艳。 到底是太子扶苏所重爱的女子,有如此动人的美色,才是正常。 第73章 面前的女子骨肉匀停, 姿态天成,美则美矣,却不是巫女白。 盯着对方转过身来, 随着动作轻轻晃动的面纱,看到上头的那双明媚的双眼,扶苏的诧异转变成了恍然。 原来如此,阿黎说的“不会让巫女白为此做出退让与牺牲”是这个意思。 他轻睨了眼身侧红衣如火的翩翩少年, 目露赞许。 “见过太子殿下, 赵万扈大人。” 蒙着面纱的女子婉约娉婷的行礼。 “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巫女阁下就别动不动的行礼了。” 将手指间捏着的那片黄褐色的账簿封面递给对方,黎筝与其对视一眼, 视线间流淌着无声的默契。 面前假扮成巫女白的女子,便是黎筝当日从蔡观星手中救下的貌美侍女。 她生得国色天香,千娇百媚,也因此总是受到蔡观星等人的骚扰与污言秽语。 好在, 她很快就等来了转机,新上位的巫女白手腕凌厉,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便让蔡人正人间消失,又叫蔡观星自辞官位滚蛋。 大恩得报, 这巫女白对她来说是有了极大的恩惠。 所以自从蔡观星倒台之后,她就时常跑来摘星殿,勤勤恳恳的服侍黎筝,为她忙前忙后的做些小事。 为的就是报恩。 刚好这一次,黎筝找121在观星宫的窗台上放信, 拜托她帮助自己假扮巫女白。 素鸢便知道自己报恩的机会来了。 穿上巫女白常穿的那件霓裳,戴上白纱, 素鸢站在摘星殿里等待即将到来的不速之客。 “二位,这便是白巫女了。” 黎筝将崔婆梁力二人引向素鸢。 正想着要怎样不着痕迹的顺水推舟,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将两个骗子送走,就听崔婆突然一声“小花!姐姐终于见着你了!”。 那风韵犹存的美人蝎动作微小的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得眼冒泪花,又装作热泪盈眶的模样,冲上去扑在了“巫女白”身上。 淡淡幽香直冲她脑门,怀中女子抱起来羸弱纤细,香软怡人,崔婆视线下瞄,见着对方撩人的曼妙楚腰,盈盈一握。 不禁感叹,当真是好一个尤物。 怪不得自己冒犯“巫女白”的时候扶苏太子会是那般震怒的神色,如此绝色,哪个男人能忍得住不喜欢? 眸中暗色一闪而过。 崔婆心想,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个公主殿下的头号敌人给解决掉。 她紧紧地抱着巫女白,不敢将手松开。 毕竟她这个“亲戚”是假的,甫一照面,便会被对方拆穿。 原本还想以“滴血认亲”来骗过旁人,逼着巫女白在众目睽睽之下,捏着鼻子不得不认下他们两个假亲戚。 但如今这个办法被赵黎三言两语的免去、承认了,反倒给他们跟巫女白相见时增添了不少麻烦。 崔婆的眼睛转啊转。 说要看巫女白的脸,从头到尾都只是他们拖延的借口,真正的目的,是要破坏巫女白的婚姻和名声。 按照她先前的想法,这巫女左右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神棍之流的人物。 只要能够进到对方身处的地方,想必会有很多巫蛊,巫咒之类的事物存在。 到时候她便以巫咒之物作伐,用亲戚的身份开口“揭穿巫女白的真面目”,说她实际上根本不会什么观星、测凶吉,只是小时候在江湖上遇到了个神棍骗子,学了几招骗术,根本没有任何真材实料的本事。 再好言劝她放弃骗人,赶紧趁着她还年轻貌美跟自己回乡下嫁人生子,便能使她的处境变得极为尴尬。 可真的进了巫女白所处的地方一看,又哪里有什么跳大神的做法之物? 这里布置整洁,光照明亮,书墨香气盈满,比起一个巫女的住所来讲,这里更像是一个往来鸿儒遍地的书斋。 崔婆做借口的伐子瞬间没了。 她一路上盘算已久的阴谋也算是废了一半。 心中焦急之间,刚好听到耳边传来轻轻柔柔的一句“你、你是”? 崔婆眼珠子急得在房间里乱瞄,搜寻了半晌,终于找着了一个极为突兀的,与书香气十足的房间完全不能融合在一起的事物。 她不禁眼前一亮。 是它了!这绝对就是巫女拿来欺骗旁人所用的道具! 崔婆松开了抱着“巫女白”的双臂,冲过去就拿起了那根绿色的长棍似的物件。 那是个形若手杖的事物,下头缀着一根长长的木杆子,上头是一朵白花般的软物。 崔婆拿到了那根物什,便像是有了底气似的挺起了腰杆,声音也大了起来:“小花,姐姐老早就告诉你别再学那些神婆、道士之类的江湖骗子一样到处骗人了,你怎么还死性不改,装神弄鬼个没完了?甚至变本加厉的一路骗到了咸阳,骗到秦王陛下头上来了?” “别人不晓得你那些把戏里头的真相,姐姐可全都知道!以前俺们姐妹失散,姐姐没办法照顾管教你,现在既然再一次找到你,就绝不会放任你劣根难改,到处骗人!走,跟姐姐回乡下去,这骗人终究是不道义的行为,即便你今天靠它坐上了高位,也总有一天会被拆穿,还不如回乡下嫁人生子来的踏实!” 崔婆看了眼凝着细眉没有开口的“巫女白”,抢先一步道:“怎么?小花你不会要矢口否认俺不是你姐姐吧?” 好一番唱作俱佳的独角戏,愣是将所有人的话头都堵了个半死。 黎筝原先还在想,该怎么帮着这俩骗子将戏唱下去,毕竟“巫女白”总是要开口否认这对假亲戚的,没想到,骗子有点功底在身上,这戏竟能唱得如此丝滑! 唱戏管唱戏,崔婆手里的那根物什却是个极大的宝贝,不能让其轻易触碰。 黎筝只顾着注意那根小木棍似的事物,扶苏却比她本人更为在意“巫女白”的名声。 他眉眼沉沉,抿着唇不怒自威:“满口胡言!小白是不是个合格的巫女,又究竟有没有骗过人,孤这样跟她朝夕相处的人才有发言的资格,尔等这般——” 黎筝扑上去捂住了扶苏的嘴。 若是现在将他们两人戳穿,那戏可就没法儿往下唱了,更别提揪出幕后主使! 她挤眉弄眼的对扶苏使着眼色,确认少年真的将心中怒意按了下去,这才松了手将人放开。 “白巫女到咸阳这两年有没有骗人可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您会不会是有什么误会?” 黎筝走到两人中间,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她再度提起交钱留人的约定:“二位先前不是说只要钱给到位,就将白留在这里不提婚约之事,如今这般又是何意?” 崔婆瞟她一眼,并未意识到眼前之人才是她真正想要陷害的存在,只将其当做这桩事件里头最为无关紧要的配角,她转了脸,泪眼朦胧地朝着扶苏道:“虽然阿父欠了老梁不少银钱,但我嫁与他这些年,早已感情深厚,昨天来的路上也商量好,要将那纸婚约作废,放小花自由之身,刚才与您二位说的那些话辞,不过是俺们听说您二位是小花的朋友,想试探一下是否真的情真意切的对待小花。” 一滴晶莹的泪珠滴落,崔婆抬手擦拭了两下泪水。 “如今知晓您二位是真的待小花好,这钱自然是不能收了。小花也不会被这婚契所碍,可以自由择取自己喜欢的人来婚嫁。” 这话说得感人至深,倒像是位手足情深的姐姐能说出的话来。 黎筝睨了眼扶苏,担心他会受到影响,当真将话听了进去,相信他们是那劳什子的亲戚。 好在少年面无表情,极为冷漠地扯了扯唇,露出了个嘲讽的笑。 经过前头崔婆对“巫女白”的那番诋毁,扶苏眸光冷冷,对二人的忍耐度显然已经到了极限:“那么意思是会让白继续留在咸阳,不需要与你们回乡下?” 真实的目的和意图到底是无法藏住的,一听此话,崔婆立刻嘴脸大变。 “不,虽然俺原本是那样想的,但如今一见小花,发现她还是这欺骗成惯的性格,俺认为,她身边需要一位年长者来教导她,所以,恕俺不能让她留在咸阳,而是要带回乡下去了。” 说来说去,竟然还是要将巫女白带走? 按照黎筝一开始的打算,将计就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现在他们来了这么一出,再让对方将巫女白带走,岂不是坐实了对方口中巫女白是个江湖骗子的说法? 一个侍从走向黎筝与扶苏,侧头用手掌捂着嘴,遮掩着口型小心地道:“这二位一来咸阳,路上便对不少人说巫女白并非巫女,只是用的上不得台面的小把戏,年幼之时也总喜欢骗人云云,所以我们才立刻将他俩接到了太子这边来,免得对巫女大人有不好的影响。” 扶苏面色冰寒,吐出的话语如同来自深渊地低喃:“他们怎么敢?” 那侍从吓得缩了缩身子,又道:“但有不少民众反驳了这二位的话,说巫女白是带来种子与粮食的人,是大家的恩人,不容他们胡乱造谣,要不是听说他们是巫女白的亲戚,说不得早有人将他们捆起来送到官府里去了。” 他道:“殿下,您就放心吧,巫女大人与您一样,在民间的名声好着呢。” 第74章 崔婆梁力两人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好说歹说竟还是明目张胆的损害巫女白的声誉。 扶苏忍无可忍,要将二人关入大牢。 幕后主使的人选他心中多少有数,大可不必再放任两人在外头胡蹦乱跳。 黎筝则一心只在意崔婆手中的那根长杆。 尽管崔婆猜测的事情没有一件对的, 但她可算是拿了件极为关键的东西。 这玩意儿关系到黎筝接下来一系列的计划和谋算,也关系到秦国的未来,百姓的生活,可以说是黎筝的命根子也没差了。 担心崔婆会在激动中胡乱挥舞她的宝贝, 致使长杆受到损害, 黎筝再度开口安抚。 举起了双手,张开掌心,平行的放于胸前, 黎筝做出一个标准的安抚他人的动作来。 “别激动,别激动,先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再说,您这样拿着胡乱挥舞, 容易误伤。” 假扮成巫女白的素鸢也看出了黎筝的在意,或者说,那位巫女阁下前些天也总是围着这根长杆来回转悠,嘴里念念有声的模样只要是进出过摘星殿的人都曾见过,又哪里不晓得这是个重要的事物。 她与黎筝一道出声, 想劝崔婆将长杆赶紧放下,免得弄坏。 谁知两人的举动反而坐实了崔婆的想法,她觉得这奇形怪状,从未见过的事物,绝对就是巫女白拿来做法、跳大神、坑蒙拐骗的关键道具, 就跟道士的拂尘、术士的符纸没什么差别。 想通了这个点,崔婆张了口就胡编乱造。 手舞足蹈地说她过去早就看到过巫女白用此物件做法事骗人, 说得有鼻子有眼,跟亲眼看见过一样,要不是在场的都熟悉巫女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指不定就真的受到了崔婆的蒙骗。 扶苏垂头,手掌撑着脸,目光中透露出危险的意味。 正欲说直接将二人抓了关到牢里,好生上些刑法,拷问一番究竟是谁给的胆子,让她们来造次,就听一声响亮的通报。 “陛下听闻巫女白有两位亲戚远道而来,命两位进宫。” 崔婆脸上喜色一闪。 她们此来就是为了将巫女白的坏名声散播到咸阳的每一个角落,这件事越是闹大越是对她们有利。 如今连秦王陛下都知晓了这件事情,看来让巫女白受到太子殿下的厌弃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坏水在肚子里一泛,阴毒的美人蛇吐了吐淬了毒的信子。 黎筝和扶苏两人更是惊讶的面面相觑。 始皇大大居然也知晓了此事? 121倒是有几分喜悦的在系统空间里开口:“宿主大人,这真是太好了,嬴政陛下向来对您偏爱三分,这件事情他一定会还您清白,为您做主的!” 如此说来倒是没错。 嬴政对黎筝的身份底细知根知底,又爱重她的才能,将她当做三朝元老来培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信崔婆的满口胡言。 但黎筝倒是有些难为情。 这本是她自己的事情,没有利索的处理干净不说,反而落到了嬴政耳朵里,叫忙碌的始皇大大帮着处理,这可真是···· 真是不如直接将两人关入大牢。 扶苏眼中冷芒一闪。 经过两人泼巫女白脏水之事,他本已不愿再忍,想直接屈打成招,看看他们能有多嘴硬,有没有这个骨气死都不说幕后指使,谁知父王这一来,又拖延了他们下狱的时间。 只能说是这俩骗子走运。 没谈完的话告一段落,一行人从观星宫转战章台宫。 来时的轿子从两架变成了三架,四个人变成了五个人,黎筝落在最后,跟假扮成巫女白的素鸢走在一起,上了同一辆轿子。 素鸢心中是慌张的。 她原本只是在两个骗子面前假扮巫女白,如今却要到嬴政面前去接着演戏了,这还是要为巫女大人平反,自证清白的关键时刻,她当真能在不露馅的情况下做到这一切吗? “别着急。” 黎筝穿着赵黎的马甲轻声安慰。 “巫女白这两日有事不在咸阳,黎和陛下都知晓这件事,你只要穿着这身衣裳站那殿堂里就可以了,不必担心有人会来质疑你。” 素鸢僵硬的肩膀蓦然放松了下来。 提起的心落下的同时,她脸上也有了笑意,开口轻轻柔柔地道:“素鸢多谢大人指点,等会儿到了殿堂上,恐怕还要麻烦大人多加帮助。那两人似乎并非善类,也不是看巫女大人富贵了就找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之辈,所行目的,莫非仅仅只是给巫女大人添麻烦?” 黎筝目光一闪,手指在膝盖上不断敲动:“是啊,大抵是白碍着了什么人,才招致如此祸患。” 但究竟会是谁呢? 她可是连太子妃的头衔都没有顶上啊,又能阻碍到何人? 莫非仍旧是蔡观星那一系的人? 思索中时间缓缓流淌,轿子停靠在了宫门之外,章台宫已然是到了。 走过朱门,穿过长廊,在曲折回绕的流水曲桥上踏过,一行人步入章台殿之中。 器宇轩昂的大殿,上首浑身威势的君王坐在一把奇怪的,未曾见过的,四周用栏杆围起的高几之上,他眼神锐利如鹰,竟比齐国的君王健还要叫人不敢抬头直视。 崔婆刚一迈进,就感受到了那充斥着整个大殿的气势,脑子里原本想好的话术与骗技都往内心深处缩了缩,不敢探出恶毒的触角。 嬴政的眼睛从下头几人的身上一一瞥过。 声音不温不淡地道:“说吧,为何一入咸阳就大肆败坏巫女声誉,寡人可从未见过有谁是这样对待自己亲戚的,或者,该说是仇人才对吧?” 崔婆一听这话,便知形势对自己不利,她一个激灵赶紧抓着梁力跟她一同跪下,哭诉道:“陛下明鉴呐,并非是草民要败坏白小花的声誉,而是她从小不学好,整天只知晓坑蒙拐骗,如今竟还骗到了咸阳,骗到了陛下您的头上来了,作为她嫡亲的姐姐,草民实在不能看着她这样一条不归路走到头啊!” 好一场闹剧。 此二人居然是打算以亲戚的名义,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就打算叫旁人相信他们的鬼话。 嬴政像是只午后晒着太阳,有些慵懒的雄狮,他恹恹往椅背上一靠,不屑地嗤笑:“证据呢?有证据吗?巫女白是秦国的功臣,怎容你们这般血口喷人,空口白牙的往她背上增添罪名?” 崔婆被嬴政的气势吓得浑身一缩,伸手扯动了身边之人的衣襟,指望着对方帮她说两句话,谁知,这人像是块石头似的沉默。 梁力痀偻着腰背,缩在地面上的身体仿佛只是殿堂建筑中的一块阴影。 他向来只欺负地位上、身形力道上皆弱小于自己的女人,从中获得巨大的快感和自我满足,却从未想到有一天会面对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秦国的君王。 仅仅只是一眼,就让他灵魂都恐惧得为之颤栗,他像一只阴沟里的臭虫一般,匍匐在地面上,瑟瑟发抖,之前跟崔婆谈论过的行骗之事,也半点不敢再开口了。 纵使崔婆的手不断的往他身上扭拧,他也只是低下头,将额贴在地面上,汗流浃背,一声不吭的跪伏。 从未见过如此瑟缩窝囊的男人! 见梁力已是立不起来了,崔婆只得愤愤瞪他一眼,自己道:“陛下,俺是巫女白嫡亲的姐姐,从小看她长大,她向来如此行事,又何须什么证据?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这根她用来做法害人的手杖了。” 那从观星宫得到的长杆,她竟一直捏在手里捏到了现在! 甚至还当做证物递交给了嬴政! 想来是先前黎筝和素鸢想要从她手中抢夺的动作导致了她的误会。 而看着那根之后好些年都能当自己命根的事物被隐宫拿着,递到了嬴政手上,黎筝目光随之移动,眼睛瞪大的同时,不由自主的“诶”了一声。 嬴政倒是时刻都注意着她的动向。 此刻见她神情不对,把玩着手杖的动作也是一顿:“怎么了?难道赵爱卿知晓这是何物?” 他皱着英挺的长眉,指尖划过这木杆凹凸不平的表面。 心道这怎么像是个植物? 殊不知他当真猜对,这看起来稀奇古怪的事物,不是拂尘,不是拐杖,而是个植物! 黎筝本不想这么早就将此物拿出来,毕竟她才刚推广了土豆的种植,距离秦国未来粮食丰收,粮库充盈的日子虽然已经不远,但最起码不是现在。 可既然因缘巧合的被呈到了嬴政面前,就只能提前说出来了。 黎筝上前一步,拱手俯身道:“回禀陛下,此物名为棉花。” “棉花?” 嬴政的目光扫向了长杆顶端的白色棉团。 他伸手上去轻轻触摸,发现其并无寻常花瓣那纤弱羸薄,光滑湿润的触感,倒是像蓬松的丝絮般绵软。 难怪要叫“棉花”,确实名如其物。 这从未见过的花朵,想来又是赵爱卿遣了船队出海带回来的事物了。 思及才刚丰收没多久,产出量惊人的土豆,嬴政不禁双眼微微一亮,面有喜色地道:“赵爱卿,这“棉花”莫非也是跟土豆一样,能快速种植,产出量极大的植物?” 植物? 闻言的崔婆感到不妙,似乎有什么事情脱离了她的预计。 她侧过头,与殿堂中的所有人一样,目光灼灼地看向身长玉立的黎筝,等待她对此作出介绍与解释。 第75章 黎筝道:“回禀陛下, 此物虽与土豆不同,没有极高的产出量,但可用来制作衣服、被子等物来御寒。” 棉被、棉鞋、医用纱布。 许许多多的地方都在等待棉花的出现。 要不是秦国目前的生产力不够, 土豆的推广也才刚刚开始,黎筝早就想不管不管的赶紧将棉花拿出来,广泛种植了。 可目前的情况,显然还需要再等上一等。 闻言, 众人的上首, 气势越发威严只差一把龙椅的嬴政陷入沉吟。 玄衣纁裳的俊美君王还犹然不清楚棉花的价值与地位,他有些疑惑地道:“制作衣服、被子?” 听起来似乎跟丝绸有些关系? 没有将自己的意思和想法完全传达给君王,黎筝意识到话语阐述终究苍白, 完全比不上直接将成品拿出来看、使用更为直观。 转首,她朝站在章台殿殿门口,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的赵佗招了招手。 在来到章台宫之前,她就猜测到自己可能需要向众人介绍棉花, 所以提前拜托赵佗,快马加鞭地回了一趟赵黎的府邸,将这件制作完毕的棉衣取了过来。 赵佗赶到的时间可谓是分秒不差的刚刚好。 从少年手中接过这件略有些沉甸的衣裳,黎筝轻轻颔首,向其道谢。 这是件比起寻常衣服来说, 稍显臃肿、膨胀,捏起来手感软实的棉背心。 黎筝走上前,将手中的棉衣递给嬴政道:“这便是臣口中所说,用棉花制成的衣服,并且衣裳大小也是依照陛下的身段来制作的, 如果不嫌弃的话,陛下可以套上当做外袍穿穿看。” 外袍? 没有袖子, 没有领子,真是好生奇怪的外袍。 男人骨节分明的玉白手指从宽大的袖袍里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拂过衣服光滑的面料,看着上头精致的针线刺绣和细致的做工,还是顺着黎筝的意道:“好,那寡人便穿上试试。” 他往身上一套,还没待把马甲扯紧,暖意便泛了上来。 嬴政颇为吃惊地微睁了眼,惊叹道:“这衣裳确实暖和,只穿了这么一会儿,竟也觉得有些热了。” 黎筝勾了勾唇,了然地道:“陛下,这便是臣特意寻来,用以御寒的植物制成衣裳之后的成果。” “比起平民们无法人人拥有的昂贵的兽皮、大袄等等,这只要种植到土地里就能收获的植株,能够让百姓们更好的渡过冬天。” 推开为他擦汗的侍从,嬴政将棉衣从身上脱了下来。 君王盯着手里的棉衣,眼中异彩连连:“若非寡人亲身试穿,还真不敢相信,这单单只使用植物所缝制成的衣物可以起到如此有效的保暖效果。对了,这种植株是叫“棉花”是吧?” “如此好物,应当立刻推广下去,派人种植!” 黎筝唇边带了抹苦笑。 她就知道,只要让始皇大大知晓“棉花”的存在,他一定会立即坐不住的要马上推广。 轻轻摇头,黎筝只能给这位千古一帝泼上冷水:“陛下,如今土豆的推广才刚刚开始,百姓们还处于即便将所有的田地全都种上粮食,等到交完基本的田税,剩下的粮食也只能勉强填饱肚子或者卖给别人赚到少量金钱养活自己的程度,所以,大概率黎民们都不肯种植棉花。” 棉花是一种完全不能食用的植物,百姓会因为担忧自己无法填饱肚子而拒绝种植。 黎筝道:“依臣之见,最好还是等到全民种植了土豆的四五年之后,再开始种植棉花为好。” 嬴政却持反对意见。 作为在赵国当过很长一段时间质子,经历过不少苦日子的君王,嬴政实则非常了解,在冬天没有炭烧以作供暖,没有足够的衣服穿以作卫寒是怎样的生活。 所以,他坚定的表示要立刻种植棉花。 实在不行就高压政策逼迫百姓,强行推广! 眼见劝说不了嬴政,黎筝暗自心焦。 棉花的功效和好处,并不如土豆一般直观可见,最起码也要等待一段时间之后才能见效。 百姓不懂这是为了他们好,很容易再度坐实嬴政的暴君之名。 施行这般高压政策,另外一点坏处,就是容易丧失人心。 此时的秦国军力强盛,在战力方面可以说横扫整个战国都没什么问题,真正有问题的地方,只在于“人心”二字! 只有手握“人心”未来才有太平江山可坐! 黎筝苦苦思考,终于想出一个两全之策来。 既然百姓不愿意种植棉花的原因是粮食紧张,无法确保所有人都能填饱肚子,那这个情况岂非跟新中国刚成立之时,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生产力不足,商品货物粮食匮乏的情况相同? 当时的领导人是怎么做的来着? 施行粮票! 一想起粮票二字,黎筝的思路立时通畅了。 粮票之法,即为计划经济,由朝廷来收拢所有地区的粮食,再统筹计划,将食物分发到每一个百姓手里,确保所有百姓都有粮食可以吃,不会因为饥寒而大量饿死哪个地区的人,另一个地区却因为土地丰饶,没有遭受天灾,将粮食存放到了变质也没人去吃。 同时,使用了这种办法之后,所有百姓手里都会分发到足够的粮票,无论从事什么职业,种植什么品种的植物,都将有饭可吃,有衣可穿。 乃是一种将国家物资进行重新分配,合理规划的绝佳方法。 黎筝打好了腹稿,便将这一连串的想法全部告诉了嬴政。 “···不过,对于朝廷来说这将是个非常大的工程量,需要派出信得过的专人去验收粮食,再统一筹算,统一分配。” 嬴政的眼睛越听越亮,恨不得鼓手叫好。 如此新进的做法过去从来没有人提出来过! 只要仔细往里思考,就能知道使用这套管理方法,能够让每年因缺少粮食而死亡的百姓极大的减少,甚至清零! 并且还能一举削弱地方权力、士族权柄,增强中央/政权! 嬴政越是想越是心潮澎湃,当下便高呼了三个“彩”字。 他猛地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激动地快步走下来,一把抓住了黎筝的双手。 但仅仅只是这样对嬴政来说还全然不够,他一双剑眉星目紧紧盯着面前的翩翩少年,眼睛里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放开了少年的手,他一把将人抱到了怀里。 “彩!彩!不愧是寡人的爱卿,秦国泰山北斗的重臣!竟能够想出这等前无古人的惊世妙计,解决了多少年悬而未决的百姓生计之难题!好!真是好啊!” 一双大手将黎筝的背拍得“砰砰”响,又迫不及待地将人放开。 嬴政挥手命令赵高赶紧去组织大臣们前来对黎筝说出的千古妙计进行学习,并要求一些年龄较小的隐宫去拿纸笔,将黎筝的话全都记载下来。 要知道,前一个得到嬴政如此对待的人还是写出《五蠹》的韩非。 黎筝稍显局促。 在急迫地想出了如何解决民生问题之后,她又想起了这种办法中所藏有的隐患。 粮票的确可以解决大部分人的吃饭问题,但后世的管理制度跟秦国现状又有所差别,想要直接套用,有一定难度。 毕竟想要使用粮票,就要提到更为细分的工分制度,不能因为国家有了良好的惠民政策,而喂养出了许多懒汉,让黎民百姓认为,不需要辛勤干活,白白躺着就能由国家来养活。 所以工分制度的推出势在必行,要以此来奖励能干者多劳多得,懒惰者不劳不得等等。 再来,新中国实行这个计划的时候,已经将地主阶级处理的差不多了,但现在的秦国还多得是士族地主等人。 如果不仔细商量好具体的实施方案的话,秦国可能不需要向外打仗,光是因为跟换管理制度所导致的内部矛盾就够吃上一壶了。 可嬴政看黎筝的眼神已然宛如在看世界上的另一个商鞅,此时再打退堂鼓明显不太合适。 这位对待其他事物都冷漠淡然以对的君王此时就仿佛看到了宝藏的巨龙,态度热崇,情绪高涨,准备为秦国打开新的篇章。 黎筝吞咽了下口水,感到有几分吃不消。 粮票、工分、统筹管理、计划经济,这四样政策中都包含着巨大的智慧,想要让秦国从后世的管理制度中吸取足够的经验,将这种智慧运用得如臂使指,还需要大量的思考与探讨。 黎筝准备等到将这几种政策全部讲给秦国的能人将相听了之后,再与他们细细商讨出如何把适用于未来的政策,放到现在的秦国来使用。 至于目前—— 黎筝转换话题,示意始皇大大他俩旁边还跪着两个造谣生事之人亟待解决。 如今棉花的身份揭晓,是绝对的利国利民之物,又哪里跟崔婆口中的“骗人道具”有任何程度上的相关之处? 跪在地上的崔婆、梁力二人同样汗流浃背,面色青白,瑟瑟发抖。 意识到自己已经大难临头,没有任何辩白可说了。 第76章 “妖言惑众者, 按律当斩。” 在秦国,对造谣生事者的处分是极重的,秦律规定, “诽谤者,族诛。” 族诛就是连坐,意思为不仅仅只是杀这个造谣者,而是连他的家人、血亲一并杀死。 但顺藤摸瓜往下一查, 就发现这两人在秦国境内使用的都是假身份, 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亲人,再盘问上一二,便知晓这俩脱去假身份之后, 从事的职业是拍花子,过去做的都是天怒人怨的拐骗儿童、拐骗妇女的罪大恶极的事情。 严加拷打之下,崔婆梁力两人实在说出了不少事情,那些罄竹难书的罪状, 嬴政看了都觉得恶心。 他大手一挥,将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两人送去了集市,以他们的惨状警示众人,不可胡乱非议朝廷重臣。 这时,崔婆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打扮已经在残酷的刑法下遗落的半点不剩, 她双臂被人架起,身子前倾,头颅狼狈的垂落,乌黑亮丽,精心梳理管起的头发乱糟糟的跟鸟巢无异。 两个押送她去集市公开处刑的士兵毫不留情的对待她, 将她往外拖拽的力道与架势完全不像是在对待一个活人,而是一条野狗、一个卑贱的杂种、一只吃泔水长大的牲畜。 而崔婆也确实配得上这个评价。 她一生不知拐卖了多少夫妻唯一的亲生骨肉, 再转手将人卖到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的穷乡僻壤,让他们暗无天日,至亲分离的活在人世;她一生不知摧残了多少健全者的身体,使其天残地缺的在路边乞讨要饭,只为换得路人更多的同情悲鸣,将钱财奉上;她这一生——她这罪孽深重的一生终于要走到尽头了! 又是重重的一下拉扯,崔婆觉得自己的手臂都要被卸下来了。 士兵们暴力的对待让她痛苦得呻/吟起来,面部肌肉的运动又使其牵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她那张曾引以为傲的,屡次用来欺骗路人获得好感降低警惕心的美好的脸蛋,被上头青紫红肿的印痕毁坏得一干二净。 士兵们像是丢麻袋,扔垃圾一样地将她丢上了囚车,他们嫌弃地收回了手,不断得拍打着掌心,仿佛上头会黏着什么脏东西一样。 而崔婆则被巨力惯得头颅直接撞上了木制的栏杆,“嘭”得一声,是人肉与结实木板不自量力的贴身较量,有什么热乎乎的,红色东西,从脑袋上破开的碗大的口子上流了出来。 崔婆一睁眼,发现整个世界都是血红模糊的,就像是那些曾被她陷害过的苦主们眼睛里所映照出来的世界。 她哑着嗓子“哈哈”怪笑了起来。 碗大个口子,她的脸终究是毁了,再也好不了了,就像是她这没救的人生。 囚车在街上游行,摇晃颠簸着展览囚笼里的罪人,将她丑陋得与内心无异的凄惨模样展露给世人看见。 很快,便有好奇的路人上来询问。 “这女子形容怎得如此凄惨?是犯了什么大罪?” “她?”士兵憎恶地伸手一指,方向却偏离崔婆两寸,他遥遥得隔着空,不想将手指落在对方身上,“犯了最讨人厌、遭人恨、活该死的那种罪!” “最、最讨人厌、遭人恨、活该死的那种?” 路人听得瞠目结舌。 究竟是哪一种罪,才配得上这般描述? 士兵不卖关子,恨恨道:“拍花子!” 路人恍然大悟。 他竖起了眉,撇下了嘴角,一脸怒容,同仇敌忾地道:“原来是拍花子!” 士兵冷笑:“不仅拍花,还胆大包天的还一路拍来咸阳,拍到白巫女身上了!她和她的同伙装作巫女大人的亲戚,散播巫女大人的谣言,谎称巫女大人招摇撞骗,只为赚取名利。” “他们想要弄坏巫女大人的名声,叫她面临人人喊打漫天非议的局面,再强迫巫女大人跟他们“回乡下嫁人”!” “嘶。”路人觉得听起来有些耳熟。 “在下似乎亲身经历过这件事啊?”他往囚笼里看了两下,忽然瞪大了眼,“这、这是当时进城的那对夫妻!他们的确说自己是巫女白的老乡,要来咸阳找巫女白!还说巫女白幼时劣迹斑斑,是个信口胡言的骗子云云!” 路人激忿填膺地道:“当时在下只觉得她们认错了人或是吹牛,根本与巫女白没有任何关系这才忽略了她们,没有当场为巫女白反驳,原来——他们竟是拍花子?” 行路中,喧闹的人声传来,集市口到了,咕噜咕噜滚动着四个轮子的囚车停下,囚门打开,崔婆和梁力被凶残蛮横地从囚笼里扯了出来。 她们被粗糙的麻绳捆绑上了行刑架,直到真的行刑之前,他们都将接受集市上所有人的逼视,以及火辣太阳的毒热曝晒。 士兵忠诚地伫立在行刑架两旁,路人也留了下来,热心地告诉所有问起这两人身份、罪状的群众们真相,又跟着他们一起将烂菜叶子等腌臜之物扔到两个天怒人怨的拍花子身上。 崔婆梁力两人才刚被捆绑上行刑柱。 木头制的柱身上向外戳出的小刺头和力道紧实得快要让人体和手臂一并扭曲的绑绳就让他们龇牙咧嘴的吃下了不小的苦头,还没等适应、麻木下来,天上就飞起铺天盖地的小黑点,密密麻麻的像是箭矢般的朝两人落来。 事实证明,住在咸阳的居民们生活水平还是不错的,这砸在崔婆脸上的事物,正是一颗裂了道缝,被苍蝇叮过的臭鸡蛋。 它“啪”地清脆的一声,四分五裂,浆液迸流地砸在崔婆的脸上,湿漉漉,黏糊糊的碎开,留下一滩污浊难闻的恶露。 “好!正中靶心!” “砸!大伙儿砸死他们!当拍花子的人都不得好死!” “居然还敢诽谤巫女大人,要不是她,我们哪儿来的水泥糊墙造房?我们哪儿来的土豆果腹?好恶毒的心,这是要叫我们恩将仇报啊!”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无数烂菜叶臭鸡蛋飞到了崔婆梁力二人的身上,他们被糊了厚厚一层,且无手可将面孔、鼻梁下的残渣拂去,难受得像是在受贴加官似的酷刑。 这样还不够,群情激奋的百姓们自发又从家里带了一堆东西出来,一样两样,一件两件的,都是要伺候这两个万死不辞其咎的拍花子的。 没办法,“拍花子”三字实在触动人的神经,过于吸引仇恨,为了不让人群暴动,朝廷只好出动士兵将想要冲上来打砸的百姓们拦住。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愤愤不平的冲台上吐口水。 也多靠了崔婆梁力两人的恶名,黎筝反倒成了所有民众心中那个差点被拐卖了的小女儿。 他们疼惜她,心疼她,为她感到后怕。 他们极力的将巫女白被人抹黑,但实则善良无私的事迹传播出去,希望能帮助巫女白洗清莫须有的罪名,也希望她不要因此寒心,不再将知识、技能、种子带到民众之间。 对此,一个谨慎地站在远处,从头到尾都罩在斗笠当中,没有露脸的人看着崔婆和梁力二人的惨状,转身离开了所在的酒楼。 他要回去齐国,将整件事情全部禀报给后月公主殿下。 这巫女白不仅与太子感情甚笃,在民众当中的声望也是极高,若成为太子妃,将会是太子登基的一大助力,经过这一次的失败,公主殿下再想要将其去除,恐怕很难。 嬴政那头也终于调查出了两人真正的来处。 原来此二人皆是出于齐国,天高地远地,竟横跨了整个七国来到大秦害人! 嬴政面色沉凝,指尖的信纸放置在了蜡烛之上,用火焰将其燃烧殆尽。 黎筝对此一无所知,还在忙着跟各位大臣们探讨粮票的事情。 “粮票?这让老夫想到——” “粮签”! 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时期,也有类似粮票的设置。 那是种用竹片制作而成的形如令剑的竹签,诸侯王公要凭借这种竹签到粮库领取米粟。 黎筝在脑子里回想了下,的确是跟粮票很相似。 若是众大臣们从“竹签”上来理解“粮票”确实不错,但是,这跟黎筝的“粮票”还有所差距。 “粮票”,或者说“票证”是专门针对贫苦和物资匮乏所带来的问题而提出的解决方案,当然,总是与其同时出现的贫困时期,给祖辈们留下的不可磨灭的苦难印象,很可能被一并附加到了“票证”上头。 让人觉得只要提到“票证”,就感到勒紧裤腰带的饥寒的窘迫。 但实际上,“票证”是最大力度保证“最低收益者”利益的有效方针。 “原来如此,实行统一收缴,统一发放,确保秦国的每个民众都能有食物可吃。”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对这个方法感到惊叹。 如此行为,一经实施,哪一个国家的百姓会不愿意到秦国来安居? 又有哪一个国家的百姓会想要放弃如此优越的政策,让自己仍旧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这是极大的惠民政策! 秦国将会成为七国中,百姓们最为推崇,最为向往的乐土! 而黎筝一直忧心忡忡的“人心”问题,也将因此迎刃而解! 第77章 “人心”二字轻如鸿毛, 重如泰山,就像是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水,捉摸不定, 千金难求。 黎筝也没想到自己会无心插柳柳成荫。 只是想解决粮食和棉花的问题,却稀里糊涂的收获了这缥缈难言的“人心”。 想了想自己来到战国时代的最终目的——安邦定国,再想想这近在咫尺,触手可得的人心, 黎筝目露坚定。 “粮票”之法, 纵使千难万险,需得过关斩将,也要把它实施成功! 而实施的首要困难, 正是新中国建立后所没有,目前的秦国比比皆是的贵族阶级。 例如黎筝这样刚被封了“万户侯”的新兴贵族。 所谓万户侯,就是执掌一万户食邑以上,取代朝廷向自己麾下的万户食邑收税的位高权重者。 当然, 黎筝这样举足轻重的存在,整个秦国也没有多少个。 大部分都是千户、百户,乃至更小一些的十户等等。 而问题是,税收和粮食是朝廷过去主动给出的,用来奖励这些对国有功者的。 黎筝推行“粮票”, 统一收缴粮食,要不要收缴这些封赏者的粮食? 如果不收缴,平分粮食的时候,又是否要将这些封赏者麾下的民众给容纳计算进来? 计算进来,就分薄了其他民众个体能够拥有的粮食上限, 会对其他民众有所不公,不计算进来, 一半是有粮票的民众,一半是照原来生活的民众,岂非分裂秦国,造成阶级差别? 黎筝皱眉苦思,总算想出了一条路子。 “把从官府、民众手中收来的粮食,和从贵族阶级收来的粮食分开计算。” 黎筝思路畅通,一条一条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诸位大臣们听:“民众的粮食通过计算后全部平分给民众。” “贵族们的粮食统计过后,根据的封赏等级按照两倍、四倍、六倍、十倍的规格给予他们对应的粮票,剩下多余的粮食还是平分给民众,以解决民众间的粮食紧缺问题。” “而贵族手中的缺口,则由朝廷来统筹调剂,使用其他物资等价对换,甚至可以溢价对换,绝不亏待这些贵族。” 说到这里,黎筝忽然住了口。 不会亏待这些贵族,仅仅只是表面上的说辞。 实际上,在战争时期,璀璨夺目的满箱珠宝也比不过一仓库粮食来得更为重要。 还是那句大家都知道的著名口号“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失去了粮食,秦国贵族们即便得到再多的等价甚至溢价物品,都无法再去供养囤积私兵了。 想通了这个关窍,黎筝心中猛然一惊。 这哪里是什么推行“粮票”,这根本就是削藩! 她是在削弱秦国贵族的利益,将权力剥夺回来重交朝廷! 如此行为,直接触及到了贵族们最为根本的利益! 黎筝倒吸了一口气,有些恍惚地想,商鞅他,是个什么死法来着? 车裂!五马分尸! 红衣少年猛然站起。 因为她突兀的动作,身边的大臣们骤地安静下来。 黎筝耳朵嗡嗡的响,却还是勉强勾起嘴角,对着众官员佯装平静地笑了笑。 “黎方才说什么来着?哦对了,说到推广“粮票”的关键,关键是——” 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她要说关键是在削藩? 凝固了似得卡壳半天,黎筝才急智地给出了另外一个答案:“是做户口统计与管理。只有确定了手下民众的具体数目,才方便我们统筹计算,也只有知晓黎民姓甚名谁,才不容易让重要的粮食物资被人冒领。” “在真的推行“粮票”之前,还请各位大人们先讨论下户口统计与管理的具体操作方针,黎有些事情,需要先行告退。” 红衣少年一转过身,脸上的微笑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她面色凝沉如水,大步离开了明亮的殿堂。 “宿主大人,”121翠绿的藤蔓神出鬼没,不知何时攀登上了黎筝的肩膀。 他慢吞吞地道:“121刚刚查了查系统百科,发现先秦时期的王族,采取宗法制统治天下,将人民当做王公贵族的私人财产在簿册上一笔带过,但经过商鞅变法,秦国想要准确的按照法律降下惩罚,将惩罚精准到每户每口、个人和九族,已经创造出了“书社”,把一里内二十五户人家的户口信息和土地信息登记在册。” 黎筝急促的脚步一顿:“那我刚才岂不是说错了?” 121翠绿的藤蔓隐蔽的缠绕在黎筝的手臂上,动作轻柔的蹭了蹭黎筝的手心,安慰道:“也不完全是,虽有书社,但使用翻找起来还是效率极低,颇为落后,要是能经过这次机会,改良一下就更好了。” 黎筝松了口气,“那我说的话也不算太奇怪。” 小藤蔓亲昵的贴上了红衣少年的脸颊蹭蹭:“121其实是想问,宿主大人这么急匆匆地跑出来,是要去哪儿?” 去哪? 这粮票推广关系到整个秦国的未来与安危,究竟怎么推广,推广到哪一步,黎筝做不了主,还得过问那位千古一帝。 红衣少年眸色沉沉道:“去见始皇陛下!” 最后那些削藩的话,虽然没能说出口,但今天能在这个殿堂之中,倾听最为先进的政策思想的,哪一个不是国之重臣? 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人杰? 即便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再过上一两息,小半个时辰,这些人精就都要接二连三的全部想通了! 可这个国家最重要的那位君王,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 黎筝找到嬴政的时候,他正坐在一栋小阁楼上,窗外傍着假山和人造的小瀑布,哗啦哗啦,下坠的水声悦耳不止。 “陛下小心!” 黎筝吓了一跳,大白天的小阁楼里点着烛火,嬴政玉白的手指就靠在烛火边上,差那么一点点就要挨着了! 秦始皇每日批改两百斤竹简,他的手,金贵得比得过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嬴政同样被她吓了一跳,将手缩了回来,见到是黎筝,面上带了些笑意:“赵爱卿难得有这么冒冒失失的时候。” 黎筝盯着嬴政的手落回了安全的地方,这才有心思回答:“不是冒失,臣只是担心陛下。” 担心您的手! 轻轻颔首,嬴政挥退了所有的仆从。 不只是黎筝,他也有话要单独对她讲。 门“啪”的一下合上,嬴政温和地睨着黎筝,那神态,居然有几分像是扶苏。 雄狮收起了利爪,敛住了通身气势,掀了掀眼皮道:“说起来,你和扶苏向寡人请求赐婚也有好些日子了,” 跑来谈正事的黎筝一脸懵逼,她满心的事业脑,一下子转换不过来,动作都有些僵硬,奇怪道:“陛下怎么忽然提起这个?” 俊美的君王袍子松散,发丝垂落,他半阖了眼,缓缓道:“寡人是想问,你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真正顶着太子妃的名头出现在众人面前? 黎筝胡乱猜测着嬴政的话。 却听那后半句是“你什么时候——喊寡人父王?” 惊天大雷,突然落在黎筝面前,炸得人酥酥麻麻,外焦里嫩。 黎筝吃惊地差点连嘴都合不上,她脑子迟缓地消化了嬴政话里的意思,颤颤巍巍地道:“父、父王?”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嬴政垂着纤长的眼睫,缓缓笑开:“好!” 他拍了拍自己面前的席子,示意黎筝坐过去。 虽然椅子已经被发明,但嬴政更多时候,还是更为习惯席地而坐。 所以此时也叫黎筝坐过去。 这头的红衣少年依从了嬴政的召唤,因为前头的那句“父王”,诚惶诚恐地坐了过去。 甚至还陷在那难以置信之中,怀疑面前突然转性的嬴政,会不会是个假? 否则怎么可能—— 刚坐过去,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就沉甸甸的落在了她的头上,轻轻拍抚,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叹息。 “好孩子,你受苦了。” 黎筝眨眨眼,十分的不明所以之中,又从脑海的缝隙里扒拉出了崔婆梁力两个人。 她瞬间猜到了君王的意思:“陛下这是查到那两骗子的来处了?” 又是一阵的拍抚,嬴政轻缓的动作像是在抚摸亲手豢养的小动物,他对待面前的孩子,是与扶苏之间也从未有过的亲和。 “是查到了····放心,寡人不会让你白白受苦!总有一天,会为你全部讨还回来!” 黎筝一愣。 这,这是在为她生气呢! 拘谨的身体开始放松,脑袋也自然的垂下任由嬴政抚摸,黎筝心下一片安定,被重视厚爱的喜悦慢慢升上来,浓厚的踏实感充斥心田。 这是千古一帝,秦始皇亲口给予的承诺啊! 软化了眉眼,黎筝嘴角带了笑意,道了声“好”。 然而,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声“好”,没有丝毫要发怒追究的迹象,反而出乎了男人的预期。 嬴政动作一停:“怎得不问寡人,这两骗子从何处来?” 黎筝耸耸肩,轻快的“嗐”了一声:“那算是什么人物,也配叫黎知晓?就托给父王处理了,黎分身无术,手头上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呢!” 嬴政哑然。 如此害她声誉,陷她于不义之地的人,竟真的能放心托给他人去处理? 好生的洒脱!便是他也完全及不上!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半晌,君王喉中吐出一声“呵”笑。 停了片刻,见亲情也交流的差不多了,黎筝收敛了玩笑的神色,正襟危坐地说起正事:“陛下,臣有意见及其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陛下。” 见小孩又将那声“父王”收了回去,嬴政有些扫兴的收回了放在她脑袋上的手:“什么事?说来听听。” 第78章 俗话说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财富都掌握在不到百分之一的人手上。 想要收拢全国所有的粮食, 民众手里的只是小头,贵族手里的才是大头。 黎筝要问的,就是贵族手里的那些粮食, 动不动? 这话不好问,她还得小心的组织语言,寻找由头。 “陛下,想要推行粮票, 当务之急是建立详细的户口体系和人员登记书册, 避免重要的粮食物资等被人冒领。” 这是黎筝跟众大臣们说过的话,现在拿出来跟嬴政再说一遍,君王果然欣然批准。 只要是能帮助“粮票”推行的, 他都给予通行绿灯,大力支持。 男人懒散地垂耷着眼,视线在铺开于桌面上的那张舆图游走,颔首道:“书社一物还是商君变法, 秦孝公在位时所建立的,如今过了这么些年,也是时候该更新一下了。” 黎筝见君王答应,循序渐进地道:“民众那头对“粮票”还没有什么认知,在更新户口和人员信息的时候, 我们最好派人到乡间大力宣传这种政策对人民是有多么的有利,如此,才能在真正实行的时候,将阻碍降低到最小的程度。” 民众对政策的不理解,会增加推行的困难, 黎筝怕就怕在这一点被有心人利用,煽动不理解此举的百姓成群结队的反对。 嬴政也明白这一点,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同意了:“言之有理,等会儿寡人传命叫人照做!” 现在是只有君臣两人在场的密谈,传命还得再等上片刻。 黎筝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心道,该上正戏了。 收缴贵族粮食,换成粮票和别的物资,就是削藩。 而削藩的好处数不胜数,只要成功,那些手头没有半点食物,养不起私兵的贵族们便成了没有尖牙利爪的纸老虎,想造反,要跟君王唱反调,都没有半点底气,只能乖乖的向始皇大大嬴政低头。 如此一来,秦国境内太平安定,等到把六国全都攻打下来,也方便照葫芦画瓢的再度实施。 黎筝几乎能想象到当时的画面。 国家推出新政策了,诸位大人反正一个人也吃不掉那么多粮食,不如跟朝廷换别的等价或者价值更高的东西。 而且国家这边也能帮您把粮食分发给民众,让大家都有粮可吃。 什么?不肯上缴粮食? 我们又不是要抢,只是为了供养百姓,让民众填饱肚子,并且已经按照您的官位等级,给予您高于民众数倍的粮票,如果只是正常养些仆从用人,也是完全足够了。 都讲成这样了,居然还不把粮食交出来,大人该不会是想养私兵,想要造反吧? 就如同那个削藩最为经典的戏码——逼反! 死活不肯交粮的贵族们都是有反叛概率的逆臣,嬴政完全可以以违抗君令的理由出兵,在他们于暗中积攒到足够谋反的势力前,一举拿下。 手指点了点膝盖,黎筝觉得到时候的真实情况,应该是小贵族们不敢反抗的上缴粮食,大贵族想要延续下来的只好乖乖上缴,有私心的就直接打杀。 等到打完六国,再将六国内剩余的贵族世家们打上五六年,等到扶苏上位之时,还哪儿来有什么项羽的四十万大军,刘邦的十万人马,早就被消灭于无形之中了。 那时的贵族手里没兵,百姓们拿到粮食一心向着大秦,项羽等十六路诸侯是准备拿头造反吗? 黎筝越想思路越清晰,觉得不论如何这贵族手里的粮食都该动。 于是便条理清晰,逻辑通顺的跟始皇大大如此这般的解释了一通。 听完这一系列的计划,嬴政面上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他呼吸粗重,双眼瞪大,目光牢牢地盯在黎筝身上。 担心君王会因为袭承祖制的关系,拒绝收缴贵族手中的粮食,黎筝立时俯首道:“陛下,秦国是否要大刀阔斧的去施行这样的政策,黎曾有深思熟虑的思考过。” “若是主弱臣强,江山破碎,此计策就万万不可施行,恐怕会引发臣子的不满和兵变,导致江山易主。” “但若是掌控国家的人,是像您这样圣明又强大的君王,身周的臣子对您来说都只是起到辅助作用,国家处于君强臣弱的情况,那么此计就该大力推行。” “过往给出的权利全部收缴回来,手中没有粮食和军队,您的臣子会像羔羊一样温顺,生不出任何谋反的野心。” 嬴政死死地抿着唇,仍旧是一言不发。 室内静得可怕,除了摇曳的烛火时而发出“噼啪”的声响外,只有两人交替起伏的呼吸声。 黎筝低着头,额角上满是汗水。 说出这等胆大包天的话语,她已是完全背离了所有的贵族,站到了嬴政、王室、国家的立场上,对所有的贵族们犯下了大不敬的不可饶恕之罪。 可是,哪怕触动贵族们手中最核心的利益蛋糕,黎筝依旧有心想要当变法强国的商鞅,却不知嬴政是否能像秦孝公一样鼎力支持自己。 如果没有嬴政的支持,那么将“粮票”推行到这一步的黎筝,恐怕会被贵族们疯狂追杀,死得比商鞅还惨吧? 毕竟刚才殿堂中的那些大臣们各个都是人精,即便黎筝有未尽之语,他们现在也都该反应过来,并向外通传消息了才对。 胸腔里的心跳一下比一下闷重,黎筝紧张得手脚僵硬。 她不害怕被追杀,这个马甲死了还有下一个马甲,手中的假死卡也还有数枚,改头换面只是最基础的操作,但她害怕一腔心血被白费,也害怕最为尊重敬仰的君王会在这时候打退堂鼓让自己失望。 她清楚,别的君王可能驾驭不了这样的政策,一经实施便是江山沦陷的开始。 但黎筝面前之人,可是千古一帝,开辟天下统一的秦始皇嬴政! 是那个打遍六国无敌手的秦王赵政! 是那个在位之时,十六路诸侯都只敢缩着不敢冒头的君王嬴政! 但凡身为谋士之人,谁不想辅佐这样一个圣明又强大的帝王? 黎筝敢说如果嬴政不能驾驭住这样的政策,那就没有任何皇帝能够驾驭了! 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君王的回应,黎筝的脖子、眼皮、人中、鼻尖,所有能被汗水占据的地方,都已经凝满了汗水。 但嬴政还是没有出声。 喉结滚动,黎筝闭了闭眼,心中一横地压上自己最后的筹码:“陛下!只要能让这个政策妥善推广,臣愿意将自己万户侯每年得到的粮食全部双手献上,给所有的世家勋贵们做个表率!” 这是黎筝一开始就想好的事情。 她手里拿着这么些堪称巨大的资源,虽然可以给商队当做出售、租赁的货物等,但终究还是有无法完全消化的溢余。 还不如在这个档口作为表率,拿出来给勋贵们展示,一个真正对君王忠心的臣子应该如何作为。 她原本没有想过要将此当做筹码,摆放到嬴政面前来。 但君王长久的没有吭声,终究是让她心脏吊起到了嗓子眼。 始皇大大,应该没有拒绝她的可能吧? 作为千古一帝,始皇大大怎么可能没有做出巨大变革的魄力呢? 黎筝始终是忍不住地抬了头。 她想要看清嬴政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才刚动作,便听嬴政长长叹了一口大气:“爱卿啊爱卿,寡人实在不知要如何奖赏于你才好了。如此聪明绝顶的妙计,试问有那一位君王忍心拒绝呢?” 黎筝松了口气,抬头的动作蓦然凝固。 她眼中忽地出现了些许水光,是差点落入深渊又升上天堂的喜悦。 “诶!你看你,这是做什么?” 嬴政伸手将黎筝眼角溢出的水花擦去,好笑的将人拥到了怀里,动作生疏的模仿自己曾看到过的他人哄孩子的画面。 他轻抚又拍打着怀中之人的背脊,摇着头道:“至于么,这么大的人了还哭?” 黎筝却当真红了鼻子,闭着眼,喉咙口有些哽咽。 她走过了这么多个世界,经历了如此多的人世,然而还从未对谁,对哪一个人,将自己贡献到如此程度。 只有嬴政,用唯独他一人拥有的君王魅力攻陷了她,使得黎筝满脑子就是为秦国、为自己所辅佐的君王奋斗努力。 她刚才,真的差点以为自己的心血被辜负、背叛、白费了。 真的以为自己看错,嬴政也只是个站在时代巨人肩膀上的普通人,不敢迈出那需要胆魄的关键性的一步。 黎筝恼怒地道:“陛下,既然您也觉得好,为什么刚才不赶紧采纳臣的建议?” 嬴政再度陷入了长久地沉默,不言不语,仿佛时间都为之停滞。 直到黎筝抬头,他才不由地仰头往天,真心实意地叹息道:“寡人是在想,自己怎么会如此好运。何德何能,竟会得到如爱卿这般,全心全意为秦国思考,没有半点私心的千古奇才?” “爱卿的随意一个意见、想法,都能让秦国强上加强,仅仅只是来到秦国的短暂时光,就让秦国强了之前数倍,乃至数十倍,就连原先薄弱有所隐患的地方,也都被爱卿的举措一一弥补,扭正。” “如此幸运的寡人,是不是太过得到上天的厚爱了?” 俊美的君王低下头,垂着眼,嘴边带着温和的笑意:“或者说,是太过得到爱卿的厚爱了。” 第79章 黎筝被嬴政真心实意的一顿吹捧, 整个人晕乎乎地走出小楼,身边都冒着幸福到有些不真实的梦幻泡泡。 她默不作声的红了耳尖,又握紧了拳头, 强自保持镇定。 难怪都说士为知己者死,要是始皇大大天天这样,她真的不能保证自己hold住。 站在原地伫立了好半晌,那双停住的脚才得以重新迈动。 捏着手中写着口御的诏令, 黎筝脚步虚浮地下了阁楼, 往与大臣们一道议事的大殿走去,远远看见走过来的一高瘦的中年男子,再一看, 这人竟是李斯。 “赵大人!”李斯礼貌而疏离地朝黎筝行礼。 时移世易,自从黎筝为了救下韩非,支持嬴政先攻打赵国而不是韩国,她和李斯两人间的关系就没有过去那么圆融。 雨夜登门拜访是没有了, 私下里谈话也少了不少。 再来,嬴政身边如今有了黎筝和韩非两个最为器重的臣子,有什么决策拿捏不定主意,大多会先问他们二人,此消彼长之下, 李斯在秦国的职位也没有历史上攀升的那么快。 如今,她、李斯、韩非三人中,竟是黎筝这个被嬴政破格提携为万户的存在职务最高。 以至于在跟李斯相见的时候,对方还要碍于礼制毕恭毕敬地朝自己行礼。 想起初见之时,李斯对自己的帮助, 和总是包含善意的喊自己“小邹大人”,黎筝唏嘘地沉默了半晌, 等到从情绪中抽离出来,心头还是残留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好意思。 两人间,李斯仍然是那个先口的。 他万般感慨的舒了口气,而后道:“小赵大人当真高才,在下远不及矣。本以为与百官争论许久,这管理制度也未必能够投入使用,没想到经过小赵大人的神来一笔,应当是只要向陛下提出,很快就能得到实行了。” 这话颇有些明藏暗掩,没说清楚的意思。 李斯从袖口中摸出一张写着满满字迹的薄纸,递到黎筝手里。 不明所以的打开一看,黎筝错愕地张了张口。 薄纸上横平竖直,遒劲有力的字迹内容,正是为后人开启了先河,延续使用了两千多年,直到现代都还在沿用的“郡县制”! 黎筝瞳孔微微一缩。 她还以为这大名鼎鼎的“郡县制”,是于大秦统一六国之后才被提出的,没想到,在六国还没有被相继毁灭的现在,就已经存在了吗? 黎筝目光凝着指尖薄纸,只觉沉重如山。 这是托举起中国两千年历史,取代“分封制”这般容易造成“国中国”不安定因素的“郡县制”! 在系统空间紧急询问了下121,终于确定,这“郡县制”的提出人正是面前这位李斯大人! 哑然了一阵,黎筝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李斯大人过谦了,您如此惊才艳艳,是黎多不及矣才对,实在不必妄自菲薄。” 天知道,黎筝只是将后世的管理经验拿到秦国来使用而已,而能够提出“郡县制”的李斯,才是真正的大才! 他究竟得拥有如何庞大的格局、超脱时代的眼界、旁人难以企及的智慧,才能让一种管理制度延续两千年? 为对方的才华所震撼的黎筝,听到了李斯轻轻叹气。 瘦长的中年男子摇头道:“不,若不是赵大人关于“粮票”的想法,恐怕斯的提议,不知要有多久才能实行,但现在——” 黎筝一愣。 郡县制和分封制之争,只要是对秦朝稍有了解的人都会知道。 在此时的秦朝,支持分封制的人远比郡县制要多得多。 甚至连李斯的直系上司丞相王绾,都因为“某些地域距离首都咸阳过于遥远,还是分封王室宗亲过去监管为好”的理由,鼎力支持分封制。 所以李斯才会一脸苦涩的微笑。 那是他雄才大略的伟大设想不得实现的憋闷。 跟黎筝的“粮票”政策相比,李斯想要让自己的创立的管理制度在秦国得到应用,当真的是困难重重。 但作为通晓历史的人,黎筝知晓,这一切周折都是值得的。 梅花香自苦寒来,历尽磨难的郡县制,将在历史的舞台上大放光彩。 有心想要鼓励上两句,黎筝却听到了李斯口中的转折。 中年男子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重新勾勒出一个自信而魅力十足的笑容:“不过,这一切很快就要有所转变了!” 李斯的双眼带着深意地看向黎筝:“小赵大人的计划想要施行,应当不会特意绕过达官贵族吧?” 双方都是聪明人,李斯这话问的就是收缴粮食的时候,会不会绕过贵族,仅仅只收缴民众手中的粮食。 虽然与黎筝之间早就不复过去那般的和谐亲近,但李斯自认对这位青年才俊最基础的了解还是有的。 哪怕黎筝将邹氏一族的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也绝不是会因五斗米折腰之人。 是以,李斯信心满满地道:“到时——分封制派出去的那些王室宗亲,将会是赵大人“粮票”计划最大的阻碍,换句话说,只有“郡县制”才能让您的计划妥善实施。” 他倏而靠近了两步,贴着黎筝垂落的发丝,用极轻的声音道:“在下相信小赵大人不是贪婪好财之人,也不是畏惧权贵之人,“粮票”计划一旦推广,就会进行到底,所以,“分封制”和“郡县制”的争议,想来很快就要迎来尾声了。” 推行“粮票”的好处人人都能看见,为了“民心”,也没有任何君王能够拒绝推行这项利国利民的政策。 而与全部隶属于中央的“郡县制”相比,想在“分封”主义的领土上推行“粮票”会格外艰难,为了避免这件事情的发生,全票通过施行“郡县制”的概率将大大增加。 中年男子眼中的神采璀璨夺目,脸上的神情是极少能看到的货真价实的喜悦与感谢:“能够让“郡县制”得到应用,也算是完成了在下一桩心事,而这些,还都要感谢小赵大人才是!” 又是俯首一礼,李斯没有过多的停留,道完谢,他马上调转了方向,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来找黎筝,似乎也仅仅只是为了表达感谢。 而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黎筝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知道穿越者总有扇动蝴蝶翅膀,改变历史轨迹之说,但完全没想到,她的“粮票”可以解决民众的吃饭问题,可以削藩,还可以让争斗不休的“分封派”和“郡县派”原地解散,立刻得到结果。 被李斯点醒的黎筝愣然半晌,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意。 正要继续前行,向着议事殿堂的方向出发,黎筝又见到了第二波拦路虎。 竟是将军王翦等人! 黎筝觉得自己今天惊讶的次数格外之多,正思考着要不要迎上去与对方打个招呼,就见王翦将军先她一步的冲她点头、微笑、走了过来:“赵大人,您可真是不厚道,居然抛下我们先来了陛下这里。” 黎筝有些尴尬。 在此之前,她还从未如此深入过朝堂,或者说,作为文官,她还从未跟武将里头的元老王翦将军碰过头。 对方亲昵的态度,明显是有些过了。 而且,她来找始皇大大是为了告知对方削藩的事,在她之后立即赶来的王翦将军,又是为了什么? 这位上了年纪的能人干将眉发花白,精神面貌却依旧抖擞饱满。 他盯着黎筝那张放在绝色美人堆里也完全不会落于下风的脸,再想想她才思过人,智计万千的杰出能力,眼中的欣赏一闪而过。 张口便对着黎筝一阵夸奖:“赵大人年少有为,天生英才,若不是老夫家里的子孙儿女们没有与赵大人年龄相近的,还真想跟赵大人攀一门亲戚。” 黎筝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弹洞。 她是有婚约在身的人,于外头行走之时,不好多谈这些有的没的,只得局促地笑笑:“怎么突然说起这事?王将军来找陛下,应当是有要事在身吧?” 岔开话题或许是最好的解法。 “陛下此时刚好得闲,王将军若是着急,就赶紧上去吧。” 黎筝准备几句话将人打发,自己则干别的活去。 谁知人都走到一半了,又被王翦粗糙的大手抓了回来。 “老夫还有些事想问问赵大人。” 疑惑抬头,正对上王翦目光闪烁的双眼。 “老夫有一个问题想求教赵大人,” “曾经,镇上有户人家,家里兄弟姐妹甚多,每日赚来的钱财和食物根本不够这些兄弟姐妹们分食,于是经过商议,他们决定抛弃原来的赚钱方法,转而进山打猎,以山间野物填饱肚子,再贩卖到城镇上,以赚银钱。” “这时候,他们面前有两座山,一座山距离近,没有什么危险,但山上物资贫乏稀少;而另一座山位置遥远,山势险恶,山上的动物都是野性难驯的大虫,但物资丰厚,随便捡一些便够吃上好些年;如此两座山,如果赵大人是这家兄妹几人之一,会如何作选呢?” 王翦说话的态度和与其耐人寻味:“赵大人是选这距离近,出入又没有凶险的小山,还是选这进去了不一定能得到食物,说不定还会身葬其中的大山呢?” 第80章 两座大山? 黎筝略一思索便听出了王翦将军的言外之意。 的确是两座大山。 一座是苦难和贫穷堆积而成的黎明百姓的大山, 另一座,是排外高傲,不断打压寒门子弟的贵族大山。 它们时而化为巨人, 让国家踩在肩膀上,使国家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时而压在国家的头顶上,让支撑不住的末代朝廷分崩离析。 两座大山,不论哪一座朝廷没处理好, 江山都要为之动荡。 眸色渐深, 黎筝已然感受到了这两座大山所带来的压力。 而那句“容易葬身于此”的话,明显是这位年事已高,宝刀未老的大将军对自己的警示之语。 黎筝想了想, 又觉得有几分奇怪。 既然是来自世家勋贵的警告,为何久经沙场的王翦老将军,说话的时候浑身气势平和? 自我代入一下,黎筝觉得自己若是要警告什么人, 估计得杀气外露,叫对方好好感受脖间微凉,和头顶随时都会掉落达摩克利斯之剑的感觉。 疑惑在心中一闪而过,按下不表。 黎筝抬头回答道:“黎不做二选一之事,给出的答案是——两座山都要。既然兄弟姐妹人多, 便分成两队,一队进小山采集,一队进大山打猎。兄弟姐妹人数已是不少,若是子子孙孙延续下去,一人七八个孩子, 只一座山又如何够用,两座山一并开采, 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王翦面上神色毫无波动,了然地道:“原来如此,虽与老夫的预计有所差距,但也在情理之内,赵大人天骄心性,的确没有退而求其次的道理。” 他转而又道:“那么,如果赵大人本身便是这大山小山的山神,有人想要进来开采掠夺,作为山神,赵大人如何作想?” 作为要被收缴粮食的世家贵族,王翦所站的立场自然是代表大山的山神。 好比喻! 红衣少年稍一停顿,从容不迫地道:“作为山神,自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天然所得还归天然,放开山关,让这户人家的兄弟姐妹们进来休养生息,而后兄弟姐妹世世代代在山上安家落户,繁衍生息,久而久之便成了山的一部分,思想开阔些,这山关一开放,山神并非失去,而是获得。” 至于能够获得什么,就要看山神自己的欲求了。 说话只说了一半,黎筝嘴里隐藏着的,没有说出来的另一半则是——兴许久而久之,世间便没有大山小山之分,两座山成了一座,平民便是贵族,贵族便是平民。 但那样的未来,还是不知要为之努力奋斗多久才能实现。 为防士族子弟们听了就暴跳如雷,黎筝说一半藏一半,可王翦老将军却仿佛高悬已久的心事终于落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开放山关的山神既是失去也是收获,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在赵大人这里得之良多啊。” 眨了眨眼,站姿防备,应付着王翦将军随时勃然大怒的翻脸的黎筝满是懵然。 她讲什么了,就让人得之良多了? 不就是说要向贵族收粮吗? 王翦道:“想必赵大人也是来找陛下,澄明自己对他忠心无二,准备开放山关的吧?” 哈? 再想起王翦大将军先头那句“赵大人,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先我们一步来找陛下了”。 黎筝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从一开始,王翦便是站在自己这一方的人。 她动作凝固。 没有什么喊打喊杀,没有什么恶意警告。 反而是共同进退,默契行动。 抬头看去,王翦老将军甚至还满脸跟她相见恨晚,恨不以为知己的神情。 黎筝晕乎乎的想着,真是太过顺利了,这个世界是不是有什么不太正常? 可仔细一想,又明白了王翦老将军的心里活动。 也对,这确实是一个跟她一样身处高位,时刻担心自己会功高盖主的将军。 或许对他来说,能够有机会将并不需要的多余物资和粮食上交给朝廷,向嬴政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和别无二心,才是真正的幸运吧。 心情一言难尽的跟王翦大将军告别。 红衣少年重新踏上前往议事大厅的道路。 刚走到议事大厅的门口,便收获了大臣们齐刷刷投过来的炙热目光。 先后经历了李斯和王翦大将军两个看穿她想法的人,黎筝也没有之前那么吃惊和惊讶的情绪。 只顶着一身如箭矢般扎在自己身上的锋芒,木着脸走回了座位上,手中口谕一展,向满朝大臣们宣读了口谕的内容。 大意便是跟秦始皇大大汇报过的那些,要将贵族和百姓手中的粮食一并收缴上来,统一进行筹算。 而比在群臣中间掀起轩然大波更为可怕的,是所有人都安静,整齐划一地盯着她。 目光里像是什么都没,又像是什么都有 朝堂上静谧得几乎令人窒息。 看不见刀光剑影和血腥厮杀,只是将一切的不平静都掩饰在风平浪静的潭水之下,叫人坐立难安。 仿佛暴风骤雨欲来的前夜。 这一下午,大概是黎筝生命中最漫长的几个时辰。 不知忍耐了多久,她终于将粮票推行的大概都与众臣说清,事情告一段落,可以回家休息。 到了宫门口,又遇上了刚刚返回的扶苏。 玄衣纁裳的少年从轿子上下来。 他骨节分明的手先从轿子里伸出,掀起了轿帘子,而后是纤长的手臂,瘦削的肩膀和俊美的脸。 他神色平静,早上遇到骗子二人之时的那种怒火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 尽管经历了心绪波澜起伏的一天,黎筝只想尽快回到家躺到宽广的大床上,盖上绵软的被子,枕上舒适的枕头,闭上眼,好好的沉睡上一觉。 但遇上扶苏,她总归还是要上前好好与之交谈两句的。 少年也注意到了宫门口这个一身红衣的惹眼之人。 “阿黎这是要回府邸了?孤也刚从集市那边回来。” 刚从集市回来,看来是去跟进那两个骗子的后续处罚去了。 想到早上少年比自己还要怒火中烧的表现,黎筝心头一暖,脸上不由带出了些笑意。 若是以巫女白的身份跟他见面,自己此时应当要好好谢谢他才对。 身上的疲惫感都消去了不少,黎筝眨了眨眼,有些想换个马甲。 扶苏比她更早一步的想到这件事。 因为跟齐国公主再次有了婚约的关系,他面对巫女白时,心中总是有着说不出的愧疚,好些天没有与之相见。 此时,思念便如漫山遍野的小雏菊一般开满了心头。 温润如玉的少年有些心疼地叹息道:“世间竟会有这种事,仗着小白是个孤女,身周早没了亲人,便想要拐骗良家,恶意跑到来胡言乱语····也不知,莫名被人泼了一头脏水,小白心中会怎么想,唉,孤应当早些过去找她,给予安慰才对。” 黎筝指尖微动,纤长的睫毛颤抖不止。 只不过是被人胡言乱语几句而已,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亲生父母去得早,她早早独立自主,用肩膀和双手给自己撑起一片小小的天空。 穿越绑定系统开始做任务之后,更是处理习惯了这些突如其来的恶意。 但是—— 总站在她身后,随时随地给予帮助和守护的少年灵魂温暖而强大,让她在处理完事物之后,不由自主的想要停靠,歇息。 黎筝脸上露出苦笑。 这对一个向来单枪匹马,闯过了无数个任务世界的任务者来说,可是最为危险的信号啊。 她下意识地想要与扶苏拉开距离。 “太子殿下忙碌了一整天,应当是相当劳累才对,不如早些回宫歇息,既然两个骗子都已经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想来,巫女那边也应当无事才对。” 黎筝不想扶苏去见她的巫女马甲。 她怕自己会犹豫。 扶苏却坚定无比地道:“不,孤早该去她身边安慰她的,现在已经延误了一天,不该再耽搁下去了。” 说着,便快速转身,重新坐回了轿子上。 黎筝愣愣地看着那背影,脑袋一炸。 见,还是不见? 若是见面,她或许就要失去任务者应有的冷静自持了。 垂下眼,黎筝默默咬了咬牙根,让心渐渐变得冷硬起来。 不见! 扶苏想去观星宫便去吧,反正那里没有人,只能扑个空。 几个士兵从黎筝身边走过。 嘴里不断的讨论着话语。 “唉,真是从未见太子殿下对什么事如此上心过。袍泽你知道吗,他今天居然亲自跟了那两个骗子的刑罚流程跟了一路!” “不止啊!集市刑罚台那么乱那么脏的地方,他也不关心自身安危,也不嫌弃味道难闻,就那么跟百姓站在一起,站在台下,亲眼看着两个骗子被行刑了才离开!” 黎筝耳朵一动,将所有议论都收进了耳朵里,她闭了闭眼,想要集中精神,无视抵御这些话语,心中却还是感到了触动。 扶苏···· 简短的两个字在心间出现,被关在心门之外的情绪洪流一股脑的涌了进来。 唉,终究还是—— 黎筝骤然转身,上了自家的轿子。 她眉间沉沉一片,像是极为压抑的收敛着什么情绪。 连带着声音也冷冷的:“走,去观星宫。” 80-90 第81章 借着车轿做掩护, 黎筝躲在轿子里换装。 扶苏为她奔波了整日,又顶着浑身疲惫特意赶过去见她,她到底是狠不下心, 真叫人去扑个空子。 是以,黎筝一边给了巨额跑腿费,麻烦几个轿夫运足马力,以最快的速度前往观星宫, 一边从系统背包里摸出有些日子没有穿的巫女白的衣饰给自己换上。 刚把衣服穿戴整齐, 没来得及掏出小镜子,看看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属于“赵黎马甲”的标志性装饰,一只棕黑色的粗糙大手便撩开了轿子侧边的轿帘。 一双浑浊, 带有杀意的双眼从轿帘撩起的那个小三角里望了进来。 危险预警系统瞬间响起,黎筝第六感敏锐的立时扭头。 恰好与那双从外头看进来的陌生人的眼睛对视了个正着。 漫天席地的浓厚杀意顺着视线而出,笔直地向她扑来,却迎面撞上了她身周, 雄厚黏稠的戾气,那杀意便仿佛泥牛入海似的被吞噬了个干净。 掏出镜子的动作一顿,黎筝的厉呵当即从口中喊了出去:“谁?” 那陌生双眼的主人却迅速地退了出去,轿帘被“啪”的一声放下,外头隐约听见几声模糊的话语。 “找错人了, 不是他。” 另一道声音尖而细:“怎么可能,我明明见着人上的这个轿子。” “····当真不是,里头是个女人,衣裳煞白,半点红色也没有。” 黎筝隐隐听出了些意思, 脑中的猜测却还没完全成型。 她视线扫到自己脚边上,那里, 正随手扔着一件皱褶的,团成一团的红色衣裳。 杀气的主人,是来找“穿红衣服”的人的? 外头的声音开始不耐烦了起来。 “这附近一共就只有两顶轿子,里头的不是,便是前面那顶了?” 说话的人冷哼了一声,开始责备自己的下属:“办事不利,连盯着人上哪座轿子都能盯错。” “可是我当时真的看到——” 话语只说了一半,而后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声。 听得轿子里的黎筝直叹,好生暴躁的脾气。 说起来,她的轿夫们也有段时间没有开口了。 这些人行事如此粗暴,说话完全没有避讳着外头的行人听见的意思,看来是清了场,又暗中将轿夫都替换成了自己人? 她的轿子,可是到现在还在前进之中呢。 摇摆的动静越来越小,说明替换后,这几个托轿子的人下盘稳健,各个都是行武的老手。 刚这么想完,轿子“嘭”一下的落地了。 像是被故意粗暴地扔下一般,差点让木制的轿子直接摔成四分五裂。 黎筝东摇西晃了两下,险些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 外头是一声又低又沉的“走”! 双手撑着轿子的两壁稳住身形,等轿子不再动荡了,黎筝这才谨慎地撩起轿帘往外探看。 入眼是两道高高的青黑墙壁,往后看是一道即将到底的死胡同,往前是曲折深长的小巷。 难怪周围没有路人行径的声音,她这是连人带轿被运到了一条偏僻狭窄无人问津的巷子里来了。 黎筝头疼了起来。 她走出轿子,四周环境竟是没有半点眼熟之处。 这巷子,应当不会建得七拐八扭,跟个迷宫似的吧? 要靠她自己从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去观星宫,不知要花上多长时间,更别说,还得赶在扶苏前头,让对方不会扑个空了。 思及扶苏,脸上蒙着块轻薄白纱,衣袖翩翩的少女忽然面色凝固,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几个将她带到这里的人是怎么讲的来着? “这附近一共就只有两顶轿子,里头的不是,便是前面那顶了?” 黎筝的双眼蓦然睁大。 当时在宫门口,她和扶苏的轿子是一前一后出发的,不就正应了这句“一共只有两顶轿子”。 这些人,没在她这顶轿子上找着赵黎,该不会跑到扶苏那边去搞事了吧? 黎筝的心情骤然紧张了起来。 在小巷的墙角处,她看见了几柄带血的长剑,有些是早已凝固的陈年暗斑,有些是湿润还在流淌的新鲜血液。 * 车轿内,玄衣纁裳的少年背靠着轿背,闭目养神。 如黎筝所说的,他奔波了一整天,的确也感到了疲惫。 在见到巫女白之前,他想尽可能的好好休整,呈现给自己的太子妃一个精神状态最好的扶苏。 但这一切都被轿子的颠簸给打断了。 “怎么了?” 因为方才大幅度的倾斜,少年整个人都滑向了轿子的一边,他额头上隆起的英眉皱着,浑身的低气压。 扶苏声线低沉地道:“是不是撞上什么人了?” 少年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的想法未能超出“日常”这个概念。 轿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喜悦异常:“这次没错了,是个男的。” 而后才是扶苏熟悉的声音,好像就站在轿子门口喘着粗气,又“刷”地一下拔出了不知谁人的刀剑,大声道:“殿下小心!是敌袭!您千万不要出来!” 敌袭! 身为嬴政最为看好、最受瞩目的长公子,扶苏从小到大其实受到过不少次刺杀。 他面色沉凝而不慌乱。 手摸向了腰间佩戴的剑柄,扶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对着轿外的那人道:“我们还剩多少人?报个数告诉孤。” 赵黎还是他伴读的时候,曾与他提起过这么个技巧,若是战役中敌我杂乱,难以知晓自己这边还剩下几人,便可以通过报数来确认目前的形式状况。 扶苏当时便对这个提议感到不小的兴趣,喊了自己的护卫演练过几遍,此刻遇上敌袭,他还坐在轿子里不能轻易拉开轿帘了解外头的局势,这个报数便马上派到了作用。 “11!” 11?只剩下11个了? 他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带的人数足有二十之多。 在短短时间内,就只剩下一半之数了? 挡在轿门口的人话语急促地道:“因为是被突然偷袭,所以才会在这么点时间里折损了不少人手,现在我们有了防备,自然不会跟之前那样——” 一道破空声袭来,锋利的箭矢狠狠扎进了男人的脖子上,他整个人身体猛地一歪,发出“嗬嗬”声响,嘴一张,便是满口的血泡喷吐而出。 他这是马上就要死了。 痛苦至极地捂着脖子,靠在了轿门口,男人还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挡住进犯的敌人与飞流的箭矢。 “你怎么了?” 隔着一道门帘,扶苏察觉到了不对。 他站起身,手向前探,摸到了轿帘之后,男人飞快由温转凉的身体。 少年漆黑的双眼猛然睁大,他颤抖着摸索对方的肩膀,找到了粗壮的手臂,而后半抱半拖的将人拉进了轿子里头。 “你没事吧?没事吧?” 待终于将人扯进了轿子中,视线触及那根笔直插在喉管上的箭矢,扶苏瞬间失了声。 怀中之人的呼吸逐渐微弱下来,却还是勉力睁着眼,抬起手,一下一下的在少年的手心里划拉,随着他的动作,一股一股温热的血液喷吐出来,染湿了扶苏的衣襟和袖摆。 扶苏却毫不在意,他紧紧抓住男人的大手,脸上青筋绷起。 他知晓,男人是要告诉他别出去,外头有敌人,还有伏击在四周的弓箭手。 “孤知道了。” 扶苏语气沉沉,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气质沉静,身体内却像是有一只嘶吼的野兽被人唤醒。 抬起头,燃烧着怒火的双眼瞪视着前方的轿帘。 一帘之隔,轿外和轿内原本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边是生,一边是死,而男人被扶苏拉入轿内,已然打破了这个泾渭分明的界限。 少年的手再次摸上了剑柄,他声音冰寒的像是极北的风,没有任何扎地三尺的树木能在凛风的吹拂下得以幸存。 那副神色晦暗不清的模样像是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你放心····孤一定为你报仇!” 脱下了玄色外衣,露出内里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衣袍,扶苏将外衣盖在男人的身上,又把对方的身体小心扶正,使其能够靠坐在轿子的侧壁上。 他缓慢而坚定地拉开男人抓着自己的手,像是在为病人掖被子般的,把他的手放到了玄衣之下。 “孤绝不苟且偷生,便是死,也要与他们战死!” 少年站起身,从腰间抽出闪着寒芒的长剑,抬手掀开帘子,步入了代表着死亡的世界。 * 另一边,黎筝还在着急到满头大汗地找路。 墨菲定律说,事情总会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 好的不灵坏的灵。 这巷子果然如黎筝所料,修建得繁琐臃肿,每个岔口都有几条道等着她做出选择,像是个巨大的迷宫,将人完完全全的困入其中。 黎筝半天都转不出去,想起扶苏那头可能遇到的情况,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急智之下,索性往地势高的方向走。 不管是哪条道,她都找有坡的那条上,走了一会儿,竟真的走出了巷子,还不知不觉的上了山。 可咸阳城内哪里有山啊? 她这是不知不觉的被运到城外来了! 而想要跑回去又得花上多长时间? 咬了咬牙,黎筝也不往回走了,反而埋头朝山上狂奔。 等到站得够高了,再次从系统商城里买了架滑翔翼出来。 风向——正合适! 第82章 袭击者有备而来, 没有空手而归的打算,便是袭击地点,也故意选择了人迹最稀少的街道发起进攻。 此处是栋空置宅院的外围, 里头是不知哪个有钱人买下,并未在居住的别院。 护卫们和袭击者刀剑相向,脚下踩着无人清扫的落叶。 厚厚一层,有些打滑, 隐隐散发出腐烂的味道, 仿佛本身就是个埋葬生命的好地方。 环顾一周,可知这里地处空旷,没有商贩, 没有酒家,就连巡逻的士兵都绕不到这么个地方。 也就是说,如果扶苏的侍卫们在搏杀中不幸陷入下风,便连等待巡逻士兵发现并救援的机会都没有。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要知道, 在这咸阳城内,本来可是他们自己的大本营啊! 激战半天,双方都损兵折戟。 真是可恨! 如果只是单论身手,这些偷袭者无论如何都比不上扶苏身边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们。 可躲在暗处时不时放冷箭的弓箭手,才是左右这场杀戮的主要的角色。 一抹寒光, 从扶苏手中的长剑上冷冷折射而出,映过了一名刺杀者的双眼,对方下意识的回避,手中即将插入倒地之人背心的兵刃势头一缓,给了扶苏出手的机会。 “铿锵”一声, 少年挥舞长剑击开了刺客手中匕首,剑身由下而上, 一口气斩断了对方的喉咙。 喷射状的鲜血洒在扶苏的脸上,温热,血腥,让他忍不住的皱了眉。 动作却半点没有迟疑地将地上小腿中箭,半跪着的护卫拉扯起身。 护卫一开始还以为是战友来了,抓着扶苏的手借力站起,低着头,嘶痛着道了两声谢谢。 可视线触及那明显白上一层的皮肤,他愣然两下,诧异地抬头道:“殿、殿下?” 他吃惊地问:“您怎么出来了?” 护卫脸上全是慌张着急的神情,左右扭头去看那顶结实的轿子。 他们打斗时动静太大,那轿子,该不会是在他们身体的冲撞和兵器的击打下,损坏得不能再使用、遮蔽掩护身体了吧? 所以殿下才会跑出来自己拼打了? 兵荒马乱的宅院外,同一时间,有好几个险象环生的战斗正在上演。 护卫焦急地掠过这些人,搜寻着那顶轿子——那顶能够让太子殿下躲避的避难所时,就听扶苏道:“孤总是要出来的。” 扶苏寒着脸,杀气一点点从双眼中向外倾泻,但面对自己的侍卫,他还是缓和了语气道:“哪里有你们在外拼搏厮杀,孤在里头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躲避的道理。” “可是——” 破空之声袭来,扶苏机敏扭头,大力拽着侍卫,将人护在身后,劈手砍落几支飞来的流矢。 有一支箭矢从他的盲区飞过,时机抓的巧妙,正是扶苏刚砍下几支箭,手中长剑将落未落,欲抬未抬的空档。 眼角瞥到时,已然接近身边。 少年眼瞳微微一缩。 要用剑砍下已经来不及了。 他只得极力侧头,可箭矢还是飞快地穿破了空气,相交的刹那,锋利的箭尖割断了扶苏垂落在脸庞的发丝,狠狠划伤了他的下眼睑。 没能扎到实物的箭矢冲势不止,又往前飞了很远,方才栽向地面,深深扎进落叶和泥土。 目光下意识的跟随着一并没入落叶堆,扶苏脸上一阵疼痛,一阵濡湿,这次鼻尖的血腥味儿,是源自于他自己的鲜血。 “太子殿下!” 侍卫在他身边惶恐紧张的叫道:“您的眼睛!” 扶苏伸手擦去了脸上的血迹,目光一暗。 是的,他的眼睛。 要是这箭矢再偏上那么丁点儿距离,受伤的就不是眼睑,而是他的眼睛了。 扭过头,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高高的屋顶上站着个人,身着劲装,弯弓搭箭,蓄满了力,箭尖再度对准了扶苏。 这一次,他瞄准的还是扶苏的眼睛。 * “妈妈!快看,好大一只鸟!” 年幼的女童摇晃着成年妇女的手臂,稚嫩的小手高高举起指着天空。 她蹦跳着,眼睛里满是新奇的喜悦。 女子抬头一看,捂住了嘴,很快将孩子扯进了屋。 “那是什么?鸟可不长成这个样子!” 蔚蓝如洗的天空中,有着一架远远超过鸟类体型大小的白色三角机翼,若是有眼力上佳之人仔细看去,中间还竖着一横长条。 母女二人所见事物,正是黎筝从系统商店里兑换出来的滑翔翼。 由于那伙劫匪本身就将黎筝带到了快要出城的地方,黎筝自己又一路挑着有斜坡的方向走,等终于站到山上,知道身处何处之时,黎筝已经离开咸阳城老远的距离! 为了加快赶回去的时间,黎筝索性利用了山坡的高度,跳上了滑翔翼,借着合适的风向,飞回了咸阳城的上空。 从天上远远看去,观星宫最高的建筑观星楼瞩目无比,可观星宫附近却并未看见扶苏的坐轿。 心有不安的黎筝并未选择即刻落下,而是又在咸阳城上方盘旋了一阵。 依旧未能找到扶苏浩浩荡荡一大群人马的踪迹。 难道真的是已经进了观星宫宫内,所以她才找不到人在何处的? 可为什么,她的心是如此的躁动不安,仿佛有什么极其糟糕的事情将要发生? 黎筝咬了咬牙,决定最后再在咸阳城上空盘旋一圈,要是仍然发现不了扶苏的行迹,就直接进观星宫。 说不定,那个陌上人如玉的少年,已经在观星宫中等急了。 借着自己超强的平衡感,黎筝在空中驾驶着滑翔翼扭转前进的方向。 最后一圈! 为了不错过某些陌生的地方,这一次,她还特别细心的去留意了先前未曾观察过的地方。 可是——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黎筝皱了皱眉,又缓缓松开。 先前的莫名预感,或许只是她才刚遇难,太过紧张所导致的。 扶苏身边有那么多的护卫,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因为那么几个绑匪就出事。 真是越在意的越紧张。 黎筝为自己的大惊小怪感到好笑,她摇摇头,打算找个地处开阔平坦的地方,马上降落。 然而,即将降落之时,她的眼角却突然注意到了一抹寒光,那是坚兵利刃在光线照耀下所反射出的独特的光芒。 意识到了什么,黎筝急促地转头,随即眼瞳狠狠收缩。 那是—— 那是一个将弓弦拉满到极致,手指勾着弓弦即将松开射出箭矢的弓箭手,而他所瞄准的对象,不是黎筝寻找了大半天之久的扶苏又是谁? * 原本箭矢瞄准的是少年的眼睛,但片刻后,弓箭手又将目标下移了半寸。 这一次,他瞄准的是少年的咽喉。 如果中箭,扶苏会像他使劲儿拉进轿子里的那个侍卫一样,因喉咙被射穿而死亡。 又或者说,当时杀死护卫的罪魁祸首,很可能就是眼前的这名弓箭手。 注意到那支箭矢对准自己,扶苏手中的剑已经抬起到一半了。 可一切就像是慢镜头,越是在关乎性命的危机关头,少年抬手的动作就越发变得缓慢。 慢得好像就要来不及砍下那支箭矢了。 而这么慢又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扶苏还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那朵在风中微微颤动花瓣的小白花。 这是绝不该有的走神,他很可能因为这片刻的走神而失去性命。 但这又是情理之中的走神。 如果他失去了性命,这就是他能思念白的最后的时刻了。 毕竟他会前往观星宫,本身也是为了去见小白。 扶苏看了眼对准自己的箭矢,心头涌上了些伤悲。 但是,但是这一面,很可能—— 要留到来世了。 如此的遗憾而留恋着,扶苏的视野里猛然闯入一架白色的滑翔翼。 上头一袭几乎要跟滑翔翼融为一体的白衣少女笔直得滑行到了弓箭手的正上空,给站立在屋顶上不动的弓箭手头顶带来了一片巨大的阴翳。 弓箭手奇怪地想要抬头往上看的空档,黎筝双手放开滑翔翼一跃而下,选好的落脚点正是弓箭手的身上。 巨大的力度和掉落的重力狠狠砸在了弓箭手身上,将他踩得整个人摔落在了屋顶上不说,还让他身下的瓦片齐齐碎裂,屋顶坍塌,两人都从屋顶上直直坠落而下,掉进了房子里去。 摔下去的时候,他们俩先后在房梁上磕了一下。 黎筝倒是还好,仅仅只是背上被不轻不重地擦边撞了一下而已。 倒是被她当成肉垫的弓箭手,去探鼻息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进气,运气不佳,角度不好,扭着了脖颈,赫然是被摔死了。 龇牙咧嘴地爬起身来,顺便没好气地往差点害了扶苏性命的弓箭手身上踹了一脚,黎筝废了点气力,重新爬上屋顶。 看见少女从天上掉下时扶苏的心就高高提起,紧张不已,等到人摔落屋顶更是急得六神无主。 现在人安然无恙地从下头再次爬了上来,扶苏一口气松开,脸上也有了逃出生天的庆幸和喜悦。 他细长好看的双眼微微弯起,正要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身后一个壮汉走向前来,持着大刀,高高举起。 第83章 从轿子里走出来的少年面如冠玉, 一身王室子弟的气派,再加上护卫们口中“扶苏太子”,“太子殿下”的称呼, 刺客们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再一次找错人了? 但刺杀都已经进行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也不是能半途而废,说退场就退场的。 彼此对视了一眼,杀气肆意, 刺客们心有默契的决定赶尽杀绝。 只有彻彻底底的斩草除根, 才能将这次刺杀的消息按得干干净净! 正巧这秦国的太子殿下注意力被从天而降的少女吸引,只顾着与其相视微笑。 手持大刀的刺杀者当然不介意乘人之危,一刀了结对方的性命。 手中的刀高高举起,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像阎王一样,将这条年轻鲜活的生命从世界上抹除,曾经在刑场当过刽子手的刺客心中就爆发出一阵强烈的快感,就连嘴角都扬起扭曲的狞笑。 让老子来亲手杀死你吧。 刀刃在空中画出了一个饱满的圆弧, 带起的风声也藏了肃杀的意味。 大刀厚实沉重,即便是面对着一头牛也能轻易将其砍成两半。 眼看着下一秒就要触及少年的脖颈,甚至都已经近到让扶苏感到脖间微凉之时,一支后发先至的箭矢“铿锵”一声,精准无比地撞在了大刀的刀面上。 飞驰了好些距离的箭矢之上, 仍然带着股巨大的力道,直直将刺客手中的刀撞得偏离了轨迹,险些脱出了手去。 是黎筝。 她一袭白衣被风吹得咧咧作响,手中持着的是从倒霉弓箭手手里继承过来的长弓。 这把弓跟她自己的复合弓不一样,携带笨重, 射箭费力。 但还好,她看到落在弓箭手身边的箭袋和长弓的时候, 抱着不浪费的想法直接背在身上,带着它们爬上了屋顶。 现在也是真的用上了。 虽说为了弥补力道不足的短板,黎筝已经加班加点的给自己手脚上时不时捆一下沙袋,以期锻炼气力,但想要拉开手里的重弓,到底还是十分吃力。 看到扶苏身后的刺杀者举刀意欲不轨,她想都没想,第一时间拉开了弓,硬是撑着拉伤手臂的疼痛,一口气射了三支箭出去。 第一支和第二支箭,瞄准的都是大刀的刀身,用足了全身的力气,即便不能将这大刀崩碎,霍出几个口子,最起码也能将其撞得大幅度偏离。 果然,效果很好,那人被震得手腕一扭,整把刀都差点飞了出去。 黎筝没有立马松气,而是再次拉弓,射出了又一支箭。 站在屋顶上,下头的场景尽收眼底,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在她看来都是如此清晰。 黎筝看得仔细,瞄得精准,这最后射出的第三支箭,对准的是刺杀者的眉心。 射速极快的箭矢急驰而去,直直没入刺杀者的脑门,一箭穿脑,鲜血立时喷涌而出。 一声沉闷的肉、体倒地声和清脆的兵刃落地声,扶苏回头一看,块头大得像是头黑熊的刺杀者人体喷泉般得彪出血花。 果然。 先前看到小白冲着自己弯弓搭箭,将弓弦拉到最满的时候,扶苏就觉得有异,他瞳孔里映着那闪亮的银尖,硬是在危机感满满的情况下,控制住了自己左右闪躲的条件反射。 现在一看,他背后倒在地面上的男子印证了心中的猜想。 回身看向站在屋顶上的少女,望着对方手中持弓的英姿飒爽的模样,扶苏一边觉得养眼,一边又感觉这姿势似乎有几分眼熟。 好像有别的什么人,也是这样擅长弓箭。 背着光,下巴尖尖,面容精致的女孩朝着扶苏略一点头,张弓又是几箭射出。 这回不是冲地面上射箭,而是朝着另外的几个屋顶。 她每射出一箭,都有人应声倒地,几次下来,除了黎筝自己还在频频射箭之外,这空置别院外头的街道上,竟是已无飞矢乱窜。 那些左右战场,给护卫们在打斗中带来极大危害的弓箭手们,已经被她一人全部解决了! 黎筝忙着的时候,扶苏也没愣在原地傻站。 他半拖半抱的将受伤的护卫带到轿子里,让人坐着,自己则持剑一头冲进了战斗之中。 作为大秦的继承人,扶苏的师父都是秦国最为顶尖的那一批,而聪敏好学的如玉君子本人,也一直名列前茅,每门功课都极为优秀的学霸人物。 他基础功扎实,下盘稳健,身手凌厉,长期于习武之上投入大量时间,使得他极为擅长与人拆招,老辣的目光一扫便知晓敌人的弱点在何处。 扶苏加入了战局之后,很快就将陷入苦战的几个护卫解救出来,再加上对方已经没有躲在暗处的弓箭手射箭帮衬,一时被打得连连退败。 而扶苏这边,还远远的跟黎筝互打配合,背后偶有忽视偷袭,也都被黎筝几箭统统解决。 左右联合之下,局面整个翻转,从即将落败变成了一面倒的迎来胜利。 “包抄!一个都不要放走,将他们围起来!” 黎筝站在屋顶上远远地喊着,扶苏冲身边的侍卫点头,示意他们照做。 像是猫抓老鼠那样,侍卫们将剩余的几个刺杀者围逼到角落里。 黎筝特意手下留情没有一箭射死这些人。 她要抓活口,问问是哪个世家派来的人手,胆子这么大,敢在咸阳城里直接下杀手。 可她故意留下来问话的几个活口一看颓势已定,每个都死侍般毅然地将手中的刀剑递向了脖间自刎,没一会儿就死了个干净,连个让黎筝问话的能够张口的人都没有。 一场大战,在咸阳城最为偏僻的角落里不为人知的开始,又悄无声息的结束。 看着满地横尸,黎筝面色不好地跳下屋顶,走向扶苏。 那头,少年正在命令护卫们兵分三路。 一路去寻找巡逻士兵来护卫他们接下来的路程,以防止外头还有其余望风的刺客,在他们迎接胜利,最为放松的时候来个回头杀。 第二路收拾战场,将护卫队自己人的尸体好生收敛,等待之后安葬。 最后一路人马原地戒备,等待之后的命令。 黎筝走到的时候,扶苏正好将所有安排都说完,一转头,就见着了英姿飒爽的蒙面少女。 “殿下——” 黎筝本是想问问,能不能从刺客们的衣服和兵刃上看出他们的来历,让死人自己开口供出背后的主子。 没想到刚一接近少年,便被人力道不轻不重,却温和坚定地扣住了手腕,带向了那顶经历良多的轿子。 撩开帘子,扶苏先一步走了进去,而后又将黎筝拉了进来。 先前被少年安置在这里的两个伤员已经被转移到了更为宽阔安全的地方,而这个狭小密闭的空间则留给了扶苏二人。 战国时期的轿子总是格外简陋,如果不是经过黎筝的改变,这些轿子上甚至没有可以向外看的窗口。 另一个缺点就是单人轿十分的狭窄。 一个人坐还行,但两个人,尤其是现在她和扶苏一起站在轿子里的时候,这拘谨的逼窄感就一下子突显了出来。 几乎是身体的一侧都要与少年贴在一块儿的黎筝有些局促,她动作轻微的动弹了两下被少年握着的手指。 “殿下,” 您若是有什么事情要与白说,可以外头去讲。 那个绵软的称呼才刚从少女口中吐出,扶苏便将人整个拉进了轿子,将她整个抵在了椅子上。 少年双手撑在女孩的脸颊两侧。 他头颅低垂,面部表情和神色全部被散落的碎发遮蔽。 叫人无法看清他的模样。 黎筝愣了愣,心中莫名涌起些许紧张。 他们之间靠得太近,鼻尖相抵,就快要—— “对不起,我···” 少年喉间干涩的厉害,他垂眸看着面前的女孩,终究是放弃了刨白自我的打算。 口中喃喃着提前说出的道歉,扶苏微抬了头,闭上双眼,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那声含糊的“冒犯了”在两人唇齿相依的瞬间,消失在黎筝的嘴唇上。 “唔。” 少年微凉的指尖力度温柔的托着黎筝的后脑勺,让她不自觉的仰起头,被迫迎合那迫切的想要感受她的啃咬与舔舐。 黎筝脑中一片空白。 她还猜想着刺客背后的人是谁,便在突然之间被少年给袭击了个正着。 那沉重的疑虑之心,愣是被少年温热的口唇硬生生地从脑海中挤出。 “殿、殿下,” 黎筝终于找到空隙汲取氧气,却又被少年暴君般的全部夺取。 那急切又细碎的吻像是狂风骤雨,带着满满的在意与喜欢,一点一滴都从他急促却并不粗暴的动作里传达了过来。 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少年还总是隔着她的面纱在浅粉色的唇瓣边打转,浅尝辄止。 而这一次,则显然并不满足于那接触稀少的短短触碰,不断探入地想要获得更多。 黎筝被动地被他按在墙上,亲得鼻尖上都出了不少汗水。 半睁了睁眼,黎筝想要看清少年脸上的神情。 是因为刚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吗? 少年的疯狂索取,让她从有些疼痛的力度中感受到战争的硝烟,以及差点失去的害怕。 就像是她看见少年背后,站着个举刀刺客时的害怕。 黎筝的手不禁攥紧了少年手臂上的衣襟,换来的,是少年从墙壁上下落手,揽着她的腰紧紧贴在自己身上。 仿佛密不可分。 也因为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让女孩窥不清扶苏的表情。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黎筝只好再次阖上眼,在接受少年掠夺的同时,温和的给予安抚。 双手也慢慢的勾住了少年的脖颈,攀住了他比起自己来说宽广上许多的肩背。 第84章 第 84 章 少年垂落下的碎发扫在黎筝的眼睑、鼻尖和脖颈上, 叫她不知是心痒还是脸痒,身体轻微地颤抖个不停。 两人在轿子里纠缠许久,越线而不合礼教的, 于成婚前过分的亲密。 黎筝闭着眼,唇瓣被撵磨得红肿。 偏生揽着她的人还不愿放手停下。 那张被两人夹在中间,互相嚼食过的白纱粘腻滚烫,像是他们粘合在一起的脸颊般绯红火热。 接吻的时间太长, 心脏失率得久了, 似乎也成了一种常态。 加上黎筝这一世的身体还没练过水下憋气,被少年按在墙上,拥吻的几欲窒息。 观扶苏还游刃有余的模样, 黎筝是真的受不了了。 “殿下,” 女孩葱白的手按在少年薄附肌肉的胸膛上推拒。 “殿下,我们该、”该停了。 可片刻的空档又被扶苏整个占满。 他霸道,身体力行的用行动拒绝, 甚至伸手将人按得更紧。 在这种时候,就连怀中少女细微的挣扎和推搡都成了能让人好生回味的甜蜜。 黎筝被亲得面红耳赤,口舌发麻。 好在终于有天籁之音从天而降,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太子殿下,属下们已经完成了您的吩咐, 请问接下来是回章台宫,还是继续前往观星宫?” 终于记起轿外还有成群的人站着等待,少年亲吻掠夺的动作一顿,连带着背脊都跟着一僵。 黎筝半睁开眼,看见少年眼中的贪恋与挣扎。 唇角微微一抽。 嘴都要亲肿了, 还不停下办正事? 伸手推开了少年,好险没有在半空中拉出什么暧昧的银丝, 黎筝耳尖通红的将人一脚从轿子里踹了出去。 腿袍上浅浅印了个脚印,少年踉跄地跌出轿子,被守在外头的护卫扶了个正着。 他眼角沾着情欲,脸上还有未尽的红潮,却强硬地板着脸,在四下里扫了一圈。 还好,所有人都低着头,无人看见他奇怪的模样。 扶苏于是垂眸,在众人的视线死角里抬起了玉白的拇指,轻轻拭去唇边泛光的水迹,又抵着微微发烫的唇瓣一阵失神。 脑海中,女孩唇瓣甜软,微张的温柔迎合,窜电般的指尖划过背脊,给予他一下又一下的安抚轻拍。 眸色渐深,少年不由自主地喉结浮动。 只想重回轿内,再度将人拥入怀中。 可惜等待了良久,还未等到扶苏回答的护卫又一次出声:“殿下?” 扶苏回神,想到了护卫刚才打断他们两人时提出的问题。 掀了掀眼皮,少年收敛了浑身的欲求不满,低哑着嗓子,准备开口说去“观星宫”。 他本就是为了小白跑的这趟,既然路途上风险良多,就更应该先将人送入安全的地方才是。 正要道出口,却听轿子里传来四个字——“回章台宫”。 扶苏从善如流地点头,改了自己的目的地,附和道:“回章台宫。” 接到命令,所有人整装待发,可看见轿子前的扶苏,又都卡机了似得停顿。 要回章台宫,轿子只有一辆。 扶苏才刚试过,这单人轿子又小又闷,两个人铁定是不好坐的。 所有人站在轿子外头,大眼瞪小眼,等着扶苏上轿。 但扶苏没有动作。 护卫们小心的眼角向上瞥,窥探着少年的神色,可看他站着不动的意思,竟是要将唯一的一顶轿子让给巫女白。 这不可思议的猜测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就听这位要命的主当真三两步完全跨出了轿子两旁长长的抬杆,开口道:“还愣着做什么,起步出发吧。” 侍卫们脑子一炸。 才刚遇见过刺客呢! 外头还危险着呢! 这位秦国金尊玉贵的太子殿下,难道就对巫女白宠爱到如此程度,要让人家在轿子上坐着,他自己在下面跟着走? 这如何符合规定啊? 可秦国第二尊贵的人说的话,他们也不敢不听。 护卫们犹豫的空档里,黎筝主动掀开帘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 她方才呆在上头自我冷静,凉却滚烫火热的脸,整理凌乱的衣服,又从系统背包里取了张新的面纱戴上,现在终于可以叫人看不出半点异样地下轿了。 她也没有占着轿子,让扶苏在下面跟着走的想法。 黎筝下了轿,抬头刚好与扶苏撞个对眼,两人间彼此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气氛却和谐又相融,仿佛自成一派。 明明在场的侍卫们人数众多,他们俩隔着人群却像是同一个世界的存在。 黎筝抿了抿唇,又感到微疼地松开,正要开口将轿子还给扶苏,就听一个伶俐人道:“殿下,白巫女,您二位都上轿吧,属下刚从衙门回来,刚好借了顶轿子。” 扶苏闻声回头一看,就见先前他救下的那个小腿中箭的士兵一路躺在担架上,还一路坐起了身,精力充沛跟他挥手。 再走近两步,发现他的腿已经被包扎好了。 扶苏低头去看侍卫被裁开了裤腿后,露出的细瘦精干的腿上,包扎处是否还在渗血。 刚一靠过去,就撞上了同样凑过来的黎筝。 “唔。” 没注意少女的动向,一时不察,两人撞了个正着。 少年刚要扶疼痛的额角,手伸到一半,看女孩低头痛呼,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一顿,又转了方向去揉她撞痛的后脑勺。 揉着揉着,扶苏突觉有些好笑,嘴角也跟着勾起。 可再看女孩视线所对的,不是条赤/裸的男人腿干又是什么? 少年视线变得晦涩。 他俩没有成婚,女孩连他的腿都还没有看过呢,倒是先看了别人的。 才刚勾起的唇角瞬间绷直,少年表情冷然,眉头高高皱起。 他又伸出了一只手,遮住了少女的眼睛。 但想到女孩“在外人面前隐瞒他们俩关系”的要求,扶苏动作微顿,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撤了回来。 视野重复光明,黎筝回头看了过来。 茫然而不知所措。 显然是没有明白他遮眼的想法。 少年皱了皱眉,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他推着女孩的肩,温声道:“行了,伤员由孤来抚慰,小白就先上轿子等着吧。” “好。” 黎筝也不抵抗,顺着他的力道往轿子上走,快到轿子上的时候,回身在扶苏受伤的眼睑上贴了一条系统出品的改良版长条邦迪。 “殿下也别只光顾着旁人,明明自己也带着伤呢。” 女孩说话的时候,自然的踮脚靠近,葱白的手指力道再轻微不过地按在他的伤口上,小心翼翼的似乎害怕再一次让他感到疼痛。 少年垂眸睨着她,薄唇轻抿,心中悸动不止。 可惜,这靠近只是转瞬即逝,黎筝很快退出两步,看着没有贴歪的长条满意地点头。 “殿下,白先上轿子了。” 横竖一张元气符已经拍到了护卫身上,剩下的事情,的确交给扶苏就好。 小插曲不断,等一行人回到章台宫的时候,天色已晚。 以前扶苏曾听赵黎随口吟过一句诗词,内容是“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 但现在抬头向天上看去,不论是哪种鸟,在他心里都是比翼鸟。 时间太晚,不放心黎筝一人回巫女府,扶苏思来想去,满脑子都是“让人留宿”四个大字。 只是,想起白天他不守规矩,逾越亲吻女孩的模样,扶苏又耳尖发烫。 此时提出这个建议,不论怎么看,都像是他出于私心的想法。 可外头虽然已经全城戒严,巡逻士兵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终究还是不知,是否有散余在外的刺客。 心中担忧一起,纠结烟消云散,扶苏认真地睨向黎筝,提议道:“今日时辰不早,小白也舟车劳顿,不如直接留宿宫中?” 反正宫中屋舍林立,随便挑一间,委派人手,加紧收拾出来给黎筝住也没什么问题。 可住在何处,却是件难题。 他们两人目前还未对外公开关系,也没有正式成婚,若是直接留宿在扶苏这里,自然是要落人口柄的。 黎筝纤长的睫毛一颤,开口就要拒绝。 扶苏看出苗头,赶紧抢在少女前头说话:“孤可以带小白到孤的太奶奶,华阳太后那边借一间宫殿。” 嬴政的父亲嬴异人认华阳太后为母,但实际上与华阳太后并无血缘关系。 反而是扶苏的母亲出自楚国,与华阳太后同样流有楚国血脉,在祖孙三代中,与华阳太后最为亲近。 于是在安排黎筝住所的时候,他便想将黎筝托付给华阳太后,让太奶奶寻间空屋子给小白住上一晚。 黎筝却恪守礼节,谨遵自己“对外保守两人秘密”的人设,站在远离扶苏三尺之外的地方。 生疏又客气地道:“太子殿下不必费心,白可以挑灯夜战,整夜不休的调查刺客的事情。” “殿下无需给白找住所,只需将有关刺客的情报和资料都交给白,再多加一张桌子和几根蜡烛就可以了。” 很显然,轿子上的一顿亲吻,没能拉近他和小白之间的关系,反而让小白在人前距离他退得更远了。 少年手心一紧,深吸一口气,硬是保持住了俊美脸蛋上恒古不变的迷人微笑。 心道,避嫌,这都是为了避嫌,等到他们两人真的成亲了,就能整日在一起不在意他人眼光了。 正欲开口再劝,就听到了小跑而来的嬴政的传召。 在咸阳城内行刺的事情理所当然的惊动了嬴政,他传召黎筝前去章台殿一道讨论关于刺客的事。 第85章 年纪较小的隐宫手里提着摇晃的红灯笼, 在宫殿空旷漫长的廊道上映出一片暖光。 暖橙色的光芒柔和,照亮脚下巴掌大的视野,廊道黑暗修长, 随着黎筝和小隐宫的走动,相继被点亮,又相继陷入黑暗。 这条通往章台殿的道路,黎筝早已走得烂熟于心, 但白天和夜晚, 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 白天宏伟崇高,让人心生敬畏与严肃,到了夜里, 肃穆感被黑暗所冲淡,变成了壮阔寂寥。 终于踱步至灯火通明的殿堂,看到站在雄光宝殿里,那位身长玉立的君王, 才刚经历过刺杀的黎筝,心中的危机感仿佛被一只大手,轻轻抚平般的感到安心。 “白参见陛下。” 俯身一拜,黎筝被大步走下台阶的嬴政扶起。 “爱卿请起。” 难得没有埋首于案几,君王面色严峻, 专心致志地等待着黎筝到来。 他扶着白衣少女的肩膀,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了她身上可有何伤口。 当然,只是观察显然是不够的。 古人的衣袍宽大,什么事物都能隐藏在衣服里, 就像那些刺客身上携带的小型兵器,以及他们身上不知有多少的陈年旧疤。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大殿中响起, 话语里满是关心:“爱卿这回遇刺,可有受伤?” 受伤? 黎筝动作隐蔽地伸手握了握拳。 除了她强行拉开强弓,手稍微有些痉挛之外,其余便没有任何受伤之处了。 黎筝摇头,脸上扬起一个安抚的微笑:“没有,陛下是知道的,白习得一手好箭术,那些刺客都不是臣的对手。” 当然,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甚至导致扶苏遭到刺杀,也是因为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被当做过主要的刺杀对象,那群糊涂的刺客们,只认红衣不认人。 嬴政闭上眼,安心的点点头,复又睁开,再认真不过地凝视着少女:“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谁,这些刺客又是为何而来,爱卿可有猜想?” 顿了顿,他道:“可是因为这次的“粮票”?” 眼看殿内其余侍从皆已顺序退下,黎筝也端正了神色,轻轻点头,以“赵黎”的身份道:“回殿下,正是因为这次的“粮票”,才有的一出宫门便袭劫轿子的刺客。目标,正是提出“粮票”政策的在下。” 嬴政闻言心头怒火一窜。 一出宫门便遇刺客! 还是在咸阳城内! 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震怒之中的君王长袖重重一甩,转过身去,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射出:“无论如何都要将这伙人抓出来!” 黎筝自然也是如此作想,甚至于,扶苏受她的牵连,她心中的怒火几乎比任何人都要高涨。 满脑子都是将这群下水道里的阴虫全部抓出来消灭的一干二净。 但与此同时,他们还面对着一系列的问题。 一,刺客们全部身死,没有活口。 二.刺客们身上的衣裳、武器,没有任何标记,看不出来自哪个世家。 三,目前巡逻的士兵没有在外找到任何散余的刺客。 四,摆放在集市口示众的刺客们,也没有民众站出来指认。 他们像是凭空出现的人一样,搜寻不到任何痕迹。 气氛僵持凝涩之际,黎筝伸手一拱,提议道:“陛下,或许可以找令史(法医)们将这些刺客的身体解刨,通过他们肚子里的食物,来作为寻找的线索。” 她简短地口述自己的想法:“刺客们行刺的时间是傍晚,如果依据“他们临时做出刺杀决定,在仓促间出发行动,所以连目标人都搞不清楚”的推断来看,刺客们在出发前,应当才吃好夕食才对。” 战国人一天吃两顿饭,夕食是下午三点到五点之间进行用餐。 而食物在肚子里消化的时间是三到四小时,也就是说,如果运气好,现在马上去解刨尸体,黎筝可以从刺客的体内找到她想要的线索。 嬴政为之一愣。 他原以为要等到下一次刺客们再进行刺杀的时候,才能找机会搜寻幕后主使是何人,没想到,他们大秦的天才,还真能奇思妙想的想出办法来。 “彩!这的确是个可行的好主意!” 黎筝听嬴政赞同,便急迫地想要转身行动:“陛下,那臣立刻去找令史!” “慢!这等小事让他人去干便好。” 君王挥手招来一个隐宫,叫他去衙门里调派几名经验丰富的令史到偏殿去等黎筝,又一个手势,示意其余侍从全都退出大殿。 发完了一系列的指令,嬴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寡人也曾想过推行政令会受到很大的阻碍,但未料到,竟然这么快就有人组织了刺杀。” “爱卿才刚将这个意见提出不久,连真正如何施行的全部计划,以及落实的方案都没有,那些藏在暗地里的反对者,就这么急着要动手?” 黎筝却是满脸的了然:“就是要赶在施行的全部计划、落实方案都还没有之前将臣暗杀掉,这样才好阻止“粮票”的推出。” 闻言,嬴政陷入长久的沉默,他的双眼远远地凝望着大殿的一角,出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黎筝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坚定无比:“陛下,无论如何,这个政策都要尽快施行!臣身手好,不怕什么暗杀,这一次可以让他们全员折损,有去无回,下一次也一样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黎筝一开口,便是满腔一往无前,无所畏惧的冲劲儿,那无比豪迈的勇气与决心一股脑儿地将嬴政感染。 君王眼眸稍亮,只觉得肩膀都变得轻松。 他其实也没有只因这区区一次刺杀而退缩的想法,只是对自己身边予以重用的这些大臣们有些猜疑。 消息只流通于大殿之内,究竟是谁将消息传递了出去,又转手派遣了刺客进行的暗杀? 担忧黎筝的安慰,嬴政手掌一翻,拿出块儿令牌来:“这是可以直接命令中尉军的令牌,你收好。往后寡人会让中尉军驻守在爱卿所在的两个府上,每日三班轮替,若爱卿需要出行,中尉军便也跟你出行。” 中尉军是护卫咸阳的近卫精锐,约有两万多人。 嬴政这块令牌一交,等同于是将秦国的首都咸阳的安危,还有他个人自己的安危全部交到了黎筝手里。 这是何等的信任! “陛下!”黎筝双眼瞪大,诚惶诚恐地道,“陛下,您调派中尉军来护着臣就好,这令牌事关重大,臣万万受不得,还请您收回!” 俊美的君王面露不虞,都快是一家人了,他不喜欢小孩跟自己这般客气,强硬的拉起黎筝的手,把令牌往人手里一放:“行了,寡人知晓爱卿于行武之上颇有天赋,若是能够勇于尝试,兴许于行军打仗上也能有所作为!” “而且,一支听令于你的军队,和一支仅仅只是保护,却不听使唤的军队,对你来说将会是两个极端,爱卿只要试试便知道了。” 他竖起手,宽大的玄黑袖摆在空中一晃,伸到黎筝面前,止住了她还要张开欲讲什么长篇大论的口:“爱卿也知晓这令牌事关重大,回去之后马上收好。现在,与寡人谈论刺客的事情。” 黎筝抿了抿唇,见嬴政是铁了心要将令牌交于自己,也只好郑重收下:“臣,谢过陛下!” 见小孩将令牌放入贴身的前襟,嬴政这才面色平和下来。 “关于那伙刺客,”黎筝细眉紧皱,组织这语言,“应当是收到消息之后仓促间立刻赶来的。所以才会连人都认不清的跑去刺杀了太子殿下。” “扶苏,”嬴政的手紧紧攥成一团,“寡人听说他在这次行刺当中虽受了点小伤,但无甚大碍,可是真的?” 嬴政和黎筝见面时向来外人尽退,单独坦言黎筝两个马甲的事情,也因此嬴政没将扶苏给叫来。 但是作为父亲,对这个最看重的儿子遇刺,君王总还是关切担忧的。 黎筝想起自己给少年脸上,贴得有些歪斜的长条强力邦迪,一下子有些好笑的勾勒唇,又硬是将笑意忍住,抿直了歪曲着快要扬起的唇线。 “回禀陛下,太子殿下仅一处伤口,想来过两日便会自然愈合,您不必过于担心。” 嬴政垂了垂眼:“那便好。” 说话间,一个小隐宫敲响了大殿的门扉。 “陛下,偏殿的两位令史都已经到了,请问是让两位令史大人立刻开始解刨,还是先静候,等到巫女白大人过去了再开始?” 嬴政与黎筝对视一眼,抬手挥动道:“行了,寡人这边也没有什么别的事了,既然爱卿说要从尸体的肚子里寻找线索,那就快去吧,寡人等着你的消息。” 黎筝也是心急如焚地想去寻找线索,只怕再多耽搁上一会儿,刺客们肚子里的食物就都消化完了,于是俯身行礼道:“唯,臣告退了。” 转身来到偏殿,只见里头分别排放着一整个横条的刺客,上头具具都盖着白布。 刺客们旁边,站着一老一年轻两个令史。 老的那个满脸皱纹,面色倨傲,年轻的那个一脸冷淡,唇角下撇,嘴闭得死紧。 反正看起来都是不太好打招呼的类型。 走到门边上,还未走进去,身前引路的小隐宫忽然扯住黎筝的袖角,掩着嘴凑到她耳边上,低声道:“等会儿可能还要请巫女阁下勿要见怪。这些令史们常年只跟死人打交道,早已不晓得应当如何与活人相处,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巫女阁下多多包涵。” 黎筝听完后颇感奇妙地眨了眨眼。 这两个令史的脾气是能有多古怪,才能让宫廷里的小隐宫开口,事先跟她做出说明? 第86章 两个令史一个姓陆一个姓常, 一个年老驼背低矮,一个年轻挺拔高长。 他们在来的路上多多少少都了解过巫女白其人。 虽然对于巫女白最早是被嬴政从西犬丘带回来的消息已经不太了解了;土豆一物也仅仅只是吃过,并不知道是巫女白出的手, 教导的民众播种;听说的最大消息,还是前些日子她遇到拍花子,差点被拐卖的事情。 另外便是今天,扶苏太子将轿子让给巫女白, 自己跟在下面走的传言。 料想她应该是个年轻貌美, 色冠艳绝的美人。 如今看到,当真如此。 一袭翩翩白衣的少女容貌倾城,便是覆盖着一层白纱, 也遮不住她精致较好的五官。 清润的双眼如同波光粼粼的蔚蓝湖泊,玄黑玉石般的嵌在细长的眼睛里,每一下顾盼都让人心驰神往。 难怪会被拍花子找上,又被太子殿下特殊对待, 生了这么张脸,哪个人看了不迷糊? 年龄稍大的陆令史往年纪轻轻的常令史那处瞥了一眼。 还好,面色正常,一向对谁都冷冰冰的态度也全然不变,没有因为美人巫女的面容而软化上半分。 陆令史暗中点头。 这才像样, 若是这姓常的年轻小伙子看见漂亮姑娘就露出笑颜,岂非丢光了他们所有令史的脸? 反正陆令史不喜欢巫女白,从想法上就可见一斑。 这小姑娘说要从“死者腹部的食物中寻找出刺客的来历与线索”。 话一传到令史堆里就出现了四五张冷脸,便是嬴政派人来叫,也没几个人肯出手搭理。 还要什么“年纪大, 经验丰富的”。 年纪大,经验丰富的令史都知道, 死者腹部的食物,最多看看消化程度,用来确认一下死亡时间。 想要靠着这个来知晓死者来源于何处,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都在一片土地上,人和人之间吃的东西还不都一样? 她要怎么看出刺客来源何处? 这一趟,跑了也是白跑,到时候巫女白夸下海口又找不到线索,他们干活出力,大晚上熬夜不睡,说不定最后还要被牵连,落得什么刑罚。 是以,当真没人高兴来。 令史们推三拖四的,到了最后,也只有性格最冷最硬,最孤僻,最不喜与人交际的陆、常两位令史被迫捧住了这个烫手山芋,来到了章台宫的偏殿里。 可他们本身就是不远而来,走了许多路才抵达的,没想到这近在咫尺的巫女白尽还迟到,要他们一直在偏殿里守候,静等着她的出现! 如此一来,本就没个好脸的陆令史,更是对着那张再漂亮不过的美人脸,也左看右看都觉得不顺眼了。 他嘴上说着:“巫女阁下来了,准备让我等如何动手啊?” 心底里却满是嘲讽地想“你最好不要多嘴多舌地指手画脚,否则老夫可就要当场翻脸了”! 黎筝对他心里的想法一无所知,只是客气道:“麻烦将这几具尸体的腹部全部刨开,好让白知晓他们上一顿都吃了什么食物。” 黎筝仅仅只是将自己的要求说清,并没有多余的赘述,距离指手画脚相去甚远,这让大老远不得不赶来的陆令史面色稍微好了些。 但他们还是不太友善。 解刨尸体,尤其还是男尸,按照正常做法,他们应该出言提醒,让黎筝进行回避。 免得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看到令人不适的画面,当场失态出丑,在边上大吐特吐,很是丢脸不说,还影响他们两个做正事的人干活。 可陆、常两个令史都没有开口,反而是带着点看笑话的心态,当着黎筝的面,直接一把掀开了死尸身上盖着的白布。 现在是死亡两小时之后。 尸体已经开始变得僵硬、冰冷,体表上出现暗红色的尸斑,臭味也从口鼻等地方冒出来,仿佛是臭鸡蛋和烂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但由于刺客们的死亡时间还不够久,所以尸体还未变异成过度可怖的模样。 看着白衣少女连眉头都没有半点皱起的平静神态,陆令史不由有些失望。 要是时间再长上一点,让她看到尸绿、腐败水泡、尸体肿胀变形的样子,她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淡定的样子了吧? 陆令史不悦地撇撇嘴,抓起桌上的小刀,用布帕在上头随意擦了两下,割开死者身上的衣服,一刀朝着尸体的肚皮上划了下去。 汁液、血丝、脂肪都在湿漉的水迹声中流淌。 陆令史极为得意地往黎筝身上瞥了一眼,觉得这回巫女白说什么都要忍耐不住地夺门而去,吐个昏天黑地了吧? 他心中快意不停地冒出,大仇得报似地想,谁让她非得喊他们来白跑一趟? 可这一眼望过去,入目看到的依旧是面不改色的一张脸。 直面这些带着血丝、腥气的人体器官,和器官里流状的消化物,巫女白八风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点难受和忍耐的迹象都看不出来。 沉着冷静地样子,倒是引得一旁的常令史刮目相看,极为意外地睨了她一眼。 常令史对这位美貌巫女的负面评价一下子少了许多。 路上来的时候,他就听同僚们讲述,太子殿下对巫女白的格外优待,还以为她会是个美貌的绣花枕头,没想到,竟会有一身大将之风。 这令人作呕的恶心画面,便是常年行军打仗,在死人堆里来去的士兵见了都要吐上个半天,可这位巫女阁下,竟能处之泰然,稳稳当当地立在自己身边。 看来,人不可貌相这句话当真是说对了,也并非所有美人都是风一吹就倒的风格,如巫女白这样胆色比大男子还要出色的反而引人钦佩。 黎筝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尸体腹部里,盛着的还未消化的黄白色肉糜,出声询问道:“两位令史大人,可能知晓这是什么动物的肉?” 这头常令史对黎筝的看法已经有所好转,但那头的陆令史经过两次的折戟沉沙,没有被折服不说,心中的执拗反而占了上风。 陆令史阴阳怪气地嘲讽道:“想知道答案也方便,您可以亲自放到口中品尝,细细嚼上一嚼,或许就能知晓这是什么肉了。” 黎筝一听,眉头直拧,听出了他言下的“做不到”之意。 她知晓以目前秦国的科学水平,十分缺乏科技手段来对事物进行化验,使得尸检困难重重,很多时候只能靠猜,但没想到,即便是经验深厚的老令史也同样手足无措。 黎筝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二位当真没办法知晓这是什么肉?” 陆令史嘴角扬着讥笑,正要开口呛声,却被总是面无表情的常令史抢了话头:“巫女白这么一说,倒也未必当真不行。” 他今天本就是听了巫女白“可以从死者腹部找出线索”一话,感到十分耳目一新,想看看这位巫女阁下,究竟要如何利用解刨来找线索,这才自告奋勇地来的,若是不好好配合,便无法达成来的目的了。 青年从尸体腹部夹出一块比较硬实的肉块,用手中的长夹按挤、碾碎,冷静地推测道:“生活在陆地上的家禽品种种类繁多,若同样是家禽类的肉块,那当真还不好猜测,但此肉比起其他肉来,肉质更为松散,纹理也更加细腻,夹子戳上去异常软烂,色泽莹白偏黄,若是没有猜错,应当是生活于水中的鱼类的肉。” 如此一段分析,黎筝听得眼中精光一闪:“鱼肉?那令史大人可能看出此为河鱼还是海鱼?” 白衣少女原本还在为调查进入死角而感到头疼,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峰回路转,整个人兴奋之下一顿前挤,反而将不派用场的陆令史给从死者尸体面前挤了出去,让那个糟老头子路人般的站在边儿上干瞪眼。 “诶,你们!” 老头气得直吹胡子,奈何两个年轻人讨论异常激烈,没有人理他。 “是河鱼还是海鱼?” 常令史动作一顿:“我们秦国板块位于大陆西北方,只有河流,没有大海,若是以常理来推断这些人吃的应该是河鱼。” “河鱼?” 黎筝陷入苦思,如果吃的是海鱼,那么她很快就能锁定目标,但如果是河鱼,兴许就很难查清刺客的底细了。 而且如此粗略的猜测终究不能作数,还需要更多依据才行! 但是,她该怎么样才能知道,这些人吃下的,到底是河鱼还是海鱼呢? 愁眉思索间,一道灵光一闪而过。 白衣少女握拳击掌:“对了!” “常令史说,秦国不靠海,河流分支不多,吃鱼的人同样稀少,如果依照秦国人的生活习惯来看,应当是都不大会吃鱼的,如果吃的是河鱼,那这些刺客的肚子里一定会有不少细小的鱼刺才是。” 常令史恍然大悟:“巫女阁下说的极是,在下这就翻找看看。” 青年做事严肃认真,只翻了一具尸体的肚子还不够,为了印证猜想,一口气接连翻找了十多个刺客的肚子,果然都是吃的鱼肉,且都没有什么鱼刺。 黎筝拍案总结:“河鱼身上鱼刺密集繁多,海鱼则肌肉健实有嚼劲,鱼刺稀少,也就是说,这些刺客们所食用的,全都是海鱼!” 第87章 黎筝和常令史异口同声地道:“所以他们吃的一定是海鱼!” 说完自己的推断, 青年不由叹息道:“居然在我们秦国吃上了海鱼,当真是好生奢侈!” 作为内陆国家,秦国是很难吃上海鱼的, 即便市面上有的卖,价钱也十分昂贵。 要不是常令史曾有幸被一户世家贵族邀请,在宴席上品尝过小小一块儿海鱼,今日还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对尸体肚子里的鱼肉进行推理呢! 而这些刺客的肚子里, 竟然各个都存着海鱼, 可见是享用过了一次堪称天价的餐宴。 黎筝眨了眨眼,脸上勾勒出一抹豪气万千的笑容,手轻轻一挥道:“海鱼而已, 不算什么大事,今天二位令史大人帮了白大忙,待到白将这伙刺客全部抓出来,就请二位到府上好好享用一顿顶级海鱼大餐!” 目前的战国七雄当中, 面靠大海物资丰厚的国家仅有齐国一个。 而从齐国开始发家的黎筝,自然也经手海鱼生意。 用上后世简便的制冰方法,再加上商队强大的输送能力,黎筝将齐国的海鱼卖向了七国各地。 几乎可以说,目前市面上正在做海鱼生意的大商人, 拢共也只有黎筝自己这一家而已。 秦国更是距离齐国路途遥远,海鱼市场上没有可与邹氏商队匹敌的对手,市场份额都被黎筝占满了。 所以请两位令史吃顿海鱼大宴,对黎筝来说当真是小事一桩。 市面上卖的贵又如何? 她黎筝也只不过是将齐国打捞上来的海鱼运送到秦国贩卖,来回两趟路程, 可以轻松将海鱼的价格翻上好几十翻,赚得是抢钱生意, 所以让令史们敞开肚子吃也无所谓,讲究的就是一个“豪”字。 陆、常两位令史皆是震惊不已。 陆令史惊讶得胡须都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常令史同样连连摆手地拒绝:“不用不用,解刨尸体也不过是我们分内之责,巫女阁下大可不必买海鱼来请客。” 青年善良的没说出来的话是“要是为了买海鱼来请客,将自己请得倾家荡产可怎么办”? 陆令史也跟着隐晦道:“是啊,海鱼的价格可高了,巫女阁下还是得先问问市价。” 执拗老头原本几次三番看黎筝不顺眼,但发现她当真能对着尸体面不改色,还跟小青年分析出死者腹部是何物之后,已经有所改善。 现在又听她说要花大价钱来犒劳自己二人,陆老头心中那点子恶感顿时消失了个干净。 甚至满心都是对小姑娘入世未深,要花巨款请客的冤大头行为的担忧。 眼看两人对她的财力一无所知,黎筝只得轻描淡写地笑笑,将锅都推到另一个马甲头上:“嗐没事,这顿饭其实也不是白来请,而是赵大人——二位都知晓赵万扈大人身家丰厚吧?” 黎筝笑容嫣然:“区区几条海鱼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毕竟这次刺杀针对的就是赵万扈大人,我们查案也是帮了赵万扈大人一个忙,到时候直接让赵大人多送点海鱼过来,我们一起吃就好啦。” 此言一出,陆、常两人皆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赵万扈身后的商队日赚斗金,自身官位又是秦国屈指可数的高,几条海鱼对他来说的确不算什么。 负罪感一消,两人立时兴致勃勃地跟黎筝约时间。 黎筝也痛快点头。 如今既然已经知晓了这些刺客们吃的是海鱼,那么只要她回到赵黎的府邸上,问管事拿一份近期秦国这边的海鱼买卖记录就能将这件事调查个水落石出了! 心中满是即将找到幕后黑手的兴奋与激动,黎筝现在对任何事都好说话的很。 跑去正殿,与嬴政浅谈了一下进展,而后她就与两位令史(法医)一块儿到了宫门口。 正要上轿,黎筝错愕地发现一件奇事。 “二位大人之前竟是徒步过来的?” 她相当吃惊地道。 这便是黎筝的古代常识不足了。 此时的令史地位低下,为人所看不起。 更是因为令史从事的都是与尸体接触的腌臜活计,有些格外避讳的官员,见了令史还要绕着走。 不待两位令史脸上出现尴尬之色,黎筝抬手叫了两顶轿子来。 经过刺杀一事,她对出行有了更为谨慎的防范,并决定以后出门,要有三顶轿子同时出行。 自己只坐其中一顶,另外两顶放上假人,如此一来,不论是混淆视线,还是分散刺客的注意力,都是上上之策。 因为推行“粮票”政策,成了贵族们的眼中钉肉中刺,黎筝不得不防;根本管不了旁人会不会说她官位一高人便飘了,行事奢靡,偏好大排场等等。 叫来了两顶轿子,白衣少女笑容温和地从轿子上扯出两个假人,又对着两位令史做了个请的动作:“二位请上轿吧,放心,这都是白的私家轿子,随意坐便可。” 如果不是私家轿子,这一老一少两位令史,很可能因为从事的职业原因,而被轿夫拒载。 微一停顿,黎筝宽慰地道:“不必在意他人眼光,二位大人所做之事,在黎看来十分崇高,令史一职更是能让证据、公平和正义面现于世的伟大行业,请二位务必认真钻研,将这门重要的技艺传承下去。” 法医这项职业,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是探案人员坚实的后背与靠山。 而在这落后的古代,纵使令史们贡献巨大,付出甚多,也依旧要因为他人的偏见饱受歧视,不能得到应有的尊敬和待遇。 黎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平在心里,生活上能帮一点是一点。 也还好她这次托了侍从,帮忙备了三顶轿子,否则还一下子拿不出来这么些急用呢。 陆、常两位令史听了黎筝的话,感动异常,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们早已习惯做最苦最累最脏最臭的活,得不到他人的夸奖与尊重不说,还要被呼来喝去,颐气指使。 他们休息时间不定。 往往刚进入梦乡,便马上被人叫醒。 只因命案总是在三更半夜出现,需要以最快速度赶到尸体旁进行尸检。 以免延误最好的检测时间。 回到家,又沾染了一身尸体的臭气,洗也洗不干净,分外造人嫌弃。 同样因此,连讨一门好亲事都难如登天。 破了案,他们的功劳与苦劳往往被人忘在脑后,得不到奖赏。 破不了案,又因为地位低下,人微言轻,十分容易背锅。 可以说,是从未被人公平的对待过。 如今黎筝这么一番诚恳真切的话语,几乎快要让他们听得热泪盈眶。 两位令史何时这么被人认可过? 陆令史更是为了自己来的路上,那些偏激阴暗的想法和心思,感到羞愧难当。 “巫女阁下!” 陆令史满腹愧疚与感激,仿佛有一腔话语想要对黎筝诉说,他恍惚之下,还以为是自己开了口,但再一看,拉着白衣少女袖口之人并非自己,而是那身长玉立的青年人。 常令史满眼郑重地道:“巫女阁下,以后不论有什么事,只要您有需要常清的地方,常清随叫随到!” 黎筝满眼诧异地还没有开口,便听一旁的陆令史也害怕被落下地赶紧道:“这承诺也算我老头子一个!巫女阁下若是不嫌弃老头子一把年纪,只要有事愿意喊老头子一声,我老陆一样随叫随到!” 少女面纱底下倾城容颜逐渐由错愕转化为了动容的暖意,她粲然一笑,连带着夜色与天空中的弦月都美得不可方物。 “好,那白就先谢过二位了,等到十五月圆之时,白便邀二位到府上开庆功宴!” 黎筝赶到赵黎府邸的时候,时间已近黎明。 挥退了闲杂人等,让他们都去休息,黎筝换了身衣裳,叫上几个核心的商队管事,将所有有关“海鱼买卖”的账册都拿出来一一查看。 “少主,这是近期在秦国境内,所有的海鱼买卖的记录。” 这些留在现场的核心管事们,都是黎筝一手从齐国培养提拔起来的元老级人物,更是从识字、算数、武功方面,手把手教导出的优秀人才。 黎筝的身份秘密没有对她们隐瞒多少,她们知晓她女扮男装当赵黎,也知晓她的另一个巫女马甲。 因为在场都是自己人,黎筝坐姿放松而慵懒地靠在榻上,葱白的手指一页页翻过笔记清秀,记载详细的账册。 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最后一笔记录上。 黎筝拧着细眉,喃喃念出上头的文字:“昌平君?” 要提到这么位举足轻重的人物,就得了解一下他特殊的来历。 昌平君是楚王在秦国当质子之时,与秦国宗室公主生下的子嗣。 楚王回国登基之后,宗室公主并未一并跟去楚国,而是带着昌平君一并留在了秦国,如此,昌平君于秦国长大,又于嫪毐发动政变之时,领兵受命,帮助嬴政平复政变。 是以深得嬴政信任,在朝廷担任丞相一职。 过去黎筝被秦始皇带回咸阳任命为舍人的时候,就是将职位挂靠在昌平君名下的。 黎筝更换职务,成为扶苏的伴读之后,也依旧跟昌平君走得很近。 因为昌平君是扶苏的舅舅。 同时,昌平君也是秦国,与华阳太后、太子扶苏并称为三大楚系势力背景之一的存在。 黎筝低眉垂眼,手指在账册上轻点:“昌平君在我们商铺里买了不少海鱼。” 林管事俯了俯身,朱唇轻启:“是的少主,昌平君府上的采购管事经常到我们商铺来走动,关系亲厚,昌平君又似乎很喜欢吃海鱼,月月都要来买上几次。” “赵黎”马甲一出现在秦国,就是昌平君名下的舍人,而后又成了太子一系的伴读,可说是板上钉钉的楚系势力人物,又怎么会关系不亲厚? 虽然因为黎筝与扶苏关系密切,昌平君一直没有亲自出面拉拢“赵黎”这个表现出色潜力巨大的少年臣子,但每月花在黎筝商铺里的天价货款,也未必不是一种暗地里的拉拢。 黎筝垂着头,手撑着脑袋,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光洁的脑门,头疼万分。 这位扶苏的舅舅,华阳太后的子侄,嬴政信任的重臣,究竟会不会是刺杀“赵黎”的幕后黑手呢? 于私来讲,她赵黎可是他们楚系势力一张好看至极的门面,多少各国才子,因为她“赵黎”的名头,奔赴秦国? 他昌平君当真会起了动她人头的想法? 但换一个角度来讲,这位昌平君又是秦国境内势力最大的贵族之一。 如果“粮票”政策当真推行,拥有封地的他将会是首当其冲的第一个受害者。 而且如今华阳太后还未去世,扶苏又才刚被册封太子,风头无两的不止扶苏,他们楚系一脉的势力同样如日中天的强盛。 倘若出手的不是昌平君,又还有谁敢在咸阳城内直接截杀? 第88章 齐、秦两国距离遥远, 想要将海鱼千里迢迢地运送过来,一路还得有连续不断的冰块来源保持鱼肉的鲜活,放眼七国, 也只有黎筝的“邹氏商铺”一家有这个实力。 换句话说,秦国境内的海鱼卖家只有黎筝一个,而放出刺客的幕后黑手嫌疑人,就锁定在这本海鱼购买账簿名册上! 少年打扮的女孩垂着头, 一下一下跌落地打着瞌睡。 与她坐在同一张中世纪长条桌上的管事们则轻手轻脚, 一笔一划的加急将这些清单上采购人员的姓名,转换成背后的主子从属和所在的势力关系。 一眼扫过去,几乎是秦国大贵族、大世家的排行。 海鱼的价格到底高昂, 不是大家大户,想买都得倾家荡产,贷款吃饭。 晨光熹微,不小心睡着的黎筝, 鼻尖上的瞌睡泡忽然破裂了。 她头颅滑下手掌,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眼,还未看清眼前事物,便听到有人发出一声轻呼:“快快快,少主醒了!” 室内一阵忙乱的脚步, 而后一条湿热的帕子便敷到了她的脸上,黎筝整个人精神一爽。 “少主大人,您醒了,要不要先吃碗热汤面?” “是啊,您昨天一整个白日都在宫中商讨政策, 傍晚遇上刺杀,晚上回来后还连轴转的连床都没挨着, 想来也没时间吃上一顿热饭。” 另外几个女管事也纷纷道:“是啊是啊,少主大人先吃点东西再办公事吧。” 黎筝睡眠不足,眼下青黑,昨天除了一顿早餐,肚子里便再也没有进过食。 揉了揉有些酸胀的太阳穴,再伸手轻抚了下自己空瘪的肚子,黎筝只觉嘴中一阵苦涩。 可想到要吃东西,她还是兴致缺缺地摇了摇头:“算了,该吃的时候饿过了头,现在反倒没什么胃口,还是先将嫌疑人清单给我吧。” “这、这怎么行啊少主大人,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管事们哪里看得她这般虐待自己的身体,你一言我一语的出言劝阻。 黎筝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妥协:“那给我来点清凉爽口的吧。” 话是这样说,但黎筝自己心里也没有寻摸到符合条件的食物,只盼着能将这么件事给应付过去。 管事们之中却是有人立刻灵光一现。 “那便给少主大人来一碗水果捞!怎么样?” 水果捞——冰镇过的现切水果,搭配上特制的蜂蜜牛乳,上头撒上颜色喜人,酸甜开胃的山楂片,不仅制作时间短暂,而且还完美符合黎筝“清凉爽口”的要求。 这一回,连挑剔的黎筝也没有半点拒绝的理由。 小孩双眼无神的点头,只希望这冰凉可口的美食能赶紧上来,让她醒一醒神。 古代没有咖啡,战国时期更是连茶叶这种蕴含咖啡因的救命稻草都罕见异常,她困起来只好自己熬着,没有任何外物可以依赖。 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根处揉按,黎筝扫了一眼嫌疑人清单,发现她可靠能干的属下们,已经将目标圈缩小到势力最大的几个贵族世家的头上。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赞同。 直接在咸阳城大街上进行的刺杀,身后没点势力,哪里敢这么胆大妄为? 身后没点势力,这么好些的生面孔,又是如何躲过的巡逻士兵仔细盘查的? 细细看了眼本子上被管事用红色墨水圈起来的嫌疑人性命,黎筝将怀疑的视线,投向那位跟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昌平君。 虽然仅仅只是没有任何根据可言的直觉,但黎筝却觉得这事跟他脱不开关系。 当然了,单靠账面上的最后一笔海鱼购买记录,还不足以直接确定他就是派出刺客的幕后黑手。 其中一个管事不解地问道:“少主大人为何会怀疑昌平君?他是扶苏太子的舅舅,也曾是您的上司,与您的关系一直都很亲厚。而且,这本账簿之中还有很多别的贵族也有嫌疑啊?” 黎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为难。 她该如何告诉这些属下,昌平君并非明面上那么可靠忠心。 再来,黎筝实际上早就想找机会将昌平君处理掉,只是碍于对方位极人臣,又深得嬴政和扶苏二人的信任,使得她一直没有合适的借口与时机动手。 先前说过,这位昌平君是楚国君王在秦国当质子时留下的子嗣,是位有资格当下一任楚王的楚国公子。 虽然现在楚国的正统继承人有好些个,自己都打不过来,怎么轮也轮不到昌平君,可如此局面,等到秦楚两国开战之后,便不是这样了。 真实历史上,秦楚交战,楚国危难。 楚臣以拥立昌平君为新的楚君为条件,诱使他背叛了嬴政和扶苏两人的深厚信任,在秦楚两国最为关键的战场上,从背后狠狠捅了秦国一刀,并与楚军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让秦国陷入了巨大的危机之中。 未来那场昌平君的反叛,将会使得秦国损失惨重不说,还让跟他关系最为亲近的扶苏,也受到了许多牵连。 后期,秦始皇和扶苏关系紧张,一直没有立太子,其中未必没有昌平君反叛事件的影响。 所以,为了稳固扶苏的太子地位,黎筝一直都在想办法赶在昌平君反叛之前,将人提前解决掉。 而这一次黎筝遇到刺杀,昌平君身上又刚好疑点重重,这让黎筝觉得自己的机会真的到来了。 三两句话打发了提出疑问的管事,黎筝把所有为她熬夜干活的管事都赶去休息。 自己则浑沦吞枣的几口吃完了一整碗水果捞,而后乔装打扮地前往了昌平君的府邸。 她要知晓,昨天傍晚,昌平君府上是否吃了海鱼盛宴。 然而黎筝单枪匹马,一个家丁不带的独自到了昌平君府邸之外,却撞上了两个极为眼熟的鬼鬼祟祟之人。 不是昨夜凌晨才跟她分别的陆、常两位令史,又是谁? 黎筝上去轻轻搭住了其中那个高瘦青年人的肩膀,让这从来不做小偷小摸之事的人,猛然之间吓了一跳。 “谁!在下关东林!肚子饿得慌!想到你们府上讨两口剩饭剩菜吃!可别把在下当成什么可疑人物!” 黎筝“噗”的一声笑开。 这世上竟还有如此离谱之人,会不打自招地说“不是什么可疑人物”。 她本也有些局促,不知这调查应该从哪方面入手,现在看到这两个熟面孔,身上的紧绷倒也松弛了下来。 “哪有乞儿讨要食物的时候,自报家门,还文绉绉的自称“在下”的,常大人?” 黎筝好笑的打趣。 “常大人?”常清差点没绷住脸色,神情微变了好一会儿,才嘴硬道:“什么常大人,在下不认识什么常大人,在下是关东林!前些日子不幸在路上遇到劫匪,身上家财被抢了个精光,三天饿九顿,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又恰好听说昌平君乐善好施,这才想着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讨点剩饭剩菜吃。” 黎筝听得直乐。 故事编得不错,很有几分悲惨意味在里头,只可惜,他说话时中气太足,根本不像是个家道中落,突造巨变,三天饿九顿之人。 黎筝左右看看,将陆、常两人拖到小角落里,笑容爽朗地伸手往常清手臂上一拍:“别装了,是我!” 陆、常两人狐疑地将她从上到下看一遍,忽然拿出了解刨尸体时面对死人的森寒冷脸,重重推了黎筝一把:“去去去,哪里来的叫花子,到我们跟前套近乎,我们可是有正事要做的人,别凑热闹碍手碍脚!” 黎筝错愕的正要开口,手又被陆老头子拉起来塞了一把钱:“行了行了,这钱你拿着,到街角口买点东西吃,别在这儿挤着了。” 居然被当成乞儿打发了! 黎筝好生纳闷,昨晚上才见过的人,时间都没过去多久,怎么转眼就不认识了? 又忽然想起,昨晚上她是“穿着蒙脸白纱衣的巫女”,今天是扮成落魄乞丐的“赵黎”,两人自然是不认识她的。 想通之后,黎筝赶紧将钱还了回去,又点破了两人的真身道:“是我啊,二位难道不记得我了吗?” 陆、常跑到昌平君府邸门口可是来低调地寻找线索的,光是改换身形就费了不少功夫,为的就是隐姓埋名,不被人知晓真身,哪里容得她这般胡咧咧? 赶紧捂住了黎筝的嘴,将人往墙壁上按:“嘘嘘嘘,莫要胡说,哪里来的陆大人,常大人,我们可从来不认识你!” 黎筝被两人按得死紧,无法,只好举手投降,等到他们放开了她的嘴,才道:“二位贵人多忘事,我是昨天晚上与你们有一面之缘的那个隐宫嘛!站在门口可能没被二位注意。不过,我可是巫女阁下派来调查事情的,二位不必防备我。” “巫女阁下派来的?”常、陆二人面面相觑。 听到这四个字,他们确实警戒一松,像是将黎筝容纳进了小团体似的,将她从墙面上放了下来。 黎筝好奇地看着二人:“二位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她自己可是回去翻找了海鱼买卖的账簿记录,这才顺藤摸瓜地找来的,可陆、常二人跟她早早分手,昌平君买了海鱼的消息也无从得知,今天又怎么会跟她一样乔装打扮地站在这里,“有正事要干”呢? 第89章 “在下之所以站在这里, 是因为曾有幸到昌平君府上吃过一次海鱼。” 即便是在寸土寸金的咸阳城中,能有足够的家财支撑起经常购买海鱼的花销,还不以为意的当做菜肴来宴请宾客的豪族, 掰着手指也数不出来几个。 昌平君可以说是第一个,也很可能是唯一一个。 所以常清才会跑来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府门口,假扮乞丐,试图探清他们昨晚究竟有没有吃过海鱼。 “原来如此。” 黎筝本身就是买卖海鱼的大商人, 有这个余裕能将海鱼拿出来宴请别人享用, 还情有可原;但咸阳城中别的贵族,偶尔购买品尝就很奢侈了,又还有谁会大批量地拿出来宴请别人呢? 这样的存在太过凤毛菱角, 以至于常清说出他的经历之后,黎筝直接将昌平君认定为刺杀当晚的谋划者。 明明刺客身上的衣服、武器都没有任何标志,就连刺客本人都一个个自裁当场,只为了保守住这不能说的秘密, 最后却功亏一篑的栽在了海鱼身上,可能昌平君本人也没想过他们会将死人的肚子刨开,并根据当天食用的菜肴来锁定嫌疑人目标吧? 如果黎筝不是从事商品贩卖的大商人,许多事物的购买明细清单都在她手里掌握着的话,当时也不会有这个底气, 直言要通过腹部残留的食物来找出真凶了。 话虽如此,人证和物证都有了一半,最后一半还藏在昌平君府邸的厨房里。 黎筝指的,是他们吃完海鱼之后的大鱼骨。 打扮得邋遢凌乱的少年眨了眨眼:“那么二位的计划是?” 常令史有些不好意思:“是——” ——是装成乞丐,到昌平君家门口轮流要饭! 黎筝动了动嘴唇, 终究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测,打击二人的积极性。 能将海鱼拿出来宴请宾客, 昌平君应当是个舍得下本钱笼络人心,又擅长经营自身形象与声誉,并且十分好面子的人。 如此心机深沉的伪善之辈,想来给予乞丐的施舍之物也不会跟平常人家一样,仅仅只是简单的剩饭剩菜。 果然,黎筝站在相府门口等了小半个时辰,眼睁睁地看着轮流上前讨要吃食的陆、常二人手中捧了好些个名贵水果回来。 最后,出来送食物的小厮,甚至还出手阔绰的一人给了他们一件有些陈旧,但制作精细,布料高级的外袍。 黎筝无语的嘴角抽搐。 陆、常二人则垂头丧气地走回了他们先前说悄悄话的小角落里。 陆令史:“这世上的事情可真是奇怪,老头子我在家天天吃剩饭剩菜,怎么扮成叫花子了,反而吃得比以往都要好了?” 常令史也丧气道:“愧对巫女阁下的厚爱,花了大半日时间,竟是连他们家剩饭剩菜的边儿都没有碰到。” 作为被提及的“巫女阁下”,黎筝都不好意思再靠在墙边作壁上观了。 她咳了一声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们乞讨的地点错了?” 这时候就要拿出黎筝在齐国时当乞儿的丰厚经验了。 她了然地指点道:“首先,乞讨不能在正门,遇上好面子的人家或许没什么事,运气好还能像现在这样丰收一笔,但遇上不客气的人家,很可能就要被家丁打上一顿,直接赶走。” 黎筝侃侃而谈:“所以乞讨得来后门这边,后门是家丁们运送当天购买的粮食蔬菜、还有昨天吃过的剩饭剩菜所积聚而成的泔水的地方。” 陆、常两人听了纷纷觉得言之有理。 短短的话语中深藏着巨大的智慧。 “真是令老夫大开眼界!”陆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好奇道,“內侍大人又是如何得知的呀?” 如何得知的。 总不能说是以前当乞丐时得来的经验吧? 黎筝的“乞丐求生指南”还没分享完毕,便被这句话呛个正着。 “这——” 她尴尬地顿住。 只好转化话题地将人带到后门,又打着哈哈将他们糊弄过去,希望陆、常二人能够尽快遗忘先前的话题。 他们运气很好,刚走到后门,就撞上运送泔水车出来的家丁。 黎筝立时凑了上去:“这位小哥,我们兄弟几个饿了几天了,能不能赏点吃食呀?只要是能吃的就行,我们不挑嘴的!” 她极有经验地道:“只要您肯给我们些吃食,这泔水车,我们就直接帮您给倒了!晚点再将车还回来给您!” 那家丁也是万般无奈之下,才做了这么个倒泔水的苦差事,此时有人要将他解救出生天,脸上立时出现了欣喜的笑容。 “那当然好啊,你们在这里等着,我给你们拿吃的去!” 他迫不及待地将推车的长杆往黎筝手里一送,飞快地跑进了后门之中。 等到再出来时,家丁手上提着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布包,氤氲热气从里头散溢而出,仔细嗅上两下,还真是好香的一股味道。 家丁在三人面前站定了脚,稍稍解开布包给三人看了一眼。 “你们运气好,凑巧赶上大厨多蒸了一笼肉夹馍,里头都是扎实的肉沫,拿去吃吧,吃完记得帮我把泔水倒了。” 黎筝好生谢过这家丁,又不经意地道:“小哥,贵府上的泔水车都是多久倒一次?之后如果需要,我们还能来帮你的忙。” 拿上了热乎乎的肉夹馍,她还不忘装作热心的打探消息。 想要从泔水里找出鱼骨,另外一个需要注意的点便是泔水车的运输频次。 如果是两三天一倒,那么他们即便能从中找出鱼刺,也根本无法将其作为指正昌平君的证据。 闻言,家丁高兴地嘴都快裂开到耳根了。 “那感情好啊,一般是每天一次,在鸡刚打鸣的时候倒,今个儿是我睡过了,这才拖到现在。” 黎筝颔首:“那以后我们兄弟几个早点来。” 揣上热乎乎的肉夹馍,黎筝拉着泔水车走到了家丁视线的尽头。 拐过面前的拐角,他便要完全看不到他们三人了。 互相打了几个眼神,陆令史已经按捺不住地夸了起来。 “不愧是常于宫中行走的內侍,办事就是伶俐,居然这么轻松就将这泔水车给弄过来了。” 常令史也道:“我们上午那么一顿折腾,还真是差点把时间给耽误了,还好那家丁自己贪睡,耽误了功夫,这才给咱们赶上了。” 黎筝却觉得,一个人若养成了习惯,又哪里会突然晚起,将生物钟打破。 这天亮变成了快要大中午的时间延误之间,说不定是藏着什么猫腻。 想着想着,视线就滑到了泔水车上。 陆、常两人不怕脏不怕累,已经在撩袖子了。 黎筝还没反应过来,他们便打开了泔水桶的盖子,探了手就要下去捞。 “诶!等等!” 黎筝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道:“你们这是作甚?” 常令史被她劫住了手,左右拧动也挣脱不得,抬头道:“捞鱼骨啊?” 吃鱼就会残留鱼骨,既然这泔水是一天一倒的,那么只要能从桶里找出鱼骨,基本就能证明,昨天的幕后黑手,就是昌平君了! 但泔水脏而臭,谁受得了将手伸进去啊? 黎筝赶紧从系统商城兑换了两根长夹出来,一人一个塞到他们手上。 “用这个,用这个捞!” 得到长杆,常、陆两人也是松了口气。 只是, “内侍大人是从哪儿得来这两根长杆的?” 黎筝眼皮一跳,马上扯谎:“是本身就放在这泔水车边上的,你们刚刚可能没注意吧?” 听她如此之说,两人倒也并无怀疑,只捏着两根长夹,探入进泔水之中搜寻。 泔水桶一共有七八个,一一搜寻过去,很是花费时间。 找了好一会儿,大鱼刺没找到,常令史反而突然怪叫了起来:“这桶泔水里头,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东西沉在最底下!” 那东西扁扁的,重重的,像是一块吸足了水的毯子,但长夹触碰上去的质地却并不柔软。 常令史每次想将其从桶里钳出来,看看是个什么东西,都会被桶的边缘给卡住。 他这一叫,立时引起了黎筝和陆令史的注意。 两人聚在他身边,四只眼睛齐齐地盯着那翻动中的木桶,问道:“是什么东西?是鱼骨头?” 常令史皱着眉,努力的将那有些滑不溜秋的东西给用力夹住。 “不,不是鱼骨头,倒像,倒像是一块非常厚的鱼皮。” 鱼皮? 什么鱼的鱼皮非常厚? 黎筝不记得自己有卖过这种鱼啊? 听得蒙愣之际,青年终于从水中钳起一大块棕黑色的事物来。 “这是——” 三人就近找了处有井水的地方,将那块折叠在一起的棕黑色物件冲洗得干干净净。 等到再也没有一丝臭味儿了,才将其打开,使其平整的铺在地面上。 黎筝睁大了双眼。 “这是块儿皮革做的猬甲!” 而另一声惊呼也响了起来:“这个、这个东西我们昨儿晚上见过啊!那个死去的刺客首领身上,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猬甲!” 这下好了,他们找到比鱼刺更加有力的证据了! 黎筝一阵激动,将用来包肉夹馍的布包解开,把里头的肉夹馍全部分给两人,又用长布将这块猬甲重新包裹了起来。 “这块猬甲就由我来带回去,向陛下复命。” 包好了猬甲,从外头看再也看不出里边儿是个什么东西了,黎筝转头道:“二位大人忙碌了大半天了,快回去休息吧!我听巫女阁下说十五月那日,会请二位到府上享用美食,” 陆令史道:“内侍大人到时也会来吗?” 黎筝一顿:“我那日刚好要在宫里当差,估计是去不了了,不过,还请二位大人好好享受宴会了。” 第90章 带着猬甲直奔章台宫, 黎筝对着已经跟她有些默契的内侍们打了个手势,让她们全部退了出去。 回头确认门被紧实的合上,黎筝这才拱手道:“陛下, 不负您所托,臣已找出了昨日刺杀的幕后主使。” 玄衣纁裳的男子抬起头,有些讶然地道:“竟是这么快?” 嬴政还以为最起码也要等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将这件事查出点眉目,没想到, 连第二天的夜晚都没能撑过, 这幕后主使便已经被自家大臣揪出来了。 黎筝眉眼平静地点点头,抬手将布包打开,露出那块儿棕黑色的猬甲。 刚从泔水中取出的缘故, 即便早已放在水下不知冲洗了多少遍,她也还是下意识地觉得这猬甲上有些脏污,不愿将其直接呈到嬴政面前去。 用长夹把猬甲摊开,平铺在地面上, 又将“刺客头领”身上那件一模一样的猬甲拿出放在旁边;两相比较之下,根本无法从上头到找到分毫不同之处。 这两件猬甲根本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别无二致。 黎筝指着垫了布巾的那件猬甲道:“陛下,这是臣刚从幕后主使家中翻找出来的铁证。” 黎筝先前的猜测没有错,扶苏一伙人和刺客们战斗了那么久,路径上却一直都没有无辜的行人经过, 除了是道路本身偏僻之外,同样也有散余刺客们守在关键要道上,阻拦行人的缘故。 而这几个没有参加战斗的散余刺客们大抵身穿百姓服饰,在发现同行者们战斗落败之后,便毫无违和地混进了寻常黎民的队伍里。 等到全城封闭, 士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巡逻,他们又装作没有异样地逃回了丞相的府邸上。 为了给这几个刺客收尾, 昌平君又故意让到泔水的家丁比平常晚了一段时间去倒泔水。 如此,便能错过高峰期,掩人耳目的将已经暴露在人前的猬甲给处理掉。 若非黎筝为了寻找鱼骨特意前往搜索了泔水桶,这件猬甲,便要如昌平君所愿,被无声无息的处理掉了。 嬴政在两件猬甲前走了个来回,摸着下巴,仔细打量:“不错,的确是同一批次做出来的猬甲。” 黎筝抢在男人伸手触碰之前,提高了音量道:“陛下,这件猬甲,是臣在他们家的泔水桶里发现的。” 泔、泔水? 嬴政面色一僵,伸出的手指着了火似地缩了回去,脸部都有些颤抖地怒道:“为了销毁证据,真是不择手段!” 他狠狠一甩袖口,转身重新坐回了位于上首的太师椅上,语气里是恨不得处之而后快地狠意:“既然已经寻到罪魁祸首,爱卿可是带着寡人授予的中尉军,直接将人抄斩了?” 在嬴政的猜想中,证据确凿,即便没有直接抄斩,最起码也是将他当场捕获了吧? 但昌平君地位太高,又跟秦、楚两国各个高层都有些姻亲关系,牵扯甚大,黎筝又怎么好直接上门抓捕呢? 还是得从长计议,回章台宫得到嬴政同意才行。 “回禀陛下,此人身份特殊,臣不敢随意处置。” 睨着黎筝严肃的神情,嬴政懒懒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也不由地直了起来,尽管,在他原先的猜想当中,最难的阶段会处于调查真相的开端。 “爱卿向来才思敏捷,何时也会拿捏不定了?” 随意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但见黎筝脸上仍旧没有变动的凝重神情,嬴政也不由得接受了幕后主使必然是个朝廷重臣的结果。 玉白的手指撑住了脑袋,为了整个国家而夜夜勤政的君王沉沉叹了口气:“说吧,是哪位大臣?” 不仅仅只是“大臣”而已,还是位举足轻重,碰一碰便要让整个秦国地动山摇的人物。 黎筝知晓自己想办之事难度甚大,别说与昌平君同出一脉的华阳太后和扶苏哪里,便是想要让嬴政点头将其除去,都是难上加难。 默不作声地行了大礼,黎筝口中道:“是昌平君。” 平底一声雷,将嬴政炸得发懵。 他耳朵、脑子甚至是紧握成拳的双手都发出“嗡嗡”、“咔哒咔哒”的声响。 秦始皇忽然一阵庆幸,还好是坐在椅子上,否则,但凡他是站着立在大殿的哪个地方,此刻必然是要歪倒、站立不稳的。 “等、等等,你在说一遍。” 黎筝有些不忍心。 对于嬴政和扶苏来说,昌平君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亲人。 如果不是因为国家与国家之间的战争,不是忠义两难全,他们本不该反目相向,致死都是彼此坚实的靠山。 纵使是在原本的历史上,他们也没有这么早的就开始出现决裂的痕迹。 毕竟,在秦国攻打楚国之前,昌平君一直都是秦国权势最中心的人物。 始皇大大也是因为他在危急关头的领兵受命,才平叛了廖毐发动的政变。 可是想到扶苏,黎筝还是狠下心肠,坚定无比地说出“没错”二字。 这一次的刺杀不仅仅只是针对她自己,也恰好波及到了扶苏。 如果能利用这次机会,将昌平君提前解决,之后扶苏就不会跟历史上一样,因为他的叛变,因为他从背后捅来的刀子,而被牵连,被怀疑。 更不会因为昌平君的死与嬴政生出隔阂。 黎筝紧紧地捏着拳头。 只有这一次! 只有这一次会是最好的机会! 不论是黎筝还是昌平君,他们两方中任意一个因为这次事件出事,扶苏都能因为遇刺而完美的从中摘出去。 急切的想要听到嬴政暴怒地让她立刻去往丞相府,将昌平君赐死,黎筝竖起了尖尖的耳朵,可上首的男人却陷入了沉默之中。 紧张地抿着唇,黎筝按捺着心中的着急的情绪,悄悄抬头,往上首窥去。 只见那未来统一了战国,开辟了千秋的始皇帝仰靠在太师椅上,头高高昂起,直对着天花板,只露出一个光洁的下巴,叫人半分看不清神色。 嬴政修长的五指遮盖在双眼上,拢着他的表情,却拢不住透出的挣扎与悲伤。 对于这位少年登基的君王来说,曾几何时,昌平君也是他最为信任的左膀右臂。 廖毐政变,昌平君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信赖,可以动用的人手,也是他能够将保卫咸阳城的中尉军调遣、指挥的权利全全交付的对象。 甚至可以说,昌平君过去对于嬴政的重要性,就与现在的黎筝毫无差别! 嬴政一直将他看作是最让自己放心的大臣,是在自己百年之后,能够帮助扶苏成为下一代优秀君王的臣子。 可现在,他们之间居然因为一个政令而君臣不合,乃至即将刀剑相向了。 章台殿一片死寂,黎筝终按捺不住,准备推嬴政一把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三人之间有过再多的曾经和情谊又如何呢? 昌平君是注定要反叛的! 与其等到秦楚交战之时,秦国损失惨重,扶苏惨遭牵连才回过头来对昌平君动手,还不如现在就借着他对政令有异心的机会,直接将人除掉。 “陛下,”黎筝听到自己故作冷静的声音在殿中响起,“不知陛下是否还记得臣曾在西犬丘拿出来过的海市蜃楼。” 不打算坐以待毙,手握历史直播权限的黎筝打算直接将昌平君未来所做之事播放给嬴政观看。 “海市蜃楼?” 嬴政也终于有了反应。 他一下坐起身,双眼瞪大地睨向黎筝:“是那个预示过地震的海市蜃楼?” 男人自然是对那件宝物有所印象的。 昏暗的墓穴之中,两个生死不知的人唯一的光芒来源就是那块不大不小的光幕。 里头生机活现的121的声音,驱散了他差点产生的悲观情绪,也让冲淡了墓室中的死气与阴森。 见嬴政表情变动,态度也没有一开始那么抗拒,黎筝狠狠松了口气。 她与121在脑海中沟通好,摊开手掌。 一道光幕于掌心浮现。 “亲爱的观众朋友们下午好呀,我是你们最喜爱的up主121,今天给大家带来的,是一位不为人知,却在《史记》上被司马迁特意记载下来的人物——昌平君!” 听到海市蜃楼说出了自己目前最为关注的人名,嬴政瞳孔紧紧一缩。 《史记》?司马迁? 被特地记载下来? 问号和疑惑接连浮现,君王却极为沉得住气的没有立时提问。 而是静静的观看着那显现天机的海市蜃楼。 121语气轻快地接着道:“想必大家都对“昌平君”这个名字很陌生,毕竟这位神秘的“昌平君”除了在《史记》中被提及之外,便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记载流传下来,那么他到底是谁呢?又干过哪些事呢?就让121带领大家一起了解一下吧!” “有一则谣传,不知从何人而起,总是传播楚国,楚考烈王熊完身体有恙,生不出孩儿,于是呢,他后宫的妃子就给他戴了顶绿帽子,先是与楚考烈王的臣子春申君黄歇有过一段,等到自己有了身孕,又蛊惑春申君将自己献给楚考烈王。” “这位女子呢,相信大家应当不会陌生,她就是出自赵国,大名鼎鼎的奸臣之二,李园兄妹中的妹妹李嫣。” “但事实真的是如此吗?如果楚考烈王真的生不出孩子,那么身在秦国的昌平君又是谁人的孩儿呢?要是他后来当真生不出孩子,又怎么会将昌平君留在秦国?而战国时期的后宫又当真这么好进?会让一个已经有了身孕的妇人去伺候王上?” “诶,说到这里,121就要考考各位看官,这个故事是不是有些耳熟?” “跟楚考烈王同时期的嬴子楚、赵姬、吕不韦三人之间的传谣,似乎也是一模一样的配置。可见这个传谣之人的熟练与不动脑子,不论对象是谁,都一样的将抹黑公式代入到影响一国的君王与其继承者身上,好像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想要令君王陷入丑闻,令家国陷入动荡。” 黎筝听得一头冷汗。 这121说好了讲讲昌平君未来会做的大逆不道的事情,怎么突然大谈特谈起始皇大大的身世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今天听到了这么尴尬的话题,真的还能好好走出这个章台殿吗? 90-100 第91章 谁能猜到121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开口便提了始皇大大不能言说的身世之谜。 那些荒唐的谣言经不起人们的细思与深究, 若不是时光的遥远,早就被聪明的智者一眼识破真相。 尤其是在同时期还有一模一样的另一个谣言的时候。 但在当事人面前毫无遮掩的提起,无异于让黎筝多了一丝在刀锋上游走的死亡危机。 黎筝头颅低埋, 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半点不敢去看嬴政此刻的神情。 屏息静气地等待着有可能到来的勃然大怒,然而,空旷肃穆大殿中, 那坐在高位上的男人抿着唇, 没有说出一句呵斥。 除了121充满元气的直播声音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动静。 危机感在心底沉甸,黎筝想法有所变化, 心中也蓦然生出一丝心疼。 穿越战国,来到秦始皇身边这么久,这位在历史上盖世无双的君王,早已从书本中走出, 活生生的来到黎筝身边。 他连夜处理政务会困顿疲乏,受寒着凉会咳嗽生病。 这不过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会觉得痛会感到难过的人罢了。 在继位之后的今天,他也只是个年纪不大的青年。 却在王室继承人最为看重的正统性和出生来历上被人泼了脏水,此时的他, 心中又该是如何想法与感受? “陛下···” 黎筝忐忑而担忧的抬首,向那位孤高而孤寂的君王看去。 安慰的话语还没从脑细胞活了又死,死了又活的脑袋里诌出来,便听嬴政克制而故作冷淡地道:“无事,既然这蜃楼也说了, 造谣者是故意瞄准一个国家的君王与其继承人,特意搬弄是非, 还一故事两用,一并将脏水泼到了楚考烈王的身上,那倒是反而证实了寡人身世的清白。” 没有选择对爱臣发怒,君王低垂着眼睑,敛住所有的情绪,让人无法窥探他的心绪想法。 清冷空旷的大殿,与他单薄瘦削的身影相互映衬。 大出所料的黎筝愣愣地望着他,眼中映出他寂冷的模样。 独自一人坐在高位上的王,是否心里难过恼火,也没有将真实情绪表露出来,向旁人寻找依靠与倾诉呢? 黎筝想要开口宽慰,减轻他心中克制却伤己的重负:“陛下,臣曾听一位智者说“人是一条不洁的河流,唯有成为大海,才能接受一条不洁的河而不自污”。” 这是后世,尼采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写的,虽然在这里拿出来,多少有断章取义之嫌,但却是黎筝曾经自救所用。 想要在世俗苦难的大浪中站稳脚跟,似乎也只能将自己变成另外一条大海。 全神贯注地望着嬴政,黎筝不知自己情急之下想出的宽慰能否起效。 好在嬴政受用地颔首,将她的心意尽数收下,甚至反过来安慰她:“别多想,寡人没有那般在意,行了起来吧,到寡人身边来,寡人也好将这蜃楼看得更仔细些。” 见黎筝还是满脸忧虑的模样,一身君王威势的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寡人自己都已经当父亲、当秦王了,又如何还会在意这闲人的信口胡言?” 想起黎筝被两个拍花子大肆泼脏水,却十分洒脱地将寻找幕后黑手之事全权交给自己处理的模样,嬴政心道,真的不必与那些个小人们真情实感的去计较。 何况,目前还有更为在意的昌平君一事没有解决。 系统空间的121却有些自责。 即便是出于好心,他也不该在当事人面前毫无遮拦的提及伤心事。 “宿主大人,121是不是做错了?” 121的语气低了下去,他垂头丧气地道:“明明宿主大人让121给始皇大大讲昌平君的事,121却夹带私货,先说了身世的争议。” 光是听沮丧的语气,也能想象出121耷拉着绿色的藤蔓,萎靡不振的垂在枝头、墙边无精打采的模样。 黎筝轻怔,温和地安抚道:“怎么会,不论是谁,只要能够得到这个为始皇大大解释身世之争的机会,都是要忍不住开口的,121已经做得很棒很好了。” 小系统的元气又回来了一些:“真的吗?” 黎筝轻轻一笑:“当然!121在这件事上没有做错,好了,历史直播不能卡顿太久,快些将昌平君在未来反叛秦国的事告诉始皇大大吧!” 121声音清脆地道:“好!” 重新操控起系统直播,121将画面切换成了绿色封面的《史记》书册,半点时间也不敢浪费的快速总结道:“昌平君——楚考烈王之子,楚考烈王于秦国当质子时与秦昭襄王之女生下的子嗣。” “昌平君唯一流传于世的事迹,便是帮助嬴政平叛了嫪毐政变。” 嬴政重新聚集注意力,极为专注,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黎筝手心的海市蜃楼。 到目前为止,蜃楼所言之事,还都是他悉数知晓,了然于心的事情。 121马上话锋一转:“但这么个身世传奇,曾经当过秦国丞相的人物,又怎么会仅在历史上被一笔带过,甚至再也无法从别处找到关于他的描述了呢?” “在历史上被一笔带过”。 嬴政两条英挺的墨眉拧起,面色有些难看地默念着这几个字,一种不祥的预感浮现心头。 历史上,只有极为糟糕的人与物才会被故意隐去。 嬴政执政多年,虽然还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对早年他国的几桩不能记载于竹简上的几桩事情,多少也有所耳闻。 难道昌平君身上,也发生了类似的—— 光幕上景象一变,成了一处富含历史气息的古都:“秦王政二十一年,天降大雪,积雪深二尺五寸。昌平君的心情,可能就像这鹅毛大雪一般,千里冰寒,伤心入骨。这一年,秦统一六国的征程终于来到尾声,除了最为遥远的齐国以及被蚕食吞并,苟延残喘的魏国之外,举目四望,可以配得上被秦称之为对手的,只剩下一个楚国。” 听到“统一六国的征程来到尾声,所有对手只剩一个楚国”,嬴政还来不及高兴,心中长久以来的隐患便一闪而过。 楚国,乃是昌平君出身之处,是昌平君血亲所在之地。 秦楚两国一旦发生战争,昌平君的立场必然变得更为复杂纠结。 而秦想要统一六国,这一天是必然要来到的。 心头惴惴不安,还未往下深思,讲解直播的121又再度开口。 嬴政只得皱拢着眉,凝神听去。 121并未直接谈及昌平君,而是描述起时局与背景:“秦王政二十一年,秦楚两方对战,秦国这边派出的是刚在燕国深入敌营,摘获了燕太子首级的李信;而同样是大国的楚这一头,又派了谁来呢?” “众所周知,战国有四大名将,其中的武安君李牧更是让所向披靡的秦军吃了不少苦头,121接下来要说的这位大将,虽不在战国四大名将之列,却也是一位经验深厚,实力超群的猛人——项燕!” 听到项燕的名字,嬴政眉头又是狠狠一跳。 项燕是楚国的名将,要与他对上,确实得打起精神。 121道:“项氏世世代代为楚将,出生于将军世家的项燕,更是个打仗的个中好手,并且,也是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项羽的祖父。” “他在面对已经攻破赵、韩、燕三国,国力明显强于他国一倍不止的秦军之时,究竟做了什么?这场秦楚之争又是否能在他的领兵受命之下,扭转乾坤?” “原来,项燕一边假装不敌,将手中没有那么多兵力来防守的城池,佯装不敌的让给了李信,采取“诱敌深入”战略,使得李信直入江东腹地。” “项燕的战略可谓是极为成功的。他让这员经验不足的小将李信是进也难,退也难,还得分散兵力,镇压才刚到手百姓还不服帖的城池。” “另一边,项燕则调派了楚国臣子,联系策反了刚被赶出秦国势力中心的昌平君。” “以拥立昌平君为楚国君王的条件,让他倒戈相向。这个即将亡国的将军递过来的橄榄枝,昌平君到底有没有接受呢?” 嬴政的双眼蓦然瞪大,他死死地盯视着黎筝手掌上小小一块儿的光屏,呼吸骤地急促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楚国派人接触了昌平君! 他就说向来有话直言的赵黎为何会突然一副有着难言之隐的模样吞吞吐吐。 又为何在他沉默以对,态度隐晦的即将想要放过昌平君的时候,执意要自己看看这提前预示灾难的海市蜃楼。 难怪,难怪! 嬴政咬紧了牙关,面颊上青筋绷起,双手捏得死紧又不断的颤抖。 耳边是121的那句“到底有没有接受”。 还用说吗? 他最为信任的大臣,他的左膀右臂,看着他长大的亲人,即便从小到大都在秦国长大,没有一天在楚国的领地上生活,也还是接受了楚国递来橄榄枝,纵使会与他兵刃相向,仍旧回去楚国,当了楚王。 黎筝小心地窥着因为情绪波动过大,胸口不断上下起伏的君王,小心翼翼地开口试探:“陛下,您还要继续听下去吗?” 嬴政闭了闭眼,深深呼吸。 冷冷地勾唇一笑,声音中带着股寒意:“看,为何不看,寡人倒要知晓,他昌平君,究竟是怎样背叛他的家乡,背叛寡人的!” 第92章 92章 天空不知何时积攒起了滚滚黑云, 遮天蔽日的驱走了阳光,将下头忙碌的众生全都笼罩在阴影之中。 道道闪电于云层中穿梭,仿若人类躯体中青色的经脉, 又好似树干枝杈向天空伸展的五仰八叉的末梢,雷响的时候,将黑夜般的世界照得一片青亮。 “下雨了。” 话音刚落,狂风席卷而来, 一道窗扇被猛然吹开, 桌面上层层叠叠的白纸立时翻飞得满屋子都是。 黎筝捂着头发跑过去将窗子关上。 走到窗前的刹那,一抬头,就看见窗户正对的天空上一道闪雷“哐啷”劈下, 关窗的手微微一顿,天空上又是几道雷接连而下,仿佛是要昭示今日即将发生的不平静之事。 “怎么了?还不将窗赶紧关上?” 身后传来嬴政的催促。 黎筝“啪”得一下将窗关上,又在缝隙里夹上一张几次折叠的垫纸, 将两扇窗户间的缝隙塞得严实,确保不会再被风吹开。 回头看到弯腰之人的背影,不由一愣:“陛下,让臣来捡吧。” 黎筝跟嬴政谈话的时候,身边向来没有旁人伺候, 现在撰写着公文的纸张被吹得满屋子都是,向来金尊玉贵的君王也不得不亲自下来一张张捡拾。 男人叹了口气,肩宽腿长的身子直了起来,捏着手头上的那叠纸走回了太师椅前:“算了,这么多, 什么时候才能捡完?放着等会儿让别人捡吧,别踩到就是了。” “蜃楼呢?方才的内容, 还没讲完呢。” 话里便是要继续看直播的意思了。 黎筝应“唯”,踮脚踩在散落白纸的空隙间,在不踩到白纸的同时,走回了嬴政身边,再次摊开手掌。 光幕于变暗的大殿中散发光亮,121清了清嗓子,接着前头李信与项燕的战役道:“秦楚两方交战,项燕的计策大起作用,但秦兵到底兵强力壮,即便陷入持久的拉扯战,并且还是在不熟悉的山林中作战,秦国依旧没有要落败的迹象,但面对强大的秦兵,楚军这边并不惊慌,因为他们知道,转机就要来了。” “这个转机,就是驻守郢都的昌平君。” “这个时间点,同出楚国的华阳太后已经去世,原本一直站在秦国权力中心的昌平君因为两国打仗而避嫌,被下放到郢都这个地方来,那么郢都又是哪里呢?” 121手一划,光屏上便出现了放大的战国时期的地图:“郢都原是楚国的旧都,楚国人习惯把自己的都城称作“郢”,这个地方生活着很多楚民,项燕派来劝说昌平君的楚人,就混入了这些楚民当中偷偷联系昌平君。” “秦王政二十一年,昌平君叛变。” “昌平君从驻守的郢都起兵,跟项燕一起,前后夹击了正在楚国作战的李信的二十万大军。” 外头的雨势越来越大,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响得能叫人联想到一颗颗豆大的雨滴。 几道雷电在屋外劈过,青白亮光短暂的照亮殿堂,又在眨眼间暗下,衬得屋内本身的光线被衬得越发黯淡,嬴政的表情更是晦涩不明的沉在阴暗里,几乎要融为一体。 像是感受到君王隐而不发的怒火,黎筝的呼吸愈来愈轻,却突然听到一句“是不是有些太暗了”。 少年微微一愣,手随即伸到了袖口中,假装摸索,实则到系统背包里拿了盒火柴出来。 “还好,臣身上正好带了一盒子” 火柴二字还未道出口,手里便是一轻。 君王接过,熟练的用手指将推盒抵开,从中取了一根小木棍来,“嚓”一下,一团莹润晃眼的火光便在眼前亮起。 用手护着随风窜动的火焰,嬴政点燃了羊脂玉般洁白的蜡烛。 殿堂里终于亮上了些,再去观君王脸上的神色,却是与天色一样,阴云密布,好似随时都有降下雷暴雨的可能。 黎筝心中一跳,等到再集中精力听121犹未说完的话时,话题已到了地域分析那块儿。 “郢都这个地方在被秦国收下之后,就变成了秦楚两国的交界点,所以昌平君一反叛,直接截断了李信大军后头极为重要的物资运送,在楚国之内跟项燕联手,上演了一出瓮中捉鳖。” 121说到这里,简直要化身说书人,手里拿块惊堂木,往桌上狠狠一拍:“秦国二十万大军呐!活了没多少,真叫一个损失惨重!” 二十万大军,什么概念? 秦国倾全国之力,最多也就六十来万的兵马,二十万,便是三分之一了。 但他们先知先觉,提前知晓了这桩祸事,若是能将这惨淡的损失扼杀在萌芽之中—— 若是能提前将牵连了扶苏的昌平君—— 黎筝低垂着头,掩饰着目光中淡淡的杀气,忽听一声“爱卿”。 “爱卿?” 嬴政第二遍叫道。 “在,臣在,陛下请讲。” 可君王又陷入长久的沉默,仿佛先前的呼唤只是为了知晓这高堂大殿之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又是否还有旁人的存在。 曾经救自己于危难之中,极为受自己信任,帮自己平叛造反一事的臣子与亲人,转头就变成了另一个反叛者。 男人闭上了眼,纤长的羽睫不停的颤抖,也不知那眼睫下的双目中,是否藏着被亲人,被臣子全然背叛后的伤心。 他今日不知第多少次的叹息:“二十一年,现在离二十一年还有好些时候,他竟然现在就生出了反叛之心!” 指的是前头的那场刺杀。 黎筝手指抽搐了两下。 这倒是嬴政误会了,刺杀针对的是她,是黎筝蝴蝶翅膀扇动的产物,在“粮票”政策提出之前,或者说在真实的历史上,这场刺杀根本不曾存在。 抿了抿唇,黎筝道:“不,陛下应该误会了,这场刺杀是为了——” 嬴政知晓她要说些什么。 “但不只是你,就连扶苏都受到了刺杀。” 嬴政的落点是扶苏。 也因为扶苏,他那颗对待至亲的心慢慢的硬了起来。 “爱卿,这件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如果寡人给你一队精兵,你有没有信心帮寡人暗杀掉昌平君?” 昌平君到底是身具秦楚两国王室血脉的宗室,不管是刺杀,还是反叛都十分的不光彩。就像昌平君在历史上被一笔带过的隐藏起来一样,如今因为同一个理由,嬴政不能光明正大的打杀于他。 黎筝是当然有信心的,并且迫不及待,求之不得。 她甚至连杀死昌平君之后,将锅甩给魏国,再引起楚魏之争都全部盘算好了。 但也不能太过明显的暴露她欣喜的情绪,为防嬴政有哪天秋后算账,她还特地作出犹豫的样子。 “爱卿,”嬴政的大手搭住了黎筝的肩膀,“这件事并不光彩,必须要隐瞒下来,如今只有你与寡人知晓这桩秘事,寡人想要将暗杀托付给爱卿,爱卿能办到吗?” 黎筝缓缓地眨眼,在令人窒息的安静后,才道:“唯。” 雨已经停了,地面上的泥土还湿润着,拂面的风带着丝丝凉意,但在黎筝嗅来,却有种静默的肃杀之感。 一群精兵整装待发地站在身后,黎筝用黑布蒙着脸,带领着他们在黑夜中前往昌平君的丞相府。 仿佛没有受到那场刺杀的半点影响,昌平君的府邸上灯火如昼,来去端着酒水食物的佣人匆忙不已地在相府中跑动,跪坐在厅堂里的客人们推杯换盏,极度奢靡的进行着一场盛大的宴会。 举行到高潮之时,宴会中响起一片叫彩声,那热烈的人声像是要一路飘到天上。 黎筝和众精兵分散着躲在各处的屋顶上,头探出屋檐,悄悄的往那明亮璀璨的灯火堆里看。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屋中吹奏的吹奏,曼舞的曼舞,用餐的用餐,交谈的交谈,各自都忙碌不已。 黎筝鼻子一动,又闻到了鱼肉的味道。 上一次看到鱼肉,还是死了好些个人之后。 微微眯了眯眼,下头斑斓的灯火在她眼中晃动。 宴会,宴会好啊,人员繁多复杂,方便她动手杀人。 一个精兵轻手轻脚地攀爬过来,附到黎筝耳边,以微小的声音传达消息:“领头,昌平君回房了。” 回房了,那便是动手的时候了。 “你们去找点侍从和宾客的衣服,混进宴会,搞些事端,将相府弄乱,我去昌平君的卧房,将他杀死。” 任务简洁明了的交代完毕,如果跟着黎筝的全是她商队的那些下属,现在已经风头行动,没有任何人质疑半句了。 但现在,黎筝身边的这队精兵还都趴在原地,没有动作。 “领头,就您一个人去刺杀吗?我们都不去?” 嬴政并没有将黎筝的真实身份告诉这些精兵,毕竟她不专职刺杀,也只干这一回,之后还要当回她的巫女、赵万扈、太子妃,要是告诉了这些精兵们她的真实身份,之后才会有麻烦产生。 不过也因此,相信她实力的人并不多。 黎筝皱着眉发现自己竟是有些使唤不动他们。 “你们里头,身手最好的是哪个?” 不过,她其实也挺擅长证明自己实力的。 第93章 一群黑衣人找了块儿空地, 下饺子似的“噗噗”往下落。 黎筝站在地面上,看着精兵们自觉的围成一个圈,他们背后, 一个肌肉结实,身体壮硕的青年主动走了出来。 想来,这就是“身手最好的那个”人了。 壮汉动作间不小心撞到了旁边的士兵,巨大的身高差异之下, 对方直接往后踉跄了两步。 被撞到的人捂着撞疼的手臂, 敢言不敢怒地嚅动嘴唇道:“真的要在这地方比武?不太合适吧?还在刺杀呢,要是影响任务了怎么办?” 他说得句句在理,可惜说话声音小, 细微得跟蚊子似的,马上就被起哄的旁人盖了过去。 “能有什么,没看到是领头主动要求的吗?” “就是啊,切磋一下能花多长时间?” 说话的人声量不大, 却也不小,若非有宴会的丝竹声压着,恐怕要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来来往往的仆从们给发现。 到时别说是嬴政交代下来的刺杀任务,只怕是所有人的小命都得交代在这儿。 黎筝头疼不已, 完全没想到这帮子精兵会闲散到如此程度。 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头,没好气的下令道:“来两个人,把路给守上,要是有人经过,” “就直接打晕或者杀了, 衣服脱下来我们自己换上。” 不太耐烦的说话者就站在黎筝面前,他个子矮小, 恶劣态度,将“不服管教”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被这话接得一哽,黎筝半晌才道:“不错,是这样。” 这时候,黎筝总算为自己太过信任“精兵们”的素质,而没有在出发前两个下马威、三把火感到后悔了。 做任务这么多年,她还从未遇上要在刺杀地点,临时跟手下磨合的情况。 也完全没想到,这帮精兵里的刺头居然会有这么多。 命令下达了半天,没有任何人主动自觉地走出来望风,黎筝一扯嘴角,冷着声道:“刚才插话的,还有最左边声音太大的两个出列,站到口子上去,盯着有没有仆从经过!” 虽然对黎筝的实力不太服气,但她下达的命令却是极为正确的。 被点到的人一时有些悻悻,脸上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好吧,唉本来还想看切磋呢。” “嗐,能切磋多久啊,老大身手那么好,估计一两回合就结束了,有什么好看的。” 言语中竟是根本没将黎筝放在眼里,全心信任着站出来的健壮男子。 黎筝嘴角勾着一抹冷笑,看着两人动作慢悠悠的从里往外走。 这一高一瘦的“壮熊”与“瘦猴”两人勾肩搭背,才刚跟黎筝擦肩没多久还没走到口子上,便听一个倒地声从身后响起。 瘦猴迅速转身,嘴里还激动地叫着:“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老大绝对——” 他仿佛是一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公鸡,口中高昂的话语戛然而止。 “绝对稳赢是吧?”另一个人立时接上了话,语气中藏着不言而喻的开心,“这下好了,不需要去望风了。” 可随即,壮熊也猛地愣住了。 倒在地上还没站起来的人,哪里是想象中细皮嫩肉的空降来的领头,而是他们无比信任,觉得没有任何可能会输的老大。 小山般的壮汉倒在地面上,从蒙着脸,只剩下半张的面孔上也能看出刚才摔得有多痛,他龇牙咧嘴了几瞬,又为了保持形象而立刻收敛了皱眉的弧度。 正要扶着膝盖站起,黎筝的手伸到了他面前。 犹豫了一下,壮汉还是搭住了那明显小了两寸的手。 在围观精兵们的眼中,他们老大手粗得跟老虎的前爪似得,放在黎筝的掌心里,一黑一白,一大一小,一粗糙一光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站起了身,老大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理直气壮地开口:“刚才不算,是我没有准备好,再来一次!” 如果是真的比赛,那当然是落子无悔,但黎筝本身就是为了向精兵们证明自己的实力,是以战胜对方的次数越多越好。 只要这位老大还心有不服,她便一直与他战到服为止。 黎筝耸耸肩,不是很有所谓地答应了。 然而,又一次震得两边墙壁都在抖动的倒地,男人还是被摔得天旋地转。 黎筝的身周一片寂静,天空中只飘散着宴会里乐师们倾情演奏出的美妙旋律。 精兵们闭紧了嘴,再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黎筝甩了甩手:“怎么样?还要不要再来?” 男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眼死死地盯着天空,满腔的不甘。 这一回,他又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快速的打败了,那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简直就像是在收拾什么不值得浪费时间的垃圾一样,沾手即离。 咬了咬牙,男人又一次高喊:“再来!” 他还是不服。 黎筝嘴角扬着游刃有余的浅笑,伸出食指朝地上勾了勾。 猛虎般强壮凶猛的男人立刻扑了上来。 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留手,最强的劲道,最快的攻速,冲着最致命的穴位处袭去。 前后两次眨眼间的败北,让他心中的挫败已经到达极限,又哪里还顾得上这是陛下派来的人? “老大终于拿出真本事了!” 久未有人说话的精兵群了又是一阵喧哗,他们人头攒动,兴奋不已。 一道道锁在男人身上的灼热视线,随着他进攻的动作、迅速靠近的脚步,又一一移到了黎筝身上。 然而与想象中的惊慌失措截然相反,那个细皮嫩肉的少年淡定的站在原地,半点未动,就像是冷静的没有感受到半点危机。 他、他该不会是被老大给吓呆了吧? 尽管没有人道出这句话,但所有蒙着脸的精兵们都这样想着。 男人的手袭至面门,黎筝眼睛眨也不眨,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后退半分。 就当旁边围观的精兵们以为拳头已经挨到了她的脸上,这一次老大终于要扳回一局的时候,黎筝突然动了。 她迎着他的来势身体微微一缩,整个人避开拳头,直接团进了男人的怀里,又速度极快地转身,一把拉住男人伸出的胳膊,再用力一个俯身弯腰,单薄的背脊竟是轻而易举地顶起了身后小山般的男子,动作行云流水的将男人摔翻在地。 “嘭”得一声,不仅将男人砸得闷头闷脑,还让所有精兵们都惊得噤若寒蝉。 他们沉浸在这快速攻击的震撼里,脑中还在不停的回想方才黎筝闪电般的出手。 只有倒在地上的壮汉脸胀得面红耳赤。 又输了,但这一回可不像前两次那样,是他自己收手、没有用上全力了。 他用上了全力,却还输在了这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手中。 黎筝转了转手腕,低声道:“还要不要再来一次?” 随着她的问话,所有人的视线再一次齐刷刷地盯在男人身上。 可壮汉已经失去了那股子嚣张的气焰,直愣愣地看着漆黑的夜幕,眼中神采不翼而飞,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起伏不断像是一个运作疲累的拉风箱,稍稍举起了手,又很快的倒下,仿佛再也站不起来了似的,挺尸般地倒在地上。 他没有回应黎筝的话,而换做前几次的时候,他大抵已经响亮地说了一声“要”,而后龙精虎猛从地上鲤鱼打挺地跳了起来。 老大的反应带动了黎筝面前的精兵,跟之前他们跳下屋檐时松散的站姿相比,现在黎筝一个扫视过去,他们全都下意识的站直了腰背,让身体笔直得像是一颗松树。 再也没有人敢在黎筝面前擅自开口聊天说话了,他们精神紧绷,就怕这位上头派下来,实力强横的头领会将自己挑出来切磋两下。 黎筝满意地勾了勾唇,轻轻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命令:“你们去找点侍从和宾客的衣服,混进宴会,搞些事端,将相府弄乱,我去昌平君的卧房,将他杀死。” 此刻,质疑黎筝的话再也没有冒出来。 精兵们整齐划一地道:“是!头领!” 望着他们迅速转身离去的背影,黎筝嘴角不由抽抽。 一开始没被收服的时候,异口同声地喊她“领头”,现在被收服了,又前后倒转地喊她“头领”,这帮兵蛋子还真是实力至上,毫不遮掩。 正要动身前往昌平君的卧房,黎筝视线不经意地往下一瞥,一块儿隆在地面上的黑影像是片看不清的沼泽般横陈于地面上。 要是有什么端着茶水盘子的侍从无意路过,可能会被狠狠绊上一跤吧? 不能放任对方就这样躺下去,黎筝走上前踢了踢对方的小腿。 “起来,干活了。” “···哦。” 沉闷又委屈的应了一句,没时间抚慰自己受伤心灵的前老大,小媳妇般地爬了起来,欲说还休地看了黎筝一眼,终是憋屈地离开了。 黎筝捂着额头叹了口气,三两下的又蹿上墙壁,爬到了屋顶上。 地上人太多,不方便行动,还是屋顶空旷。 有夜色和黑衣的掩护,也不容易被发现。 经过了这么多周折,现在,她是真的要去刺杀昌平君了。 想到宴会中繁杂的人员,又想到即将要为此事背锅的魏国,黎筝老谋深算地一挑长眉,希望刺杀不要发生什么意外事故。 第94章 精兵们虽然刺头, 但实力在线。 黎筝刚跑到昌平君卧房的屋顶上,就听见相府邸里乱了起来。 喊走水的喊走水,喊抓贼的喊抓贼, 还有两个“喝醉”了的“宾客”,你一拳我一脚的在宴会上打了起来,仆从们是拉都拉不住,在他们边上, 更有人借“酒劲”, 大肆爆料某些来宾爬墙灰的后宅之事,惹得当事人羞躁不已。 满意地掀了掀唇角,黎筝跳到地面, 用指尖捅破了纸糊的窗,半眯着眼睛往小洞里看。 跃动的火光从洞中透出,一张靠在窗边的长桌,被映得染上一层淡红。 长桌后头, 再往里走几步的位置,两根红色的柱子笔直的树立在那里,两片白色的帐幔垂挂而下,帐幔中,一盏高高的落地灯摆放于木质雕花床榻前头。 从黎筝的视角看去, 只能看到坐在床榻上的小半个人影。 他的上身、手臂、头颅都被帐幔和柱子遮挡着,而他露出的膝盖、小腿和双脚,因为帐幔的笼罩,也隐隐约约,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 只靠着这么些特征, 黎筝无法草率的就此判断,他就是昌平君。 皱了皱眉, 正打算找人抢件侍从的衣服,就听屋里又进了个人来。 落地稍有些沉重的脚步踏入屋内。 吱呀一声,木门被人推着合上了。 一道女声响起,尊敬又畏惧地称呼了一声“公子”。 屋外,黎筝的眉头缓缓松开。 昌平君的卧房里,能被喊公子的,除了昌平君之外,就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如此,倒是可以万无一失的确定,这坐在床榻上的,就是昌平君本人没错。 一道黎筝有些耳熟的男声响起:“你怎么回来了?” 黎筝聚精会神地想要探听出一些消息,可女子却没有接话。 昌平君的声线蓦然有了些波动:“扶苏将你退回来了?” 屋内,低垂着头颅的女子美得惊人,她轻抿着唇,眉间含着淡淡的愁绪。 这女子,是昌平君在宴会上送给扶苏的妾侍之一。 在发现自己派出去的刺客不仅没将事情办成,还认错目标,差点害了扶苏之后,昌平君心中就充满了亏欠和后怕。 而为了弥补这个亏欠,思索多时的昌平君终于想出要送个妾侍给扶苏侍寝。 横竖少年也差不多到了该经人事的时候,就该由他这个舅舅在背后推上一把,教导他如何变成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 但他挑选出来温柔如水的姑娘,却被扶苏直接给退了回来。 昌平君面露疑惑,出言让姿容上佳的女子原地转上两圈。 男人好好地观察着眼前的美人。 绸缎般光滑柔顺的长发,窈窕纤细的身姿,不禁一握的楚腰,还有极为漂亮的脸蛋。 当真是难得的尤物。 扶苏怎么会不喜欢? 即便是昌平君自己站在年轻人的立场上来看,也半点挑不出岔子。 他摸着下巴,心中思索,难道,是扶苏还没开窍?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昌平君揉着鼻根,有些困顿地挥挥手,让双眼含泪,面露委屈的女子退了出去。 这短短几句话中蕴含的信息极少,黎筝可不知道卧房里头发生了什么差点能让她绿意盎然的事情。 等到木门被彻底合上,她直接推开窗户,翻身进去。 又是一声“吱呀”,昌平君睁开了眼,不耐地道:“还回来干什么?还有什么事没说完?” 然而眼睛一扫,门好端端地合着,并没有被打开,眼前也没半个人影子。 昌平君匪夷所思地眨了眨眼。 这就奇怪了,那声“吱呀”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昌平君站起来走了两步,而躲在房梁上的黎筝,等的正是这个时机。 一根打了结的长绳,套马般的从黎筝手中甩出,精准地圈中了昌平君的脖子。 眼前猛然落下一根麻绳的昌平君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便立刻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勒痛。 他一声惊呼卡在了喉咙里,双手紧紧地抓着圈住脖子的线绳,却怎么也无法给自己挣扎出呼吸的空隙,等待着他的,是黎筝的纵身一跃。 以黎筝的臂力,还无法将一个大男人直接提起来,但靠着自身的重量和下落的势力,就可以完美的将人吊起到横梁上。 一起一落间,昌平君已然失去了呼吸。 黎筝松开手中的绳子,任由他的身体沉闷地倒在地上。 拍拍手,她又拖了一只凳子过来,一脚踹到,让其一并横倒在地面上。 这样,就能做出昌平君上吊自杀,又因为绳结绑得不够结实,使得他尸体掉落地面的假象了。 做完这一切,黎筝翻出窗外,用锋利的匕首在木窗上,由上至下地一劈,又用手掰了掰,被劈开的那一角就变成稍稍向外翘起的突刺。 摸出一块撕裂的衣袍碎布,黎筝将其挂在了突出的尖刺上。 最后脱掉手上和脚上包着的布帕,黎筝在脑中道:“121,可以了。” “好的宿主大人。” 收到命令,121操控着一个跟魏国公子面容一模一样的傀儡从暗处走出,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在宴会场上到处走。 傀儡身上的衣襟凌乱,神色慌张,虽然现在的宴会已经被精兵们闹腾的混乱无比,但如它这样,手臂上的衣袍被撕碎了一大块布片,将整条白花花的手臂全露出来的行踪奇怪的人,总归还是会被人注意的。 “121,小心些,晃一圈就行了,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脱离大众视线。” 话刚讲到一半,突然听见一声尖叫。 “公、公子?公子?” 先前进屋的那个女子原路返回,看到了倒在地上的昌平君。 恐怕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仅仅只是离去那么短的时间,之前那个活生生的人就已经逐渐冰冷地躺在地上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公子出事了!” 黎筝灵敏的耳朵听到有数个脚步声快速的赶了过来,未免被人发现踪迹,她蹿上墙,于屋顶上奔跑,心中盘算着叫上四散于相府中的精兵们,可以准备收队了。 可原先顺利一去不回,没跑出几步路,她的身影便被一道火光照亮。 “谁?” 紧随着话语而来的,是一支含着千钧力道的箭矢。 银光撕破长空,锋利的能将一个成年人的头颅直接射穿的利箭让黎筝极力的后仰身体。 然而,即便如此,箭矢还是射中了手臂,所带的力道和后仰的动作,都成了让黎筝失去平衡的根由,脚步一错之下,站在屋顶上的人顿时咕噜噜地滚作一团,从另一边摔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让黎筝的脸部狠狠皱成一团,动作却半点没有迟缓的从地面上火速弹起。 死死捂住手臂上的伤口,不让鲜血从上头滴落,又抬眼看了一眼四周,黎筝随便找了扇窗户爬了进去。 她运气很好,进入的是一间没有人存在的空房。 不必跟谁搏斗,门也没有落锁,只要她想,便可以直接跑出去,不用担心被追来的人从窗口堵在屋子里。 但黎筝也不打算立刻离开,毕竟她现在还在流血,血液会成为那些人追捕她的线索。 而要让血液不再流出,只有让伤口完全消失。 含了一颗治疗丹药在嘴里,她闭上眼,心中一横,手上拼命用力,在忍不住地喊叫出来之前,将整根箭矢从手臂中拔了出来。 剧痛和狂飙而出的鲜血同时到达,仿佛是在经历十八层地狱的折磨,黎筝嘴唇泛白,额上满是汗水,几乎是痛到奄奄一息的靠在门边,却没有时间休息。 她不敢迟疑地咽下了嘴中的丹药。 这是系统给予极品修复丹,效果极强,但在24小时之后,会有长达两天的脱力期。 没有去思考副作用,黎筝撑着墙站起身,手臂上的伤势也肉眼可见的愈合了起来。 肌理组织重新生长的疼痛需要忍耐,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整个浸湿的黑衣也需要更换。 可弯腰脱衣的档口,追赶她的脚步与呼喊却已经到了窗外。 心头猛然一惊,黎筝放弃换衣服的打算,推开门跑了出去。 走出两步,曾在带队刺杀前事先看过丞相府地图的黎筝,认出了这是一处用以给贵客准备的厢房。 昌平君身负两国宗室血脉,在秦国更是位极人臣,门庭显赫。 而这东厢房,更是陈设布置尽皆美丽华贵。 便是其中一间最小的厢房的门口,也一左一右的摆放着两个装饰用的架子和花瓶。 黎筝特意倒退回来几步,将架子和花瓶放倒,堵住门口。 这样,便可暂且拖延一会儿后头的人了。 回头,是一条长长的走道。 每隔十多步就有一扇厢房房门。 黎筝特意靠近了有门的一侧,每经过一扇便走近一下,让身上的血迹滴向门前,营造出她可能躲藏在其中的假象。 但身上沾了太多血水,不停往下滴落血迹的黑衣,终究是她暴露行踪的马脚。 拼着被追赶上的风险,黎筝在漫长的走道即将跑到尽头之前,终于将黑袍脱了下来。 眼前一亮的同时,逃出生天的大门也出现眼前。 正要欣喜地露出笑容,就见一点火光,从前头遮挡着大门的纸质屏风上穿透而过,嘈杂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有刺客!快让开!别挡路!我们是来抓刺客的!” 竟是兵分两路的另一伙人马! 他们拿着火把,由远及近地靠近了大门,火红的光点在屏风上放大,可以见得,那些人马上就要绕过屏风,看见黎筝的存在。 仿佛是被凶兽盯上的猎物,身体在危机关头身体不听话地僵硬起来。 黎筝抬头往房梁上看去,想要寻找能够躲避的地方,可一切都像是慢镜头,就连她蹲下身蓄力的动作都是那么缓慢。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在那些人转过屏风之前藏到房梁上! 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一眼一万年之间,背后的门忽然打开了。 光亮从门内透出洒落在地上,影子旁边也出现了另一道颀长的身影。 “你····” 黎筝脑袋一炸,瞬间回头。 门内的少年愣了愣,目光落在黎筝蒙面的黑布之下那双熟悉到心底里的眉眼。 “小、小白?” 第95章 听着耳边的“抓刺客”, 少年的视线落到黎筝捏在手上,那团被血污浸湿了大半,还在一滴滴往下淌血的黑袍上。 意识到了什么, 少年眉头皱起,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黎筝的左臂。 衣裳之下,伤口还未完全愈合,黎筝“嘶”地发出一声痛呼。 为了躲避追捕, 她已然殚精竭虑。 可两头夹击之下, 居然还有第三方的存在突然出现! 踪迹被人发现,黎筝瞳孔紧紧缩成一团,她回头, 手迅如闪电地劈出。 带着浑身的劲道,像是袭击白兔的竹叶青,一击必杀的啄出。 可对上那双熟悉的漆黑双瞳,她又在千钧一发之际收住了攻势, 险之又险地停在了对方的脖颈之前。 黎筝额间落下一滴冷汗。 这好巧不巧遇见的,竟是个熟人! 舌头微动,某个称呼即将要从嘴中吐出。 可几步之外的屏风后头,几双腿一并急切地迈出了屏风的边界,眼看着就要转过屏风, 将她逮个正着—— 面前的少年伸手及时捂住了黎筝的嘴。 “嘘,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 黎筝手中淌血的黑袍被拉扯着夺过,一脚踹飞到屏风下头,少年牵着黎筝缩进了身后的厢房。 少年人的气息浸润身旁,手心的温暖驱走失血带来的寒意。 黎筝脚步有些匆促, 被高出她一个头的男孩领着往屋内退,又在门外呼啸而来的脚步声中, 被藏到了床榻上。 耳边轻掠过一句“冒犯了”,少年宽肩窄腰的身体覆了上来。 黎筝睁大了眼,白色的被褥被少年一把拽过,笼在了他们二人身上。 高挺的鼻梁逐渐贴近,唇色浅淡的薄唇微微抿起,巡视伤口的目光在黎筝脸上到处点火,每停留在一处,那块区域的肌肤便慢慢的蒸腾起热意来。 葱白纤细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深色的床单,黎筝的心跳骤然加快。 甚至差点就忘记了还处于被抓捕中的事实,要在少年逐渐靠近的面容下闭上了眼。 看着女孩颤抖个不停的纤长睫毛,少年喉结浮动,同样受到了强烈的吸引。 但现在,并不是时候。 他侧过头去,白皙的颈部绷出了一道青筋,拉扯起意志力,岌岌可危地抵御着凑近亲吻,采撷那抹云朵般柔软唇畔的浓厚欲望。 他们还是靠的太近了。 少年撑开双手,伏在女孩上方,墨发垂落,偏头竖耳倾听门外的动静。 女孩会一路闹到他的面前来,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外头侍卫们的重重阻挡之下,一条腿趁乱重重踢开了木门。 “各位大人,不是我们蛮横无理,而是有刺客进了这东厢房,很可能会威胁到太子殿下的人身安危!请打开门让我等进去搜查一下吧!” “是啊,现在让我们进去,才能保卫太子殿下!” “别耽误时间了,没看到血迹就蔓延到这里吗?肯定是躲在里面了!” 外头嘈杂的声音让黎筝紧张地揪住了少年的衣襟,不待少年安抚的话语说出口,便听门外一道响亮的男音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您在里头吗?您没事吧?” “太子殿下,我们这就来救您!” 三言两语间,竟是已经默认刺客闯进了太子的房间! “嘭”的一声,门被重重踢开。 外头一众人马围在门口,即将要往里头冲的瞬间,又全都石化了。 顺着他们震惊的视线看去,那打开的房门之中,尊贵的王室少年伏倒在床前,身上仅裹着一层薄被,下头一只明显属于女人的,莹白细腻的手臂从被褥下伸出,搭在了他的背脊之上。 那手臂骨肉匀停,柔若无依,纤纤玉指,如出水芙蓉般根根葱白。 一众深有经验的老大爷们看了,立时觉得被褥之下,必然躺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 旖旎的脑补不纯洁的在脑海里乱飞,对于太子殿下在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先行离场,众人有了逻辑详密道严丝合缝的成人答案。 领头的男人恨不得放下手中的火把,狠狠拍一下自己的额头。 难怪他们先前进来时,听见东厢房的走廊上有声音。 那不正是少年人血气方刚,精力旺盛所发出的床/笫见的声音吗? 鱼水之欢最讲究私密性,是两人间的抵死缠绵,不需要任何观众欢呼喝彩,如今进行到一半,突然被他们打扰,也不知会不会吓到太子殿下,令他于往后的传承子嗣方面有碍—— 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冷汗淋漓,无一不觉得自己闯下了大祸,他们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等待了半天,竟连个敢开口说话的人都没有。 黎筝仰躺着,所有演出,除了付出一条手臂之外,其他全然由扶苏承担了下来。 她咬着唇,谨慎的没有露出半点声响,却等了半天都不见事情有新的进展,着急之下,手伸到扶苏腰间,不轻不重的掐了一把。 少年鼻音低沉地闷哼一声,警告的眼神扫了过来示意黎筝不要乱动。 犹豫了一下,他站立在地面上的腿也跪上了床,以结实的膝盖抵住了黎筝的身体。 隔着薄薄的衣物,少年身上的热度从两人身体相接的地方透了过来。 黎筝眼瞳忽然睁大,不自在地想要退后,却被身后的床榻制止。 僵持片刻,她那条白净的手臂从被面上收了回来,顶着少年的胸口,想要推拒,却又顾忌着推开少年后自己会被他背后的人看见。 一时只好犹犹豫豫地放在了少年的胸口上。 好在不需她忍耐那条抵在身侧的长腿多久,少年的闷哼和忽然的动作,就将惊恐万分的众人全部唤醒。 “太、太子殿下,臣等罪大恶极——” 说话告罪那人颤巍巍,惊慌失措的像是要马上昏倒过去。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们是大难临头,有了杀身之祸。 扶苏知晓众人已被他骗了过去,缓缓直起腰身,青着脸转头,低吼了一声——“滚”! 闻言,门外本就站立不安地,几乎快要跪下的人们,立时得到赦令一般,屁滚尿流的滚了。 最前头的几个被这么一吼更是吓得魂都快窜出来了,跑的时候连关上门都不记得,还是落在最后一个跑的人,一下跃出去好几步,又折返回来关的门。 他们全部离开之后,扶苏谨慎地等了半晌,才推开盖在两人身上的被褥,站起身道:“没事了。” 黎筝坐起,假装没有受到刚才两人身体靠得过于紧密的影响,竭力的让神色保持淡然的模样。 扶苏退后了两步,眼神闪躲,藏着异样,不敢去看少女。 黎筝抿了抿唇,垂下了眼。 心头的暧昧还未全然褪去,可另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却大难临头地压了上来。 她杀了昌平君,或者说,她杀了扶苏的舅舅昌平君。 逃过了追捕,本该正是放下心来的时候,心情却比刚才差点被抓之时还要紧张。 就连黑色面罩未遮盖住的小半张脸,都失血过多似的微微发白。 想到两人见面时的那声“小白”,黎筝便眼前一黑的差点晕厥。 昌平君已经被她杀了,嫁祸给魏国公子的脏水也泼了出去,明明可以干干净净地将她彻彻底底地摘出这件事,偏偏又在紧要关头被人认了出来。 长袖下玉白的指尖被攥的死紧。 这个认出她的对象,偏偏还是扶苏! 即便她杀死昌平君全心全意都是为了帮他避开那桩未来会牵连到他,还让整个秦国损失惨重的逆反事件。 可扶苏本人对此却是一无所知的! 要是骤然知晓她杀了他的舅舅,扶苏、扶苏会如何想她? 黎筝身体有些微的颤抖,她紧紧抿着唇,不敢发出任何可能被扶苏觉得耳熟的声音。 心中藏着渺茫又可笑的希望——只要不开口说话,或许扶苏就不能完全确认,她便是巫女白本人。 天下总有那么几个长得相似的存在,要是她抵死不认,到底还能不能混过去? 跌跌撞撞地猛然起身冲向窗边,指尖触碰到了窗口,却又被立刻拉住了手。 “你手上的伤,没事吧?” 少年面色凝重。 想起那多得将整件黑袍浸到湿透的血液,扶苏就心惊不已,说什么都不能放她一个人就此离开。 先前门口那么多来抓捕女孩的人头数量在眼前一闪而过,少年皱起眉,一把按住了黎筝拉开的窗户,推拉的力道相互抵消之下,竟还是扶苏这头的气力更大。 “哚”一声,那扇才被拉开了一条细线的窗户,又在扶苏手掌的按压下关上了。 随即,少年另一只手也撑到了窗户上。 像是方才那样,扶苏的双臂又一次将黎筝禁锢在了狭小的空间中。 “孤去帮你找包扎的布巾和药物,你呆在这里,不要乱跑!” 低头垂眸,望着没有拒绝的少女,扶苏松了口气,撑在窗户上的两只手臂也慢慢放开,准备转身去找人询问伤药。 谁知,平静已久的门口再度响起脚步声,来者敲了敲门,又礼貌恭敬地道了声“太子殿下”。 屋内的两人一时都止住了动作,大眼瞪小眼的对视。 第96章 镣铐般圈着白皙皓腕的大手, 力道刚好的控制在叫黎筝挣扎不开,又不会感到疼痛的区间里。 明明少年向来都顺着她的意,没想到这一次竟反过来, 极为执拗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不让走。 不用抬头,也能看到扶苏特意凑到她眼前开开合合作出的嘴型。 “外面危险,等到风平浪静了,再···” 没有看下去, 想也知道他剩下的话是要讲些什么。 但黎筝其实用不着他多劝。 未能借着门外之人出声的机会顺势逃走, 她早已歇了翻窗离开的想法。 错失时机便是错失时机,只好按捺着静候下一次。 可才刚平息站定,少年的手便摸摸索索的攀上了手腕。 黎筝一惊。 扶苏不是毛手毛脚的人, 尊礼守矩四个大字更是被刻进了人生信条之中,怎么可能仗着她此时顾忌门外之人不敢出声的功夫乱占便宜? 皱着眉看去,少年正动作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袖子往上撸。 眉宇间的疼惜,将真实想法暴露无异。 他是在担心自己手臂上的伤口。 黎筝抿了抿唇, 心中一软。 被刺那日,他让出轿子,选择跟在下面走,已是明目张胆的偏爱;而方才走道上,知晓她是刺客本人, 还出手袒护,更是违反原则的护短。 扶苏一直对她很好。 ···很好,很好。 只是不知,这好能一直持续到什么时候。 黎筝闭了闭眼,按住了他折腾袖口的手。 她吃了疗伤丹药, 手臂上没有狰狞的伤口,反而在得到药理的呵护之后, 皮肤比原来还光滑细腻,若是被看到,恐怕要让少年起疑心。 “别费心了,我无事。” 不知少年能否看懂,黎筝伸着葱白的指尖,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的划拉。 扶苏:“····” 盯着那些鬼画符看了半天,少年英挺的墨眉蹙起,收拢手掌,抓住女孩作乱的玉指,摁着人就往墙上靠。 不想耽搁黎筝的伤势,他已经准备强硬的将袖口撕下来了。 而问心有愧的黎筝,自然是奋力反抗。 推搡僵持之间,又差点撞到一块儿,唇挨着唇对在一处。 少年双眸睁大,气息一乱。 可算是给了黎筝机会,将人推开,两步退到窗台,手一撑,坐在了窗沿上。 因刚刚那一下的贴近,少年胸腔里的心脏跳动的急促不已,像是要蹿出心口,贴到心仪之人身上去。 喉结浮动,少年垂着头拉开了距离,半点不敢去看女孩的眼睛。 这下,他也是问心有愧了。 没看出猫腻,黎筝坐在窗台上,只差那么一翻,便能彻底脱身,离开此地。 可动作间却迟疑了下来,回头看了眼扶苏。 恰好对上少年抬头一瞥。 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平衡不稳,一个没坐好,差点掉落了窗台。 “诶!” 扶苏吓得差点扑上去,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给牵绊住了。 “太子殿下,” 门外那人再度出声。 原先没得到回应,他差点抬脚离开,而此时屋内的动静又给了他开口的勇气。 “太子殿下,” 这是门外之人前前后后,加起来的第三声呼唤了。 他别的事情半句没提,只叫喊扶苏的名讳,过于迟疑的态度,反倒让扶苏生出了疑惑。 也让想要保持安静,等待其主动离开的少年当真有了搭理之心。 瞥了眼转危为安的少女,扶苏沉着嗓子,仿佛极为不耐地道:“何事?” “太子殿下,昌平君他——” 门外人语速迟疑,似乎是在顾忌扶苏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可能出现的情绪反应。 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有些痛越早尝越好。 黎筝心中升起了浓重的不妙之感。 她稳住了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形,轻睨了眼被门外人绊住脚没能伸手接到她的扶苏,心头的惴惴不安,几乎火山爆发般地喷溅了出来。 “昌平君他——遇害了。” “凶手,就是刚才那个刺客!” ——凶手,就是刚才那个刺客! 大脑缓慢的接收着无法理解的信息。 巨大的不真实感骤然侵袭。 少年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这个消息跟现实联系起来。 他站不住地晃动了下身体,伸手想要抓住什么能够依靠的事物,却只是在空气中来回晃悠了两下。 “你、你说什么——” 第一次诉说的时候艰难无比,第二次便通畅了起来,门外之人快速地道:“昌平君遇害了!” “凶手就是——” “够了!” 少年暴怒般地嘶喊。 仿佛内心深处的灵魂,都要在这简短的几句话中被撕裂的粉碎。 他脖子上青筋绷起,脸涨得通红,内心中再多的不可置信都靠着咬牙死死抵御着。 黎筝看着他,看着他双眼通红,看着他痛苦得弯曲着俯下了身子。 心里清楚,这便是要失去了。 然而,少年已经痛苦万分,可屋外之人,还不愿将他放过:“太子殿下,您知道那位刺客的去向吗?” 他是走廊上第一个转过屏风的人,亲眼看见一道影子窜进了厢房之中,却不知扶苏为何要扮做与人寻欢的模样,将人全部赶走。 而在扶苏听来,这却是一声振聋发聩的质问! 质问他为何要包庇那杀人行凶的刺客。 视线抬高,他寸寸紧缩的瞳孔盯住了面色苍白的女孩。 她像是与他一并承受巨大的苦难,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明明那扇窗户就在她身后,可以随时跳出,却偏偏动也不动地呆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审判。 “太子殿下,您知道那位刺客的去向吗?” 如同阎王爷发出的一道道催命符,门外之人的逼问越发紧促。 扶苏瞳孔颤抖,拳头紧紧地攥成一团,他喉头艰难地吞咽,几次要开口,又几次放弃。 而女孩看他的眼神,也在濒临崩溃中,慢慢逼近绝望。 扶苏心头一顿,几乎要嘲讽自己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还会为她感到心疼。 或许,这便是落败。 少年连发丝都失去光泽。 终于无比艰涩地说出沙哑:“不知,孤,不知。” 他到底是舍不得,舍不得将她交出去。 少年头颅低垂,乌发倾洒,遮挡住了晦涩的视线。 这一回,他没有再阻拦黎筝的离开。 浓郁的悲伤让他像是独自舔舐伤口的孤寂野兽,仅仅只是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他灵魂深处的哀嚎与悲鸣。 黎筝喉中凝涩着说不出话来。 她也不想的···· 可不动手,扶苏和秦国都会受害···· 心中满是苦涩之感,黎筝手臂顶着泛出凉意的窗沿,大半个背脊都到了窗户之外。 这一次,扶苏对她的好,是真的到期了。 目光黯然的最后瞟了一眼少年的身影,她在他的不挽留下跃出了窗户。 见到黎筝离去,扶苏身体蓦然一动,抬起手,又颓然放下。 第97章 宴会前, 似乎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少年突然想起了这件毫不相关的事情。 来势汹汹的阴云将人笼罩其下,一整个天幕,都被黑暗笼罩得透不进一丝光线。 雷电将天空劈成两半, 如同一道巨大而可怖的深渊,丑陋的横陈于天际。 “轰隆”的一声巨响,跟扶苏听到惊天噩耗时的感受毫无差别,狂烈地快要将他整个人撕得粉碎, 吞噬得什么都不剩。 痛苦、惊愕、仇恨, 这些情绪会给人带来什么? 扶苏头重脚轻。 他人似乎还是那个人,表皮下的血肉却已然重组,在刀剑相加, 斧凿所劈,伤口与疤痕层层叠叠的累计下,重新汇聚到一起。 但这样的痛苦的组合物,真的仍然能够被称之为原先的他吗? 这一点, 就连扶苏自己都不知道。 少年目光沉沉,再次扫了眼室内。 门口、床榻、窗台。 这些都是他和她相处、纠缠过的地方。 若是放在以前,他会时常来到这些带有甜蜜记忆的地方停驻,一遍遍的回味那段美好的时光。 但现在,就连他们俩一起呆过的地方, 都有着不可饶恕的罪恶,而那些“甘甜”的回忆,更是竖在心上的倒钩尖刺一样,每每回翻看、拨动,都要将他撕扯得血肉模糊, 遍体鳞伤。 扶苏并不拒绝这心如刀绞的痛楚。 作为罪人,他合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出, 少年一寸寸地抚过那人曾躺过的床榻,上头,还残留着浅淡的温度,又像是他的心,一点点从滚烫变得冰冷。 “太、太子殿下,” 门外的人仓惶而惊恐,从扶苏不断陷入沉默的反应中嗅出了风雨欲来的不平静。 他明明亲眼看着那人闯入屋内。 殿下却三番五次地为其遮掩,直到如今,还要强调自己对刺客的去向一无所知···· 这难道不能说明,太子与刺客本就是一伙的吗? “杀身之祸”四个大字出现脑海。 他面色霎时间变得苍白,满心都是今日不该来这一趟的悔意。 “殿下,属下还有些事,就此告——” 轻轻闭了闭眼,少年再度睁开时,强压下了眼中的伤悲。 少女已经离去,屋外之人却还没有。 能一句接一句的将他逼问到这个程度,必然是看到了什么、发现了什么。 终究是···留不得啊。 扶苏面容冷硬地走到墙边。 上头,挂着一把开了封的,寒光凛凛的宝剑。 并非青铜,而是能够映照出少年脸庞的玄铁利剑。 取到手中,掂了掂与青铜剑毫不相同的重量,扶苏垂着眼,泄出一丝杀意:“隔着道门,孤听不大清楚,阁下还是进来讲吧。” 又是一道惊雷劈过,雨声渐起。 昏暗的厢房内,一个中年人双目睁大,嘴巴诧异地张开,脸上是惊讶与疼痛混合后的难以置信。 那本该是张灵动的面容,但现在,他的神情凝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 动作也保持着想要从房间里逃出去的姿势。 血液从剑尖滑落,扶苏抿着唇,半张脸浸在阴翳中。 最后一次,这真的是他最后一次帮她。 * 黎筝很忙,忙着处理刺杀的事后收尾。 泼到魏国公子魏豹身上的脏水要泼严实,自己差点被抓所泄露的“女刺客”的消息要死死压下,回身还有“粮票”的正式推行等等等等一应事务要处理。 黎筝忙得脚后跟不着地,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再见过扶苏了。 或者说,她不敢见扶苏。 巫女白马甲不敢,赵黎的马甲也不敢。 她一股脑儿的在嬴政那里接下了一大堆活计,只为将所有的空余时间全都填满,让自己没有任何闲工夫胡思乱想。 “真的只是担心自己会胡思乱想?” 装作爬山虎,覆盖了黎筝身边小半片墙壁的121冷不伶仃地发问。 黎筝身上压着的活根本不止前头所提的那些,还有棉花的试种推广、魏楚两国对昌平君之死所表现的态度,以及刺杀那日精兵队伍的训练—— 没错,因为黎筝这次刺杀有功,加之实力也得到了精兵们的敬佩,所以在精兵前任首领的推荐与嬴政的看好下,黎筝成了精兵们新的领头上司。 虽然之后再有行动,黎筝未必会亲自参加,但在后台坐镇,充当精兵们的大脑与总指挥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而得到精兵们的指挥权和训练权之后,黎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们投入到未来的军事化训练中去。 主要训练的就是将士们的服从性。 所有见过祖国纪律严明的军队与阅兵的人,都会对此记忆深刻。 黎筝想打造的就是那样能让人形成难以磨灭的印象的队伍。 去掉他们的野性与劣根,将他们的散漫与 归束到圈定好的律令与条款中。 “现在并没有和宿主大人谈论如何训练军人!” 121不满地将黎筝再度歪掉的话题扯回来,用翠绿的枝丫点了点桌面道:“您知道我是在说——您真的没有逃避您和太子殿下之间发生的情感问题吗?” 黎筝书写的手一顿。 情感问题,往往是在两人还有情感的时候发生的,但她和扶苏之间的感情,已经到了千疮百孔,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她尽量让自己平淡轻松地道:“裂痕就是裂痕,从来都不会被完美修复,只会顺着破裂的缺口,继续往下蔓延。” 那一条小小的裂口,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与摩擦一点点变大,直至裂痕布满整个身体,让原来的感情面目全非,尽数失去。 黎筝垂着眼,极力地克制自己去回想扶苏受伤的神情。 她甚至开始后悔那日离去之时,回头望向他的最后一眼。 只要想到现在隔阂在两人之间的巨大裂缝,全都是她一手造成的,黎筝就心乱如麻。 可要说罪有应得,她也只是将扶苏和昌平君分离的时间提前,化被动为主动罢了。 那是站在上帝视角,提前预知未来的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捏了捏泛酸的鼻根,黎筝努力告诉自己,她没有做错。 通过这件事,她让楚、魏两国之间的烟火味儿越来越浓! 想要促使他们开战,也只是再加一把火的事情。 秦国更是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跟在楚国后面,用为昌平君报仇的理由,去攻打魏国。 如此一来,名正言顺攻伐天下的理由几乎都已经被她搞定了! 统一六国,收服民心,是指日可待! 她没有错! 没有错··· “121,发布任务,辅佐嬴政,扫灭六国,统一海内!” 统一之日近在眉睫,她不能在这时候为儿女私情所扰,将注意力一分为二。 握紧了手中的毛笔,黎筝说服自己,重新埋首,笔耕不缀地道。 可121干脆利落的应好并没有出现,反倒是头一次没有照着她的意思去做,耳听不闻地跳过了任务发布的问题,执著的追问:“就因为觉得有了裂痕,无法修复,所以宿主大人连挽回的努力都不去做了吗?” 笔尖骤停,下压的狼毛在纸面上氤氲出一个硕大、突兀的墨点。 黎筝硬是板着,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泄露出一丝情感的波动。 “你在说什么?” 仿佛听不懂小系统的话语,她皱着眉头,反过来指责道:“121,不要岔开话题,给我下达任务!” 公事公办的态度,绝口不提扶苏的断情绝爱模样,仿佛比121这个真正的系统还要冰冷无情。 然而121与黎筝朝夕相处,可以说是最为了解她的人,才不会被她三言两语的糊弄过去。 “宿主大人,究竟是谁在感情用事?您对扶苏太子,也并不完全是出于任务的公事公办吧!您对扶苏太子,明明就是——” 黎筝面色阴沉:“住口!” 小系统却据理力争:“不!难道宿主大人还要继续这样装作若无其事下去吗?” “自从121跟在您身边,从未见宿主大人被什么人,什么事打败过,无论是糟糕到极致的开局,还是情势险峻的不利局面,乃至没有半点获胜希望的时候,您都能化腐朽为神奇,乐观主动的去努力应对!” “121亲眼看着宿主大人从一个小乞丐一步步走到今天!一点点让秦二世而亡的形式转危为安!将所有隐患全数掐灭于胎芽之中!” “而面对这些常人难以做到的事,您何时有过颓丧逃避?何时有过跌倒之后,再也爬不起来,投降放弃的时候?” “121想,过去那些121还未诞生,还未陪伴在宿主大人身边的时刻,您就是靠着积极应对,从不放弃这一点,从一个个堪称炼狱的任务世界里走过,将所有的为难化险为夷,又所有任务者中脱颖而出,成为今天的3S级任务者的吧!” “在121心里,宿主大人一直都是世界上最厉害,最强大的人啊!121一直都崇拜向往着这样的宿主大人!” “但您现在又在做什么?” “为什么面对别的困难,您都能勇往直前,毫不退让。” “而面对自己最重要的幸福,却悲观回避,等待着悲惨与不幸降临到自己头上呢?” “宿主大人不是最擅长计划,最擅长改变,最擅长一步步抵达目标的终点的人吗?” “像现在这样坐以待毙,根本就不像是宿主大人的做事风格啊!” 第98章 黎筝行事向来有计划有谋略, 走一步算十步。 就拿魏国公子魏豹的事情来说。 这是个未来将会登基为王,却在所有历史名人的事迹里,都被当成普通配角的角色。 而后世的大人物们, 多多少少都跟他有所关系,却又都并非他本人。 在这位金牌常驻配角的身上,究竟有着多少标签呢? 第一个标签,是宁陵君魏咎的弟弟。 后世陈胜吴广起义, 派遣手下的魏国人周市, 率兵收复魏国旧地。 而为了顺应魏国国民的民心,周市请封宁陵君魏咎成为新的魏王。 可惜的是,宁陵君魏咎登基前被困自杀, 国不可一日无君,项羽便转而封了魏豹当魏王。 而即便捡了兄长的漏子,成为一国之王,魏豹也永远被兄长的阴影所笼罩。 他身上的头衔, 永远都有着兄长宁陵君魏咎弟弟的烙印。 第二个标签,则是后世“天子”之母薄姬的前任。 相传有一女子薄姬被相师测算,未来会诞下天子,魏豹便喜不自胜的将其纳入后宫,谁想她的确是未来天子的母亲没错, 但孩子的父亲,却是刘邦。 魏豹战败,薄姬被刘邦收入宫中,生下孝顺的儿子代王刘恒,之后, 代王刘恒继承帝位,薄姬被迎驾入京, 尊为皇太后。 这,便是金牌常驻配角,光辉而又边缘的一生。 其中要提到的一个点——魏豹与楚国有旧,在兄长宁陵君魏咎被困身死之后,他出手向项羽借兵,重新从秦国手中打回了魏国。 而现在,黎筝就要将这个旧情掐灭在摇篮里。 一想到未来并肩战斗的队友,被她一手操作弄得分崩离析,反目成仇,黎筝就不禁心满意足地搁下了笔。 对待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搬弄计谋,让局面变得对秦国更为有利,这是她的本职工作。 但要是再不响应的话,121又该说她装糊涂,扯开话题了吧? 黎筝叹了口气:“121,这并不是——” 并不是什么?并不是消极逃避,坐以待毙? 跟其他事情比起来,面对与扶苏之间的情感问题,黎筝确实不像在应对其他事情的时候得心应手,驾轻就熟。 别说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就连情感已经发生问题的时候,她也只能被动无比的将其搁在一旁冷置。 千头万绪,不知该如何处理。 “唉——” 黎筝又叹了一口气。 想她博古通今,满腹经纶,如今,竟为简简单单的“情”之一字所困,乃至于前所未有的束手无策,一筹莫展,还真是—— 还真是当局者迷! 黎筝抿了抿唇,眼波流转间,罕见的泄出一丝脆弱与伤心:“121,情感之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不是三言两语,亦或者靠一个人的努力就能酿成良缘的。” 过去,她跟扶苏能不能成,全看她够不够努力,能不能建功立业,向秦始皇大大讨得婚约。 但现在,她跟扶苏还能不能走到一起,就全看扶苏对此事有多生气,有多愤怒了。 乌羽般浓密的长睫轻轻颤抖,黎筝目光盯着窗外一块流水假山悲愁失神。 只盼着,那个向来对她好得不能再好的人,下一次送给她的,不会是一纸退婚书了。 那份婚约,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奋斗来的。 当然,121也并非无理取闹,他只是过于在意她,不愿她真的与那份真心实意的情感一刀两断。 “宿主大人,”小系统犹然还想再劝。 黎筝却闭上了眼,不愿再听。 “121,这是我和扶苏两人之间的事情,你不要再过多干预,否则的话——” 黎筝打开系统面板,选择了系统禁言选项,并在时间上设置为三个时辰。 这是主智脑单独给予3S任务者的特殊权利,它允许在个别情况下,3S级评价获得者可以先斩后奏,拒绝系统方给予的任务操作流程,选择自己的直觉判断。 也因此,这个系统禁言选项的功能还包括将系统屏蔽于任务面板之外,使其无权下达派发无礼任务。 不过黎筝也没有动用更多权限,仅仅只是让121禁言一会儿罢了。 毕竟,121即便系龄幼小,却也并非那种喜欢动用强权,逼迫宿主完成命令的系统。 对他来说,禁言就已经够了。 世界终于安静下来,黎筝揉着太阳穴,仰倒在椅子上,面朝天花板,满眼都是对她与扶苏之间的未来的迷茫。 她实在不知道他们之间还能否和好。 但如此棘手的情况,显然也不是完全不管的时候。 既然现在的扶苏不愿见到巫女白,那么,她就用赵黎的马甲去吧。 黎筝皱着眉,漂亮而憔悴的脸蛋上带着一丝愁绪。 先到少年面前探探口风,若是还有希望,便帮巫女白说说情。 黎筝无声叹息。 只希望在她的努力之下,她与扶苏还可以够破镜重圆,再修旧好。 然而——这一次的黎筝,却当了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侏儒。 十五月圆之日 这是黎筝跟陆、常两位令史所约好的开庆功宴的夜晚。 她不知有多久没穿着巫女白的马甲公开出现在众人面前。 昌平君死后,她很是低调的渡过了一段漫长的日子。 而实际上,即便是已经距离刺杀有段时日的今天,黎筝依旧不是很有心情去吃这一顿庆功宴。 毕竟原先,她要庆祝的,是成功抓到了刺杀赵黎的幕后黑手。 但现在,这顿庆功宴就仿佛是在庆祝她杀掉了扶苏的舅舅,那个长久以来都陪伴在扶苏身边,又亲眼看着他长大成人的至亲一般。 黎筝内心满是罪恶,愧疚地几乎要食不下咽。 回忆中少年伤心到极致的神情,更是令她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但早已答应陆、常两位令史的庆功宴,显然也是无法推拒取消的。 思来想去,黎筝还是将披着赵黎的马甲去见扶苏的事情延后,又亲手写了两封邀请函,送到了陆、常两位令史的府上,在十五月圆之日的晚上,将二人邀请了过来。 这一天,巫女白的府邸张灯结彩,所有的侍从们都跑动了起来,忙碌的运送着菜品,只为迎接两位有着真本事的贵客的到来。 鱼早已准备好了。 巫女府上极为擅长处理鱼肉的大厨们将鱼肉一块块片好,摆放成漂亮精致的高档模样。 而这些才刚从齐国运来的新鲜海鱼,吃起来也完全不会丢主人家脸面。 它们肉理Q弹,味道鲜美,没有半点河鱼的土腥味。 黎筝穿着巫女白标志性的白衣,站在府邸门口,亲自迎接友人的到来。 有段日子不见陆、常两位令史了,他们还是一高一矮,一年长,一年轻,没有什么变化的模样。 下了轿子,两人手中竟还大包小包地提着礼物。 “二位大人自己来就是了,怎么还带上礼物了?” “见过巫女大人!” “见过巫女大人!啊呀,没想到,您当真要开宴席,请我们吃饭!” 黎筝原本这些日子呆在家里,人清瘦消减了不少,精神也有些萎靡,如今见着两位友人的到来,终于喜上眉梢,面孔也有了笑意。 “两位大人帮了白大忙,自然是要请二位好好吃上一顿的。” 推拒着两人手里的礼物,黎筝正欲与好友交谈一二,一道冷冽熟悉的声音忽然插入,将她打得措手不及。 “孤也帮了白巫女不少忙,怎么不见巫女阁下来请孤吃顿饭?” 耳中听到熟悉的声音,话中内容又必然是出自那人之口,黎筝呼吸一滞。 转眼看去,少年一身黑衣,提着灯笼站在街角处,身量似乎高了,清俊的面孔也成熟了不少,他眼皮下有着淡淡的青黑,面上,竟是与黎筝如出一辙的倦容。 少年执着地盯着黎筝,那双藏着疲惫的双眼中,情绪复杂,爱恨交织。 黎筝一看到他,呼吸立时乱了起来。 退后两步,向来淡定从容的黎筝,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赶快找个地方躲藏起来。 建筑也好,人也好,地上的窟窿洞也好,只要是能让她躲起来的—— 思想麻乱,像是毛线团般纠缠在一起的死结。 黎筝还未张嘴,少年先走到了身前。 他垂着眼,淡淡睨着她,嘴角挑起,含着一抹冷笑,嘲讽地反问道:“巫女阁下怎么不说话,是不欢迎孤吗?” 巫女阁下。 还当真是····好生分的称呼。 黎筝有些恍然。 他究竟有多久未曾喊过她这个称呼了,以至于她现在,居然被叫的浑身难受,像是先泡进了热水,又浸入了冷水。 冷热交替,濒临炸裂。 黎筝抿了抿干裂苍白的唇,说话有些结巴:“没、没有,不是的。” “不是?”少年还是在冷笑,仿佛只要对着她,就不会露出张好脸来。 “不是就好,那么孤今天加入这场宴会,给巫女阁下多添一双筷子,也没什么关系吧。” 黎筝嘴里那句“没关系”还没有道出,少年先转过了身,丢下了府邸的主人,自己迈进了门槛,一路朝着装饰过后的巫女府里走去。 他步伐不慢,只一小会儿便给众人留下一个小小的背影。 陆、常两位令史站在一旁,更是看的瞠目结舌,又噤若寒蝉,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 可是,怎会如此呢? 那位扶苏太子,可是出了名的喜欢、尊敬巫女白。 就连只有一顶轿子的时候,都要将轿子让给巫女坐,自己在下面跟着走。 那一天,若非巫女白自己坚持下轿。 以扶苏太子的举动,可谓是前所未有的开了先例了。 而如今,这位殿下又为何要对巫女白冷言冷语,争锋相对,甚至将其甩在身后,独自一人直接入座? 那个少年人,可是传说中最宠爱巫女的太子扶苏啊! 第99章 黎筝身体摇晃, 心脏七上八下的在胸腔里诉说着自己的不安定。 扶苏、扶苏怎么会来这里? 是听到了她要开宴会的消息? 还是,还是刚巧路过,想要看看她的近况? 他现在还会想着她, 忍不住的要来见她吗? 黎筝视线跟着少年的背影,觑着那人走得越来越远。 真的是····越来越远。 不仅仅是现实中的真实距离,同样,也是两人心灵与情感上的距离。 他方才看她的目光里, 刻骨的恨意毫不遮掩, 而那些过去的柔情蜜意,全都一去不返了。 黎筝目光破碎凌乱,手指无力的攀上自己胳膊借力, 形成一个自我环抱的姿势。 她低垂下头,发丝披散,将白皙光洁的后颈整个暴露在月光之中,兀自哀伤。 心里知道自己该追上扶苏的步伐, 紧跟着他进去开宴。 然而现在才晓得,121的话一点没错。 她的确不敢面对扶苏,别说主动去找他,去窥探他真实的想法和滔天的怨恨。 就是扶苏自己亲自登门找了上来,她也一样不敢与他靠近、对视、交谈。 面前久居的宅邸大门变成一个巨兽张开的可怖大嘴, 地面上铺着的规整石板路径像是一条连接着胃部的猩红长舌。 仿佛只要踏入其中,就会迎来粉身碎骨,被胃液腐蚀消融直到连灰都不剩的悲惨下场。 这普普通通,装饰甚至称得上温馨的住宅,在黎筝眼里出现了重影, 可怕之处甚至超过了先前需要她驱邪的那栋阴宅。 而那个时候,扶苏还借了她一个肩膀, 以他身上浓厚的龙气,驱散了她缠结满身的阴寒。 目光微顿,黎筝心中一片酸涩。 以前他们之间的感情越是美好,便衬得现在越—— 顾不上被自己约来的两位好友,黎筝想从这场还未开启的宴会中溜走。 仿佛提前一步料到了她的想法,一只骨节分明的炙热大手忽然伸出,一把搭住了黎筝的肩膀,将迈开脚步,准备往外跑去的女孩死死按在了原地。 “巫女大人是不是走错方向了?大门,可是在你身后呢。” 仿佛情人之间的低喃耳语,少年不知何时原路返回,出现在黎筝身后。 黎筝眼瞳紧缩,听着少年极具侵略意味地站在她身边,说出的一字一句,全都戳中她的心事:“这里可是巫女阁下的家,你应该不会,是想要逃走吧?” 被抓了个现行,黎筝如同被猎人抓住的小动物,战战兢兢地立在他布下的陷阱之中,一动不动地竖起双耳,全身所有的感知力都调御到了最高级别,生怕下一刻自己便要沦亡在他手里。 嘴角勾出勉强的弧度,黎筝声线透露着心虚:“怎、怎么会?” 扶苏冷笑,将她的表现尽数收入眼底,又对她安静不敢乱动的模样感到些微的满意。 “不会就好。” 他松开她的肩膀,一把抓住那偶然落出了衣袖的洁白皓腕,拽着人就往宅子里走。 少年步伐极快,半点不去顾忌女孩习惯的步调会不会跟不上自己,只顾着埋头朝前厅进发,黎筝则落在他身后,被少年拽的步伐紊乱,东倒西歪。 至于留在府邸之外,没有进来的陆、常两位令史眼底都残留着一抹惊讶,他们面面相觑,试图猜测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这、这是闹矛盾了?” 常令史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巫女阁下应该没事吧?” 陆令史长长叹了一口气:“以扶苏太子对巫女阁下的在意,应当是不会出什么岔子的,但小两口吵架,我们俩夹在里面可不太好。” 他眨巴着眼睛,带着对鱼肉的渴望道:“这宴会特地开来请我们俩吃鱼。小常你说,我们还进不进去了?” 常令史没有理他,直接跨过了门槛,往里头走去。 陆令史摸了摸下巴,有些感慨地缀在他身后,边摇头边说:“这年轻人遇上了心仪的事物,就是比我这个老匹夫要着急多了。” * 黎筝站在自家用来招待宾客的大厅里,看着比她更像主人的扶苏在主桌前头,满眼的不合意。 “一个主桌哪里够用?来人,再去搬一个上来。” “这···” 少年招来的侍从低着头,有些为难。 照理来说,黎筝是巫女府的主人,也是这场宴会的主办者,坐在主位上的人自然也该是她才对。 可扶苏贵为秦国太子,他既然莅临此处,这主座的位子,他若不坐,也没有第二个人配坐了。 但无论如何,主座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又如何能再搬一个上来呢? 两人并坐,岂非成了夫妻之间才会有的格局了? 见黎筝和侍从都不应声,扶苏立时冷下了脸。 数九寒冰像是要轻易将人冻伤,少年凛冽的寒眸扫了过去:“怎么?不乐意?” 菜还没有上,他索性坐到了桌面上,恹恹地垮着腰,虚靠在桌沿边。 又盯住黎筝,嘲弄地讥讽道:“跟孤之间的订亲消息不肯对外公开,现在更是连张桌子都不给上?” 当然——当然,不是啊! 黎筝眼前一黑。 他明知道她不公开订婚消息跟不给上桌子是同一个理由,却还是这么无理取闹的提出要求。 黎筝头疼欲裂,手指抽搐般的在身侧弹动,终究还是妥协:“不是——,春雨,再加张主座上来。” 侍女微微抬了头,有些讶然:“可是巫女阁下,” 黎筝抬高了声量,不耐地道:“行了!照我说的去做!” 春雨低头,跺了跺脚,转身跑了,不一会儿,动作倒是很快地移了副桌椅过来。 黎筝抿了抿唇,正要开口与扶苏说起之前的事,却听身后一轻一重两道脚步声接连而来,使得她不得不住了嘴,转身招待。 “巫女阁下,太子殿下。”常令史的眼神从落座在主位的扶苏身上一划而过,跟他轻轻对视,又很快回到黎筝身上。 两人间,仿佛有不为人知的暗涛涌动。 黎筝对此并无察觉,只露出对待朋友的热情笑容:“白招待不周,竟将二位大人丢在门外自己先进来了,都是白的不是,二位快请坐吧,马上便上菜了。” 后到一步的陆令史欣慰发现,自己应该避开了巫女和太子之间的矛盾爆发期。 现在再看,两人面色具都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要口角或者推拉的模样。 这可真是太好了。 他缩在常令史背后,躲在常令史的影子里,颇有些“伏低做小”,要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意思,连到黎筝和扶苏两人面前一一问好都无的直接落座了。 还以为可以就这样平静地挨到吃上鱼肉,谁知常令史居然在上菜的档口询问黎筝:“巫女阁下是与我们一并坐客席吗?” 主座上那么大两张桌子,他仿佛睁眼瞎似的提问。 弄得黎筝欲坐不坐的尴尬不已。 扶苏视线在两人之间走了个来回,发现了什么似的不悦拧眉。 他握住了黎筝的手,将她一把扯到了座位上。 “巫女是这巫女府的主人,自然是要坐在主位上的,孤命人加了一副桌椅,厚颜与巫女阁下坐在一处,二位应当没有什么意见吧?” 常令史闻言嘴唇微动,又被陆老爷子扑上来捂住了嘴。 活成人精的老爷子息事宁人地笑:“没意见没意见,老夫只想问这鱼什么时候上来?” “鱼?” 扶苏皱了皱眉,对这个词有了些许联想,但却也并不多,只当做自己太过敏感的胡乱压下。 黎筝倒是快速回答道:“快了,白跟她们讲过要早些上的,大概也就第五道吧。”、 她刚刚被扶苏那么一扯,人都差点摔到他怀里去,此时终于挣脱了他的桎梏,得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好直起身。 用眼角小心的窥着少年冷峻的侧脸,黎筝的心跳又一下下地打起了鼓点。 他来了这里,也不与她提起之前刺杀的事情,仿佛真的只是为了来参加宴会似的安静地喝酒吃菜,眼睛盯在舞池里奏乐舞乐的舞姬们身上看得专注,一个回头也没有,一个眼神也不落给她。 手里的一双筷子紧了紧,黎筝忍不住想,既然如此,他又非要逼她坐在旁边干什么,倒不如让她坐在客席了。 等待攀谈,又等待发难,黎筝日子过得煎熬,分分秒秒也像是度日如年。 心里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给忘了,可睨着少年的脸,她又半点想不起来到底忘了什么事情。 直到陆令史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那盘海鱼被端上来,盖在上面的圆盖被甫一揭开,黎筝看到扶苏猛然大变的脸色,这才心中一紧,面色变得煞白,意识到她又搞砸了这难得能和扶苏缓和关系的重要机会。 黎筝新聘请的大厨原本是在昌平君府上工作的。 海鱼价格高昂,在市面上流通稀少,是难得能配得上昌平君身份的美食。 又因为他喜欢吃海鱼,特意在相府上请了个擅长处理鱼类料理的厨师,专职做鱼。 但如今,昌平君死了,海鱼自然也没人吃了,厨师同样直接下岗,丢了工作。 黎筝遇见他后,心中愧疚是自己使他没了可靠的饭碗,便将他留在府上,时不时给她做点鱼来吃。 此人料理鱼肉的本事确实高超,放在平日里也没什么大碍,但今天这道鱼肉,却是与昌平君死前,用来宴请宾客的菜式一模一样。 那倒扣在盘子上的圆盖刚一揭开,少年的面色霎时巨变。 第100章 扶苏是来问黎筝, 为什么要杀他舅舅的。 那天刺杀,她没处理干净的尾巴,他帮她扫除了;她差点没成功泼给魏国公子的脏水, 他也帮着栽赃了。 可这些天来,少年始终想不明白。 他自问从头到尾不曾亏待过她,舅舅昌平君也从未对她不好,怎么她能就如此心狠手辣, 对他的至亲痛下杀手? 他们俩即将成婚, 昌平君也早晚要变成她的亲人,她究竟凭什么,她到底怎么能——! 扶苏这些天一直是抱着酒罐子过来的。 邹氏商铺里买来的酒, 跟那些海鱼一样贵。 但与别的酒完全不一样的是,这酒清澈,甘烈,灼喉, 喝到肚子里像是吞了一把火,整个人都要跟着燃烧。 买的时候,打酒的男子嘱咐他,一日只能小酌三两杯,否则便会伤身, 可扶苏管不了那么多。 不喝酒,他恨不得冲到那冷血无情,事后再也不曾来找过他的女人面前,扯着她共赴火海,同归于尽。 而喝了酒, 他便能暂时的脱离仇恨的蚕食,头脑上或许更蒙钝了, 理智上却也终于清醒了。 这邹氏商铺买来的酒特别的烈,又容易醉人。 喝的扶苏满脸泛红,身体发烫。 索性是在他自己的住所里,也不必顾忌那些做给外人看的礼仪。 少年肆意地醉,任由世界颠倒,步伐摇晃,又热得衣襟大敞,年轻鲜活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之中,像是秦国连绵起伏的山脉般,肌肉线条隆起,又纷纷没入衣服之下。 他坐在天井里看月,像是某个时刻,耳边曾有着清脆铃铛声响的那夜。 咽下一口苦酒,眼前忽然出现了那抹身影。 女孩哭的可怜,伏在他的膝盖上忏悔,她指尖温热,落在他膝盖上,每一根都带着灼烧的烫意。 她说她也不愿杀昌平君,只是深有苦衷。 她说她对不起自己。 女孩一个字一个字的吐露心迹,吐露她的不得以,吐露她的愧疚,吐露她的不求原谅。 她的泪水将睫毛浸得湿透,像是鸟雀萎塌的羽毛般黏连在眼睛上,哭得几乎快要睁不开眼。 带着的白纱也沾在面颊上,勾勒出面部的轮廓。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他喝酒,她便出现,他停下酒盏,她消失得无影无踪。 扶苏招来小厮,问这些天,巫女白有没有来他这里求见过,得到的回应皆是一个“无”字。 少年的心仿佛沉入海底,落入深渊,越发冰冷。 失去亲人的痛苦,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愤怒,亲手包庇维护了罪人的内疚,无一不将他的五脏六腑腐蚀得痛不欲生。 五六日过去,他终于清醒,从酒罐子堆里爬了出来。 重新穿上舒适,没有皱褶,没有酒味儿,庄重得可以出席任一一个需要太子出现的场所、庆典、祭祀。 扶苏仿佛还是过去的那个自己。 至于刺杀,只要将某个人的名字从生命里,从脑海里彻头彻尾的划去,那么他就仅仅只是个遭受了亲人不幸离世的人而已。 他下令,身边再也不允许出现白色的事物,而仆从们的口中,也不允许再出现“白”、“巫女”这样的字样。 扶苏刻意的不去想她,不去提她,像是他的世界根本没有过那样一个人。 然而,他们还是遇上了。 父王赐给巫女的宅院地段太好,是位于咸阳中心地带的唯几的宅子之一,扶苏受人邀请,极为不得以地路过。 当意识到自己要去的地方,是巫女的所在之地,面对侍从们担忧的眼神和特意询问,扶苏也没有要特意避过的意思。 毕竟,只要他们都还在咸阳生活,只要他们都还受父王宠爱,他们总是要遇上的。 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 扶苏抬了抬头,目光假做漠然地瞥了眼天上。 他心底最角落的那丁点想要见她,想要知道最近她过得怎么样了的想法,被死死的压抑,藏在了永远不会见光的地方。 前往邀约的时候,扶苏将那点子窥探的想法屏蔽的一干二净,可离开之时,却下意识地往巫女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他这些天来的隐忍功亏一篑,尽数付诸东流。 女孩刚好站在门外,被扶苏瞧见了个正着。 她还是那身白衣,跟刺杀那日穿的颜色截然相反,而少年,明明心中抽痛,却还是觉得那纤弱的身姿,很是美观好看。 女孩微仰着头,面目在朦胧的月光下暧昧模糊,成了一种含蓄隐晦的瑰丽。 她语笑嫣然,眼睛眯得弯弯,喜气洋洋的在与另外两个他不曾见过的男子说着话。 看着她,扶苏所有动作都凝固了。 一直被理智所压抑着的怒火,终于像是座活火山般的剧烈喷发。 亏他还以为,她会整日窝在府邸里,又是害怕,又是亏欠,半步也不敢迈出府邸,满心都因为自己的事儿难过悲伤的食不下咽,丰润的面颊,也逐渐消瘦。 他还以为,她会以泪洗面,日夜愧疚难暗,每天都想着自己,思考着如何向自己澄清心意,掩饰杀人的行迹。 谁知,他从她的世界里消失,她不仅开心的将府邸装点得火树银花,还要欢呼雀跃的呼朋引伴,到府邸上来开宴会。 她便要这么高兴,这么欢欣,这么迫不及待吗? 气极反笑。 扶苏简直要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 原来他不在,她反而是过得更好了? 再也无法按照计划,来去无声的直接走人,扶苏抢在女孩带着二人进入府邸之前,终于忍无可忍地呛声:“孤也帮了白巫女不少忙,怎么不见巫女阁下请孤吃顿饭?” 女孩讶然回头,将他看了个满眼。 那眼神里,有惶恐,有畏怯,还有一丝潋滟水光。 她差点哭了。 而讥讽地凝视着她的扶苏,也险些就要心软下来,走过去抚弄她的发丝。 扶苏绷着脸,撮着手指,暗地里死死咬住了牙关,终究是坚持住了对待她的那份狠硬的心肠。 他原本一开口,便已感到后悔,觉得自己不该搭理她,应当快些离去。 但现在,女孩回了身,虽一句话都没与他讲,可那双千言万语都已道尽的双眸,到底是让扶苏脚底生根,驻扎在了原地。 他不打算离开了。 今天也是非得闯闯她开的这个宴会,找机会问她,究竟为何杀他舅舅? 她跟舅舅之间,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国恨家仇? 看那双眼睛,也并非是心里完全没有他···· 可进了宴会,入座主席,看到那盘端上来的菜,扶苏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错的彻底。 “这是什么?” 少年恍若掉入冰窟,通体冰冷,指尖一阵一阵的泛凉。 眼前这道菜,与昌平君受刺当日,他在宴会上吃的那道一模一样。 而想起当日的情形,扶苏还历历在目。 舅舅侧首,温和的对他笑,视线上移,面容渐老的男子,乌黑发丝间掺杂了几根花白的发线。 注意到少年的目光,男人伸手将那根翘出的白发往头发里掖了掖,叹气道:“是梳头发的下人没有藏好,不过,也不碍事,来来,别看舅舅这个老人家的头发了,快吃点鱼!” 男人如同扶苏小时候一样,对他关切有佳,没有半点架子的要为他布菜。 这鱼,扶苏是不怎么爱吃的。 但既然舅舅亲自夹了一块儿,他便也十分捧场的仔细品了品,放到嘴里,细嚼慢咽的下了肚。 味道不错,几乎没有什么腥味,而且软烂鲜嫩,不需用牙咬,入了口,融化了似的进入了食管里。 扶苏品得忍不住颔首。 怪道舅舅爱吃,他上了年纪,牙口不好,别的山珍海味吃不了多少,这连刺都没有,还味道鲜美的鱼,却是刚好对了他胃口。 记忆回笼,扶苏面色大变。 巫女府邸上的这盘菜,竟是与舅舅家里宴会上的那道一模一样! 少年脑袋“嗡”地一响,心中怒火再上心头。 这盘鱼!这个宴席! 她究竟为何要在他舅舅尸骨未寒的时候,来开这场宴会? 而这盘一模一样的鱼,跟舅舅的死又藏着什么样的联系? 少年一把拽过女孩的手,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猛然撞入自己怀里,跌撞了两下才又站住。 可等到她那张标志的脸抬起,扶苏又硬生生的忍住了心里的疼惜。 他横眉冷对地看着她。 就是这么个肩膀单薄羸弱到他舍不得用力去握住的少女,亲手杀了他的舅舅! 黎筝看着少年阴沉下来的面容,心中一片苦涩。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到底遗忘了什么。 胸口总是隐隐萦绕着的不安又是因为什么——她招揽了那位原先在昌平君府上做鱼的厨子,而出自那人之手的菜式,必然会让扶苏触景生情!疑心大起! 可她见了扶苏,好死不死的将此事忘了个干净。 如今少年发怒,两人和好的迹象重新破灭。 黎筝面色止不住的苍白。 这一下,当真是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半点冤不得旁人了。 “扶、扶苏——” 少年淡淡掀了掀眼皮,盯着黎筝的眼中恨意越发浓烈,他站起身,又拽着女孩的手,将她从地面上拉起。 黎筝还以为他就要这样与自己撕破脸面,谈无可谈,可抓着她的手又半点不松,像是铁镣般的环在手上。 扶苏面上阴云密布,肉眼可见的压着情绪,看样子是已经打算离开了,却还是礼仪做全的朝客席的两个点头:“二位慢用,孤与巫女阁下有些话要说,先行离开了。” 100-110 第101章 少年在前头走的很快, 连带着被拽着手臂的黎筝也不得不提高了步速。 她跟得有些踉跄,走了半路,比原来走上一天还要觉得累。 轻喘着气回头看去, 暖黄色的宴会前厅离他们已然遥远,那些丝丝缕缕的温暖光芒,再也落不到她的身上。 宴会前厅的暖意离去了,夜晚的寒冷紧随而来, 黎筝冻得手指微颤, 发红的眼角倾向身前的少年。 扶苏一声不吭的走,没有回过一次头,只给她留下一个灰暗、冰冷而压抑的背影。 黎筝看得脚步一顿, 又马上被扯地不得不继续迈步。 ····扶苏。 这些日子,她只要一有时间休息,不管是睡着醒着,睁眼闭眼, 都一直想着扶苏的事情。 白天是,晚上到了梦里也是。 她其实,真的很想他。 可如今,他们真的再见了,却是这般情景。 黎筝对此并无吃惊, 她杀了他的舅舅,自然成了罪无可赦之人,再也进不到他的心里去,再也无法得到他的好,这些都是理所应当的。 但是—— 垂下头, 黎筝胸口闷痛,眼睛酸涩。 但她还是觉得难过, 那种两人再也回不到以前的预感,当真从预感变成了现实。 她拼命眨眼,害怕水迹就这么从眼角掉出来。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少年的脚步突然停了。 在黑暗里,他的背影像是一座竖立在地面上的沉默的大山。 黎筝赶紧抬手将那抹水光抹干,脚步却没来得及收住,差点撞到转过身来的少年的胸膛里去。 眼看着还差那么两指就要撞上,少年忽的冷然抬手,按住了女孩的肩膀,缓慢的将人扶定,又推开一定距离。 所有举动,都不言而喻的显示着他不欲与她过度亲近。 眼帘低垂,黎筝唇边泛出一抹苦笑。 也是,他们现在,已经是仇人了。 “为什么?” 心中闷痛扩散之际,少年冷不零丁的冒出一句质问:“为什么要对昌平君痛下杀手?” 黎筝眉头一拢,欲言又止:“我——”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跟少年解释先前的事情。 倘若将实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他,扶苏受到的伤害恐怕要远远超过现在。 毕竟那是来自他嫡亲舅舅的背叛。 在秦、楚两国间的天平之上,昌平君丢弃了一直以来居住生存的土地,放下了相处已久的亲人,转身,决绝的与扶苏和嬴政两人背道而驰。 哪怕是未来还没有发生的事,这彻彻底底的背叛也是自始至终存在的。 可少年对此一无所知,他不依不饶的寒着脸,眉眼间尽是压抑,目光半寸不移地死死盯着她:“为什么?” 黎筝喉头哽咽。 昌平君反叛之事牵扯甚大,便是始皇大大也不愿公之于众,才会将刺杀之责交给已经知晓的黎筝来办。 而在嬴政那头,黎筝也已经保证过了,无论如何,不能将这件事告知于第二个人知道。 扶苏等的不耐烦,暴怒的将她按在了凉亭的柱子上:“孤在问你,为什么要对昌平君下杀手?你私下里是跟昌平君有仇?还是说你接近孤,就是为了刺杀他?” 黎筝撞得背后火辣辣的疼,又忍着疼拼命摇头:“扶苏,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你告诉孤,你杀昌平君的事,究竟是——” 说到一半,扶苏突然顿住,左右看了看四周。 他心头怒火冲天,为了舅舅的死,他恨不得连自己都一块每日跪着给舅舅忏悔赎罪,但却又极为矛盾的不愿此事被旁人听到,真的叫这杀死舅舅的罪魁祸首因此被人给抓起来。 到底、到底是他自己也出了了帮着隐瞒下来的事情。 停顿一会儿,有些艰难的说服了自己,扶苏板着脸,声音轻了下来:“你卧房在哪儿?” 黎筝被他从抵着的柱子上放下,悬空的脚也落到地面,双肩还是有点疼痛。 握着自己的肩膀,黎筝抿了抿唇,伸手指明方向,将少年领到了自己房间。 第一次到女孩的闺房,扶苏心头略微掠过一丝异样。 他站在门外一番踌躇,僵持着没有进去。 明明说要来的人是他,结果不肯进去的人,居然也还是他。 扶苏手攥成拳,看着黎筝的目光,颇有些一言难尽。 哪里有未出嫁的女孩会真的将人带到自己的闺房来? 他明明本意只是为了逼迫黎筝赶紧将事情告诉他,可现在—— 女孩推开了门,回头看他,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也不避讳,径直睨着他,等他进去。 扶苏本是来兴师问罪的。 本应当横眉冷对,剑拔弩张,可此时,耳尖却悄悄的红了。 闭了闭眼,深呼吸提神醒脑,再睁开后,扶苏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女孩走了进去。 他尽可能的控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到处乱扫,只在小范围里看些事物。 但即便能看到的只有女孩身周的少量事物,疑惑却还是在他心头升起。 女孩已经是观星宫首席,每月份例绝对不少,可看她房间陈设布置竟是简陋而空旷,别说什么奢侈的,能够作用与享受的沙发躺椅,能够用来欣赏的名贵花瓶等物件,甚至就连任意一位女性应该有的梳妆台都没有。 她、她怎么会过得这么节俭? 扶苏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让黎筝瞧个正着。 她知晓自己的室内布置怪异,或许无法被其他人理解,但因为有着必须这么做的理由,所以一向如此,没有改变过。 轻咳了两声,她掩饰道:“白喜欢节约的旷然之美,喜欢让居所更为贴近大自然,所以室内布置比较少。” 话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这则是黎筝长久以来,经常出入任务世界所留下的习惯。 她做任务,总是需要很多不同的马甲,很多不同的住所,而依照以往的经验来看,如果想要守住多重马甲的秘密,最好的做法,便是减少可以体现日常习惯的生活家具。 因此,赵黎那处的家具和带着个人喜好的装潢还稍微多一点,而巫女白这个出现的比较晚的马甲的闺房里,则当真没有特意做什么装饰。 除了角落的屏风后头,放置了一个大浴桶之外,她的卧室里拢共也只有一张床,一张圆木桌和四把配套的椅子。 黎筝拉开椅子,示意扶苏就座,少年便也如她所愿的撩袍坐下。 屋内布置简陋的理由被少年接受,他跳过这无关紧要的细节,又问起鱼肉、宴会、刺杀之间的事情。 眸光一闪,黎筝将自己所有能够解释的东西,都一一如实说明。 “鱼是赵黎大人那边送来的,菜式是因为白收下了昌平君去世后丢了工作的厨子。” “宴会则是为了感谢两位令史大人之前对白的恩情。” 扶苏没好气地冷笑:“意思是说,这三桩事没有一件与昌平君的死有关?” “不错。” 黎筝轻轻颔首:“虽然昌平君的死的确是我···但除此之外,还请殿下不要迁怒于其他。” “你!” 尽管两人对导致昌平君死亡的真凶都心知肚明,但她怎么敢真的说出来? 连他都一直遮着掩着—— “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为何要杀昌平君?” 少年暴怒,抽剑出来架在了黎筝的脖子上。 他怒发冲冠,身子气得微微颤抖,连带着一向紧密的连在连在两人之间的那根红线,也要被这股怒火燃烧殆尽。 “究竟说不说?好,不说也罢,孤就在这里杀了你,让你到地下去跟舅舅赔罪!” 黎筝闻言一愣,目光露出些许伤心。 可即便如此,她的嘴巴依旧闭得死紧,没有半点要将实话说出的想法。 打开系统背包,取出一张假死卡,夹在背在背后的手中,黎筝缓缓闭上眼,做好了立即赴死的准备。 “好,如果杀了白能让殿下解气的话,那便请吧!” 见她死都不肯松口,扶苏心中的怒气瞬间攀升到最高峰,恨不得就这样砍下去,将她一刀了断,可刀子抬起了半天,愣是没有下得去手。 澄亮的刀面在烛火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迫人寒光,将少年满是挣扎的面孔映照的清晰毕露,若是黎筝此时睁开眼,或许便能看清他对她深切的感情。 可惜的是,黎筝听天由命般的闭着眼,直到最后,没有再看扶苏一眼。 少年输了似得颓垮下肩膀,他低着头,发丝垂落,遮住他大半张面孔,连带着神情也一并遮蔽。 脆弱、悲伤、愤怒终于都被埋进了阴影里。 少年再不必像是受伤的野兽般,赤/裸/裸的暴露出原始的情绪,他发出“呵”的一声,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踢开了挡着他的凳子。 而后“哐当”一声,刀子也掉落在地面。 黎筝听到少年离去的脚步越走越远。 走到门旁,扶苏停住了脚,开口说话时的嗓音微哑:“往后,你我二人形同陌路,凡是有你在的地方,孤都不会踏足,而有孤在的地方,希望巫女也能自觉避开,至于婚事,孤会去求父王作废。巫女白,只求你我,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黎筝猛然站起,失愣愣地看着那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上一次刺杀,是她转身离去。 这一次,便轮到扶苏了吗? 第102章 永生永世, 再不相见! 少年甩袍离去,房间重新变得安静下来,游走的风在空荡的房间里来回窜动, 而除了风之外,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响起,大大的房间一时沉静的可怕。 黎筝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第一次发现, 此处只剩她一人之后, 竟会如此的清冷孤寂。 抬头看去,她还想再望一眼少年的背影。 可扶苏早已走过了拐角,连一片衣袖都没有让她的眼睛捕捉到。 反倒是面前的圆桌被推离了摆放的位置, 配套的凳子也倒在了地面上,两步之外,还有一把刀面澄明的有些晃人眼的刀子笔直插入地面。 本就没有几件摆设的室内,仿佛才刚遭到过土匪打劫的一片凌乱。 就像黎筝此时的心境, 一片凌乱。 垂头将脸埋在膝盖上,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自己蜷缩起来的腿,她没有落泪,可盈满身周的悲伤气氛,却胜似落泪。 121在系统空间里看着这一幕一幕的事情发展, 难受得仿佛心脏都被紧紧捏住。 “宿、宿主大人···” 他想好好安慰黎筝,却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临了头,又想起黎筝最在意的系统任务。 作为极其专业的3S级任务者,黎筝在没有脱离总智脑之前, 任务完成率一向是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而121诞生见到黎筝之后, 她也一直牢记系统派发的任务,以完成任务目标为一切行事的主要方针。 121心道,希望现在这一点,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他尝试着道:“宿主大人,系统面板上显示,太子扶苏对您“巫女白”的马甲好感度跌下五十,整个面板都变灰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甚至连用来安慰宿主大人都做不到,但最起码,还可以转移宿主大人的注意力。 跌破五十关口! 黎筝果然从悲伤中抽离了出来。 她猛然抬头,视线一扫,那断崖式下跌的好感度就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 121着急的在系统空间里来回跃动,语速极快地诉说着什么,可黎筝脑子闷痛,什么都听不进去。 世界像是与她隔开了一层,看什么东西都仿佛是站在这座山,看那座山上的事物。 看着看着,天下雨了,视线越发模糊不清。 黎筝尝到嘴里的苦涩,捏着衣袍的手一点一点收紧,直到指甲扎进了肉里,一丝疼痛唤醒了她的神智。 要是,要是攻略的时候,没有动真心就好了。 如果没动真心,现在便也可以潇洒的切换下一个马甲,重新攻略一遍扶苏了。 可是—— 对着扶苏,她终究是毫无保留,倾尽所有的付诸了真实的感情。 黎筝闭上眼, 理智告诉她,再次攻略并不困难。 只要再制造一个新的马甲,按照着扶苏的喜好,从外貌上打扮成另一个巫女白,在性格上又表现的截然不同,就足以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了。 再之后,只需与扶苏一同经历几次危难,相信她很快就可以重新将好感度赢回来。 但是—— 黎筝仰起头,睁开眼,藏着好些血丝的双眼里,一片疲惫与痛苦。 还是再等等吧,让她休息一会儿。 与扶苏的“不相见”一样,她也暂时,不想再见到扶苏了。 “宿主大人,您这是要去哪儿?” 121很是惊讶,最在意任务完成情况的黎筝,竟然会对扶苏下跌的好感度坐视不理,甚至一点有关重新赢回好感的计划都没有提出,反而连夜赶进了宫里。 “驾!” 黎筝洗了把脸,换回了赵黎的马甲,她一袭红衣如火,□□骑着嬴政赏赐给她的那匹宝马,高高扬鞭,在夜晚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驰骋狂奔。 扶苏他不是说要永生永世再不相见吗? 那便如他所愿,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今日过后,她会穿着赵黎的马甲去到战场,而巫女白,就这样消失于人世间好了! 至于必须要生下秦三世的系统任务,实在不行就让121操控替身傀儡来代替她完成—— 黎筝过去,曾在某个不合法的任务者完成网站上看到过这样的匿名留言。 据说,这种钻系统漏洞的做法,虽然会伴有一定的风险和惩罚,但只要能够揣摩出系统本身的隐藏目的,并且保证完成任务时不要有太大的偏差,那么即便任务并非是任务者本人完成的,也可以在系统那边得到“通过”的评价。 当然,想要依靠这种手段混混日子还是可以的,但要得到很高的系统完成度评价,或者跟黎筝一样不断升级,最终成为3S级任务者,成长到脱离系统空间这一步就不怎么可行了。 尽管以前从来都没有尝试过那个贴主所说的,“利用他人代替自己完成任务”,向来都是亲力亲为的亲自出马,但那个贴主发布的贴子因为内容详实,似乎有一定的可执行度,因此被黎筝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一直等待着有可能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这一回,她不打算自己上场完成任务了! 扶苏,就交给121操纵的替身傀儡吧! 束起的头发在空中洒脱的一甩,黎筝驾驭着马匹的身体颠簸到了半空。 去他的任务,去他的总智脑,她都已经脱离了系统空间,干嘛还总是保持惯性的去考虑那么多有的没的? 黎筝的视线向上。 那漆黑的夜幕只有星星和月亮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但漫无边际的天空仍旧与白天时看到的一样,一望无垠。 未来,她再也不要被任务所束缚了!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经历过这一次的事件,她黎筝,真的要回归自由了! 满心的激动与即将勇闯天下的豪迈,黎筝纵马,一路奔驰到咸阳宫门口。 “麻烦通报一声陛下,赵黎有要事要求见他!必须当面详谈!” * 夜深了,如果是放在其他朝代,这个点到皇宫来找君王,黎筝恐怕只能见到一个睡眼惺忪,头发杂乱,身穿里衣,刚从床上爬起来的君王。 但现在是战国,她跟从的君王也不是别人,而是勤政的秦始皇嬴政。 所以,她没有跑空门,没有得到一堆睡眠被打扰的埋怨,而是快速的得到了接待。 只因这个点的嬴政还在批改奏折。 嬴政桌面上,那高高垒起,堆叠的如同小山般的白纸,关系到一整个国家的未来走向,经济政策,税收田赋等等等等。 这么些重要至极的公文,嬴政却没有专心致志的查看,而是从案首中起身,早有所料地道:“你来了?” 黎筝为之一愣,又很快想起自己需要行礼地道:“参见陛下。” “行了,不必多礼。” 嬴政搁下手中的笔,身子后靠,左右摇晃了两下有些沉重的颈椎,伸手扶额道:“寡人知晓你们之间的事了。” 他顿了顿道:“扶苏也是刚走。” 黎筝双眼瞪大。 扶苏刚走? 他是来要求退婚的? ····也是,这么个档口,他还能来跟嬴政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退婚的事了。 黎筝唇线绷直,心头有些涩意。 他便这么迫不及待,刚出了她的府邸,便来了嬴政这里? 眼睛里有些酸,黎筝低了低头,不想让始皇看见她的表情。 可嬴政又哪里会不晓得她的心情。 当初面对丞相隗林的看重,她是一点犹豫都无的直接向他求了赐婚的! 亏他还以为扶苏那极为在意的模样,绝对会对黎筝好,谁知没多少时日,居然闹到他这里来退婚了! 嬴政眉头锁紧,几欲朝天竖立,赫然是一副怒容:“放心,寡人已经给扶苏下了禁足之令,要求他闭口不谈退婚之事!阿黎,这次定是扶苏昏了头,你可不要因此事而伤心。” 阿黎,嬴政难得这么亲切地喊她阿黎,上一次,还是觉得她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了给她增加底气,特意让她喊自己父王的时候。 想到那声“父王”,黎筝不止眼睛,鼻子也酸了。 撇开扶苏的事不谈,嬴政是真的将她当做是一家人了! 只可惜,她跟扶苏缘浅,明明是早已计划好的事情,连背锅的人都已经想好了,临到了头,还是运道极差的被扶苏亲眼看见她被人追捕的模样。 未来,怕是无法跟嬴政当父女了。 再次行礼,黎筝道:“陛下,还请您解了扶苏、臣是说,太子殿下的禁足。” 嬴政心底松了一口气。 黎筝对扶苏还是有感情的,没有因为一气之下,就心灰意冷。 而另一口,还在赶来的路上。 嬴政为黎筝这般忽视自己的感受,反去担忧扶苏而动怒:“都到了这时候,你还心疼他做什么?禁足是最起码的,一直禁他到明年开春,然后也不能再往下拖了,你们就近挑个良辰吉日,直接成婚!” 黎筝动作一顿。 就近挑个良辰吉日,直接成婚? 那样的话,她岂不就成了强取豪夺了吗? 轻轻摇头,在嬴政的偏帮之下,黎筝是彻底将这段感情看开了。 她轻轻哂笑:“不必了陛下,还请您解开太子殿下的足禁,另外,也请您将臣和太子殿下之间的婚约作废!” 扶苏的提问有好些都偏离了事实,唯有一件却是歪打正着的问对了方向。 她一开始接近他,的确就是目的不纯,反正,并不是真心的喜欢他。 但现在,这份感情倒是半分不少的给过他了,她对他,也没有什么亏欠可言,以后,就各走各的路,各找各的归宿吧。 第103章 嬴政不高兴听黎筝说的那些话, 只觉得她是在气头上,头脑发昏,意气用事。 “先带下去让她冷静冷静!” 他亲口御赐的婚约, 哪儿是能这般儿戏,说求请赐婚就求请赐婚,说求请作废就求请作废的? 嬴政自从登基以来,拢共也就开了这么一次恩典! 若非这两个当事人, 一个是扶苏, 一个是黎筝,他也不会开这个金口予以恩赐。 而这两人中,扶苏撇开不提, 赵黎可是品貌出众,才艺过人,连丞相隗林看了,都想要带回家当媳妇儿的! 一家好女百家求, 自从黎筝表示自己有心仪扶苏的意思,嬴政心中下一任的一国之母自然也是再无第二个人选。 这样一个文可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还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的女子, 扶苏他究竟还有什么不满意? 看看赵黎来到秦国之后的功绩,造纸术,大炮火药,土豆、棉花、粮票政策,哪一个不是她想出来的? 有她一人在, 秦国的江山社稷便稳了大半了,黎民苍生也都丰衣足食了。 便是扶苏哪根筋儿不对, 被外头的野花眯了眼,他嬴政也要强压着他,把这好姑娘给娶了。 怕只怕,赵黎也心有不愿。 见人真的来了自己面前,开口便是要作废婚约,嬴政心心里就是一沉。 国事他处理的多了,小两口吵架的儿女私情还真没有处理过几件。 一番思索,嬴政还是决定各打八十大板,让他们全都静上一静,再议论此事的好。 黎筝被三两个侍女抱着拖着带出了殿堂。 “陛下——!” 三个粗使仆役合力之下,黎筝又哪里掰扯得过她们。 视线在大殿内的一根红漆柱子上落了一下,她到底还是犹豫地顾忌着形象,没有伸手抱住。 原本准备随意找个借口赶紧上战场,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在战场上常驻个五六年,再找个边疆之地当驻边军,之后再也不回咸阳。 既然扶苏说永生永世,再不相见,那她自然也不会缠着黏着,大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就是! 可嬴政却不愿听她之后的话语,挥手命人将她送到偏殿留宿。 说是留宿,但从往来侍者给她准备的寝具、生活用品看来,当真是齐全的应有尽有,无一不精心。 且她提出的别的要求都被侍从们统统满足,唯有要见嬴政的申请被几次驳回不说,之后再提,所有人都死死闭着嘴,再不予半句回应。 黎筝的心算是凉了一大半了。 这么副架势,又哪里是只留她小住个一天,只怕是要跟扶苏一样在咸阳宫中留个三月,等到她和扶苏都“想清楚了”,又或者良辰吉日到了,就将她送上花轿,直接成婚。 黎筝小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傍晚就真的坐不住了。 “臣当真有要事急需禀报君王!并非退婚,而是事关秦、赵两国的战事!” 黎筝犹豫良久,担心这般说嬴政还是不上心,还特意松了口,对侍从们透露口风道:“并且,此事还与“蜃楼”有关,还请快快禀报陛下!” 往侍从手中塞了数颗硕大的珍珠以作收买她帮忙通报的钱资,黎筝看着侍女离去的背影,心中焦急。 “与蜃楼有关?” 处于关禁闭当中的扶苏听着侍从回报上来的话语,口中疑惑的念念有词。 先前他为人仁善温和,总是过多的给予他人毫无保留的信任,可如此行事换来的,却是至亲之人在身边被刺杀死亡。 这些天,扶苏一直在想,他身为太子,手底势力下属之多,远超过巫女乃至昌平君。 昌平君出事当天,如果他能派足人手,驻守整个相府,或者,将相府的所有风声草动都了如指掌的监控在手中。 那么,被最爱之人亲手杀死舅舅的惨事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扶苏没有碰酒,极为清醒的熬着。 他因没能阻止惨事而痛苦,因有能力却未善加使用而痛苦。 他将心胸之中爱人和亲人一并失去的痛苦,淋漓尽致的感受了个彻底。 扶苏人在禁闭之中,心却飞向了咸阳城中的另一个人。 想到那个被他留下一句“永不相见”便一刀两断的少女,少年眸色渐深,手慢慢收紧。 从今往后,他对待他人,再不懦弱退缩,对待任何事态发展,再不坐以待毙! 他要将所有风声草动都执掌在手眼之下,让身边再也没有那样的惨状重现! 是以,扶苏本人虽然被关了起来,手下的耳目却都在外行动。 将手底下所有的人员全都调动起来,扶苏想要知晓整个咸阳发生的事情,还是可以做到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前来章台宫的赵黎又是怎么一回事? 跟他有婚约的人是巫女白,可来父王这边请求作废婚约的人,却是他? 这赵黎与巫女白两人之间,究竟有着什么关系? 他们二人仿佛毫无任何特殊联系,不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私生活上,都从未有人看到他们俩同时走在一处,在外游玩等。 但要说他们两人完全没有任何交情的话,这两个从不同时与对方一起出面的人,又会在对方遇到问题之后立刻赶到,大包大揽,毫无推辞的要为对方解决难题。 这般情形,倒是像了现在扶苏与巫女白之间的关系。 他们曾经感情深厚,如今却分道扬镳,往后,估计便是这般的王不见王。 各自避开,又在对方遇到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 想到这里,扶苏的面目难看了瞬间。 难道巫女白与赵黎之间,曾经也有过那么一段? 所以一听到巫女白和他之间闹了矛盾,赵黎便这么急不可耐地上赶着要帮巫女白请求嬴政作废二人的婚事? 扶苏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虽说与巫女白的婚事作废是他提出的想法,但一想到巫女白之后会另投他人怀抱,而这个人还是样样出色的少年天才赵黎,他的心便七上八下的,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得劲儿。 派人增强了跟踪探听的力度,原本仰躺在床上,只想闭着眼睛度过这禁足的三个月的扶苏立时焦虑地坐起了身,就连背脊都极为认真的直挺了起来。 少年脑中满是胡思乱想。 一时想到巫女白和赵黎在私下无人知晓的时候互相递交的土豆种子,一时想到巫女白被人泼污水之时赵黎责无旁贷地站出来插手,还有就是今日的婚姻大事,竟也由赵黎出面,代为请辞! 可他心慌意乱之际,终于回来汇报消息的下属却说赵黎跟他一样被关了禁闭,而请求面见父王之时,口中提到的事却并非“作废婚约”了,而是秦、赵两国之间的战役,还有一个暗号般的“蜃楼”。 “蜃楼?” 这是个扶苏知晓的自然界独特奇景的名称,但落到赵黎口中,似乎又另藏玄机,带着别的不为人知的意味儿。 * 黎筝押宝押得没错,果然一提蜃楼,决绝的要将她关禁闭的嬴政便态度松动,将她放了出来。 出来之后,黎筝也不废话,绝口不提婚约作废的事情,上来就落下一个重磅炸弹。 “陛下,赵国李牧,之后将会坑杀我国十万兵马!” 黎筝不待嬴政反应,抢先摊开了手掌,放出了121做的直播视频。 “赵国李牧,一个能与白起、王翦、廉颇三位名将齐名的猛人!这场宜安战役,是他受封“武安君”的起点。” 嬴政眉头紧皱:“坑杀我国十万兵马?赵国武安君?赵爱卿,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臣现在不是赵爱卿,是巫女白。” 黎筝故意提及身份问题,只因她虽是以赵黎的马甲进的皇宫,但之后的请求,却要带上巫女白一并提出。 毕竟,她要前往战场,让巫女白在咸阳消失。 黎筝眼睛一眨不眨地道:“陛下,李牧将军即将从赵国北部,遣回与我方的战斗前线,在宜安附近驻扎阵地,以蜃楼中的观察来看,甚至会威胁到我方大军·····” 顿了顿,黎筝又道:“陛下,臣已从蜃楼中看到了所有军机要密,如果派臣上战场,臣必能保下我方十万兵马,令此次战役大获全胜!” 嬴政目光从光屏转至黎筝面孔,看着那张尚且稚嫩的脸,他想也不想地斩钉截铁道:“不行!” * “你知道吗?咱们队伍里要来一个大人物!” “大人物?” “诶,坐过去点。”一个才刚洗完澡,裸着上半身的健硕男子插/进了两个少年人中,他迈开长腿,挤开两个少年,大刀阔斧的在长板凳上坐下,转头去看左边那个满脸疑问的少年郎:“你竟然还不知道呢?” “那可是为名震咸阳的少年天才!他一来,恐怕咱们带队的那位,也要将屁股下的位置拱手让人了。” “什么!这么厉害的吗?” 少年没压住嗓音,还未变声更加偏向尖利女音的高声调引来了黑皮长官的注意。 身形瘦长,皮肤常年在外照晒的少年面色黝黑,听到了几人的谈话,脸更黑了一层。 “禁声!马上就要熄灯了,赶紧到床上躺好!” 说着,少年撩起帐帘,抬脚走了出去。 还有几天时日就要再次上战场,比起这些空穴来风,有的没的奇怪传言,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拳脚。 聊天三人组见少年抬脚离开,几个脑袋又凑到了一起。 “怎么可能,我们队长不管是背景,还是实力,在几个小队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不管谁来都不可能——” 他们的黑脸队长,乃是将军之子,在这个军营里头,就属他靠山最硬,哪怕尚且年幼,也无人敢得罪,更多的,还是凑到他面前来讨好,拉关系的。 “诶,说话声音轻点儿!”身形壮硕的青年一把捂住声音尖细的少年的嘴。 他回头望了眼帐篷的门帘。 担心这些声响,要顺风飘进那黑脸阎王的耳朵里。 好在,帘子合拢的严实,连被夜风吹起的小小卷边都没有。 青年按下了心:“叶小娘子,你知道来的人是谁吗?只要那一位到场,别说是咱们小队长,就是将军大人,说不得都得给他让位!” 第104章 距离黎筝连夜进宫却被关禁闭, 已有两日之久。 然而这两日,她在章台宫的生活,可谓是高床软枕, 锦衣玉食。 嬴政赐下来的侍女,是将黎筝伺候得浑身上下,无一不舒坦,除了不让她自由活动之外, 别的任何事宜上, 都尽可能的满足于她。 仿佛是力争将她养成一个乐不思蜀的阿斗。 可惜,黎筝并非阿斗,而是人在曹营心在汉的关羽。 做任务多年, 她早已习惯了在外奔波忙碌,这过于腐败的生活反倒让她精神一凛,生怕自己歇息躺懒惯了,就成了无牙的老虎, 哪天真的遇上危险,反倒彻底退化,无力抗争。 再来,昌平君反叛的隐患虽然已经被她从根源上消灭,但宜安一战, 秦国兵力同样损失惨重,这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黎筝思来想去,都觉得自己应该亲自去会会。 可几次三番找侍女帮忙通传,嬴政都铁了心的不肯见她, 消息像是水入大海般悄无声息的消失了个干净。 没辙之下,着急的黎筝索性将“蜃楼”二字暴露在外人耳中, 以图换得觐见嬴政的机会。 嬴政是成功的见到了,但请求君王将她派往战场的期望,却彻底落了个空。 “绝对不成!爱卿小小年纪从未经历过任何一场战役,如何懂得什么叫打仗?” 单打独斗和领兵打仗是两回事,即便黎筝曾在秋猎上一鸣惊人,嬴政也还是百般不同意她亲自上战场打仗。 “战场上刀剑无眼!四面八方乃至任意一个地方都会有敌人向你偷袭!不管是杀得了虎,还是猎得了熊,寡人都不允许你去这等凶险地方搏命!” 嬴政不同意归嬴政不同意,黎筝想去又归黎筝想去。 战场凶险,她经历过那么多的任务世界就更加凶险,别说是四面八方,她遇见的敌人能够天上地下的钻出来,找到他们的破绽,再发起凶狠的攻击。 “陛下,您若是想要找有经验的老将,那秦国比比皆是,包括蜃楼之中输掉了宜安战役的桓齮将军。” “可若是光要有经验就能胜利的话,为何我们会输?” “在黎看来,这场战役,若是比兵强马壮,这秦、赵两国之间,自然是我们秦国胜出。” “而若是比军心稳定,将士士气,那更是接连拿下赵国十多座城池的我方,气势节节高升!赵国士兵士气步步败退!” “可为何在蜃楼之中,仍旧是秦国的军队输了,并且不仅仅是输,而且还是惨败?” 黎筝直起腰背,将这战争里的内幕说得头头是道:“只因人在战场,比得不止是兵马强弱、后勤粮草、将士士气,还要比战术,比策略,比心理博弈。” 黎筝拱手,对着嬴政毛遂自荐:“陛下,若是要比这三项,黎可不会在这几个方面输于任何人!” “毕竟象棋也是两军对垒,比的也是策略与战术,而在象棋之上,黎可从来没有输过任何人!” 她想方设法地试图说服嬴政,想让君王看到她的长处,同意她去战场。 “再来,常言道“骄兵必败”,桓齮将军已经连胜了十几场!也到了应当换将领的时候了。” 这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终于让嬴政给听了进去。 但他将黎筝留在咸阳的想法却没有半点动摇。 少女博学多才,几个信手拈来的奇思妙想便能让秦国的发展快上几层楼,在秦国朝堂上的地位堪称超然,没有任何人都够取代她! 如战场那般危险的地方,嬴政是派谁去都不会派黎筝去的! 看了看小孩满是期望的面孔,男人心里思索着要怎么婉转地回绝:“爱卿将这件事及时上报,挽回秦国千万将士性命,令战事脱离危难,实属大大的功劳,寡人知晓爱卿在制造瓷器上颇有造诣,刚好,在咸阳郊外寡人也有几座烧瓷的庄子,如今便赏赐于爱卿!” 战国时期的大秦已有烧瓷的工艺,但如今青铜器皿使用起来除了稍微有些沉重之外,也不差陶瓷器具几许,黎筝真正想要捣鼓出来的事物是玻璃制品,所以近期才在咸阳城内外收购能烧瓷器的窑庄,嬴政此举可谓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黎筝有功,君王赏赐是没什么问题的,但放在这里,就有转移视线之嫌了。 少女眉头稍皱,又不敢推辞,只好道:“臣多谢陛下恩典!” 横竖是她急需的事物,收下总是不会有什么错的。 而将奖励给了下去,见自己的投其所好有了成果,嬴政心下松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此月才刚过了十五,正是团聚的好时候,恰好寡人近日来新得一块卖相极佳的玉璧,纯白无瑕,通透光洁,便邀爱卿与扶苏一同在今晚御花园赏月,赏玉。” 又一次转移话题,黎筝哪里不明白嬴政的意思,有些着急得道:“陛下,那战役——” 嬴政打消她的念头:“战役的事,寡人会派遣其他将士前往助阵,至于爱卿,终究是个文职,到战场上去助益不大,还是歇了上战场的心,好好呆在国内,帮寡人将“粮票”政策推行到各地。” 黎筝满怀期待的心霎时碎了。 这“终究是个文职”六个大字狠狠地将她的豪情壮志丢到了地上,冷酷无情地摔打不说,还往上半点不留情的踩了几脚! 虽说她这回到战国时期来养老,一开始并没有上战场的打算,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她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操起老本行,到战场上去战个几年。 毕竟黎筝已经幡然醒悟,恋爱不是人人都能谈的,那点子家长里短和儿女私情,能把她出入任务世界加起来的所有经验都撂在一边,叫她在不曾到达过的土地上水土不服的消耗性战斗,而后到达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程度! 虽然谈恋爱不是你死我活,看敌我双方兵力多少,损伤几何的事情,但事已至此,她还是赶快撤离的好。 再有一句俗话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黎筝要回到自己最擅长的地方去建功立业,用一场又一场的战役来安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可先前为了养老,她大多数的表现与铺垫都不在武艺和行军打仗这两方面,除了刺杀昌平君时短暂的率领过一支精兵,其余方面在嬴政的眼里,恐怕便是于打仗上再无建树了。 如今,她该怎样才能说服嬴政,令君王信任她的确拥有着,能够在战场上保下自己小命的能耐,并且还可以带领秦军走向胜利? “陛下——” 嬴政摇摇头,抬手再一次招了几个臂膀粗壮的侍女婆子,令她们带黎筝下去休息。 又来? 黎筝双眼立时瞪大。 上一次她就是吃了力气不足的亏,被人带下去强行关禁闭,又被迫等待成婚的,如今难不成还要在同一道槛上摔第二次跤? 她慌乱的瞬间,人高马大的婆子们已经围了上来,高壮的身子如同小山般雄伟,光是落下的一片阴影就能将她整个人全都遮盖住。 双手和腰身都被几个臂膀粗壮的婆子给搂抱着拖后,眼看着嬴政坐在太师椅上的人影越发遥远。 她整个人都要被拉到殿堂之外,黎筝的心终于跳到了嗓子眼,高喊道:“陛下!请给黎一次与人比试领兵打仗的机会,若您不同意,臣始终无法甘心!说不定还会千方百计地逃到战场上去参军!倒不如在您眼皮子底下与旁人比试了,失败得心服口服,自主放弃的好。” 嬴政听得眉心一跳。 他原本从头到尾都没打算让黎筝去冒这个险。 战场上的危机四伏,当然只是原因之一。 黎筝在目前的位置上,能够比在别的位置上发挥出更多的才能则是第二个原因。 这世上总有些岗位会更加的光彩照人,更加的有吸引力,但某些人就是得在自己专属的位置上,才能够做出更大的奉献与成就,远比她在别的岗位要好的多! 黎筝就是这样的人才! 她头脑灵活,才思敏捷,对民生与政策有超出常人的敏锐感知度! 比起其他大臣空口说白话的喊口号式“为了天下苍生”来讲,她倒是真的有这利国利民的心思、想法与决策! 这样一位爱民的贤臣留在国内会比放到战场上受到流箭飞矢,明刀暗枪的性命威胁来说,绝对要好得多! 嬴政本欲心中一横,无论她说些什么,又为何突然着了魔似的非得去战场,都一概置之不理,强压着人留在咸阳。 可那句“会千方百计的逃到战场上”,又触动了他的担心。 能强留她一日,还能日日夜夜的将其看住不成? 这有着真才实学的国之重臣,可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更舍不得让她痛上十天半个月的受什么皮肉之苦。 到时候她真的偷溜跑了,他派下属去还得碍手碍脚的“活捉”。 嬴政想想也觉得不是个办法,便当真接纳了黎筝口中的“找人比试领兵打仗的本事”一说。 “慢!将赵爱卿放了!” 黎筝几乎就要被拉扯着带离这偌大的殿堂了,幸好嬴政心头一动,把她喊了回来。 几个虎背熊腰的侍女们互相看看,手上松了气力,拱卫着她,重新回到了堂前。 嬴政道:“爱卿要与人比试行兵打仗?准备如何比试?” 君王的口风松动了! 黎筝双眼一亮,连嘴角都微微翘起。 她这是有机会了呀! “回陛下,臣准备——” 黎筝口中行兵打仗的本事,其实就是后世的线下真人CS打仗。 第105章 想要比赛打仗, 手底下就得有兵。 最好还是那种互相磨合过,下令的时候能够如臂使指,指哪儿打哪儿的兵。 黎筝对此半点不慌, 她的手底下,刚好有那么一支精兵暗卫,专长刺杀打游击,身手各个利索, 还恰巧跟她磨合了十天半个月, 正是得用的时候。 嬴政听她提出的“模拟军事野战”,倒也没有不同意,只满心认为小孩根本不可能将比赛赢下来。 又为了全她脸面, 特意提前安抚道:“这场比赛,贵在参与,赢不赢无所谓,再来, 赵爱卿早已荣誉满身,大名传遍整个七国,不需要靠这些来锦上添花,到时候进了比赛,万万不可太过拼命, 损伤了自己。” 黎筝心想她不拼命,她怕拼命赢得太狠,跟她比试的人面上无光,到时真进了赛场拿出三成实力就可以了,最好是在快要平局的时候来个险胜, 毕竟她明面上还是第一次“打仗”,实力太强没有说服力。 蛾眉皓齿, 气质出众的少女稍稍整理了下衣袍,抬手一拱地应“唯”。 嬴政看她面上也没有表露出太多年轻气盛的好强之心,心下稍安,叫来了一个隐宫,在他耳边上轻轻说了两句。 隐宫点了头便一路小跑的出了宫殿。 黎筝视线追随着他离开,知晓他去找的人,便是之后要与自己比试的对象。 如今的秦国两线作战,所有兵马人力都分成了两拨,其一是才刚攻破了赵国宜安,即将遇到历史上那场“宜安之战”的将领桓齮,其二则是被嬴政派去韩国,接收韩国剩下还未沦亡的土地的将军王翦。 而不论是桓齮还是王翦,他们二人所面对的敌人,都是来自赵国的军队。 等自己上了战场,面对的同样会是来自赵国的敌人。 黎筝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咸阳城内已经去掉了将领桓齮、将军王翦,那么其余被留在咸阳城内,能够被嬴政派来跟她比试的人,该会是谁呢? 如此想着,一道沉稳的脚步从殿堂门外传来。 黎筝转身,恰好看见那人逆光而来,魁梧的身材,健硕的手臂,走起路来步步生风,一看就是个常年行武之人。 待到他完全踏入章台殿中,那张坚毅的面孔从盛光下露出,黎筝才恍然大悟。 如今留在咸阳城中,没有被派出去作战,又精通兵书,善于用兵,十分有实力的战将,原来是——蒙家的蒙毅! 蒙氏一族自从秦昭襄王时期便已由齐入秦,与王翦一家相同,家中屡出将才,又忠心耿耿,很得秦王信任、宠爱。 蒙毅家学渊源,早年时也曾上过战场,后来转为内政官员,陪伴嬴政左右,其兄蒙恬在秦统一六国后,领三十万大军,北驱匈奴,打下黄河以南的土地报效秦国。 以上这段话的意思翻译一下就是:来者深有本事,不是什么水货,便是黎筝,也得打起点精神来应付,若是过于轻敌放松,恐有阴沟翻船之险。 前来的蒙毅向嬴政和黎筝一一行礼:“参见陛下、赵万扈。” 黎筝也予以回礼,暗自咂舌,心想他们二人都在咸阳城这么久,竟是在所有大臣之中碰头最少的两个。 倒不是他们互相之间有什么看不顺眼的,而是蒙毅主攻律法,主掌刑罚及监察朝臣之责,为了铁面无私,不徇私枉法的执行律令,他在朝堂上向来是个无甚交好友人的孤臣。 也因此,他在赵高犯下错事后,依法对其施予惩罚,由此得罪了小人,后来赵高得势,便让胡亥将其囚禁而死。 有些唏嘘的摇了摇头,黎筝的视线从蒙毅身上收回。 虽然没什么私交,但这张方正坚毅的脸,她还是有几分熟悉的。 先前嬴政让赵高组织大臣们前来听她讲说“粮票”政策,一直修行律令的蒙毅同样在场。 经过接触,黎筝发现这蒙毅当真是个深有本事的能人。 如此良臣,最后的结局却是被赵高陷害至死,也怪不得胡亥上位后,秦会二世而亡,从秦朝建立算起,前后也不过十五年光景而已。 如今黎筝想离开咸阳,前往战场,以后最好不回国内,去找个边境驻守,唯一留下的隐患,便是在离开之前,没能将赵高灭除。 若他之后又生出什么祸患来—— 想着想着,坐在上首的嬴政突然出声道:“现在你们二人互相之间都见过面了,赵爱卿便来说说想怎么比试吧。” 被点名的黎筝猛地抬头。 短短时间内,她的思绪已经走到了数年之后,此时见自己原来还未到边塞,没有看着咸阳传递来“赵高舞乱朝政”的机密情报,对着黄煌沙漠和赶回咸阳的万里路程望洋兴叹,后悔莫及;而是人还没走出咸阳,站在章台宫中,等待与蒙毅比试,黎筝一时竟有些恍惚。 以至于嬴政又多喊了她几回,她才缓缓醒过神来。 “陛下,臣方才想比试规则想得有些入神,所以才没能及时回陛下的话,还请陛下莫要责怪。” 嬴政眉头一挑,挥了挥手道:“无事,在战场之外的地方比试行军打仗,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爱卿多想想也好,若是可行,往后也可依照此规则继续操练将士,继续演习。” 男人视线又看回蒙毅身上,目光暗示他这回可要好好打,千万不能看这孩子年纪轻轻,无甚经验便松懈轻敌,势必要以碾压之势,获得胜利,把她年少轻狂的战场梦打到破碎。 如此,才好让赵黎安安心心留在咸阳,不受任何性命威胁的踏实当文职。 嬴政视线的信息量承载过多,蒙毅无法解析出多少,但他还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 这件事,他懂。 想他过去半大少年时,也跟赵万扈一般,雄心壮志地想到战场上去建功立业,但如今,还不是回到咸阳,只想过点不用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安生日子吗? 何况他到战场上去,人能囫囵回来,好歹还是因为家学渊源、从未间断过的踏实习武、一直捏在手里的兵书,否则的话—— 赵黎大人少年英才,立功无数,年轻气傲,初生牛犊不怕虎才是应该的,但她并非出生武将世家,与他一样从小受家人熏陶,要是真的去了战场,之后还能不能回来,可就不好说了。 所以对嬴政的心理,蒙毅是理解了个十成。 作为秦国最有真才实学的少年天才,这位赵黎大人不好好在国内发光发热,赶着到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干什么? 蒙毅脸上的憨厚笑容变成了腹黑之笑。 他向嬴政递了个放心的眼神,示意跟这孩子对战,他必然不会留手,只会倾尽全力,让其知晓何为战场的残酷。 黎筝则对两人的眉眼官司没有过多留意,她静下心仔细思考完“军事野战模拟”的规则之后,清了清嗓子,缓缓讲解道:“陛下,蒙大人,黎已想好大致规则了,还请二位听听可有何不足之处。” 这规则并不难,一是设立双方营地,如果其中有一方的营地被夺取,便算是彻底输了。 二是双方手下的士兵背后都捆缚一张红纸,若是红纸被夺走、撕碎、毁坏,此人便算是身亡了。 三是,双方营地之外的山林中,有大量资源,包括食物、武器等。拥有武器的一方,除了夺走红纸之外,也可使用武器攻击敌人致命部位,留下印记,使敌人退场。 四是,使一个敌人退场能得到十分,占领对方营地能得到六百分,要是为期三天的比赛结束后,双方还未能占领敌方阵营,则由得分高者获得胜利。 嬴政一听,发现这套规则还算完善,顿时点头道:“可以,就依卿只见来吧。” 心里却叹息赵黎即便没有到过战场,于兵家术法上居然也能有所建树,可她在内政方面的才能更高,而且秦国并不缺带兵打仗的将才,或许,要使她在兵家术法上的天赋蒙尘了。 君王抿了抿唇,睨向黎筝的双眼中满是惋惜。 只希望这次的比试,能让她感到尽兴吧。 蒙毅却是个打仗的个中好手,听了黎筝的这套规则,立时感到兴致高昂。 他从战场上退下来也有些年数了,虽然生活变得安稳,但也会时不时地怀念军营里的生活,时而想与人过上几招的技痒。 如今黎筝提出的方法似乎很有可行之处,让他心中平息多年的热血再次沸腾了起来。 “赵大人,不知双方兵马,各有几何呀?” 黎筝垂头一番思索道:“包括我们两个领兵,各有五十人。” 五十人,并不多啊。 蒙毅在脑中过了一遍,又道:“如何才能算是占领了对方营地?莫非是营地里有什么军旗之类的事物,只要夺走就可以占有敌方阵地?” 黎筝摇摇头:“双方阵地的营地中心处会有一个中心平台,只要在上面坚持上一炷香的时间,就算是占领了对方阵地。” “原来如此!” 蒙毅双眼放光,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赶快进入比试阶段了。 说到这里,黎筝看了嬴政一眼,带着询问之意道:“关于我们二人手下的将士,黎这边已有五十人的人选,蒙毅大人的话” 五十人指的就是嬴政给黎筝的全部精兵,稍微缺上几个,到时候就到中关军里面再挑几个。 精兵们跟自己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黎筝担心这些优势会被算作作弊,但窥嬴政的神色,似乎没有不同意的样子。 忧虑之际,蒙毅也道:“赵大人已有人选便好,毅这边您不用担心,前段时日,陛下给了毅一支队伍,毅在里头挑选便是了。” 他话语中的一支队伍,便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孟家军的前身。 第106章 扶苏、赵高、李牧, 三个人的名字从脑中一一闪过,黎筝捻了捻手指,重新睁开眼。 强敌在前, 容不得她过多思考其余的东西,当务之急,还是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样将这场比赛拿下来。 之前比试时只出三成力的设想被她完全推翻, 这场跟蒙毅之间的比赛, 她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黎筝双脚分开一肩距离,稳稳当当的在有着小小坡度的山林地带上站稳, 势在必得的眼神投向山林深处:“121,发布系统任务,在一天内赢下这场比试。” 他们处于山林地带上,121绿色的藤蔓更好的融入了环境, 即便是稍稍从某颗大树上垂落下一根长藤,抖动下三两片叶子,也不会太过惹眼。 121小心地探出一片柔嫩的新叶,状似不经意的悄悄擦过黎筝的发丝:“收到,宿主大人!任务已发出!” 往系统面板上看了一眼, 黎筝轻轻点头。 “不过,”121反而有些担心地道,“宿主大人真的只给自己留一天时间?” 这片山林场地之大,最起码有一百个足球场,想要将这里的地势环境等等从头到尾的熟悉个遍, 恐怕也需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 再加上要将天时地利这些条件因素利用起来,赢过敌方阵营, 也需要绞尽脑汁地想法子,这便又要花上不少的时间,宿主大人,这回真的能够完成任务? 121想到系统百科上的介绍,这位与宿主大人比试的蒙毅虽说自己没能在战场上立下大功,在历史上创造赫赫有名的战绩,但只看其父其兄都是能征善战的大将,嬴政也极为放心的将未来的孟家军交由他训练,便可知晓他有多少能耐了。 有些不安地绞紧了几根藤蔓,121开始后悔自己已经提前将任务发布出来了。 如今,即便是想要撤回,也无计可施了。 但他会想到的这些问题,黎筝难道就没有考虑过? 她把这些全部思考了一遍,又装进了肚子里,胸有成竹的等待比试开始。 将腰间悬挂着的,有些过于沉重的剑解下,又稍有犹豫地将其重新在腰上绑好,但较之原先来说,还是系得松垮了一些:“别担心121,我既然会让你发布任务,便是有十成的胜算。” 十成的胜算! 121又高兴起来,他动弹了下小叶子,终究还是将浮上心头的那句“比赛时间有三天之久,宿主大人其实将时间定在第二天,给自己留下些余裕也无妨”的话给咽了下去。 “那121便祝宿主大人马到功成了。” 黎筝轻轻颔首,脸上也有了些笑意:“嗯,那我也先谢过121了。” 一主一统相处气氛正和谐之时,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他们间缓缓流淌的暖意。 “我说——领头,你老是一个人在那边傻站着,连半句话都不说是在干嘛呢?” 黎筝面容一僵,顺着声音看过去,找到了说话之人,正是她精兵团里的瘦猴。 待看清那张扬的,满是桀骜不驯的脸,黎筝的后脑勺顿时一抽一抽地痛了起来。 她一开始想着自己麾下坐拥精兵队,还担心过这种提前磨合过的配合度太高的队伍,会不会被人算是作弊。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之前那些接触和训练,都是她用的巫女马甲做的。 现在需要比赛的马甲,却是赵黎。 也就是说,一切都得从头来过。 经过这些日子的训练,一个比一个服帖乖巧贴心的将士们,重新变回了心不服口也不服的刺头,而黎筝本人的待遇,也迅速从“头领”下降成了“领头”。 当真好惨。 有几个马甲,就得把人收服几遍,人都麻了。 无奈地清了清嗓子,黎筝对瘦猴的话做出回应:“咳咳,之前只顾一个人思考对策,是黎的不对,但是——” 红衣如火的少年脚步轻盈地走过去,抓住瘦猴的手臂就是一个过肩翻。 “嘭”得一声,尘土飞扬,不管是黎筝这边的精兵队,还是另一边正在点人数的孟家军那头,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山林前,百来个士兵,黑压压的一片头颅都转向了黎筝所在的位置。 虽然只有站在最前面的可以看到黎筝的所做的事情,但排在后头的,还是因为从众效应,也跟着一起转了头。 他们下意识的知道应当是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着急地想要凑热闹,由后往前地出声询问排在身前的人“发生了什么事”。 可前面的人也只听到了一个响声,具体发生了什么,还没看出个头绪来呢。 连正在点兵的蒙毅,也好奇地望向了黎筝这头。 赵万户这是在做什么? 黎筝一把将瘦猴摔到地面上,手扶着肩膀稍稍扭了扭:“一直没有跟大家开口做自我介绍,是黎的不是,但是,在黎的队伍里,一律保持肃静!如果有事想要开口说话,必须先喊“报告”,得到批准了之后,才能说话、做事。明白了吗?” 一片安静之下,只有瘦猴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嘶呼嘶呼”的发出疼痛的抽气。 黎筝眼睛扫了一圈,对暂且还没人应她并不在意。 视线往下,瘦猴躺在地上疼得左右翻滚。 ····不应该啊? 她是留意着力道出的手,那至于这么疼? 黎筝淡淡皱了皱眉,俯下身,想要检查瘦猴身上是否有什么大面积受伤。 可手刚搭到瘦猴肩膀上,这身形瘦小的男子蜷缩在地面的身体就忽地停下了颤抖,环抱着身体,勾到背后去捂着疼痛处的手也猛然抓住了黎筝。 他清明的双眼“刷”的一下睁开,里头哪里有什么吃痛,有的只是偷袭得逞的兴奋。 黎筝察觉到不对,被瘦猴抓着往地上摔的刹那,手迅猛如雷的伸出,一把抓住了瘦猴的衣领,她翻转腰身,胯部发力,在自己即将摔倒之前,将瘦猴抓了起来。 瘦猴眼中的世界天旋地转,他于空中翻了个圈,再度摔到了地上。 又是“嘭”得一声,瘦猴原先还使劲儿抓着黎筝肩膀的手,松垮地落了下去。 黎筝直起腰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睛再度往队伍里扫了一圈,发现里头默不作声地偷偷咽着口水看着这一幕的不在少数。 她忽地勾了唇,眉眼弯弯地道:“如何?这便是在我队伍里却不按令行事的下场。再重复一遍,我的队伍中,不得有人擅自行动、出声,如果有必要的事情想回报,就一定要喊“报告”,听到了吗?” 黎筝面前的精兵团沉默着,一个回应的人都没有。 撇了撇嘴,黎筝再度道:“听到了吗?” 这个时候,所有人才惊醒了似得大声喊:“听到了!” 就连旁边蒙毅手下的兵,也有几个吓到了般的一块跟着喊。 气得蒙毅也扯起了嗓子,对着他的士兵道:“你们是我的兵!跟着喊什么?想到人家队伍里去啊?” 一边教训几个呆愣的士兵,蒙毅一边在心中想着,赵万扈这招下马威用的真是不错,身手也漂亮的紧,即便后发制人,吃了被对方偷袭的亏,依旧扭转了局面,赢的实在。 看来,她是当真有几分可以上战场的本事,不容人小觑啊! 而黎筝这头,则还在收拾她的精兵团。 因为曾经跟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所以她才更为知道,这些将士们心里有多不服管教,他们一个个的实力出众,也一个个的傲气逼人,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将这股子傲气全都压下去,他们是不会好好听从她的话的。 双手后背,黎筝站在精兵团的前头来回走动:“诸位可能不知道,在下与你们头领是同门师兄妹,师从一个师父,她会的东西,在下也会,她不会的东西,在下同样会。在下之所以从她手里,将诸位借了过来,全是因为她说,诸位能力出色,身手不凡,各个都是从军队里选拔出来的兵中之王!” 黎筝极为精通pua地道:“在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毕竟方才这位···似乎在遵守纪律方面还有所欠缺,现在比赛马上就要开始了,不晓得诸位之后的表现,跟在下师妹对诸位的评价是否一致。” 精兵团的成员本来站姿还有几分松散,如今一听黎筝的话,立时并拢了双腿,绷直了背脊,以期自己不负巫女白对他们的高度评价。 这就对了。 黎筝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先以巫女白的名义将他们吹捧上一波,再告诉他们不要丢了巫女白的脸,如此一来,就不用担心他们会在比试中不尽力了。 让精兵团的一根根刺头们全部变得服帖,黎筝转头又到中关军里挑了几个人填补五十人的空缺。 而后她便带着所有人,与蒙毅那边的将士们一起进入山林。 这场为期三日,却只能用一天时间,将蒙毅他们打败的比试,总算是正式开始了。 仰头看着有些刺目的旭日,黎筝微微眯了眯眼,敛住了里头胜券在握的精光。 第107章 点齐人马, 分为红蓝两个阵营的黎筝和蒙毅一同向着山林前进。 由于他们选址的比赛地点都是山林坡道,陡险难走,也没有太多人工走出的现成小径, 想要前进,还得时不时的用刀剑挥砍树枝,以便让大部队通过。 加之黎筝一开始的“所有资源都需要在进入比赛之后获取”的规则,除了红蓝两个阵营各自的领兵, 蒙毅和黎筝自己可以身带一柄兵器之外, 别的士兵们手头上都没有武器可用,以至于这个边开荒边上山的过程变得无比漫长。 作为领兵,黎筝和蒙毅两个人若是死亡, 会各自掉落两百积分。 在只有三天的比赛当中,两百积分可是足以决定正常战役胜负的分数。 所以两人并没有自己上去开路,而是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将兵器交给部下,自己则身处众人的拱卫之中, 较为保守的前进。 毕竟在这种情况下,不论是哪一方,都会好好的保护起自己的领兵,不让敌人随意接触、威胁。 这么想着,蒙毅忽然看到那一身张扬的红衣少年离群而出, 站在她手下那五十个士兵的边缘处对自己招了招手。 “蒙大人,下次再见便是你我兵刃相交之时了,不然趁着我们都还未取得兵刀之前,先各自带上十个人一道聊聊?” 聊聊? 对手和对手之间有什么可聊的? 蒙毅满心疑问。 但看着那一脸明媚的笑容,面上看不到半点心机和算计的诚挚少年, 蒙毅又放松了点警惕。 算了,聊便聊! 他们行军打仗向来讲究一个气势, 若是此时不应,岂非被人认为是他怯场,心中害怕赵万扈? 脑海中少年利落地将身材瘦削的男子摔到地上,激起一片尘土飞扬的场面一闪而过,蒙毅甩了甩头,心道即便少年身手再好又如何,自己在武艺方面也从未生疏,再来,身周有十个士兵保护,难到还能被她擒王了不成? “好,毅这就点上十个将士,来与赵万扈大人聊聊。” “峖虎!五思!趔意!都跟上!” 他点的自然都是蒙家军里的好手,一个个的一打五也不是什么问题,若是等会儿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也能护着他及时撤退,不至于直接将他的两百积分落在当场。 两个阵营的首脑人物同时向着两队的交界处靠近,黎筝面上平静无波,云淡风轻,看不出半点紧张和想要派人作突袭的模样。 蒙毅则更为警惕,一双眼睛在黎筝背后的士兵身上不断游走,试图窥探他们是否有袭击他的想法。 可他的担心十分多余,一直到两人汇聚在一处,那被他严防死守的突变也没有到来。 目光转到黎筝身上,蒙毅蓦地发现,原来今日的阳光是这么的和煦。 一道道光线从树叶的缝隙中斑驳的洒落在少年人的身上,配上她昳丽美貌的容颜,眼前的画面更像是一幅令人想要收藏传世的精美画作。 如果这不是在做行军打仗的比试的话—— 蒙毅骤然惊醒。 他可还在比试之中呢! 眼前之人正是他比试中的对手! 怎么就能这般放松警惕的看她看得入了神? 心中惊骇之时,黎筝出声喊了他的名字。 “蒙毅大人?” 美少年唇边扬着一抹微笑,比他想的还要更加没有防备的拿着自己营地的地图,大大咧咧的展现在敌方眼前。 才刚回神的蒙毅再一次不由自主的被这张地图给吸引了注意力。 “这,这是,” 黎筝回头瞥了他一眼,看到他看得认真的模样,不由老谋深算地勾了勾唇。 “这是黎在比赛开始后拿到的阵营地图,蒙毅大人应该也拿到了吧?” “对,是拿到了。” 蒙毅下意识的将手伸向后腰,那里,正插着他得来的重要地图。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他又掩饰性的硬生生将手收了回来。 黎筝眼中划过一道了然的暗光。 手上的地图轻扬了两下,起伏的纸张在鼓动中发出声响,她重新将蒙毅的视线拉了回来。 她假做商量地道:“蒙毅大人,黎的设想是,我们双方在山林中走动皆是极为不易,得到武器资源之前更是如此,所以前期最好不要发生什么冲突,还是等到你我都拿到了武器,再进行正面冲突的为好。” 蒙毅眼中闪过意外。 少年叫自己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抬头看了眼前头用刀剑砍树木,砍伐的极累的将士们,他又对这个提议有些共鸣。 既然赵万扈特意找他来说这件事,那么这份面子他肯定是要给的,蒙毅道:“好,今日士兵们走到营地,再前往资源点把武器取回来应该也累了,在第二天所有人都休养生息完毕之前,我们互相之间先不发生冲突了。” 一旁站着护卫的士兵们具是睁大了眼,心想居然还能这样,两边说好什么时候发起进攻,什么时候休养生息! 除了他们,谁家打仗这么友好礼貌啊? 黎筝则淡淡掀了掀眼皮,不慎在意对方的回答。 对她来说,这种做法只是最基础的心理博弈,不论心里怎么想,在回答的时候都会点头,等到真的要撕破契约进行突袭,就又是另说了。 而且,她说这番话的意图也并不在这一点上。 黎筝大大方方地举着自家地图,一副满不在乎自家营地细节,是否被对方知晓模样的伸手点了点营地左右两边用黄色圈出来的资源点。 “既然蒙毅大人赞成这个提议,那我们就来分配一下这两个资源点吧。” 地图上,两个资源点正一左一右的位于黎筝营地的两端。 为了在前期尽快获得资源,不产生不必要的争端和冲突,两人事先将资源点划分清楚,免得大水冲了龙王庙是很有必要的做法。 蒙毅也是恍然大悟。 原来她先前的那些话,都是等在这儿呢! “好啊,那么我——” 黎筝点点头,快速的选择了自己想要的地点:“左边的这个资源点跟我的红色阵营距离更近,所以黎就选择左边的资源点了,蒙毅大人的蓝色阵营的话,就去右边的资源点寻找武器和食物,怎么样?” 蒙毅喉头一哽。 这都选完了,只是通知他一下而已,干嘛还问怎么样? 难道他能说不吗? 男人将话往下吞了吞,带着几分憋屈地点点头。 于是黎筝也开心的颔首,动作间将手上的地图给收了起来。 “诶,” 难得有机会看到对方阵营的地图,蒙毅还没将全貌给背下来呢,就见黎筝将图给收了回去,一时间着急的倾身靠了过去,想要在地图卷起来之前,再看上两眼。 与此同时,一只手顺势搭上了他的肩膀。 当切身感受到少年掌心的热意,蒙毅才徒然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越过了对方的十个士兵的包围,即将与少年肩膀触碰到一起。 在此之前,他们仅仅只是并排站立,两人间还间隔了一个士兵侧身的位置的。 而现在,瞳孔收缩地看着少年放大的面容和几乎没有什么毛孔的光洁皮肤,感受到对方不动声色的微笑着将手搭到自己肩膀上的蒙毅,心头急跳。 方才,在进入山林前,少年就是使用的这一招搭肩,将他手下的士兵摔到地面上的! 而现在,他们之间已经靠得太近了,以少年的身手,不管是在顷刻间将自己制服在地,还是迅猛地将他背上的纸张撕剥下来,都是极为容易的事情。 蒙毅的面色瞬间涨红。 难道他的两百分要在比赛才刚开始没多久之前,就被对方夺走吗? 赵万扈先前将他叫来,跟他说了这么些东西,等待的就是现在的这一刻? 那、那也太过——心脏了吧? 危机警报在脑中乱响,身周的士兵们也都警惕了起来地对这着做出动作的黎筝大喊。 “你要做什么?” “放开蒙大人!” 黎筝眨了眨眼,像是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如临大敌似的,平淡地将搭在蒙毅肩膀上的手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 “别太紧张,黎没有想干什么奇怪的事,只是看到蒙毅大人肩上有些灰尘,想要帮他拍掉而已。” 说着,她仿佛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似的,将抬起的手又一次落在蒙毅的肩膀上,轻轻拍动了两下。 “好了,现在没有灰尘了。蒙大人,记得你我的约定,在双方都取得资源之前,互不侵犯。” 黎筝又一次俏皮地眨了眨眼,伸手在蒙毅后腰上拍了一下,像是要推他走人似的,将青年往蒙家军的方向送了一送。 “在下告辞,蒙大人,我们下一次再见便是兵刀相接之时了。” 她转身,先一步将整个背脊暴露在蒙毅等人的面前。 青年额头上凝出了一层薄汗,但睨着她的背影,狂跳的心脏又渐渐安定了下来。 看来是他多虑了。 没有顾忌自身安危的越线的人是他,越线之后怀疑对方要下黑手的也是他,恐怕赵万扈本人并没有意识到,刚刚就是擒拿他的最好时机吧? 又或许,对方心思单纯,仅仅只是想跟自己划分资源点,不愿在开荒山林的前期跟自己身后的蒙家军发生冲突罢了? 蒙毅抬手捂住自己的胸腔。 总觉得里头还是隐隐的有些不安。 前头走得潇洒的黎筝并没有去管身后之人的纠结,她坦然自若地笑着,抬起手朝身后随意挥了挥。 而面朝自己这边的手心之中,赫然夹着一张被小心仔细地折叠起来的地图。 没错,黎筝忽然提议,与蒙毅一道聊天的整套动作,都是为了这张标明了蓝色阵营地点的地图。 蒙毅得到地图的时间短暂,黎筝找他聊天的时机又十分突然,这张地图必然还收在他自己身上,没有交予旁人。 而黎筝明知故问的特意提及“这张阵营地图,蒙毅大人应该也拿到了吧”。 为的就是留意他下意识伸手去摸的动作。 黎筝自己拿出来亮给对方看的纸张,则是她问隐宫要了纸笔,在极短的时间内,快速仿照原图伪造出来的假地图。 而现在,随着蒙毅那头的真地图落到了黎筝的手上,他自己的后腰带里,也被黎筝放上了一张假地图。 可以说,黎筝前面做的一切故弄玄虚,都是为了给最后这个换地图的行为打掩护。 包括最后那一下搭肩膀,也是为了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让他们先精神紧绷,再放松戒备,最后忽略了黎筝所拍的后腰,使她成功得手偷换地图。 就之前的距离来说,她当然可以直接夺取蒙毅背后的纸张,轻松获得两百积分。 但积分的统筹计算必须等到三天之后,还是太慢了一些。 黎筝眼中闪过一丝锋芒。 她想要的,可是在一天之内赢得比赛啊! 第108章 红蓝两个阵营的人只同路了一小段时间。 即便做出了“在获得资源之前互不侵犯”的约定, 开路的士兵们也一直都收敛着脾气没有起什么摩擦,但也因为正处于对战的原因,在气氛上, 双方还是有一定程度的压抑和只在眼神对视中流动的烽烟。 好在,两组人马因为目的地不同的关系而很快分道扬镳了。 黎筝回首跟蒙毅点了点头,再附带上一个微笑,就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们向左拐去。 而蒙毅本人, 也在同一时刻朝着右边进发。 山路崎岖陡峭, 凹凸不平,脚踩在上面时不时的会被硌出些疼痛之感。 听着耳边士兵们沉默的前行声,蒙毅神思游离地想着, 在寻找到武器和食物之前,他们的当务之急,是需要先抵达自己的营地,在周围驻扎士兵, 再分派点人手开始巡逻。 但如此思量着,蒙毅还是觉得心头隐隐的有些不安。 他手伸向后腰,将背后放着的那张地图给抽了出来。 他得到地图的时间短暂,到手之后,也仅仅只是随意在上面瞟了一眼, 记住了营地的大概方位之后,就不敢掏出来再多查看了,怕的就是藏地图的地方会被敌方发现。 地图上只画了己方的阵营位置所在,至于与他们对立的红色阵营方,则仅仅只给出了一片模糊的大概方位。 想要得知敌方阵营的位置以及所处地形, 还需要他们两方人马自己派侦察兵去探索。 在这个基础上,阵营地图几乎是这张战役中最为重要的战略物资了。 等到黎筝那方人走得再也看不见影子了, 蒙毅才回忆巩固了几遍方才从黎筝那里背下来的地图细节,又从身后将属于他们自己的那张地图给抽了出来。 然而,打开纸张,上边的图画甫一入眼,蒙毅的眉头便是一皱。 他们的地图,原来是这样画的吗? 比赛开始前瞟了一眼地图的记忆变得模糊,蒙毅再怎么仔细回想,都觉得这上头似乎有了些微的差别,然而,他又看不出差别究竟在何处,最后,只能将这种怀疑归结于他谈话之后受到了影响,一直处于心神不宁之中的关系。 地图,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毕竟自从他塞入腰带中之后,就小心谨慎地再也没有将其拿出来过了。 没有任何人知晓地图的所在之处,更何况,上头所画的两个资源点的位置,也跟黎筝给他看的那张对称、相互映照,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吧? 蒙毅心头的不安越发扩大。 而为了阻止这种不安,他决定加快前进的速度,让手下的将士们朝着蓝色阵营地点全力进发。 在保持高效率地砍除挡路的杂草和树木之后,他的确比黎筝那边快了将近一倍速度的达到了目的地,不过,目之所及的并非什么“蓝色阵营”,而是三个存放着武器和食物的兵器箱! “蒙大人!” “蒙大人!” “这,是不是走错方向了?这里,并不是阵营地,而是物资地点啊!”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事情不对劲了。 一张张士兵们茫然无措的面孔都转过来朝着蒙毅,脸上的焦急与疑惑让他心头一跳,不安之感瞬间到达了顶峰。 地图上标志的地点错误了,他们根本没有到达蓝色阵营! 怎么、怎么会这样? 蒙毅双眼瞪大,口中喘着粗气,一滴豆大的汗水从脸颊上留下。 时间倒回到他跟笑容满面的少年谈话之时,那怎么看怎么觉得有诈的笑意,让蒙毅恍然大悟。 是、是了,赵黎那个家伙,之前一定是故意将另外一张假地图拿出来给他看的! 他们卑鄙无耻地偷换了他的地图! 可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手中的纸张被青年愤怒地捏成了一团,他转身,大步朝着来的路径上走去。 “留七八个人将物资箱抬着缀在队伍后面,其余人跟我原路返回!” 现在,没有阵营地图,完全不知晓自己阵营地在哪儿,他们只剩下唯一一条路子可走。 那就是返回跟赵黎分道扬镳的地点,再顺着他们部队开荒出来的路径,直接到他们的老巢那里去攻占红方营地。 蒙毅心中盘算着,他们走错了路子,错误地到达了资源点。 劣势是不知晓阵营所在之处,但好处则是手中已经拿到了充足的武器和食物。 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仅靠着他脑子里残存的模糊记忆在山林中盲目地寻找营地所在,还不如干脆带上这些兵刃,掉返过头去,攻伐那些手无寸铁的红色阵营方的士兵,抢夺他们的红色阵营! 青年脸上露出一个冷笑。 这场战役,虽然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但就之后的结果来看,似乎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直接落败的地步。 “算了,所有人都到箱子里去拿上一把兵器,然后找个地方把箱子藏起来。我们先全力向红色营地进发!等到把红色阵营攻打下来之后,再来取箱子里的食物!” 想到他们挥舞着兵器,将那些个鸡贼地偷了他们地图的红色阵营的士兵们暴打一顿,再叫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红色阵地被他们整个占领的画面,蒙毅就热血上涌,激动的情绪一波接一波的侵袭着他的心口。 “所有人都有,跟上我的脚步!我们不去蓝色阵营了。既然他们率先毁坏约定,卑鄙的盗取我们的地图,偷换成一张没用的假地图,那我们也不必遵守在前期互不侵犯的条约了!走!我们现在就过去占领他们的阵营!” “好!”XN 山林中爆发出了一阵响彻天际的吼叫声。 几乎是在蒙毅说出这番话语的时候,跟随在他身后的士兵们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得到了兵器的他们,不仅没有落于下风,反而正处于优势之中! 反过来看,知晓己方阵营地点所在的红方,必然跟他们一开始的打算一样,并没有立刻前往资源点,而是先跑去了大本营的所在之处,准备将大本营给守卫起来。 而拥有武器的他们,在对战上,则已经获得了先机! 不知道第一个“冲”字是从谁嘴里喊出来的,但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后边的人就全都热血上涌地跟着跑了起来。 士兵们的脚步声嘈杂的在山林间响起,明明只有五十多个人,却愣是跑出了五百来号人的声势。 那一双双脚落在地面上,像是要将整座山林都踩到塌陷的制造出了地震山摇的动静。 以至于走在他们前头的红色阵营的士兵们一个一个停住了脚步,站定了身体,犹豫着要不要告知他人,这座山似乎正在发生地龙翻滚。 急追而上的蓝色阵营也因此迅速地咬住了红方的尾巴,两方人马甫一碰面,立时进入了交战状态。 即便红方这头一开始还没有什么防备,但看到那些挥舞着兵器,面色凶狠的将士们,又哪里还不知晓来者不善。 一声高昂的“敌——袭——”在众人头顶上响起,即便手无寸铁,红方的人马也立刻反应过来的组织起防卫。 但他们明显的心藏怒火。 口中不住地喊着:“无耻之徒!早上才刚跟我们定下了约定,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就马上撕毁了!既然不想遵守,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呸,不要脸!” 士气来到最高点的蓝方阵营的将士们听了这些话,手下动作忽地一顿。 他们不要脸?这话说的,到底是谁不要脸! 立时有人一边打一边喊了起来:“别胡说,明明是你们不要脸!你们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要趁着谈话的机会偷换我们的地图!什么互不侵犯条约,都是用来打掩护的屁话!” 红方阵营的显然是被他说蒙了,满脸被冤枉的愤慨:“你才胡说!我们什么时候偷你们地图了,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事情!” 原本一触即发的大战,在你来我往,互相不服气的吵骂声中变成了口水战,到了最后,连最角落里的剩下的两个正在挥拳斗腿的两个士兵,都在一方将另一方制服在地后开口对骂了起来。 蒙毅从红方不对劲的态度中察觉出了些许怪异来。 “等等!都先别打了!停手,都给我停手!” 碍着他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又是世代掌管军营的蒙氏弟子,即便不是他麾下的红色阵营方士兵,在听到这声叫喊之后,也都停止了动作。 吵闹的山林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耳边总算清净了的蒙毅又一次能以静心思考。 到底是哪里、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一次出了问题的? 这件事情里,究竟有什么地方不对,才让他已经完全消退了的不安感卷土重来? 蒙毅唇线抿得死紧,一声不吭的重头回想。 记忆一路倒退到他们先前士气高涨地冲过来的时候—— 他们刚好咬住了红方的尾巴! 而后,一个疑惑就在蒙毅心中浮现。 他们蓝方即便拿错了地图,也还是在抵达资源点后又走了一个来回,但为何,手持地图的红方竟是原地踏步,在离开了他们分手的交岔路口后根本没有走出多远,更别说什么到达自己的阵营点了! 难道他们根本不赶着前往自己的营地,将其守卫起来吗? 再来,另一个疑惑就是,虽然红方遇袭后组织抵抗的速度很快,行动上来看也根本不像是什么散兵游勇的样子·····可为何,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赵万户出面? 是被人护着从身后的小道上逃跑了吗? 还是说,她不在场? 蒙毅为自己下意识地认为赵黎根本不在场的想法感到一惊。 刚才那么大的战斗场面,她竟然不在场? 蒙毅又回过去重新想了一遍,仔细思考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来。 是因为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见她冒头? 可双方人数太多,爆发的冲突混乱又激烈,一时间没有看见她也是很正常的。 那么,就是因为他喊停的时候,所有人都听了他的命令,而不是回头望向另一个司令塔? 没错,如果赵万户在场的话,红方士兵一定不会群龙无首,无头苍蝇似的来听从他的命令。 想通了一切的蒙毅面色大变,他拽住一个红方士兵的领口,手臂上青筋直暴得将人从地面上提了起来。 “说!你们赵万户赵领兵去哪儿了!” 第109章 赵万户, 这场战役的核心人物,所有的比赛都因她而起,所有的将士都因她汇聚于此, 可现在,这个核心人物,却在红蓝阵营双方人马爆发巨大冲突的时候,悄无声息地从战场上消失了。 蒙毅不信她会甘愿当个逃兵。 这场战役决定了她是否能够去往前线, 而她先前偷换地图的举动也证实了她绝不会没有后手。 可现在, 赵万扈到底跑去哪儿了? 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面前倒霉的被他选中的红方士兵,蒙毅心中的不安、忐忑与烦躁几乎达到了顶峰,那个执掌律法, 永远气定神闲,铁面无私的给人判刑的蒙毅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则是脸部胀红,预感到自己即将被失败所行刑的男人。 他拽着士兵领口, 将人一把提起在空中的大手再度摇晃了两下:“快说!赵万户她,究竟在何处!” 同样是经历过战场与杀戮的将士,在蒙毅的怒吼下,红方小兵的面色渐渐发白:“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你们的领兵啊!” 即便再迟钝, 蒙家军也开始感到怀疑了。 一个将领,再有本事,他的所有能力都要依托于手下的士兵,拥有的士兵越多,他的才能就越能得到发挥和体现, 而如果这些士兵清楚未来的历史,便能知道, 说出“兵多多益善”的韩信,就是这种将才的代表人物。 可如今,一个人离开的赵万户,难道是已经将胜利置之度外了吗? 单靠她一个人,难道还能胜过他们一整个阵营赢得胜利? 蒙家军里有头脑的人已经在清点敌方人数了。 红方阵营去掉领兵后的四十九个人说少不少,说多不多,纵使在经历了打斗之后,场面稍稍显得凌乱,也实在经不起有心人的留意细数。 “四十九个,是四十九个没错,蒙大人,那位赵万户大人,是一个兵都没带,孤身离开了。” 蒙毅面颊紧绷,咬着牙,抬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个兵都没带,孤身离开了。 他想到了一种可能,却还不愿接受败落的结局。 “地图呢?”青年身周的气势格外可怖,目光像是刽子手的屠刀般凌厉地凌迟在红方士兵的身上。 “那张地图,属于你们的地图,现在在哪里?” 这本是绝不可能展现在敌方首领面前的重要战略物资,但红方士兵仅仅只是犹豫了一下,又想到己方的领兵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将地图拿给蒙毅看过,所以也并未拒绝的从胸口的衣襟里面摸了出来。 那张宝贵的地图显然没有得到良好的对待,它皱巴巴的,边角处甚至已经有了不小心被撕裂的地方,蒙毅皱着眉,抱有期望地一点点将其展开,可看到的画面,却使他完全陷入绝望的深渊之中。 手中的地图,正是赵黎在一开始给他看过的那张——从头到尾都是虚构的假·地·图! 这些被丢弃,被当做障眼法的红方士兵,原来一直都被蒙在鼓里,跟从着这张假地图的指引,通往并不存在的营地吗? 赵黎这个连手下所有的士兵都能毫不犹豫的全部抛出来充当棋子的人,真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蒙毅双眼赤红,心头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他放下了所有的修养与风度,在脑海里对着赵黎破口大骂的同时,也听到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蒙大人,赵万户离开的时候,并没有留下她的兵器,她将她的剑一块儿给带走了!” “蒙大人,我在通往这里的岔路口前后的地方,找到了被她丢弃的剑鞘还有一条有过行走痕迹的隐蔽小径!”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听到话语的蒙毅霎时间眼前一黑。 不用再多想了,或者说,不用在抱有侥幸心理了。 那个人,一定是故意扔下红方阵营一无所知的士兵,让他们跟己方发生冲突,以此拖延时间的! 她本人已经前往蓝方阵营去占领他们的领地了! 从未被人耍得团团转的蒙毅气得嘴唇发白,耳朵嗡鸣,血液逆流,他摇晃着身体,险些要站不住脚。 但几次深呼吸后,他还是强制着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难道落后了别人九十九步,就要坐以待毙的等待着失败的到来吗? 不,不到最后一秒,他都不会放弃的! 闭了闭眼,蒙毅又一次号召起自己手下的将士。 “蒙家军所有人都有!掉头!跟我走!” 这就是他跟赵黎之间的不一样了,纵使是危机关头,他也绝不会抛下自己的士兵,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去做什么事。 他跟他的士兵们,永远都是一体的! “五思,带路!你找到的那条小径,必然通往我们的阵营地!走!所有人!全速前进!” 蒙毅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为了保护我们的阵地!为了我们的胜利!” 蓝方的所有人都跟着他大喊:“为了保护我们的阵地!为了我们的胜利!” 高亢的口号声响彻天空,强烈的战意将所有士兵的心都凝聚到了一起。 “冲!” “冲啊!”XN 茂密的丛林中仅留下可通过一个少年人身躯的小洞,蒙毅几乎可以想象的到,那个算无遗策的少年故意砍出只能通过半个人的道路来缩着身子往里走,为的就是给他们留下最后一道障碍。 蒙毅没有花更多的时间去感叹或者恼怒她不断给他增添麻烦的做法,而是高举着手上锋利的长剑,不断地劈落阻挡在身前的树木,为自己,也为了身后的将士们开出一条路来。 他竭尽全力,毫无保留的花费着力气。 等到身体疲累了,就又从自己的队伍里挑出了几个身体最为强健的大力士,让他们走在前头,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人砍伐树木,只求用最快速度抵达黎筝所在的位置。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他们的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之下,终于见到了独自一人站在那个传说中的“中心平台”上的智多近妖的少年人了。 那个算计天,算计地,算计了敌人还不够,还要连自己的战友一起算计的翩翩少年郎,一袭红衣,背光而立,昳丽的面容笑得格外好看。 她瞥了眼即将燃烧殆尽,用以计算时间的香,歪了歪脑袋:“哦呀,诸位远道而来,还真是辛苦啊?” 此刻,黎筝施施然地垂着眼,老神在在地端坐于高台之上,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费劲了全身力气,好不容易才感到自己家门口的蓝方阵营众人,反倒是气定神闲,一副主人气派的说着:“这座要塞马上就要改头换面地转换成我们红方的营地了,诸位既然是到我们领地中来做客,不如坐下来好生休息休息?” 看着她那胜券在握,独自一人对着整个蓝方阵营的将士也半点不慌的模样,蒙毅一口老血哽在喉头,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他眼睛瞪到最大,里头的怒火像是要将黎筝整个人都焚烧殆尽,他瞪着那个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年岁不大的少年人,蒙毅半点顾不上以多欺少的恶名,只口中爆发出一阵怒吼:“上!将赵万户擒下台子来!” “唯!”XN 众将士纷纷响应,一时间,跳跃在半空之中的猛汉竟有五十的半数之多,而剩下哪些还没跳起来的,也只是因为刚从山林中钻出,还没有跑到高台近前而已。 看着面前一个比一个强壮,一个比一个高壮的汉子,黎筝面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要知道,这么高的台子,她当时想上来,可是费了半天的劲儿,最后还是将剑笔直地插在土地里,脚踩在剑柄上才爬上来的! 而那把在战役中绝对宝贵的,唯二的剑,还是她趁着没有别人在,让121帮着她用藤蔓卷上来的! 可现在,这些个人高马大的壮汉们,竟是仗着自己身量高,跃得猛,滞空性强,就硬生生地准备一口气跳上来了吗? “砰砰砰”。 眨眼间的工夫,数十个壮汉便尽数落在了高台之上。 他们或蹲或单膝跪地,落地动作各不相同,唯一不谋而合的,是一落地便整齐划一的抬起的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全部锁定在了黎筝的身上。 那一道道凶狠的视线,像是拴着绳索的铁钩般被抛到黎筝的手臂、脸蛋、身体上,狠辣的像是要从她的四肢头颅上钩下几片肉来。 蒙毅站在众人之后,并没有出手,在他的心里,下棋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将军了。 面对几十个将士的围攻,这少年是插翅难逃,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蒙毅对着黎筝高喊道:“赵万扈,您没想到吧?我们还是赶上了。” “您很聪明,给我们制造的阻碍一波又一波,可惜还是太年轻了。” “希望这次的比赛能让您知道,人多力量大,以后做事,万万不可单枪匹马,单打独斗!” 看着被众人包围在中心形单影只,身单力薄的黎筝,蒙毅终于觉得扬眉吐气了。 他被这后生耍了整整一天了! 总算有个教训她的机会了,不得好生开两句口? 心机多有什么用? 比得上他手下这点子兵管用吗? 心里所有的憋屈都散了个精光,蒙毅连垮塌了一天的表情都明媚了起来。 他又启了唇,准备以前辈和赢家的身份再指点这个后生两句:“不过,赵大人也别太灰心丧气!您今天的表现已经非常出色了!只是身为将军,真的真的不能忘了自己手下的兵!否则,否则不就被围剿了吗?您说,三拳怎么敌得过四手?” 位于包围圈中心的少年站起了身,目光淡淡地扫了众人一圈。 少年掀了掀眼皮,淡淡地道:“敌得过。” 蒙毅一愣,没料到她会开口对自己说话,一瞬间,甚至没太听清:“啊?” 黎筝勾了勾唇:“我说,敌得过。” 少年说话的瞬间,红得像火烧的身影忽地动了。 她对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壮汉迎面冲了上去,一脚,就将对方踢出了背影重叠的人群之中,那挨挨挤挤,过于密集的包围圈,霎时多米诺骨牌似地倒下了一长条,在那原本无比趋近于圆的环形上,空出了一个缺口来。 黎筝一动,那些包围着她的人瞬时也全都扑了上来,一个个亮出看家的本领,使着最强的招式,毫不留手的击了上来。 第110章 围——剿—— 高台上, 十多个肌肉鼓胀,身形高大的壮汉将一个身单力薄的少年围堵在中间,实力悬殊的比对之下, 少年的身影显得更加的单薄、渺小。 他像是个不小心误入大人之中的孩童,身上平坦到几乎没有任何起伏的肌肉曲线,在一群肌肉暴徒的面前稀少的简直完全不够看,而那张被大汉的后背挡住的, 蒙毅无法看到的漂亮脸蛋上, 大抵是带着楚楚可怜的表情吧? 青年心情愉悦,险些要哼起歌曲来,好在他还记着自己正在比赛之中, 敌人也还没有束手就擒。 眯了眯眼,蒙毅忽地对着背朝自己的将士们不忧不急地道:“下手轻点,千万别将赵万户大人给伤着了。” “呵。” 众将士的应声还没响起来,一声冷笑先穿过了人群, 格外清晰的响起。 少年语速慢悠悠的,仿佛全然不为自己的安慰所担心:“既然如此,黎便也下手轻上一点好了。” 他忽地动了。 火一般燃烧着的身影在人群中蹿动。 那纤弱的身躯里骤然爆发出一股力道,一脚踢飞了站立在面前的男人,又动作没有半点停顿的俯身撑地来了一个扫堂腿。 对于包围圈紧密的众人来讲, 这一招可谓是效果拔群。 人群里当场就仰倒了好些个被踢中脚裸的士兵。 “砰砰”几声闷响,身周的人头瞬间消失了一大批,连空气都清爽了几分,黎筝唇角一勾,眼中闪过不甚明显的笑意。 如果只是比制敌的速度, 黎筝已经赢了,可蓝方来的是整个阵营的人马, 一茬倒下去了还有另一茬接上,僵尸围城似得源源不断地涌上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左右前后有四个士兵伸长了手臂抢到了黎筝身前,那铁爪般张开的五指,一个一个都抓向了黎筝的手臂、肩膀,四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要抓着她的四肢,将少年的身体往地面上按去。 这瞬息万变的战局,紧迫得半点容不得黎筝停下来喘口气,她眼睛在自己身前的三个人脸上一扫,耳朵也微微一动,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不慌不忙地跳了起来,双脚大开大合地朝着两边踹开。 抬起的两只脚踢中了左右士兵的胸口,黎筝借着这股力,踩着士兵的胸口一步步往上,最后收腿,凌空扭身,又是跟前头一模一样,照瓢画葫地将另外两个人同样踢开。 好久没有这样拳拳到肉的真枪实战,黎筝气息粗重,发丝鬓角皆被汗水所浸透,眼中却燃着兴奋的火光。 曾几何时,她每天每夜都沉浸在这种高强度的对战之中,睁眼闭眼都是敌人的面孔。 而现在过于养老悠闲的舒适生活真是让她身体里的一把子骨头都懒了个彻底,久违的战斗一下,竟是如此的酣畅淋漓,心潮澎湃!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人实在太多,站的也太过密集了,如果最中间的哪一个人不幸的患有心律不齐的话,这时候估计已经喘不上气来了吧? 漫无边际的遐想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黎筝嘴角咧着张扬的笑,手掌在地上用力一撑,双手离地,翻跟头似的腾空向后,刚好让两个朝她扑来的将士们撞在了一起。 穿梭在士兵们之中的灵活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身后乌黑的长发随着她动作的起伏在半空翻飞,配上那赏心悦目的脸,当真是好一副泼墨仙人般的绝色画作。 蒙毅却没有那欣赏美景的功夫,眼看着自己派上去半数之多的将士们,几息不到的时间就倒下了近半,而所剩不多的香柱却还在燃烧,先前散漫的心情变得焦急。 他对着台上的将士们大喊:“怎么还不快将人捉下台来,是都等着落败吗?别收手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站在黎筝身前的战士浑身一震,双眼爆发一阵精光。 这是让他们放开手随便来了! 伸出舌稍稍舔了舔不够丰厚的唇瓣,战士从腰间解下一条特制腰带。 都说十八般武艺,但这世上也不是所有人练的都是刀枪棍棒,而战士本人就是那剩下一小撮其中之一。 即便比赛不让人携带兵器,一条半软不软的腰带总还是允许带的。 最为擅长短鞭的战士抓着腰带,上手就甩动了两下,好不过瘾地听着那水袖般的绫带在空中发出“啪啪”的爆响声来,那动静,便是还未挨着,能也知道若是打在了人的身上,会是个如何情景。 眼睛鬼魅般的一弯,战士对着黎筝道:“赵万扈大人,在下得罪了。” 他那短鞭一甩,头一个吃亏的不是黎筝,而是站在他旁边的两个队友。 没办法,人实在是太过密集了。 但战士也并未就此停手,而是扬声让所有人都走开些,自己则不管不顾的再次向着黎筝逼来。 少年一抬头,便听见那鞭子破空“咻咻”而来,眼看着那狠辣的一鞭子就要抽在脸上,黎筝立时急退向后,她退到了高台的边上,多后撤一步,就要踏空落下高台。 少年眼眸微微睁大。 香柱好不容易才要烧尽,如果此时落下了高台,之后便是重新再爬上来,也得从头开始点香,现在蓝方阵营的人马全都到齐,哪里有那个功夫给她试错,黎筝半点不甘心就这么掉下去。 但她身子已经失了平衡,后腰下落,马上就要以倒栽葱的姿势摔下,即将跌落之时,她重心下沉,双脚分开,死命抓地,站住了脚根儿。 以后腰下弯的姿势躲过了战士的抽鞭攻击,那鞭子刚一挥过,黎筝便立马挺直了腰背,站回了高台上。 然而战士一击未得,下一击又甩了上来。 这次他换了目标,没有朝黎筝身上抽,而是先甩到她的手上,将手缠住,把黎筝困在了原地。 两人被一条腰带所连,拔河似得较力,一时僵持不下的双双立在原地。 战士一看自己一人解决不了,马上朝四周退让将场地交给他们俩发挥的战友们喊话:“我已经将人擒住了,你们还不上来抓住她把她丢下台?” 将士们一听,瞬间一个个冲上来要将黎筝抱住。 黎筝额上一头汗水,当机立断的凌空跳起,身体顺着鞭子的缠绕顺势旋转,她眼睛眨也不眨,每转一圈,便单脚落地一次,其他时候,则片刻不停地往迎来的敌人身上踢去,在解开鞭子之前,竟是将周身保得密不透风。 缠在手上的鞭子总有解开的时候,战士已然感觉到自己要控制不住她了,索性在剩下最后一圈的时候,主动轻旋腰带,将少年的手放开。 但这并不是结束,松了手,他又换了目标,这一次,鞭子缠上了黎筝的腿,战士猛然一抽,少年便随着摔倒在地,战士并没有停下,将黎筝在地上拖拽了一段距离,甚至想着直接把她拖下台去。 “嘭”得一声,黎筝摔得沉闷,大腿骨那块儿是绝对青紫了,她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鱼,在地上蹦跶的艰难,想回身解开缠在腿上的绳子,却在拖拽之下几次不成。 这回可算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了! 刚才被缠住了手,她还能将人踹开,现在被捆住了脚,难道要一人给一个巴掌打开吗? 黎筝咬了咬牙,心头想到了自己一直没有用的青铜剑。 可青铜剑并不带在她的身上。 咽了咽口水,黎筝死命回想,终于想起,点上香之后,她就将青铜剑放在了香炉旁边,现在的话,应当还是在那里—— 艰难的回身望去,香炉旁边,确实有一把剑横陈在地面之上,它不仅被自己的主人所遗忘,同样也被来往的敌人给无视了个彻底。 看到青铜剑,黎筝心中一喜,而依照战士拖拽她下高台的方向和路线也确实会经过香炉和青铜剑,到时只要她靠得够近,便有机会将鞭子砍断。 这个机会很快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战士背对着香炉,双手都扯着腰带,一步一步的将黎筝的身体往后拉扯。 眼见对身后的青铜剑一无所知的战士马上就要踩到那硬实的宝剑,黎筝灵机一动,伸手指向蒙毅背后的路径,口中大喊:“陛下,您怎么来了?” 所有将士瞬间转头的空档,黎筝撑起身子往前一个鱼跃,抓住了泛着寒光的利器,弓着腰身便回头一砍。 本就比寻常鞭子短上不少的腰带,立时被砍成了两截,再也不能用了。 蒙毅回头一看,小径路口哪里有什么陛下? 他立时知晓自己又一次上了当,双眼再次往台上扫去时,黎筝已然脱身成功,手上还拿着那把锋利的青铜剑。 青年气得快要耳朵冒烟。 这么许多人,没一个拿她有办法,一个人对上一群,居然能打得有来有回,蒙毅再也坐不住了,又是一个手势,打给了剩下半数没有加入战争正在观看局势的将士们。 台下按捺着情绪的士兵们实则也早已蠢蠢欲动,一见到首领给的讯号,立时猛虎出笼般的双脚蹬地,直扑高台。 而一直淡定自若地站在众人背后,没有出手的蒙毅本人,这次也终于抑制不住的纵身一跃,双脚霍地踏上高台,人一站定,目光瞬时望向被人墙包围的少年。 黎筝身体站得笔直,取回青铜剑的她,王者归来般的站在平台中央。 110-120 第111章 高台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 从上往下望过去, 站得挨挨挤挤的将士们像是蚁潮般填满了平台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一个跳上去的蒙毅双脚落地,发出的巨大动静,更是让这平台震动得叫人怀疑, 是否会因为上面站立着的人数过多,而随时崩塌。 黎筝头一转,穿过重重叠叠的人缝,了然地看向那同样手持兵器的青年。 是这么些部下都不管用, 终于准备自己出马了? 青年锐利的目光在半空中与黎筝相撞与一处, 那坚毅的眼神中,对胜利的执著强烈的几乎要凝聚成实体。 可黎筝这边对胜利的渴求也并不比他少。 她花了好些心思,不惜连自己手下的兵士都一并算计了进去, 又独自一人战斗到现在,所背负的东西,可要比蒙毅多得多了。 抿了抿唇,黎筝抽空瞥了一眼香炉中的香柱。 猩红的火星一层层的吞噬着褐黄色的柱体, 效率极高得将最上方的黄柱,转换成细碎的被风一吹就会飘逝的灰烬。 就快了,还剩一点点了。 少年垂了垂眼。 可惜,真是可惜,要是一开始蒙大人就选择自己出手的话, 说不定还能在香烧完之前,将她赶下台来。 但现在,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 人海战术或许在大多数时候都称不上坏,但在站立面积过小的情况下,过多的人, 别说形成有效压制,就连出招都会互相妨碍。 就如现在, 蒙毅一步步地向着黎筝走来,为了让他的行动畅通无阻,所有的将士们都摩西分海般的不断后退,为他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蒙毅似乎也是极为后悔,他不该收手,应当在一开始就倾尽全力,否则的话,也不至于拖到这个地步。 ——他快要没有时间,将战局逆转过来了! 心中焦急的蒙毅正要开口让所有士兵一块动手,林子小径那边,又传来一声高过一声的喊叫。 “冲!冲啊!” “保护头领大人!将这些蓝方士兵打得屁滚尿流!” 是姗姗来迟的红方士兵们! 他们两次被人丢下,又在跟随蓝方阵营来找黎筝的时候,在崎岖的山林里迷了一次路。 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好运的在迷路中找到了另一处资源点,带着兵器回来声援自己的领兵了! 蒙毅回头,眼瞳一缩。 竟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来了一拨支援吗? 先前所有人多方进攻的想法被消去,青年只得挥手让大半的人马跳下高台拦住红方士兵的进攻。 黎筝看着经历千难万险,手上一张真实地图都没有拿到过的红方将士们,虹膜闪过一道奇异的光亮,心头沉重的担子也终于落地。 虽然他们不来,她同样能得到胜利,但他们来了,她自然是能赢得更加轻松了。 而且,有了队友,她就可以不用太过担心香柱的燃烧进度,转而专心的跟蒙毅一人战斗了! 目光落到蒙毅身上,黎筝眸中战意盎然。 “蒙大人,他们归他们战,我们归我们战!” 握着手中的青铜剑,黎筝摆出了御敌的架势,她伸出左手的食指向站立在面前的男人勾了勾,嘴角裂开到了最大。 一双神采潋滟,眼波流转的漆眸微微睁大,兴奋的光芒在里头不断闪烁。 比武、战斗、跟强者之间的对决! 如果不压制黎筝的天性,不委屈她的喜好,那么这些事情,才是她最喜欢做的。 呼吸到的空气变得甜美起来,身上的毛孔也一个个打开,就连一直处于寂静之中的瞳孔深处的火焰,都焕然新生般的再度摇曳了起来。 红衣少年为了不让自己的兴奋表现的过于明显,掩饰性地眯了眯眼。 但面部表情上的遮掩,却完全压制不了心头的激动。 比起主智脑交于的必须完成的任务,亦或者是执拗的追求胜利,还是跟强者交手更来得让她热血沸腾,连那种在世间活着的感觉都愈发鲜明了不少。 如果可以的话,黎筝甚至都想让香柱烧得慢一些,好叫她有充足的时间跟蒙毅统统快快地战上一场! 毕竟——那个一步步向她走来的男人身上,正盘游着多么强大的气势啊! 少年看着蒙毅的脸,勾着笑,认认真真地道:“蒙大人,久仰了。” * 山林之外的帐营中 嬴政端起青铜杯,缓缓地抿了一口温酒。 “咳咳,这酒——” 端坐在君王对面,背脊挺得笔直的玄衣少年将手边的水果汁推过去,掀了掀眼皮道:“这是邹氏商铺里最新出售的烧酒,儿臣一开始喝的时候也觉得过于烧喉,如今却是不饮不快了。” 嬴政皱了皱眉,略一点头,将话题引向正轨,他指了指面前命人加急赶制出来的舆图,低声问道:“两个队伍进入山林也有一日之久了,扶苏,这赵万扈带领的红方和蒙上卿带领的蓝方,你认为哪一边会胜?” 玄衣纁裳的少年微微垂了垂头,目光在舆图上轻轻一扫,发现他前伴读的运气可真称不上好。 蒙上卿手里的蓝方营地易守难攻,周边的资源点也距离营地较近,若是他的前伴读想在这场比赛中占领对方营地取得胜利,还真是件难事儿。 而反过来看,伴读这边的红方营地并没有几处有利地势,甚至因为位于山脚下方,两座山山坳中央,如果敌方手段阴狠一些,不论水淹火烧,都能让其吃不了兜着走。 看着看着,扶苏便觉得双方在地形上拉开的差距太大,几乎没有什么可比性。 少年眸色稍沉,眉头蹙起,面露疑惑的抬头:“父王,这地形——” 嬴政又呷了一口酒,仍是被辣得呼了口气:“这是赵黎自己抽的签,不论拿到什么地形,都得愿赌服输。” “可是,” 可是这样的话,她难道还有什么胜利的可能? 扶苏盯着这张舆图,一时陷入了沉默。 心里暗叹,除非伴读能在蒙毅进入营地之前想出奇策,否则的话,纵使是天神来了,也救不了这场比赛。 嬴政从少年的表情中看懂了他的想法,轻叹着放下了酒杯,温声道:“之后赵黎那边输了,你便去好生安慰安慰她。” 赵黎女性身份暴露,不当扶苏伴读也有段时日了。 不知两人之间的关系是否水深火热,就跟如今的巫女白和扶苏之间的一般。 但只要有一点点能够挽回两人感情,让他们重归旧好的机会,嬴政便不想放过。 “你跟巫女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扶苏眼帘微颤,目光中闪过一丝哀撼。 昌平君府上的一夜过去,少女已从他的恋人变成了弑亲仇敌,可他下不了手杀她报仇,也因此,不能将这件事情告知于旁人知晓。 沉默了几番,扶苏终究是长长一叹:“没有,父王,我们之间并未发生什么事情,只是孩儿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适合她罢了。” 嬴政听了,忽地索然无味地丢下了手里的棋子。 一个两个的,发生了事情不找他说,反倒是退婚的时候,一个比一个跑得急! 算了,横竖赵黎赢不了这场比赛,去不了战场,到时候便压着二人在章台宫里,给他亲密无间的长时间相处。 就不信前情未了的两人,还能形同陌路了! 比赛为期三天,嬴政也不着急第一日就要看到结果,他摇了摇头,恹恹起身,准备回他的章台宫,谁知人才站起来没几息功夫,便听一个从山林间冲出来的小隐宫高呼着:“比赛结束——XX方取得了胜利!” 嬴政脚步蓦地顿在了原地。 那两个没有听清的词被他自动替换成了“蒙毅”。 慵懒的君王面色微微变了变。 坏了,莫不是赵黎那头抽到的营地实在太差,以至于第二天都没能挨到,直接就落败在了蒙毅手中。 嬴政目光往正在走出来的大队人马身上看去,视线在人群中急切的搜寻着黎筝的身影,想要看看她脸上的表情,是否如他猜想中的那样失落挫败。 明明是他自己下令要蒙毅全力以赴,让小孩知晓战场的险恶,但人真的惨败了,他又提起了心,满是忧虑。 然而,在缓缓走出山林的人群当中比起黎筝,还是蒙毅脸上的神色更为难看。 * 衣袍翻飞,两道人影在高台上起落,黎筝一脚踹出,高举过蒙毅的肩膀,却在对方的矮身中踢了个空。 踢未成,便换成踏。 千钧力道凝于腿上,黎筝狠狠下踏,若是落到身上,横竖得倒上一两刻钟,可蒙毅身姿灵活,斜步一跨,便避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手中剑一扬,攻守之势立刻调转。 蒙毅打斗经验老到,身子一个前冲,泛着寒光的青铜剑就笔直杀到黎筝面前,直取她的门面。 凶险万分之时,少年仗着身段柔软,当场来了个下腰,躲过青铜剑不说,还双手后撑,做出翻跟头的架势,双脚离地在身体前倾的蒙毅腹部一顶,竟是倒立着将人蹬离了地面。 蒙毅还未见过这等招式,被蹬了个正着,整个身体跟着黎筝翻滚的势态面部朝下,眼看着就要上下转换,被她踩在脚底。 情急之中,青年手中青铜剑抵住地面,凌空翻转身体,由横变竖,双脚再次踏实踩地。 刚安全落地没多久,蒙毅才一转身,不将防卫薄弱的后背留给黎筝,脖子上立时就搭上了一把青铜剑。 制服敌人,黎筝回头望向香炉里的香柱。 恰好,是烧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112章 黎筝赢了比赛。 青铜剑架在蒙毅脖子上的那一刻, 香炉中的香柱也刚好燃烧殆尽。 这瞬间,世界万籁俱静,就连打斗激烈的红蓝双方阵营的士兵, 也都停下了动作,一齐扭转过头。 众人视线所到之处——那个黑灰色的精致香炉里,已经不再冒烟了。 寂静,寂静, 而是后巨大的喝彩声。 红方士兵的口中爆发出不成调的吼叫, 他们像是要发泄这场蒙在骨子里的疑问,又急切的要迎接期盼之中的胜利,一个两个地丢下了身边战到一半的蒙家军, 欢呼着冲向高台上淡然收剑的少年。 身边仿佛忽地涌来一股磅礴的潮水,不多时就将少年团团围住,潮水不像蓝方士兵那样的敌意浓重,而是充满了亲近, 喜悦,和尊敬。 黎筝退后的脚步顿了顿,默许了他们热情洋溢的靠近。 “领兵!” “领兵!胜利了!我们胜利了!” 他们一只手又一只手的支撑下,黎筝被抛举上了天空。 而先前在战争中“死亡”,只能站在周边喊加油的红方“幽灵士兵们”也纷纷跑了过来, 加入到了这场狂欢之中。 黎筝的身体平躺着在半空中起落。 听着耳边的欢呼,一开始仅仅只将这场胜利当做完成任务一样冰冷的达成目标的她,突然在众人狂热的喝彩中受到了感染,心头泛起一阵波动。 黎筝忽然再次意识到,她已经完全脱离任务世界了。 而121的任务目标, 今后也无需再由她亲身完成了。 她的生活再无束缚,未来, 她想要完成的每一件事,都将是完全地为了她自己。 而抵达目标后的所有成果和喜悦,也都该由她自己来品尝了。 黎筝眼角微弯,嘴角扬起,脸颊上尚还未退完的婴儿肥的嘟肉也被推挤着鼓了起来,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欣喜的微笑。 心头,也连带着出现了一丝喜意。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是系统手中的傀儡,再也不用将自己当成一个冷冰冰的工具人去执行各种各样的任务。 一阵欢呼与热潮终于消退,黎筝咳嗽了一声,身体从“浪潮”上坐起,伸手指向来时的路径。 那个她初来时只能容纳自己一个人低着头缩着肩来的小路,此时在三波人马的通过后,已经扩大到了能让三两个人并肩走过的地步了。 黎筝指向这条让她得到胜利的路途,轻声道:“现在,我们该下山了。” 欣喜的士兵们爱戴地要求让黎筝坐在他们的肩膀上下山,黎筝几次拒绝都不管用,最后,只好如他们所愿的坐着人轿下了山。 “领兵!您真的是太厉害了!关于那个计策,您究竟是怎么想到的?” 所有人都会被已知信息所蒙蔽,而在循规守矩的大多数都想着要先将自己的营地守护起来的时候,黎筝率先抛下自己的营地,直接赶赴对方阵营的举动,简直是一场不要命的豪赌! 黎筝有些困倦的耷拉着眼皮,她娇小的身材坐在两个肩背宽阔,身体挺拔高瘦的青年肩上,简直像是一只毛茸茸的,羽毛丰满的小鸟。 这只可爱的鸟儿缩着脑袋,将头埋在自己的羽毛里,直到被提出问题时,方才挥舞着翅膀,将头露出来观察了一圈四周。 光是看她稚嫩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先前一挑一群的能耐,而过于漂亮的脸蛋,也只能引起旁人心底的保护欲。 唯有那从困顿转向清明的眼神里闪过的警觉,才让人窥见到一丝她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决断于千里之外的智慧。 黎筝掀了掀眼皮,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气,眼角处跑出了些水花:“怎么想到的?我就是想着要快点结束战役而已。” 士兵显然对这个轻描淡写的回答有些惊讶,他还待再问,就直接遇上了前来迎接他们的隐宫。 “赵万扈大人,陛下有请!” 出于职守,他本该只说这么两句就停嘴,但因为跟黎筝相识的关系,又多关心了两句:“赵万扈大人,您是受了伤吗?” 黎筝的双眼终于全然睁开了。 先前的大战让她消耗过多,但在战士们身上的假寐已经让她得到了充足的休息。 双手一撑,少年像是一道火红的抛物线,从士兵的肩膀上跃至了地面,她抬起头,站直了身体道:“多谢施大人关心,黎并无大碍,只是战斗一场,有些疲倦罢了。走吧我们去见陛下。” 日头太晒,嬴政并没有坐在室外,而是特意命人搭建了个帐篷,里头摆满了冰块的斜躺在塌上。 “见过陛下,见过太子殿下!”X2 黎筝跟蒙毅一同下拜,俯身之时,快速的敛去眼中的惊讶。 扶苏不是还在禁足当中吗? 怎么也到了这里? 压抑着抬手往少年身上看的欲望,她站在原地,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悄悄握紧。 嬴政袖袍一挥:“都起身吧。” 君王面色沉凝,思索着该怎么安黎筝的心,却不知应当如何开口。 少年人,总有封狼居胥,征战沙场的心。 可刚一接触战争,遇上的便是蒙毅这个经验丰富的老将,惨败一场,也不知是否是被打击得失魂落魄,魂不守舍。 嬴政小心的用眼角窥着黎筝的神情。 见她面上平静无波,立时觉得,少女一定是强自压下了心里的苦痛,勉力支撑在众人面前,而那些创伤和疼痛,只会等到四下无人之时,才敢露出来偷偷舔舐。 想到这里,嬴政忍不住竖起虎目,怒瞪了一眼蒙毅。 是叫你放手一搏,那也得给少年人留些最基础的面子! 好歹等到第二天再让她落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的难堪,下不来台。 心中是疼惜和愧疚,嬴政几次试图开口安慰,又找不到话来讲,最终只得一眼瞥向扶苏,如之前说好的那样,要求少年软声安慰小孩。 扶苏接到暗示,顿时头颅一点,拿出舆图,开口问道:“这场战役,想来必然相当精彩,不知拿到这地势奇差的营地,阿黎是如何派兵布局的?” 嬴政一听此话,心中立时一突。 难怪两人的感情不长久,就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人家小姑娘过得下去才怪! 谁想,看了这舆图,眼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面色极具变化的人,不是黎筝,而是蒙毅。 蒙毅只在一开始看过自家营地的所在方位,虽然印象模糊,但好歹知晓是个位置不错,易守难攻的地方,而赵黎那方的营地所在,便是从头到尾都不得所知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黎筝所抽到的红方阵营的地势,竟会是如此之差! 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而这地利,一共有三点,占据其一便可称得上优势。 一、途径道险。前往阵地的道路如何是军队往来的关键,如他们蓝方阵营,几乎没有道路可通,天生便多了一处保卫。 二、依山傍水。若背靠深山,前头又有长河所护,更是难以攻陷之最。 三、地势高低。地势高处,看下方便是一览无遗,不论放箭、落石、丢火把,下方的人都只有承受一条路可选,在双方战斗时,占据高处的军队拥有绝对的优势。 而现在,蒙毅从扶苏手中的舆图上看到的红方营地,竟是任何一个优势都不占,甚至,本身就坐落在山脚之处。 若是按照他一开始的想法,双方人马先各自发育,拱卫起自己的营地再找到兵器和食物,本以为这是最公平公正的做法,谁知,若是依照如此行事,红方的营地几乎就是坐等挨打。 蒙毅眼中的惊骇过于明显,以至于到了嬴政也发觉的地步。 君王皱了皱眉,不耐地道:“蒙上卿,你这是?” 赢了便赢了,何至于要到输家脸上耀武扬威? 嬴政心中偏帮黎筝,格外看蒙毅骄傲的模样不顺眼。 谁知,蒙毅接连退了几步,面色煞白,口中直喃:“难怪,难怪,原来从一开始,毅就踏入了她的布局!” 照地图来看,两方人马本当是没有同路的可能的,然而,为了转移视线,也为了给后头的计策铺路,黎筝在最先之时,就开始了瞒天过海的第一计! 而在手握如此堪称“劣势”的营地,对方居然还能没有半点慌神的收敛情绪,平心静气的跟他演戏,全程没有叫人看出任何一点端倪来! 这一回,蒙毅当真是输得心服口服了! 青年的身体从微颤中停止,他连帝王的询问都顾不上回答,只一双眼睛看向了黎筝,里头满是钦佩与服输。 “赵万扈大人,您当真是用计如神,算无遗策!蒙毅佩服!佩服!” 欲要问罪的嬴政一下子疑惑的停住了动作。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扶苏勾起了唇,一双漆黑的墨瞳划过一道光彩。 仿佛是从蒙毅的行动中看出了黎筝在此事中的计策的精彩运用和极致博弈,少年抬手,一下下鼓起掌来。 “也是,不用回答,想来便知,赵万扈是用了绝佳的心计和战策,才能在第一天就赢下了这场比赛的吧?孤,心向往之,愿有一天,能在战场上与卿联手对敌。” 嬴政的脑子一下炸开。 他还以为赢的人会是蒙毅,可谁能想到,拿着这么烂的开局,赢的人,竟然会是黎筝? “等,等等,你们是在说——” 扶苏轻轻掀了掀眼皮,催促着嬴政,给黎筝讨要赏赐:“父王,这一场是赵万扈漂亮的赢了,您,也该发下赏赐了吧?” 第113章 玄衣纁裳的少年垂着眸, 骨节分明的手掌心上把玩着一只陶土制作的小酒杯。 小酒杯样式别致,赤色的表皮让人联想到红枣,陶土表面却不似红枣一般有所皱褶, 反倒入手细腻,光滑的触感在手间落下一片冰凉,让少年触在上头的手指轻轻一颤。 嘴上帮黎筝讨要着奖赏的扶苏,眼中闪过一丝漫不经心的走神。 这杯子真是不错。 垂着头, 专注地盯着酒杯, 没有去看眼前容貌昳丽的红衣少年,扶苏心里,却分分秒秒的全想着关于她的事情。 赵黎, 齐国邹氏子嗣,一家商铺开遍七国,商铺里的东西,下到民众的日常用品, 上到贵族们喜欢的珠宝首饰,样样俱全,应有尽有。 每样都别出心裁,标新立异,大受齐国民众喜爱。 思索着, 扶苏眸色渐深。 涵盖面之广,包括他今天所喝的酒,所用的陶杯,所下的棋子,皆出于其中。 当真是好大的权势! 如今, 既然他想要将整个咸阳城的事情都执掌于手中,那么无论如何, 似乎都绕不过这位赵万扈。 而抛去往日那相处时日不多的“伴读”时期,再暂且压下他们两人或许喜欢上了同一个女子的事情不提,光是这么点稀少的交情,好像也不太够他挥霍的。 少年半抬了头,对着面露惊讶的黎筝露出了一个笑容。 仍是与过往一般无二的那种温润如玉的笑容。 只是其中,仿佛少了些阳光与温暖。 多了点算计与拉拢。 扶苏心不在焉地掩饰着眼底的凉薄。 过去那个纯稚与赤诚的他,随着舅舅的死亡,快速的于世界之中消亡。 像是蝴蝶经历过痛苦的挣扎之后终于破茧而出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跟先前预料过的色彩斑斓的蝶翅相比,纯黑的翅膀才是他长大的标志。 单纯和天真,美好与善良,终究比不上权力与掌控。 唇边泛着一抹讥讽的嘲笑,扶苏淡淡地想着,今天这看似欣赏的主动帮赵黎向父王讨要她应有的奖励,实则也只是他故意做出来的示好而已。 用冰凉的算计代替了曾经在两人间丝丝流淌的情谊,反而比每天都沉浸在三人间的情感纠葛之中来的痛快。 这人,可是一收到他要与巫女白退婚的消息,就急匆匆地赶来,要“代表巫女白赞成退婚了”! 扶苏眯了眯眼,其中冷光一现。 只是,他跟巫女白退婚这么好的机会,赵黎居然不赶紧乘虚而入,反倒在节骨眼儿上要跑去战场打仗,还是执意违反父王意愿的一意孤行! ····当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但横竖这对扶苏来说并没有什么坏处,他只管同意就是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少年甚至也不介意再帮上一把。 目光在黎筝过于好看的眉眼上稍稍一顿,扶苏极快地转移了视线。 可那种隐隐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还是在顷刻间追上了他,在他心头攻城略地。 远山般的墨眉皱了皱,扶苏很是有些烦躁地再次催促道:“父王,您应该赐予胜利者奖励了。” “奖、奖励?” 实际上不只是嬴政,就连黎筝都没有想过要得到什么奖励。 自请出战,是她突如其来,从未报备过的任性。 而这场兴师动众,聚集了各处找来的百多人的战役,也同样是她任性所得的结果之一。 现在,只要能够在比赛中胜出,让嬴政同意她前去战场就已经非常好了,黎筝又哪里还好意思讨要什么奖励? 对着扶苏温和的笑意,黎筝只给予了冷然的表情,她回转过头,向靠在塌上的君王施予一礼:“陛下,您无需给予臣什么奖励,只要准许臣前往秦、赵两国之间的战场,臣便感激不尽了。” 嬴政还陷在黎筝战胜了蒙毅的消息之中缓不过神来,如今听到扶苏三番几次的催促,以及黎筝迫不及待的请愿,一时也顾不上询问战役之中的细节了,当场便心口怒火直冒地怒视了扶苏一眼。 明明就对目前的情形毫无所知,居然还不停捣乱! 谁会在自己的太子妃要跑到战场那般危险的地方去的时候,还在后面助力打call的? 是嫌他这个当父王的手里事情不够多吗? “不是,等等,有谁能告诉寡人,这场比赛——” 知晓嬴政是要问些什么,蒙毅不好意思的上前一步,面上羞愧地道:“陛下,这场比赛是臣输了。” 愧对嬴政赋予的厚望,愧对祖辈在战场上闯下的名声,蒙毅跟黎筝的第一场比赛,几乎是以山道滑坡,泥石流倾泄般的最快速度走到了尾声,输了个措不及手。 别说什么行军打仗、派兵布局、战场叫阵,通通没有,有的只是从一开始就被蒙在鼓子里的一无所知,横冲直撞。 这场输得彻底的战役,蒙毅甚至不愿去回想,一回想,就脑瓜子阵阵发疼。 不过对于黎筝,他到实在有几分佩服:“陛下,赵大人她确有真材实料,上了战场,或许会是个难能可贵的好帮手。” 他小心地抬眼,额头上松散的皮肤上皱成一条条wifi信号,双手紧握成团,比黎筝还要紧张的偷看嬴政的表情。 但嬴政没有松口。 君王身上的气势越发浑厚,整个人往塌上一坐,便是帐篷里最为不可忽视的存在,他抿着唇,面沉如水。 松口是不可能松口的,即便是黎筝出奇制胜的现在,嬴政也没有想过要派她到战场上去。 但问题在于,比赛开始前他已经答应过黎筝,只要赢得比赛,便放人前往战场。 现在小孩出人意料的真的赢了,这事又该如何是好? 嬴政不说话,帐篷里便无人敢说话。 他像是一座压在众人头上的大山,让所有人都静气凝神的注意起呼吸的轻重来。 半晌,君王终于掀了掀眼皮,找到了新的说辞:“仅仅只是一场比赛,还不足以证实一位好将士的实力。” 眼看着黎筝要变面色,嬴政赶紧加快语速,将剩下的话一并说完:“哪个将军不是千百场战役养出来的?没有经验,又有谁能将士兵放心的交到你们手里?” 黎筝却是终于有些急了。 千百场战役的经验罢了,她怎么会没有? 但那些经验都是在任务世界里发生的,又无法拿出来给他们看。 黎筝上前两步:“陛下,您先前可不是这样说的,我们明明讲好,只要取得胜利” 嬴政眉头一跳,截过话头:“但没有说是取得一场比赛的胜利,还是取得五场比赛的胜利!” “五场?” 听出黎筝声音中的不可置信,嬴政的话语又软回来了一些:“五场的确太多了,三场,三场总是要的。” 男人的眼神投到了蒙毅身上,里头有着询问的意思,像是在讲,一次输了没关系,这回再加两场比赛,你总不会又输了吧? 蒙毅双眼一亮。 先前的那场比赛,他被黎筝牵着鼻子走,半点没有主动权不说,得到的反应时间也太短,几乎是赶到营地的时候,就离落败不远了,对战的快感和参与性都不曾存在。 如今能够再加两场比赛,他终于能跟黎筝战个痛快了! 青年面露喜色,当即对着嬴政打暗号的连连眨眼。 嬴政心下松了一口气,又转眼看回黎筝身上。 这孩子他可要好好安抚,毕竟临阵多加两场比赛,可是对她不住的。 “怎么样?赵爱卿可答应?” 见黎筝面色不好,君王只得主动提及了胜利后的奖励:“作为文官,爱卿到了军营里,一开始的军衔可是要自己挣取的,但若是将这几场比赛赢下来,爱卿之后去到军营,寡人便给予爱卿上等的军衔以及能够直接领兵的权利!” 黎筝耳朵微微一动。 这确实个不错的奖励,而且,增加比赛场数是君王的意思,她确实不得不依从。 轻轻瞥了眼扶苏,又在对方发觉前快速的收回。 黎筝咬了咬牙,满不在乎地道,若不是赶时间,别说三场比赛,千场她也赢下来。 但现在,三局两胜,她也要嫌慢了。 朝着君王行了一礼,黎筝还是低头道:“唯。” * 黎筝在嬴政的帐篷里,有些不尴不尬的跟嬴政、扶苏、蒙毅三人一起吃了一顿饭。 山林之中的事物大多被红蓝两方人马动过,想要再次开始,还得派出人手进行清点、整理、打扫与重新布局,想要立刻接上下一场比赛是不可能的,最快的速度,估计也要等到半下午。 而先前双方阵营的将士们之中,也有不少人因为卖力过度,或者一不小心在山林中跌到而导致的伤口,不论是给原先的将士们包扎治疗,还是重新选择人马,这些也都需要时间。 所以嬴政的提议就是,大家一起先在帐篷里休息,好好吃上一顿,等到人休息好了,比赛也可以重新开始了。 这的确是句大实话,便是黎筝也只得按捺下急切的心思,坐在原地好生等待。 等了没多久,用餐的时间到了。 这本来只是一顿正常的君臣之间的饭食,但因为多了黎筝和扶苏两个正在闹变扭的小夫妻,加之一个去意已决,不打算回头,另一个对黎筝的双重马甲一无所知,只将人单纯的当做情敌的时候,这种尴尬的氛围感就更加强烈了。 第114章 那日玄衣纁裳的少年从巫女府上离去的背影决绝, 步伐急促果断,中间没有回过任何一次头,声音更是冰冻三尺, 如同北极的寒冰般伤人:“从今往后,你我二人再不相见,有汝在的地方,孤绝不会踏足, 而孤身处之地, 也请卿自觉回避。” 自·觉·回·避! 扶苏的话语,犹还响在黎筝耳旁。 少女唇边带着冷笑。 她不是什么优柔寡断,对过去的情感难舍难分的人, 更是从一开始就信奉着“君既无情我便休”的原则,对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之后的生活王不见王”的约定,她只会比扶苏本人更加地想要坚守维系! 可现在只是换了个马甲, 她竟避无可避的,又要与其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 细白的手拢紧了银制的筷子,黎筝纤长的睫毛颤抖、扑闪,极力的低着头,想让自己的视线仅限于面前的这方桌子, 而不是频繁扫到坐在对面的王室少年。 为了不抬头看见他,她头垂得脖颈都快断了。 一心只注意着扶苏的黎筝不知道的是,因为她垂头的动作,她衣领处莹白的颈暴露在空气中,修长白皙, 好看而惹人眼。 也让在意情敌的扶苏只敢轻睨了一眼,便心口一跳的收回了视线。 伴读的长相····还是这么的女气。 他脑海中飘过的那两个“面若好女”, “男生女相”的词汇,大抵就是为她而生的。 当然,长得好看是一回事,拥有这般相貌,身为女性的巫女白不会倾心于她,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扶苏努力地让自己忽略心间那点不适的异样。 悄无声息地躲在黎筝发丝间的121翠绿色的叶片微微一动。 盯着少年几次落在黎筝项颈之间的视线,121的不悦慢慢的到达了顶峰。 果然还是给宿主大人找件披风吧? 毕竟太过漂亮的躯干,很容易引起他人对宿主大人男女性别的怀疑。 121认为,若非宿主大人一开始经营的少年人设太过深入人心,哪怕只有这么一截比象牙还要玉白如璧的脖颈,也会让她女子的身份暴露。 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黎筝逐渐张开,越发掩不住那“有若桃李倾城色,无愧君心误终身”的绝色面容才会是她今后真正需要面对的麻烦。 “宿主大人。” 黎筝耳朵微微一动,快要将脸埋到饭碗里去的动作为之一滞。 为了不分散她的注意力,121很少在她有正事的时候出声打扰她。 现在的呼唤倒像是遇上了什么事情。 “怎么啦?” 黎筝竖直身子,装作整理头发的样子,手指轻轻抚过藏在她发丝间的小叶片。 “宿主大人,如果您难受的话,不如坐到太子殿下身旁吧。” 大夏天的,叫黎筝加件披风并不现实。 121转换了思维。 想要不暴露脖颈其实很好办到,只要不让宿主大人低头就行了。 把宿主大人跟扶苏面对面的位子换到同一边,就是此题的最优解。 黎筝听得一愣,呆呆张口,手中的筷子都差点松了往地上落。 121所说的话显然是不可能的。 她不愿与扶苏碰面,不愿跟他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更别说是坐到同一边。 而且,这样做毫无理由,只会引起旁人的疑惑。 拒绝了能拒绝的,也有不能拒绝的等着她。 嬴政视线在扶苏与黎筝两人间来回扫视,对他们泾渭分明,连视线都争取互不触及的冷淡反应,感到十分心累。 男人无声地长长叹了口气,终是不管不顾的开口道:“赵爱卿,过来,跟寡人换个座位。” 突然被点名的黎筝惊讶抬头。 嬴政位于上首,龙臀下的位置是这张餐桌旁最为尊贵,最能彰显地位的位置,挨下来才是扶苏,扶苏对面则是黎筝,最后,才是蒙毅。 这样的坐法看似随意,实则等级分明,哪里容人僭越? 跟嬴政换座位,岂非这最尊贵的位子被黎筝给坐了? “陛、陛下,请您三思,这万万不可啊!” 黎筝一下站起身,对着嬴政就是一拜。 她的担心情有可原,但在君王眼里,又变成想得过于严重了。 再来,作为成熟的君王,嬴政有着丰富的跟臣子争论的经验。 他手一竖起道:“无需多言,寡人知晓爱卿要说什么。” 无非就是尊卑伦常不可乱那套。 他光洁的下巴微抬,示意众人看向帐篷门口,也就是黎筝背对的方向:“我们秦国王室,传承自颛顼高阳氏,也就是北方之帝,而如今赵爱卿所在的方位是为北,所坐的位置自然是——” 是最尊贵的那个“上首”。 黎筝立时听懂了嬴政口中未尽之言。 嬴政新增加了一条更为考究的规则,现在他龙臀下面坐的不是“上首”,黎筝(|)下头位于北方的位置才是“上首”。 妙啊! 黎筝保持着拱手垂头的动作,正对着地面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又迅速的起身,动作极快的将她原先的椅子搬开,给嬴政腾出空来。 “陛下,臣其实已经饱了,先到外头去散散步,几位慢慢享用,不必着急,至于一南一北的两个位子,陛下想坐哪个就坐哪个。” 坐了上位者的位子可谓是为官的大忌,黎筝一出急智,险之又险的将自己差点被人弹劾致死的命运给挽救了回来。 而且如此一来,她也可以从饭局中抽身,不必跟扶苏面对面了。 黎筝面上还没来得及出现阳光明媚的欣喜表情,身子就无端端的后退了两步。 嬴政站在少女身后,叹着气,领着她的衣领,将急不可耐地要往外走的黎筝扯了回来:“不许走,只吃了两口,算什么吃好了?” 他板着俊美的面孔,不似对其他臣子时令人畏惧的威严,而是面对自家子弟时佯装出的温和的愠怒:“给寡人到对面去坐好,这碗饭不吃完,不许下桌!” 好嘛!本来只用吃小半碗,或者四分之一兴许就可以结束这场漫长的用餐了,可现在,提前离座不成不说,还要将所有的饭全部吃掉! 黎筝心头浮上抖小机灵失败的失落,她怏怏地“哦”了一声,顺着嬴政伸手指出的方向前进,走到椅子前,闷闷不乐地坐下,手刚搭上桌沿,手侧忽然碰到一个温热的热源。 黎筝转脸看过去,正好和坐在她手边的扶苏对视了个正着。 一双潋滟着流光的桃花眼微微睁大,黎筝这才反应过来跟嬴政换了位置的后续变化会是什么。 嬴政本来跟扶苏坐在一边,那么现在跟这位尊贵的王室公子坐在一处的,不就成了她? 黎筝一惊,跟少年碰在一处的手骤然缩了回来,途中撞到了饭碗,差点连粮食带陶碗的一块儿翻在了桌面上。 还好少年视线一垂,眼疾手快的帮着扶稳了下来。 “哆”一声,枣红色的陶碗被少年指节分明的手按在了桌面上,将饭粒掉落黎筝一身的危险完全解除,而少年瓷白的手指和枣红色的陶碗相互映衬之间,一时竟不知该说是手更好看,还是碗更好看。 黎筝看着这一幕愣了愣,喉中仿佛哽一口气,难受的上不去,也下不来,她艰难的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吞咽声,有些丢脸,但也胜在喉中终于有了些舒适的感觉。 “殿、殿下,”黎筝缩到桌子下方的手拧着衣角,面色有几分为难,视线再次往下低了低,离开了少年那张面如冠玉的脸,她压抑着近距离接触少年时,心中生出的别扭,闷痛,乃至再次接近时不由理智控制的,不争气的又一次的被吸引轻声道:“谢殿下对臣的伸出援手。” “伸出援手?” 扶苏沉冽有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响起。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称不上什么伸出援手。” 玄衣纁裳的少年温润的笑着,笑意却蔓延不到眼底,那片浩大的如同海湾一般的凉薄,铺天盖地的成为他个性中的主色。 这句“伸出援手”,本来或许能唤起他的疑惑,让他于唇舌、心田间多咀嚼两遍,可现在,也不过是被快速的抛之脑后,再也不会被捡起来重新思考第二遍。 扶苏的内里天翻地覆,像是换了个芯子,除了外貌没有任何变化之外,很难说还是否是原来的他了。 而黎筝的这句道谢也确实奇怪。 或许是因为跟扶苏过于的熟悉,她在被帮助的第一瞬间,脑中映着的不是双眼凝视着的饭碗,而蔡观星、蔡人正二人空口白话,颠倒黑白,气焰高涨之时,扶苏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是司水库宅院外,她气罩破漏,抓着少年吸取龙气时,他没有一句质疑,没有一点推拒的画面;甚至,是她刺杀暴露,被人追杀时,他出手庇护的毫不迟疑。 黎筝鼻尖有些酸涩。 已经转过头去的扶苏,却忽地又转了回来。 黎筝失愣愣地抬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少年。 他却疏离又客套地点头道:“赵万扈,赶紧吃饭吧,等会儿菜都凉了。” 赵万扈。 扶苏抛去了过往亲昵的“阿黎”的称呼,选择了更为公事公办,更能够显示他对黎筝名下官职敬重的称呼。 他终究是变了,终究是变得算计,对人也不掺杂真心了。 扶苏弯着眉眼,对这一切并未觉得有任何地方不好。 纵使他漆黑的双瞳之中都映不出人来了,他双眼里映出的,是“赵黎”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官职、人脉。 反正不是黎筝这么个人。 第115章 两个养眼的年轻人坐到了一起, 隔着桌子这么一看,当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生。 让人不禁感叹, 好一双登对璧人! 若是能有一二互动,就更符合人们对神仙眷侣的想象与期望。 可惜,他们中间就像是隔了堵看不见的墙,从不靠近说上几句私密话语, 互相之间视对方如空气般的漠不关心。 嬴政睨着他们疏远的模样, 心中一阵焦急。 他十三岁登基为王,一路经历颇多磨难动荡,虽然尽数化险为夷, 但未尝不是如履薄冰,于万里高空,脚下只踩着一根丝线行走,反而是到了如今, 日子过得愈发顺遂,国事上有诸位重臣把持,统一六国的雄心壮志也依稀能窥得实现的那天。 只剩家事这块儿,膝下两个小的,摩擦甚多, 情感不进反退的进展也着实让他着急。 哪怕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两人前情未了。 抛除对方,再难寻到更合心意之人。 这两人还是铁了心要离,互不忍让,死不松口。 只怕以后便是徒留心伤,两相对月空叹思念与寂冷。 而为了不让自己看着走到一起的两小日后夜夜难过, 嬴政决定再次撮合他们,肩负让两人重归旧好的沉重担子! 是以, 他先前才煞费苦心的编纂词汇,制造理由,非要让黎筝跟他换座位。 然而,黎筝扶苏二人,手臂碰手臂,衣襟贴衣襟地坐到了一起,身周气氛还是泾渭分明,没有半点相互融洽的迹象。 黎筝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地扒拉白饭,一筷子也不往菜里夹,时不时因为米饭太干而哽一下脖子,食用的速度却半点不慢,手中满满当当的饭碗,眼看着就少了小半下去。 她垂着眼帘,腮帮子一鼓一鼓,吃得味如嚼蜡,满心只想赶快离开。 红衣少年安静得过头,一时引起了扶苏的注意。 身为天才的赵黎向来站在庙堂之上高谈阔论,所言所思所行,皆是指引众人思考的方向,平常就算是不说话的时候,一袭火红的衣裳也经常是众人目光聚集的焦点。 可如今,她竟是一反常态的安静,若非嬴政的目光还频频扫过她的方位,扶苏都快忘记她还坐在自己身边了。 玄衣纁裳的少年回头一看,那面目清秀可比少女的男孩无声地坐在那里,缩着脑袋颇有几分可怜巴巴的样子,似乎是受了嬴政批评的关系,整个人情绪低落,一双手攥着筷子,埋头只知晓扒饭,扒的中途,连一口菜都不往碗里夹。 分明是另一个人的脸,衣着风格也全然不同,但扶苏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她现在闷闷不乐的神态,跟蒙着脸的巫女白很有几分相似。 鬼使神差之下,扶苏脑中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夹了一筷子的菜食,放到了黎筝的饭碗里。 咀嚼、吞咽、碗筷不小心碰撞的声音都停了,所有人都望着互相对视的两人。 食而无味的黎筝鼓囊的脸颊不动了,缓缓抬头,看向夹菜给她的少年。 扶苏被她这么一看,忽地有些尴尬。 “孤、孤只是看卿只管吃饭不吃菜,所以——” 这本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关系好的友人之间,想要施恩的上司与下属之间,乃至曾经一起读书的同学之间,多多少少都会发生类似的事情。 但扶苏的心里却忽地一突,像是打破了什么似的,喉中发紧,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越看赵黎,越觉得她的每一个动作,神态,说话的语气,都跟巫女白相似。 少年不禁往前回想,回想过去的赵黎是否是也长成这个模样的,她鼻子秀挺,睫毛纤长,眼波流转间,灿若星河的眸子像是在无声的说话,就跟他心心念念的那张脸一样。 扶苏又回想他跟赵黎之间是否有一起喝过酒。 回想赵黎过去喝酒的动作,是否也是比常人都更为豪迈,只一仰头,杯子里的液体就尽数倒入了喉中,而看起来随意的动作,却绝不洒落任何一滴美酒。 现在的人喝酒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就是对着罐子“吨吨”的时候,动作也绝不如赵黎这般的潇洒,自在。 而他遇见的所有人之中,有如此行为习惯的,从头到尾也只有一个巫女白! 扶苏盯着衣饰风格向来张扬,奢华的红衣少年,再想想那个总是一身素白,出行低调,脸上总是蒙着面纱的女子,心跳如鼓,一个似有若无的答案即将从他心里诞生。 兴许是灯下黑,扶苏先认识了赵黎,巫女白初见时给他留下的印象又那么独特而鲜明,所以这两个人,总是无法被联系在一起。 但现在比起赵黎,扶苏更多的是和巫女白相处在一起,那双面纱之外的眼睛,也早就被他记在了脑海深处。 如今,如今只要将赵黎的下半张面孔遮起来—— 扶苏的呼吸骤然急促。 如果将赵黎的下半张面孔遮起来的话—— 见扶苏久久没有说话,黎筝冷淡地笑了笑,轻声道了句谢,一筷子将扶苏夹给她的菜往饭碗边上扫了扫,就继续吃下头的饭粒。 里头的饭本就不多了,又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后,真的就只剩下三两口了。 黎筝索性抬高了碗,凑到嘴边上,胡乱将饭粒往嘴里赶。 在此过程中,倾斜着竖起的陶碗刚好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光洁的下巴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少年脑中忽然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那熟悉到骨子里的模样,那于午夜梦回中一遍遍出现的模样! 让扶苏目光一颤,心里“咯噔”了一声。 真的是她!居然真的是她! 他像是经历了一场非洲大草原上的动物迁徙,不分物种,不分族群,大大小小的动物们身影望不到头,所有的生灵在同一时刻抬脚,又在同一时刻落地,天地震动得像是要在顷刻间崩塌损毁,却完全及不上扶苏此刻心中震动的万分之一。 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从惊愕中清醒过来的扶苏心道难怪! 难怪那日赵黎留宿,他会在皇宫的屋顶上见到陌生的白衣少女,下令去查,皇宫各处又都没有关于她的音讯! 难怪他会看到巫女白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进入赵黎的府邸,走进去却到处找不到巫女白的人,脚上的两个铃铛反倒大大咧咧地,摆放在一旁的桌几之上! 难怪此二人从未在同一场合同时出现,又不分你我,毫无芥蒂的将对方的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处理! 原来这么长的时间,赵黎都是一人分饰二角陪伴在他身边! 扶苏遗忘了身为长公子的礼仪风姿,他欲言又止地半张着口,一双寒若星芒的眼睛直勾勾地盯在黎筝身上。 若不是嬴政和蒙毅都在场,他真想抓着黎筝的手,好生问问,她为何要装成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可缓口气都还来不及,少女“哆”得一声将空了的碗放在了桌上,明知道他在看着她,依旧目不斜视,瞧也不瞧他地站起身,朝在座各位行了个礼,而后便以“需要消食”的理由撩开帘子出去了。 居然就这么出去了! 他连半句话都没来得及问! 扶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急躁的目光转向了坐在帐篷门帘方向的嬴政。 指望着这位再三将人按在他身边的君王,能够再次出声,将黎筝给留下。 可嬴政不仅没拦黎筝,还睨着扶苏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格外差别对待地低斥:“捏着碗做什么?平日里吃了那么些还没饱吗?不怕撑着?” 少年一愣,试探地道:“父王的意思是?” 嬴政对着不开窍的不孝子孙感到绝望,他满脸嫌弃的皱紧了眉,手中的筷子同样落在了筷枕上:“吃饱了赶紧走,寡人要与蒙上卿单独用餐!” 听出弦外之音的扶苏面上一喜,动作急促的将碗筷放下。 欣长的身子站起的时候,带动着身后的凳子发出了刺耳的刮地声。 他迫不及待的往外迈步,走到帐篷口,骨节分明的手正要去拉厚重的挡光门帘,就跟进来的黎筝撞了个正着。 “唔!” 两人额头相撞的画面是如此的熟悉——就在赵黎被刺杀的那日,为了探看受伤士兵的伤势,他们两人也曾迎头撞到一起过。 鲜衣怒马少年装扮的女孩吃痛的捂着额头,而同样感到疼痛,后退了一步的扶苏下意识的将手转移了方向,抚向了女孩在周边白皙皮肤的对比下更显红肿的那一小块额角。 一切都是本能的趋势,他的指尖触碰到了女孩温软的皮肤,心灵却像是被冻结的湖泊,在感受到热源后,没有觉得温暖,而是两相排斥的刺痛! 场景相似,人员相同,可物是人非,他们之间,已然有了巨大的裂痕。 黎筝也冷然地拂开他的手,迅速的整理好了表情,面朝嬴政,快速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陛下,蒙大人,外头的施隐宫说比赛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我们开始第二场比赛吧。” 扶苏骤然转头。 第二场比赛! 少年面色铁青,攥紧的手捏得发颤。 她这么卖力的打比赛,就是为了远离他,去战场那么危险的地方? 第116章 赵黎是巫女白, 巫女白就是赵黎! 错愕万分的少年混乱的大脑还未处理好两者之间身份关系的共通,少女清亮的声线就抛下了第二个炸弹。 “陛下,请开始第二场比试!” 比试!模拟真实战场的军事比试! 少年眸子睁大。 才刚结束没多久, 她就这么急着又要去参加? 扶苏迅急地转头,目光落向唇红齿白的少女。 多少军中好手在经历了上一场战役之后,出来时一身的伤口? 多少身强体壮的年轻汉子经过了包扎和治疗,仍然无法参加下一场比试? 选择性遗忘某人猎虎杀熊的强大战绩, 少年急切的视线从少女头顶的发丝寸寸扫下, 途径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又在勾勒分明的下颚线上一掠而过,来到皓白修长的脖颈上。 没有伤口, 一处都没有。 扶苏停住了视线。 他心头松了一口气,又倏然感到了强烈的失落。 男女有别,他不该这么明目张胆地随意打量她。 毕竟····他们两个之后不会再成亲了。 隐忍地收拢松散垂落着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心头忽然想起什么的扶苏攒眉蹙额。 这模拟真实战场的比试容易受伤还是其次, 若是少女真的三局两胜的赢了战役,才是更大的灾难! 额头冒汗,扶苏想起黎筝的请求——她要前往死伤无数,朝不保夕的前线! 少年侧过身体,试图说服嬴政收回成命。 这年轻气盛的少女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真“死亡”! 数百万生命对撞着冲杀到一处, 那道无比残忍的前线就像是一个巨大的人肉屠宰机,轻而易举地收割着无数将士的生命。 杀戮的刀刃在众人的脖子上轻轻一划,跟收获粮食没什么差别的将一个又一个的首级斩落肩颈,又在滚落之前,动作迅速地抢到自己的口袋里, 可又有谁能知道,哪一次挥舞长剑的时候, 少女青春靓丽的脸便凝固在吃痛之时被收了进去? 可扶苏又一次错过了阻止的最佳时机。 嬴政出于对蒙毅的信任,痛快地点了头:“行!待蒙上卿用完饭,你们就去比试第二场吧!” “唯!”X2 前后响起的两声“唯”,一声是迫切的心愿得到满足的黎筝,一声是棋逢对手,格外兴奋的蒙毅。 第一次的失败并未让蒙毅失去信心,反倒令他更为斗志昂扬,热情高涨! 青年没有半点耽搁,撂下吃了没多少的饭食,当场起身走到帐篷门口,大掌抓着黎筝的肩膀就往外走。 “老弟,走,咱们这就对练去,方才是毅太过轻敌,还没认真呢比赛就结束了,这次可不一样,毅要拿出真本事了!老弟你可别招架不住啊!” 黎筝被他扯得一个踉跄,还是扶苏赶紧在旁边给扶了一下,她才没有真的在身材高壮健实的男人的大力拉扯下直接摔个倒栽葱。 这时的蒙毅就全然不像是初见之时留给人的印象——是个清俊儒雅,文质彬彬的文臣模样了,他热情豪爽,说话又有些粗俗的像是军营里的将士。 他“老弟长老弟短”的将黎筝叫得两眼发晕,又用健硕的胳膊把个字小巧的少女夹在腋下带着往前走。 黎筝皱着脸,一边挣扎,一边感到身不由己的痛苦,又因为后头还得连着再赢蒙毅一局,而束手束脚,对他此时的亲近觉得颇为愧疚。 扶苏倒是很愤怒。 他双眼盯视着青年揽着少女的那条手臂,灼热的视线快要在上头烧出个洞来。 少年跟在后头追了两步,没有追上蒙毅迈得又快又大的步伐,他走到一半,复又恼怒地扔下了攥在手里的帐帘,冷冷睇望着蒙毅和少女离去的背影,转身重新进了帐篷。 黎筝没能自己走上一步,直接被蒙毅夹带着来到了之前的点兵场。 刚一落地,抬头就看见这里乌泱泱地站着一群隶属于中尉军和其他地方来的将士们,他们提前受到了比试即将开始的消息,正人头拥挤,站立笔直地等待着黎筝和蒙毅的挑选。 第一场模拟战役的时候,黎筝这方红色阵营的战士们因为赤手空拳,没有武器,在充当障眼法的时候损伤了大半,又在最后的团战中折损了不少。 不过因为都是老兵油子的关系,大部分都仅仅只是退赛,受伤的人数没有多少。 是以黎筝还是和之前一样,只需挑选三两个便可。 蒙毅蓝方阵营的情况就截然相反,由于最后一场1VN,黎筝为了不让对面有源源不断的兵源向自己冲锋,下手还是挺重的。 只要是被她击倒的人,没有一段时间,基本是爬不起来的。 再来当时人员众多,全都挤在一个小小的高台上,很是发生了不少互相踩踏和痛击队友的意外事件。 受伤者几乎比比皆是。 这种局面下,蒙毅需要挑选的人可就多了。 好在一回生二回熟。 两人都是通晓比赛流程的,上了点兵台,老辣的视线往人群里一扫,速度很快的就彼此确认了五六个人,还多是上一回就看中了,但是没位置将人拉进来的。 然而,中尉军里一阵喧闹,又出乱子了。 一个身量高瘦,站在前排的士兵高高举起了手,不服道:“二位大人,上一次就是您二位来挑选我们,这一回怎么还是如此行事?就不能让我等挑选您二位一次吗?” 黎筝听了都感到晕眩。 这还是战国时期的封建社会吗? 那位举手说话的将士简直大胆到像是后世大学生对着前来招聘的HR指指点点,挑挑拣拣,只差高喊一声“我们站起来了”。 但蒙毅非常喜欢他这种勇气可嘉的做法,大手一挥,直言让已经被挑选出来的将士们都回到队伍里,让所有的中尉军们分成两队,一队跟黎筝,一队跟他。 所有的士兵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上司。 如此一来,当真是热油锅里落水,炸开锅了! 大家都对此感到新鲜与喜悦,他们你推我挤的在红蓝两个阵营前来回转悠,场面乱得像是菜市场。 黎筝眼前一黑,只得高声的出言管理:“所有人只有十个数的选择时间,我数十秒,还没选定阵营的,就直接算是淘汰!” 她说的有些口不择言,比赛还没开始,参赛人选还未定夺,先开始了赛外人员淘汰环节。 只能说···有些事情真是妙不可言。 看着下面的那些士兵,黎筝开始了报数。 “十!” “九!” “八!” 见少年当真开始报数,士兵们霎时乱了阵脚,你推我挤又或是蚂蚁让路的撞做一堆。 不愿看他们杂乱的模样,黎筝索性背过身去数。 “三、二、一!” “停!” 听耳边的嘈杂声皆已消失,黎筝呼出一口气,重新转回身来,却见站在她红方阵营里的人数,远远多过蓝方阵营。 大部分的士兵们不约而同的来到红方阵营,选择了黎筝作为他们的上司! “这····” 好心答应他们自由选择的蒙毅吹胡子瞪眼地看着这一幕。 他本来真准备迎接一大票爱戴他的士兵,然后甜蜜而痛苦的忍痛割爱,只挑选出jiao少的,十分幸运的一部分到自己的队伍里来。 可谁知,明明破例允诺他们自由挑选的人是他,最后被热爱所挤爆的人却是黎筝!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才是那个出生武将世家,上过战场,精通兵法与刑罚的男人! 这些士兵们,都看不见他的优秀吗? 黎筝可不知道蒙毅在那边酸得都快要ooc了,只是相当头疼的一眼看见,那个提出要自己挑选HR,不是,自己挑选领队的高瘦士兵就站在自己的红方阵营里,目光灼灼地,极度热切地看着自己。 沉默了两秒,黎筝思考着自己不然还是转回去算了。 ····不是,为什么她老是能遇上这么多刺头? 等会儿下令的时候,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表示想要换他来发号施令试试看。 抿了抿唇,不知该如何越过这位壮汉,转而挑选旁人的黎筝,听到了蒙毅发出的天使般的救赎声。 “我蒙毅有哪一点比不上这红衣小将!你们为何都选他不选我?该不会都是看脸吧?” 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半晌过后,有几个零散的声音缓缓响起。 “倒也不全是因为那个啦,” “虽然不能排除这个主因,” “但我们是因为觉得赵大人厉害,才选择她的!” 这句话一出,好几个老爷子们的脸上都出现了几分腼腆的神色。 又像是解开了什么封印似的,先前零零落落的登时仿佛打开了的水闸一样,洪流般倾泻而出。 “确、确实是这样。”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的确——” “是因为赵大人很厉害啊!” “一开始在点兵场上跟人对决身手也非常凌厉!” “上一局通过计谋,极限逆转劣势,赢下比赛的事情也已经在我们当中传开了!” 他们的声音先是无比的杂乱,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着自己的想法,到最后,又全部汇聚成同一个声音。 “我们想当赵大人的兵!”XN 所有站在红方阵营里的将士们都热切地盯着黎筝:“您一定能带领我们走向胜利的吧!” 后世有人说,邹氏赵黎,极擅长凝聚人心,便是一盘散沙,也能让她聚拢成漫天星辰,而这一次被士兵的反向挑选,也仅仅只是她恢弘未来的一个缩影。 第117章 虽说被众多士兵崇拜并且主动选择的过程确实很美好。 可真正缺人的地方是蒙毅的队伍, 而不是黎筝的红方阵营。 看着点兵台下一个个扬着头,向日葵般面对着她的士兵,黎筝心中默了默, 想着要不然闭上眼,小公鸡点到谁就是谁算了。 喧闹的人群却没有容许她这么做。 “我!” “大人!选我!” “我掰手腕从没输过!” “我皮糙肉厚,什么都能干!” “大人!我肩能站人,臂能跑马!选我, 选我!” 一只又一只挥舞着的手在黎筝眼前摆动, 他们拼命的踮起脚,搜肠刮肚的寻找自己的优点,想要将自己推荐给心仪的将领。 几十双憧憬的眼睛都锁着自己, 黎筝都开始不好意思了。 先前还以为他们只是胡乱在两个阵营中随意挑选了一个,谁知,竟是真心实意的推崇她,爱戴她! 这么多诚挚的真心, 她如何能随意对待? 不论黎筝选择了谁,对于其他喜欢她的人来说,都像是背叛。 而红方阵营需要的,又仅有九人而已,面前喜欢她的人, 可着实太多了。 葱白的手聚拢成拳,又舒展着松开,几次之后,黎筝心中终于有了决断。 忽略蒙毅“让大家再选一次leader”的背景音,少女定定看了看自荐的热火朝天的士兵们, 朗声道:“大家不要争了!不选了,站在红方阵营里的所有人, 黎全都要!” “不选了”刚出口的时候,众多将士们都静了一静,还以为自己的举动太过逾越,惹得赵大人心生不悦,他们挥舞手臂试图吸引黎筝注意力的动作慢了下来。 绷的笔直,举得老高的指尖也一根一根的缓缓垂落下来。 他们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升起昂扬的脑袋也几欲耷拉。 可谁知,跟在“不选了”后头的,竟是“全都要”! 她全都要!不抛弃不放弃,所有的人,她全都要! 胸腔里的激动还没有爆发出来,口中叫好的喝彩还没有冲天响起,就听那个他们想要追随的人郑重而端正的向大伙儿行了一礼。 “承蒙诸位将士的厚爱与看重,黎感激不尽,今有幸能与众将士相逢于此,一同参加模拟战,黎必定不负诸位的期望,带领大家一同取得胜利!” 目光凝视着台上容貌昳丽的少年,被人如此郑重其事的回应期待的将士们双眼瞪大,拳头捏得死紧,整个人激昂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是从谁人嘴里喊出的第一声,那有力的声音逐渐汇聚成巨大的河流。 “誓死追随赵黎大人!” “誓死追随赵黎大人!”XN 人与人之间的情绪相互感染传播,热血沸腾,士气高涨的气氛蔓延到场边的每一个角落。 黎筝弯起的眼睛像是在发光,令人动容的信赖之情从将士们那头反馈回了她身上。 少年不自觉地扬起了笑,整个人在阳光中熠熠生辉,耀眼夺目。 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就连蓝方阵营的将士们都羡慕而眼热地望着那边君臣同心的红方,暗自想着如果选择了赵黎大人,现在便也可以加入这琴瑟和鸣的大家庭了! 只有蒙毅一个站在点兵台的另一边,开始怀疑人生。 “额,这个,虽然在这种情况下泼冷水不是很好,但是,我们的比赛好像规定了一个阵营只能招收五十个人?” 作为在场唯一的清醒者,蒙毅不想被迫接受这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惨现状。 如果黎筝要将选择她的所有人都纳入阵营里,那远远多过蓝方阵营的人数,岂非能在比赛的一开始就让场战役失衡? 手上握着少数将士的他,要如何战胜黎筝? 而且,以第一场战役的阵营场地的规模来看,也根本容纳不下这么多的人全部填塞在一座阵营之中! 为期三天两夜的战役游戏,难道多出的战士们要全部睡在阵营外头方便被人偷袭吗? 蒙毅觉得无论如何,黎筝的做法都是行不通。 点兵台下的战士们也都回想起了比赛具有人数限制的规定,他们脸上的笑容缓缓褪去,眉头接二连三的皱了起来。 失落重现心头,战士们彼此间面面相觑,嘴唇蠕动着想要说话,却又说不出来,他们一个个粗汉子们思来想去,最终从口中道出的尽是安慰,没有任何人愿意让黎筝感到为难。 “没关系的大人,不用带我们全部了,您挑选几个最强最好的战士走吧!” “是啊大人!我们有您这份儿心意就够了!下次有机会,我们一定还是选择跟您!” “大人,比赛要紧,您选人吧,别管俺了!俺笨头笨脑的,执行命令说不定会出岔子,大人!您挑个聪明机灵的吧!” “是啊,大人,您还是挑点强壮厉害的吧!” “大人!” “大人!加油啊大人!您一定要赢啊!” 随着将士们一句句话语的道出,黎筝感到了震撼。 起先的时候,所有人都争抢着名额,想要加入她的队伍,与她并肩作战,摘得胜利的果实。 而现在,战士们又都为了红方阵营的胜利所着想,希望黎筝能找到最好的帮手,忽略自己的感受与利益。 抿了抿唇,黎筝抬起手,对不停的朝她诉说的将士们缓缓捏拢成拳。 这是公认的安静手势。 很快,场地内就一片安静。 少年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而养眼,她对着蒙毅耸了耸肩,温声道:“不要这么死板嘛,蒙大人,您那头也有好些战士选择您呢,您就忍心割舍一部分出去,让大家都觉得遗憾吗?” 蒙毅被问了个正着:“可,可比赛规则——” 黎筝肩膀后倾,仰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天空宽阔无际,能纵容鸟儿展开双翅,在上空无拘无束的自由飞翔。 她歪着脖子转头过来,半闭着眼打商量道:“规则也是人定的,既然您也不愿意舍弃大部分选择您的将士,那何不扩大参赛人选,多加点人进阵营呢?” 蒙毅稍一停顿,还是感到疑惑:“赵大人该不会是想以多欺少吧?” 上一回黎筝刚使用了一次欺诈和一次障眼法,对于她的节操,蒙毅并不是很相信。 她们玩战术的——心都脏! 而且,上一局比赛的时候,蒙毅还派了一群士兵单挑黎筝一个,所以更加怀疑她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将之前吃的亏还给他。 青年警惕地看着黎筝。 黎筝却笑容满面地对着他挥了挥手:“怎么可能,人数的多寡反而是最好解决的问题。” “只要再到中尉军的大营里去多调点人来,将黎和蒙大人之间现有的差异数补齐便可了。” 将所有投靠自己的将士们都收到麾下。 黎筝的这个想法有多坚决,就有多急迫的想要保持比赛的公平公正。 因为只有这样,蒙毅才会跟她站在同一战线,赞成她的决策。 而做到了公平公正还远远不够。 现有的游戏规则和场地,仅支持红蓝双方阵营进行小规模战役,如果算上黎筝新加入进来的战士,双方人马同时投入到战场之中,光是用来居住扎营的阵营点都会因此被撑爆。 所以—— 黎筝轻瞥了一眼点将台下,神情中渐渐透露出希望神色的将士们,侧头予以安抚的一笑道:“所以,我们需要请后勤人员(宫中侍从等)帮忙扩建阵营,拉长我们的战线。” 蒙毅听得精神一凛。 他原本还以为少年只是有些优柔寡断的难以在将士们中做出抉择,然而一听到“拉长战线”这四个大字,就突然醒悟过来,赵黎还是在运用自己在兵法上学到的知识,进行新的磨炼和尝试。 他们现在站在这里,究竟是在做什么? 难道真的是在争夺胜负吗? 不!他们是在用宝贵的军/事演/练机会,提升将士们的战斗素质和能力! 在战场上,最常见的一种失败方式之一,就是因为战线拉得过长,统御战局的大帅无法面面俱到,手忙脚乱,才会在大局优势的情况下,仍然将整场战役全部输掉。 想到这里,蒙毅不由佩服起黎筝的才高八斗,她的深思熟虑竟已经到达了臻入化境的地步,可以将自己的深层次思考隐藏在浅薄的目的和愿景之下,而单纯的凡人普遍只能看到她最底层的想法。 即便是蒙毅本人,如果不深入斟酌她的动机与行为的话,也根本无法探究出她的良苦用心! 蒙毅骤然抬头,深深地看了黎筝一眼,爽朗出声道:“好!我支持赵万扈的提议!” “诶?” 黎筝眨了眨眼,萌萌哒的歪了歪脑袋。 她还以为需要长篇大论的演讲和解说,经过一番艰难困苦的奋斗,用自己跟将士们的爱与泪水,才能将蒙毅说服。 但是,现在的事情发展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啊? 蒙毅将军,居然如此轻易又顺利的就接受了她的提议。 别说黎筝感到震惊与恍然了,就连点兵台底下的将士们都极为讶异。 蒙家军里的士兵们更是如此。 这还是他们那个铁面无私、严格按照律法规章行事的蒙大人吗? 而红方阵营中的将士们则齐刷刷地道:“谢过蒙上卿!” 只要能与赵黎大人一起并肩作战,让他们干什么他们都乐意! 第118章 黎筝捏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 抬首跟蒙毅商量道:“起初我们只是拱卫阵营和中央平台不让敌人入侵,现在既然加长了战线,那么相应可以夺取的中央平台自然也要增加。” 黎筝派人去中尉军大本营里再拉一票人过来, 补齐他和蒙毅之间的差数。 这期间,她又分秒必争,没有耽搁片刻功夫的让宫中侍从们,将阵营点的阵线给加长了。 人数变多, 阵线加长, 游戏规则肯定不能还和之前一样,否则,一方因为战线变长而分薄了兵力, 另一方却只盯着有中央平台的地方集中火力穷追猛打,兵力分薄的那一方必然会被十分轻松地拿下。 如此,由比赛失衡而导致的战役胜利,不能称之为公正不讲, 还说明比赛规则和给予的场地设施本身,存在着一定的问题。 黎筝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来跟蒙毅讲解她还需要添加别的比赛规则的原因。 “目前主要的得分点,是干掉敌方战士和占领中央平台,如此一来, 攻守双方的主要活动场地,就仅仅在于中央平台周围,而我们增加出来的延长战线这边,会在一开始就被抛弃,变成无人驻守的空地。” 黎筝的想法是, 他们设定的比赛规则和场地设施必须得到充分的利用,以及增加足够的得分点。 换句话说, 战线本身不能被浪费,派兵驻守战线也需要有所意义,不然他们所模拟的军事战役就会和真实战役之间产生巨大的差别。 蒙毅听得若有所思,时不时地点点头。 黎筝道:“以黎之见,目前我们就先设置为,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中央平台,每个阵营有五座中央平台,抢下三座就算是胜利。” 如此一来便解决了所有人都拥挤在中央平台周围打仗的问题,可以让延长战线也被利用起来。 蒙毅听得目光微闪。 如果说第一局,他们两个领兵还可以冲锋陷阵,充当尖兵,那现在,在手中拥有五座平台需要保护的情况下,他们就不能只顾及眼前的战场,而是要成为整个战场的统帅! 不管是始于足下的战场,还是千里之外的战役,对战布局,都要提前思考与预判。 是将人马平均分散到五个场地进行对抗,还是在其中一条战线上增派人手,等以人数优势将敌方占领后,再分其余人马支援别的平台? 亦或者,这里头还有更多的进攻、防御的选择? 蒙毅思考得眼中溢彩连连。 光只是作预设,他就能想到之后跟少年之间进行的会是一场多么精彩的比赛! 到时,心计与智斗齐飞,热血共激情一色! 即便是对蒙毅来讲,这也是一种巨大的挑战! 他双眼睨向黎筝,目光中是钦佩与赞叹。 什么样的人杰才能想出这样的模拟演习? 什么样的天之骄子才,能将真实战场上的各种因素,浓缩成异常私下的模拟比赛,让将领和战士都得到锻炼? 对于黎筝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文臣,突然间地说自己想要去往前线参与战役,提前结束各国之间的斗争,蒙毅本来是不予支持的,作为年长的有经验之人,他甚至认为她只会去添乱,去平白的葬送性命。 可现在,经过今天一整日的接触,蒙毅发现自己错了。 这位年轻而有才华的少年人,即便缺乏历练,也依旧能够凭借她出色的头脑和战术,坐阵后方,并取得关键性的作用。 一想到自己能与这样的经世之才交手,领略对方的心计,在战场上与她扳手腕,蒙毅就觉得令人战栗的鸡皮疙瘩从脚底一阵一阵地升了起来。 他点点头:“可以!就这样办!我们差不多可以开始比赛了吧?” 青年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迫不及待。 黎筝掀了掀眼皮,招来一个侍从询问了一下,战线设施的构建完成度,得到肯定回答之后,便立时答应了蒙毅的要求。 她实际上也不想再等待了。 这场比赛越快结束越好。 跟之前一样,两方领兵上前到隐宫手里抽取阵营,一袭红衣的黎筝和一身猬甲的蒙毅意气风发地站在点兵台上,两人一矮一高,一纤细一瘦长,红与黑之间的强烈对比,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黎筝本还想客套一下,让蒙毅先抽,谁知青年对着她促狭的微笑,胳膊肘顶了顶她的手臂,问要不要把两张地图都给她算了。 黎筝伸手欲作“请”的动作顿了顿,半点没有不好意思地露出腹黑的笑容,走上两步就往两张放在红托盘里的地图纸摸去。 她打蛇随上棍地道:“传说有一强者,身负五十米长剑,在对决之时允许敌人先跑49米,最后他再出手,既然蒙大人胸有成竹,有必胜的自信,愿意让我们红方阵营一二,那黎自然是不能推拒您的好意的。” 男人脸上的错愕一闪而过。 黎筝嘴里的那段“五十米四十九米”绕话让他有些困惑地思考了一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黎筝的手都已经拿起了一张折起的地图,又伸向属于蓝方阵营的那一张了。 想到第一场对战中,被对方遛狗似的牵着鼻子走的被动场面,男人瘦削的脸颊一绷,赶紧抓住那只能将战场搅得天翻地覆的手,把属于他们蓝方阵营的地图给赶紧抢了回来。 他警惕的将手中的地图只朝向自己的展开看了看,却无法确认这张图是否是黎筝伪造出来的,长臂一揽,将手中拿着托盘的隐宫圈到自己胳膊下面,蒙毅摊开地图,询问对方这是否是真的。 小隐宫抿着唇,好笑地扫了两眼,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真的。” 闻言,蒙毅连忙把地图按在自己的心口上,狠狠松了口气。 他实在是不想再重复上一局地图被调换,进了战场连营地都找不着的丢脸事迹了! 见男人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地图,眼神四处乱瞄地寻找着身上可以藏地图的地方,黎筝有些尴尬地咧开了嘴,手指一下一下地挠着脸宽慰道:“蒙大人,上一局黎已经用过这个计策了,之后应当是不会再用了。” 蒙毅动作猛然一滞。 “谁说我在担心这个了?” 他面色涨得赤红:“告诉你们,就算你们再来偷,毅也绝对不会再让你们得手了!” 黎筝只当自己将人逗得太过了,赶忙举起双手,好生安抚道:“好好好,我们知道了知道了。” 一边说,她一边狡诈的眼珠子四处转悠,心里想着,地图是肯定不会偷了,但别的东西,兴许还是可以偷上一偷的。 男人睨了眼少年温和赔不是的模样,心中的那点子气慢慢消散。 兵不厌诈,胜败乃兵家常事。 他怎么还不如个少年人淡定从容? 抿了抿薄唇,蒙毅“咳”了一声,转头看向进山的路,发丝微动间,露出了微红的耳尖。 “时间也不早了,我们还是早点进山吧。” 进山的路已经被踩踏过了多遍,不像起初时的那般不好走。 黎筝带着身后红方的战士们,跟蒙毅那头的蓝方阵营并肩而行,双方人马,像摩西分海似的泾渭分明,走在最中间的两个战士肩距也有一手臂的宽度。 来到熟悉的分岔路口,早已看过地图的两队领兵默契的回头一笑,转身朝着自己家营地的方向走去。 还是跟之前一样,双方的计划,都是先抵达自己家的阵营,将有中央平台存在的几个点全都分派人手守卫起来,之后再前往几个资源点寻找武器。 而朝着对方的阵营冲锋,则是最后才做的事情。 但黎筝和蒙毅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两人所拥有的五个阵营点之一,居然是重叠在一起的。 如同一女不可嫁二夫,两方人马也不能共用一个阵营点,这就表明,在开局的时候,有一方只能拥有四个阵营点了。 这个隐藏条件的改动,使得比赛从简单的五局三胜制,变成了,必须要有一个阵营方,手中握有八座阵地才能胜利。 将兵力平均的分散到每个阵营点,自身只带着一小波兵力前往最后一个点的黎筝,迎面遭遇了带着大队人马驻守在“自己阵营点”的蒙毅。 双方不可置信的相遇之下,黎筝只能暂且撤退,选择保住手上的人马,在蒙毅的领兵追杀中且战且逃,迂回行事。 * 玄衣纁裳的少年眉目沉沉,目光焦躁不安地凝视着背对着他,独自下棋的君王:“父王,请您收回成命,将赵黎重新关回禁闭,没收她去往前线的资格!” 红木质地的坐榻上,养尊处优的君王懒洋洋地斜靠着,专注的视线没有离开棋盘半寸,男人心不在焉地回答:“放心,赵爱卿只有赢得比赛才能去战场,而以蒙上卿的水平,是不可能输在同一个人手里第二次的。” 更何况—— 嬴政嘴角勾着一抹老谋深算的笑容。 他玉白的指尖夹着一枚白子,落到那处堪称致命的点位上。 “这一回,不可能再出什么纰漏了。” 第119章 黎筝玩过很多塔防游戏, 在游戏中,双方阵营点基本都是相对设立的,除了阵营颜色不一样之外, 红蓝两方基地,几乎是对称的,一模一样的建筑。 至于阵营点,或者说防御塔, 则是层层深入, 需要先攻破最外头的,才能进入最内里,发起总进攻。 但黎筝并没有按照游戏来设立战线。 反而是将所有的中央平台, 像是秦始皇未来会建立的那座长城一样,设立成了一条能用直线所勾勒出来的冗长的战线。 如果蒙毅前来进攻,那么完全可以对着黎筝的五个阵营点同时发起攻击,用不着层层深入, 每一场战役都将是最后的总决战。 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的,是双方阵营的遥遥对立。 黎筝的每一座阵营点对面,都可以依稀看见对面蒙毅的蓝方阵营。 所以她没想到的是,双方阵营点距离越发缩短所代表的,是他们的前四个阵营点的末端, 竖立着同一座战地。 黎筝以一人之身,包揽了整个比赛的大部分规则和场地设置。 但她没想到的是,有人在她设定的基础上动了一个小小的手脚,导致了红蓝两方阵营位于的战线,互相之间并不是彼此相对、彼此平行的直线, 而是两条倾斜相交斜线! 红蓝双方共用的最后一座营地,正位于这个交叉点之上。 换句话说, 山林之中战地的总数,不是十座,而是九座! 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黎筝和蒙毅两人脸上都带着吃惊的神情,而双方的士兵,则很快的理解了目前的形式——蒙毅将这最后一座战地当做大本营,身周围绕的将士数量远远超过黎筝身后的战士,现在,正是他们擒贼先擒王的最好时机! “冲!” “冲!杀呀!” 蒙毅当机立断地跳下隆起的小山坡,身先士卒地冲向黎筝。 黎筝的反应也是极快,她口中高喊着“撤!我们回去!”,自己却立在原地未动,而是等到身后的战士们往回跑了好几步了,她才赤手空拳地迎上一个蓝方战士,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的近了他的身,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扣住他背后蓝色纸牌的一角,飞快地将纸牌损毁的同时,也旋身一扭,将人摔在了地面上。 依样画葫芦的将这出戏码又上演了几次,黎筝眼尖地瞟见蓝方阵营的大部队攻了上来,她狡诈地勾着唇,手中撕落下来的蓝色碎纸被她示威似的举在空中扬了两下,而后又如弃敝屣的随意一抛,等到蓝方将士的脸色都青紫的涨红起来,她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而去。 “慢着!” 蒙毅口中暴呵一声,硕大的拳头与叫声一齐袭来,瞄准的目标,正是红衣小将正对着他的脑后勺。 呼呼风声从身后而来,黎筝耳朵微微一动,机敏地闪身一跃,险险避开他的攻击。 嘴里不住地喊着:“蒙大人,您这黑手下得是不是有些重啊?” 就这全力以赴的力道,要是黎筝挨着了,那最起码也能躺上个十天半个月的,还不是正常的躺平,得像条咸鱼一样,翻过来躺。 蒙毅嘴边是爽快的微笑,他所期待的,就是这样的对战,眯了眯眼,这位秦朝最为刚正不阿的人,双眼中也闪过一丝腹黑:“有什么重的?反正你也不会躲不开。” 青年甚至比黎筝本身还要更为相信她。 黎筝却从这话中听出了别的意味,她眼瞳微微一缩,瞳孔极力的向下撇去,果见蒙毅的另一只手同样捏拢成拳,以极快的速度,由下自上的朝着她的下巴挥舞了过来。 先前的那一拳,只是他为了掩饰真实意图所作出的佯攻! 这击向下巴的一拳,才是蒙毅决胜的招数! 青年一脸的大局已定,嘴角轻轻勾着,嘴上还不忘嘲讽:“放心吧赵大人,等您离开了战场,我也会对红方的将士们下手轻一点的。” 眼看着那带着千钧之力的拳头就要砸在黎筝的下巴和喉管上,作为被袭击方的黎筝却挑起嘴角,微微一笑。 她顺着拳头来的方向昂首,就地下腰的给蒙毅表演了一场拿手好戏。 黎筝虽然在力气方面要输成年男子不少,但她也能将女性肢体柔韧的优势发挥到极致,她下腰来了一个滑跪,背部、手臂、肩膀几乎下弯的要贴在地面上,她仗着身材娇小,直接从蒙毅双脚分开的空隙间滑了过去。 她纤细的手在滑过去之后立刻抬了起来,双腿在地面上重重一弹,整个人就兔子般的跳了起来,葱白的指尖直探蒙毅身后的那张蓝色纸片。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自信一击居然会落空的青年神色凝重,在背后的致命部位即将落入敌手之前,他被逼得顾忌不了形象的就地一滚。 当场阵亡的危机在有效躲避下瞬间解除,可等他再转过身来,又哪里还见得到那个身材娇小的少年? “蒙大人!” “蒙大人!”XN 身后慢了一拍进攻的蓝色士兵姗姗来迟的围簇在蒙毅身边,他们紧张地将男人从地上拉了起来,见蒙毅的眼神还在往黎筝离开的方向探寻,其中一个机灵的士兵马上会意地问:“大人,我们还追吗?” 蒙毅捂着在地上不小心磕到了石头的腿,有些踉跄地站了起来,他长久的没有说话,最终摇了摇头道:“不,穷寇勿追。现在,我们已经让他们失去了一座阵营点,优势在我,不必过于急切的攻城略地,先将资源点的武器收拢过来才是正事。” * 黎筝带着人马在山林间起跃,动作快得几乎要成残影的朝着前一座阵营点赶。 和第一次不同,这回山林里的路子都已经被清理了出来,即便因为山路的关系,还是有点崎岖难走,但不需要亲自开辟道路的关系,他们行进的极快。 站在阵营点最外沿放风的战士眼尖的看见外头出现了一批人马,还以为是敌方突袭,差点就拉开了嗓子,朝着整个营地的战士喊起了“敌袭”来,可再一看去,那些个朝着己方前进,又奋力挥舞着手臂的,似乎不是蓝方阵营的人,而是刚刚离开不久的赵大人的队伍! 在最高处望风的战士闭上了嘴,又盯着人仔细看了两眼,确认真的是赵黎之后,这才赶紧走下来迎接。 “赵大人?”战士目光警惕的在黎筝身后的人马身上扫视,十分担心是别人生擒了少年,又假扮成红方士兵,让他们在一无所知之下,遭受袭击。 “赵大人,您不是刚走,怎么回来了?” 想起那座在一开始就失去了的阵营点,黎筝面色不好的道:“你将这座营地的什长都叫来,我有事与他们说。” “唯!” 战士麻利的应了,双脚却落地生根似的站在原地,没有动。 跑了一路的黎筝喘着气,察觉出不对来:“怎么了?” 一开局,黎筝这边就因为动作没有蒙毅快而失去了座营地,是极大的劣势,紧急的事态之下,她需要马上把刚才在回来路上想好的计策和任务统统布置下去,士兵闻而不从的行为,称得上是延误军机。 这放在军队、战场上的大罪,黎筝还是给予了包容的出口询问。 而战士则面露尴尬,他扫了眼黎筝身边的将士,说出了心中的怀疑:“就是,大人身边的这几位里头,会不会混进蓝方的人?” 黎筝被他问得厥倒,但这也是人驻守阵地的基本职责,所以不仅没有责怪对方,还按照他的要求,让所有跟在身边的人,都转过身来,将红色的纸片亮出来给这位战士看看。 战士一看纸片,便晓得自己太过谨慎,立时将黎筝放入了阵营,又找人来去通知所有的什长。 黎筝坐在中央平台周边的其中一个帐篷里开会。 先是简洁的把他们红方的最后一个阵营地,同样也是蓝方的最后一个阵营地的事情告诉了众人,又设法让大家接受,他们损失了第五个阵营地,手中只剩下四座中央平台的事实,最后,将自己反败为胜的打算与计划全盘托出。 其中一个坐在地上的什长听得差点弄翻了自己的桌子,他手忙脚乱的将桌子扶好,又满脸震惊地抬头道:“大人,这样做也太冒险了吧?” 另一个将士也不太赞同地道:“是啊大人,我们已经身处劣势,手中仅有四座中央平台,再多丢两座,就会立刻失败,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应该稳扎稳打,先集中兵力,把才刚丢失的营地抢回来吗?” 说到激动之处,将士直接跪坐了起来,他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口中一边分析,一边卖力地想要说服黎筝:“大人,眼下位于最后一座阵营的蒙上卿才刚取得了一次胜利,里头的士兵必然欢欣不已,他们正是最为松懈的时候,若我们能在此时再从周边两座营地调派点人手过来进攻他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的!” 黎筝摇了摇头:“我们组织的进攻即便成功,也只能夺回一座营地,而周边被我们借兵的阵营点则要承受在此期间被攻打的风险。但黎之前说的计划,正常情况之下,只要计成,就能让我们接二连三的收获城池!” 少年自然明白自己在剑走偏锋,兵行险招,但大局劣势的情况下,不出点奇策,是难以取胜的! 第120章 一从资源点取回了武器, 分发到所有将士的手里,从脚底一路武装到牙齿,蓝方将士们半秒都没有耽搁的朝着黎筝逃跑的方向攻了过去。 那里, 竖立着黎筝手中的第四座阵营。 “所有将士!随吾冲锋!” 奔腾中的蓝方士兵们如同捕食猎物的狼群,放眼望去,身着黑色猬甲的他们组成了流动的黑色潮水,源源不断地从山坡上奔涌而下, 在刺耳的“敌——袭——”的高声喊叫中, 与冲出来的红方将士们打做了一团。 战争中无比的混乱,到处都是交织纠缠在一处的人影。 困斗,厮杀, 败落,有的士兵即便是阵亡了也不愿从战场上离开,像是即便死去了,肉/体也还是记得原身意志的模样倒在地上, 他的双手牢牢地抓住敌方的双腿,不让对方继续伤害自己的战友。 直至敌人因此死亡。 一座战场,瞬息间变得生灵涂炭,面目全非。 围在阵营点周围的篱笆墙被尽数踹倒,一个又一个的蓝方士兵突围至最核心的中央平台上方与人缠斗, 虽然红方阵营驻守在这里的人数实在是多,蓝方并没能一上来就接触到香炉,但好歹起到了开路的作用。 在他们的缠斗之下,屡次想要将通往核心平台的大门关上的红方将士又一次被阻拦在原地,而后, 几个蓝方好手翻身上了高台,在队友的掩护下, 将香插进了香炉之中。 蒙毅作为被击杀后得分最高的主将,本该坐镇于最安全的地方,纵观局势。 可他始终无法安心的放手,让将士们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战斗,所以,在蓝方士兵的拥簇下,他还是来到了征战的前线。 一个蓝方将士小跑到蒙毅身边,低头拱手道:“蒙大人,香已经点上了。” “好!” 蒙毅目露振奋。 在这场战役中,他没有看到那个红衣少年的身影,而红方留守在此处的战士人数也不如他一开始想象中的多,想来,是他们运气正旺,恰好赶在了黎筝带着人手离开的时候攻了过来。 “好!第二座营地,也要被我们拿下了!” 应和他的话似的,红方那头传来了撤退的叫喊声。 所有尚还存活着的红方士兵不再恋战,从战场的各个角落里抽身,汇聚到一处,他们身上多少有着伤口,有的走路都开始一瘸一拐,有的弯着腰,捂着肩膀,显然受伤不轻,但聚拢到一起后,竟还是一股不小的兵力。 蒙毅皱着眉看了他们一眼,启唇道:“别追,放他们走,我们留下来先把营地守好。” 香已经插在了香炉里,但这炷香要比平常的香烛粗壮高大的多,为了等待其燃烬,让整个红方阵营转换为蓝方阵营,他们要更为保守,更为谨慎。 而红方的这一小股力量,就留着他们回去传递又一座阵营失守的消息吧。 看着退走的红方将士,蒙毅对着停下战斗,一个个站在原地喘气的战士们高声道:“先在此地修整一夜!等到明天,我们再向着前头的阵营出发。” “唯!”XN 势如破竹的攻占了两个营地后,所有的将士们身上的士气都节节高涨,虽然经历了一场大战,他们的肉/体已然需要歇息,可精神层面上却是饱满又兴奋,恨不得接二连三地再立下几场功来。 蒙毅在人群里扫了一眼,心道也是时候犒劳一下众人了,他命大家原地解散,到红方将士们留下的帐篷里去躺上一会儿,顺便找找他们走得急,没能带走的那些资源。 男人盘算着,在抢夺这座阵营之前,他们手中已有了山林中一半的资源点,得到的食物,足以让他们支撑三天,当然,那是省着吃的情况下。 若是加上这座阵营里红方士兵留下的食物,他们手头上就能宽裕一些了。 但蒙毅并没有准备将食物尽可能的保存下去,平分到每一天,而是决定当场将新得来的食物挥霍一空。 现在将士们的势头正盛,他们需要一场盛大的犒劳! 所以,纵使是把食物全部耗空,他也觉得理所当然。 蒙毅找了颗枝叶茂盛,阴翳盛大的树木,身子倾斜着靠在树干上,两眼望天,心中思考着之后的作战方案。 他一边出神的思考,一边又留意着将士们的报告,等待着有人从某个地方拖出一个巨大的箱子,里面塞满了他们所需要的各种食物、新的武器。 等待着某个战士从中央平台的方向跑出来,大声的喊着,香已经烧完了,这座阵营,彻底变成了他们蓝方的第二座战利品。 可是没有,以上蒙毅想过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有的仅仅只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从将士们弯腰钻进去的那些个帐篷里头传了出来。 “怎么回事?” 蒙毅一双虎目微微睁大,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能让所有人在同一时间发出叫喊。 “连棹?连棹?你们出什么事了?” 他快步地走到一个帐篷前头,大手正要掀开帘子,就听里头的人的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似地道:“蒙大人,蒙大人!您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 蒙毅一时惊在了原地。 不进去,他如何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青年眉头皱起,不顾帐篷中人的拼命叫喊,依旧不管不顾地掀开了帘子。 然而,等待他的是一支射速极快的箭矢。 男人险之又险地侧头避过,可黑漆漆的帐篷里头,显然不止一架弓弩,射出的箭矢一时间密集的几乎如同细密的雨线,劈头盖脸的将青年的身形笼罩其中。 再三后退之下,蒙毅还是被没有锋利箭头只包了块绵软圆布的箭射中了心脏。 青年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轻轻飘过一句,他阵亡了。 蓝方阵营士兵焦急地喊声姗姗来迟:“蒙大人!蒙大人您没事吧?这个帐篷里,帐篷里躲着人!” 说话的战士很快被收割走了性命,成为亡灵的他,也失去了说话的机会。 作为引诱蒙毅进帐篷查看的诱饵,他已经尽到了自己的使命。 一袭红衣张扬如火的少年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柄弯弓,似笑非笑的眼神从阵亡的蒙毅身上轻扫而过,转头抬起手,张弓搭箭,瞄准了远处几个没有走进帐篷,而是在各处站哨的士兵,“嗖嗖”过去就是几箭。 每一下都是正中心口,每射出一支箭,便收割走一个人的参赛权。 把站在视线范围内的站岗士兵们全都一箭带走,黎筝终于给予蓝方阵营的领兵,蒙毅一个眼神。 青年胸口大幅度起伏,双眼圆瞪,笔直而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黎筝。 黎筝则一声招呼都没跟他打,自顾自地走上前,捡起落在地面上的箭支。 资源点给的武器里是没有弓箭的,黎筝手上的这把弯弓还有背后绑着的箭支全都是她特意找人临时加班加点的做出来的。 用一支少一只,能够回收利用的,全都回收利用。 捡起了箭支,插回了身后的小团稻草上,黎筝转身向着身后的帐篷道:“可以出来了。” 蒙毅双眼睁到最大,眼睁睁地看着那么小一个帐篷,加上黎筝,竟钻出了四五个人出来。 黎筝对着他们,手轻轻一挥,启唇道:“反!攻!” “反——攻——!” 一声叫喊突然出现在了即将转化成蓝方阵营的营地上空。 在大半将士们都折戟于帐篷之中,仅剩下相当少数的在各处站岗的情况下,还活着的士兵全都摸不着头脑地听着这句叫喊。 他们奇怪地探身,往红方将士退走的方向看去,那里林木森森,树影摇晃,半个人影也见不着。 战役已经结束了,这句“反攻”又是从哪里传来的? 士兵们疑惑地转首,可身体一朝向背后,露出心口的刹那,立时有一支箭矢从远方飞来,射中了能送他离开战场的致命部位。 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对目前的发展,还有些接受不过来:“这,这是怎么回事?” 目光移动向身边的几个战友,就见远处又飞来了几支箭矢,顺序将他们挨个击中。 “这,” 战友瞠目结舌地道:“这红方阵营里,何时有了这么个神射手?” 黎筝带着躲藏在帐篷里的将士们反攻的相当顺利。 这些再次取得胜利的蓝方士兵们正处于松懈之中,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蒙毅说好的晚上的犒劳,极为松散的站在自己的岗位上,除了眼睛还时不时地看一下周围之外,完全没有作战的状态。 黎筝的人马势如破竹地干掉了最外围一圈的站岗士兵。 又转道跟先前假装逃离,实则一直在周边潜藏,没有真的离开的战士们胜利会师。 最后才回到中央平台,将最后的蓝方士兵全都围剿在一处,一群人张弓搭箭,十分暴力的用箭雨将他们的人头拿下。 先前作战经验丰富,不太同意黎筝战术的老兵此刻已然被黎筝漂亮的实战演练所折服,他满心钦佩,口中不停地道:“少年天才!少年天才!将星出世了!赵大人真是神机妙算啊!” 这次的“特洛伊木马”作战取得了空前绝后的巨大胜利,即便是最初佯装打不过蓝方的将士们,也因为知晓作战计划,从一开始就谨遵黎筝的嘱咐,极为注意的保护自身,为红方最大限度的保存了可以用来支撑后续作战的兵力。 接连到来的胜利果真蒙蔽了蓝方将士们的双眼,让躲藏在帐篷里的他们相当轻松地收走了他们的生命。 这一战,蓝方损失了大量的将士,就连领兵的蒙毅也折损在这里。 失去了领兵,剩下的将士只能说是无头苍蝇。 “之后再想要取得比赛的胜利,还不是我们动动小手指的事儿?” 老兵兴高采烈地说着。 黎筝目光微闪,轻轻摇了摇头:“还是谨慎些为好。” 她一边安排人手,帮她回收先前射出去的箭支,一边找人继续帮忙做新的箭支出来,一边道:“派个人,穿上蓝方将士的衣服,回他们的第五座营地去汇报一声。” 少年明亮的星眸专注地盯着面前摇曳的烛火:“让他们把防御用的篱笆都打开,我们晚上会带着从这里抢到的资源,回第五座营地商量之后的战术。” 120-130 第121章 跃动中的暖光映得整个帐篷里的每件物品上都镀了一层橘色, 大幅度的消减了战役所带来的肃杀,恰到好处地抚慰了将士们疲惫的精神。 就连少年俊美坚毅的眉眼,都在暖光的照耀下柔和了不少。 说完下一步行动的指令, 红衣少年目光缓和温蔼下来,眼睛在帐篷里的几个什长身上一扫,手指点了点桌面:“今天大家也都累了,去从资源箱里拿点食物, 分发给将士们吃吧。” 大战得胜, 之后还有好几场战役要打,黎筝也想让士兵们好好吃上一顿,可惜手头物资有限, 只好亲口承诺,等从比赛中出去,她一定到邹氏商队里拿些山珍海味来宴请众将士。 现在便只能用些干粮粗食将就一下。 黎筝跟在出去传令的将士身后走出帐篷,想和大家说点什么鼓舞人心的话。 众人围着篝火坐成了一圈, 篝火里的烟火蹿动,照亮了半边天空。 黎筝定定看了众人的后背一眼,正要走上前,挤入人群,到篝火边上去, 就遇上了赶回来的报信人。 他披上蓝方将士的衣服前去报信的作战大成功,没有被发现不说,还差点被蓝方邀请进去休息。 报信人头皮都绷紧了,怕自己跟对方接触过多暴露马脚,只说是蒙大人那边还等着他回来, 一停未停的踏上了返程的路。 这才在丁点时间里跑了个来回。 “真是辛苦了!”黎筝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赶紧回帐篷里坐上一会儿, “多亏了阁下的付出,我们可以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少年高声道:“吃完饭食,大家抓紧时间休息上一会儿,等到月上中天的时候,我们就一举进攻蓝方顺序第五的那座阵营!” 给各个营地派去的报信人陆陆续续地都回来了,黎筝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趁着蒙毅阵亡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蓝方几个阵营的耳朵里,直接引诱他们把几个阵营点的守卫都撤了,然后全军出动,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月上中天,一抹镰刀似的弯月高高挂在天空,黎筝这边的大军人数齐全,整装待发。 最前头领队的将士们都换上了蓝方黑色的猬甲,沉默地行进在夜色之中,几乎要跟环境混为一体。 黎筝那身标志性的红袍也换了下来,她身形单薄纤细,忧心自己在蓝方阵营众人心里上了号的脸会让他们暴露,是以只低调地含着头,小心的走在第四排的人群里。 走到蓝方阵营之外,见收到传令的蓝方将士们果然信服无比的将防卫的篱笆全都移开,但又小心翼翼地派了更多的人手在此防卫。 黎筝皱了皱眉,心道想要进入军营,看来还有一定的困难。 她呼吸压得更低,看着一个大众脸的士兵按照计划行事的上去跟他们交涉。 “站住!蒙大人呢?” “他在——” “我在这里。” “蒙毅”头上戴着一个头盔,站在明灭的光影里,站哨的士兵看了他一眼,脸上立时出现了喜色。 “蒙大人,您回来了!” 士兵站得笔直,手中拿一杆长戈,他对着“蒙毅”行了一礼,又回身向着背后的将士们打了个手势,严严实实地堵在众战士前头的人墙立时分开,露出一条能让人通过的路来。 黎筝心中悄悄松下一口气。 她的计谋奏效了! 蒙毅本人已经阵亡,退出战场的时候被站在周边充当裁判的宫人戴上黑头套,一路带领着出了山林。 他当然不可能跟着红方将领一起,在今晚跑到自己的老巢来,还无比配合地命人让路,将红方的战士们引进去。 黎筝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现在站在前头的“蒙毅”,是她特地从所有的将士里头找出来的,他的背影、面孔跟蒙毅本人都有几分神似的撞脸战士,鳌免。 再加上春秋战国时期的头盔会密不透风的将战士的整张脸包裹起来,只留中间一个小小的正方形小洞。 如此一来,原本只跟蒙毅有四份相似的鳌免,带上头盔之后就有了六七分相似。 这六七分相似,再往月光稀疏,光线晦暗的夜色中一站,立时就成了如假包换的蒙毅本人。 蓝方的将士们让开了一条路,“蒙毅”却没有打头第一个往里走,他挥了挥手,先让大众脸士兵将人往里带,自己则站在原地对站哨的战士点了点头:“这次战役我们收获了不少物资回来,除了武器和粮食,还有很多红方遗留下来的猬甲。” 站岗的士兵瞳孔一缩,想到一个可能性,他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话语却稍显急促地带出了些情绪来:“蒙大人的意思是说——” “蒙毅”点了点头:“我已经命人将那些猬甲都穿回来了,到时,我们就装作红方阵营的人混进他们的营地。” 想也知道这会是个多好的主意。 他们装作红方战士,进了他们的阵营,然后趁其不备,一阵砍杀。 他们一定会立下大功的! 士兵听得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面孔发红,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点:“蒙大人,这真是好计策啊!” “蒙毅”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一直追着往里走的队伍,见后头那些没有黑色猬甲穿的将士们快要进入关卡了,他赶紧道:“所以要拜托诸位赶紧将这个消息通知给众人,免得穿着红方猬甲的同袍们被不知情的自己人攻击。” 站哨的将士面上激动的神色一滞,点头转身,看向背后的众人:“大家都听到蒙大人的话了,现在,所有人都到营地里去通知这件事情!” 计划通! “蒙毅”脸上闪过一丝喜色,他掩饰性地捂了下脸,咳嗽了一声,几步追上走在最前方的将士,与其一道进了军营。 混在战士里的黎筝也没有闲着,借着人群的掩护,她一双眼睛不断地打量着四周环境。 这座同时属于红蓝双方阵营的基地,跟她之前收到手中的几座没什么差别,建筑设施的布置也都差不多。 而蒙毅在这里留守的士兵人数也跟她猜想中一样的十分稀少,应当是之前攻打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全营出击,并没有在自身阵营里留下多少人。 对敌方的情势有了一个大体的判断,黎筝回望了一眼身后她带来的战士——已经全部进入这座营地了。 黎筝轻轻点了点头,对着身边的战士们轻轻一挥手。 狸猫换太子行动——开始! 身边队列齐整的将士们瞬间散开,一人站到一个蓝方士兵的身后,死死捂住对方的嘴巴,手中的兵器照着敌人的致命部位捅了下去。 黎筝还打算将这个行动在别的阵营里也上演几回,所以特意告诉手下的士兵们一定不要损坏敌方背后的蓝色纸片,直接趁着蓝方士兵没有防备,朝着他们的致命部位下手。 黎筝身边所有的将士们都散开了去,分别挑选了离自己身边最近的人收割。 如果能有一块记分大屏幕,便能看到此时红方阵营的积分正以飞快的速度往上攀升,转眼间就与蓝方拉开了大把的距离。 而这些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瞬间被“队友”带走了生命的将士则一脸懵愣地看着那对着他致命部位捅刀,很快又换了下一个队友下手的红方士兵。 “这,”他呆了一下,脸上甚至还缓慢地出现了点笑意,只当是“战友”在跟自己开玩笑,“这算是什么?我们自己捅自己也会被算作阵亡吗?” 红方士兵捅了一个又一个,基本上都是没反应过来的疑惑地看着他,鲜少遇到反抗的情况。 一名幽灵战士满脸严肃而不赞同地跟在他身后,出言制止:“停下你的行为!万一真的会被算作阵亡,岂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一名充当裁判的宫人走上前,忙碌的在人群中穿梭,手里拿着跟绳子,在接连捆住了好些个阵亡士兵的手之后,终于走到了幽灵战士的面前。 “你已经阵亡了,请跟在下离开吧。” 幽灵战士错愕地瞪大了眼,满脸的不可置信:“等等,我们只是闹着玩!我这么可能阵亡呢?不是,我们被自己人捅一下也会阵亡?” 宫人是一路从红方阵营跟着过来的,他早已猜到这里会需要大量的人手将亡灵带走,所以一直憋着笑,看着蓝方阵营一步步上了那诡计多端的赵黎大人的计谋,现在见自己不会误了少年的大计,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地道:“你是说他吗?刚刚捅你的那个人?嘿呀,你是上当受骗啦!他可不是你们阵营的自己人,他是穿了你们阵亡战友衣服的红方人!” “什——” 眼看着那震惊到不行的蓝方将士即将叫出声,一直盯着这边的黎筝赶紧跑了过来,一把将人的嘴捂住。 少年笑眯眯的,一脸腹黑奸诈的样子,衬上着那张漂亮的脸蛋,更像是只满肚子阴谋诡计的狐狸。 黎筝不知旁人如何看待自己,还以为她笑得极其温柔,她轻声细语地对宫人道:“还要麻烦您多等上一会儿再将人带走,他们身上还有我们的战利品没有脱下来呢。” 指的就是蓝方将士人手一件的猬甲。 第122章 夏夜的星空璀璨, 如同镶满碎钻的漆黑玉带,闪闪发光。 可名为襄连的蓝方士兵却无暇欣赏这份美丽,他双眼映出这黑蒙蒙的天, 心头飘过一丝凄凉。 面前这座尚且还未转换成红方阵地的基地里,所有没反应过来就被夺走“性命”的将士们,都被聚拢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里。 红方将士担心他们这些“亡灵”,会让剩下还未阵亡的士兵看出端倪, 动作迅速地将他们进行了转移。 像是夏天会被聚拢在一起除毛的羔羊般, 他们挨肩擦背地站在一块儿,等待着“巨大的剪刀”轮到自己。 黎筝将人按在手下,动作快捷的将他身上的猬甲扒下。 背后的蓝色纸片没有任何破损痕迹的猬甲, 是目前最重要的战略物资。 想要一口气把剩下的阵营全部占领,他们就要靠这些“蓝方士兵的外观皮肤”了。 “赵大人,这是最后的了。” “蒙毅”手里牵着一连串的战士走进了这方隐蔽的小角落里。 黎筝头也不抬地招手,立起身来跟“蒙毅”换位。 “蒙毅”动作也很熟练, 扒皮、给人家套上从隐宫那里借来的外衣:“中央平台的香也已经点上了。” 也就是说,已经快要结束了。 黎筝眯着眼,抬首望向仲夏夜的星空,赶赴战场的心如离弦之箭,在夜空下无形地疾驰。 “通知各营地的将士们, 明天我们就发动总进攻。” 少年回头睨了眼蹲在地上的“蒙毅”,上前将人拉了起来:“算了,别脱了,我有了另外的想法。” 依样画葫芦一座营地一座的营地的骗过去也不是不行,但时间花费太长, 而且这么久的时间,“蒙毅”人还在场却不组织进攻, 也会是一件极度反常的事,黎筝担心存活的蓝方士兵里会有人觉出问题,所以打算换个办法。 “那要怎么办?” 生了张“蒙毅”脸的青年把头凑近。 他们转换阵地,坐进了帐篷里,“幽灵们”都被宫人带走,阵营外头站哨的全换上了穿着蓝方猬甲的自己人,中央平台的香也快要烧尽了。 现在算是最安全的时候,“蒙毅”不用在外人面前伪装自己,他满头是汗地脱了头盔,用布帕擦拭额上的汽水,在夜间的微风中散去身上滚烫的热意。 一番整理完毕,青年视线投向坐在帐篷中间位置上的人,等待着她吩咐接下来的行动。 少年单腿曲起,手臂搁在膝盖上托着下巴,莹白的脸被烛光照耀得恍如美玉。 她慵懒地用手点了点面前随意几笔画出来的蓝方大概的营地地图,伸手将上头的图画全都圈了出来:“我不想再拖下去了,明天,让他们所有人都离开营地,而后——” 黎筝做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 少年人的眼中闪动着熊熊野心。 “可是,要如何让他们全都离开营地?” * 一夜睡到天亮,所有从帐篷里钻出来的士兵都得到了充足的休眠。 等到前往水流旁梳洗时经过中央平台,看到香炉里的香全都烧尽了,更是整个人都精神充沛的昂扬起斗志来。 新的一天,新的战斗,又要开始了。 深绿的树叶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抖动,枝叶密集的大树下,一队又一队的蓝方将士们踏过枯叶,迈过小小的泥洼,按照早上收到的指示那样,朝着约定好的目的地而去。 一号阵营点的将士们是最晚收到通知,也是最晚动身的营地,即便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最快,但感到目的地的时候,还是有着整整齐齐的四列人,已经站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同袍们,是老兄我来晚了,让大家久等久等!” 人多的地方免不了多说几句寒暄,被蒙毅委任为各个营地营长的男人们站在四条长队的最前头,在最基本的客套过后,终于开始商讨起他们才刚被通知没多久的“命令”来。 今日凌晨的时候,“蒙毅”亲自到了几个营地的门口,吩咐站岗的士兵将这个“指令”传达给他们。 “蒙大人要求今日午时的时候,我们前四个营地的士兵都到这里来报道,而后一起去攻击红方的第一阵营。” 各个营长们之间互相对视了一眼,3号营长接口道:“蒙大人让我们只留下最基本的人手保护基地,再带上所有的兵力去攻打红方一号阵营。” 最后一个来的1号阵营长对此话有些纠结:“这,这会不会不太好?” 1号阵营长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直接听信蒙毅的命令的,比起其他三个队列整齐,齐头并进,长度一致的队伍来,他队伍的长度只有别的营地的三分之二。 他多留了一部分将士看守阵地,并没有依照“蒙毅”的要求,将所有的士兵带到这里来。 所以1号阵营长心虚地没有走到众人面,他站得离2、3、4远远的,让自己身后的战士队伍拽着尾巴,藏在树林里,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出他带来的战士少了一部分。 4营长没瞧出他的心虚,只赞同地道:“仅留下基本的兵力保护营地,如果在我们全力进攻红方的时候,他们直接去进攻了我们后方空虚的老本营,那岂不是——” “有什么岂不是的,我们就照蒙大人的要求全力出击,以最快速度将红方1号打下来,再快点回去镇守自己的营地不就行了吗?” 2号营地的营地长是个心直口快的大老粗,他头脑简单,打仗只讲究迅猛二字, 过去因为自己不是为战役出谋划策的智脑型人物,别人坐在帐篷里高谈阔论的时候,他总是沉默地闭着嘴,现在“蒙毅”下的这道命令恰好对了他的心,自然是要开口大声说上两句了。 3号阵营长为他们的话做了个总结:“行了,来都来了,就别畏首畏尾地考虑那么多了,赶紧去攻打红方1号阵营才是!“蒙大人”离开我们3号营地之前还特意给我们额外多留了一句话。” 1、2、4三个阵营长好奇地看过来:“额外多留了一句什么话?你们3号阵营还有别的任务啊?” 别的任务是没有的,但作为被多留上一句话的营地,3号阵营长不由得神气地擦了擦鼻尖,骄傲地抬高了下巴:“他说——犹豫就会败北!” 不知道后面半句话是“果断就会白给”的1、2、3、4营长受到了这句话的极大鼓舞,纷纷认为“蒙大人”一定是个谋定而后动,心中有成算与把握的人,所以才会临到头了,又多留下一句话来激励他们。 所有的营长都带着自己的战士朝着红方1号基地出发了,半秒钟都不愿意多耽搁,唯有1号营长伫立在原地,心中无限懊悔着没有听从蒙毅的话,将所有的将士都带来。 蒙毅大人说得对啊,一天到晚优柔寡断,磨磨唧唧地难以做出正确的取舍,终究只会败北。 只有快速地在旁人还未决断之前就走出自己的路子来,这才是取胜之道! 他唏嘘地摇着脑袋,半抬起手一挥:“快快快!我们来的人都少上别人一截了,进攻的速度可不能也落后于他们了!1营的将士们!都别走了,跑起来跑起来!” * 红方1号营地 黎筝没有跟随“蒙毅”所在的队伍一起行动。 在“蒙毅”所带领的队伍趁着蓝方将士们倾巢而出,对蓝方1、2、3、4个营地施行入侵的时候,她反而人坐在红方1号阵营的大本营内部,紧锣密鼓地筹备着最后的大战。 没错,作为诱饵的红方1号营地,从一开始就没有被黎筝放弃。 毕竟想要得到嬴政的认可前往战场,她就必须要极为漂亮的赢下这一局比赛。 而第一局中的一天定胜负既然并未让嬴政满意,那么这一场比赛,黎筝就把战场上有的所有营地全都收入囊中,来当做献给始皇大大的礼物吧? 走在黎筝身旁的年轻战士连说话的声音都是颤巍巍的:“赵大人,您是认真的吗?面对敌方数倍于我们这边的人,我们要如何逆转局势,反败为胜?” 蓝方四个阵营的人马倾巢而出,他们红方却仅有一个营地的兵力,敌强我弱,敌多我寡之下,又怎么可能赢下这场战役? 黎筝另一侧的男人也开口道:“是啊赵大人,就算您再神机妙算,面对实实在在的几倍人马,也是会束手无策的吧?” “大人,其实您之前将我们营地当做诱饵,趁机到敌人后方攻占领地的选择就很不错了,战场上本身就是要有所牺牲的!我们并不在意充当诱饵!” “是啊赵大人,请照着您一开始的想法办吧!无需保下我们的营地,只要让后方的偷袭得手就好了。” “时间紧迫,蓝方阵营的将士们马上就会来了,在此之前,我们先将赵大人护送出去!” 少年皱起眉,墨色的双瞳中泛起淡淡的波澜,她对着众人竖起一只手,示意大家安静。 等到所有人都闭上嘴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才道:“可能跟大家想的有些差别,实际上,我们不需要赢过比我们更多的敌人,只需要在“蒙毅”那边的香,烧尽之前坚守住我们的大本营就可以了。” 只要坚持到“蒙毅”那边攻占下四座营地的最后一刻,他们1号营地也就算是成功了。 人群里的声音静了一静,慢慢有人反应过来,似乎确实是这么个理。 他们又不是要跟蓝方阵营对打,厮杀到只剩下一方为止,而是要在蓝方的攻击下守城。 当然质疑的声音也还是响了起来:“可是,他们人这么多,我们真的能守住吗?” 从红方的角度来看,他们的人数是有限的,武器或者说在守城时最为管用的,紧急赶制出来的箭矢也是有限的,而这座阵营的营地建设简陋更是简陋无比,能用以防御的也只有篱笆而已。 试问他们要怎么靠着手头的这么点东西,将这座根本称不上是城的城守住。 黎筝目光微闪,将她从“蒙毅”那边带过来的一个沉重的箱子交给了众人:“黎已经让“蒙毅”那边用最快的速度攻城伐地,我们这里,就先守上两炷香的时间。放心,都交给黎吧。” 战争是突然开始的。 没有喊叫声,没有多余的声响,蓝方四个营地悄无声息地将红方1号营地包围了起来。 3号营地长是他们四个阵营内部推选出的指挥,所有人都在3号营长的命令下开始冲锋。 可冲锋到了近前,却看见红方1号营地将周边的篱笆全都撤了下去,他们的敌人竟是一反常态,毫无防守的让这座营地以手无寸铁般的姿态伫立在这里。 这本就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而在蓝方阵营前行的路上,还孤零零地站着一个面貌姣好,身体匀称,看了就能生出些好感的人在那里。 “停!大家先都停下!” 疑心红方有诈,3号营长还是终止了他们一开始就直接暴力冲锋的打算,对着继续埋头前进的众人高声喊停。 “嘿!停什么!有什么好停的?” 本就脾气急躁的2号阵营长比3营长想象的还要更为不好管教,他满脑子都是他擅长的速攻,又为了后方空虚的营地而担忧,片刻都不想浪费,一心只愿冲进去开战。 但身为总指挥,3营长考虑的东西要比他多得多。 他们把所有的兵力都押宝押在了红方1号营地这边,要是他们徒劳的损耗了兵力,却没能将营地攻占下来,他这个总指挥,岂不是有了天大的罪过? 面前的红方心机诡异,像是有诈,3营长还是想更为谨慎一些的。 他们说话期间,站在不远处的相貌甚佳的红方战士转过身来,面对众人,开口就喊道:“不知诸位哪一个是蓝方阵营的主事人?我们赵大人邀请您到阵营外一聚。” 赵大人! 所有蓝方将士们的心里先是一喜,再是一惊。 喜的是他们押对了宝,只要将这座营地攻占下来,就能顺便收获红方阵营首领的高额积分;而惊的是赵大人智多近妖,手段层出不穷,先前的一局,正是因为蒙大人不小心上了对方的当,在比赛开始时跟对方这么“一聚”,之后的事情···· 对蓝方的所有战士来说,都是不堪回首! 3营长头皮一麻,嘴中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听2营长先叫了起来:“凭什么要过去!我们是来打仗的!又不是来叙旧的,有什么话可说的?” 第123章 赵大人! 赵大人就在这座营地当中! 情况比几个阵营的营长想的还要更加的美好。 本来他们只是来攻占营地的, 没想到还可以顺便将红方最高长官的积分一并带走! 脸上来不及显出喜色,前头独自一人面对着蓝方所有士兵的青年,就提出了那位赵大人要单独见他们的领头羊——3营长的要求。 蓝方士兵们又一下子回忆起了第一局他们是如何惨败的。 那暗无天日, 几乎要给他们留下巨大阴影的经历,使得纵使是处于优势的情况下的蓝方将士们,还是瞬间破防,一下子被带进了坑里。 “不, 不行!” 他们紧张地好像只要答应就会陷入跟前一局一样的颓势当中。 2号营长从自己阵营的前列冲了过来, 他的手像是老鹰有力的铁爪,死死地搭在了3营长的肩膀上。 “不要过去!” 他警惕地道:“红方一定又在谋划着什么坏主意!” 而且还是那种可以在眨眼间翻转局势,让蓝方落败的坏主意! 虽然以他老大粗的脑子根本无法想象世上还能有这样的主意, 但不代表那位公认智多近妖的赵大人也想不出来! 3营长眉头紧皱,闻言瞟了一眼身边的同袍。 不用同袍讲,他同样不想过去,踌躇着站在原地没动的3营长, 心中的怀疑只会比2营长心里的更多。 但站在众人前头的那个面貌柔和的红方人又开口了:“不去吗?我们红方为了欢迎诸位的道来,可是倒屣相迎,撤走了所有的篱笆,放弃了所有的守卫,即便是这样, 你们也还是不敢吗?” 他们怎么可能不敢? 尤其还是在自己这方人多势众的时候! 2营长听得面红耳赤,他深深地觉得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侮辱。 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大,里头燃着熊熊怒火,几次想要开口插嘴,都被那面貌姣好的青年通通无视了个彻底, 那人脸上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斜眼瞥着蓝方的众人, 满是鄙夷地道:“这便是你们的胆量?” 他不屑地嗤笑:“果然啊!传言赵大人第一局只靠自己一个人就赢下了比赛,几乎没有用到我们红方多少士兵,强大的威名足以让蓝方将士们退避三舍,只要遇见,就避如蛇蝎!” 青年掩着嘴,一个弯勾而起的嘴角却从细白的手掌背后显露了出来:“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唉,算了,赵大人的指令看来我是完不成了,你们,既如此惧怕赵大人,那就从哪儿来回那儿去吧。再也不要回来了。” 他显然是故意这样说的! 这仅仅只是个普通的激将法。 明知如此,2号营长还是气得双眼通红,胸口起伏不断,上了青年的当。 他被怒气冲昏头脑,张开大口咆哮道:“区区小儿,在这里放什么厥词!你爷爷我可不是吃素的,知不知道我们这次带了多少人手过来?只要我一喊冲锋,他们就会立刻踏平你背后的营地!” 青年睥睨地看着他们,仍旧是满脸的鄙视。 “安业!不要冲动”3营长显然也气得不轻,但他显然是不同意直接下令让将士们冲锋的,拳头握得死紧,他面上隐有怒色闪过,“算了,让我去!不论如何,我们不能被他们小看!” 蓝方绝不会败在同一个计策上两次! 而且,他身上也没有什么能让对方偷窃的地图,这回,真的只是去跟对方碰个头而已。 见2营长脸上犹有忧虑,3营长直言道:“放心,我只是去跟那位赵大人会上一会而已,不会出什么差错。” 赵大人是一定要见的。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3营长还从未遇到过有谁会在比赛开始前就将所有的防护都撤走的做法。 红方为何如此大胆? 围攻他们的人数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多,他们难道就不怕被人直接冲进营地里砍杀吗? 还是说,在营地之中,正藏了什么战场大杀器在等待着他们? 越是思考,3营长心里就越是感到惴惴不安。 那位赵大人,他非得去见上一面不可。 3营长的眼神坚定,谁都动摇不了他的意志。 “不!这怎么可以——” 2营长还要劝说,周围接受了3营长指示的将士们却按住了他的身子。 2营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指挥官脱离了众人,仅在身周带上了十个士兵,跟着那面目姣好的青年离开了。 就跟第一局时,蒙大人受到那人的邀请前去攀谈一样! 2营长心里隐隐有着预感,这次去,便是他们蓝方阵营输掉比赛的开端了。 黎筝拉了把椅子,孤身一人坐在了营地前的空地上,她低着头,看着地面上画出的潦草不成形的图案出神,听到身边有脚步声接近,就忽地昂首,漂亮的脸蛋上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微笑:“你们来了。” 跟走在前头带领着蓝方士兵到来的青年不一样,她说话时没有那般浓重的嘲讽,甚至脸上的微笑还给了众人几分亲近之感。 3号营长绷紧了下颚,不敢对这个看起来跟邻家少年一样的友好的人掉以轻心。 “见过赵大人,不知您特意要见在下,是为了何事?” 3营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心想,你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打算,什么样的鬼主意,全都对我使出来吧! 黎筝双眼微微眯起,整个人像是只狡黠而又慵懒的狐狸:“也不是为了什么大事。” 坐在椅子上晒太阳的人慢吞吞地道:“只是想要告诉蓝方所有的将士们,为了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们红方经过一番谈论,已经决定将身后的这座营地让给你们,请带着诸位远道而来,周途劳顿的将士们进营地吧,红方为你们准备好了休息的地方。” 3号营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吃惊,略微结巴地道:“什、什么?” 他们急行军而来,带着所有可以抽调的人手,釜底抽薪地做好了一切战斗的准备,可到了红方营地的门口,却听对方说“我们准备把这座营地让给你们了”。 青年愣愣地望着少年,满目的不敢置信。 不单单只是他,他身边跟来的那些士兵们也都诧异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吧?” “对、对啊,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可如果这是真的话,我们、我们岂不是达成了战斗的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名战士为这个设想而惊喜着,又很快被人泼了冷水。 “这可是比赛!哪儿有可能这么容易就得下一座营地的?更何况,我们面对的还是这位赵大人!” 议论声突地一停,所有快要被天上掉下来的馅儿饼冲昏头脑的人的目光都转过去交集在黎筝的脸上。 他们恍然惊醒。 是了,他们面对的可是“赵大人”啊! 这三个字仿佛比别得什么招牌还要有效,他们眼前面上犹带稚嫩的少年像是比他身后的那座令人垂涎的营地还要有存在感的对象。 这位智计百出的赵大人,真的会这么简简单单的将一座营地让给他们吗? 总之3营长是决计不信黎筝的话语的:“您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看向少年背后的基地,它像是一块诱人的美味蛋糕,又像是一块儿被人下了剧毒的致命诱饵,它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又有着无法忽视的隐患。 摇了摇头,3营长想要尽快从不费任何兵力,直接白白获得一座营地对他的诱惑力当中清醒过来。 这里面一定有着什么他没有想到的事情! 倒退了三步,死命抑制住自己的欲望,试图让理智振作起来的3营长实在是太想回到众人的围簇之下,跟另外几位经验老道的营长们商量对策了! 黎筝却跟他满脸挣扎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松散。 她浑身放松自在的气氛简直看得人眼红,少年手上逗弄着不知从哪里捉来当宠物的小鸟,轻快地耸了耸肩膀,指尖缓缓抚过鸟儿毛绒的后背:“我能有什么目的?” “只不过是看诸位远道而来,太过辛苦,为你们想要赢得比赛的诚意和态度所动容,所以——” “够了!不要再说了!” 3营长已经不想再听下去黎筝的鬼话了! 那怎么听怎么迷惑的话语,实在掩饰不了其中的古怪。 可他甚至无药可救的完全不觉得是眼前的少年脑袋出了毛病,仅仅只是自己太过的浅薄,简单的思维无法理解她的高深罢了。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其中,必定藏着能让他们万劫不复的惊天计谋! 3营长惊惧地捂住耳朵,生怕再多听上一句,就会被少年洗脑。 他顾不上两军头领会面时应有的礼仪,转身就带着十多个将士们离开了黎筝所在的地方。 黎筝没有拦他,老神在在地坐在原地,脸上带着微笑道:“回去跟大伙儿商量商量也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一次,黎绝不会再送一座什么营地给你们。” 还好跑远的3营长听不见这番话,否则他非得又一次因此陷入心理搏斗,自我内耗当中不可! 而站在原地,焦急等待首领回来的蓝方战士们,则看见了他们的3营长神色慌张地跑回来的画面。 那恐慌的架势,就跟背后有只凶恶的老虎在追赶一样,好像只要跑得慢上一点,便会粉身碎骨似的。 第124章 黎筝需要拖延时间。 只要坚守住红方1号营地, 拖到“蒙毅”那头将四座阵营都占有,他们就全方位胜利了! 目光扫向眼前一长一短的两柱香,少年的拳头不由得紧了紧。 现在第一柱香烧得快有大半, 蓝方那头的主事人也被“送礼”的幌子给蒙蔽着···· “蒙毅”,你们的动作可要快上一点啊。 “我们究竟是按照蒙大人的指示直接进攻,还是接受赵大人口中的赠送?” 3营长眉头拧成一团,满面愁容。 这天降的馅饼对他来说不是喜讯, 而是一种过大的负担。 本来已经带上了全部的兵力, 事情的发展也应该简单粗暴的只需要直接攻打就可以了,但一跟那位心有城府的少年碰面之后,所有的事都发生了变化。 “要直接将这座营地送给我们?” 体格壮硕, 连脑袋里也塞满肌肉的2营长泫预却是喜上眉梢:“你去见人家的时候,她是这么说的?那还有什么可烦恼的?我们直接收下不就好了?” 即便如此一来,收了礼品的他们不能设法把红方首领赵大人的积分一并拿下,但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营地可是天大的好事, 节省下来的人力,还可以用来攻打别的基地。 难怪大王会喜欢赵黎大人推荐的姚贾大人! 2营长泫预心中想着,他也好喜欢这样的事,如果可以,最好多来几次! “别再纠结了, 赶紧回去答应赵大人的提议吧!万一那位变卦了怎么办?” “不,这里头绝对还有什么”别的阴谋! 3营长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之前跟少年谈话时对方的表现,她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注视着手掌上鸟儿的视线,还有割让一座营地时随意的口吻。 这里头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这能有什么不对的?” 蓝方1号阵营的站哨士兵对着身侧的同袍道:“你看, 他们身上都穿着我们蓝方的衣服!一定是蒙大人担心我们在守卫方面的兵力薄弱,所以才特意派他们来支援的!” 完全被谎言所蒙蔽的蓝方士兵受到了同袍的反驳:“这个人我认识!他姓李名四, 在家排行老三,比赛开始的时候,我明明看到他转身去了红方阵营!” 比赛开始的第二天,红蓝双方选拔士兵的场面却还在蓝方将士的脑中,清晰得纤毫毕现。 他说得斩钉截铁。 一滴汗水,从红方战士李四的额头上流下。 披着蓝方人的皮,混进他们的阵营进行攻占。 赵大人在他们的身上予以了殷切的期望,可他却在进入营地之前就被认了出来! 怎么办,难道就要这样打道回府吗? 还是直接在蓝方阵营门□□发冲突,直接攻进他们的营地? 但因为营地本身留驻的人手不多,而他们又是等到取得信任,跟着进了营地之后再偷偷动手刺杀的缘故,根本没有带来多少兵力! 如果在门口就爆发了冲突,他们还能按照赵黎大人的命令,顺利攻占蓝方阵营吗? 紧张到极致的李四缓缓眨了眨眼,一滴汗水划过鼻梁的侧边,顺着眼眶的圆弧落了下来。 将大部分人马从营地中引走,这场战役,经由赵大人的几次谋略,已经帮着他们省去了漫长的九十九步路程,而这最后一步,是该由他们自己来完成的! 李四不动声色地浮动了下喉结,眼中眸色逐渐加深。 不论如何,他不想辜负赵大人的期望! 被人在心中不断惦念的黎筝放飞了手中的小鸟,动作慢吞吞地转头。 香,烧了有四分之三了,还剩下最后一截屁股尾巴,短短地插在沙子里,烧得让人着急。 她皱了皱眉,从旁边放着的托盘上取了一杯温水浅啄了一口,随着液体从食道里滑落,黎筝压下了变得有些浮躁的心绪。 “3号阵营长那头,可有传来接受赠送的消息?” 旁边面容姣好的青年将士摇了摇头:“回赵大人,并无。” 黎筝一下瞌上了眼,慢慢吸了一口气:“好,那我们再等等。” 倘若她预计的不差,蓝方的那些将士们,在经历过激烈的争吵后,也该坐不住了。 “不成,绝对不成!那位可是赵大人!想想上一场比赛里她都做了些什么!她换了我们的地图,将我们骗到一个偏僻的资源点去!之后又溜了我们三次!你们动动脑子想想,怎么可以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正如黎筝所料,蓝方的接受派和反对派讨论得相当激动。 他们争执得脸红脖子粗,各自都说服不了对方,如果面前有一张桌子或者墙壁,那大概会被蓝方的将士们亢奋地大力拍坏。 3营长满心后悔。 早知道他就不告诉别人那位赵大人究竟找他说了什么了! 他回来之后,应该马上带着所有的将士们进攻的。 可现在,一切都已经晚了。 “之前是之前!”2营长泫预回头指了指身后人海般庞大的战士群,他们密密麻麻地站在山林里,又在目力的极限处被树林遮挡了起来。 这庞大的兵力,是他心中的底气,也是他推断的依据。 “你看看我们带来的兵!这些还不够说明赵大人在想些什么吗?我们现在兵临城下了!她感受到害怕了!预料到以少对多,一定会输掉的局面,所以才想将营地让给我们!现在我们要做的根本不是拒绝,而是要挟她再多给我们几座城!” 3号阵营长无力地摇头。 在对方的话语本身就是个骗局的情况下,根本不存在向她多要几座营地的问题。 “你到底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 * 一座完全看不出来有经历过战斗的营地。 所有的建筑设施都完好地摆放在它应有的位置上,没有任何曾遭受过破坏与冲撞的痕迹。 在这座营地当中,所有的战斗,都在极快极短的时间里发生、结束了。 士兵扫过营地中的建筑,步伐快速的迈过门口的土丘,一脸喜色的朝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道:““蒙大人”!我们的香已经点上了!” “点上了?点上了就好。” 青年点了点头。 他的身前是一列又一列被宫中侍从带走的失去参赛资格的蓝方将士。 “蒙毅”转头,好笑地道:“怎么对我喊上蒙大人了?” 他们平日里都是同级的战士,没有高低之分,突然听自己的同袍喊大人,青年心里只觉得怪怪的。 跑出来通知喜讯的战士看他不好意思的目光,也咧了嘴:“做戏做全套,免得被人看破。” 青年领导能力出色,平时看不出来,现在在比赛中获得了指挥的权利,这项能力就一下子被凸显了出来。 有时候士兵跟在他背后,听着他发布的指令,还真的以为他是那位蒙大人呢,一个不注意就对他用了尊称。 “蒙毅”抿了抿唇,预感在比赛结束之后,还会有不少人拿这个称呼来打趣他。 无奈之下,他只好转移了话题:“既然我们这里已经成功将营地占领了下来,就去别的营地看看情况吧。” “蒙毅”指节擦过鼻尖,又补充了一句:“留下最基本的兵力在这里驻守。” “快将他留下!” 李四的眼睛睁到了最大,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快要逃窜到营地之外的士兵。 蓝方1号阵营,终究还是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而更糟糕的是,这里留守的士兵比想象的还要多上一倍。 前来进行作战的红方士兵们在兵力稀少的情况下,陷入了焦灼的苦战之中。 甚至在情势最紧迫的时候,差点给背靠营地的蓝方士兵们包抄围剿了。 胜利遥远的像是在海的对面。 李四想过是否要撤退。 及时止损是其中一个原因。 保存兵力,等待之后的卷土重来的机会,则是第二个原因。 可只要他们离开这里,蓝方1号营地一定会派出人手前往另外的几座阵营通知他们假冒蓝方士兵,想要混入营地的事情。 到时,不止他们这边计划失败,就连去往别的几座营地的同袍们都会受到影响。 咬了咬牙,红方士兵们还是坚守在了营地的门口,他们困难的作战,在坏到不能再坏的局势里,一点一点的靠自己打出优势来。 而蓝方那边则一直在试图突破他们的防线,派人出去传达消息。 不论是向其他营地请求支援的消息,还是呼唤大军回来援救的消息,他们都要赶快派人送出去! 现在,他们就是在抢时间! 第一柱香,彻底烧完了。 黎筝命人将第二支香点上。 “大人!赵大人!” 面容姣好的青年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跌跌撞撞地跑进来,脸上有着紧张和焦急互相缠绕在一块儿的两种情绪。 黎筝回眼看过去:“什么事?不要急,慢点说。” 青年喘着粗气,肩膀大幅度的起落,他有些结巴,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蓝方,蓝方那边!他们不准备接受我们的礼物,而且马上要朝着我们进攻了。” 黎筝气定神闲地坐回了椅子上,手肘搁在大腿上,细白的掌心撑住了脸颊:“跟我想的差不多,接下来,就迎着他们进营地吧。” 第125章 “冲!全军冲锋!” 几百只脚一齐踏在地面上, 发出轰天动地的声响,制造出的动静像是整座山林都在震动。 3营长站在奔涌向前的人潮之中,手中利剑高举, 双眼明亮坚定。 他们带来的人手,原本已在黎筝的计谋下吵得四分五裂,若非他抬出“蒙大人”最初的命令,又以后方营地空虚为借口, 强行压下众议, 收拢了所有的兵权,恐怕现在偌大的一支队伍,还处在人心不齐的内部斗争之中。 经历了一番辩驳, 3营长费尽心力总算是拉到了不少支持,这个用上所有兵力进攻红方1号营地的想法,也终于得以能够实现。 “所有将士!冲锋!” 无数道人影,四面八方的从树林落下的阴翳中冲了出来, 这些快得只能在人视网膜上留下残影的身躯,全都朝着黎筝名下的红方1号营地而去。 看着这一切,黎筝的眼神没有半点的惊讶。 如此多的将士,都是她亲自谋划让大部分的兵力都聚拢到自己这处来的。 现在,自然也没有会害怕的说法! 抬头睨了一眼身边面貌阴柔的青年, 红衣如火的少年启唇询问道:“黎说的那些事物,都准备好了没有?” 青年微微一低头,发丝垂落耳旁,想起那些应声道:“都准备好了!” “很好,”容貌昳丽的少年颔首, “可以迎他们进来了!” 没有任何抵抗,3营长带着身后可以将整个红方营地撑爆的兵力冲进了基地之中, 全部过程无比丝滑顺利,那些红方的将士们,居然当真如那位赵大人所言的,没有对他们有任何进攻行为、作出任何渺小的阻碍。 冲在最前头的蓝方将士纷纷停下了脚步,他们手里扬着的武器尴尬的止在半空,犹豫着不知道是否真的要攻击这些对他们没有任何进攻动作的红方将士。 其中,还有不少个士兵回头望向命令他们冲锋的3营长,等待他降下新的命令。 急赶上来的2号营长泫预看到这幅画面,立时从嘴里“哈”了一声出来:“看看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人家就是诚心诚意要把营地送给咱们的!” 这个办事向来不出头脑的武斗派,此时脸上满是嘚瑟的笑容,嘴边的弧度是越扬越大,他冲着队伍里真正的“头脑”,颇有些阴阳怪气,明嘲暗讽地将过去别人压在他脑袋上的罪名回馈给了3营长:“老三,你就知道整天舞刀弄枪的,真是有伤和气!” 泫预转了头,又赶快地朝着黎筝道:“赵大人,您可千万别怪我们!这营地——” “这营地——” 面如冠玉的少年也弯起了双眼,身后狐狸般的幻影甩了甩尾巴,一闪而过:“这营地要是你们有意,自然还是如之前所言的,照旧送给你们。” 先前听到这番话的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刨除3营长和他带去的十多个将士之外,仅剩下跟他们几个营长一道商量对策时站得近的将士,如今蓝方所有人都听见这话,立时在人群中掀起一阵喧哗。 黎筝手里捏着一把扇子,持在身前,一摇一摇地扇着,微风拂过她的面孔,带起她的发丝。 她双眼映着中央平台下所发生的一切,看着“免费送给蓝方一个营地”之后,战士们脸上露出的发自内心的喜悦。 少年扬了扬眉。 这是被她成功收买了呀。 大部分经过前头冲锋却没有遭到攻击和阻碍的人,基本都相信了黎筝说的话,纵使是先前站在反对派的将士,此刻也全然被攻略的投奔到了支持派的阵营里。 小狐狸开心地笑着,嘴角咧开的老高,狡猾的视线瞥向人群中站着的唯一一个清醒者。 3营长痛心疾首,却也知道这一次,他是再也无法唤醒自己的同袍们了。 如他所料,被天上掉下的馅儿饼完全俘获的泫预喜滋滋地跨出一大步,他像是受到海妖蛊惑的水手般朝着黎筝靠近,粗大的嗓门洪钟般地问道:“赵大人,那您这营地,什么时候给咱们呐?” 他迫不及待地提出第二个问题,极力的争取己方的利益:“既然这营地之后就要变成咱们蓝方的了,那诸位红方人士,是不是先从这营地里撤出去,我们才好安心啊?” 他问得大胆又在理,所有人的视线都交集于黎筝一人身上,一双双眼睛里尽是期待。 唯有3营长心如死灰地摇了摇头。 虽然不晓得赵黎大人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她肚子里憋着不少坏水,是一定的。 反正横竖不是什么对蓝方好的事情。 如此一来,她又如何会真的答应将兵从营地里撤走呢? 谁知,那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少年,居然当真点头笑了一声:“好,我们这就将人撤出去。” 只见红方人马排成了一条长队,从营地的侧边开了一道不引人注意的小门,依次从小门离开,不一会儿,就快要走干净了。 转眼的功夫,除了守卫在黎筝身边的四五个将士之外,就不剩下什么别的人了。 3营长看得眼睛都快要跃出来了。 他是被打死也不会相信,红方居然真的要把营地让给他们! 少年居然说到做到! 红方士兵走得没有任何留恋,离开的干净利落,不带半朵云彩。 2营长更是得意了,红光满面地睇过来一眼,那模样,分明是在说,果然应该听我的吧? 现在打脸了? 3营长心里有苦不能言,有怒不能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黎筝叫了姓名。 “是泫预营长对吧?黎都听人说了,阁下才智过人,文武双全,难怪能跟黎达成谈和,现在,请上来吧。” 被少年这么好言好语的一通夸奖,2营长泫预是被捋得毛也顺了,心也平了,八尺高的大汉兴高采烈地就走向少年所站立的那座中央平台。 众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而在泫预走向中央平台的同时,面容精致的少年也带着自己身边最后的人马一步步撤离了这座营地。 “怎、怎么会这样?” 3营长整个人都开始恍惚了。 当时跟少年谈话的时候,他明明就从少年身上察觉出了些许阴谋的味道,可现在,她竟然真的愿意将营地拱手让人? 心中的难以置信攀升的同时,哐当一声巨响,即将走上中央平台的泫预脚下踩出了一个大坑。 那道伟岸的人影在刹那间消失于众人的眼中,又在快速落地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泫预营长!” “2营长大人!” 不少将士都冲上前去想要探看男人的情况,却走了没几步,就遇上了一模一样的情形。 平整的地面上,一经人踩踏便凹陷下去一个又一个大坑,上赶着想要跑到前头去的将士们越多,掉落下去的战士便越多。 难怪先前离开的红方战士们要那么小心的排列成一条长队不说,还得后一个人踩着前一个人走过的路线前进,这么多的坑地,恐怕别说是初来乍到的蓝方将士,哪怕是红方自己人,也要在不小心间失足摔了下去! 接二连三的响声当中,整座营地的地面塌陷了快有一小半! 好些落在陷阱里的战士都躺在里头,抱着自己的腿脚呻吟,只有猜想终于被证实的3营长,脸上拉扯开了一个要笑不笑的难看表情。 “我就说嘛!我就说嘛!那位赵黎大人怎么可能就那样若无其事地将营地让出来?” 他眼睛闪闪发光地道:“这就是她策划好的计谋!” “策、策划好的计谋?咳咳,就这?” 时间有限,红方的人马明显来不及将坑挖得太深,泫预仗着自己身高八尺,身手敏捷,愣是直接从陷阱里爬了出来。 他手臂用力一撑,结实的肌肉良好的支撑了高高跃起的弹跳力。 脚掌在陷阱凹凸不平的墙面上三两下蹬脚,就让他成功地踏上了平地。 泫预半秒钟都没有耽搁,一个大跨步上了中央平台,警惕的在平台上四处弹跳了几下,确认地面扎实,不会一踩就塌陷之后,这才放心地走至香炉前,找到代表着蓝方的那根香柱,点燃,插入香炉。 以最快速度做完了这一切,泫预才奇怪地抬头,摸不着头脑地抓了抓后脑勺:“这算什么,正餐前的最后一项考验?” 3营长也愣愣地看着他,看着那根已经点燃的香柱。 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那位赵万扈已经大大方方地走人,后手又留下这么个不强不弱,不算太难解决的小陷阱,如今他们轻轻松松地渡过了困难,占领了营地,中间的那出,莫非只是赵大人趣味古怪,想在营地转手前整上他们一整? 可那少年天才,实在也不像是如此顽童心性啊? 2、3两位营长,难得放下了之前吵得不可开交的压抑气氛,彼此大眼瞪小眼地一齐陷入了沉思。 而营地之外,跑到基地后头大山上,遥遥看着里头发生的诸项事宜的黎筝,则老神在在地勾起了嘴角。 第126章 最后一柱香, 烧了有小半儿了。 出于对“蒙毅”的信任,黎筝不忧不急地靠在身后粗壮的树桩上,垂头看着下头红方1号营地里发生的事情。 众人如同她预想中的一样跌落陷阱之中, 那些一旦和红方将士们发生冲突,就会发出爆炸性伤害的将士们,像是下饺子一样挨个落入了他们事先挖下的大坑里,当真是被折腾了个够呛。 想来要全部爬出来, 估计还有些困难。 反倒是单独一人落下陷阱的泫预, 反手就跳出了陷阱不说,还从中心平台上找到了属于蓝方的香,直接插进了香炉之中。 倒是黎筝没有想到的事情。 不过她这头的香都已经烧了一半了, 他们那边的香却是才刚插上。 再加上她手里最后的底牌和红方士兵们没有半点损耗的人数,之后即便要跟蓝方再战一次,黎筝也是半点不慌。 在拖延时间和留存足够的人手上面,她都做到了。 营地中, 2、3两位营长则大眼瞪小眼地看着彼此。 整个营地里没有半声喝彩,两人的身后,大大小小好些凹陷下去的陷阱里,正有不少人员在陷阱外头之人的帮助下逃离生天。 这一切,都是在静默中发生的。 香已经插在了香炉里, 他们本该兴高采烈,欢呼雀跃的彼此庆祝,可现在,那位赵大人的举动却给两人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真的就这么走了? 已经将营地占领的蓝方众人心中,仍然是有着隐隐的不安。 香烧得越来越快了, 从原本的一整根,烧了三分之一, 又烧了一大半儿,眼看着就要烧没了。 可那股子隐隐的不安,还是盘踞在众人的心头,没有散去。 就在这时,仿佛要映照众人心中的想法,天上突然降下了一道水柱,不偏不倚,刚好落在了香柱的身上。 精准无比地浇灭了星星点点的火星。 那冉冉升起,还在往天上冒着的青烟,一下子被水扑没了! 众人惊愕地望着这一幕,本来即将迎接胜利到来的喜悦,都快速的从胸腔里褪去了。 按照比赛的规则,这香要是在中途灭了,就必须重新点上一根,不能接着先前的香继续烧。 而重来一次的时间,显然要比之前长得多多了。 泫预拳头捏得死紧,口中爆出一声厉呵:“谁!这是哪里来的水柱!” 众人无措地四处转头,看向自己身边左右的将士,试图找出扑灭火苗的罪魁祸首。 “2营长!是那里!水柱是从那个地方喷出来的!” 一个士兵走到了众人的前方,他伸长了手臂,手指正指向一处离中央平台靠得很近的帐篷,帐篷之上,有着一个细小的圆孔。 泫预顺着他所指的方向侧头,望见了那个摆放怪异的帐篷。 3营长满脸怒火地走过去,一把拉开了帐篷的帘子,一只箭矢就从里头射到了他的心口。 “蓝方3营长,淘汰!” 带着红方1号营地的所有人藏身于山上的黎筝轻轻勾起了嘴角。 她是故意将香炉摆放在中央平台靠右的位置,又将藏着水枪和弩箭的帐篷放在了斜面朝西的地方。 黎筝经过了精密的计算,不管是帐篷的角度还是水柱喷出的抛物线,一切都是恰到好处。 如果蓝方那边再点上第二次香,她也还藏了别的水枪可以将火花喷灭。 这都是她留下的后手。 但是····· 第二柱香也已经烧完了,比赛怎么还没有结束? “蒙毅”那边,莫非是发生了什么问题? * 蓝方1号营地 李四带来的这些人马,几乎快要在蓝方的攻击下屠杀殆尽。 他们终究是没能守住营地的大门,将去往另外几个营地通风报信的士兵给放了出去。 “人手,他们的人手,怎么会这么多?” 李四几乎是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些从营地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来的将士。 他们快速地逆转了局势,冲破了红方的辖制,反过来将李四他们包围了起来。 红方的人马在敌人的围攻下此消彼长,肉眼可见的缩水。 李四步步败退,原先占领蓝方1号营地的初衷已经不敢再想,可如今,他就连保下剩下这些将士的性命都做不到了。 心头的苦意一时涌到了嘴边,浓重的内疚感笼罩在他整个人身上。 愧对为他们出谋划策的赵大人! 愧对在其他战场奋斗的战友同袍! 李四沉重地想着,别的营地那边,不会因为从他们这里放走的送信士兵而被蓝方将士们看穿伪装吧? 但即便再担心别的战场,李四的人也还是站在蓝方1号营地之外。 他矮身躲过一个挥砍着长剑而来的将士,缩着身体穿过那人高高抬起的手臂,灵活地钻到他背后,一把撕下了对方身后的蓝色纸张。 解决了跟自己对战的士兵,李四抬头看去,红方的将士已经不剩几个,蓝方的士兵则多得到处都是,站满了营地门前的山头,呈蓝方三对一之势地围攻一个红方将士。 李四心头悲壮,也明白了此刻便是山穷水尽的时候。 可即便要退出战场,他们红方也绝不会投降认输! 青年高声,慷慨激昂地道:“来啊!所有红方将士,跟我冲锋!我们跟他们决一死战!不论多带走几个,都是赚了!” 背·水·一·战! 即便是死,他李四也绝不能对不起身上红方阵营的这身衣服。 即将血战到底之时,他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笑声:“李营长且慢!还不到大家决一死战的时候!” 李四回头,发现那人高马大的青年,带着身后漫山遍野的将士们向这战场的中心赶来。 再看他们身上的衣裳,竟是全都换下了蓝方的猬甲,正大光明地露出了内里红方的衣服。 “你、你们” 是红方的支援来了! 李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可他脸上的欣喜只出现了片刻,就又想到什么似的戛然而止。 “对了,你们有没有遇见方才从这个方向离开的——”那些送口信的士兵? 奔赴而来的“蒙毅”拿下了将头包裹得密不透风的头盔。 大局已定,他无需再在蓝方面前扮演“蒙毅”了。 这一刻,他只是他自己,鳌免! 听了李四的问话,鳌免笑着指了指身边两个被五花大绑起来的士兵,了然地问:“你是不是在找他们?刚才我还担心会误伤自己人,没有直接送他们出局,现在倒是不必怀疑了。” “撕拉”几声,蓝色的碎纸片从青年的手中飘落。 就像是这零落的,被大手扯得支离破碎的纸片一样,蓝方1号阵营留下的大半人马,也在鳌免带来的增援下被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待到两个红方的领头人汇首,他们起步并进地走到中央平台之前,在香炉里插上了属于红方的香柱。 李四感慨万千地转头睨向身边可靠的青年人。 如果他仅仅只留守在自己负责攻陷的营地之中,那么他这里的战役,可是必败无疑了。 鳌免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地道:“这里留下的人手比我们想的要多。” 李四也对此表示震惊:“他们公然违抗了“蒙大人”的命令。” 鳌免耸了耸肩:“或许这就是提前做军事演练的必要性。” 青年说着,又满腹庆幸地道:“还好我们跟着的是赵大人,她的决议向来不会有错,我们只需要听命行事,就能朝着胜利的方向前进了。” 而如蓝方1号营地这般,看穿了上头发布的命令中带有的隐患,试图做出挽回和抗争的,等到事后,或许还要被上头多加责难与惩罚。 互相叹息着摇头,李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紧张地问道:“除了这里,其他的营地怎么样了?” 可有成功占领? 鳌免点头道:“来这里之前,我经过了后头的三座营地,他们都顺利地占领了营地。” 青年拍了拍男人的肩膀道:“放心,我们已经大获全胜了!”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气煞我也!” 泫预抓狂地再度毁掉一个能够喷水的装置,再也受不了地吼叫:“赵——黎——!你给我出来!” 他明明已经命人将营地中所有的帐篷带到营地之外安放,香炉的摆放位置也在中央平台上换了好几次,可不管他怎么点香,总是会有水柱,从隐蔽的,莫名其妙的地方喷出,精准无比的浇灭香柱上的火星。 泫预忍无可忍,再也管不了那位赵大人同样也是他自己一直以来尊敬的对象,不管不顾地大声叫喊着。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位赵大人,竟然真的应声,走到了她离开营地时那道开在侧边的小门旁。 红衣少年眉目如画,在身后山清水秀,人间美景的映衬下,更是显得如同山林间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一般。 她手中折扇拿在胸前扇动,笑语晏晏地道:“我在这里,泫预营长找我何事?” 泫预转头,大吃一惊地道:“赵、赵黎大人?” 蓝方士兵们鸦雀无声。 显然,没有人想得到,她好不容易才离开了这里,为此,甚至还付出了一整座营地的代价。 可现在,居然又自己跑回来了? 少年笑得如沐春风,她侧了侧脸,示意泫预看向她身边站着的隐宫:“我是来跟隐宫大人一起通知诸位比赛结果的。” 小隐宫对着众人施了一礼,声音清脆地道:“红方阵营在本场比赛中占领所有营地,本次比赛,红方获得胜利!” 第127章 红方1号营地 这是废墟般的战场。 坑坑洼洼, 到处都是裸露在人眼之中的凹陷陷阱,而站在这里的,则是穿着黑色猬甲的蓝方将士, 以及身边独自带着个隐宫的红衣少年。 他们对立而站,泾渭分明。 “不是,谁,你说谁赢了?” 作为蓝方小头领之一的泫预, 向来以目力和耳力极佳著称, 此刻却突然耳背了似的再三询问。 小隐宫抿了抿唇,只得再次重复道:“红方,这场比赛是红方获胜了。”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人多势众的蓝方士兵间面面相觑,却怎么也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他们只是没能占领红方的营地罢了,即便无法获胜,却也不至于因此惨败。 “这, 这怎么可能?” 终于有一个士兵出声问道。 另一个想破脑袋也得不出答案的将士同样道:“是啊,想要取得比赛的胜利,必须要有一方手中获得整整8座营地!” 要知道,整个赛场之中,拢共也只有9座营地而已, 除非是战局一边倒的屠杀,否则几乎没有什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快速取胜。 在知晓这个比赛规则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或许只有等到为期5天的比赛全部结束,通过取得对方人头的积分, 再加上麾下坐拥营地的积分对比,才能知道红蓝双方的胜负。 但现在, 距离比赛结束的5天还远着,怎么会突然有隐宫出来宣布比赛结束? 微微叹了口气,小隐宫道:“毋庸置疑,红方已经取得了9座营地。” 蓝方只顾着惦记他们即将到手的红方1号阵营,完全忘了他们的后方,还有四座兵力空虚的营地,早已被绕后的鳌免全部拿下。 泫预有些恍惚,他看着面前的隐宫,面色怪异地道:“取得了9座营地,也就是说——” 他们倾巢而出后,只留下基础兵力做防守的4座营地,竟是被红方全部拿下了? 可是,他们离开之时,动作隐蔽得很,为的就是不让红方知晓,看出破绽。 明明都已经尽可能小心了,怎么会还是被红方掐着这个时间段打了个正着? 如果只有一两座,也就算了,充其量说是正好,但如今居然是全部沦陷了? 黎筝看了看泫预的表情,有些唏嘘地想着,他一时半会儿估计是缓不过来了。 无论如何,手中握着多达9座营地的红方,风光无限地迎来了期待已久的胜利! 而下了山,看到独自立在点兵台上的真正的蒙毅,再回头看看走在红方阵营里的盗版“蒙毅”,一众被忽悠得找不着北的蓝方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从见到“蒙大人”,收到他全军出击的命令之时,就已经落败了。 蓝方众人看着走在前头玉人之姿的少年,心中尽是颓唐与挫败。 与此人为敌,输的时候甚至连局面从何时开始衰败的迹象都察觉不到,等真的有些大难临头的预感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翻盘的余地了。 垂头丧气的蓝方人们,情绪低落的像是头上笼罩着一片巨大的阴云,最后还是蒙毅快步上前,迎接了自己萎靡不振的部下们,宽声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多输多得!又哪里算得上什么丢脸之事,更可况,赵黎大人神机妙算,能够与她交手,输在她的手里,实在是我们的荣幸!” 说着,青年的目光转到了红衣少年的身上,他脸上没有半点被人欺骗、技不如人的羞恼,而是一片坦然、极为好气度的欣赏与钦佩。 蒙毅笑着对面如冠玉的少年行了一礼:“赵大人足智多谋,在这场比赛中所用的计谋之多之稀,蒙毅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可见少年出英才,年纪和经验并不是阻碍您前进脚步的门槛,与您对试两场,毅收获甚多,实感钦佩!” 黎筝在山林中时,还曾担心自己这两场比赛,都将蒙毅快速送出场地,称得上是半点不留情面,以后在朝堂上见到这位同僚,恐怕要受到人家的冷眼相对,谁知蒙毅竟是如此的高风亮节,没有半点小情绪不说,竟然还对自己青睐有加。 这实在是出乎黎筝预料的好事。 少年人被蒙毅这么一夸,立时脸皮薄的泛上了些许红晕,衬着他璀璨如星的眼眸,好看得不像世间之人。 黎筝难得腼腆地笑了笑,话语里流露出几分受宠若惊:“蒙大人过誉,黎愧不敢当,还是与您一番比试,黎才真的知晓什么叫老将风范。” 两人一番商业互吹,皆是通体舒畅,彼此之间越看越顺眼,就差称兄道弟,勾肩搭背的邀请对方到家里去喝上两壶美酒,好好巩固一下两人间的友情。 蒙毅看着少年,心头越发热乎,想着如此少年英杰,即便是认个干弟弟也好。 他那不知好歹,没有分寸的手当真要搭上少年单薄的肩膀之时,旁侧里又伸来了一只指节分明的手,牢牢抓住了蒙毅,叫人动弹不得。 “孤倒是不知,仅仅一场为期两天左右的比赛而已,竟是让二位熟络至此。” 扶苏不知何时来到了黎筝和蒙毅两人的近旁,他笑得温润如玉,看一眼便叫人好感倍增,但不知为何今日这笑容却带了几分阴恻恻地味道,无端端地给了人好些的压迫感。 “原是太子殿下。” 蒙毅有些懵愣地朝他行礼,却全然不晓得这向来跟他们蒙家兄弟熟悉的太子,何以跟他说话之时会带上了火药味儿。 扶苏一双黑洞洞的眸子定定地凝视了他一眼,确定男人对少女的热忱仅仅只是出于对手间的惺惺相惜,没有任何男女心悦彼此的想法,这才动作慢吞吞的松开了蒙毅的手腕。 蒙毅看了看自己泛红了一圈的手,这才后知后觉的“嘶”了一声,奇怪地瞟了眼扶苏。 到底是怎么了? 居然用上了这么大的力道。 扶苏没有顾忌逐渐起了疑心的蒙毅,他恢复了那淡然儒雅的模样,可转头睨向少女的时候,却不由得还是有几分僵硬。 女孩一身红衣,做男儿打扮,面容还要赛过旁的青年子弟英挺俊美上不少,那份与山水融为一体的仙味儿,端得上是人群里的独一份。 看着她,扶苏硬是让自己无视了那份在心底欢呼雀跃的悸动,转而有些怀疑自己,这么一个容貌出尘的少女,以往在他身边的时候,怎么就没能认出她的女儿身份来了? 居然真的将人当成了男儿来对待。 “黎见过扶苏公子。” 少年施施然的一礼,动作间出尘脱俗,不染纤尘。 扶苏一寸寸收眼,心道,可能是她太过优秀,毫不逊色于男儿,或者说,这世间也没几个如她这般优秀的男子,甫一出现,就是当世的唯一,这才让他毫无怀疑的信了许久。 这头的黎筝是扶苏心间的无限好,那头的黎筝却是态度冷然。 他之于她,已经是过去死掉的情缘了。 甚至一面都不愿再与她相见。 放言他在的地方,她不要踏足,而她在的地方,他也绝不前来。 黎筝眼中漫上一层冷意,嘴边也勾起了一抹讥讽。 想起自己现在是“赵黎”,而非“巫女白”的身份,她又很快将这抹怒火压下。 一袭红袍的少年睨向人高马大的蒙毅,出声问道:“陛下如今在何处?” * 嬴政正在帐篷里小歇。 这通身帝王之气的男人阖着双眸,身体平躺于长塌之上,双手交握放于小腹之上,动作规矩的没有丝毫散乱之处。 他昨夜批改奏折直到凌晨,刚要睡下又遇上了李斯等人递上的几桩事情,处理到午时才有了功夫小歇。 前来通报黎筝获胜事宜的小隐宫先是走进来行礼:“陛下,赵黎大人和蒙上卿之间的比试——” 目光触及平躺在榻上的男人,隐宫又将嘴里说到一半的话给收了回去。 还是让那两位大人再等等吧,他们倾力比试,应当也累了,先休息两日应当也没什么大碍。 如此想着,听到了动静的君王却坐起了身子,整个人靠在了长塌的围杆上,眼梢略带倦意地道:“他们两人之间的比试,是蒙毅赢了吧?” 如果说是在治理民生上,嬴政自然更加看好黎筝。 她拿出的白纸、笔墨、土豆、棉花,样样都是有利于民。 可在战场这等真枪实战的地方,嬴政自然是更加信任出身于武将世家的蒙毅的。 在他的心里,第一场的失败,仅仅只是他运气欠佳,而这第二场,拿出真本事的蒙毅则没有任何会输的可能。 带着终于能将小孩非要前往战场的念头压下去的想法,嬴政几乎是松了口气,脸上带笑地望向隐宫。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小隐宫嘴巴开合,报出的话语与男人的猜测截然相反:“不,陛下,赢的人是赵黎大人。” 男人惊讶到了极点,他猛然起身,轻薄昂贵的丝质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这怎么可能?” 第128章 嬴政不信这红方胜利的结果, 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红蓝双方阵营于点兵台前增加人手后临时修改的比赛规则,他都是有亲自过目的。 黎筝写出的每一条规则,都被嬴政做了仔细的研究, 在深度了解过后,男人便于山林中的扩建场地上动了手脚。 比赛双方本该各有五座营地,而为了让小孩彻头彻尾的输掉比赛,嬴政特意减少了一座营地, 又在真是开始前, 提醒蒙毅“兵贵神速”。 根据开局时回来传递消息的隐宫所言,一切应当都是不出嬴政所料。 “兵贵神速”的蒙毅自然抢在赵黎前头占领了第五座营地。 而上来就进入了劣势的红方,手头拿着4比5的局面, 又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天的时间内,就挽回了劣势,一举反败为胜? 金尊玉贵的男人食指揉按着发出阵阵疼痛的太阳穴,动作间闭了闭酸涩的眸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隐宫一拱手, 将黎筝扭转乾坤,在营地中用计如神,几次挽回颓势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一路上,经过多人的追问,他已经对黎筝在此期间立下的种种功劳谙熟于心, 滚瓜烂熟。 纵使是要将给嬴政听,隐宫也信手拈来,没有半点怯场:“回陛下,当时红方的情况之紧迫,几乎可说是危在旦夕。蓝方的蒙毅大人手中刚获得第五座营地, 营地周边的资源点也都纳入囊中,正是物资充沛的时候, 他们兵强马壮,势头正盛,带着一鼓作气猛如虎的气势,就对着赵黎大人所在的第四座营地攻了过去。红方的第四座营地在人手方面没有蒙大人带来的多,在武器和资源上更是完全及不上他,败落已成定局。” 嬴政听得眉头皱得死紧:“既然如此,那红方又是如何胜利的?” 小隐宫脸上隐有笑意,满是与有荣焉的表情,他头微微昂起,神气活现道:“原本红方接连失去两座营地,怎么看都必败无疑,但全靠赵黎大人的一招“瞒天过海”,成功的转危为安不说,还将蓝方的蒙大人一举斩下了马。” “蒙毅,斩下马?”嬴政身子后仰,面上的困顿之意不翼而飞,他不可思议地道,“蒙毅在这时候出局了?” “是!”小隐宫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像是见到了黎筝天神下凡,夺走蒙毅参赛资格的现场:“红方营地没有选择跟来势汹汹的蓝方人马硬碰硬,他们且战且退,佯装不敌,明面上的大部队“落败离开”,等到蓝方放松警惕,想要举办第二次胜利的庆功宴之时,躲藏在各个帐篷里的红方士兵才偷偷出来,将涣散松懈的蓝方人尽数拿下!” 像是要将最美味的部分放在最后品味似的,小隐宫等到故事的末尾才意犹未尽地道:“其中也包括蓝方的首领蒙大人,他在掀起一个帐篷的帘子时,被早就躲在里头的赵黎大人一箭击中了致命部位,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赵大人送出了比赛!” 嬴政端起了青铜杯,想要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似的,快速地饮了两口,而后端着那沉重的杯子于半空中停顿了好长一会儿时间,才慢慢地将其放下。 “也就是说,比赛开始没多久时间,蒙毅就被夺走了参赛资格,直接出局了?” 男人半垂着眼皮,身上所有外泄的情绪都被收拾妥当,再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震惊,可他仍旧这般问着,犹然不太相信。 “是!赵大人用策如神,算无遗策!纵使是再坏的局面,到了她的手里,一样能化腐朽为神奇!” 嬴政倒抽了一口气,扶着额头,一下子靠到了身后的长柱上,他抬起玉白的手掌,在隐宫面前挥动了两下:“停,寡人都知道了,别再说你那赵大人究竟有多英明神武了,先给寡人说说,蒙毅出局之后,他们又是怎么赢下比赛的?即便拿下了蓝方的领头,他们也还处在4比5的劣势之中吧?” 小隐宫轻轻颔首,又清了清嗓子,语气轻快地道:“赵黎大人抢在宫中侍从将蓝方众人带走之前,将蓝方人身上的黑猬甲给扒了下来。” “她说“这也是我们获胜后的战利品”!” 男孩满脸的向往,仿佛自己是在说某位英雄的成名事迹:“当时,没有任何人能猜到她的意图,直到赵黎大人从红方一众战士里找出了一个跟“蒙大人”有五六分相似的士兵来。” 嬴政忍不住出了声:“等等,还有个跟蒙毅有六分相似的士兵?” “是啊!”身穿宫装的少年隐宫道,“赵黎大人慧眼如炬,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就找到了这位将士,再经过她妙手的一番包装,这士兵就跟蒙大人像了个十成十!” 浑身气势的君王动作一下子委顿在地,他嘴唇蠕动了半晌,才终于喃出两个字来:“然后呢?” “然后红方阵营就借由他们收获来的黑猬甲,以及跟蒙大人面容相似的将士去了第五营地,通过假扮同阵营士兵的方法混入了对面的阵营。再之后——” 嬴政恍然:“再之后,他们就进营地一面倒的屠杀。” 深谙君王心理的隐宫了然地道:“当然,这般行动,红方手里也只是多了一座营地而已,在五比四的情况下,想要于第二日胜出依旧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那么,赵黎大人又是如何带领红方在取得胜利之时,坐拥了9座营地之多的呢?” “不是,”经历过蒙毅第一天被淘汰,又经历过红方阵营中有跟蒙毅长相相似的将士之后,嬴政本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事情感到惊讶了,可听到“9座营地”之时,他还是忍不住地吃惊:“整个比赛中一共也就9座营地,她怎么可能——” 这少一座营地的规则可是他嬴政亲自设计的! 小孩能逆转局势也就罢了,但怎么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把所有的营地全都收入囊中? “嗐,”隐宫轻描淡写地叹了一声,好像这样的操作对他们家赵黎大人来讲,根本算不上是什么困难,充其量,也就是那位大人抬抬小手指的难度罢了。 “这不算什么,赵黎大人也只是顺手在蓝方的四座营地了随便走了个来回而已。她枪出如龙,屡次取得地方首级,又于千里之外,一箭射下地方人头,每张弓拉弦一次,蓝方就有数十个将士应声倒地,也就一个午睡的功夫,剩下的四座营地全进了她的口袋里。” 枪?没听说过小孩还擅长枪类武器啊? 原本还有些半信半疑,一听到蓝方有数十个人应声倒地,嬴政立刻明白过来这是隐宫在自我发挥,半句话都没有真的。 他板着张俊脸,面无表情地看着编得兴高采烈的小隐宫,口气强硬地道:“给寡人说实话!” 闻言,年纪不大的隐宫立时焉了下来,他头上两只隐形的兽耳软软地垮塌下来,整个人也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 他“哦”了一声,乖巧地实话实说道:“赵黎大人先是利用假扮蒙大人的将士向蓝方各个营地传了假命令,巧妙地使了一计“调虎离山”,又凛然不惧地站在了风口浪尖之上,亲自跑到了作为引诱蓝方倾巢而出的红方1号营地里坐镇。” “她与蓝方阵营当时还在场的几乎所有的将士们,纠缠拖延了快3炷香的时间!如此,终于在绕道后方的将士们成功占领四座营地的同时,保下了红方1号营地。” “以手握9座营地的战绩取得了胜利!” 这等战绩确实卓然不群,纵是见多识广,野心庞大的嬴政听了,也还是为之感到惊讶的地步。 “既能攻,又能守,如果是作为武将来说,她的确没有什么短板。” 出色,优秀,这种词甚至不足以用来形容她的能力与战绩。 同时,也让嬴政不由自主地想到另一个,一生没有任何败绩的人——武安君白起! 他纵横数十次疆场,只要是他出现的地方,任何颓势都会被立刻挽救,像是一颗照亮昼夜的指明星一样,带来胜利与荣耀。 嬴政努力压抑住心中隐隐的激动,仍还有些不敢置信。 这样的绝世人才,他们大秦难道有这般好运,能够接连收获两个? 他起先一直以为,赵黎会是他的商鞅,但没想到这孩子于打仗方面的才华完全不亚于她在朝堂上的表现。 莫非,赵黎也会是他和秦国的第二个白起? 那个——战神白起? “陛、陛下?” 终于将红方是如何转败为胜的过程讲完,小隐宫看着面前气势陡然飙升的君王,有些瑟缩,又有些拿捏不定的出声询问。 从一开始,陛下就对赵黎大人想要去往战场的想法很不看好,如今赵黎大人靠着自己的实力漂亮地拿下了两场胜利,也不知道陛下会是个怎样的反应。 如果只是普通冷待便也罢了,要是跟先前那样捧蒙毅大人,打压赵黎大人,那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小隐宫在见证了黎筝的计谋与智慧之后,早已成了她的铁杆迷弟,如今生怕她会有难,还在心中偷偷立誓,倘若陛下要给赢下比赛的赵黎大人泼冷水,那他一定想尽办法将话题岔开,好好保护赵黎大人! 第129章 王室布置华丽的帐篷内, 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一坐一站地相对而立。 坐在长塌上的君王幽幽地望着帐篷的篷顶,专心的出神。 站在君王对面的少年隐宫则小心地觑着嬴政,生怕男人会突然要求比赛重来, 再给蒙上卿一次新的机会。 赵黎大人得来的每一分功绩都是真凭实干挣来的,若是被陛下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将她“赢家”的名头易了主,那该会是多伤心? 少年隐宫半抬了头, 试探着嬴政的口风:“陛下, 这比赛的结果——” “比赛的结果?” 才刚从受到的震撼中回过神的嬴政奇怪地睨了隐宫一眼,脸上有淡淡的笑意,出现了一瞬又快速地隐去。 金尊玉贵的男人理所当然地道:“这场比试赵爱卿赢得漂亮, 比赛结果也已成定局,自是不容寡人置喙,倒是——” 少年隐宫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倒是?” 嬴政瞥他一眼,瞧出了他那点子遮掩不住的小心思, 一时摇着头笑了起来:“倒是两位爱卿为寡人练兵多日,想来一定很是辛苦。” 隐宫猜到了什么,他惊喜昂首与君王对视了一眼,接口道:“如果能有一场为两位大人举办的接尘宴,两位大人身上的疲惫或许就能得到缓解了。” 嬴政的想法被这肚子里的蛔虫料了个正着, 当下轻轻颔首地道:“寡人正有此意。” 闻言,少年立时一拱手,弯腰退后,朝着帐篷外头而去:“臣这就去办!” * 又是宴席,又是扶苏身侧的位置。 鲜衣怒马, 一袭惹眼红袍的少年抿着唇,小心的动作着, 她竭力收敛着自己用餐时的幅度,只为了不跟旁边玄衣纁裳的太子碰上手肘。 注意到少女刻意的小动作,与其并肩坐在餐桌前的扶苏,眼底层层叠叠的寒意又厚上了一层,薄薄的唇瓣扯成了一条直线,他不悦的无声释放着寒气。 看着这一幕,嬴政轻轻叹了口气。 原本非要将小孩强行留在咸阳,一是为了才刚颁布没多久,还需要人监督推行的政令;二,就是希望膝下这两个小的,不至于分割两地,连见面相处的机会都无,让本就有了裂痕的感情,在相距遥远的路途中变得越发寡淡。 可强扭的瓜或许真的甜不起来,小孩的一身本事和才华也不容浪费,可能终究还是得放她到适合的地方去大展身手。 嬴政睨了眼金童玉女般登对的少年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可惜。 作为君王,儿女情长始终不是他首要考虑的事情,如何能让大秦更加强盛才是他一直以来的目标,又一次轻叹了口气,君王启唇道:“这次比试中两位爱卿都表现出色,若是要选一人前往战场——” 闻言,时刻注意着因着这边动静的黎筝精神一振。 原本死死埋头,只顾着品尝美食的她蓦然仰首,一双潋滟着水光的大眼睛也直直地望君王所在的方向。 众目所望的档口,嬴政正要讲出剩下的话语,却听蒙毅又急又快地道:“陛下,臣以为,如果要在臣和赵大人之间选一个去战场,那赵大人才是更好的选择。” 青年对嬴政内心的揣摩,还停留在君王命他打压少年,要他以碾压之势在比试中胜过对方的时候。 先前作为嬴政手下最得其信赖的几个臣子之一,蒙毅自然是一心想为君王排忧解难。 他与嬴政同仇敌忾地认为,这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只是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性想要去往战场,却完全不明白那是一个怎样的炼狱。 为了拯救一条青春年少,尚且不知天高地厚的鲜活生命,他誓要尽己所长,将她想要去往战场的念头打压下来。 但如今在比试中直面了少年的风采,了解其手腕和能耐,蒙毅又改变了主意地想要站在少年这一边,反过来说服嬴政,向其推荐他心中的最佳将才人选。 他欣赏黎筝血气方刚的冲劲儿,即便君上不允,也没有直言放弃,而是努力自我争取,头脑灵活的通过军、事演练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才能。 落入颓势,也凭借自己真材实料的本领扭转局面,带领众人走向胜利。 被这样的黎筝胜过,蒙毅不但没有感到任何嫉妒与怒火,还满心的钦佩。 他为这样的少年所吸引,甚至想要越过辈分与年龄,将小孩引为知己。 也因此,嬴政提起要派去战场的军官之时,在场最急的一个人,不是黎筝自己,而是这个对小孩极为钦佩的青年人。 以为嬴政还在对少年施以有色眼光,蒙毅急得快要窜起来用自己的名誉给少年打包票:“君上,倘若这世上真有无需经验便能纵横战场的少年英才,那么此人就只能是你我身边,少年老成的赵万扈。” “倘若这世上真有文武兼备,智勇双全的不世之材,那么此人就只能是在比试中智计百出,算无遗策的赵万扈!” “君上,在年轻的这一辈,不,即便是在毅这一辈,论领兵打仗的本领之高,只怕也无人能出赵万扈之左右!” “这····” 嬴政哑然。 他原本已经被黎筝实打实的战绩说服,盘算好了,要于接尘宴上允许小孩前往战场的请求,也好让跟扶苏有了嫌隙之后,面上总是显出几分郁郁不乐的小孩开心上几分。 可谁知,蒙毅竟在这个关头将黎筝夸出了花儿来。 嬴政简直痛心疾首! 难道蒙毅说的都是错的吗? 那当然不是! 小孩文武双全,有天纵之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 但她若长久的被人这般夸赞,难免有一日恃才傲物,骄纵成性,那有如毒药的傲慢性格一旦养成,她必会先轻敌,再自大,日后要是在战场上与人对阵,一定输得惨淡! 嬴政委顿于原地,之前要宣布的前往战场的人选也没了下文。 纵使是每日批改奏章上千,作出的决策如汪洋大海般数不胜数的嬴政,在面对这个让人纠结的问题时,也有了犹豫之心。 难道要改换念头,不将小孩派去战场吗? 可赵黎毫无疑问的就是前去的最佳人选! 她有能力,又身傍蜃楼这等神兵利器,是挽回秦国三十万将士的不二选择! 但现在被蒙毅这么往死里一吹捧,嬴政很是担心小孩会恃才放旷,反而在面对原本能够轻松战胜的敌人之时,出人意料地输掉比赛。 但要是不派她去,似乎也已经没有别的能胜任的人在。 嬴政咬了咬后槽牙,俊俏的面颊猛地一绷。 这可如何是好? “君、君上,您还是不愿让小赵大人前往战场吗?她真的才识过人····” 蒙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都快要以人格做担保了,君上居然还是听不进去吗? 就连一旁期待已久的黎筝,双眼也逐渐变得黯淡。 她肩膀颓垮,脸上难以抑制地出现失落的情绪。 唯有一直担心女孩去了战场会有性命之危的扶苏松了一口气。 不去就好,不去就好。 战场那么遥远的地方,他即便身为大秦太子,也无法将手伸到战场那般遥远的地方去,而想要在刀剑无眼的地方保护一个人的安危,更是难比登天的事情。 少年沉甸甸的眸子睨了眼还不知道自己的马甲已经被揭开的,垂头丧气的女孩,心中暗道,只要一等父王的接尘宴结束,他就立刻收回前言,再不提什么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的话,只求她能好好留在安全的地方,不要出去冒险。 可惜事情总是阴差阳错,扶苏的话兴许再没有道出口的机会。 因为嬴政在几经犹豫之后,还是选择了让黎筝前往战场。 “既然赵爱卿在领兵打仗方面确有真材实料,又自告奋勇想去战场,那么寡人也不好过多阻拦。” 嬴政斟酌着词句:“但有一点,寡人觉得赵爱卿在上战场之前还需要接受最后一个考验!” “此人为大秦马术最为高超之辈,送信传秘,他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 君王目光淡淡地从黎筝身上掠过,落到正在介绍的身形瘦长的青年人身上:“现在寡人要赵爱卿与盗倜同时从咸阳出发,赶往王翦将军所在的军营,若是赵爱卿能在这场比试中取胜,寡人便允许爱卿前往秦赵之间的战场!” 比纵马术,看谁策马速度快,先对方一步到达战场! 黎筝眉头一皱,却不避不让地向着再次给她出了难题的君王一拱手:“若是臣这次赢了,君上不会再加几场比赛给黎吧?” 嬴政面上一抽,心道这孩子说话也不委婉点:“自是不会,这便是最后一场!” 微微颔首,黎筝又道:“那黎若是赢下了这场比赛,陛下先前说好的要给黎领兵的权利——” “君无戏言!只要爱卿赢下比赛,寡人便封爱卿为将!” 将所有可能会留下陷阱的地方都问了个清楚,黎筝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她笑嘻嘻地道:“事不宜迟,我们开始比试吧!” 第130章 长途奔驰, 比试纵马之术。 整个赛程从咸阳开始,以抵达秦、韩两国之间边境,也就是王翦将军所在的军营为止。 中途设立5座可以休息、更换马匹或轮胎的驿站。 最终, 谁先抵达终点,谁就胜利了。 黎筝目光瞥向马厩中站在另一批骏马前头的盗倜,他面容清俊,一双眼睛明亮有神, 别说是军队里传信送秘的人, 就算说他是千里之外能取敌人首级的神射手,黎筝都是相信的。 系统空间之中,121语气沉重地道:“宿主大人, 此人跟春秋战国时期轻功最佳,腿程最快的盗跖同姓,难道——” 黎筝打量对手的目光微微一凝,额头上默默地落下了三根黑线:“不, 如果我所料未差,那他跟传说中的“白眉神”盗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恰巧撞姓,而且,盗跖不姓盗, 真名柳下盗,是柳下惠的弟弟,只是因为是个江洋大盗,所以才被称为盗跖。” 121恍然,旋而又为自己的错误而感到些许羞涩:“原来如此, 宿主大人。” 黎筝的目光从高瘦的盗倜身上收回,抬脚走向马厩的另一方挑选比赛用的马匹。 比试的第一关, 并非骑上马就朝着终点狂奔,而是在马厩挑选马匹。 这送信或是追击敌人的慢慢长途之上,拥有一个可靠的伙伴,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而这,就要考验纵马者挑选马匹的眼光了。 “121,把这个马厩里所有马匹的身体数据都给我。” 小系统快速的对马匹进行扫描,整理出数据报告的同时,清脆的声音也在黎筝脑海里响起:“好的宿主大人,马匹数据整理完毕!” 要相马,民间曾流行过一个口诀: 远看一张皮,近看四肢蹄。 前看胸膛宽,后看屁股齐。 当腰掐一把,鼻子捋和挤。 眼前晃三晃,开口看仔细。 赶起走一走,最好骑一骑。 马的毛色、身体结构是否匀称极为的重要,而这些东西,在121整理出来的数据报告上一目了然。 黎筝的手指在只她一人能看见的数据面板上轻轻一划,快速的筛选出了在这方面当属上乘的几匹马。 除了毛色和身体结构是否匀之外的另一点——“好马出在腿上”,马腿的粗细,护蹄毛的长短,以及马蹄的磨损度都是需要仔细观察的地方,当然,最后一点因为黎筝拿出的马蹄铁早已推广到大秦王室、军营、驿站之中,眼前马厩中的马匹们也都打上了马蹄铁,所以这里马匹们马蹄全都保护的不错。 于此基础之上,黎筝再度轻点,筛选出更为优秀的马匹来。 接着是看胸部、臀部的肌肉丰满程度;通过鼻子的大小来推测马肺的大小,肺大则擅长长距离奔袭;最后检查马的视力好坏,以及从牙口判断马的年纪大小。 这样一来,全都符合条件的马只剩下最后一匹。 视线落在这匹枣红马上,黎筝目光一亮。 找到了!就是你了! 装作挨个视察的模样,慢吞吞地挪动到这匹宝马前头,见马匹围栏外尚还空无一人,那位与她比试的盗倜还没有来,黎筝心中一喜。 “121,之前我找你发布任务,在一天内赢下比赛,奖励还没有领对吧?” 小系统攀附在黎筝肩膀上的绿色藤蔓扭动了两下:“是的宿主大人,因为您当时说还没想好要什么奖励,所以——” 黎筝轻轻点头,眼中出现了势在必得的光彩:“我现在想好了,我要顶级皇家马草!” 【顶级皇家马草:食用后收服率提升20% 服从性提升15+ 契合度提升150+】 【注:契合度一旦到达1000 即可达成人马同心,其利断金的心灵感应成就】 黎筝露出满意之色,上好的宝马一般都野性难驯,光是要收服它,就得先与其磨合到精疲力尽,若是放在平时当然并无不可,但现在她可是马上要参加比赛,需要好好保存体力的人,所以,还是用顶级皇家马草来贿赂它比较好。 左右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无人看向这里之后,黎筝立刻从系统背包中取出了散发着淡淡微光的顶级皇家马草。 看到徒然出现在眼前的美味,枣红马两个大鼻孔喘出的气都粗了不少,它显然是匹识货的好马,急不可耐的一口咬住了黎筝手上的马草,还吃锅望盆地转着头将黎筝捏在手里的部分往外扯。 黎筝赶紧松了手,又从系统背包里重新摸了一把马草出来:“别急别急,这些都是你的。” 趁着枣红马低头吃马草的功夫,她上手摸了一把它浓密而长的黑色马鬓。 手感丝滑绝佳,看得出来养马的人打理的很是精心。 “为我养出了这么好的马,以后可还要好好谢上一声才是。” 黎筝脸上带笑,眼神温柔地看着性情温顺下来,主动侧头,轻轻抵蹭着她的枣红马。 接连五六把顶级皇家马草下去,她跟枣红马的亲密值到达了80%以上,枣红马已经将黎筝看做亲密可靠的同伴了。 黎筝打开木门,拉着枣红马身上的缰绳将它牵出,脑中不住地思索着:“枣红枣红,其色为赤,以后我就叫你赤怎么样?” 赤心听懂了似地抬起前蹄踢动了两下,鼻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哼鸣。 黎筝忽然有所感应,明白了这是赤心表达自己喜欢这个名字的意思。 她又重新回到系统面板,看了一眼那行注释:【契合度一旦到达1000 即可达成人马同心,其利断金的心灵感应成就】 再此之下,还有一行极为细小的字语:【若双方契合度高,也有十分罕见的概率达成心灵感应】 黎筝眨了眨眼,低头跟蹭着她腿的赤心对视了一眼。 ····赤心还想继续来点顶级皇家马草。 “乖,刚吃完东西,我们先跑两步消消食,过一会儿再吃马草。” 安抚着赤心,黎筝心念一动关掉了系统面板。 这个“十分罕见的概率”,看来相当的具有灵性。 “赵黎大人,您已经选好马了?” 虽知道这位少年英才于马术上应当也有些建树,但盗倜实在没能想到她还会分辨马匹的好坏。 观少年牵在手中的这匹马,一眼看过去就知其神骏非凡,身强体壮,绝对是匹好马! 盗倜看着看着不由一阵心痛,这么好的马,怎么他就没能发现? 君上马厩中的马实在太多了,看得他眼花缭乱,每一匹都恨不得驻足欣赏一番,赶在时间内挑出其中好一些的就不错了,完全没工夫找到这最好的一匹。 再睨向身边这匹纯黑色的马匹,它刚踏上前两步,就被少年手中牵着的赤红马喷了一个响鼻,马上害怕得往后盗跖身后退了两步。 对比如此惨烈,盗跖的脸色瞬间变差了起来。 礼仪周全的黎筝则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拽紧手中的缰绳,不让赤心去欺负盗跖身后的黑色马匹,还礼貌地点点头:“既然你我都选好了马匹,就开始比试吧。” 两人一齐走向了事先说好的起点。 嬴政、蒙毅和扶苏三人具都等候在旁边的观赛台上,面容熟悉的小隐宫则作为裁判,站在赛道的一侧。 盯着少年人的身影,嬴政忽而有了些猜测输赢的兴趣:“你们说,这次比试,会是谁赢?” 蒙毅显而易见地有些紧张,略一停顿后,还是坚定不移地道:“小赵大人。” 少年足智多谋,便是在某些方面略输于纵马术更为专业的盗倜,最后也能凭借头脑取得胜利。 他相信她,更胜于相信自己。 “盗倜!” 另一道清润的声音紧接着蒙毅之后,也报出了答案。 扶苏睨着少女的背影,心事重重的眸子略微凝沉。 他希望黎筝输掉比试的想法几乎快要从心底蹿出来,直接显现在脸上。 玄衣纁裳的少年手紧紧地攥着自己膝盖上的衣角。 这个向来极为注重仪态的长公子,此时却完全没有顾忌自己的衣襟会因此而褶皱。 嬴政的手落在了少年的手背上,轻捏着他的手,令扶苏松开了握得太紧的手心。 “别太担心,各人有各人的福气,阿黎于打仗这方面天赋异禀,纵使去了战场,也不会出什么事,何况,那里正是需要她的时候。” 扶苏略有些失神,心头的情绪,不知是忐忑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父王····” 嬴政同样看向骑着一匹赤色如火的少年,目光深远:“这次比试,寡人压阿黎会赢。” 去吧,去向往的战场! 羽翼渐丰的鹰隼,总不能一直束着,不让其在天高地阔的苍穹下翱翔。 跑道旁的小隐宫高高抬起的手挥斩落下,口中的发令声清晰响亮:“跑!” 骑着赤红如血滴般枣红宝马的少年,立时如同离弦的利箭,闪电似的射了出去,眨眼间的功夫,就疾驰到了跑道的拐角,远远地将盗倜甩在了身后一大截的位置。 坐在观赛席上的扶苏瞬间站了起来,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几步,他瞳孔紧缩,死死地盯着那即将离开视线的人,心中有所预感,这一别,他们两人间,可能就再难相见了。 130-140 第131章 “121, 计算在这场比赛中获胜的最佳方案。” “好的!宿主大人!” 黎筝策马奔腾,一双耳朵倾听着身后的动静,以背后马蹄落地时的轻重, 来判断盗倜与她之间的差距。 那人似乎远远地坠在她身后,要是回头看去的话,估计快要缩小成视野中的一个小点了。 想要战胜此人,宿主大人真的需要系统给出的方案吗? 如此想着, 121还是诚实的将系统给出的方案道出:“宿主大人, 经过系统演算,赢过盗倜的最佳方案有两个,A.使用五匹马同时出发, 抵达王翦将军军营的时间和距离就能大大缩短。” 这是脱胎于“进行一项工程,使用一座挖掘机需要五小时,使用五座挖掘机就只需要一小时”的最佳方案,与其说是靠谱的提议, 不如说是检测人工智障的图灵测试。 黎筝只听了一耳朵,便顿时听不下去的打断道:“121,让五匹马同时出发,也无法缩短时间和距离,而且还会增加物力!” 121也察觉出系统验算当中出现的漏洞, 他赶紧看向下一个方案:“方案B.使用田忌赛马原理,用己方跑得最慢的马跟对方跑的最快的马比,再用略胜对方一筹的马跑剩下的路程,这样就可以达到弯道超车的目的!一举取得胜利!” 从咸阳出发到王翦将军军营的路途中,一共建有五座驿站, 如果策马过快,在途中不小心累死了马匹, 就可以到驿站中换取新的马匹,所以系统在验算过程中一直将“五匹马”这个信息验算在内,却没有想过,如果黎筝是第一个跑到驿站的人,在之后挑选马匹时,也一直选择跑得最快的马匹,“田忌赛马”这个设想就根本没办法使用出来了。 换过来,如果是盗倜先黎筝一步跑到驿站的话,这个方案说不定还能有实施的可能性。 但现在,他们并不是劣势方。 121的声音渐渐低落了下去:“这个方案似乎也不是很可行的样子····” 黎筝微微一晒,轻声安慰道:“没事,是我一开始没说清楚,直接让系统帮我检测出,从咸阳到王翦将军军营的最短路径就好了。” 在漫长的路途上,每经过一个驿站就换一匹马几乎是追求高效的送信人的基操,而时不时的跑死几匹马,在他们之中,也只是很寻常的事情。 但黎筝知晓自己的赤心是一匹经得住长途奔袭的千里马,她无意每到一次驿站就换一匹马,所以直接舍弃有驿站的路径,改而选择系统计算出来的最短路径就好了。 毕竟驿站并不是为了这场比赛特别设立的,想要前往那里,有时还需要特地绕路。 除了能得到一匹精力充沛,没有因为长途赶路而疲惫的马匹,以及让参赛者稍作休息之外,基本没有任何优点。 而对过去总是在战场上连续熬上不少个夜晚的黎筝,和她驾驭的,本身就是一匹用来跑长途路程的千里马赤心来说,驿站的存在就是个食之无味的鸡肋而已。 121立时明白了黎筝的想法,快速的在系统后台操作了两下,一条有着绿线标注的小路就在黎筝左上角自带的地图中标识了出来。 “宿主大人!这是系统计算出的最短路径!途径驿站抵达军营需要5到6天时间,而从最短路径过去,只需要3天时间!” “好!谢了121!” 黎筝低下头,缰绳一动,对着小枣红道:“赤心,走吧,我们要离开官道了!之后的路可能都是在悄无人烟的荒野之中,你有信心一路跑到底吗?” 赤心人立而起,重心放在后蹄之上,两个前蹄抬在空中不断踢踏,鼻子里发出一声高昂的哼鸣,一股雄心壮志,欲要征服所有它还未踏足过的山海的气势。 黎筝大笑一声:“好!那我们走吧!走一条没有前人走过的路!” 从最短路径过去,只需要3天时间! 她们先要穿过一片满是芦苇的荒地。 那比半人还高的绿植丛别提有多挡眼,快速的奔行下,一丛丛的绿植叶边更是成为了锋利的刀口,刮在皮肤上,马上就出现了道道红痕和破皮的口子,而进去之后,由于视线被阻挡的关系,黎筝和赤心甚至连身在何处都无法分辨。 还好系统自带的地图明确地给她指出了方向,他们不管怎么走都不会弄丢自己。 夜下的湖泊,波光粼粼的漾出层层水光,镜面般的湖水肆意的将天上的明月拥在怀中,随着往来流风吹拂,湖泊携着怀中璀璨的月宫,轻盈的漫舞。 黎筝和赤心一路没有任何停歇,他们路过映着水月的蔚蓝湖泊,路过山势高耸入云的奇山怪峰,路过人声鼎沸的热闹街市,路过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眼看着,就要如121口中所说的在3天时间内赶到军营了。 还只差那么片刻的功夫就要抵达目的地,他们却碰上一伙劫匪。 三五成群,胳膊健实的大汉们径直拦在了路中央。 “站住!” 四五名彪形大汉站在一颗横倒在路中央的大树后头,嘴里说出那句经典的:“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有命过!留下买路财!” 若换了平时,不愿与他们纠缠的黎·七国第一富豪·筝,一定马上甩出一包银钱砸到他们身上,直接过去了事。 但为了参加比试,除了上战场要用到的最趁手的兵器——复合弓还背在身上之外,其余东西,都为了减少赤心的负重而丢在了咸阳。 换句话说,黎筝现在一穷二白,口袋比脸还要干净,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虽然能靠着脸和姓名,直接跑到她家连锁店拿钱用,但是这荒山野岭之中的临时打劫,她是肯定拿不出东西给劫匪了。 眼睛直直地注视着拦在前头的大树和劫匪,黎筝眉心隆起一个小块儿,手上一扯缰绳,半点没有想停下意思的对着赤心道:“起跳!我们直接越过去!” 经过这两日的磨合,黎筝早已对赤心的能力有了初步的了解,不管是超远距离奔跑,还是强力的超高弹跳,赤心都能做到最好。 身下跟黎筝心意相通的小枣红甫一听到她的命令,足下立时一个蓄力,在奔至众人面前之际,猛然跃起。 她们一人一马,像是将要飞天而去的仙人般,高高跃至众人头顶,在劫匪们的惊呼下,飘然而去。 可就在此时,下头的劫匪之一,拿出了一杆头部削得极为尖锐的长枪,大力掷向赤心。 黎筝一听耳边风声有异便急忙转身,看到那杆长枪后,动作快速的将背在身后的复合弓拿了下来,持着弓狠狠劈开了掷来的长枪,可即是如此,尖锐的长枪还是划伤了赤心的后臀,淋漓的鲜血如注的下流。 “赤心!”X2 系统空间里的121心头同样一紧,焦急地喊道。 吃痛的赤色马匹痛呼了一声,踉跄地落在地面,步子蹒跚地还要往前再迈。 “吁——!停下,停下赤心!” 黎筝赶紧跳下马背,跑到后头看了看赤心的伤口。 那往外翻出的血肉看得黎筝眼睛慢慢变得赤红,她心疼得整个人微微颤抖,拳头也因为高涨的怒火而攥得死紧。 偏生那头往这里赶来的劫匪们看清了黎筝的面容之后,还相当不怕死地吹起了口哨:“一匹好马!还有一个美人儿!今天我们是赚翻了!” “美人儿?这打扮看起来不像是个姑娘,反而像是个汉子?” 后头赶来的几人眼睛一落到黎筝身上就是一亮:“生了这么张脸,就是个男的我也——” 一个男人大力地推搡了瘦汉一下,口中爆道:“滚!男的也轮不到你!要选也是老大先选!” 黎筝夹杂着怒意地转头看去,刚好看到那群劫匪分成两片,让最后一个赶来的男人走到前头。 这是他们嘴里的老大,也是先前对着赤心掷长枪的人。 他胳膊坚实,手上提着先前被黎筝打飞出去的长枪,那枪尖之上,还沾着赤心身上的点点血迹。 黎筝心头的焰火又旺盛的大了一圈,脸上是连连冷笑。 没有直接走过去,黎筝先转身往赤心嘴里喂了一颗121从系统背包里挑出来的疗伤丹药,动作间完全没有避开身后的劫匪,这些人在她心里,已经跟死人无异了。 “喂!你怎么不逃,该不会是看上我们老大了吧?” 先前说“男的也无所谓”的瘦汉眼睛小心地瞄了眼身边的老大,口中对黎筝叫嚣着:“你长得再漂亮也只是个男人!我们老大可不一定看得上你!” 手中持着杆长枪的男人却是面色微凝,手臂抬起至众人身前,拦住了嘴里不干不净就要伸手去拉黎筝的壮实劫匪:“等等!此人单枪匹马,孤身一人的走在山林里,随手就打开了我的枪,不是简单之辈!你们不要” 可惜他说话已经晚了,黎筝靠近了那向她走来的劫匪,上手就折断了他的手腕。 少年单手高举,提着嘴里“吱哇”乱喊的男人的手臂,眼中闪过一丝狠意:“原本赶时间,没空出手处理你们,现在倒是要好好问问,这王翦将军的军营就在附近,你们怎么敢如此猖狂的在这山头上撒野?” 少年身上寒意如剑,锐意无匹地直冲提枪老大的门面,满身浓郁的戾气像是刚从战场上走出来的一尊杀星,威吓得老大面色无法抑制的泛白。 第132章 “诶!你, 你这小娘匹!快把他松开!” “是啊!你快把他松开!” 一群眼中闪着凶光的劫匪们看出了面前的少年是个不好惹的对象,纷纷在黎筝四五步之外站定,围簇着不敢上前, 口中却不甘示弱地叫嚣不断。 甚至还伴随着言语侮辱:“小娘皮!原本我们只要你将身上的钱财都交出来就放过你,现在,你只有将身上的衣服全脱了,光条条地跪下给爷爷们磕头, 再从我们□□爬过去, 我们才会考虑对你好上一些。” 说话者口中污言碎语不断,视线还在黎筝的身体曲线上来回游走。 随着这些年身量的张开,黎筝青春靓丽的玉人之姿, 是越发的遮掩不住了,未来倾国倾城的风华也依稀可见其雏形,外出时不仅不负邹氏尽出佳人的美称,走在大街小巷上, 还时不时得叫人看呆了眼。 若非有“邹氏”远扬的美名打幌子,估计她这两年女扮男装的事情,早就叫人看出了端倪来。 就如面前表情猥琐,视线下流,嘴里还龌龊之言不断的劫匪, 他们不知晓黎筝的“邹姓”,即便见她完全是男儿打扮,通身气质与做派也没有丝毫女气,但光是这张美如冠玉的脸蛋,也够他们心猿意马地胡乱猜测个八九不离十了。 “呸!”其中一个劫匪粗鲁地“啐”出一口唾沫, 歪头就吐在旁边的草地上,“要我说, 磕头、过胯都是假的!你这小娘皮要是想跟我们求饶,那除非将我们几个爷俩全都伺候的舒舒服服了!否则,想都别想离开这里!” 心头的歹意像是毒药般肆意蔓延,眼中的贪婪在接触到少女柔美的身段和见之难忘的脸蛋后更是烧心的疯狂叫嚣着要快点指染、玷污、里里外外的占有。 黎筝被他们毒蛇般腥臭,黏腻的目光看得怒火中烧,正要冷笑着上前好好教训教训这些口不择言的东西,就听见身后传来赤心反抗,拉扯中的声响。 “赤心?” 回头一看,一个身材瘦小短矮的歹徒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她的背后,正偷偷摸摸地伸手去牵赤心的缰绳。 偷马! 这是山匪围困住路人之后的常用手段,要是山间路人骑着马匹直接逃走就算了,如果下了马,他们就会先吸引路人的注意力,再将她的马匹偷偷牵走,以此让路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逃不能逃。 等到对方发现自己无法脱离之后,他们再一拥而上。 这被围困住的猎物武力再强,难道还能以一敌十的打过他们这么好些人不成? 如此多的彪形大汉之中,仅有这么一个身材矮小瘦弱的,为的就是让他在人多眼杂之时,做点不为人知的事情。 黎筝怪道这些劫匪脸上的表情时不时的在害怕与瑟缩间闪烁,嘴里却还作死的挑衅个不停,行为十分的矛盾,原来,是要吸引她的注意力! 她也确实被前头那几句垃圾话气得不轻,忽略了身后的动静,要是带来的马匹并不是聪明伶俐的赤心,而是一匹平平无奇的普通马类,想来早已被这些劫匪得了手去,又哪里知晓跟他们搏斗? 回身望去,想要将赤心悄悄带走,藏起来的偷马贼,上来就被赤心扎扎实实地踹了一脚膝盖,痛得他龇牙咧嘴,面目狰狞,眼中还隐有泪光闪烁。 瘦小的男子记着自己是在行偷窃之事,纵使膝盖疼痛,也还是半点声响都不敢往外泄露,生怕引起了黎筝的注意力,他死死地闭着嘴咬牙忍耐,动作间一瘸一拐的还想接着去扯赤心的缰绳。 赤心发出一声鸣叫,又是一蹄,直接踹在男子的肚子上。 “咚”得一声,男人的肚子像是一面鼓般被踹得闷响,打了铁的蹄子踹在人肉上,让偷马贼的肚子生生凹进去了好些,光是看着就知道伤得不轻。 偷马贼被踹得身子往后一仰,差点就摔倒在了地上,还是靠着手里的缰绳,这才没有完全倒下。 他吃痛非常,对着赤心也起了杀意,看见黎筝已经在回身,更是急不可耐的从胸口的衣襟出掏出一把匕首,高高举起,要对着赤心的脖子刺下。 “赤心!” 黎筝瞳孔缩小到了极致,伸手就将先前被她掰断了手腕的男人推了出去。 后头几个劫匪扑上来要拦住她,被少年没有丝毫犹豫地一个扫堂腿全部清倒。 黎筝单手撑地跃起,三两步跑动,终于赶在偷马贼将匕首捅入赤心身体中之前赶到,她不再收手,狠狠对着偷马贼的下巴就是一个上勾拳,将人击得双脚离地,口中差点吐出一口老血,直直得被打飞出去,落地之后,捂着胸咳嗽两声,嘴里“噗噜”吐出两颗白色的牙来。 黎筝微喘,言语中带着山雨欲来的盛怒:“你、你们怎么敢对赤心动手!” “一只畜生罢了,老子就对它动手怎么了?不仅对它动手,老子还要对你动手呢!” 那言语不规矩的劫匪伸手就摸了过来,朝着女孩单薄柔软的肩膀一伸,刚好被黎筝抓了个正着,她两下卸了人胳膊,一拳打在人左眼眶上,看青紫得不够整齐,抬手又送了他右眼眶一拳。 “这下对称了。” 黎筝两拳下去,心中沸腾的震怒稍有退减,脸上带着笑意嘲讽道。 被揍得鼻青脸肿,断胳膊的男人气得眼睛狂瞪:“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 应了他的话语,一并长剑从斜陡里刺了过来,黎筝身子往右一避,躲过了沾着不少暗血的长剑,那刺来的人没命中目标,身子还在不断往前的失了平衡,刚好和黎筝对了个照面。 见到少女凌厉的双眼,他心中警报大响,已然觉出了危险,却还是被黎筝劈手夺走了剑,只一下便人头落地,视线随着头颅咕溜溜地滚到了地面上。 “好剑!” 这剑称得上是削铁如泥,黎筝只觉自己力道都没有多少,就解决了劫匪之一。 她快意地笑道:“好,我去王翦将军的军营手上正巧缺些礼物,现在你们送上门来,刚好让我当做礼物,替王翦将军和周遭的百姓除了你们这些隐患!” 回头见又一群人冲上来,黎筝索性给他们刺了个透心凉。 众人之后,手中捏了杆长枪的头目见势不妙,脚步悄悄地往后退去。 黎筝又哪里肯放他走? 擒贼先擒王,万一将这头目放走了,过个三五年,他又收一帮子人,春风吹又生,继续祸害此处百姓可怎么办? 跟先前此人掷枪扎赤心一般,黎筝手上也蓄足了力,锋利的青铜剑长了眼睛似的对着人的背心就飞了过去。 “你刺赤心的那一下,我还给你了!” 一声闷响,没跑出多远的头目人也缓缓倒在了地上。 目光四下里一扫,劫匪们已是全部身首异处,死了个干净,没有半个遗漏的。 上前将趁手的青铜剑拔出,黎筝冷“哼”了一声。 拢共就这么几个人,根本不够她打的。 原本赶着比赛,还想放他们一马,没想到他们居然非得倒贴着送上来。 搞得两日没有洗漱的黎筝风尘仆仆不说,还被血粘了一身,黏腻难受的要死。 赤心踢踏了两步,过来蹭她的脸,黎筝扯了扯粘在身上的衣服,踩上马蹬,翻身上了马:“走,我们继续向军营跑,看还能不能赶在——” 赶在盗倜之前抵达军营。 说着,黎筝又有些犹豫。 她看了眼系统自带的地图,上头显出了一个游走着不少红名的地点,要是点开小地图仔细查看,还能看到上头标示着“山匪窝”三个大字。 究竟是应该先顾忌比赛,直接赶去军营,还是趁着这些剩余的山匪没有落跑,没有防备之际,先将他们一网打尽? 121知晓黎筝的为难,不得不提醒道:“宿主大人,虽然通过系统计算后的时间,经过五个驿站抵达军营需要6到7天时间,但盗倜是秦始皇大大口中送信传密效率最高,速度最快的人,如果他超出预计,提前到达军营的话——” 黎筝垂下了头:“如果他跟系统计算不符,提前到达军营的话,我之前的那些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抿了抿唇,女孩做出了决定:“赤心,走!我们去军营!” 她去了军营之后,片刻都不耽搁地带上兵马就回来剿匪! 横竖也只不过相差一天时间而已,这伙山匪一直坐落在这里,此地百姓想来也已经习惯了,应当不会出什么大岔子才对! 这么想着,黎筝调转了缰绳,夹着马腹让赤心换了方向。 话是这么说,但早一天是一天,山匪多盘踞在此一日,百姓们就多受一天的苦! 路上来往的游人,也就多了一天性命之危的隐患! 她要是没看见,没遇到,完全不知晓也就算了,如今被她碰上了,又如何能坐视不理,抛之脑后? “赤心!跑快一点,我们去山匪老窝!” 剿完匪她就回去比赛,只希望时间上还能来得及! 第133章 天色渐黯, 穹顶低地像是要落到人身上来。 黎筝手中举着一支火把,星星之光,照亮了四野下沉沉的暮色。 身后的山景随着马匹的跑动, 快速的向后倒退,小地图上,黎筝一人一马距离标识出来的“山匪窝”越发接近。 “到了!” 身子刚一落地,便看见前头几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手中押着一男两女往山寨里走, 男的身子软踏踏的,头、手、脚皆往下垂落,移动全靠壮汉抗行, 看上去生死不知。 旁边一大一小两个长相相似的女子哭闹不断,口中全是痛心疾首的嘶嚎。 劫匪压制不住女人的动作,又扯又按之下,高抬了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女子的脸上, 他力道显然不轻,女子好看的面容迅速的青红胀肿起来。 黎筝站在一颗树干粗壮足够遮蔽身形的树后,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心道还好没有选择继续比赛,而是反身来了此处, 否则,这几个无辜之人落入贼手之后,还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 矮身将赤心牵到一处半人高的草丛里让它躲好,黎筝将挂在行囊上的青铜剑解缠至腰间。 “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注意有没有贼人出现。” 一丛植蔓从半人高的草丛里攀到黎筝身上, 做好同行的准备之后稍稍动弹了下翠绿细嫩的芽苗。 “宿主大人,我已经在赤心周围布下一圈植蔓陷阱, 之后要是有贼人出现,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好。” 黎筝粗略的点头,身子快速的借着周边几个杂草丛和低矮建筑的遮掩接近了前头五到六人之多的劫匪团。 她摸到对方背后时,那人狠狠一脚踢开了凑上去扑打他的小女孩,又将上来想要护着孩子的女人重重推倒在地。 “哔——的!本来想等到寨子里再对你们下手的!可既然你们如此不知好歹,那就不要怪爷爷我——” 黎筝手上青筋一暴,再也看不下去,她“唰”地从男人背后跳出来,剑起刀落,狠狠砍向了身前劫匪的脖颈。 没有防备的壮汉人头落地,当场死亡。 左右两边的劫匪悚然望向黎筝,口中“哪儿来的小贼”还没出口,便被121操纵的藤蔓卷住了口鼻,在黎筝的快剑之下,统统捂着脖子、心口,死不瞑目的去见了阎王。 五六个一小队的劫匪,花了不到几分钟的功夫,就死了个干净。 黎筝剑插在地上,微微喘了口气,赶紧蹲下身子,查看那身体软塌的男子还活着没有。 地上的母亲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她团紧了身体,横过了心,硬着头皮等待着劫匪落下的重击,却只听到耳边几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声响。 小女孩脸上泪痕未干,闭紧的眼悄悄从母亲的胳膊下睁开,小心地窥探着外界的事物。 “母,阿母!他们,他们都死了!” 天空忽然劈过一道雷电,照亮黎筝单薄的背影和沾着血滴滴下落的青铜剑,青翠凄惨的地面上还横七竖八地倒着几个壮汉们没有声息的尸身。 仔细一看,死的几个,全都是先前押着他们上山的山寨里的劫匪! 女子眼皮一跳,神采中渐渐漫出了逃出生天的喜意来。 “死了,真的死了!” 母女两人抱在一起,恨不能跪在地上叩谢黄天。 黎筝转过身,面对停止了哭泣的母女二人,面上有些讶然。 看见这么副如同地狱般的场景,她还以为小姑娘会害怕的大声尖叫,哭喊不停,没想到竟是不哭不闹,没有半点畏惧。 这样也好,省得她还要对付听到声音,从山寨里跑出来的劫匪。 “这位是你家夫君吧?他没事,你们快带着他离开吧。” 黎筝简单的检查了与母女一起被押过来的男子,庆幸地发现他胸膛还有微薄的起伏,也庆幸自己没有来晚,一切都还有救。 母女二人从地上相携着站起,又对着黎筝盈盈一拜。 “多谢侠士救我们于水火之中!” 、 没有多言,黎筝将男人的身体扶了起来,交给了凑过来搭把手的女子:“不用谢,你们赶紧走吧!” 她怕等会儿动手的时候人多眼杂,会护不住这对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女。 女子扶着昏迷中的男人站定,担忧的眼神又望向黎筝:“那侠士您呢?您不跟着我们一块儿走吗?” 黎筝摇头,手指向山寨深处:“不了,我还得将这寨子剿了。” “您,您一个人?” 小姑娘吃惊地望着黎筝,人走过来拉扯她的衣服,想要将黎筝一并带走。 “不是,我这边当然还有别的伙伴。”黎筝笑着对孩子撒了个小谎。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活的天真烂漫,不必遭受战争之苦,不必看见满目疮痍也只是露出习以为常的麻木表情。 而且,虽然121小系统不是人类,但他当然也是黎筝最为坚实有力的后背和伙伴! 黎筝确实不能算是只有一个人来了山寨。 “别担心了,你们快离开吧。”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她笑着推了她一把。 “太好了!”女子眼中流淌出两行清泪,“真是太好了!这伙劫匪从前段时日开始,就在这山上横行霸道,不少乡里乡亲受了他们的折磨,今日还因为我家夫君识字的关系,说什么都要将我们掳上山!如今,终于能有人来将这些不得好死的贼人剿了!” 目送母女俩蹒跚地扶着昏迷过去的男人下山,黎筝回身往山寨里走。 天黑的吓人,手上的火把又给了母女两个带走,黎筝只得抹黑前进。 山寨里阴森森的,看上去像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凶兽,露出森白的牙齿和深不见底的食管,让人不禁联想到究竟有多少生灵已经丧命于此。 黎筝向着时光进发,一路没见上什么人,直到入了腹地才见守门的两个劫匪十分懈怠,一左一右地靠在了两颗大树上打瞌睡。 没有惊动他们,黎筝索性都将他们解决在睡梦里。 再往里,是猩红的篝火,是一群吃人血馒头的妖魔鬼怪。 他们在火光下快活地喝酒吃肉,脸上的笑意狰狞可怖,仿佛下一秒就要显露出丑陋的原型来。 黎筝潜藏在黑暗里,身体跟夜色融为一体。 她动作一顿,心道,不晓得的还以为她是在西游记的片场演孙悟空,而不是在秦始皇的麾下当谋士。 “吱呀”一声,黎筝的目光又被吸引回了火光里。 吃喝着的男女旁边,几个木头做的囚笼被打开,好些个佝偻着身形的人缩着身子从小小的木门里钻爬出来,他们像是被圈养的家禽般得到了劫匪们吃剩下的残羹剩饭。 这一幕太过的刺眼,黎筝不觉地握紧了身前依靠的大石,直到手心泛来疼意,才后知后觉地松开。 吃饭的场地交给了这些被绑来山上的受难者,劫匪们准备立场了。 他们零零散散地经过黎筝躲藏的地方,互相交谈间落出几句话来:“老大他们今天怎么这么晚回来?该不会打着了什么富贵人家,在外面偷偷瓜分东西吧?” “有可能,而且老三他们也还没回来,真是奇怪。” 他们的话语中,对人命的淡泊轻视几乎跟货物无异,活生生的性命只以富贵贫贱区分,也只跟他们心中贪婪渴求的财富所挂钩,似乎已经跟他们的同类、同胞二字没有任何关系。 寒气四溢在身周,怒火在心头高涨,黎筝眸光里闪过一丝杀意。 “121!” 做好了完全准备的小系统立时应声:“收到!宿主大人!” 暗夜里,于地面上攀爬蠕动的植蔓忽地拔地而起,网罗在了所有退场的劫匪身上,让他们连一声惊呼都不能发出的就被捆得严严实实地拖了下去。 黎筝没有耽搁时间,跑到跟121商量好的地点,对着挣扎不休的一个个绿茧一剑一剑地捅下去。 这些作恶多端,满身罪孽的劫匪们,在世的时候欺男霸女,大鱼大肉,伤害无数人的性命,如今要走了,则痛苦惊惧不已,心头满是惶恐猜测着究竟是哪一个仇家找上了们,却连取走他们性命的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窝囊的离开人世了。 从头到尾地检查了一边没有遗漏下的祸害,黎筝皱着眉,厌恶地甩去剑上的血滴,从劫匪们的尸首上找出他们个个门房的钥匙,就一眼都不愿多看地转身回到了篝火边。 那些被劫来的可怜人还在颤巍巍地吃着饭,手上捆着系得死紧的绳索,粗糙的绳子磨得皮肤红肿发烂,深深勒紧皮肤里去。 见到黎筝这张陌生的面孔由远至近地走来,具都只是抬了一下头,又麻木地低下继续吃饭。 “我是来救你们的。” 黎筝举起了手中的青铜剑,斩断了他们手上的绳子,又将腰间找到的钥匙圈递给他们:“劫匪已经全都被我杀死了,你们找到自己的行囊就快些下山吧,这座山寨里如果还留有什么财富的话,那你们就全都带走,当做补偿吧。” “死,死了?他们,那些山贼,他们都死了?” 一个人恍惚地抬头,他还处于长久的磨难痛苦之中,半点不敢置信,那些残害他,伤害他的人在一日之中就被屠戮了个干净。 黎筝丢下提了一路的人头,在所有可怜人的面前。 火光照清了这个头颅的面容,赫然是先前一边剔牙,一边跟人议论“大哥是不是在外头找着富户”的而头目。 “死了!真的死了!” 这些被掳到山上的人不禁喜极而泣,哭着抱做了一团。 还有地跪在地上对黎筝大拜,口中称“多谢少侠相救”,“少侠义薄云天”的。 黎筝心头满是唏嘘,她退了两步,不敢受他们的拜礼,又一个一个伸手去搀扶。 第134章 134 火光和夜色交织, 天空上像是蒙了一层污浊的血色。 战斗,总是伴随着生命的离去,人类的血肉与冰冷坚硬的武器相比, 脆弱的不堪一击,轻轻地触碰两下,过往的记忆,喜好, 社交, 全都不复存在的付之一炬,对于这个世间都再没有任何的意义。 黎筝站在山寨门口,看着互相搀扶着的苦难者, 连一秒钟都不愿再多呆地离开山寨,他们走得急,一眼都没有回头望过。 也有还留在这里,不肯马上离开的, 他们跪在地上,为已经死在这里的人痛声长泣,或是找到了黎筝杀死那些劫匪的地方,找到他们的尸身狠狠踢打。 人死了,罪孽还留在世间, 造成的苦难还留在活着的人的身上,长长久久的让受难者感到痛苦。 黎筝闭了闭眼。 “好了,都起来吧,离开这个地方····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她手里拿着火把子,照亮这些受难人身周的事物, 耳边,是小系统催促赶快回到比赛中的话语。 “知道了, 我尽快。” 山路崎岖难走,夜间说不定会有野兽出没,如果可以,黎筝还想将人全都送到山下,等到他们回到了安全的地方,她再离开。 “少侠!少侠!” 一个女子温婉的呼唤声从山间小道上由远及近的传来。 黎筝回头看去。 蜿蜒的道路上,一支长长的队伍向着山寨走来,打头擦干净了脸,生得明媚的女子,赫然是她先前在山寨门口救下的母女二人中的母亲。 “少侠!您竟是真的单枪匹马,一人将这山匪寨子给剿了!” 黎筝目光四下里扫了扫,没见着之前的小姑娘。 “您找朵儿啊?天晚了,我让她留在她阿父身边了,没叫跟着来。” 见自己对小孩撒的谎没被小孩知晓,黎筝松了口气,再看女子时又忍不住局促的咳了两声:“山上危险,夫人怎么又回来了?” 眉目俊朗的少年人身子笔挺的站在淡淡的月光下,有如神明般俊美的侧脸回首,轻轻地睨向自己,温润的嗓音低低诉说着关心的话语,女子脸上一红,心道还好自己早已嫁人,否则非得被这翩翩君子迷得找不着北,非他不嫁了不可! 女子脸上飞着红霞,在黎筝莫名的视线里,忽地低下了头:“因为担心少侠剿匪会出什么事情,所以——” 黎筝跟着她转头的动作看了过去。 “所以去找了官府和山下的百姓,一大伙儿人一块儿上山来了,就是希望能帮上少侠,谁知,刚爬到半路上,就看见有人陆陆续续的在下山了。” 有人陆陆续续地下山,是她救出来的那些平民百姓。 黎筝听明白了原委,脸上清风朗月般的微笑里带上了暖意。 她倒是没有救错人,脱险之后还紧张她的安危,带人回来帮持。 “多谢夫人了。” 女子耳尖微红,侧过首去不敢看她:“少侠哪里的话,而且,也没帮上什么忙。” 黎筝摇摇头,目光极为认真地道:“不,帮上大忙了!” 她原本还打算将众人送到山下再离开,现在有了官府与其他百姓的保护,她可以放心离开了! * “驾!” 夜风勾勒着少年人挺拔单薄的身形,也将黎筝脸侧的发丝一根根的全部吹拂到了脑后。 重新骑上了赤心,在山间存在或不存在的路径上奔跑,眼睛时不时地扫向系统自带的小地图,距离军营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121在耳边焦急又兴奋的呐喊:“宿主大人,这次我们真的快到了!这场比赛的赢家会是我们吗?” 黎筝眼中星光点点,里头也含着夺冠取胜的野心,她压抑着心头的迫切,高声道:“赢家是不是我们,等去了便知道了!” 三天快四天没有好好吃上一顿热饭,没有洗上一个热水澡,没有躺下挨过枕头,黎筝手持着的缰绳微微一紧。 身体的饥饿可以通过干粮缓解,体表的清洁可以通过系统道具保持,精神上的困乏可以依靠毅力和药物消抹,但内心的疲惫还是让黎筝渴望着有一张床榻能够躺着睡上一觉。 好在军营确实近了,天光微凉的破晓之时,黎筝就看见了军营那扇褐色的大门。 “赵大人!您居然这么快就到了!老夫收到飞鸟传来的消息,还以为您最起码要明后两日才能到。” 黎筝人从赤心身上下来,拍了拍马背,假装从身后的行囊中掏出两捆马草,当场喂给了辛劳好些天的赤心,又将马儿的缰绳递给上来牵马的士兵,这才转身面对王翦将军道:“见过王翦将军!别说是您,黎也惊讶能这么快赶到军营呢!说来还是运气好,在君上的马厩里挑着了一匹千里马!这才能以如此快的速度抵达这里。” 一见面,黎筝就知晓了盗倜应当还没有到的事实。 心中既为自己获胜感到开心,又担心过快的速度会惹人怀疑。 思来想去,还是将赤心的能力夸大一番直接报了上去。 “千里马!哦!刚刚那匹是千里马!”王翦将军吃惊地瞪大了眼,脑中回想着方才看到的赤心的模样,“难怪赵大人那副宝贝的模样!” 王翦老将军对这个说辞接受良好。 天才少年,赵黎赵万扈的来历他们都是知晓的,她走南闯北挣下万贯家财,必然练就了一双老辣的眼睛! 在一群事物当中,哪个是宝,哪个是废,自然是看的一清二楚,她会在选马上获得惊人的优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王翦老将军点了点头,迎着黎筝往里:“赵大人周途劳顿,快快请进,先到帐篷里休整休整,等到另外一位盗倜也来了之后,我们再——” 黎筝点头跟着他往里走,突然想起手上还提着个包裹,立时抬起,交到了王翦手里。 “这是我来时在山上遇到的劫匪,想着空手过来也没带什么礼物,索性就将这群山匪顺手剿了,头颅带来当贺礼。” 王翦听了马上打开包裹,里头果真是山匪头目。 “好!好呀!”这位老当力壮的老将军脸上显出高兴的笑容:“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强!我们秦国后继有人啊!” 黎筝摸了摸头,咳了一声又将腰间的剑拿了起来:“这也是我从劫匪手里得来的,出其锋利!好用的很,实在不像是什么默默无名的普通剑,王老将军您给掌掌眼,这该不会是什么名剑吧?” “名剑?” 经历过前头的千里马、劫匪头目,王翦心里对黎筝的评价已是好得翻了个倍,也因此,他的好奇同样也多得翻了个倍。 这少年英才走南闯北什么没看过,老辣双眼中的疑似“名剑”,到底该是个什么模样,才能被她如此怀疑? 王翦转眼望去,看见一柄细而长的青铜剑,剑身薄而轻盈,剑宽仅有两指。 他心中已是一突。 以当下的青铜器锻造技术,能将这剑身锻的又细又窄,几乎没有可能是凡剑了。 王翦活了大半辈子,也只在嬴政身边见过几柄名剑,还都稀有非常的全部握在王室手中,此刻他见着了这柄名器,心中的热意就这么漫了出来。 他声音发着颤:“赵、赵黎大人,您说您是从哪里找着这把宝剑的?” 看老将军的表现,黎筝估计自己心中的猜测是八、九不离十了。 而剩下的问题就是,这是哪家的宝剑。 “是从劫匪手中得来的,这剑当时握在一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手里,使用的随意,也不知他从哪儿得来的。” 王翦老将军孔武有力的大手难得的在抖:“赵大人,这剑给老夫摸摸成吗?” 黎筝自然无不点头:“当然,当然!您请。” “好剑!好剑啊!”王翦拿到手里,才知这剑到底有多轻,寻常的剑跟手上这一把是完全不能比! 他竖起剑,将剑轻薄的剑身对准日光,光线甚至能从这剑中透下来。 这得是把名剑啊! 但究竟是哪一把呢? 总不会还未闻名吧? 王翦的目光在剑上扫,可惜上头血污太多,遮挡了剑本身的模样。 他长叹一口,动作迅猛地抓住了黎筝的肩膀:“走走走,我们不在这儿站着了,我们进帐篷里说道。” 见过了同一把宝剑,老将军对待黎筝的态度立时亲近了起来,他嘴里喊着“小友”,热络的将黎筝带进他这个军营里最大的帐篷。 “坐下坐下,诶老夫马上找人端热水来,不将这些血污擦拭干净,想不出是哪把名剑了。” 椅子一物在黎筝于商铺中推出后,成功进入了千千万万家,推广得比黎筝想的还要迅速,民众的接受程度也比黎筝想的要高很多。 被王翦一把按在竹子编制成的小椅子上,黎筝手中多了一只硕大的梨子。 “小友先吃吧,可甜呢!” 在军营里,这该是不可多得的好物,黎筝恰好也有些饿了,当下便笑着谢了一声,往胖胖的梨子身上咬下了一口。 水汁四溢,甜美中带着些微酸,跟每个梨子一样,口感上有点细小的颗粒,但称得上“可口”,“好吃”二字。 咀嚼着吞下一口,黎筝听到王翦“嚯”了一声:“天下第一名剑!” 第135章 “天下第一剑!” 身强体壮的老将军激动得面色微微发红, 嘴边的胡子不断的颤抖,他看着这把擦拭完了血污,完完全全展露出本来面目的青铜剑, 眼中爆发出一阵精光。 “天、天下,”黎筝着急地吞咽下嘴里的梨子,“您说什么?” 天下第一剑,不该被各国王室妥善地保存在什么不为人知的地方吗, 怎么可能流落到一个山沟沟里, 一个山匪的手中? 王翦看得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语气却极为的笃定:“这就是天下第一剑!绝不会有错!” 他双手捧着这柄称得上“绝世好剑”的宝物,不断的在阳光下翻看。 黎筝“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她还能这么好运的随便捡到把“天下第一剑”来? 若不亲自查看这剑的模样, 用双眼验明这把剑的真身,她是无论如何不能相信的! 走到窗台边上,黎筝看到擦去血污,呈在光影中的青铜剑。 它美丽的惊人, 比起一把武器来说,更像是一把艺术品! 黑灰色的剑柄和剑格,正面镶嵌蓝色琉璃,背面镶嵌宝贵的绿松石,修长的剑身布满暗色菱形格纹, 其上是古朴大气的鸟篆铭文。 等等,鸟篆铭文。 黎筝脑中闪过一丝灵光。 她之前做任务时曾获得横走战国的语言文字通天赋,这鸟篆铭文她看得懂啊! 正要凑过去细瞧,便听老将军道:“鸟篆铭文,是楚国的文字!这上头写的是——” 黎筝恰时接口:“写的是越王鸠浅剑, 不,越王勾践剑!” 这是大名鼎鼎的越王剑! 难怪王翦老将军说这是天下第一剑, 若是放在春秋时期,那确实是青铜器的顶尖技术锻造出的名剑! “天下第一剑,居然会是天下第一剑,好,好啊!” 王翦老将军叹息着,将剑还回了黎筝手里。 质地冰凉,隐有寒气环绕的宝剑一接到手里,黎筝便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的重量。 即便这剑算不上太重,可有着“天下第一”的光环在,便立时有了不同的意义。 黎筝拿得有些烫手:“王翦将军,这剑,我是从山匪手中得来的,按规矩应当上交。” 如果是寻常的剑,黎筝拿着趁手,随身携带也就算了,但既然当真是名剑,且还是“天下第一剑”那自当是要上交的。 王翦老将军不知从哪儿取了个酒葫芦来,随手昂头灌了一口。 “诶,上交不上交之后再说,我们先试试这剑。” “试剑?” 脑海中宝剑开封,敌人祭剑的场景一闪而过,站立黎筝对面的王翦一看少年的表情,立时知道她想岔了。 “不是不是,嗐,小友想到何处去了?” 老当益壮,久经沙场的王翦老将军眼中显出一丝杀气来。 “所谓试剑,便是你我交手对战!” “铿锵”一声,一击重剑划过黎筝项颈边侧,被少年险之又险地擦着剑锋避开。 黎筝眼瞳紧缩成一条线,才刚躲开前一下致命攻击,后一下又紧随其后,立跟而来。 好强!好快! 每一下都瞄准着人身的致命部位,直指防守薄弱之处,动作上招招致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枪,一看就是在战场上磨炼出来的正统武艺! 黎筝喘息了两下,眼睛越来越亮。 这位老将军跟她路数一致,他们两相对打可谓是棋逢对手,酣畅淋漓! 想黎筝向来自负,对敌时也要忍让一二,一为不让对手输得太过难看,二为掩藏她过高的真实实力。 可对上王翦老将军,黎筝不止不用忍让收手,还必须用出最强的实力,才能在打斗中不落下风! 下腰躲开迎面刺来的攻击,重新直起身子的黎筝高抬起腿,侧身直踢王翦面门。 王翦回击得也快,长剑收回,一箭刺向黎筝腿部,逼得她不得不回转收势。 若是旁边有人观战,必定以为黎筝已经处于下风,高呼王翦将军功夫盖世。 可黎筝这一招的意图却并非真的在攻击面门,而是为了遮挡视线的佯攻。 她真正的意图,在于下盘! 长剑往下方刺去,王翦目光一沉,他的武器正高持于上空,此时再要回援下方已是来不及,只得辗转腾挪着变换方位。 黎筝一剑未刺成,却也瞅准时机,在王翦将军只有一条腿着地的时候,迅速下身撑地一个扫堂腿。 眼见此人身体不稳,有将要跌倒之势,黎筝心头一喜,暗道是成了! 却见这年迈的老将竟是借着摔倒的势头,侧身反手回撑,翻了个跟头! 五六十岁的人,翻了个跟头! 黎筝对王翦老将军健实的身体有了新的了解,脚步微动着退后,免得挨着腿鞭,又想起了历史上王翦老将军的煌煌战绩。 战国四大名将之一,唯独占鳌头的白起可理所当然的身具王翦之前,其余两位都要避其锋芒。 大秦战六国的主力干将,除韩之外,剩余五座国家都是与其子王贲一道攻下的。 未来大名鼎鼎的琅琊王氏和太原王氏的始祖。 还能说什么呢? 辉煌的人生,扎实的战绩,不由得人不佩服。 黎筝叹息着,在退后之余又接住了一剑。 “好好好,不打了不打了,这局算我们平手。” 见少年实力强劲,亮眼的相貌与手中宝剑想彰溢彩,急急退后卸力之下,居然还有还手出招的念头,方才不慎崴了腰的老将军颇感吃不消的出声。 原本只是想试一试这来的路上“随手”消灭了一座山匪窝的少年人到底有几斤几两,如果还算过得去,他也大可以将其收为弟子,教上两招保命的功夫,好让她在战场上不至于英年早逝。 且容他托句大,他王翦在大秦也可算是第一武将,而当了他王翦的徒儿,与敌人对战之时报出名号,或也可将对方吓得闻风丧胆,心中一沉! 但谁晓得,这一试,差点坏了他一世英名。 少年人的功夫犹如碧绿潭水,看起来清而浅,试起来深而渊。 他拿五成的功力与其对打,少年处变不惊,仪态优雅。 他拿七成的功力与其对打,少年应对自如,有条不紊。 他拿九成的功力与其对打,少年才端正了表情,开始谨慎的出招。 等到王翦用上十成的功力,少年竟心思缜密,佯攻老练,差点就让他王翦沦为手下败将! 王翦心中后怕,方才那下,他倘若是跌实了,输了比试是必然的,之后大抵还会伤了腰骨,没有十天半个月,恐怕是好不周全。 之后遇到君上遣他去哪里征战,估计也会影响大事! 为了这么一场比试而伤筋动骨,实在是大不划算! 这位作风沉稳的老将军终究是收手了,在面对少年人之时,毫不倨傲的表示两人平手。 黎筝一击不成,正要打起精神,严阵以待,再谋时机,却听到了平手不打的消息,甫地有些错愕。 “王翦将军,我们,我们就这么不打了?” 老将军见少年人满脸兴头上的失落,连忙急急摆手:“不打了,不打了,老夫这把老骨头,哪里打得过你们这样的年轻人。唉,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也到了要服老的时候咯!” “大将军哪儿的话,您明明还是盛年,正是当打之年!” 黎筝说得有些着急,这位大将明明厉害的很,放眼七国,只问谁是敌手。 “哦呦。” 王翦往帐篷里跑了几步,一手撑着竹制的椅子,一手扶着脑袋,不想回首去看那让他觉得吃力的后辈。 可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用炙热的目光崇拜的看着,他又觉得自己不开口说上两句不行。 踌躇了半晌,王翦还是道:“老夫只是想试试小友手中的天下第一剑,如今试完了,自然是要停手了。” 黎筝一顿,道了句“原来如此”。 的确,她难得棋逢对手,可以放开了手脚尽情施展,一热血上涌,就忘记了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试剑。 黎筝慢吞吞地往回想了想,发现自己除了刚开始那会儿的热身,别的时候都在全神贯注地与王翦老将军对招,又哪里记得手中的天下第一剑表现如何? 脸上难得显出了尴尬之情,黎筝开口询问:“那将军觉得这剑如何?” 黎筝问的是剑,王翦却转身回来定定看了她一眼:“旷世之才,人中龙凤,这天下第一剑,赵黎小友配得!” 黎筝听得一呆,口中追问:“这,我,黎,配得?” 王翦坐下,重重点头:“配得!” “可是,”黎筝觉得还有什么不对之处,搜肠刮肚地寻摸着词儿,“可是,这剑是要上交——” “诶!”王翦一摆手,“小友现在人在疆场,回不得君上身边,手头又没有趁手好剑,自然是拿着先用;再来,这剑本是越国之物,传闻后来到了荆楚的手里,现在会不远万里的辗转到小友手中,足够说明了小友与此剑之间的缘分!你不拿这剑谁拿?” “再好的名剑也是需要实力过硬的名将来配的!要是这剑小友不拿,那老夫也想不出来还有什么人能配得上此剑了。” 黎筝看着王翦老将军目光灼灼的眼,明了了他的意思。 他希望宝剑赠英雄,他希望这剑能落到与之相配的人手里,否则,便是明珠蒙尘,无线可惜了。 第136章 第二日夜半, 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托着沉重的身体,独自一人,步伐蹒跚地走进王翦统帅的军营。 他是常年往返于咸阳和军营之间的信使, 一身让人熟悉至极的装扮与衣物,守门的将士眼睛一瞄见他,半点没有耽搁的打开营地的侧门,将人放了进来。 “盗倜, 这次来, 你的马呢?” 他们二人颇有些熟悉,如果青年带了马匹,守门将士自是不介意帮忙将马牵去马厩。 可盗倜身边空荡荡的, 除了他一人,再没有别的事物。 青年掀了掀眼皮,淡淡答:“在来的路上跑死了,我将它的尸身丢在了半途, 自己先来军营了。” 作为最快的信使,盗倜不但擅长骑马,自身的脚程也是不慢。 马死在了半路,他靠着自己的两条腿,也跑完了剩下的路程, 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守门将士钦佩地点点头,递上一杯冒着热气的温水:“听说你是五天前出发的,居然今日就到了,速度上是又进步了。” 盗倜慢吞吞地点头,他疲劳的眼皮都在往下耷拉, 双眼间仅剩下一条缝儿,几乎没有任何力气来与将士闲聊:“劳烦帮我寻张空着的通铺, 让我休息一日,明天大早,我便回程咸阳。” “这次走的这么急?”守门将士在前头带路,引着人到一处尚还有空位的帐篷外头。 盗倜跟在后头,人已是快要睡着了,全凭本能回应着:“这次比赛,我赢了那身居高位的赵万扈,坏了她满心的盘算与愿望,还是不要多留与她再碰面的好,否则,恐怕要被她惦记上。” 青年的想法里从未有过自己落败的预设。 他是这个行业里的顶尖,是其中的楚翘,是最快最高效的信使,在两地间如何快速往返,怎样超各种小道捷径,如何熬夜长途跋涉,这种种知识经验,都是他在日积月累的送密保实践中得来的。 而半途冒出来与他对比的赵万扈身居高位,过的是锦衣玉食不知何为人间疾苦的贵族生活。 大概走上一走就要歇上半路,细皮嫩肉,满身金贵,没有半点可能会跑在他前头,抵达军营。 如果盗倜没有计算错误,那位天之骄子的赵万扈估计还需三四天才能到达此处,他今夜在军营里歇上一晚,明日走人,刚好跟对方打个时间差。 毕竟赢了少年,他盗倜面上不光彩,输了更是丢人,双方能不碰面就不碰面吧。 腹中如此盘算完,头重脚轻的盗倜单手撩开帐篷,连梳洗也顾不上的,只想一头栽进枕被,睡上个天昏地暗。 却听身后带他来的将士突兀道:“你说那位赵小将军?她在你前头一日就来了。你不需担忧什么被她记上,比赛赢家是她才是。” 青年撑下的手臂一软,人差点从通铺最边缘的位置上掉下来。 “你,你说什么?” 五日!只用五日便抵达军营,已是骇人听闻的神速,若非靠着对地形的烂熟于心,对马术的极致磨炼,还有仰赖意志力的接连熬夜,根本就没人能达到这个效率,在短短五日内就来到秦国和前韩国的边境处。 更别说还有人能继续缩短时间,将所有路程压在四天之内赶完! 骤然听闻此消息的盗倜起初时还以为自己已经坚持不住的昏睡过去,此时人正身在梦中,可接连掐了自己两把的疼痛感,除了给他带来清醒之外,并没有任何要从梦中苏醒的迹象。 他望向那与他熟悉的守门将士,见人脸上的毫不作伪的认真神情,心中的难以置信越发庞大:“比我还要早一天抵达军营,这怎么可能?你怕不是在骗我!” 只要是将这全程从头跑到尾的人,便能知晓,将时间压在五天内已是人类和马匹互相合作的极限,而将时间压到四天更是绝无可能! 这世上根本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情! 更何况与他比试的那一位,还是养尊处优的顶级贵族阶级,是与权势和滔天财富相伴入梦的人。 她根本吃不了这个苦! 盗倜见守门将士诚心要诓他,还不肯说两句实话,心头一下子蹿起了怒火。 他面色冷了下来,眉头也慢慢竖起,却并未跟守门将士发火,只是躺到通铺上背转了身体,手一扬,用鼓起的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脑袋。 “诶!盗倜,你可真别不信啊!那位赵小将军人在呆了一日,当真是叫我等粗汉知晓了什么是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盗倜本不愿再理会逗趣他的将士,可听见那带着他名字的成语被提起,眉间就不由得的一跳,他骤然起身道:“我要睡了,别再说这些无中生有的事情!” “嘿!”守门将士见他不愿相信真相,立时来了劲儿,“我说真的!赵小将军来的比你早,而且顺路还剿了一波匪!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人家这会儿在军营里可受欢迎了!” 盗倜重新躺下,用被子捂住耳朵。 可那魔音还喋喋不休的讲个没完。 守门侍卫说得越多,细节补充的越完整精细,就越发不像是编的,而是真事了。 盗倜几乎是被催眠了,可四天内赶到军营,中间还顺手剿了一波匪的事,他还是无法相信。 青年“噌”地一下子坐了起来。 “不可能!你说她一天前就抵达了这里,现在人就在军营,那你带我去见她!” “好啊!” 守门将士答应得极为痛快,中间没有半点停顿。 他抓住盗倜的手,就往帐篷外跑,生怕丢了这证实真话的机会。 “不必去了,”清润如玉石相击的嗓音缓缓飘入两人耳中,一回头,就见那一袭红袍的翩翩少年半抬了眼,白玉指节轻提袍摆,走进了这因她而蓬荜生辉的简陋帐篷之中。 那通身贵气的貌美少年看着就很高冷,想也知晓是如何的难以接近,可心念还未落下,便听她与给人的印象截然相反的温润而亲切地道:“盗兄因黎受累,一路连赶了五日,已是黎之过错,又如何能让盗兄极尽疲累之下,继续硬撑着身子,前来看望黎?” 盗倜眼瞳收缩,看着那俊美如玉的少年晃着那张勾魂夺魄的脸慢慢接近,胸腔中心脏的跳动一声赛过一声响。 在咸阳城初见时,少年身上好似还戴着什么沉重的枷锁,让其笑颜难展,氛围凝滞;而到了这军营之中,即便容貌没有丝毫变化,身周气息却是一派自由,脸上的笑颜有了温度,连带着她自身对人的吸引力也翻倍上涨。 盗倜感到自己脸部急速升温,心头的危机警报一时大响。 他一边道自己绝不是什么龙阳、分桃之辈! 一边快速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伸手就整理自己的衣冠,发鬓,只盼着能在少年心里落下个好印象。 黎筝看他站定,轻咳一声:“盗兄。” 盗倜被她唤得藏在发丝里的耳尖都红了,他立得笔直,先前那些周途劳顿在少年的视线下不翼而飞:“在,为兄在。” 青年这般正经,弄得黎筝也微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当下客气道:“黎来此其实也并无大事,只是慰劳一下盗兄日夜兼程,着实辛苦,咳,既然盗兄已歇下了身,黎便也不过多打扰了。” “诶。” 盗倜看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眼里说不出的失落。 他想将人喊住,却又没那份亲近的关系。 搜肠刮肚未果之下,终究还是悻悻放下了手。 一旁的守门将士忽然伸了个手肘过来,贱兮兮地捅了捅盗倜的手臂,看他失愣愣的眼贼笑道:“怎么样?赵小将军人的确在军营,还特别受人欢迎,我说的不假吧,盗~兄?” 盗倜被他恶心地浑身一颤,厌恶地瞥回一眼,默不吭声地往旁边站了站。 可想起才刚离开,人还留在他心头的少年,想了解那位事情的盗倜又不得不求助于守卫。 他往下吞了吞发涩的喉咙,干巴巴地问:“兄台,兄台先前说,那位赵黎,咳,那位赵小将军在来的路上还剿了一伙匪贼?” 既然那少年温如玉的人当真在此,莫非这剿匪也是真的? 可剿匪,又有多少风险啊? 方才那言笑晏晏的少年明面上没有任何损伤的跑来见自己,私底下该不会忍着身上伤痛···· 盗倜的心猛然提起,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守卫,孔武有力的大手也不自觉地抬起,攥住了对方的手腕。 “诶,疼疼疼!放手!快放手!放开了手我再跟你说道!” 盗倜察觉自己的失态,短呼了声“对不起”,就收走了手。 他垂下头,以示歉意,又快速地抬起,盯着守卫等个答案。 “嗐,盗兄这就着实是多虑了,那位神勇无匹的赵小将军啊可厉害着呢,她只需一人一剑一马,独闯天下便也足矣了!她先是带着那穷凶极恶的山匪头目的首级,当做贺礼带来了军营,又是跟我们老当益壮的王翦将军打了个平手,最后还收服了我们的军营一霸!” 第137章 137 首府咸阳的天才少年要过来军营! 这消息王翦营地里的人早就知晓。 传言大王格外看重于她, 不愿她来战场送命,对那天才少年的请命是百般阻止,千般阻挠, 还托词称她是个文官,在咸阳发光发热就好,不适合到战场发展,可少年一意孤行, 绝不回转。 大王看她坚持, 只得许她三场比赛,若是全胜,便能实现心愿。 从咸阳到军营与盗倜之间的竞速, 是她最后一场比试! 可她真的能赢吗? 别说是来战场大展身手,就是与盗倜之间的竞速,军营的众人都极度的不看好她。 大家早已面熟军营里有个青年频繁进出,总是以最快的速度在东西两头折返, 传送整个秦国最为重要的军机要密,虽然到了如今才知晓他叫盗倜,但以他“飞毛腿”的速度,想要赢下整场比赛还不是轻而易举? 大王出的这个比赛试题,根本就是在为难那个少年。 可谁知头一个到军营报道的人, 不是盗倜,而是这细皮嫩肉,唇红齿白,生得活像是个漂亮妖精的靓丽少年! 连人带一匹极为神骏的好马,手中提着附近一嚣张跋扈的山匪的首级, 施施然的就来了军营! “这是黎带给王翦将军的贺礼,小小心意, 不足挂齿。” 她风度翩翩,礼节周全,大获众人好感,也让所有将士们知晓,为何大王舍不得这青年才俊离开咸阳。 毕竟这等天纵之资的玉人,若是真到了战场上,受了什么严重的损伤,那可就叫人痛心疾首了。 赵黎来到军营不足一天,便有不少沿路的百姓特意备了不少蔬菜瓜果,一路送至军营,说是要感谢“红衣少侠义薄云天,剿了盘踞在山上的匪贼,还他们海清河晏,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红衣少侠”之名甫一在军营出现,便立时传开。 将士们心中那些对少年一个人剿匪的怀疑立时烟消云散,转而跟着佩服起来。 先前就听说赵小将军年轻有为,小小年纪在秋猎之中获得魁首,如今一见果真勇武过人! 换做旁人,谁敢半夜摸黑一人上山? 谁敢单枪匹马,直击山寨,凛然不惧? 战士们团团围绕在黎筝身边,七嘴八舌地问她剿匪之时的细节。 “当时山寨里一共几个人呐?” “他们是不是全都长得凶神恶煞,像是钟馗?” “赵小将军当时以一对多,身上有没有受什么伤啊?” 比赛结果还未传到咸阳,嬴政许诺的军中之位也还未赐下,战士们却因为对黎筝的喜爱而提前叫起了她“赵小将军”。 黎筝颇有些不好意思,又被他们缠得分身无术,恰好她收到了不少的水果蔬菜,一个人根本吃不完,索性分发给在场的战士们,借着众人拿水果的机会开溜。 在军营,这水果蔬菜可是稀罕物品,拿到手的将士们各个口中连连称谢,全都眉开眼笑,看小少年也越发顺眼合心意。 黎筝火速逃到了王翦将军的帐篷里。 王翦将军位高权重,他的帐篷不是人人都能来的地方,脚刚一踏进去,人就因着安静的环境而放松了下来。 老将军头一抬,还以为是哪位将士前来找他,谁知道是才离开没多久的少年人。 这段时间少年劫匪的事在军营里传播的沸沸扬扬,老将军看她衣服微有凌乱的痕迹便也大概猜到了发生的事。 “怎么,被将士们缠着问东问西的?” 黎筝松懈地垮下了肩膀,将手中拿着的桃子递了过去:“是啊,大家都很热情。” “谢了,” 王翦老将军也不推辞,他人老了,牙口不好,吃这桃子倒是恰好:“对了,君上那头的封赏还未下来,以老夫之见,小友不如先从什长当起?等到君上的封赏来了,再换位置。小友,可会因此而不满?” 王翦也是有心打磨黎筝,在他眼中,少年的勇武在一人剿灭山匪之后,已是毋庸置疑。 他看好黎筝,知晓其单打独斗绝对没有问题,可少年没上过战场,在统御他人方面应当没什么经验。 若是一上来就带领上千兵马,只怕手忙脚乱。 还是让她从最小的官职做起,之后再一步步攀升的好。 王翦又想,少年人大多都心高气傲,喜欢一蹴而就,很可能不愿从底层做起,这决议说给少年听了,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气。 黎筝面上哪儿有生气之色,她心中对自己的能耐有数,别说已经算是个小领导的什长之位,就是真的从小兵做起,她靠着自己挣军功,当上将军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黎自然不会因此而不满,身在军营,就应该凭借实力往上攀升!如今将军不是已经让黎从小兵当起已是很好了,又怎么会有什么不满?” 王翦点点头,拍了拍手道:“那便好,蒙野你也听到现在了,就出来见见你往后的战友吧。” 黎筝侧头,这才发现王翦将军的帐篷里还有个硕大的屏风,屏风之后,竟藏着个皮肤赤黑,身板健壮的少年人。 他呼吸声压得极低,连黎筝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存在,直到王翦将军拍手,让人主动走出来,黎筝才知晓,原来帐篷里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这,这位是?”黎筝瞳孔微缩,有些吃惊道。 王翦向她介绍:“这是蒙恬将军的儿子蒙野,在我军营里当兵,刚好你们俩都是少年才俊,互相之间应当有很多话说,老夫便将他找来当小友的伴子了。” 他又回过头去,对着肤色深黑的少年道:“蒙野,这是赵黎小友,她刚从咸阳过来,对这里还不太熟悉,这两日,你带她在营地里熟悉熟悉。” “好了,老夫这里还有很多军务要做,你们且都先离去吧。” 黎筝对上那肤色赤黑的野性少年,被他眸中闪烁的凶光吓得心中一突。 “这,这位——” 她一时大脑空白,这位蒙恬将军的儿子,姓名是叫什么来着的? “蒙野。”少年垂下眼,敛住满目凶光,对着黎筝略一点头,先行抬步从帐篷里往外走:“你跟着我。” 他像是把锋利的武器,坚硬,笔挺,冰冷,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凉的。 黎筝微微动弹了下手指,抿了抿唇回头看了眼埋首下去的王翦将军,见人没有要理她的痕迹,只得亦步亦趋的赶紧跟上前头少年的脚步往外走。 少年迈开一双包裹在军袍之下的大长腿,在黎筝前头猛走,完全不管缀在他身后的人跟不跟的上他的脚步。 他们两人跑也似的走过半个军营,沉默了一路的少年忽然突兀地道:“这是我们吃饭的地方。” 黎筝愣了一下,等反应过来人是在给她介绍,赶紧回应的“哦”了一声。 少年点点头,继续往前。 走着走着,黎筝寻摸出了点痕迹,少年没有胡乱在走,而是十分有目的性的在带她熟悉营地。 像要验证她的想法似的,少年走到一处地方,又停下了脚步道:“这是我们洗漱的地方。” 黎筝眼睛一扫,刚好看见一个只穿着下、半、身的壮汉推开门,赤裸着上、身从里头走出来,她立时目光停顿,转开眼睛,不去看人赤、裸的身体。 少年看着她拘谨的模样,眼中出现了几分嘲弄,轻轻嗤笑了一声:“军营可不如你在咸阳一样养尊处优,这里人都是糙汉子,夏天的时候光着膀子走来走去也是正常,你要是受不了这个,还是早点回咸阳的好!” 黎筝皱了皱眉,敏锐地感觉到少年身上传来的不友好之意,她开口,当场呛了回去:“不过是有人光着膀子而已,黎于咸阳之时也看过不少,早已习惯,何来受不了之说?” 蒙野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又往前走了起来。 “诶!” 到底是王翦派来带她熟悉军营的人,黎筝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再次跟在他身后,像是游戏做任务般的跟着NPC到处走。 “到了,这里就是以后你我睡觉的地方。” “睡、睡觉的地方?” 黎筝一眼扫去,发觉这是个大帐篷,风微微吹开帐帘的一角,露出里头的大通铺和几个热到脱得衣衫不整的青年。 所谓大通铺,就是N多人睡在一起的地方。 黎筝头皮发麻,这才反应过来,王翦老将军话里“从底层做起”代表着什么。 但凡她身有高位军衔,那自是会拥有单人的住所,不需与这些将士们挤一个通铺的。 可现在—— 黎筝双眼睁大,明白自己上了贼船,恨不得当场转身走人,求王翦将军收回成命! 可她人刚一动弹,就被肤色深黑的少年死死扣住了手腕。 他“啧”了一声,皱着眉,略微嫌弃道:“你手腕怎么这么细?仅用我两根手指就能圈住?” 这还只是他嘴里说出来的嫌弃,而他没说出来的—— 她以后上了战场,就凭这细皮嫩肉的小身板,怎么跟敌人对打? 那晃人眼的噱头,例如“单枪匹马剿了一山的匪”该不会是花钱请人帮忙造的势吧? 蒙野同样在咸阳长大,非常了解这些个好吃懒做的贵族子弟们都是什么习性。 最多也就是想跑到军营镀个金,回去以后可以吹牛罢了,难道还真的在军营里实实在在的当兵不成? 第138章 肤色深黑的少年一身澎湃的肌肉, 双眼中透出来的目光带着一股子噬人的野性。 他紧盯着黎筝的面孔,视线在上头游走,利刃般地割过那即便是放在女人堆里, 也绝对称得上是绝色的眉眼,刀枪般砍过那此生见过的最标致最好看的秀挺鼻梁,翘起的弧度也带着几分可爱的鼻尖,最后落到嫣红小巧的朱唇上。 蒙野目光有片刻的停顿, 连思维都因此陷入呆滞。 朱唇, 确实是朱唇没错。 面前这个姿容昳丽的少年,唇色比一般人还要来得红润粉嫩,活像是哪位官员家里, 天天抹脂擦粉才能有如此成效的贵族小姐。 此人若是在咸阳,在那些达官贵人的子嗣的拥簇之中生活,一定是极为的受欢迎! 不提别的,光凭这张脸蛋, 就有不少人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不论是想要什么,就算是天上的星月,她也只需抬抬手,张张嘴, 无数追求者便会前赴后继地将她想要的东西双手献上! 这样的人,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能锻炼出什么能耐来? 黎筝到咸阳为官的几年,蒙野刚好跑到了军营中锻炼自己,以期未来顶梁立柱, 继承蒙氏的武将家业。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集,所有黎筝能够证明自己的时刻, 蒙野都没有参与过。 像是对这个过于美丽的少年有着极为浓厚的颜值歧视,黎筝“一人剿灭整个山寨”的壮举,蒙野更是满心的不信任。 勾了勾薄唇,睨着少年漂亮的脸蛋,蒙野眼中是厌恶的嘲弄:“我可不管你是靠着什么蒙蔽了君王,既然来到了军营,以后就别想凭借你这张脸蛋获得什么特权,在这里,只有拥有实力的人才能说话!” 这话说得响亮,黎筝的耳朵都差点被他说聋了。 他话一说完,帐篷里就接连钻出几个脑袋,从上到下排列成一竖,齐刷刷地朝着站在门口却不进去的两人看来。 “什长,你回来了?” “这位是——” “这位就是那新来的赵小将军吧?” 几人的出现多少是缓解了黎筝的尴尬,她闻声转头看去,只见清一色的俊脸帅哥,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从帐帘中钻了出来。 其中,从可爱的正太到清秀的少年,从儒雅的青年到肌肉猛男,真的是应有尽有,叫一个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黎筝一时站在原地沉默了半晌,终于承受不住美色侵蚀地回头睨向黑皮少年:“这就是什长所说的军营以实力为上?什长队伍里的,” 酝酿了一会儿,终究没能找出个概括词的黎筝最终还是按下了形容这么些个绝世男色的想法,直白道:“蒙野什长队伍里的将士,似乎各个都仪表堂堂啊?” 身后可爱的正太“噗”了一声,赶紧跑过来扯住了黎筝的衣袖:“赵小将军也是一派仪表堂堂!别跟什长一块儿在阳光下站着了,快进帐篷吧,免得跟他晒得一样黑!” 黎筝有些错愕,却来不及去看蒙野表情反应如何,就直接被众人带进了帐篷里。 “说的是啊,总是跟那黑脸阎王在一起,一定会很快变黑的!”青年脸上漾着酒窝,笑容迷人,一派自来熟的作风,手不知什么时候搭上了黎筝的肩膀,凑在她身边道。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温润儒雅身上有几分诗意的青年看着黎筝的面容,一时惊为天人,忍不住拿来笔墨,提笔便一通书写。 “嗐,别管他别管他,他就爱吟诗作赋,把军营住得像是书堂!可能跟赵小将军心里对军营的印象不大一样!” 酒窝青年脸俊的出奇,见黎筝忍不住看他,当下又加深了唇边迷人的笑意,他像是邻家兄长般亲切,即便话语里总是带了些损人的意味,在自己面对着他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亲近。 “我叫王蔚之,你以后就喊我王大哥吧!” 黎筝被他那双醉人的眼看得头晕,下意识的就要张口喊人。 “诶!你怎么能这般占赵小将军便宜?还上来就让人喊大哥?”开口之前,另一道声音从旁里蹿出来,又响又急。 转眼看去,竟是一对眉清目秀的双胞胎少年郎! 同样一张脸,一个衣冠楚楚,文质彬彬,一个威风凛凛,神采奕奕;明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两种神态。 黎筝几乎是要看花眼了。 双胞胎里,其中气质更活泼,更偏武将的那个上来就跟王蔚之吵做了一团,而性情更为沉静的那个,则过来就牵住了黎筝的手。 “赵小将军一路过来,必然长途跋涉,累得不轻,还是先到我铺子上歇歇吧。” 黎筝睁大了眼,看着自己被人拉住的手,下意识地跟着人走到他休息睡觉的位置,又被少年一把按在了床上。 少年眉眼清俊,即便帐篷内还有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另一人的存在,也丝毫不会影响他在帐篷中的独特,他沉静而成熟,像是一颗高大的能为身周小花小草遮风挡雨的大树。 他让黎筝坐到他铺子上,又抬起骨节分明的手,伸了就来解黎筝领口的扣子。 少年一举一动都太过自然,没有半点停顿与生涩,以至于黎筝反应过来的时候,衣裳已然半敞,修长的天鹅颈露出了大半,见其余人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被这一幕吸引,黎筝脸色蓦地充血,抬手快速地抓拢了分开的衣领,表情差点没有绷住。 就知道不能跟旁人住在一块儿! 就算不挑剔居住的环境,但她还有马甲要捂!还有女儿身要藏! 要是跟这么好些人同住一个帐篷,那暴露是个女孩,还不是分分秒秒的事? “我” 黎筝不知道自己都已经到了人家帐篷里来,又该怎么跟众人说自己不能住在这里,必须得要个单人间,一个人住。 她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又跟面前的少年撞到了一起。 “我,”少年“咳”了一声,俊美的面孔上染了几丝绯红,他视线回避,不去看黎筝,“对不起,我照顾小韩照顾习惯了,下意识的就,就帮忙脱衣服了,那个。” “嗐,没事啦,是我的问题,有点大惊小怪。”黎筝顿住了想要说“离开”的口,只得接受人家从头到尾都满是善意的道歉。 她鼻尖上凝了一层汗意,因为这无法停止的发展和走向而暗自焦急。 少年视线往她鼻子上一落,有些想克制自己的好心,却又因她脸上浮起的两团过于好看的红晕而再次没忍住的开了口:“天太热了,赵小将军真的,真的不脱吗?” 少年也知道自己逾越,但天实在是热,面前的赵小将军又好看的过分,他不知为何,见对方热比自己热还要着急。 少年到自己床头摸索,找出一把扇子,打着给黎筝扇了两下。 黎筝抓紧时间把自己的领口系上了,又抬眼去看俊美少年,他坐在她边上,专心致志的为她打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黎筝突然回眸,看得入神的少年猛然一惊,手里的扇子都差点掉了。 他赶紧寻着黎筝瓷白细腻的手,将扇子往人手里一塞。 竹条编制的扇子被他按得在人手心里印出一条红痕,少年心里一顿,又有些犹豫,想将扇子收回来,不让人自己打了。 到底还是跟双胞胎之一斗完嘴的王蔚之直接,他一下抽掉了黎筝手里的扇子,给自己大力扇了两下:“这天的确是热死了,要不是赵小将军你来了,我都不想多穿衣服。” 双胞胎里的另一个少年也溜溜达达地走了过来:“可不是吗?就身上这件,还是听到什长和赵小将军你在帐篷外讲话,才匆忙穿上的呢。” 双胞胎里沉静的那个不自在地“咳”了一声,退离了围着黎筝的包围圈。 小正太则刚好挤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个橘子,上来就塞到了黎筝的手里:“给!赵小将军吃!” 他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黎筝,童言童语的赞叹道:“赵小将军真的好好看啊!就像,就像天上的仙人一样!” 黎筝笑了笑,摸了摸小正太圆圆的小脑袋:“小韩对吗?小韩几岁啦?什么时候参的军?” 王蔚之坐的更靠近了一点,几乎是贴着黎筝坐的,他低声介绍道:“小韩是韩赵两国战役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我们来这里扎营的时候,发现他一个人睡在外头,就把他带了回来。年龄这么小当然不能参军,但是到伙房里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 竟是问及了人家的伤心事! 一直注意着黎筝表情的小正太观她神色隐有变化,立刻笑着安慰道:“能碰上这么多好心人,已是小韩的幸运啦!赵小将军不必为小韩难过的。” 黎筝摇摇头,又将拨开的橘子塞回了小韩手里,她摸了摸小韩的脑袋,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道:“黎保证,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139章 战争, 真的会结束吗? 小韩稚嫩的脸蛋微微扬起,他看着面前的少年人,眼中涌动着迷茫和不安。 战争贯穿了他短短十年的人生, 而在这中间,同样也包括了他父母的、他爷奶的整个人生,最后,就连人最为宝贵的生命都被无情的吞没其中, 连一点水花都没激起。 小韩下意识的以为战争会永永远远的持续下去, 直到将他脆弱的生命一并带走。 可现在,眼前的少年人却跟他说“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黎筝脸上带着自信的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她甚至连一星半点的自我怀疑都没有,她这样说着,理所当然地就像是在讲今天早上用柳条枝刷了牙一样淡然。 小韩明白他本应是不该相信的。 宏大,持久, 残酷的战争,绝不是一个人随随便便张张口就能使其停止、结束的。 但是,眼前的少年人身上却带着一股迫使人不由自主的想要信服的魅力与气势。 她说出来的话,本身就有着让人相信的魔力。 这,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赵小将军是少年天才吗?还是因为赵小将军在与人比赛竞速的时候, 还能抽空剿了一伙山匪?还是说,她居然能得到那柄越王剑? 就连小韩自己都在反复思考这一点——他早已见识过了一个人在战争面前的无力与弱小,现在却着了魔似得,拼命地想要相信面前的这个少年所说的话。 是因为,只要看见这个人, 就能知道她究竟有多么的不凡吗? 这样与众不同,身上像是在微微发光的人, 或许真的能让战争结束也说不定。 “哈,不是,这种小白脸随口乱说的话,你们也能信?” 黎筝回头,看见那匹毛发钢铁般坚硬的野狼,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朝他们一步步走进。 “小韩,别掉小豆子了,我们军营里的男人,不相信天,不相信地,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枪和实力!” 蒙野从黎筝身后勾起她的衣领,一把将人拎了起来,拖拽着往帐篷外拉扯,嘴里还不忘总结:“这只有脸蛋漂亮得值得称道的小白脸,也就是来军营住个把月,她到时候重新回咸阳去了,还是照样的花天酒地,快活不已,只留你们这些错信了她的人,在这里记着她吹牛乱说的话。” 小韩见黎筝被他用胳膊夹着越带越远,一把摸掉自己眼中闪烁的泪水,起身跟了两步:“什长,你要将赵小将军带去哪儿啊?” 黎筝被他带得踉跄,闻言也跟着看过去。 蒙野抬了抬眼皮,目光中透出冷意:“当然是试试她够不够格,能不能接我这什长的位子!” 原来,王翦将军口中说的先从什长之位当起,就是让蒙野先将位子让出一段时间,等到黎筝的任命状来了,再调改军职。 黎筝知晓真相后,简直是头皮发麻。 难道这蒙恬将军的儿子看她总眼不是眼,鼻不是鼻的,合着当她空降兵来了。 “军营里各个队伍都是有编制的,哪儿能临时给你凑一队儿士兵来,除非大战后各队人员都有所伤亡,需要重新编队,又恰好有人在上场战役中立了不少功劳,这才有真的带兵,当实职什长的可能,否则,就只能等着。” 蒙野没说的是,如今王翦会让黎筝来接任什长,其实是蒙野自己在之前的战争中立下了赫赫军功,马上就要被调任去当个百夫长。 他们两人之间根本就没有要抢军职的说法。 但是—— 黑皮长官眼神如鹰隼般地盯在黎筝身上,心头那股想要试一下她手下真本事的念头越发的强盛。 如果他不这么告诉她,而是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个明白,她又怎么会如此痛快地答应跟他战上一场呢? 做人,说话的时候,总要三分真七分假的。 黎筝拒绝不得,只能被蒙野一路带到了演武场。 黑皮长官一手抓着她不放,一边用背脊挤开演武场里的人群。 “让让,都让让。” 军营里不允许士兵之间私下比斗,想要好好过上几招,还得来演武场的演武台上。 “下来下来,让我们先打!” 蒙野还是那小霸王性子,也不管人都在台上打了一半了,就高声叫停:“今天不一样,让我这边先来,下次请你们吃肉喝酒!” 台上突然被叫停的人扬着臭脸,多少有些不快,但等回头,看见黎筝放在人群里也极为醒目的那张脸,霎时眼睛一亮。 “赵小将军?赵小将军也来跟人比试?” “赵小将军来演武台了?哪儿呢哪儿呢?” 蒙野一看人全都往他这边涌了过来,立时觉得事情不妙,上手掐住黎筝的腰就将人往上一托,顶在了自己肩膀上,眼睛一边注意四周动向,一边对黎筝道:“快!你先上演武台!我随后就到!” 黎筝多少有些好笑。 蒙野是真将她当做什么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柔弱书生了不成? 这演武台虽有一人多高,但以她的身手,还能攀不上去了? 摇着头,到底没有推拒蒙野好意的黎筝一脚踩着他的肩膀,直接上了演武台。 上头两个将士似乎对她甚有好感,具是朝她点了点头,一人口称“赵小将军”,一人喊她“赵小侠士”,没有多说什么话,就收了手上的架势,直接下了演武台。 台下那匹野性难驯的狼崽子也跟着翻身上来,嘴角裂开的笑意带着一丝桀骜。 “赵黎,今天你若能赢了我,我屁股下头的什长之位就给你坐!你要是输了,就直接滚回咸阳,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呆在军营!” 蒙野喊话才刚说完,底下就响起一片嘘声。 “说什么呢,这可是赵小将军!” “是啊!赵小将军给他点颜色看看!” “赵小将军拿出剿匪的本事,还不把你打的屁滚尿流的?” 蒙野开口就冷笑了一声,他本不想戳破人家的谎言,但既然有人提起到他脸上来,那就一并说了:“剿匪?我蒙野长这么大,没见过有谁能一人剿灭那么多山匪的!真当那些“凶神恶煞”的传言是瞎说的?真当山匪都是吃干饭的?她瘦胳膊瘦腿一人,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地剿灭山匪?” 黑皮少年满脸的不屑,走到台子边上,对着下头的观众道:“她说自己剿灭了山匪,这事儿就是真的?人家说你们就信?一个个的脑子呢?” 黎筝站在演武台上,整个人像是靶子似得,“歘歘歘”地中了无数眼神刀子。 他们将她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看她细白的皮肤,看她比人小上一寸的手,看她过于青春年少的脸。 好像,好像看起来的确没有什么行武之人的模样,那单薄的肩膀,真的能打得过穷凶恶极的歹徒吗? 台下的人被蒙野说动,瞄向黎筝的视线越发隐晦,态度也跟着动摇起来:“可,可人家是带着劫匪头目的首级来的!不是她剿的,又能是谁?” “买!用钱买不行吗?你们忘了她家是干什么的?七国最大的商贩!邹氏一族!一个山坳坳里的小小劫匪头目,花的悬赏令可能还不够她一顿吃的。” 台下的将士听得有些震动。 是啊!人家被君王赐姓赵,可背后的真正靠山是七国最大商铺——邹氏啊! 人这么有钱,何必自己动手剿匪呢? 别说是雇几个游侠,她就是雇一支军队都足以了! 黎筝嘴角抽搐,眼睁睁地看着众人的态度,从一开始对她众星捧月,到对她惊疑不定,从一口一个地喊她“赵小将军”,到嘴闭得死紧,眼神里也慢慢透露出怀疑来。 当然,在场的也还有继续挣扎的将士:“可,可那些主动来送水果的村民们——” 蒙野想也不想地道:“当然也是她自己出钱派人送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坐实这一切!” 黎筝张了张嘴,试图解释,可张到一半,看见众人逐渐深信不疑的样子,还是悻悻闭上了嘴。 策反了台下众人,蒙野得意地转身回来:“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黎筝闭了闭眼,脸上也勾勒出一个带着血腥意味的笑容来:“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问问自己,所有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吗?” 蒙野皱了皱眉,不明白自己身上突然爆发出的危机感从何而来,他看了看面前像是换了个人的黎筝,又为了掩饰那股从心底冒出来毛骨悚然,回头瞟了眼台下看着他的战士们。 而他们不仅对他有几分慌乱的眼神视而不见,还爆发出一阵叫喊:“打!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她是战士还是酒囊饭袋,一战便知!蒙野!快跟她打!” 被众人催促的蒙野死死地捏着拳,他摒弃心中的那些退缩,有些沉重地回头,总觉得,少年身处的地方,正站着一只沉睡了千百年,现在才刚苏醒的凶兽。 她盯着他,像是盯着自己利爪之下的猎物,连嘴边平平无奇的笑意中,都带着血腥的笑。 第140章 140章 被泼了一身污水, 就连亲手做下的那些好人好事,都被混淆着变成了富二代贪图名利买来的名声。 黎筝微笑着,心里薄怒的焰火比明面上的高涨得多。 本来还想收敛一些实力, 只是单纯的跟对方比比拳脚,现在则完全将这个念头推翻了。 这位蒙恬将军的独生子估计也不愿意自己在打斗中被人让上三分,黎筝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藏拙的好。 比试在台下人冲天的叫喊声下开始。 黎筝想都没想的上前, 一拳就把蒙野打翻在地。 凶猛强悍的狼崽子根本反应不过来, 整个人就已经倒在了地面上。 面上猛烈的一痛,原本可以睁得老大,随时警戒四周的丹凤眼似乎受到了重创, 此刻只能眯成一条缝儿,连带着所见的世界都变成了条形。 眼周的眼皮、眼睑,甚至眼睫毛,仿佛所有能感受到疼痛的地方都疼痛了起来。 蒙野嘴里一下一下地发出“嘶”的抽痛声, 使劲的想要睁大眼,变回原来的那个正常视角。 他直愣愣地看着天空,脑海里回想着刚才的那一拳,那就好像是快到只剩风声,视野里连残影都看不见的攻击, 又好像是明明将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却又根本躲不过的攻击。 狼崽子颇有些想不通。 刚才,刚才的那一击她究竟是从哪个角度,哪个方向,骤然袭过来的? 台下静得掉根针儿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所有人都被黎筝迅猛的攻势给震住了。 军营里谁不知道, 蒙野是咸阳来的小霸王?谁不知道他出生武将蒙氏一族,是蒙恬将军的独生子? 有辉煌的祖上, 有辉煌的出生,蒙野本人,来到军营之后的表现,也从未堕过蒙氏一族的名头。 他成天将“军营里不谈别的,只谈实力”一话挂在嘴边,行为又与口头禅极为相称的一上战场,就立下了赫赫军功。 蒙野的实力,绝对是不容人质疑的。 台下在场的将士里,几乎没谁敢说,与蒙野一同站到演武台上之后,能够赢过他, 可,可眼前看着生嫩,漂亮的脸蛋上犹带一丝婴儿肥的少年人,就这么简简单单,轻轻巧巧的一拳,就将这咸阳战狼,瞬间击倒了! 台下看着这一幕的将士们,几乎没谁能说得出话来。 所有的惊讶都被下意识地压在嗓子眼儿里发不出去。 蒙野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快有一息功夫了,战士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眼前发生的一切,喉咙里爆发出火热的欢呼声。 黎筝被他们吵得整个人往后一缩,抬手就想堵住自己的耳朵,可台下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又做不出那些有损形象的事情,只得忍耐地皱着眉,视线往蒙野身上瞟。 “还不起来?”黎筝扯了扯唇线,“蒙什长带在下来演武台,是为了跟在下对战的,而不是在这里躺平的吧?” 地上“嘶呼”“嘶呼”喘着气儿的小狼崽子哪里听得这话,当场一个鲤鱼打挺,翻到半空,向世人展现了一下自己凹凸有致的腹肌,两腿“嘭”的一声就重新站在了演武台上。 “来!再来!我就不信——” 黎筝睨着他,嘴里发出一声呲笑,闪步到了他面前,两个少年人锋芒毕露,彼此都带着火气的眼神甫一交汇,在演武台上弥漫出了巨大的火药味儿。 “你看哪里呢?” 黎筝的面孔与蒙野离得很近,她轻喃着对只顾着盯视自己的黑皮少年淡淡说出话语,动作毫不留手的再度将人翻倒在地。 蒙野被摔得天旋地转,七荤八素,整个人都晕得不行。 再抬头看那比女人还漂亮的男孩儿时,立在他面前的身影都从一个变成三个了。 “蒙什长?蒙什长?你还好吗?还能站起来吗?” 蒙野咬了咬牙,想都没想地再一次起身,却还是被快速的击倒。 心中面对此人时的那种无力感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怎么回事? 他还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人,能让他连一击都挥不出去,全身的力道还没汇聚起来,对方的攻击就已经成型,凝聚在身体四肢的每一个部分,向着他袭来了。 面前的这个人,所有的一举一动,都老练凝实的像是在战场上锤炼出来的战斗机器,招招都带着不容忍还手的余地。 蒙野甚至从她击倒自己的几下里看出她还犹有余力,如果不是在演武台这么和平的地方,她或许每一下都杀机毕露,能够在瞬息间将一个人的性命带走。 蒙野有些恍然。 原来是这样吗? 她剿匪的当天,一人趁黑摸进了山匪寨子里,刚强的实力,让她即便以一对多,心头也毫无胆怯。 持着刚得来的越王剑,少年侠士孤身一人在寨子里武动着名剑,每一个见到她的匪贼,死前连一声呼嚎都发不出来,只捂着脖子,口中“赫赫”地倒了下去。 他们有幸面见过这少年侠士的面孔,却没有自己这般的幸运,还能知晓此人的大名。 这个人,是一定会于世上展露自己赫赫天赋,闯下震耳威名的人啊! “咳咳”,蒙野咬着牙起身,他身体摇晃,视线朦胧不清,嘴里却道,“来,再来!” 他本该为自己在众人面前冤枉了她,给她侠义的名声上泼了太多脏水而感到愧疚与后悔,他本应该为少年展露出过硬实力后的打脸而羞耻得面红耳赤,但没有! 都没有! 蒙野心头燃起的熊熊战意,掩盖住了他其余的所有情绪。 甚至觉得,如果他当时没有那么做,现在这少年是否还是面上一团和气,不显山不露水的随意跟他比划两下,而不是现在这般,怒意盎然地拿出真本事,将他打得趴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若是那样,他一定会为自己无法窥见此人的真正实力而后悔终生的! 因为这场超规格战斗而激动得微微颤栗,蒙毅兴奋地喘息着,像是一匹战斗到快要精疲力尽的狼,他毛发根根直立,满身掩饰不住的疲惫,双眼却亮得格外惊人。 而黎筝,黎筝才不管自己的对手处于什么样的状态之中,诚如蒙野心中揣测的那般,她只是一架极为纯粹的战斗机器,她所需要做的,仅仅只是将人打倒在地,一次,一次,又一次而已。 “哈”,“哈”。 如果这是冬天,蒙野口中呼出的气将会是纯白色的,可因为这是在夏天的缘故,他呼出的喘息,一经离口,便消失了个彻底。 又一次沉重的倒地。 蒙野躺在地上,听身边的少年微笑着道那两句熟悉的“还可以站起来吗”,“今天是不是差不多也该结束了”。 “等,等等。” 蒙野扯住她的衣袍,手微微发抖。 他还不想脱离这场比试,今天之后,少年侠士或许又要回到先前待人温和的壳子里,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他激得有了火气,甘愿将全部的实力都使出来,给世人知晓。 “再来,再来最后一次。” 黎筝端详了下他的神情,见他话说得极为认真,只得答应了下来。 “好,那就最后一次。” 即便人已经站都快要站不住了,黎筝还是没有放水的打算,当然,在用实力洗完自己被泼上污水的名声之后,她认为还是尽早结束这一切更好。 蒙野死死地盯着她,台下的那些人,那些嘈杂的声音,在他这里全都消失了,他的世界,一下子空了,只剩下眼前满身风华的少年一人。 注意力高度集中,蒙毅整颗心都在告诉他,这是跟赵黎对战的最后一次机会,要是这一次也稀里糊涂的结束了,以后,真的就再也遇不上如此契合他心意的对手了。 来了! 少年的步子随风而动,身影鬼魅般的在眨眼的功夫里靠近了蒙野的身周。 蒙野不必思考,多次被她打倒在地的经验告诉他,对方绝对会精准无比地抓住他的肩膀,然后狠狠往后一掼。 黑皮少年阖了阖眼。 所以,不需去绞尽脑汁地思考,对方的攻势是从何处而来的,他只要在对方靠近、出手的一瞬间,极为突兀地变幻身形就可以了。 比如说此时! 抓住了时机,蒙野骤然一个矮身,刚好让黎筝攻出去的手挥了个空。 “咦?” 少年极为惊讶的呼出一声,与蒙野相对视的眼中,也划过一丝错愕。 蒙野勾了勾唇,拼命压抑着心中的激动与喜悦,第一次,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一上来就被攻了个正着! 而少年那短促的惊呼,简直就像是来自这位武艺高强的少年侠士对他的认可! 蒙野咬着牙,暂且按捺自己心头的喜悦——这次的过招,还没有完呐! 眼前之人的四肢像是活的,“如臂使指”四个大字也在她的演示之下有了新的意义,她的手脚仿佛有着自己的意识,佯攻、强攻、辅攻,无一不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蒙野甚至觉得,跟她比起来,自己同样从小锻炼起来的身体,简直就木得像是根木头杆子! 140-150 第141章 残阳如血, 浅红色的面纱斑驳地蒙在天边。 夕阳只剩下半个圆攀在天半,等待着月亮出来换岗,天空中排成“之”字的鸟群们也朝着自己的巢穴飞去。 用餐的时间已经过了, 本该三五成群地跑去吃饭的将士们全都站在演武台之下,目光死死地盯着台上两个辗转腾挪的少年移不开眼。 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演武台之上,两个对拼拳脚的少年人正打斗得分外激烈。 蒙野步子踉跄,在黎筝紧逼而来的攻势之下节节退败, 眼看着就要到台子边上了, 他又死死站住了脚步,不让自己跌下去。 一滴汗水,从额头滑落至眼睑上方, 又在黑皮少年的眨动之下掉落在地,与木台上氤成了一个深色的圆点。 比起之前连“对打”都没有做到的直接倒地,现在真正开始与黎筝交手的蒙野更能从少年人的身上感受到她骇人的威势,光是站立在黎筝身前, 直面那快要凝聚成实体的杀气,黑皮少年的腿脚都止不住的发软。 眼前之人带着风声袭过来的手脚,根本不像是人类所能拥有的血肉之躯,蒙野只觉得她那双手臂,仿佛锐利坚硬的刀剑一样, 每挨近他的身体一下,都要将他身上的血肉从骨头上剔下来! 强! 真的好强! 根本不像是十几岁的人能够拥有的实力。 别说同龄人会被她远远地甩在背后,便是年龄倍长于她的人,在如此密集凌厉的攻势之下,也同样无法战胜于她! 脑中思考着这些七零八落的东西, 蒙野拼尽了自己这些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还到战场上去厮杀了一番所得来的全部实力,勉强跟黎筝拆解了几手,每一下,都濒临被攻至致命部位的危险,徘徊于出局的边缘。 这行走在刀尖之上的快感,让蒙野身上的汗毛根根直立,心中全都是跟强者对战的兴奋与激动! 然而,还未与黎筝再多过上几招,面孔比女人还要漂亮上不知多少倍的少年就一眼识破了他的弱点,一脚将蒙野踹翻在地。 “结束了。” 面容昳丽的少年轻描淡写的道,如此强劲的超规格战斗对她来说,似乎是什么不值一提的事情,连情绪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她甚至,没有低头来看他···· 蒙野仰躺在地上,视线却紧紧地盯着这注定要惊艳千秋的少年,他从对方细白莹润的下巴处一路看上去,略过对方殷红的软唇、尖翘的鼻尖,又略过纤长的扇子般扑闪的睫毛和饱满的额头,这仰望的视角不知怎么的,竟刺激得他整个人微微战栗。 “赵黎。” 在心中轻喃着打败他的这个貌美少年的名字,蒙野的喉结有着不易被发现的起伏。 “嗯?” 沉浸在不知名情绪中的蒙野没有发现,仅于心底默念的名字,竟在极尽的投入之中喊出了声,还引得现实世界里,这个名字的主人投来了回应的一眼。 她微微皱着眉,因为良好的礼仪而压抑着自己的不耐:“先前说好的,这可是最后一回了。” “当然,这当然是最后一回了。” 蒙野口中是无法停止的喘息,在他急促着急的回答中也无法遮掩,但喘息又有什么好掩饰的,他真正想掩饰的东西,是贪婪的,还未得到满足的,想要独自一人霸占这惊才艳艳的少年的念头。 野狼般的少年终于被人征服了,他倒在地上,炙热的视线放光似地粘在黎筝的身上。 可得到“这是最后一回”答案的黎筝却并未将此放在心上,她松了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准备从这被过多人注视着的演武台上离去。 身后的一声叫喊追上了她。 “等、等等!” 黎筝顿住了脚步,眉头微蹙,回身道:“还有什么事吗?” 蒙野喉头吞咽了两下,高声道:“赵黎!你,你很厉害!你是我在同龄人里,不,你是我所遇到的人里最厉害的那一个。” 黎筝微愣,她淡然地摇了摇头,对此不以为意地轻笑,正想要离开,又听蒙野道:“你得到的那把越王剑,与你很相称。那天晚上,我想你是真的孤身一人进了匪寨,救了无数民众,又带着匪贼首领的首级来了我们军营。” 黎筝听着他的话,沉默驻足。 这些事本就是真的,她无意宣扬自己的事迹,也无意对此过多地做出什么辩解。 身后的黑皮少年却高声道:“我蒙野!为先前误会赵黎,诽谤赵黎的事道歉!” 道歉! 在众人面前极为正式的道歉! 没有想到蒙野会做这种事的黎筝的双眼微微睁大,转身看向黑皮少年,却见那人以标准的九十度弯身鞠躬正对着她。 如同山野中的回声一般,随着少年人响亮道歉的说出,台下早已发现自己误会了少年的将士们也一个个忍不住地喊声如雷:“我为自己先前误会赵小将军的事,向您道歉!” “之前误会您没有真本事,只是靠着身后的家财买的这些战绩,真的非常对不起!” “赵小将军!我季伯对不起您了!” 黎筝看了看这些对着自己鞠躬道歉的人,心头不由有了些暖意,她捏了捏拳,脸上带出了笑意:“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大家都起来吧。” 然而,即便如此,众人还是羞愧无比地弯着腰,低着头。 演武台的最边上,还有一个老爷子涨红了脸,自我唾弃道:“要说咱们一个个大老爷们,经历过多少风雨,见识过多少场面,人到中年,居然还怀疑个救了这么多百姓,受大家爱戴的少年侠士的英雄之举!这可真是,我们的这些老脸儿以后都往哪儿搁啊?” 少年侠士的英雄之举! 的确是少年侠士的英雄之举,她救下的那些百姓送来的水果,他们都还在肚子里、帐篷里放着呢! 他们怎么会一时昏了头,去怀疑赵小将军这样光明磊落,身手强劲的人! 他们就不该以貌取人! 被少年那张过于好看的脸迷了眼! 听了老丈的话,那些埋头鞠躬的将士们把腰又往下沉了沉。 “赵小将军,我们对不住您。” “赵小将军,我们真是不该怀疑您!” 黎筝看着他们如此懊悔,心下也不知如何宽慰,只得道:“其实黎也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大家都起来吧!” 见众人不予回应,还是低着头,用黑漆漆一片的后脑勺对着她,黎筝只得道:“与这件事比起来,不知道有谁能带黎去军营里吃饭的地方,少年人的身体经不住饿,黎又刚与蒙什长战过一场····” 众战士们有些错愕的抬了抬头,刚好看到少年人脸上有着好看的绯红,她说着,似乎微微有些局促。 不少大汉眼中闪出了泪光。 赵小将军多好的人呐,为了开解他们,甚至还不惜自己的形象,以腹饥为借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我我我!我知道吃饭的地方在哪儿,我来带赵小将军去!” “不不,我跟伙头兵认识,我能让他多给赵小将军舀两勺菜!我来带您去!” 前排那几个将领你推我挤,为了带黎筝去吃饭的这个名额,差点打起来。 一开始黎筝和蒙野战斗的时候,他们站在前排的看的最清楚,心里对黎筝的敬佩自然也更加浓郁,现在为了有个能接近少年机会,更是抢也不在话下。 场面眼看着就要乱起来,还好蒙野两三步走到黎筝身边,赤黑皮肤的胳膊一伸,将人揽进了怀里,对着台下众人宣誓主权:“诶诶,都停一下,这是我蒙野队里的人,当然是由我带她去吃饭,你们都别抢了。” “凭什么?” 不服的叫声在场下比比皆是。 蒙野一边将人揽在怀里往台下走,一边对着众人道:“这怀疑的事情还是因我而起呢,借着这个机会,我要请赵小将军吃点好的,好好跟人少年英杰道个歉,你们有意见吗?” 听到蒙野如此说了,台下战士们不服气的叫喊声这才逐渐消失。 黎筝眸子瞥了瞥高出她一头的黑皮少年,见对方将自己搂得死紧,她下意识的想要挣扎,可蒙野一路护着她,穿过演武台下众多挨挤的战士们,隔绝那些热络地伸过来的手臂,黎筝只得又停下了动作,随着对方搂着她在人群里来去。 忍到走出演武场了,黎筝才推开将她搂得死紧的黑皮少年,按着肩膀转动了两下。 就刚才那么会儿功夫,她肩膀上都要留下对方的手印了。 蒙野看着她的动作,那张黑脸又黑了一层:“不好意思,我、我方才没留意。” 黎筝当然也不好意思真跟人家计较:“没事,我们去吃饭吧。” “原来真要去吃饭啊?”高大挺拔的少年又凑了过来,嘴边的讥讽不屑消失不见了,眼中的热情、热切、亲热,像是要扑出来似的,将黎筝整个人吞下去,“我还以为你刚才那些话都只是说说而已呢。” 他靠得太近,又半点没有男女之防意识的随意撩起下腹的衣裳擦拭面孔的汗水,将锻炼出来的人鱼线大片大片的暴露在黎筝的视线里。 黎筝浅浅皱了皱眉,有些受不了的与他分开了一些距离,很快又被人伸长了手臂勾了回去。 “天气真是热死了,我们吃好饭了去冲澡吧,到时候我帮你洗。” 一场战斗下来,两人间的隔阂仿佛一下子消散得什么也没了,不论黎筝是如何想的,反正黑皮少年是扫除了他对黎筝的所有歧视和误会,这个被他搂在怀里的人,用实力证明了自己是个能人,一下子在蒙野心中跃至了最上层,是个合该被他放在心上来对待的人,所以说出来的话,也开始亲密无间了。 可黎筝却吃惊的瞳孔都缩小了,人也震惊、颤抖着有些结巴:“你、你说什么?” “洗澡啊?我帮你洗澡?就是给你搓背什么的?”蒙野认真端详了下少年的神色,有些戏谑地道:“你该不会是不好意思吧?” 第142章 擦背, 一件多么能够提升男性友人之间情感的升温利器。 热气氤氲的浴桶里,给对方的背脊泼上一盆温度适宜的热水,再用布帕摁上宽广的肩膀大力搓拭, 经过淋漓水声的交鸣和皮肤上节奏紧促的按压,待到两人均是气喘吁吁,面色潮红了,这项友爱的运动才算结束。 这种事, 向来只有关系极为亲密的男性友人之间才会进行, 之前好些个主动贴到蒙野身边想要跟他拉关系套交情的人开口提了,都被眼里容不下沙子的黑皮少年无情拒绝,而现在, 终于有了一个真正得到他钦佩之人出现,蒙野自是提起了这桩被压下的事情,兴致勃勃地想要尝试一二。 被身后甩着隐形狼尾的黑皮少年双瞳紧紧盯视,就像是在看着他心爱的骨头一般的黎筝, 则如临大敌,头冒虚汗地步步后退。 之前演武场上的情况调换了过来,原本气势逼人的黎筝反而变成了野狼少年眼中的猎物,心中强烈的危机感叫嚣着要她赶快逃命,否则便要给黑皮什长叼进嘴里一口吃掉。 “我, 我身上受了伤,不能碰水。” “受伤?”蒙野瞬间变了表情,他两条英挺的墨眉竖起,俊美的面容也因为这份紧张而变得具有攻击性。 “你伤在什么地方?严不严重?”他不敢相信,少年是顶着伤口跟自己对打的! 对决之中, 黎筝使出了那么多凌厉的攻击,每一下动作都那么的迅猛, 她居然是忍受着疼痛,依靠着意志,才能面不改色的在众人的有色眼光下硬撑着打败了自己? 而他,空口白牙地污蔑了少年的功绩不说,甚至还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无理的要求,几乎是与逼迫无异地让他答应跟自己“再打一回”。 蒙野倒退了两步,面色苍白而溃败。 他,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在内心中疯狂愧疚了一番,好半晌,蒙野才又抬起了头,声音低哑地道:“是因为你一个人去山寨剿匪,双拳难敌四手才受的伤吗?” 他怎么会没有想到呢? 少年一个人去解救百姓,纵使强横无匹,可终究只有单枪匹马,当然也是会受伤的! 黎筝微微一愣,没想到蒙野会连她如何受伤的原因都帮忙脑补好了,她心下一安的同时,顺水推舟地道:“是,当时我正与人交锋,没注意身后又赶来了新的敌手,不当心之下,中了他们一记暗枪。” “原是如此——”蒙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他们的暗枪伤在你何处?来了军营之后,有没有去奉常(军医)那边看过?”黑皮什长手指急切地伸向黎筝的衣领,心急如焚地要为她宽衣解带,查看伤势。 “等、等等,这里这么多人,”黎筝眼角一抽,心底抽着冷气,目光紧追着对方距离她越来越近的手指。 来不及伸手推拒,野狼般只知直来直去的少年触碰到了她的衣领,听着耳边“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所谓”,黎筝的面色苍白到了极点。 “完了”两个大字在她脑中闪现。 一只瓷白的手从横突里伸出,抓住了黑皮什长的手腕:“在下是军中奉常,需要检查伤势的话,还是由在下来吧。” 说话之人是个气质儒雅的清俊男子,他脸上带着浅笑,目光暗藏锋芒的与蒙野对视。 两人似乎在眼神中经历了一番争斗,并未分出胜负,又各自移开,一齐落到了黎筝的面孔上。 “那就拜托了。”蒙野即便心头再如何不适,碍于担心黎筝,还是放开了手,他罕见地没有听从自己一贯的霸道,反是在与另一个雄性的争锋相对中,主动做出了退让。 面容清俊儒雅的男子露出旗开得胜的笑容,他走得跟黎筝更近了一点,抬手将她微微拉开的衣领重新紧密的合拢,细心地抚平上头的皱褶,温声道:“处理伤势可能需要用到器具和药物,如果方便的话,赵黎大人,请跟在下到十七号帐篷那边去吧。” 跟随奉常显然意味着脱衣全身检查,黎筝差点为此面露难色,但紧跟着她意识到自己还站在大庭广众之下,每一个面部表情都要迎接众人的审视。 黎筝稳住了神情:“好。” 必须要先答应下来! 将对象压制到一人以下,她系统背包里存有的修改人体记忆的道具就可以派上用场。 如果人太多的话,反而不方便施展。 然而,刚这样想完,另一句话就在耳边响起。 “我也一道去吧!” 蒙野没有半分犹豫地抛下了他用餐的需求,搭着黎筝的肩膀,可靠家人般的要随同就医。 “不!”*2 两声短促的拒绝重叠到一起。 黎筝回头看了一眼男子,目光中是未尽的惊讶:“蒙什长,黎一人去便可,你不必——” 比起黎筝相对于客套的话语,奉常给出的理由则更为坚定:“十七号帐篷那头人员繁多,非病患和医者不得入内,蒙什长还是先回去吧。” 野狼少年脑袋上一双隐形的耳朵沮丧地耷拉了下来,他眼中闪过微微的失落,没有多说什么,只对着黎筝点了点头:“那好吧,阿黎我先回我们的帐篷等你了。” 黎筝被那声“阿黎”喊得一懵,又在黑皮长官的驻足挥掌下不得不给予同样的回应。 等到蒙野彻底消失在视野范围之内,红衣少年脸上出现了逃出生天的喜悦。 “噗。” 儒雅清俊的奉常广袖衣衫在眼前一晃,遮住了他嘴边溢出的笑容:“赵黎大人,看来与蒙什长相处的很是吃力啊。” 一语洞穿了真相,青年也没有等黎筝有什么回应,只往前又走了几步:“来吧,十七号帐篷就在前头了。” 心中对于“十七号帐篷”没有什么概念,黎筝几乎是跟着男人走了没几步就看见对方用手指着的地方。 “这里似乎没什么人啊?”疑惑从脑海中冒出,黎筝眼睛眨也不眨得想,男人口中的“人员繁多”和眼前人迹零星的帐篷根本合不到一块儿啊。 奉常脸上却带着自如的微笑,他在前头为黎筝撩起帐帘,进入之后还站在原地,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等待的人:“确实,这十七号帐篷可能会跟赵黎大人想象中的模样有所出入。” 黎筝步子一顿,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神秘。 走进帐篷,看到里头的摆设,更是别说什么苦涩的在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别说什么用来给士兵包扎伤口,随处可见的布巾、什么奉常随身携带,用于出诊的药箱,这里根本什么都没有,同别的普通帐篷中的摆设没有任何差别。 黎筝眉头一凝:“这,” 这显然不是一个奉常所住的帐篷! “想必赵黎大人已经识破在下的谎言了吧?”青年温文尔雅的气质仍旧为他赢得不少好感,他身长玉立地站在一张矮桌前,手里提着壶,往桌面上的两个青铜杯子里倒水,“在下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十七号帐篷是王翦将军新建的帐篷,之后会充当病患和奉常医治的场所,现在,诸位奉常们都还未到位,这里便由在下先居住着。” “原是如此,”黎筝目光微闪,没有半点惊慌,她从善如流地走到矮桌前,掀袍坐下,施施然地道:“那么,阁下邀请黎来这里,所谓何事?” “赵黎大人,”青年深深地看着眼前满身风华,连带着让这简陋的住所都蓬荜生辉的少年,眼中情绪深切沉甸,宛如久别重逢,又好似一见如故。 他手中持着青铜樽俯身下拜:“子房终于见到您了。” 一声惊雷在黎筝心头轰然炸开,男人的自称在脑海里走了几个来回。 子房?子房! 她惊讶地骤地站起身:“子房!你,你是韩国张良?” 男人仰首,看着少年如玉面孔上的吃惊和话语中对他身份的了然,眼中的欢喜逐渐的漫了出来:“是,在下张子房,心慕赵黎大人久矣,特来军营投奔于您。” 如果不是被一些俗事所牵绊,张良早已到了咸阳,前往邹氏府邸,见到黎筝的面了,可牵绊他手脚的人事过多,使得他进秦的路一度喊停,耽搁了十天半个月,才又启程。 听说黎筝要与人比试,前去秦韩两国边境之时,张良已经快要赶到咸阳了,可知晓少年请命亲自参战秦赵战役,张良又毫无犹豫地回了头,死命朝王翦军营赶。 为的,就是在黎筝尚未动身启程秦赵交战所在之时,与她见面! 眼中闪烁着“士为知己者死”的光芒,终于见到这位放言公开欣赏自己的少年人时,张良还是不由得被她身上的仪态、风华、气质所震撼。 难怪,难怪七国都在传,秦国赵黎风华满倾,乃是仙人入世,掌文曲,治世之能。 “掌文曲,治世之能?”黎筝听着从未听人提起过的说法,面色逐渐严肃。 说她是神仙入世,又七国都在传,看上去像是件好事,但私底下却潜藏杀机。 她身为秦国屈指可数的万户,本就有功高盖主之嫌,如今暂离嬴政身边,前往战场,更是即将触碰一国军权,难道有人想借着这个机会,故意将她高高捧起,使得她被始皇猜忌? 第143章 当世猛将, 后世神佛。 世人推崇历朝历代英雄好汉,尊其为香案上的一座雕像,日夜对其祷告祭拜, 确有其事。 但这从来都是后世人对遥远过去的追封,什么时候人还活着,便有传言说谁人是天神下凡? 将人神话需要基本时间,基本空间。 距离太近, 就失去了创造神秘感的条件。 黎筝凝视着桌前的青铜樽, 深感此事背后必有蹊跷。 糟糕一点的话,这可能是他国王室想要离间嬴政与她使出的计谋,而再糟糕一点——这可能是本国贵族将她除掉的一种手段。 葱白的手指在膝盖上猛点, 眉间隆起一个犹豫的小凸,心中的猜测在两种可能性中来回跳跃。 想想,好好想想,这一回的捧杀, 到底是自己人所为还是将她当做了眼中钉的剩余四国? 右眼皮狠狠一跳,黎筝的猜想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偏向前者。 或许是因为“粮票”政策的推行触及了贵族阶级的利益,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离开了咸阳这个大本营后,庞大的阴影中潜藏着的骚动。 曾经她身处于嬴政的身旁,有鼎盛君权的庇护, 那些憎恨她的魑魅魍魉只能在黑暗里伏行,于阴沟里嘶吼疯狂。 他们看着她背靠世间最大的后台,毫无畏惧地抛却人身,化作君王手中的一柄刀剑,出没于各个豪门旺族的门第之间为君王剪去他们的爪牙。 豪族恨她恨得咬牙切齿, 几欲除之而后快,却又别无他法, 只能瑟瑟发抖地于君王面前扮做一只匍匐的绵软羔羊,他们违心地对着她的道来假做欢呼雀跃,称赞她的思想,赞美她的行为,传言她的出现,会使秦国千秋兴盛。 这些黎筝从来都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贵族们的演技还待打磨,他们看她时隐晦的憎恶目光如同利刃,凶恶残忍妄图刺穿她的胸腹,他们夸奖她时讥讽的言语如同□□,蜜糖下包裹着见血封喉的剧毒。 如果之后还有要谋害她身家性命的阴谋诡计,黎筝也做好了照单全收的准备,然而嬴政的威严不容挑衅,贵族们蛰伏得比她想象的还要长久——身处于咸阳,自从亲手除掉了昌平君,她尚且不曾遇到过胆大包天之人的二次毒手。 天彻底暗了下来,张良在帐篷里点起了一支蜡烛,摇曳的火光映着少年沉思的面孔,那张美如冠玉的脸冷的像是一块寒冰,在静谧中生出无声的肃杀。 青年的眉头随着黎筝的沉默一点一点地蹙起。 事态要比他想的严重。 曲指欲图触碰少年的手背,伸到一半,又犹豫地顿在了半空。 他是诚心诚意要来投奔她的,在韩国破亡时,听到黎筝隔空托人传给他的话,张良心中择主的人选,除她之外便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了。 仿佛是他人生中的命定之人,在答案揭晓的时候,张良心中甚至有种隐隐的畅快和明悟。 该当如此。 他要追随的人,该当是一位极为出色的人中龙凤,在少年之时便传出其不凡的声名! 他愿意为她做一切,不论是排忧解难还是出谋划策,不论是朝着什么样的目标,不论是否大逆不道,不论是否颠覆王权,他都想要跟随她。 可话虽如此,少年本身又是如何想他呢? 招揽他的话语显然出于真心,但时间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黎筝本人也从朝堂上来到了战场,其中不知有着怎样的变数和思想的变化。 他们两个仅是第一次见面,相交甚浅,她或许不会将困扰她的事情,那些藏在平静无波海面之下,随时能够取走人性命的暗涛汹涌毫无芥蒂的直白说出来。 张良的手一寸一寸地捏紧收拢。 两个人彼此欣赏一见如故,可能只需要一眼,可能只需要从旁人口中听到的一件事例,一个传闻,而相互间的信任培养,却需要着漫长的相处时间,乃至毫无保留地交付自身的勇气。 他和黎筝之间,似乎还未达到这个标准。 张良凝视着火光下少年精致的面孔,心底强烈的想要帮助的欲望,如同春天吸收了雨水后疯长的树枝,每一根都朝着黎筝所在的方向拼命伸展,可理智却在阻挠他的接近,分寸感让他向黎筝伸出的手指一点点收回。 心头带着无限的遗憾与失落,张良垂了垂眼,抿唇告诉自己,帮助少年的机会,在未来还有的是。 两人浅浅的呼吸声交错,神情凝眉苦思的凝眉苦思,心中哀悼无法帮助对方的闭目哀悼。 可就在时间点滴过去的时候,一只手横跨了张良在心中给自己建立的重重阻碍,一把抓住了他犹未全然缩回的掌心。 “子房,”抬首,是少年目光恳切的漂亮眼睛,里头澄明清澈,除了信任,再看不见别的东西,“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少年要拜托他什么事,不言而喻。 她心头堆压着的重负和艰辛,难以言说的需要站在同一立场才能感同身受的东西,终于都要破开一个口子,对他有所展露了吗? 青年的心忽然急促地跳跃起来,那些不期而遇的惊喜和信赖全从少年的视线和抓住他的手掌中传递了过来:“当然,当然!赵黎大人请说。” 他忍不住地用了用力,反手握住了黎筝,回视少年的目光里,尽是认真与期待。 黎筝目光微闪。 面前之人是享誉千古美名的“世间第一谋圣”,有他帮忙排查宵小,那些躲藏在黑暗中施展诡计的奸人,应当是避无可避,藏无可藏了。 只是这里头有一点—— 扯了扯沾染药香的衣裳,黎筝缓步从帐篷中走出。 她跟张良一并用了些粗陋的干粮,名为锅盔,杏黄色呈扁圆形,吃着稍显干巴,放得久了,咀嚼时也有些废腮帮子,但简朴的食物无法阻挡她们铲除朝堂奸佞的心,有来有回的计划与商量在用食、补充体力下进展迅速。 张良不愧是古往今来运筹帷幄的第一人,黎筝很难在商议对策时遇到如此合胃口、跟得上思路,还时不时作出建设性意见的人。 惺惺相惜地于计划书前再次交握,他们二人彼此约定分头行动,于秦赵两国战场碰头。 “子房才与赵黎大人相见,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离了。” 黎筝攥紧了青年的手,脸上同样有着不舍:“分离是短暂的,相信我们很快就能重新汇面。” 要寻找出传播黎筝神仙下凡之言,欲图暗害她的豪门旺族,身在战场的黎筝自己办不到,前往咸阳大本营的张良却可以。 手上拿着黎筝给的几封亲笔书信,大多数人都会向青年敞开大门。 “等到调查出真相,我们就能再见了!” 一番依依惜别,执手相望,黎筝脑海中飘过某个玄衣少年的身影,心中升起一抹古怪的情绪,又很快被压了下去。 天幕暗沉,像是青年临走,骑在马匹上回望她是漆黑的双瞳。 她和张良都知道,身在朝堂和身在战场是不一样的,况且她本身就位高权重,如今来了战场,更是有指染军权之嫌。 倘若嬴政怀疑···· 不,便是他不怀疑,有这流转六国的神仙之名一传,待到黎筝领兵征战之时,只要有人站出来说“赵万扈是神仙,君上是君王,究竟是神仙大还是君王大”,一柄利箭便会从咸阳射出,直穿身在战场上的黎筝的背心。 那时,就算黎筝有通天本领,原先跟嬴政的关系又是何等和谐,都难有回天之术了。 扶苏····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也不知少年会不会在嬴政面前为她说上两句情面话。 黎筝摇摇头,抬步继续向前。 还是寄望于张良吧,如今,她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托于他了。 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为她前往咸阳的青年,可是千古第一谋圣呢。 想到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黎筝心中的烦躁就稍稍减轻,又慢慢平复。 “知道吗?盗倜!盗倜也抵达我们军营了!” 周边的将士们行径黎筝的身侧,围簇着朝一个帐篷边涌去。 盗倜? 黎筝差点都快忘了这个与她比试的信使了。 今日是比赛开始后的第五天,在对方的手中,并没有同她一样的小地图,并没有脚程快续航长的千里马,还必须跑到驿站更换马匹。 盗倜,居然也在第五天的时候抵达军营了吗? 黎筝有些微的惊讶。 毕竟系统给出的最快抵达时间,也要六到七天。 在此基础上提前了两天,完全可以说是人类的极限了。 “走走走,快去看看盗倜,他向来是常胜冠军,这次输了也不知···” “行了行了,都回去,看什么看,我刚从军营门口换岗下来,才看见盗倜没一会儿,他是往死里赶才在今天天黑前赶到的,人累得都快昏过去了,现在正找休息用的空帐篷呢!” “可是,我还想找他帮我顺路送封信到家里——” “人家明天才走,你明天找他就好。” 黎筝耳朵轻动,目光若有所思。 盗倜确实是个人才,在传信方面除了她这个挂逼之外,估计是举世当之无愧的第一。 如果能拜托他一件事的话—— 第144章 高堂大殿里, 手持圭臬的大臣们安静的低垂着头颅,视线虚虚地盯着一处,看似发呆, 心神却半点没有涣散,他们一双双耳朵高高地竖起,等待着上首玄衣纁裳的君王发号施令。 “哗啦”,卷曲的指节翻过有些褶皱的纸张, 行迹潦草的文字烦躁地爬过嬴政的神经, 阵阵的厌恶与愤怒之感油然而生。 这是男人第二次阅读这份“奏折”,洋洋洒洒的文章里没有出现什么高深的典故,没有使用什么诘屈聱牙的词汇, 全都是秦国人熟悉的日常用语,然而排列组合成了现下所见的模样,却是字字句句的居心叵测,暗藏杀机, 叫看的人暗自心惊。 得是怀揣着多大的恶意,才能写出这样的东西来? 得是出于何等巨大的利益的蛊惑,才能从中诞生出此等可怖的杀意? 嬴政面色沉沉,像是锅炉的底部一样黝黑。 “啪”的一声,他将手中的奏折重重摔飞到地上。 称不上惊天动地的响声, 却让整个凌霄宝殿都为之震动了三下。 最前排低头含肩的臣子,被吓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嬴政不怒自威的眼睛淡淡掠过那害怕地想要退后的臣子,听不出情绪波动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谁将这东西混在奏折里呈上来的,自己出来!”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 在律法森严的秦国就更是如此。 身材微胖,肚子微隆的臣子头垂得更低了, 他小心地斜侧着眼睛,动作不引人注意的往地上被砸得摊开的纸张上看去,隐约看到几个小字“万扈黎坚持去往前线,恐有贪图军权之嫌”。 一行墨迹入眼,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千字的文章,意欲为何已然呈现在大臣眼前。 赵万扈才离开咸阳没有几日,先前在比试中赢过蒙毅的影响还未全然在咸阳城内消散,居然就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要陈诉她的“罪状”了! 臣子睁大了眼,面上有着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但没过多久,他又恢复了如常的神态。 ···这才是他熟悉的咸阳。 云谲波诡,笑里藏刀,到处都是为了权势与利益的斗争,朝堂之上硝烟弥漫,烽火遍地,所有人都在费尽心思地往上攀爬。 不择手段是最基础的事情,昨天是朋友,今天互相背叛也很正常,更不要说这些早早就对赵万扈有了杀心却还一直忍到现在的人。 不过大臣确实没想到,他们竟然会一下手就这么重。 第一次咸阳城内的大规模刺杀就不说了,如今一开口,扣给少年的罪名便是“指染军权”,这还是明面上说出来的,而没有说出来的,隐没于海面之下的另一句,不就是“心有反意”? 难怪赵万扈突然之间非要前去战场,该不会是听了有心人的蛊惑,诱使她亲自跳入这个早已挖好的大坑吧? “指染军权,心有反意”或者说得再简洁明了一点,“谋反”,这是个只能重不能轻的罪名,一旦摊上了,之后等待她的可是牢狱之灾、株连九族、抛尸荒野等惨不忍睹的结局。 心中唏嘘地摇了摇头,臣子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窥向上首的君王。 那个面如冠玉的神童公子之后的命运如何,单看君上是如何处理此事的了。 他、他会如这本奏折所言,当真以此罪名处置赵万扈吗? 面上有着浓重的忧色,攥着手指的臣子想得出神,他可惜那正值风华正茂的少年人,可惜那才华横溢的发明天才,可惜咸阳城里少有的那一抹鲜活颜色,若不是嬴政带着怒气的声音在殿堂之中再度响起,他的注意力还无法被重新唤回。 “还要寡人再说一遍吗?此物是谁混进寡人的奏折的!” 语毕,当下就有不少人惨白着脸,左看右看地在人群中搜找着可疑的对象。 在君王近身之物中掺杂任何不应有的事物,那都是杀头大罪,万一是件匕首、毒药什么的,更是将他们这些内侍杀死一万遍都无法弥补过错。 如今若是没有人站出来领罪的话,作为接手过奏折堆的侍从,他们几乎所有人都要受到责问和惩罚。 嬴政身边的侍从们一个个吓得匍匐在地,大臣们也都噤若寒蝉,就在这时,一个玄衣纁裳的少年快步走出了人群,蹲下身,捡起地上的奏折看了看。 视线刚触到纸张上的字迹,扶苏就皱起了眉。 在揭开一切的秘密之前,他从未想过,巫女白和赵黎会是同一个人,最初对情敌离开咸阳的喜闻乐见在知晓这件事后,立即变成了担忧与焦急。 即便他们两人之间经历过昌平君身亡的事情,扶苏也不希望黎筝到战场上去白白送了性命,在少女离开的这些天中,他已经几次跟嬴政请命,希望君王能命令女孩立刻从战场上回来。 可君王似乎也下了什么决心,半点没有因为他的劝说而回心转意,改变想法。 扶苏甚至想过是否要派人到少女比赛的路径上将人阻拦下来。 只可惜少女在嬴政的马厩中挑中了一匹千里马,跋山涉水的速度之快无人能及,他派出去的人,几度在路上看见了对方的背影,又几度被拉开了距离,根本无法将其拦截下来。 当然,纵使如此,扶苏也仅动过破坏比赛的念头,绝对没有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也一并使出来的想法。 而面前已经被君王看过的奏折,里头长篇大论的污水,则正是这种为扶苏所不齿的下三滥的手段,里头的每一句话,尽是抹黑赵黎品性,质疑诋毁其忠君爱国之心,欲要引得君臣相疑的险恶用心! 写这奏折之人,其心可诛! 少年的面色不自觉地变黑,用力的手指将平整的纸面捏得褶皱,他“刷”得一下站起,朝着群臣走了两步,高声道:“这是谁呈上来的东西?敢写不敢认?给孤出来!” 群臣面面相觑,议论声变得更大,其中一个看君王和太子具都面色不善,不由好奇地壮着胆子问道:“太子殿下,不知这里头写了何事,竟惹得您如此生气?” 写了什么? 扶苏的目光瞥向手中的纸背。 他故意将写了字的那面对着嬴政,而非众大臣,就是不希望对赵黎前往战场一事的议论在群臣中扩大影响。 如果说这里头前半段的“临阵换将,兵之大忌”说得还算有几分道理,那么后面半点掩饰也无的直问赵黎罪责,就是其图穷匕见的栽赃陷害了! 扶苏还记得那次出了皇宫之后的刺杀,针对的对象,并非是他,而是赵黎本人! 如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幕后,究竟是谁要对赵黎不利? 抿唇不语,面色凝重的扶苏目光在众大臣的脸上一一扫视,可在座之人,哪个不是老谋深算的人精? 哪个不是未来统一六国秦始皇背后的智囊团成员? 他们面上的神色一个比一个无辜,一个比一个不在状况,扶苏观察了几遍,愣是没能从中找到任意一人心虚的模样。 嬴政一拍长桌,满面怒色:“够了,此等妖言惑众,妄图将咸阳搅和得人心惶惶之言,若是让寡人再见到第二遍,堂上所有人,都得下狱接受盘问!” 见众臣被吓得全都闭上了嘴,嬴政起身重重一挥袖道:“今日朝议结束!” 扶苏最后看了一眼还呆立在原地的众臣,合拢手中捏着的纸张,转身跟上了嬴政离去的步伐。 赵黎,赵黎,到底是谁要害你? 一段感情的建立,并非一朝一夕就能达成,将一个人的行为喜好,音容相貌全都拓印进心里,更是需要点滴积累,长久相处,哪里是说忘记就能忘记的? 扶苏自问他和巫女白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修得了这一世能当夫妻的缘分,当真是不易至极,如今因为矛盾和仇恨失去了继续相爱的资格····也只能说,是命运弄人。 本以为彼此分开会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他下不了狠心,杀死巫女替舅舅报仇,可当一纸刺杀罪状的调查书被递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却连责怪少女的立场都要一并失去了。 离开皇宫时的那场刺杀,针对的人竟然并不是他,而是在他之后上轿的赵黎,谋划这场刺杀的人,则是他敬之爱之的舅舅昌平君。 一夕之间,受害者变成了加害者,而犯下命案的罪人,居然才是那个为保性命不得不反戈一击的人! 当所有事情都被调查得水落石出之后,扶苏突然不敢回想,那些他逼问少女为何要杀昌平君时的场景。 他不敢想,黎筝是如何横跨六国,孤身一人来到秦国为官,是如何扮做男儿,将邹氏快要凋零的门楣一力撑起,又是如何成长为眼下这般优秀,令人眼红的模样。 她在这些过程中,独自经受了多少努力,咽下了多少辛酸,才能变成众人面前,文武双全,心怀天下的赵万扈和巫女白? 扶苏不敢回想,少女在面对阴谋诡计,面对毕露的杀机之时,心中第一个升起的情绪是害怕还是退缩,而她决心要反过来刺杀昌平君时,又抱着如何破釜沉舟,孤注一掷的想法。 他不敢回想,少女在看见他的冷脸,受到他情绪化的对待,被他再三逼问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和无奈,又是怎样将被昌平君谋杀的事情全部憋在肚子里,一个字都不往外吐露,一力承担他所有的厌恶和憎恨。 第145章 有人往君王的奏折堆里掺杂了一物, 惹得君王勃然大怒,在朝堂上就要捉拿犯人,可接连排查了几日, 竟是一无所获。 “也不知是掺杂了何物?毒药?还是匕首?”站在街头卖菜的商贩满是好奇地猜想。 “君王说是妖言惑众,难道是什么神鬼之言?”沉甸饱满的土豆装进野草编制的草篓之中,一把胡须的男子有所根据的联系了上下文。 张良抵达咸阳的时候,事情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关乎君王安危, 所有黎民都在讨论此事。 刚来咸阳的张良尚未将其与黎筝身上的“神仙”之名联系起来, 拿着信封便直奔邹氏府邸,到的时候,邹氏府邸上人声鼎沸, 一片热闹非凡之象。 “什么?我家万扈大人的亲笔书信?”看门的守卫接过一瞧,发现还真是如此。 他摇头叹息:“来得真是不巧,怎么这个时候来,但凡早上十天半月, 我们大人都能将您推荐到君王面前。现在,现在已是晚了。” 张良一听便知看门的守卫是误会了。 赵黎大人给他书信,是为了让他在咸阳排查犯人之时,不至于无人可依,无力可借, 并非是要将他推荐入朝。 张了张口,儒雅清俊的男人没有得到解释的机会,先被守卫迎进了大门:“您先进来吧,这段时日风声紧,没办法让您面见君王, 但暂且做个落脚之地还是可以的。” “风声紧?”张良满脸的疑惑。 “您还不知道?”守卫将他一把拉进府内,小心地往府外看了一眼, 动作快速地合上了门,“就是因为王上奏折里收到的那东西——其实是弹劾我们家大人的。” “弹劾!赵黎大人?”张良的背脊蓦然拎直,神情严峻,“都说了些什么?” “说、说了些什么,”守卫四处转着头,又快速地转回来道:“来检查我们的官爷也没说什么,要不是朝里跟赵大人关系好的派人偷偷来报信,我们还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总之就是些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我们府邸上得过段风声紧的日子。” “唉,那位君王呀,明明往外调查犯人的事也一直没停过,可对我们邹氏商铺,是不让开店卖东西了。” 不让开店卖东西! 这对底下养着一大票人的邹氏来说,可是天大的噩耗! 张良心中一凛,瞬息间想明白了这样做,会给黎筝的班台子造成多大的伤害。 没有半分进收,每天伙计的工钱却还是要支付出去,小点的店铺,老板家底丰厚的尚且还能负担,越是像邹氏这样家大业大伙计多的,越是容易被亏损拖垮,兴许不到几月,咸阳这里的邹氏商铺,就要因为无法开店营业而全部倒闭了。 “这是君王让做的?” 守卫叹息不止:“是啊,那位虽然没有直言我们少东家的罪状,可行为上,已经在防备咱们了。” 张良面色剧变。 局面要比他出发前跟赵黎大人预料的还要差得多! 守卫勉强跟他笑了笑:“现在府里这么热闹,都是管事为了振作大伙儿的精神才举办的宴会和酒席。” 张良明悟。 可不是么,人都不能出去看店铺,自然是全都呆在府上了,这么大的打击,未免人心涣散,还是聚拢到一起鼓励鼓励为上。 邹俯的管事,手腕不错,应对方式也极为正确,不愧是赵黎大人手下的人。 可现在,商铺停业的事情又该如何是好呢? 气质儒雅清润的男子一时为难得恨不能捂头苦思。 将赵黎大人一举推到风口浪尖的犯人还没找到,君心却已失去了,这些苦果接二连三的到来,他该怎么办,才能将这么些问题统统处理掉,帮助赵黎大人回到过往的平稳局面? “报——”那是个穿着跟盗倜一样衣裳的信使,他手中高举着信件,□□骑着匹黑色的烈马,疾驰于通往军营的道路上:“咸阳的信件来了!” 手中持青铜樽,黎筝推开了些向她凑近过来的蒙野,眼睛直直得盯着信使来的方向。 黑皮少年在为她开心:“一定是大王的认命来了吧?说真的,阿黎在什长这个位置上呆着,当真是屈才了。” 经过这两天的相处,蒙野已经从人到心都被黎筝收服,每天迪化状态地跟在她身边忙前跑后,还直言等到黎筝有了将军的职务后,一定要将他要到她的军队里当部下。 如今咸阳的信件来了,他是比黎筝还要迫不及待。 “阿黎阿黎,你可不能忘了我说的话!” 黎筝有些头疼:“你爹手下也有一支军队,不跟着他老人家,跟着我做什么,万一磕着碰着的——” 如何向蒙恬交代啊? 两个少年人说话吵闹的功夫里,被士兵群群围住的信使已经分发完了手中所有的信件,他下了马匹,手中缰绳交给另外的将士,抬步就往休息的空帐篷里跑。 “诶,等等,”蒙野看他要走,冲上去抓人肩膀,“你是不是还有一封信没给我们?” 少年说的自然是嬴政寄来任命黎筝的信件。 这是他早已答应好要给比赛胜利者的荣誉,过了这么些时日,信件就是再慢也该到军营了。 信使却微微睁圆了困顿的眼,将早已空了的口袋翻出来给蒙野看:“什么信件?我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信件,全都分发给大家了。” 稍慢上蒙野一步的黎筝同样赶到信使身旁,再清楚不过地看见了他手里那个空空如也的口袋。 确实没有属于她的信。 黎筝抬起的手指一下子僵在了半空,直觉隐约告诉着她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 “赵小将军,王翦将军找您!”背后一个将士小跑而来,“他收到了咸阳来的信件,有事要找您。” 蒙野的眸子一亮:“对啊,信不一定是给阿黎的,直接寄给王翦将军也很可能啊!” 黎筝看到他脸上的笑,绷直的背脊也一点点放松下来:“说得对,我们去王翦将军帐篷里看看。” 然而预想中的任命状并没有到来,黎筝得到的仅是一盆冷水。 撩开帐帘,药草的苦味充斥鼻腔,王翦坐在桌子前,双手交叉撑在鼻子前面,脸色不如平常和蔼。 “你来了,”老当益壮的将军抬头,看到蒙野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你怎么也来了?” “当然是来见证这桩喜事!”黑皮少年比自己要获爵了还要开心,他先黎筝一步走进帐篷,反手帮她撩着帘子,乖巧地像是从一只狼变成了一只忠犬,站在原地等待时,身后仿佛还有一条摇摆着的大尾巴。 黎筝对着少年点头聊以道谢,她两步踏进帐篷,目光触及王翦脸上的表情,心中就是一沉,急声问:“王翦将军,可是咸阳有变?” “唉,”王翦手掌一阵发紧,连带着心底里都是苦的,他看向蒙野,“你不是老喜欢练枪?怎么有时间呆在我这儿?先出去吧。” 蒙野眨了眨眼,敏锐地嗅出一丝不对=:“好,那我先走了。” 帘子掀开,洒进来的光线在视觉中一亮,继而消散,王翦转向黎筝,为难地皱眉,不知该如何将这件事转告黎筝:“····赵黎小友,关于你的任命状。” “可是被何事耽搁了?” 如果没有张良口中各国都在传的神仙之说,黎筝恐怕还猜不到现在发生了何事,“将军但说无妨,黎有所准备。” 王翦觑了沉稳的红衣少年一眼,对她八风不动的大将之范大有好感,他眉头略松了半分,又很快再次皱起,可事情总是要从人嘴里讲出来的,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那老夫也不卖关子了,关于小友的任命状,君上那边,暂时无法下达。” 停顿了片刻,关注了一下少年的面色,发现黎筝情绪平静,没有波澜,这位老将军才接着道:“也就是说,小友需要暂时呆在目前的位置上了。” 目前的位置上,仅统帅十个人的什长。 别说屈不屈才的问题,王翦甚至觉得这是对少年的一种侮辱。 目光紧紧地盯着少年,老将军十分担心她会不解、愤怒地做出一些触犯军规的事情,让局面变得更坏。 但没有,黎筝面色如常的站在那里,漂亮的脸蛋让她像是一具无害的人偶。 “黎明白了。” 不论是谁,如果知晓自己本该到手的泼天富贵变成了一个扫地的职位,都会愤懑而无法接受的,可少年却只是掀了掀眼皮,对自己遭遇的一切都波澜不惊。 王翦吃惊的胡子微颤,无限心疼的同时也是满心的佩服:“小友放心,老夫不会对这件事坐视不理,你看,这是老夫写给君上的奏折,明日就让信使送去咸阳。” 黎筝起身拱了拱手:“那黎便多谢将军的美意了。” 话是这么说,但影响到任命状抵达军营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事情,即便有王翦将军的劝说,黎筝对于此事也并不看好,再来,原先快要到手的职位在眨眼间烟消云散了,她并非没有任何动怒的。 第146章 滚滚阴云盘踞在天边, 太阳的光辉被遮挡得一干二净,四周里暗得像是在毫无光线的地下。 黎筝走在军营的小道上,身边跑动着前往各个帐篷的将士。 “下雨了!快要下雨了!赵小将军, 您没有伞,快进个有棚的地方躲躲吧!” 强自打起低落的情绪,勉力笑着向好心的士兵道谢,黎筝到底是加快了脚步。 走到一半, 雨快人一步的下了起来。 倾盆大雨“唰”得一声从天上灌了下来, 地面瞬间深了一个色,宏大的声势比得上开战对冲的千军万马,豆大的雨点击打在物体上, 吵得人耳朵发疼。 冲回帐篷已是来不及了,黎筝抬手挡着脑袋遮雨,在路上随处捡了颗大树往下一躲。 落下的雨被头顶的树木挡去了大半,偶有水迹穿过重重阻碍滴到身上, 却也只叫她觉得温热。 ····到底还是在盛暑,连雨水都是烫的。 黎筝眼睫轻颤,伴着雨声思考起这两天发生的事。 咸阳传起了妖风,一封不知名的信件混在奏折堆里,摆上了嬴政的桌案, 受此事影响,邹氏一族开在咸阳的商铺被大规模封停。 生意眼看着是做不成了,手下的所有伙计也都被关在住处无所事事,时间长了,这么好大一家子人的生计, 恐怕难以维系。 若是换了旁人骤然听到这惊天噩耗,可能人都要垮掉了, 可换到黎筝身上,却是没有半分沮丧,神态自若,丝毫停顿也无的对着前来寻找自己传递消息的邹氏商铺管事下达应对指令:“既然咸阳的事物要暂停一段时间,那仓库里的货品就不能平白地放在地下室生灰,派人将东西都运送到别处贩卖,容易坏的时鲜物品尽快底价转手,在运输途中找地方做大力度促销活动也行,如果没有盈余,就按照让利客户,给邹氏商铺打广告的模式进行贩卖。” “至于留在咸阳无事可做的人手,照常发派月例给他们。”她停顿了片刻,总结道,“不能让大家手中无钱心中慌!” 中年管事站在这个少年人的面前,炯炯有神的目光中隐晦的充斥着崇拜。 在伙计无工时仍旧派发月例,就相当于将所有的损失一力承担了下来。 这种事情,放眼整个战国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干,但面前的少年却理所当然的做了出来。 黎筝还在继续:“未免大家技艺生疏,没事干在家里生草,记得偶尔抽空安排金牌销售员给大家上课。” 商铺管事连连点头顺带记笔记,他听完了黎筝的吩咐,半点不敢耽搁的转身就准备回店将她的命令传达下去。 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黎筝轻轻叹了口气。 店铺被停业的事情是小,她身在军营等待已久的军中职务也跟着受到了影响事大。 毕竟是以“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作为人生座右铭的,来了战国这么些年,几乎是白手起家了整个邹氏商铺的黎筝深知自己究竟有多会赚钱,停业这么点天数亏损的钱财,只需小半天的功夫她就能想办法赚回来。 翻了翻手中的账簿,黎筝抬头问面有急色的2号管事:“你给我的这本子是?” 2号管事是个年轻些的女掌柜,比起前头一个中年人来说,她还缺乏一些管理经验:“是本就积压在铺子里卖不出去的东西。” 常年做买卖,总有些货物会积压下来卖不出去,放得久了,就只能迎来变质坏掉的结局。 不少黑心商贩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损,会将这些东西以次充好,掺到今年新出的货物里头,卖给对此一无所知的客人,让消费者帮忙承担损失。 2号管事还没有沦落到那个丧失道德与良心的地步,可面对亏损,她终究做不到心如止水的地步。 黎筝一翻账簿,里头记载的都是这种卖不出去,很快就要砸在手里的商品。 2号掌柜面有急色:“本来这两样东西的销售量就一直上不去,现在店铺一关,更是没了往外卖的希望。” 她试探地道:“这些也都一起运送到别的地方去吗?” 运送还要考虑人力成本,在本就亏损的局面下,一来一回只会让亏损变得更大。 黎筝自然是没有这个意思的,她摸了摸下巴道:“我们在人力方面稍有不足,就算运送也是将运力资源紧着好卖的东西,至于这些——” 本身就不好卖的东西,运走了也不会发生奇迹。 可不运走,又无法售卖,难道真的要烂在手里? 没有被这种问题给难住,黎筝轻轻弹了两下账本的纸页,从容地道:“我记得咸阳最近有个庆典要举办。” 庆典是卖东西的好时候,到时再找几个名人来宣传一波,编几个跟庆典有关的故事往民间一放,不愁东西砸在手里占仓库。 女掌柜“咳”了一声,为难地提醒:“但是我们被停业了,无法将货物售卖给百姓。” 邹氏商铺的生意被停,不单单只是在店铺里贩卖遭到停止,就连改头换姓,装作小贩出去售卖也会被人拦截。 情况是十足的糟糕。 黎筝掀了掀眼皮,仍旧是那副坐得住的模样:“我知道,所以这一回我们不卖。” 少年精致的脸蛋上出现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们送!” “把这些东西分作三个批次,分门别类送到需要它们的人手里。” 女掌柜一愣:“需要它们的人?” 销售产品时,要提前明确自己的目标群体的事她听少东家说过。 胭脂水粉卖给夫人小姐,包装上要精致漂亮,对得起人家掏的价钱;玩具零食要卖给智龄孩童,必须格外注意使用方面的安全问题;武器水酒卖给游侠走夫,售卖的时候得小心赊账和闹事的可能性,最好在周边做好守备工作。 从黎筝这儿学了满肚子生意经的女子双眼亮了亮,以为这回也跟过去一样,可以将“目标群体”的知识运用起来。 但黎筝这回说的又是另外一件事。 女扮男装的红衣少女满身将男儿比下去的气派,勾着唇边清淡的笑意扬了扬,星眸亮得让人心里发烫,她举重若轻地拿起这个无论丢给谁,都能使其头疼不已的问题,谈笑自如地说了起来:“所谓需要它们的人,便是收养孤儿的慈幼局和收留孤寡老人的安老坊。” 黎筝将自己的想法细细说来:“现在是战争时期,失去父母的孤儿和没有了子女的老人必然有很多,即便朝廷对这部分人群有所补助,建立了慈幼局和安老坊来收留照顾大家,里头的生活条件估计也很简陋,我们的物资送过去,一定能稍稍缓解孤儿和老人们的需求。” 这是来到军营,看到韩国孤儿小韩之后生出的想法。 一场战争,会让多少人失去自己的家庭,失去所有与他有关的社会联系? 而在这些孤单一个被留下来的人里,青壮年会被国家各方所需要的,可年幼孩童跟年事已高的老人又该何去何从? 像小韩这样流落到军营中的,尚且还能有个从军的未来,可其他孩童,就不知去往何方,命运如何了。 如果能够成立稳定的机构,将所有遭遇不幸的人归总到一起,统一照顾才是最好的。 黎筝尚还不清楚秦国这样的机构能为人做到什么程度,刚好能借着这次机会摸一摸他们的底。 女掌柜微微有些错愕地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东西送出去,别人得到了救赎,可她们手里的亏损又该怎么办? 如果有过到现代生活的经历,她说不定能拍桌而起,跟黎筝吼“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 头上随意挽了一个发髻的女子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可、可是我们需要弥补损失,如果真的将东西送给孤儿和老人的话,这些亏损···” 又要如何补足呢? 2号管事没想到黎筝口中的“送”真的就是“送”。 不是她不肯为别人做点好事,只是做生意得讲究个持久发展,如果今天做了赔本买卖,赚不回本钱,下一次投入的成本就会缩水,产品规模就会减小,时间一长,还会进入恶性循环,最后很有可能导致关店。 每一次的亏损都需要经营者格外注意,然而少年人却随意开口就是“送”。 女子绞着手帕,满脸的纠结。 她虽心有异议,家里做主的人却还是少东家,所有的铺子、铺子里的货物,乃至她们这些帮忙的伙计,也都是属于少东家的,少东家说要白白送出去的东西,她们怎么敢捏着不给? 古代一言堂的局限性,让许多身处下层的人难以改变上位者的决定。 好在黎筝是极为开明的人,从不干独断专行的事,听到2号掌事的话,立时想起了过去在某个现代任务世界开过的董事会。 在董事会上,一个集团的各项关系到利益的动作都要被摆到桌面上一一,跟大大小小的股东说清楚。 执掌公司的CEO的每个决定是亏损还是盈利,一切的行为都要被股东们所注视,如果能力不行,让公司出现过多的赤子,CEO甚至有可能被当场裁决辞退。 想起那个情景,黎筝一下子端正了表情,将过去跟别人画大饼的架势拿了出来,认认真真地说明道:“并不是做好事,就无法收益的。” 搬出后世的另一套经营体系,黎筝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学霸的反光在空中消失于无形:“事关捐赠,那就涉及到一个专业词汇——“慈善”。对于我们邹氏商业集团来说,做慈善绝对是有很大好处的。你可以设想一下,老百姓听到我们将物资,无偿捐赠给生活困难的孤儿和老人,在他们心目中,我们邹氏集团的形象和地位,是不是瞬间就能得到提升?” “我们是不是马上就跟其他品牌,啊不是,跟其他店家拉开了距离?以后客人们抱着同样的需求,跑到商店里看到同样的商品,面对同样的价格,他们是会选择我们邹氏商铺的东西,还是选择别的店铺的东西?” “慈善,往往并不代表着亏损,而是快速的资本回笼,放心吧,只要按照这个方式去做,我们在停业期间的损失,将以成倍的速度反扑回来!” 第147章 青色石瓦, 镂空花窗,漂亮精致的透光石窗漏格前,一串制式美丽的骨瓷风铃挂于其上, 骨瓷风铃朱红色泽,文鸟花纹,一有风经过,就左右摇晃, 坠链互相碰撞, 发出“叮当叮当”清脆悦耳的响声。 不论是驻足于旁侧耳倾听,还是由远及近将整副画面都尽揽眼底,这清雅茶室中, 镂花石窗伴着骨瓷风铃的优美景致都能称得上一番雅趣。 可并非所有人都懂得欣赏这份雅兴。 一只大手拽下摇曳不止的风铃,狠狠摔在地上。 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突然而至的变故,唯有风铃的主人在一眼瞄见时就紧张地伸出了手,却还是慢了半步, 没能拦下对方暴烈的动作。 “嘭”得一声,赤红色的骨瓷在众人脚下砸开,瞬息间摔得支离破碎。 盯着地上的那四分五裂的风铃,赵佗的面色有剧烈的变动。 这是他特意到赵黎大人家的店铺里买下的风铃。 骨瓷风铃张扬如火的红,就像是那鲜衣怒马少年郎被风吹起的衣摆一样惹眼。 他对这用来睹物思人的铃铛向来宝贝的很, 每日都要好生保养,可现在—— “都这种时候了,还买什么邹氏商铺的风铃?”倨傲的中年人转了头,尖细的下巴高高扬着,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清晰的暴露在少年人的视线里, 模样格外的招人讨厌。“这钱你拿去,够买四五个新风铃。不过, 记得别再买邹氏商铺的东西了。” 他说到一半,忽而嘲讽地笑了笑:“瞧我这记性,邹氏商铺都已经被封停开业了,想卖东西都卖不了,估计咸阳城里那些开店的掌柜和伙计们,都着急的团团转了吧?” 话音一落,茶室内的人们哄然大笑了起来。 少年眸光一暗。 这是赵国旧臣的聚会,不少从赵国来到秦国的名门望族都参加了这次聚会,连带着同为赵国出身的赵佗也受到了邀请。 不过,若非扶苏公子命他来调查污蔑赵黎大人的罪魁祸首,赵佗是决计不愿跟这些人同流合污的。 目光在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少年牙关渐紧。 扶苏太子猜得不错,这些人对赵黎大人和邹氏商铺的敌意强烈,毫不遮掩,偷偷将纸张塞进奏折堆的人很可能就藏在他们之中。 想起那个只见过几面,就让他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的少年,赵佗的手缓缓收拢。 如今朝堂上关于赵黎大人的风言风语多得叫人不胜其烦,再放任这些造谣者逍遥法外,那位光风霁月的人物还不知要被抹黑成什么样子。 他必须尽快将犯人从聚会里揪出来! “赵佗小友,那边风铃碎屑多,容易弄伤手脚,不然到老夫这边来坐吧?” 朽朽老矣,身材枯瘦的男子隔着一张矮桌,对赵佗露出善意的笑容,但那双深深凹陷的眼睛里,却满是阴谋算计。 他轻轻瞥过砸坏风铃的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轻蔑。 愚昧的蠢货!今天他们为了请这少年参加聚会,不知花了多少气力,可这蠢货居然一上来就开罪于他,先是砸坏东西,再是打发乞丐似的搪塞银两! 将看不起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是!这少年的确出生卑微,职位也尚且低贱,但他可是太子身边的伴读!未来天子的近臣! 如何就能目光短浅,行为粗暴的将人得罪了? 心中满是鄙夷与市侩的男子讨好的将赵佗拉到了身边,伸手轻轻拍抚着少年的背脊,连声道:“别生气别生气,他来的路上喝了点酒,这才大手大脚的砸了小友的东西,对了,说起来在下家里有块上好的玉砚,小友正是得用的年纪,改天就拿来送给小友 ,就当是替这位兄台给小友赔个不是了。” 男子说话带着几分赵国的口音,将他的来处展露的一览无遗。 赵佗被他拍着背,心中还是万般不快。 再好的玉砚也比不上那跟赵黎大人有几分相似的风铃! 可为了完成扶苏太子的命令,也为了还赵黎大人一个清白,他今天必须在这里卧底,跟这些成分不明的家伙们同流合污。 赵佗眉头轻皱,终是在男人的劝说下,喝下了一杯“谅解酒”。 “咕嘟”两声,随着少年人喉结的吞咽,男子脸上露出了笑意:“那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小友之后,万万不可再放在心上。” 单薄的唇瓣被抿成一条直线,眉目俊朗的少年垂下了视线,看着被仆从一扫帚扫走的风铃,心像是抽了一下,他淡淡点头,掩饰住了所有的情绪:“自然是这样。” 男人笑嘻嘻地点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一份书信来:“那还要麻烦小友你,帮忙将这个放进秦王的奏折堆里。” 这是张被折叠起来的白纸,微微翕开的纸张中写着好些小篆,赵佗刚想将其打开看看里头都写了什么,被对方立马按住了。 “欸,小友只要将其塞进奏折堆就好,用不着看这信里都写了什么。” 说着,他招了招手,从身后喊来一个随从。 随从步伐缓慢,好半天才踱步到赵佗身边,赵佗防备地抬头,发现随从手中拿着一个鼓鼓胀胀的布袋子,走动间发出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咚”,沉甸甸的袋子被随从放落在地上,口袋一解,露出里头金灿灿的黄金来。 金黄色的光反在少年脸上,晃得他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 “怎么样?”老人家笑得满脸褶皱:“这是老夫给的定金,事成之后,还有另外的犒劳。” 赵佗听得忍不住手指抽动了两下。 原来如此,他们就是靠着黄金,高价收买人心,使得陛下身边的侍从也为银钱所驱使,从贪欲中生出了胆子,要做这掉脑袋的事。 “小友,小友?”老人笑得像是一朵盛开的菊花,他唤回了赵佗的心神,不住地催促道:“怎么样小友,这纸张?” 赵佗克制着自己想要直接从老人手里接过重要证据的欲望,控制着自己先往地上的袋子里看了一眼,又响亮地发出一声“咕咚”,而后才咧开嘴,满脸高兴的洋溢出喜悦之情:“好!” 他指尖触上微凉纸张,刚要用力从对方手里抽过来,一个清润的嗓音就从背后响起:“等等,这件事似乎有所不妥。” 说话的青年跟其他人不一样,气质出众,外表清俊儒雅,唇角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让人一看就心有好感。 赵佗见到他也是一阵愣神,只道咸阳何时来了这般公子,再一想,对方居然跟旁的这些鼠辈狼狈为奸同处一室,就止不住的心生可惜。 等到他将手中的证物交给扶苏太子,这里的所有人都得深陷牢狱之灾。 赵佗忍不住地问:“这位公子是?” 下颚线清晰,轮廓分明的男人礼节周全地朝他轻轻点了点头:“在下张良。” 张良! 这个名字赵佗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可睨着男子让人心生好感的外貌,他总觉得自己脑子里蒙了一层白雾,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曾在何处听闻过这么个名字。 “张良!”砸了风铃后格外得意洋洋的中年人一下子从软垫上跳了起来,“韩国那个张良?赵黎格外看中的那个张良?” 一语道明了青年的身份,中年人跳脚地道:“我们的聚会怎么能让他也一道进来?” 赵黎在秦国那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她开口说是欣赏的人,自然早被她拉拢了去,怎么可能偏向他们? 一旦这张良进了聚会,知晓了内里情况,他们往君王奏折堆里塞东西的事情,迟早被揭发出来! “急什么,这位张良小友是我路过邹俯时请来的!”与张良同坐一张矮桌的粮贩面上隐隐有着得色,“先生有所不知,张良小友拿着那位的亲笔信求上邹府,想要找万扈的门人将他推举到君王面前,放在平常自然是件轻松事,可如今万扈府上是个什么情况呐?我们一封书信叫她自身难保!还有什么能耐将人推荐到君王面前?” 端起青铜樽大大喝了一口,粮贩快活得面色通红:“所以我就将他带来了我们的聚会,现在,我们才是能够将他举荐到君王面前的人!” 能够从赵万扈手里抢人,顺便将其狠狠地比下去,自然是件痛快事儿,但是—— “但是你也不听听他讲的什么话?他说什么?说这事儿不妥啊!” 若真的是上道的人,知晓前途的重要性,懂得跟着他们有渠道的人走,又哪里会在东西都要给出去的节骨眼儿上出来阻止? 茶室众人的目光在张良的身上得到汇聚,连带着赵佗也跟着他们一并看了过去。 少年的心跳一下一下急促了起来。 就算要告发阻止这些躲在暗处的坏人们的做法,最起码也该等到聚会结束之后,怎么能人还在对家的大本营里,便暴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这位赵黎大人所看中的张良先生,在茶室众人的愤怒之下,会遭受怎样的对待? 赵佗几乎不敢细想。 可若是要出手解救对方,他自己可还身肩卧底的任务呢! 要是他们俩一并被发现心有反意的话···· 第148章 茶室中龙鱼混杂, 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们就连往君王的奏折堆里塞东西这种事都敢做,更别说是私下里处置一个名气未显的青年人了。 赵佗心里清楚, 如果张良敢再明目张胆的偏帮赵黎大人,就会被视作内奸,连茶室的门都迈不出去,便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在风华正茂之时迎来如此结局, 换做旁人也就算了, 但此人可是赵黎大人亲口表明看重的张良啊! 犹豫着要不要冒着暴露的风险为张良开脱一二,那厢的青年却处之泰然,没有半点忧急之情。 “诸位误会了。”张良嗓音温润, 语速不急不缓地道:“在下只是考虑到君王对这件事的态度,担心短时间内再来一次,会让君上加大对我们的搜查力度,所以才出言阻止的。” “不论要达成什么目的, 都得先以自己的安危为上才好不是吗?” 青年顶着张让人看了就心生好感的脸,说出的一字一句都带着“为君所思,为君所虑”的意味,半点夹带私货的心虚感都没有,十足的令人信服。 一番话下来, 茶室内的人已然信了半数之多。 目光轻轻扫了眼众人的表情,青年上前一步,再接再厉道:“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用了足足十年才报的大仇,我等欲成大事, 自然也要懂得蛰伏隐忍!诸位大人,欲速则不达呀!” 说是欲速则不达, 实际上,却是要将他们再次行动的打算给按回去。 张良眸光微闪。 受命黎筝,他必须从咸阳纷乱繁杂的势力群体中,找出陷害她的真凶,可事态急迫,线索几近于无,还以为会陷入漫长的瓶颈期,谁知,只是出门上个街的功夫,就遇上了正主。 调查真凶的瓶颈不攻自破,刚被带进茶室,来不及一一记清这些结党营私,陷害赵黎大人的凶狠奸诈之辈的面孔,张良就听有人要将第二张“污水状”呈到君王面前! 前一张污水状所造成的影响,到现在都还让赵黎大人名下的商铺受到亏损,他如何能让后一张污水状再呈到君王面前? 张良神经紧绷,心头是游走于钢丝线绳之上的危机感,可局势不容他后退半步,再迟一刻,“污水状”就要被递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以在下之见,这张污、咳,这张状书还是稍微等上一段时日,待到君王平息了愤怒,遗忘了这次的事情后再寻人偷放的好。” 张良看向茶室内唯一一个少年人,目光带着隐晦的戒备。 他的说辞在其余人听来或许还有几分道理,但于这个差点拿到一袋子黄金的少年人来说,可就是要跟他抢这从天而降的富贵了。 而出乎张良意料之外的是,最先开口反驳他的并非赵佗,反是个面容倨傲的中年人。 “秦赵两国战争局势危急,哪里是能等的?又哪里是该隐忍的?这张赵黎的罪状书,明日必须呈到秦王嬴政的案几上!” 旁边两个一胖一瘦的男子也跟着符合:“是啊,现在我们递匿名信已经出了成果,虽然秦王明面上不表,连纸上写了什么都不与臣子说半句,可私底下不还是封停了邹氏店铺?怀疑的种子已经在君王心中种下,他们君臣二人之间,再也回不去以往的和睦。我们当然要趁着君王猜忌那姓赵的小子之时,赶紧将这第二张纸送上去!” “没错!再给那赵黎屁股底下加一把柴火,这一次,我就不信烧不死她!” 张良听得指尖一颤,心中焦急而愤怒:“万事皆需三思而后行——” 话语一顿,看着这些赵国旧臣的坚定脸庞,青年忽而明白过来,这般局面已经不是他这个刚加入的局外人能够插手的事情了。 再劝下去,他们只会怀疑他的用心。 闭上嘴,张良看到了人群中气定神闲,与他人身周情绪皆是不同的赵佗。 与他一样,少年似乎是这场聚会中的另一个局外人,他虽然身处旋涡的中心,却与他人格格不入。 少年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以审视的目光看着他。 那视线过于奇特,让张良一下脱离了茶室的喧闹,仿佛站在一个封闭的空间中,耳边仅剩下死寂。 这一秒,唯二的两个卧底对上了眼。 “我也觉得此事不应压后,毕竟这位老丈都已经拜托过我了。”少年眯眼看着稍稍高出他一头的青年人,在气势上没有弱下半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老丈,我自然是要将这件事完成的。” 赵佗上下打量着面前之人。 出色的外表和伶俐的口才,或许是他能迷惑住赵黎大人的主要特点,但此人在赵黎大人失势之时反过来投向敌人,于人品方面有着巨大的缺陷! 少年在心中默默惋惜黎筝的一番爱才之心竟给了一个白眼狼。 对待青年的态度骤然变得不善起来,赵佗用力地将污水状从老丈手中抽出,放到贴着胸口的前襟之中。 他起身之时,还不忘弯腰将地上沉甸的黄金袋子提起系在腰上:“老丈,东西和钱我都带走了,对外就说这是将茶室卖给老丈后所得的报酬。信纸明天就会出现在君王的案几上,诸位都放心吧!” 这状书是他告发聚会众人的证物,如何能在即将到手之际交还回去? 还好捣乱的青年没有成功,否则如今要着急的可就是他了。 往门口走到一半,赵佗想到黎筝对张良的看重,终究是又从门口折返了回来。 他笑着搭住了青年的肩膀,装作自然地道:“我对这位张良先生稍有好奇,不知可否从这里借回去聊上两句?” 经过方才的意见不合,聚会众人对待青年不如初时的热情,他们向赵佗点头,挥着手让他随意带走。 张良因赵佗的突然临幸有些微的错愕,但又为自己再一次有了接近信纸的机会而感到高兴。 跟着少年一路走出茶室,张良开口问道:“聚会用的那间茶室,竟是属于阁下的?” 咸阳的地段寸土寸金,这样一个少年人,居然能在最为热闹的地段拥有一间氛围清雅,宽阔的茶室,着实是让张良好奇不已。 并没有开口解释,少年只是粗浅地点了两下头当做回应,带着张良走到某一地带时,他突地抬起手,朝某个方向一晃。 街边一个垂头侧脸的青年回应似的从脖颈中摸出了一枚口哨,猛地吹响。 被这骤然间发生的变故吓了一跳,张良还没反应过来,四下里就冲出好几道身影,飞也似的跑进了茶室。 他们冲散了路上的人群,笔直的从四面八方朝着茶室而去。 “让开!都让开!朝廷捉拿要犯!闲人退散!” 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茶室里鸡飞狗跳,人声鼎沸,那些身份贵重,锦衣玉食的老大爷们显然不是这些青壮年的对手,一时间,呼疼、桌椅翻倒的声音接连响起。 张良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又转头睨向身边的少年人,他明白了什么,脸上徒地展开一抹爽朗的笑。 “哈哈哈,原来子房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赵大人的安危已有人在顾怀了。” 既然茶室里的这些人是陷害赵黎大人的罪魁祸首,那么捉拿他们的人,自然是来帮助赵黎大人的了。 张良摇头叹息,那张污水状,看来也不用担心了。 “赵大人的安危自有我等来守护!”赵佗瞥了他一眼,嫌弃的撇了撇嘴。 先前在茶室的会面显然让他将青年怀疑了个彻底。 即便是如此关怀黎筝的话语也并未让他对张良有所改观,只觉得青年反应够快,一句话就将立场从投敌者转变为了友军。 但仅仅只是这样,想要让他消除对其的坏印象还远远不够。 少年眉头微微动弹了两下,连嘴角都不快地往下坠。 如果等会儿问话的时候,此人无法将自己身上的疑点全部抹除,那等到赵黎大人回咸阳了,他一定要将其美好虚幻的表象戳穿给她看。 无论如何,决不能让赵黎大人欣赏一个两边倒的墙头草! 赵佗皱着眉,正要开口,一顶轿子先落在了两人身边。 玄衣纁裳的尊贵少年从轿中走了出来。 “扶苏太子。”赵佗赶忙站直了身体,又倾斜了腰身向其行礼。 扶苏淡淡地抬了抬眼,冲他略点了一下头:“都结束了?” 在赵佗回答之前,冲进茶室的将士们各自手中擒着一个被捆得五花大绑的人走了出来,他们收完队,在长官的指挥下将所有犯人都押往监狱。 赵佗的视线从他们身上收回来,赶紧道了声“是”。 他从怀里掏出了连一个边角都没有翘起的纸张,送到了扶苏面前,面色严肃地回答道:“殿下,这是他们准备混进大王奏折堆的第二张纸。” 扶苏抿着唇,眼中浮现出怒意。 “真是胆大包天,他们竟然还敢再做一遍此事?” 顾忌着里头写着的诛心之言,扶苏并未当场打开查看。 侧了侧头,他目光落在三人中的青年身上。 “这位是?” 青年气质出众,扶苏想忽略也不成。 ‘“在下——” 赵佗抢在张良自我介绍前打断了他:“这是在茶室里遇到的来参加聚会的犯人之一,还未带下去审讯,佗这就将他捆起来。” 一开始特意将张良从聚会中带出,是为了避免让赵黎大人看重的人遭受牢狱之灾,但方才的谈话改变了赵佗的想法。 这个狡诈油滑的青年人还是遭受一点苦难的好。 第149章 能够将针对赵黎大人的闲言碎语传播得整个咸阳城都是, 藏在暗中的敌人数量,尚还不知几许。 张良一听有聚会参加,立时就答应前往, 为的就是想初步了解敌人的背景与人数。 参加一次显然是不够的,避免还有潜藏的敌人未曾来参加聚会,张良准备耐下心来隐蔽自己,等到参加个四五次, 认识了幕后联盟的所有人之后, 再将这期间搜罗来的证据上交君王,还赵黎大人一个清白。 但对手的动作显然要比张良所想的还要快,仅仅只是第一次参加聚会, 他们就已经在商讨下一张“污水状”的呈递了! 思及污水状对赵黎大人造成的伤害,张良一时顾不得许多,冒着暴露的风险,也要在众人面前游说。 可结党营私的犯人们向君王递交污水状的想法十足坚定, 选择的递交人选也相当配合,污水状一事被双方快速的敲定,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未能阻止污水状的递交,又因劝说阻碍的举动受到了宴会众人的怀疑,张良的情况是十足的不妙。 青年还以为这次他要铩羽而归。 可事情却忽然峰回路转。 聚会众人选定的递交人赵佗竟是埋伏进来的卧底, 而他的身后站着的,不但有大量身手矫健的护卫,还有人在咸阳风头无两的扶苏太子。 赵黎大人有救了! 张良大喜过望。 赵佗却铁面无私,毫不留情地道:“佗这就将人押入大牢,等候审问!” 下狱? 说的是他? 一身月白衣袍的青年满脸错愕, 伸出的尔康手带着“挨打友军”的委屈:“等、等等,在下是受赵黎大人之托, 前来调查污水状一事的!并非跟茶室众人一般是陷害赵黎大人的贼人呐!” 赵佗将青年双手反剪的力度忽地一轻,带怒的面色也浮现了些许迟疑:“你说你是受托于赵黎大人前来调查的?” 玄衣纁裳,通身尊贵气质的扶苏也跟着看了过来,他远山般的墨眉轻皱,有神的眼睛落在了张良的身上:“阿黎找来的?可有什么证据?” 张良被赵佗压得整个人弯着腰身体不断下俯,他吃痛地咬着牙,心中焦急的思索,又很快有了答案:“有!在下的前襟之中,有赵黎大人的亲笔书信!” 照理来说,赵黎给的亲笔书信,到了邹府之后,就要交给邹府管事,再不得见,可因为对那惊才艳艳的少年的仰慕,青年特意在管事将信件收走后,又腆着脸要了回来。 扶苏微蹙着眉,闻言与赵佗对视了一眼,伸手到张良衣襟里去掏信件。 少年伴读睁大了眼,有些着急地叫了一声:“太子殿下!” 听说过先前咸阳城的大规模刺杀,赵佗的心提到了最高处。 该由他来掏信件的!万一此人满口胡言,怀里藏了把带刺涂毒的兵器呢? 赵佗紧张地盯视之下,扶苏伸着指节分明的手,进了张良衣襟里摸了两下,摸着一封薄薄的信件。 拎出纸张,垂眼默读,扶苏触及那手龙飞凤舞的字迹,便知此人说的不假。 “放开他。” 叠好信件,将其交还到重新站直的张良手中,扶苏向这位千里迢迢,远赴咸阳的助力道了个歉。 “原来是阿黎请来的帮手,一路来咸阳,一定辛苦了。” 儒雅的青年小心地收好信件,摇了摇头,口中有些唏嘘:“在下来了咸阳,却对此事没出什么力。” “谁说的?” 经过黎筝的亲笔书信,赵佗对青年的感官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起张良在茶室中劝阻众人的画面,他就责怪自己没有早些想到对方跟自己一样是卧底这点。 赵佗极力地为他在扶苏面前说话道:“殿下,这位在茶室里可是拼命地想要阻止他人递送文书的!而且,” 少年停顿了一下,盯着面前的青年,他心中原本的惋惜变成淡淡的喜悦:“而且,他就是赵黎大人格外看重的那位张良!” 不论是外貌,还是才思,还是人品,都极为过得去的张良! 少年只要一想到黎筝没有看走眼,就由衷的为她感到高兴! 扶苏当然也对此有所耳闻,女孩在韩王来朝的日子,当众询问张良有没有跟着来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甚至升起过要与之比较的念头。 重新看了眼青年,扶苏稍抿了抿唇。 所以,遇上了这么大的事,她第一反应不是来找自己帮忙,而是找了这相处不过几日的青年? 三人之间,气氛忽然安静了下来。 大夏天的太阳晒得人汗水直流,却也顶不住这位太子殿下身周散发出的阵阵寒气,侵袭身周。 赵佗茫然的在两人间来回看。 他本还觉得,以殿下对赵黎大人的关心,听到张良如此卖力的帮助,一定会施予奖励,谁知,竟是不声不响的黑了脸? 连张良都嗅到一丝不太对劲儿的气息,对着两人拱了拱手,声称要回邹氏府邸报信。 “不知在下可否将犯人落网之事告知邹府管事?” 这到底也是为了黎筝跑腿办事之人,扶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挥了挥衣袖:“可!” “稍等!”于赵佗耳边几声轻语,扶苏一口气赏了张良好些金银,外加一些送到邹府安抚众人的东西。 待到张良离去,扶苏与赵佗这才严肃了脸色:“走,回宫。” 玄衣纁裳的少年腰中挂着的玉佩微晃,急促的步伐比离去的张良还要快,与青年一样,他也有必须要将此消息告知的人。 “父王!儿臣抓住了往您奏折堆中塞纸张的罪人!” 少年出声惊动了批改奏折的君王。 俊美的男人面带倦色的从卷轴里抬起头。 扶苏话语急促,迫切地想要为黎筝洗清她不应遭受的污水:“父王,儿臣到的时候,那些人刚好在筹谋怎么将下一张纸塞进您的奏折堆中!儿臣刚好将他们人赃并获,全部收押了!” 说着,少年紧张地看着整个秦国最尊贵,最说一不二的男人。 而嬴政,则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做的不错。” “对了,你说他们正在筹谋塞下一份胡言书?” 扶苏道:“不错。” 嬴政向他伸出了手:“可有收缴上来?让寡人看看。” 少年动作一顿,面有迟疑。 第一份胡言书父王虽没有直言,却下手封停了黎筝家的店铺,而据军营那边传来的消息所言,少女赢下比赛之后,居然到现在都未曾得到任命状! 这第二份胡言书如果呈递上去了,罪犯未必立刻就得到惩罚,女孩那头却很可能受到影响···· 扶苏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如今整个咸阳都在猜君王已经跟赵万扈离心。 “父王,” 正打算说点什么转移嬴政的注意力,扶苏听上首的君王又道:“怎么?不是说已经人赃并获了吗?这第二份胡言信,他们还没有写出来?” 扶苏很想说“是”,可如果他们没有写出来,又该如何证明,他们就是第一封信的撰写者? 少年握了握拳,心头的弦紧紧绷直,他思索片刻,决意直接试探君王的心意:“父王,如果儿臣将胡言信交予您,您会不会解封邹氏在咸阳开的那几家商铺?” 嬴政的目光终于离开了面前重重叠叠的公文,看到了下方的少年人身上。 少年的面容渐渐脱离了稚嫩,认真而执着的眼神让他有了一个成熟男人应有的风范。 对自己的长子越发满意,嬴政缓缓地笑了,他几乎是天经地义地道:“当然了。” 差点以为君臣两人之间的信任已然无法挽回的扶苏眼中出现了希望:“此话当真?” “当真。” “那请您现在就传命,将邹氏店铺全部解封,并下达对赵黎的任命状!” 嬴政摇了摇头,有些好笑地将手里早已写好的谕旨抛给了扶苏:“你要的仅仅只有这些?” 两张卷轴在抛到半空的时候就已经全然展开,扶苏一手一个接下,双眼快速的在上头扫过,惊讶于父亲的爽快,他查看时不住地抬头望向上首控制欲和怀疑心极强的男人。 “您、怎么会?” 怎么会提前将这些准备好? 本以为要打一场艰难的论战,扶苏对男人回应他要求的配合速度感到不可置信。 都已经封停了所有开在咸阳的邹氏商铺,他还以为嬴政和黎筝之间的信任感到了岌岌可危无法挽回的地步。 君王直截了当的拒绝他的请求,才是预想中的合理情景。 可是—— “寡人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嬴政手中拿出了另一封信件,在展开的过程中,扶苏以自己极佳的目力,看清了上头属于黎筝的亲笔字迹,“封停咸阳所有的邹氏商铺,是赵黎让寡人做的事情。” 君王缓缓解释道:“为的就是引蛇出洞!让本该蛰伏下来等待结果的幕后之人快速看到结果,使得他们按捺不住,提前进行第二次行动。” 万里之外,拿着马草给赤心喂食的黎筝忽然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看着天上悠哉飘过的白云,心道“咸阳那边的事情,应当已经结束了吧”。 第150章 盗倜的脚程应当比张良要快, 他们一个将黎筝自请封停所有店铺的信件交到嬴政手里,另一个跟随着越发糟糕的局势,探查那些得到了风声, 行迹嚣张得意起来的幕后黑手。 黎筝手中的两支利箭都已发出,只看能不能于千里之外,直取敌方首级。 手中捏着几位掌事送来的店铺报表,红衣少年打扮的女孩抬头看了看有些晃眼晒人的天光, 嘴中小声喃喃:“咸阳那边的风雨动荡, 不知要到何时结束。” 虽然店铺是她自请封停的,但这些天来的关店,到底是带来了经济上的损失, 对于如今的邹·战国顶级富豪·黎来说,不想点办法将损失弥补回来,简直对不起系统给她的精品成就! 从系统面板中调出“战国顶级富豪”称号戴在头上,享受着“一切有关于商业、经济的想法都通畅快速200%”、“一切有关赚钱的计划在书写演讲过后, 成功率增加70%”的增益。 黎筝思路流畅无阻,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根据极为掌柜传送来的报表和文书上作下批注。 她让2号女掌事去办的慈善公益已有了基础的眉目,据女掌柜送回来的传话所言,几所慈幼院和安老所的设施都非常老旧,所拥有的物资也相当匮乏, 她目之所见,尽是衣衫褴褛,缺衣少食之人。 年轻的女掌柜去之前还对商铺的亏损所挂心,几度不愿将物资送出,可等到亲眼见到那些被命运所困的苦命人, 却又为他们的穷苦困境所震,心下的怜惜与帮助之情升到了最高。 女掌事在信中写道, 经小女观察,在这些可怜人中不乏聪慧,颇具天赋之人,可一场战争带走了所有,身旁再无亲人帮衬,流落到此般境地,这些孩子老人们吃不饱穿不暖,亦没有一技之长,未来没有任何可攀升、改变生活的途径,我们送去的物资对他们来说也仅仅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女掌事在信末请求,少东家向来有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之能,过去白手起家也未曾难倒过您,不知如今可否帮帮这些因战争或天灾失去家园的孩童与老人? 她请求的卑微,并不抱多少得到回应的期望。 身为商人,女掌柜一方面深知流转资金的重要性,清楚少东家决不能将手头可用投资的钱拿出来扶持整个秦国如此之多的孤儿老人,另一方面,她又为自己亲眼所见的苦难场景所牵动心肠,几感悲悯,自掏腰包,将连日来好些月份攒下的银钱都补贴给了咸阳的几所慈幼院、安老坊,望着能稍微改善他们的生活;又想到了在她眼中颇为无所不能的黎筝,希望她能为这些孤寡老幼出出主意。 而黎筝,也的确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这位心肠柔软而善良的女掌柜算是求对了人。 手上拿好纸笔,调出系统给予的称号往头上一戴,黎筝的思路就如不尽长江,滚滚而来。 她挥洒自如地提笔落墨:以卿之言,吾已得见慈幼院、安老坊两处之人的生活窘境,而卿之所问,也确有解法。 只吾邹氏一家若要帮衬整个秦国的孤儿老人,自是凡人搬山,有心无力,但若是再加上其他世家豪族,显贵富商,则又有转机之处。 有三桩事情,需卿差遣人手即刻去做。 一,是令所有邹氏工匠,倾尽所能,运用过去曾教给他们的活字印刷术,办立一份“报纸”。 将每日发生的新鲜事物,战争动向,各国要闻都于报纸中写清楚,并派人到街头售卖。 黎筝过去没有举办报纸,是因为邹氏商团已经做大做强,不需要这更加招人眼球的媒体报纸来让他们树大招风。 如今又突然想要创办了,则是因为张良说各国都在传播她神仙下凡的说法。 神仙下凡,听起来是个无限风光的好名声,可名声过大,便与功高盖主没什么两样,多少要引来君王厌恶。 只能说潜藏于暗中的敌人使得一手好生恶毒的捧杀之法! 黎筝脸上挂着冷笑,对敌人的陷害手段心知肚明,却也浑然不惧,没有半点忧急之心。 之前邹氏商铺一直没有对操纵舆论这块下什么功夫,仅仅只是不想,而并非不能! 如今既然有人要将舆论当成攻击她的手段,那邹氏商铺自然也不会怯战。 在这舆论的战场,就看谁技高一招了! 黎筝面上满是对这场战役胜利的志在必得,手下的毛笔在纸面上狠狠划出一个笔锋犀利的折勾,其尾端尖利,像是一把要戳进敌人胸口利剑一般,明晃晃地昭示着她的野心。 “予卿之事其二:” “举办一场“慈善公益晚会”,以邹氏之名,众商之首之位,号召各大商团前来办理资助两所之事。倘若无人愿意,只需与其说明两点,一,此慈善晚会之事,众商以其资助多寡来排名,会在吾邹氏所办的报纸上刊登前十名; 二,进行慈善资助之后,未来慈幼院里培养出了天资出众的人才,各大商会,豪族可优先择取。” 于售卖畅销的报纸上刊登其名,便是给他们在民众心中做宣传,这一手段好用无比,能让任意一个小商贩一夜暴富,就算一开始还无人意识到这项手段的快速变现之利,在慈善晚会和报纸多次举办之后,也会迅速被人注意起来,加以妥善利用。 女管事手里拿着从别人手里递来的信件,看到上头的署名,面上立时闪过了喜色。 她等待少主子的回信久矣,就盼着少主子那比常人聪明上不知多少倍的脑袋瓜子能想出帮助孤老们的办法来。 如今信来了,她等待已久的期盼也该有所下文了! 泛着幽香的信件打开,一手漂亮的字迹先闯入眼帘,信纸上游龙走蛇,唯有略显潦草的笔锋落点,显现出写信之人伏案写作时的稍有些急促的情态。 她看着信中言之有物的文字内容,眼中渐渐闪烁起了点点希望之光! 本以为即便是少东家这样白手起家的神童,对于慈幼院和安老坊的孤老们的现状也束手无策,谁知她越看黎筝在信中所写的话语,便越觉得事情大有可为。 少东家甚至还在信中提前激励于她:“凡事开头难,但身后有邹氏商铺当做助力,卿无需有任何顾虑,只管做便好,此三件事吾交由卿来办,只望卿不畏艰巨,破除万难,旗开得胜!” 年轻的女掌事心中一阵激动,除了她所关心的孤老能够得到帮助之外,这份信还意味着她进入了少东家的视野,在未来能够得到少东家的重用,并且! 她终于得到独立接手、办理一桩大事的资格了! 心脏狂跳,年轻的女管事兴奋的将信纸压在胸口,整个人亢奋地转起了圈,她长长的衣袍因此而旋转、飘扬,好半天,才平息下高兴而激烈的情感,得以重新站在原地,看起下半张信纸所写的内容。 “这后一件事,为三件事中最紧要的一件,望卿以最认真的态度来办理这桩事情。” 女管事因为跳跃旋转而充血得红通通的面颊经过平静之后,已然有所冷却,她稍显好奇地看着这句话,心想,前两件事都是能够改变无数人命运,或者掀起多个国家民众间风波的大事中的大事,可少东家居然说最后一件,才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究竟是什么事,才能让重要程度远超上头两件? 黎筝让女管事去办的第三件事,是跟汉武帝时期的羽林军一样,效仿他们的做法,将年岁正好的战争孤儿们收编组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 这是在军营看到小韩之后,她心中冒出来的想法。 既然战争孤儿们无处可去,未来前途不知如何,不如继承他们父母先烈的英勇之名,到疆场上快速终结七国间纷乱非常的所有战事,还天下一个太平! 黎筝在信中写道:“吾要以最先进的训练手段,让他们成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他们所到之处,将无人能挡,无人可敌!” 女掌柜看着看着,眼睛止不住瞪得越来越大。 军队! 少东家想要训练一支军队,快速终结所有战事? 那的确是重要性远超前头两个的事情。 闭目一想,女掌柜脑海中立时跳跃出好些个年龄正合适,并对建功立业有着强烈向往情绪的少年人。 而黎筝送来的信件未尽,后头还有几行。 转动了信纸,女掌事继续往下看。 黎筝写道;“卿可从邹氏商铺中调配最多,最好的人手,将候选者名单列出,以最快的速度送往军营!” * 将字迹完全被吹干的纸张放入信封,送到军营中传送信件之人的手中。 接下来只需等咸阳那头事情解决,君王名正言顺的将属于她的任命状下达,就可以前往秦赵两国战场的黎筝刚想找张铺子躺平,就听121在系统空间中大喊:“不好了宿主大人!战场那边出事了!” 150-160 第151章 做出一个决定需要多长的时间? 向滋啦作响的油锅中放入一个鸡蛋, 可能只需要几息功夫,而将大半个国家的青壮年编集成队,攻打另一个旗鼓相当的国家, 则需要经过漫长的战略部署,十天半月是不可能的,五到十年或还有希望。 没人不想在战争来临前夕做上足够的准备,但显然黎筝已经没有时间去完成一系列的战前布置了。 “宿主大人, 战场那边出大事了!” 仿佛是出于历史的惯性, 又或是蛮横无理的命运纠缠。 通过蜃楼,先人一步知晓未来的嬴政派往秦赵两国战场的军队在中途被事物牵绊,到现在都没能抵达战场, 而最前线那举国之力积攒起来的三十万秦军,则在将领桓齮的带领下,依照原来的历史轨迹,即将落败于李牧之手。 黎筝葱白莹润的指节抵着太阳穴, 只觉脑袋一阵一阵地泛着痛。 李牧不死,赵依旧是强国! 在烛光下看着121传递过来的战事细节,面容说不出的漂亮的少年人揉了揉酸疼的眉心,不由感叹他们秦国六代明君,代代勤政爱民, 奋斗到如今,于军事、农耕、人才方面都颇有建树,可与三代接连昏君的赵国一战,却还是打得输多赢少,战事吃紧。 实在是赵国手中握了两尊战国时代最强的将领——廉颇和李牧! 若是秦国神将白起还在, 秦国或许无需忧虑战场上的胜负。 但白起亡故许久,放眼整个秦国也只有同是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王翦能与李牧过上两招。 是以, 与其说秦国是这一时代的天命之子,不如讲四面环虎还依旧能够坚守阵地屹立不倒的赵国有着主角面相。 在拥有神将白起之前,秦国几番出征与赵国对战都讨不得好,几代明君励精图治,一再想要扩大版图,碰上赵国这个拦门虎也得铩羽而归。 可以说,如果不是赵国挡在另外几国前头,如护崽的老母鸡的话,秦国的国土面积早就翻了个好几倍了。 而如今,秦国上上下下的将领们心里也在嘀咕,这赵国四面皆是强敌,外头还要跟虎狼般凶恶的匈奴人打仗,怎么就是一直□□到如今,没有因为东南西北好些条战线而让那座屹立了上百年的国家崩塌? 黎筝看着121传来的电子情报,沉沉叹了一口气,连带着身周吹来的稍带凉意的秋风中,都有了萧瑟忧愁的味道。 嬴政派去的援兵未能抵达前线,一切恐怕就要重蹈历史的覆辙。 “这是要输啊!” “宿主大人,我们该如何是好?” 121语气着急,心头沉甸甸压着的是秦国三十万大军的性命! 若与历史上的“肥之战”一般,被李牧坑杀三十万大军,那秦国必然伤筋动骨,元气大伤! 肃杀的风将浅黄色的军营帐篷吹起一角,夹着掉在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飘到了眉眼昳丽的男装少女面前。 女孩前额散落的发丝被风吹拂得微动,她稍抬了头,刘海下露出一双泛着锐利眸光的眼:“事到如今,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否则,这三十万人命便要填了敌国刀下亡灵的缺。” “啪”得一声,即将放肆地舞到她面前的树叶,被少年人骤然出手,一把攥住,猛地拍在了桌面上。 少女的瞳孔中跃动着蹿高的烛火:“唯有主动出击,方能解此祸事!” “可是——”121语气迟疑,心下犹有诸多忧虑。 他们身在千里之外,又如何能左右那场位于赵国肥下的战场? “时间所剩不多,我们必须立刻赶过去!” 黎筝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地站起身,抬手扯过挂在衣架上泛着冷光的战袍披到肩上,又回身取过搁置在枕边的长剑挂到腰间。 越王剑沉甸的重量让少女心中一定。 手中握着能安身立命,能保家卫国的武器,她焦虑的心顿时踏实了起来。 可121那头还在着急。 “我们立刻赶过去?这怎么行?” 嬴政的任命状还没到,她们只能呆在这座军营里,哪儿都不能去,否则便是擅离职守,犯了要被君王降罪的重大过错! 到时,别说是本该拥有的将军之位,便是黎筝已经得到的万户侯封号,恐怕都要因为这次的擅自离岗而弄丢了。 抱起放在桌子上的头盔往脑袋上一套,黎筝朝镜子里瞥了眼自己的穿戴是否整齐:“我当然知晓军令状还未到便擅离职守会是掉脑袋的大罪,可现在局势迫在眉睫,不为此搏上一搏是不行了。” 难道要她在提前知晓结果的情况下,还眼睁睁看着“肥之战”坑杀三十万秦军的历史重演? 黎筝自问是做不到的。 “宿主大人,秦国内部局势危急——那些豪族们正在联手针对您,这种形式之下,我们怎可轻举妄动?” 擅离职守这件事,放在平常不能做,现在有人盯着,就更不能做,一旦给了他们弹劾黎筝的借口,她们必然会比往常还猖狂一二。 黎筝不为所动,眉头一竖,脸上怒色一闪,嘴中喃着“总有收拾他们的时候”,整个人抬手一撩身后的披风,就迈开步子往外跨。 出了帐篷,才知这不是离开的最好时机。 夕阳裹挟在红蒙蒙的晚霞中露出最后的小半个圆弧,当橘红色的光线落在脸上,黎筝才发现原来时间比她预料的过的慢上许多,还未到她料想中的月黑风高,跑路时。 没有夜幕的遮掩,她离开帐篷的身影刚好被前来寻她的蒙野逮了个正着。 “天都要黑了,你这是要去哪儿?” 少年怀里捧了几个表皮光鲜,上头还湿漉的沾着晶莹水珠的果子。 这好物在军营里为数不多,少年才一得到,头一个想着的就是黎筝。 而正想跑路的黎筝则手指微一动弹,心中很是后悔出帐篷之前,没往身上拍个不会引人注意的“小透明特用标签”。 这下可好,还没出军营呢就被人捉了包,又该如何赶去肥下那地儿啊? 121见了蒙野却是眼睛瞬间一亮。 他本以为劝不住宿主,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又给了他新的缓冲时间。 “宿主大人,您现在赶去肥下也已是来不及了,再说光您一人,又如何挽回得了颓势?更何况,现在还有人阻挡在您面前,让您难以脱身,不如打道回府,另谋计策,回头再徐徐图之如何拯救肥下呀?” 打道回府是不可能打道回府的。 黎筝做下的决定,七八头牛加在一块儿也拉不回来! 但她见到这拦路虎也是头疼,少女紧了紧挂在腰间的剑,眸子盯着对她毫无防备的哥俩好的面孔,想着是不是给蒙野后颈一个手刀。 只要对方昏厥过去,她便也当做无人知晓她半夜离营的事了。 可蒙野却是从她肃穆的表情和穿戴整齐的铠甲上看出了什么。 少年反手扣住了黎筝的腕,特意凑近了她细白好看的面孔,在他逐渐严肃庄重起来的目光下压低了嗓音道:“可是前方战事出了什么问题?你要赶去另一头的战场?” 黎筝听得一惊,伸到他背后垂垂欲动的手的动作也一时缓了下来。 她面上颇有些惊疑不定之色,两条细细的眉毛也皱了起来:“你,你也收到风声了?” 如果是别人,黎筝还不至于这么问,可蒙野是大将蒙恬的儿子,手里握着些旁人不知的消息也很正常。 “风声?”野狼般的少年生性敏锐,他一双暗藏锐利的眼睛在黎筝的脸上游走,愣是从她的表情里窥出了一丝端倪。 “我没有收到什么风声,但如果你要走的话,我便也跟着你一块儿去!” 这番话属实是黎筝和121均未能猜到之语。 小系统在空间里惊呼:“他说什么?他也要一块儿走?” 往来的风将黎筝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刮在她脸上甚至有一种疼痛感,跟蒙野站在浅黄色的帐篷前,仿佛脚底生了根似得无法动弹。 她瞪大了杏眼,无法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人到了军营,便是所在军营的人,没有上头派发的调动令,所有士兵都不得擅自离营行动。 否则,往好了讲是“擅离职守”,往重了判,落个“逃兵”的名头也有相当的可能性。 黎筝自己是为了肥下战场上的三十万士兵的性命,而蒙野张了口就说要跟她一起走,又为的是什么? 要知道此举一出,别说是他自己受挂落儿,便是他身后的蒙氏一族,都会跟着脸上无光! 黎筝单只是想想那未来可能发生的糟糕场面就觉得肠胃拧巴得团在一起,她“啪”的一下打开了蒙野抓着她的手,咬牙道:“去什么去,知不知道擅自离营是会按逃兵处理的?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哪都不准去!” “那你呢?”蒙野看了看黎筝身上的装束,哪里不知道此人等不及君上遥遥无期的任命状,打算自己离开? “你能去,我却不能去,这是个什么理?” 就像是和121的身份突然调转,黎筝反而成了需要劝说他人留在军营的存在,可肥下的战事十万火急,李牧又在一旁虎视眈眈,她快马加鞭地赶去肥下都来不及,又哪里有时间与蒙野争辩? 方才落下的手复又抬起,直接给对方一手刀的想法重新盘踞脑海。 谁知蒙野突然抓住了她暗自动作的手臂,张嘴又是一句叫人意想不到的话语:“你暂且在这里等等,我去将帐篷里的所有人都叫起来,大家伙儿一块走!” 第152章 年轻的狼曾经野心勃勃地觊觎过狼王的位置。 就像是身为一国大将的父亲蒙恬, 皮肤赤黑的少年从一开始就知晓,他们蒙氏一族的男人注定要踏上从军的道路。 磨练自己行兵打仗的能力,一路不懈的成长, 直至抵达路途的最终点是他命中早已注定好的人生轨迹。 为了配得上那个位置,年轻的狼没日没夜的操练厮杀时的技巧,将利爪和尖牙磨砺得根根都闪烁着银亮的寒光,他对着树干练招, 从只能在树皮表面落下一个浅浅的白印, 再到一个甩尾让树干往里深深凹陷出一个窟窿,最后只一击就让完好的大树整个断裂。 觉得自己终于拥有了能够率领族群征战四方的能力,年轻的狼总算得以骄傲的挺起胸膛, 这一回,他不再只为自己背后显耀的家世而受人优待,不再只因长辈们响亮的大名而被人高看;他仅仅是因为自己磨炼出来的实实在在的能力,而感到光荣。 不像是同龄的高门子弟一般贪图玩乐, 行迹浪荡有如纨绔,蒙野锻炼了满身真材实料的本领,又一头扎入军营之中,跑到战争的最前线领略敌人的狡诈与凶猛。 他不靠背后族荫升职,只凭着自己的一身功夫和带领战友冲锋的能力, 一路从一个军营里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士兵,爬到了百夫长的位置。 这是他即将调任的第三天,军中的调派令已然下发到他的手中,持着新鲜出炉的令书,才刚绕着军营跑完三十圈, 皮肤上腾着层层白色的热气的少年被喊去了王翦老将军的帐篷之中。 父亲蒙恬与王翦老将军同为武将,互相熟识, 是以,这位战绩卓越的老将军经常时不时的将他叫去帐篷里,给予一二对战时的指点和生活中的照顾。 但今日将少年叫来,显然不是完全因为他要调任的事。 而是因为另一个才从咸阳远道而来,身后背景完全不输于他的人——先是担任了丞相昌平君的舍人,后是做了当今太子扶苏的伴读,如今已经是整个秦国屈指可数的万户侯之一的赵黎! 对方来历不小,可进入军营的动机和目的却不明。 惯于在丛林中生活行走的年轻的野狼屏起呼吸,静悄悄地躲在屏风背后,用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鲜衣如火的少年。 他观察她细白的,没有经过任何风吹雨打的软嫩皮肤,审视她瘦小,看起来连一桶水都扛不起来的软弱肩膀。 年轻的狼在屏风后头皱着鼻子,满脸的不乐意。 据王翦老将军讲,此人会是在他离开之后,前来接任他带出来的小队的人。 而传闻中那个名满咸阳的少年英才,估计也就仅仅只是个长袖善舞,颇得君王青眼的人罢了,如今一看,她不过只是个好看但不经用的绣花枕头,要在残酷的战场上活下来,她恐怕有些悬了吧? 蒙野对她有着说不出的嫌弃。 与其让空有美貌的小白脸接手那群跟着他出生入死的战友们,蒙野宁愿不升职调任去别的地方当那听起来风光无限的百夫长! 可军令如山,王翦老将军又好言好语地跟他介绍只剩下张脸的少年人,要他在调任离开的最后几天时光里,充当对方在军营里的向导,陪伴对方渡过最开始的陌生阶段。 蒙野也只得压下自己的不愿与嫌恶,先带着少年人在军营中转悠,让对方熟悉这未来将要生活的地方。 只一圈转悠下来,一身难驯野性的少年眯起了闪烁着不怀好意光芒的眼睛,肚子里也有了基本的计较。 他的确无法改变王翦老将军的命令,但却可以让这细皮嫩肉的典型咸阳小贵族知难而退。 第一计,就是逼着对方上演武台跟他对打! 待到让这小白脸明白身在军营,需要绝对的实力和过硬拳头——换句话说,等到他将这小白脸打得满头是包,哭爹喊娘之后,对方也就差不多该知晓过去为了虚无的功名利禄迷眼是多么幼稚的事情了。 然而,进入军营后一路稳扎稳打,不仅让自己实现快速升职,还为大秦带起了一队凶猛悍将,已然距离将军之位越来越近的少年没有想到的是,他这次遇见的人,并非过去于豪门旺族中那等常见的酒囊饭袋,而是个不显山不露水,极为擅长扮猪吃老虎的强者! 带着破空风声袭来的拳脚,衬着对方平静如水,八风不动的表情,一招招一下下,凌厉异常地朝他而来,就像是要将他先前对“赵黎”这个人的所有主观印象全都打得粉碎般狠辣、老练。 蒙野自认为青年中最为出类拔萃,自以为山顶尖尖上当仁不让的第一人的想法破碎得半点不剩。 在他面前,是无可抗衡的敌人,是密不透风的拳脚,是无法还手的敌手。 蒙野从未想到,他竟会在一个快要离开的军营里,碰到这么个让他无法一眼仰望到顶端的直入云霄的至高山顶;这么个无法逾越,无法突破的坚实城墙;这么个不得横渡,不得跨越的深邃无边的海洋。 他又一次跌在地上,身体沉重得就像是沉入了海底,重达千钧的海水死死压在他的身体与手臂上,使得他无法动弹,更别说什么战胜眼前之人。 蒙野的心境开始变化,原来的轻视与不屑消失得丁点不剩,而一重强过一重的战意则冲得他整个人都心潮澎湃。 寻觅到此生对手的热崇与狂烈,面对顶尖强者的倾慕与佩服止不住的透出胸襟。 以仰视的角度,他透过层层摇曳波动的海水去看那人的面孔,模糊的视线中,对方眉目如画的面容越发失真,而他想要追逐的心,则如同寺庙中被敲打的钟鼎般重重跳动。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还没有轻狂自傲到输不起的地步,而面前强得不容置疑的存在,则是他蒙野发自内心想要追随,想要追逐的存在。 黎筝白皙的面孔在胭红的夕阳下一寸寸变黑,直到沉得逐渐靠近蒙野的肤色。 她忍不住抬手撑住了头,嘴里无可奈何地吐出一声叹息:“这就是你将大家全都喊起来的原因?” 军营外的小树林里,整整齐齐地站着从左到右十二个人,除去黎筝和蒙野两个当什长的,剩下的则是分派到他俩手底下的全部士兵。 包括年岁尚且还不大的小韩在内,蒙野队伍里的人全都被喊道了黎筝面前。 从马厩里牵出来的赤心站在黎筝边上打了个响鼻,跟黎筝有几天不见了,还是仍旧亲昵十足的用头去蹭黎筝的肩膀,试图跟她讨要一点上好的马草来吃。 黎筝叹了一口气,伸出瓷白的掌将赤心的头推离了一些。 这往日惯穿一身鲜艳红衣的少年郎君此刻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深色的披风之中,而她唯一伸出来的那只手臂上,则可以清楚的看到她穿着铠甲。 王翦将军所带领的驻扎在秦韩两地之间的军营不需要再经历什么战争了,赵国侵略韩国的军队被打得节节退败,早已从韩国的土地上全部撤离,而韩王也归顺秦国,王翦将军麾下的部队只需要接收一些韩国上供的物资,以及从韩国逃往秦国的贵族罢了。 也因为大伙儿都不需要战斗,所以目前王翦将军的军营中,很少有将士会去穿又沉又闷的盔甲。 被喊来的大家神情各异地看着站在众人前头的新任长官。 穿上了盔甲,腰间挂着利剑,手中牵着马,她整装待发的就像是要立时赶去什么地方迎击敌人一般。 “赵小将军,你这是要去哪儿?”身为同一个队伍里年纪最长的人,向来被众人当做大哥的王蔚之第一个出声问道。 其余人的目光全都锁在黎筝一个人的身上,视线中满是求知。 自从出了帐篷迎面遇上蒙野,黎筝的眉心几乎没有松开过,更别说现在拦着她的人数从一变成了十一。 “这些你们不用管····先回帐篷吧。” 她难得的板着张脸,心里做好了拿出官大一级压死人的属于长官的威严,勒令所有不肯回帐篷的人离开这里。 可在此发生之前,野狼少年再度搅局。 他伸长手臂揽了过来,在黎筝抵触的视线下,依旧勾着她的背,往外走了两步,将人带离了众人的包围之外,开始说长官间的悄悄话:“事到如今,你要离开的事情也已经被大家知晓了,索性就别再推辞,不管去哪一条战线,都把我们一并带上吧!” 他说出了黎筝几乎无法拒绝的理由:“我想,你的调令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到吧?就算到了那边的战场,你没有调令又能如何?军营会让你进去吗?还是由着你调兵遣将?这都不大可能吧?” 并不打算与对方说实话,黎筝刚要找个托词,说自己根本不是要去哪一边战场,就看蒙野从怀里取出了一份调派信。 眉目俊朗的少年对着她勾唇一笑,连那张被太阳晒得硕黑的脸蛋都显得有几分明媚:“我就不一样了,我手里的,可是正儿八经的调派信!” 看着那被蒙野捏在手里,来回晃荡的信件,黎筝心头就是一跳。 他所言不错,军营不是别的地方,不会因为知晓她是君王所封的万户侯就会给她三分面子,也不会在战争的危机关头,因为她身份地位高而让士兵们听从她的指令。 凡事与军权有所指染的东西,没有君王的虎符、口谕或是亲笔写下的任命书,军营里的士兵们一概不认。 纵使黎筝速度够快,抢在李牧攻占肥下之前抵达军营,但要力挽狂澜,颠覆一个战场的输赢,没有驻扎在肥下的士兵们的配合,单靠黎筝一人,显然也是不行的。 “借我一用!” 面容比女人还要漂亮的战装少年伸手就要抢举在面前的调令状。 “若上头怪罪起来,你直说是我强抢的便好,所有罪责,黎会一人承担!” 第153章 离别在即, 于军营外小树林中从左到右站立的十个将士全都看一眼少一眼,分外珍惜地盯着那头说悄悄话的两人。 他们对黎筝受到咸阳朝堂上官员大臣的弹劾影响,到现在都不曾拿到君王下发的任命状的事一无所知, 只以为少年已经顺利接任,如今就要离开此处前往另一个地方。 一时间,所有人都感到了几分不舍。 可站在森林那头,窃窃私语的两位长官大人却出乎意料的动起了拳脚。 少年人修长的腿干在地上扫起了滚滚落叶, 抬起的拳掌击断了遮挡在面前的枝杈, 几次交手的功夫,两人对视的眼神间逐渐弥漫出了火药的味道。 “将调派令给我!之后上头会再给你补发一道的!” 回答她的是蒙野兴奋的仿佛在冒光的双眼和一下比一下更猛烈的攻势。 又一次获得对战的机会,偷偷在私下里加练了好几回的狼激动万分, 他钢铁般坚硬的鬓毛根根直立,与他磅礴的战意一般直冲着黎筝整个炸开。 黑皮长官连日来一有时间就缠在黎筝左右,只想与她再对练上几招,可黎筝总是有着处理不完的事情, 从军营外赶来找她的人也从未有过间断,这么些日子,竟是不曾让蒙野找到再次对决的时机。 以至于两人这次的动手,就像是偷来似得甘甜,叫人极度不愿放过, 不到几招的功夫,黑皮少年的情绪在喘息声中攀到了激动的最高点。 “阿黎,你缺一份能让军营接受的调令状,而我,则想跟自己的好兄弟们一并征战沙场, 建功立业,封狼居胥!” 蒙野明白, 他若是自己带着调令状走人,他身后的这批好哥们好战友,是决计带不走的,如今他亲自试过身手实力的黎筝要是也转身走人,那这群好战友们之后留给谁人,可就不得而知了。 战场上刀剑无眼,王翦将军又是秦国最强的战将,他所带领的军队必定不会永远没有仗打,到时,若是遇见个喜欢拿人当炮灰当肉垫的上司,他的这帮子兄弟们可就别说什么挣军功回去给儿女傍身了,恐怕就连性命能不能全须全尾的留下,都是二说。 看着身前腾跃在空中,战衣发丝皆都向上飘起一派英姿勃发的少年郎,蒙野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自问看人的眼光不差,面前之人气度不凡,满身王侯将相的风采,端的是在渊潜龙,有朝一日便要腾飞九天! 蒙野觉得,此人或许就是他和战友们互不分散,一并造下不世之功的机会! 对自己目前跟黎筝之间的身手差距有所了解,眼见着他就快要在对战中落于下风,蒙野赶紧一个滑步撤出黎筝的攻击范围,高高举起纸质的调令状,用力地拉扯在两手之间,口中带着威胁地喊道:“不要再过来了!你再抢我就直接将这调令状撕了!” 黎筝见他手下当真用力的将调令状的边缘撕开一个口子,疾如猛虎的动作霎时一滞,僵停在了原地。 “等等!”黎筝抬手,欲图阻止他的动作:“调令状事关重大,若是有所损坏,你也得受到重大惩罚!还不快停下!” 将黎筝的心理拿捏了个正准,野狼少年不由裂开了嘴,露出唇缝里锐利的尖牙:“想要我停下也可,只要阿黎同意将我们队的所有人都带去战场即可!” 将所有人都带去战场! 这怎么行? 黎筝拳头收拢,已可预见他们擅离职守,违逆军令之后等待着的重罚。 她一人离开此处军营,前往肥下便已是过失,若是将蒙野手下的这些人一并带走,就更是将过失酿成大祸! 她自己还可以一人做事一人当,可将这么些人一并带走,当他们面对更高一级的上司降下的责罚之时,又该如何? “蒙什长尚还年轻,不知此事轻重,”黎筝终究是决定好好劝说蒙野,她转向了左手尚还笔直站在森林口子上等待他们两人的将士们,谆谆善诱道,“蒙什长若为将士的前程与未来着想,便不要做此毫不理智的事情。” 蒙野却是没有半点的动摇:“黎什长大可放心,蒙野心中数,只要什长答应将我们一并带去,这张调令状自然当仁不让的归您所有!” 无需黎筝多言,野狼少年凭借着自身的直觉就能知晓跟着谁能让他们封王拜相,前途顺遂。 见他的态度如此坚定,黎筝也不由得恍惚。 难道跟她凶险万分的往肥下战场上一闯,反而要好过他们老老实实地听从军令不受惩罚? 121乘热打铁地在黎筝态度犹疑之际,劝说了一把:“宿主大人,带上他们一起吧!到了战场,您会需要得力的助手的。” 小系统一直担心着黎筝的安危和接下来要做的事,如果有能够信任的人在身边帮衬,当然是更好的事情:“您要逆转一场战争的局势,手底下的兵当然是越多越好。倘若到达了肥下,那边军营里的人不愿听从您的调遣,那带上这些人,您手底下好歹还有人能够随同您作战!” 一听他的话,黎筝心中的天平又是向着另一侧倾倒了许多。 没错,如果战争情势不妙,她可能还真的需要这队将士。 略一沉默,女扮男装的漂亮少年终究是抬眼问道:“蒙什长自己愿意跟黎一同前往便罢,但·····是否真的确定,队伍里的所有人都没有异议?” 野狼少年听她话语有动摇的迹象,一时双眼惊讶的微微睁大,心头迎来了急促汹涌的喜悦:“这是当然!如若不信,问问便知!” 两人重新回到了众人身前,黎筝在前,蒙野在后,一如未来两人具都身披红色披风,身后率领一眼看不见头的千军万马,与敌对战时的模样。 而现如今,这一正一副两位统帅,尚且还只是两个什长,其中的副将蒙野,生怕事情犹未全然定下,谨慎地手持调令状,远远坠在黎筝的尾巴后头。 待到在众人身前站定,他才清了清嗓子,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说明白了其中利害,面容坚毅,声线冷硬的黑皮长官道:“此去不远万里,路上艰难险阻,面对的敌人如狼似虎,事后可能还要受到君王的责罚,但——我要说的是!这是一条能够建功立业,当英雄,挣军功的路!未来和前途,荣华和富贵,盛名和权势也全都在这条荆棘之路上!各位,可愿随我一同前往?” 黎筝扫了一眼众人面色不一的脸庞,语气温和地道:“这不是条好走的路,利弊皆有,生死难定,还请大家好生考虑了再做决定,想去的留下,不想去的回王翦将军的军营,黎祝各位未来一片光明安好,绝对不会有半点阻拦!” 话音一落,众人面面相觑,站位近左的两人间窃窃私语,发出听不清又喧嚣于耳的喧哗。 一颗年轻的心高高提起,蒙野屏着气,紧张得看着议论纷纷的众人。 他是想将所有人都带走,可人生来长脚,只有自己能管得住自己,众人的意愿如何,还要看他们自己。 向来默契,同出同进的双生子之间爆发出了剧烈的争吵。 “兄长,我得跟着老大和赵小将军去打仗!我们兄弟二人向来与老大一同出生入死,何时有过分离?” 温文尔雅的顾净理眉头紧皱,满脸的不赞同:“不行,此事到底不同以往,你还是——” 两人争吵不断,商议不出一个共同结果。 战事吃紧,时间紧迫,黎筝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时间做抉择。 她让人分作两队,愿意跟着他们去的,站在左手这边,不愿跟着他们离开的,站在右手这边。 还以为她的举动会让她失去一大半士兵,但没想到的是,所有人都选择了留下,就连先前还吵个不停的双胞胎和身尺没多高的小韩都坚定的站在队伍里。 一见黎筝吃惊地向他看来,小韩立时甜甜的露出一个微笑:“赵小将军带上小韩吧!小韩还能在路上给大家做吃食呢!” “这,” 黎筝稍有迟疑,蒙野却是见到所有人都愿意跟着,没有任何一人肯离开,心头开怀的像是 有绚烂的烟花整个炸开。 “好!带上小韩一起走!” 黎筝看了他脸上感动混杂激昂的情绪一眼,多少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同身受。 她自也知道,这种生死追随的事在人间究竟有多难得,掀了掀唇角,又克制的下压了扬起的幅度,黎筝颔首高声道:“今日既大家不弃,那么黎也绝不辜负大家的这份情意!往后,我们有功一起享,有肉一起吃!要是这离营之事上头有任何责罚的,黎以万户侯的身份在此担保,会一力承担到底!不让大家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蒙野口中喝出一声“彩”! 他身为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在这般情境下,忍不住酸了鼻子,红了眼眶,险些落下泪来。 一身健实肌肉的野狼少年转过身,遮掩住自己的表情,却见眼皮下伸来一只细白的手掌,摊平在他面前,往上抬了抬。 侧头看去,手的主人正是他想要追随的少年。 蒙野哑着嗓子咳了一声,用健壮的胳膊将这只手推开了些许,不自在地道:“我就是有点着凉,用不着担心我。” 黎筝动作一顿,眼神怪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抬着手在他面前。 蒙野看着她越发漂亮的眉眼,心里突地一软。 黑皮野狼投降似得向她垂下高傲的头颅,嘴里小声地嘟囔着:“好吧好吧,我就是有点感动,所以眼睛酸什么的。” “眼睛酸?” “眼睛酸多闭上休息一会儿。”黎筝听得一头雾水,细白的手再次往前伸了伸,忍无可忍地提醒,“调令状,你答应给我的调令状,现在应该给我了吧。” 第154章 秦王政十四年, 秦国统一天下的野心不容再做任何遮掩,自认已然将秦国发展到最强时期的嬴政果断地大臂一挥,派遣大将桓齮率三十万大军攻打赵国。 耗用了无数心力和物资, 将军队供养的兵强马壮的优势在这一刻淋漓精致的体现了出来,披盔戴甲,手持尖兵利器的秦国战士们势如猛虎吞山,一口气连攻下了包括宜安在内的赵国九座城池, 直逼赵国都府, 赵王迁所在的地方——邯郸。 可以说这个时候,威风了百年的战国一霸之赵,也到了风烛残年的时候了, 距离赵国的灭亡,也还只剩下那么最后的一口气。 此刻,这世上也许无人能够理解大将桓齮的心情,站在高高的山野上, 遥望着赵国长城后头富丽堂皇的建筑,男人幽深的双眼久久地凝视着北方。 只需再一战,这个伫立了数百年之久的强国就要泯灭在他的手中,于世上消失得什么都不剩了。 他桓齮的名字将会永永远远,长长久久地撰写在历史的书本里, 让所有人都知晓他所创下的战绩与功劳! 接连胜仗,极大的助长了他的信心,对于拿下赵国,桓齮的心中没有任何忧虑,就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又不值一提的事情, 他的灵魂跟随着脑海中的思绪向外飘扬,一路来到了赵国身后, 距离秦国更为遥远的地方,那里,有着他之后的对手,燕国、齐国,等到将这两国一并收入囊中之后,大秦便统一了天下。 为了抵抗桓齮所带领的这支即将架在脖子上的利剑,快要喘息不过来的赵王迁十万火急的从北部边防地区调来了跟匈奴人对战的李牧。 李牧手中的军队,是他们赵国所剩下的最后一支尚还保留完整,有一战之力的军队。 可以说,于匆忙间走马上任,李牧十万火急地回调之时,赵国已然山河破碎,社稷凋零,赵王迁甚至从头到尾都不曾想过李牧能够打赢所向披靡的秦军,所做的一切都只为给赵国争取一二喘息的余地,做出最后的抵死挣扎。 可手中拿着此世最烂的牌,回援的李牧却没有半点灰心丧气之意。 纵使一代又一代的明君将秦国的实力推到了其余六国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步,纵使秦国强盛的军队几乎已经到达了“野战天下第一”的程度,纵使赵国半数的城池都已归入了秦国之手,只要有他李牧在,这赵国便守得! “北部的战士们随我走!回援宜安!” 带着所有用来跟北边匈奴人对战的将士们,日夜兼程地来到秦赵两国对敌的最前线,隔着一条长河,李牧所代表的赵军和桓齮所带领的秦军双方各自驻扎营地。 “将军,赵国临阵换将!现在率领赵军的是北边的李牧!” 桓齮,李牧,对敌之时,两人或许都听过对方的大名,虽不曾有过交手,但对对方的战斗风格都有所了解。 “李牧?”桓齮转身,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气来,“擅守不擅攻之辈罢了!将他堵在河流另一边,叫他不得过岸!” 这是桓齮对敌之策,在这胜负难料的战场上,他所带的军队已经连胜九场,不论敌人是谁,在桓齮的心里,焉有不胜之战? “将军!秦军在河岸另一边驻扎了营地,若我方登舟过河,必然受到秦军在岸上的攻击,若想上岸,必会被守在岸上的秦军战士推下河岸,此战难打至极,该如何是好?” 李牧才刚下马,劈头盖脸地就听到小兵传来的情报,他人站定在地面上,移步转身,面对所有六神无主的士兵,坚定有力的声音像是要给全军吃一颗定心丸:“不急,我们就驻扎在他们军营对面的河岸上,不过河,不登岸,在河岸这头修建堡垒,等着他们打过来!” 秦军之强,他国军队向来无可匹敌,若要正面对战,军队损失惨重不说,还屡战屡败,得不偿失,是以,赵国从廉颇开始,就以守为策对战秦国。 而李牧本人,可以说是将廉颇的守成本事发挥的最为精湛者! “建堡垒?固守不出?连日叫阵从不应战?”桓齮想也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如果说他们秦国拥有世间最锋利的矛,那么赵国就拥有世间最坚硬的盾! 赵军躲在他们建立起来的厚土垒后头,秦军想要攻破他们的战线是无比的艰难,再者,如今两军驻扎在河岸两边,谁要过岸进攻都要吃足天时地利的亏。 “我们从秦国远道而来,战线拉得过于漫长,身后辎重运送吃力,若是跟他们耗上一些时日,所花费的金银恐怕会是难以估计的数字。” 所耗费的天价银钱是小,怕就怕物资运送到中途断了,只留他们这些在前线作战的将士们,没有吃食没有过冬寒衣的战斗。 副官上前两步,头疼地问:“那该如何是好?” 桓齮点在舆图上的手指划向了另一个被他事先圈起的地点:“攻打肥下!我们以围魏救赵之法,逼着李牧一军从他们的乌龟壳里出来跟我们打!” 李牧身为赵国最好的战将,有着深厚的与秦国、匈奴对战的经验,但桓齮同样是善战者,肚子里的兵法一茬又一茬,根本没有束手无策的理! 他一拍桌子,对策瞬间就来了! “是!将军!” 火光耀耀,染得桌案上铺展的舆图一片绯红之色,军营帐篷里,没有任何人怀疑桓齮定下的战术。 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执行着他的命令,彼此默契而无言的动作间,传出了他们对大将桓齮浓厚的信任。 毕竟,在所有将士们的心里,桓齮是带领他们赢得九场战争的将军,是替他们秦国攻下九座城池的将军,在这之后,他也会像之前一样,带领他们再次走向胜利! “报!将军!秦军攻打肥下了!” 不是所有人都能和李牧一样,在国之将倾的时候还拥有着跟平时一样的良好心态,有着满满的信心,耐心十足地守于一地跟秦军耗时间的。 接连战败于秦的失利,使得前来通报军情的将士身上笼罩着巨大的阴影和消极,他只觉得李牧将军从北边带来的这支整个赵国唯一剩下战斗力的军队,迟早也会步上其他将士们的后尘。 他们赵国,终究还是会被逼得丢弃了擅长的守垒之策,外出迎敌,再之后就是穷途末路,沦为亡国之人。 心头沉重得像是压着一座石山,将士感到快要无法喘息,但他还是道:“将军,我们去救援肥下吧!” 救援肥下,似乎是眼下的唯一选择。 身为镇守国土的战士,他们没有任何理由,坐看祖国江山继续沦陷于他人手中。 救!好像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决定。 而身为一军之将,李牧依旧是军营里最为坐的住的那个,他不为所动地坐在自己的坐席上,低沉的声音如钟鸣:“敌攻而我救,便是被人牵着鼻子走,在兵法上,这是最大的忌讳!如果我们救援肥下,我军必败于秦军之手!” 此言一出,帐篷中立时只剩下几道浅浅的呼吸声,好半晌,没人说得出话来。 过了小半天,才有人声音微弱地道:“那,那该如何是好?” 李牧没有任何迟疑,他道:“秦军攻打肥下,于宜安这边必定没有留下多少人手,今天夜里,我们出垒过河,偷袭秦军驻守在河对岸的营地,切断他们的辎重!之后,战场便是我军的天下!” 李牧所言不错,在这之后,他料定了桓齮所下的全部战略计谋,根据秦军的攻占心理作出了对应的迎敌方针,将所有来战的秦军一个不落的全部留在了赵国的土地上。 如果黎筝此刻在这里的话,就能知晓,赵国李牧大败秦军,屠杀三十万将士的战争序幕,从此刻开始就要正式拉开了。 历史从这一时点,全面倒向了李牧所在的军队,而秦国,则在这场名为“肥下之战”的战役里吃尽了苦头,直至嬴政将王翦重新派上秦赵两国的最前线,又向战争中投入了新的战士,局势才稍有缓和。 “宿主大人,来不及了!您要赶去肥下的话,时间上恐怕——” 黎筝原来的计划是抢先赶去肥下,带着桓齮所领的秦国大部队返回宜安的战场,可121经过系统精密的计算之后,发现他们带着蒙野麾下的一应人马赶去肥下,也是决计来不及的。 “等到我们赶到肥下的时候,事情估计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黎筝双腿一夹马腹,催赶着赤心跑得越发快了起来,她的头发和披风都被吹佛得不断向后飘扬,手中持着一根燃烧着的火把,却也只能照亮自己周边的少许路段,看着黑沉沉的像是要吞噬所有来者,如同巨兽之口的前路,黎筝狠狠皱了一下眉:“来不及了?” 按照黎筝的想法,这一回,她赶不过去也得赶! 哪怕肥下之战仅留给她一个最后的尾声呢? 也还是能救多少人便救多少人! “宿主大人,赶去赵国肥下还不知要多久时间,但是,如果我们赶去宜安的话,或许还能赶上李牧袭击营地的时候!” 黎筝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上使劲儿一勒赤心的缰绳,驭着马儿转身道:“全军转向!我们改道去宜安!” 第155章 青石砖瓦, 朱红长柱,高高翘起的飞檐和站立于上的威武走兽,秦国章台宫的精美与威严, 让所有领过其风采的人都忍不住驻足长立,想要静下心来,好生欣赏。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停下步子细细体会身边美景建筑的余裕。 秦始皇所处的高台大殿里,一个脚步飞快的隐宫手中持着刚从信鸽脚掌解下的信封, 大步跑进了殿内。 “王上!王上!宜安那边来信了!” 说是宜安, 却又并非是桓齮所率领的部队寄回来的信,而是被困在了半路,直到目前都还未抵达宜安的精锐部队所发的信件。 如果当初出发时, 这支部队老老实实顺着桓齮率领的三十万将士的后勤部队所留下的路线走,纵使所需的时间长上一些,到了如今,也该到达目的地了。 可为了缩短前行时间, 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战场,嬴政派去的这支精锐部队特意抄了小道,从各种荒山野岭的小径择路。 他们有山翻山,遇河直渡,走的是两点之间一条直线, 可半途又因人生地不熟的关系,在深山中迷了路。 如今时间马上就要到“蜃楼仙人”所预言过的“赵国李牧坑杀三十万将士”的时间点了,这支精锐部队还是没有抵达位于宜安的前线! 嬴政肃着一张冷脸,手从宽大的袖袍中伸出接过那轻薄的纸张,抖动着轻轻一展, 目光快速地从上头划过。 看清上头足以将人气得火冒三丈的内容,他抬了手, “砰”得一声,就将一个青铜杯重重地扫落在地上。 “他们究竟在做什么!都已经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没赶到宜安?” 据信上所述,精锐部队被困在一座深山老林中,让原本的路程硬生生又多耗进去好些天,尽管如今已重回正轨,但要赶到前线战场的话,可能····只来得及给战友们打扫一下战场了。 可以说这一延误,直接延误了三十万将士的性命! 为了挽救预言中会死亡的三十万将士,嬴政特意派了这支精锐部队,给了他们最好的马匹、粮草和装备,要的就是他们带着最新的情报和命令,改变“蜃楼仙人”的预言。 他对他们抱以了最大的期望,可是他们都做了什么? 看着寥寥几字的信件,君王气得捂住胸口,整个人都在摇晃,勃然大怒都不足以说明他的心情。 精锐部队人快要到前线了,结果居然在赵国的某个山林里迷路了? 三十万将士们的性命,就栽在这“迷路”两个字上了。 再说说率领大军的桓齮那边,精锐部队眼看自己被陌生的森林和山谷所耽误,无法按照嬴政要求的指定时间抵达宜安,便又同样将所有的期望都给予了携着嬴政亲笔书信的信鸽。 这生了双翅膀,能从天路行走的信鸽半点不受陆地森林山谷的影响,来去自如的将信件送到了桓齮的手中。 但新的问题又诞生了。 才刚赢下九场战役的桓齮此刻正是最为意气风发,对自己信心十足的时候,如何能够接受旁人越过自己,对他亲自战出来的局面指手画脚? 在他的眼里,嬴政就是位鲜少上战场打仗,并且还在信中格外语焉不详的君王。 想他身在战场,要打赢一场战役是多么的不容易,这瞬息万变的局势,每一刻,都与之前截然不同,君王的命令从遥远的咸阳传到赵国宜安战场,又过了多长时间? 等到信鸽将指令送来,这对策也早已成了过时的,不适宜运用的东西了。 听从命令是不会听从命令的,在他的心里,反正只要在最后能将胜利带回给君王,那么论功行赏,赏罚分明的嬴政自然也不会对他这个秦国的大功臣有什么意见。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既然君王让他带领这支军队打仗,那行兵作战之时,应该使用什么样的战略计谋当然也应该由他来决定,否则的话,还不如换个人来指挥呢。 一把烧了传递过来的信件,又吃了飞来传信的鸽子,桓齮只当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君王不允许他离开宜安,前往其他地方作战的命令。 在精锐部队这边上报给嬴政的信件内,写的就是桓齮将军没有任何回应,并不曾遵照君王所下的指令行事。 嬴政尚且来不及发作,就听另一声呼唤伴着极快的脚步声到了耳边。 “王上!王上!桓齮将军他,桓齮将军他前往肥下了!” 一旦没有将桓齮拦在宜安,接下来的事情就会如同于预言里的那样一发不可收拾! 心中“咯噔”一声,胸膛急剧起伏,嬴政低垂着头,感到眼前一阵晕眩。 事情终究是走向了众人最不愿看到的局面。 赵高走过来扶住了他的身体,转头向着殿堂外头大喊:“奉常(太医)!快宣奉常!” 嬴政被众人拥簇着坐了下来,瓷白的手指抵着太阳穴一阵揉动。 桓齮的决策仍旧跟预言中所做的一模一样,还是前往了肥下,而在这之后···三十万大军····· 这是今天听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了。 如此多的兵力的损失,实在是让这位君王感到难以接受。 大殿外,诺大的章台宫中几道身影匆忙地赶来,少年人修长的腿频繁的更替,将漫长的宫中道路缩短成脚下几个跨步的距离。 一只温暖的手越过众人,握住了嬴政,给予他包含力量的支撑。 嬴政抿着唇,脸上的表情是说不出的烦闷,他抬起头:“奉常来了?” 入眼的却并非宫中的那几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而是个随着年龄的增长,生得越发俊美的少年。 同样穿着玄黑衣袍,身量日益变高,骨架子也逐渐变宽的少年人轻皱着眉眼,视线落在了嬴政的脸上,口中唤了一声“父王”。 “原是你来了,”嬴政想要站起,示意自己的身体无恙,“不必担心,寡人无事。” 只要足够坚强,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噩耗,人总是能够挺过来的,但扶苏并不想看着自己的父亲强装出波澜不惊的样子。 而给予安慰,传递力量则是他最应该做的事。 将总是为江山事物所辛劳疲惫的君王按到椅子上,扶苏又唤了第二声“父王”,他抓着嬴政的手,说出了一天中最好的消息,“阿黎她离开了王翦将军的军营,带着蒙恬将军的儿子,蒙野所在的部队连夜赶往了宜安。”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吗? 可能在如此岌岌可危的情况下,算是一个好消息了。 原本有气无力地即将接受秦国马上就要损失三十万军队的嬴政霍然抬头,手不自觉的用力抓紧:“什么?你说什么?” “赵黎她带着人,赶去宜安了?” 点点希望从眼底升起,就像是浮上水面的救命稻草般被抓在了手里。 君王猛然起身,在殿内走了几个来回,待那点子看到事情峰回路转的希望重新冷静下来后,又站定问道:“她从原先的韩国那边过去,能来得及?” 扶苏绷着脸,压着心底对少女的各种担忧,说出了根据基本事实作出的理性推断:“她骑着能够赢过盗倜的千里马,身边也没有什么累赘繁多的人手,仅有蒙野的一队人马。所以——” “所以她很有可能赶得上这场战役!” 嬴政这才不再抑制心底的喜悦,连带着英俊的脸上也显露出了些许喜色。 当然,经过桓齮和派出的精锐部队两相失利的事情,他对这场战事的态度也并没有特别乐观,更何况:“还有一个问题,她身边只带了那么丁点人,如何反败为胜?” 整个秦国最为尊崇的父子面面相觑。 嬴政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扶苏,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这么点人手,几乎就是杯水车薪,于一场浩瀚宏达,两军对战的人数面来到了几十多万起步的征战来说,根本就与螳臂当车无异! 赵黎,还有她所带领的那个十人小队,当真能够在这次的战争中取得胜利? 扶苏深深吸了一口气。 嬴政的问题同样触动到了他心底深处所藏着的担忧,如果少女不能赢下这场战役的话,说不定,连带着她年轻的生命都要一并赔进去。 眼前浮现昔日两人和乐融融,共处一堂的画面,一柄冰冷无情的兵器却徒然伸出,狠狠挥下,将两人站立的地方斩断分割成两块。 本该让人觉得温馨的画面由此变得残破灰冷,扶苏仍旧站在阳光肆意,远离硝烟的窗台旁,而少女却已然来到了危机四伏,凶险万分的阎罗地狱。 扶苏知晓,他们两人,稍有不慎,便是阴阳相隔—— 双拳骤然握紧,少年闭了闭眼,回答嬴政的声线哑然:“儿臣,选择相信她。” 相信她,能像之前赢下一场又一场的比赛那样,化腐朽为神奇的赢下这场战役。 相信她,能够保下秦国三十万将士的性命,将胜利带给秦国。 相信她似乎是现在唯一的选择····黎筝,已经是秦国最后的希望了。 嬴政长长叹了一口气:“寡人也相信她!” 肥下、宜安之间的战场 李牧军队趁着桓齮带着大部队围攻肥下,驻扎于宜安的营地中仅剩下小部分兵力,连夜偷袭了秦国位于宜安的领地。 这一偷袭,直接偷袭断了桓齮部队的后勤粮草和武器、医药、寒衣等重要军事物资的运送,并将秦国三十万兵马硬生生阻隔于赵国境内,使得他们回头见不到自己的祖国,前进也到不了敌人的老本营,就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被围困在中间,直至迎来死亡。 也得利于李牧再一次猜中了桓齮的计谋,他料定秦军必然会率军回击,特意派兵力于桓齮军队回程的两翼之地,利用两面夹击的优势,将秦军打得节节败退。 大势已去,桓齮没有半点战败殉国的傲骨和气节,在知晓己方部队没有任何嬴面之后,他立时下达命令让军队继续前行战斗,暗地里则改头换面,隐蔽小心的从战场上逃离,向着燕国的方向而去。 这下,三十万将士当真群龙无首,如聚拢在一起的乌合之众般战斗力骤减了。 第156章 宜安战场 天蒙蒙亮, 若有似无的微薄光线从云层的缝隙间透出,构成了半明半暗的脏兮兮的灰质色彩。 没有人会想在这种极低程度的光照度下办事,不论是劳作亦或是其他, 但很多时候,办事的时间并不由人自由挑选。 山路崎岖,走在上面硌得人脚疼,反倒是身边小跑着的马匹, 一双双蹄子上都穿上了铁质的马蹄。 说起这铁打的马蹄, 士兵就想起那位远在咸阳,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万户的少年英才,他曾经在咸阳的街道上, 远远地看见过那位英姿勃发的少年人一眼。 脑中的思绪还来不及勾勒出那人眉目如画的样貌,耳边便传来一声爆响。 “敌——袭——!” 所行走的山体开始震动,记忆中美好的事物被眼前爆发的战争所替代,军队两侧的小山坡上有如海浪潮水般的地方士兵冲了下来, 残酷的味道从喷洒的血肉中散发了出来。 “我们被埋伏了!” 巨大的混乱里,不知是谁口中叫喊着这样的话语。 将士脑袋闷痛,忙碌地将自己投入到厮杀当中。 显然赵将李牧提前预料到了他们会中途返回救援宜安的举动,特意在对他们有利的作战地势上埋伏了起来,在这种情况下, 秦军几乎是以数倍于敌人的损伤在持续这场作战,而颓势也很快就显现了出来。 作为兵强马壮,所向披靡的一方,将士已经不知道他们所在的部队有多久不曾在战场上落入下方了。 可局势还是不如人所愿的向着糟糕的事态演变。 他们要输了! 将士再明确不过的升起了这个念头。 另一边的赵军这头已然成竹在胸地要拿下这场胜利了。 在距离厮杀的血腥战场稍远一些的山顶,赵军的司令台几乎都站在这个可以将下方战事尽收眼帘的地方, 每一多看两眼,脸上都忍不住露出喜色。 王只不过叫他们守住宜安之后的土地罢了, 可他们却能将所有秦军全部歼灭! 就连宜安那些落入秦军口袋的地方也能收复回来! 这将是多么大的功劳和战绩! 回去邯郸之后,又该是如何的脸上有光! 在这群人之中,唯一没有提前享受战果,还在为这场正在发生的战争费神苦思的人是李牧。 他还在观察秦军与想象中不同的迎敌方针。 “他们——”李牧凝神看着敌方的阵型,以他毒辣的眼神不难发现秦军的队形已然散乱,几次组织起来的突破阵形的时机也十分的不恰,他有些迟疑的道,“他们这是···没有人指挥?”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的心里几乎快要成型,而就像是为了证实他的想法,一个小兵冲到了他的面前,大声道:“报!将军!小的刚刚看到秦军将领桓齮偷偷从秦军后方溜走了!” “溜走?” 那位在先前还很值得人敬佩的对手瞬间变成了个受人鄙夷的对象。 李牧面上闪过一丝厌恶。 他自己一生忠君爱国,对待手下的士兵也从来亲如己出,绝做不出这种在战败时刻丢下自方士兵的举动,此刻就更是嫌恶这种临阵逃跑的家伙。 但这又确实是对他们有利的事情。 李牧视线冰冷地瞟了一眼小兵指向的,那个面朝着燕国的方向,声音寒冷的像是一位降临人世的死神:“冲下方的军队里喊,“桓齮已死”让剩下的秦军全部投降。” 命令被很快地执行了下去,跟李牧所料的不错,秦军部队一听见“桓齮已死”的消息,马上就自乱阵脚了起来。 “将军、将军死了?” 有为数不少的士兵回头去看他们想象中应该存在的那个身影。 那个身影披铠执枪,英勇杀敌,只一人就足以应对好些个敌军,他、他应该极为明显才是! 在士兵们的心里,桓齮身边一定围绕着好些军中好手跟他一起浴血奋战,好保护这位军中职位最高的存在,让他不至于有事。 可、可为什么一眼扫遍战场,都找不到那个按理来说十分显眼的存在? “将军、将军被杀了?” 士兵们心中,曾经坚固不摧的精神信仰在这一刻轰地一声,瞬间倒塌了。 几匹敌军的战马飞快的疾驰过他们的身边,带起刮得人生疼的风。 可敌军也并非为了战斗,只是要将这消息传递到所有人的耳中“桓齮已死!投降不杀!” “桓齮已死!投降不杀!” 降,还是不降? 抬眼,目之所及没有任何一处是与祖国家乡相似的土地,喘息,没有任何一口空气是跟祖国家乡一样的气味,在远离国土的异国作战,将士们深知自己此刻距离大秦是多么的遥远,而死在这里,他们就再也看不到自己的亲人和熟悉的故土了。 “战——!我看哪个敢降!都给我死战!” 赵军呈两面夹击之势将秦军死死包围在中间,一眼望去,不见前路,重要的后勤辎重也被尽数切断,而思念的祖国同样在敌人身后的方位,被黑压压的军队遮挡得严实。 大势已去!大势已去啊! 秦军将士们眼一闭,心一横,在自知没有突破敌军包围可能的情况下,决定死斗! 到了这一刻,他们也不愿给秦国丢脸! “战——!” 这是犹如困兽般的死斗,奋力挥舞着手中枪戈,将士们并非铁打的身躯逐渐疲惫,胳膊酸得像是要再也抬不起来,心中想着故土上思念过千百遍的亲人的脸庞在征战的缝隙间被珍惜的拿出又小心地藏起,就这么短暂的走神间,新鲜湿热的血液喷洒在了脸上,眼睛瞬间酸涩湿漉地不知道是被溅上了血花,还是在默默流泪,看着昔日的战友在身边一个个死去,将士们心中的悲哀还是攀升到了顶端。 他们嘶吼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战——!战——啊——!” 逼迫着自己不去想事情是否还能有任何转机,拼命屏蔽内心生出任何微茫的希望,不去期待上苍是否能够落下什么垂怜,又或是突然从天而降一个救世主,不!没有!什么都没有! 生出希望之后再失望才是最为痛苦残忍的事情,而在这绝境之中,将士们也逼迫着自己不去幻想什么突然乍现的生机。 可是属于他们的生机,却又不期而至了! 明明,那是他们连想象都不敢想象的事物! 陡峭的山坡之上,一队陌生的士兵狼入羊群般地冲了下来,所到之处一片砍杀与哀嚎,若是没有看错,他们身上确实穿着赵国军队的铠甲,可屠刀下的亡灵却也都是赵国对他们毫无防备的战友。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这群陌生的将士们的接近,士兵又听到他们嘴里似乎高喊着什么。 他们喊:“秦国赵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军队!” “秦国赵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军队!” “秦国赵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军队!” 如同之前穿梭在军队中的赵国士兵一般,这支切瓜砍菜般于眨眼间宰杀了一批赵国士兵的人马将消息瞬间带给了战场上所有的秦军,立时掀起了一阵哗然。 赵黎!秦国赵黎! 谁不知道她的大名! 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万户侯!用策如神,擅长将兵法运用于象棋之中的棋圣! 别说秦军这头的战士们都知晓黎筝的存在,就连赵国的士兵们听了这么个如雷贯耳的名字都要手下的动作停滞上片刻。 鼎鼎大名,开遍七国的邹氏商铺就是这位神童白手起家的成果,在此之前,只听说齐国邹氏在邹忌丞相之后子嗣不丰,而发展到这位神童之前,更是整个世家都快要落寞了,如今却又被她一人重振起来,转眼就成了遍地开花结果的模样! 现下更是各国都在传她神仙下凡,在天上的身份背景贵不可言! 家家户户的谁人不说生子当生赵万户啊? 简简单单的赵黎两字一出,竟是使得赵国军心不稳,士兵脸上也出现慌乱的神色,就是□□马匹都受人影响,止不住地恐慌地嘶鸣起来。 秦军则喜不自胜地露出得救的欣喜模样,他们个个抬头张望,眼睛不住地在那队于危急时刻到来的战士身上扫动。 “赵万户?赵万户来了?” 另一个士兵也喜出望外地道:“叫什么万户,如今要叫将军!” 将士四处张望,想要看到那个能振奋人心的存在:“将军、赵将军她在哪儿呢?” “我在这儿!” 所有人齐刷刷地抬头,往那个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就像是为了能让人一眼看到似得,那个身披大红披风,分外抢眼的少年人站在山顶尖上,她身上没有穿什么赵国军队的衣服,而是一身明显的秦军黑色铠甲,手中持着一面巨大的秦军旗帜,不住地挥舞着。 在发现她的瞬间,赵国军队中无数个弓箭手搭弓拉弦,将手中箭尖磨得锋利的箭矢向她射去,“刷”得一声,天空中出现了遮天蔽日的一片箭雨,全都朝着赵黎所在的方位而去,誓要将那个少年人的性命留下。 不——! 才刚拥有了新的统帅的秦国军队的心立时高高地吊了起来,他们瞳孔紧缩成一点,喉咙里差点没有喘上气来。 视野中,那密集到不剩一丝逃避余地的箭雨下,又哪里能活下人一条命来? 第157章 此刻, 他们秦国如同救星般赶来的将士赵黎正独自面对着丝毫不输于千军万马的利箭。 遮天蔽日的箭雨疾驰而下,一支支打磨得银亮锋利的箭头全都对准了少年所在的位置,夹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惯下。 没有人能够从脑海中想象出她全身而退的模样, 这凌厉的攻势足以让一只拥有九条命的猫也当场迎来死亡在瞬息间被射成一只浑身是刺的刺猬,更何况,这位第一次上战场的新手将领,身边还什么人、盾牌都没带, 手中只有一面秦军的旗帜在, 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逃脱—— “赵小将军!快躲!” 黎筝一抬头,那些急驰而来的箭雨已然近的要挨着她的皮肤了, 一支支一箭箭具都直逼她身上的致命部位,事态在瞬息间紧迫到了容不得人再多喘息、思考的地步。 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黎筝手上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她一把扯下身上长而厚的红色披风, 往秦军黑色旗帜上一兜,挥舞着旗杆用披风裹住那些直侵到她身周的箭矢。 “欻欻歘” 所有没挨着她身周的箭矢瞬间狠扎入地面,深得只露出一个短短的箭羽,沿着她的脚边和人身在地面上留出了一个人形的空缺来。 才刚抵挡住最为凶险的一波攻击,人还未喘上一口气, 第二波藏在前一次后头箭矢,又紧跟而至。 脚步跳跃着后撤,黎筝立时甩开披风,将前一次包裹着的长箭全部扫落,又用手中旗棍击落几根后至的箭矢, 将其远远打飞出去。 险之又险地避过敌方攻势的黎筝鼻尖凝出了一片汗水。 这些攻击她的弓箭手当真是好生的老辣! 即便是她自己出手射击敌人,实则也不过达到如此地步罢了。 第一波的攻击都已经如此凶险了, 在几乎所有人都默认她会死于这波箭雨之下的时候,竟还有人故意放缓了攻击节奏,以慢上两拍的节奏,在第一波跟第二波箭矢之间又藏了一次攻击。 若是黎筝没能发现这一点,又或者动作迟钝,来不及在扫空了第一波箭雨的情况下反手回来击落这故意落后一拍,藏在其他箭矢之后的进攻,那必会被此人的心计所算计了个正准,死于此人之手。 只可惜,黎筝自己也是个资深的弓箭手。 在射出第一支箭后,紧追而上射出第二支箭,以同样的弧线和箭支,使得第二箭的箭支、箭羽在敌方的视觉上全部重叠与第一支箭,而后再射出速度最快的第三支后发先至的追命箭! 如此一套流程下来,几乎没有几个能够从她手心里逃出去的人。 所以在应对之时,黎筝也提前留了个心眼,防的就是世上有跟她一样的人存在,如今再看,这防备心还当真是再多两个都不为过! 手中旗杆舞得虎虎生风,急速的旋转使得它看上去像是一面厚实的盾牌,飞矢撞在上头“噼里啪啦”地发出声响,偶有力道特别重的攻击,让黎筝挥舞的手停顿上两下。 能将她逼到这个程度,赵军队伍里,一定有实力极强的弓手在! 不给自己留下一时片刻的休息,紧绷着心神的黎筝眼睛越过重重利箭组成的雨幕,追根溯源地找寻那个发出重攻的弓箭手。 当看到身周严严实实的包裹着猬甲的人再次从背后的箭篓中取出一根长箭,手上搭弓拉弦的速度也半点不慢地再次向她射来一箭,黎筝眼中立时爆出一道戾芒。 她一边抵挡着攻击,一边身形迅速地朝着山下冲去——只要到达两方混战的中心,弓箭手们便要投鼠忌器,不敢于人群中随意放矢,以防伤着队友。 猛虎下山般地冲进了人群,头顶上飞流不歇的箭矢果然如她所料的停了下来。 不必再挥舞旗帜抵挡,黎筝想也不想的一杆刺入离她最近的赵军士兵的喉咙,抢过他身下的马匹和背后的弓箭,再翻身上马,用伏低的身体死死压制下了临场换主的马匹的惊动。 抢来的马匹是个好物不说,手中有了长弓,她更是如鱼得水得从披风上拔下一支箭矢,张开弓就射向先前不断朝她发出攻击的弓箭手。 “歘”得一声,快到几乎要看不见影子的长箭穿过重重人群,准确无比的射中了对方的眉心。 人的意识从有到无,原本还拉扯在缰绳上的手缓缓失去力道,从马匹上倒了下去。 赵国将士们起先还以为这位年轻的将士本领不到家,拉弓搭弦的起势动作漂亮顺眼,箭矢的准头却完全不行,根本射不中一个人,只因为随手抢到了长弓,才顺手用了两下。 可等到有转头去看的人冷冷抽了一口凉气之后,他们才后知后觉地一并回了头。 只见那射往层层叠叠的人影之后的长箭竟是飞了这么远的距离都还没有落下,那箭矢之上甚至肉眼可见地看到犹有余力。 心头一跳,几乎所有人的心底都升起了一个问题,她不像是在放空箭,可是,她到底在射谁? 视线在人群中探索,几个眼里不好的将士已然感受到了吃力。 而于箭矢飞驰的必经之路上,一个遥远的快要面目模糊的人,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的转过了头。 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他的身子只往外偏斜了那么一点,就立时被箭矢追击而至,正中眉心。 嘈杂的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赵军将士都为这一瞬息间毙命敌人的高超箭术而噤若寒蝉,心底泛凉。 这么远的距离,她射出一箭竟是轻轻松松,半点没有吃力的样子! 再来,受击者已是军中的好手,既然连他都闪避不开,若是方才的人换做自己,此刻也必然如他一样中箭身亡。 明明是好些个赵军团团包围住了黎筝,现在却仿佛是只黎筝一人就足以威胁到他们全部的性命,这几个心头慌张,与少年对视一眼都要被她身上爆发出来的血液般凝稠的戾气给吓到的士兵们努力地不让自己露出怯弱的神色,可即便如此,手中的刀剑却还是握不稳地一被黎筝进攻就蓦地飞了出去。 身形单薄的少年人驾着马匹,击杀了几个围剿她的士兵,整个人面容冷淡,不为生命去留所动地冲出了包围。 她一边首当其冲的朝着敌方将领的方向冲锋,一边高声呼喊道:“全军听令!排出锥形阵列!” 锥形阵列! 桓齮所留下的将士们也都并非草包,甫一听黎筝所用的战术,眼中便光彩连连地闪过一阵欣赏,只觉盛名之下果然没有虚士! 现下他们被敌人从两翼包抄,所需的就是这“锥形阵列”! 锥形阵列,实为春秋时期被世人称为兵圣的孙膑所创造的兵法。 其阵列特点为队形如锥,选择敌方的一个薄弱点,深深嵌入对方军队后突破所用战术。 先前于桓齮离开之后,秦国将领也思考过是否要采用这个战术,但苦于采用这个战术还有两个难点而没有采用。 这两个难点,一是非本领高超,神武强大的将士不得带领军队;二是非强悍无比的前锋所组成的精锐部队不得采用。 将领自觉一、二点都没有满足,所以弃此法而不用,改与众将士一并死战。 黎筝却是理所当然的选择了这个战术,心下没有半点犹疑之处! 如果她还不能称作强横无匹的将领,那世间或许也没人配用这“强横无匹”四个字了! 唯一需要费心的,则是找出秦军战士之中能够胜任突袭前锋的战士。 “全军听令!排出锥形阵列!” 作为所有秦军的主心骨,黎筝口中话语一出,战场上立时有漫山遍野的秦军从口中喊出回应。 齐刷刷地“唯”不约而同的在战场上空爆响,那股信念和凝聚力在此刻从众人心中弥漫了出来汇聚到了一起,直把正在与他们对打的赵军战士们吓得心中一突。 站在山峰上时刻注意着下方局势的李牧显然意识到了战况的不对,原本看到黎筝来接手这只已经被打得丢盔弃甲的军队,他心中还很是不以为意,觉得颓相一露的战争绝不可能被这么几个人所影响、逆转。 可现下的情形却又全是超出他预料的发展! 收到了黎筝的号令,战场上的所有秦军都疯了似得拼了命的往战友身边汇聚,而在找到了主心骨之后,他们身上的精神面貌瞬间为之一变,赵军根本无法将这群铁了心要听从命令汇聚到一起的人阻拦下来。 没一会儿,身边就多了很是一群战士的黎筝回头一看,只见这些将士们身上各个挂彩,每人身上都有着不少的伤口,看起来已然遍体鳞伤,可眼睛却都亮得惊人。 尤其是在注视着她的时候,一种无声的力量与信念通过这种注视默默地专递了过来。 黎筝透过他们脸上的血污打量着他们的面容,想要用自己的记忆记录下他们的容颜,她也高声的为他们英勇的行为作出嘉奖:“做得好!我的战士们,胜败乃兵家常事!先前的失利只能代表一时!而现在!我们要狠狠地从敌方手里把这些失利全部都夺回来!” “来到我身边的你们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现在诸位都是从刀山血海中杀出来的战士!敌人!战争!死亡!我们都不怕!怕只怕怯懦!失败!没有勇气!现在,我需要一支能够跟随我冲锋突袭的精锐小队!谁对自己的身手有信心,愿意当这个前锋?” 黎筝想要的锥形阵列对带队将领和突袭前锋的要求十分的高,善于驭马是一回事,在对抗性上十分之强的身手上也有硬性要求。 “我!我能胜任!” 没有让场面冷下来,才杀了一圈,情绪正在兴头上的少年抢在了不少跃跃欲试的将士们的前头道。 这是一个黑袍小将,他同样刚突出了敌军的围剿不久,此刻策马来到黎筝身侧,与她对视的双眼中流露一丝默契。 正是跟着黎筝一同到来,脱下了赵国军队战袍没多久的蒙野。 他冷峻的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满身不容人质疑的气度与自信:“我!我能完美的胜任这个前锋的位置!” 第158章 喘息, 喘息。 伴随着耳鸣,战士的脑袋疼地嗡嗡响。 他身子摇晃,几乎要站不住脚, 有限的视野也在汗水、血水的影响下变得模糊不清,显然,他的状态已经差到一个限度了,可当敌人朝着他扑过来的时候, 他还是下意识的一个前刺, 将对方的生命结束于兵器之下。 抬头看了看天,这恐怕是战士所经历过的最为漫长的一个清晨,从晨光熹微到太阳整个跃出天际, 它所照耀下的这方世界,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征战了。 喘息,喘息。 喉咙干涩到无法吞咽,身手出色的战士仍然坚持在这场看不到头的战役之中。 他是少数几个亲眼目睹了桓齮逃走的将士。 那位统帅并非是被敌人所斩杀了, 而是自己先一步感到了恐慌,像个胆小鬼一样地丢弃了他麾下的大军,从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偷偷溜走了! 战士脸上出现了扭曲的,厌恶的,带着憎恨的表情。 因为桓齮的举动, 他们这支本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变成了群龙无首的存在,从原来的还有一战之力变成了任人宰杀的羔羊! 战士无法欺骗自己,除了死死的将桓齮逃走的消息隐瞒下来,不让其他更多的将士知晓, 以防军心大变之外,他又深深地知晓自己所在的部队已经遭到了将领的丢弃! 他们在无法看到祖国的土地上, 在自己的呼唤声无法让亲人听见的异国,被自己所信仰,所崇拜的将士抛弃了! 想到这里,战士手中的长矛突然不似过往的那样凶猛了,他手上的力道也莫名的减少了几分。 不该是这样的—— 战士额头上的汗珠滑落眼眶,在严重的不适感下,闭了下眼睛。 为了自己的生机,他在桓齮走后,本应该更加努力地厮杀才是,可身体、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先他这个意志的主人一步开始更加明显地沮丧了。 这是漫无目的的征战,每一次杀戮都仅仅只是将自己的生命延长一些而已,战役的终点同样也是生命的终点,对于已经放弃胜利的他来说,漫长的就像是—— 心间的烦躁到达顶峰,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场战役的士兵微微放下了手中的矛,这么点幅度的偏移,已经能够让对面与他战斗的将士找到破绽,狠狠将手中的兵器刺入士兵身体的致命点,一击毙命! 士兵提前一步合上了眼,迎接即将到来的死亡。 可就像是要从死神手下将他夺回,一道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秦国赵黎已至!奉秦王之命,接手军队!” 接手军队! 他们、他们明明已经被抛弃了! 被最为信赖,想要一直跟随的对象抛弃了! 那个曾经凝聚着他们众心所向的存在,在判断不可能领导他们取得胜利之后,没有丝毫迟疑的将他们当做弃子,丢下了! 可是,居然还有愿意接手他们这支军队的存在吗? 秦王、他们秦国的王还在挂念着他们的生死,往这里派了一个能够左右秦国未来的闪耀之星到这遥远的异国来救援他们吗? 差点想要放弃,去迎接死亡的士兵不敢置信的骤然睁眼,面对着已经逼近得快要直直刺入他咽喉的冰冷长戈,他毫不迟疑地依从了自己的战斗天赋,身子狠狠往后一弯,避开致命攻击的同时,手中锋利无匹的长矛往敌人的胸腔中重重一捅。 战斗、斩杀敌人对战士来说几乎是吃饭喝水一般简单的事情,即便是将厮杀的先机让到了对方的手里,他也依旧在想要活下来的瞬息间以眨个眼的功夫解决了对方的生命。 死掉的尸体被战士随意的推开,扔倒在地面上,他极为迫切的转头,看向说出那句能够拯救他心灵的话语的人,那位不远万里赶来救援他们的人,那位在秦国大名鼎鼎,举足轻重的赵黎——她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个危险四伏的战场上才是对战士更为重要的事情。 “我在这里!” 高声宣布自己的所在,将敌人的视线、炮火和攻击全部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是一件极度危险,不理智的事情,但战士却由衷地感谢着她的举动。 感谢上苍!让他真的看见有这样不惜以身犯险的存在! 他甚至没有任何思索,第一反应就是从距离自己最近的敌方骑兵身下抢了一匹战马过来,他跨上它急速地穿过庞大的战场,飞驰的箭矢一般朝着那位他心中的救世主身边赶去。 黎筝的出现已然决定了她自身存在的意义,她是他们秦军的精神支柱,是他们战斗下去的全部希望! 哪怕她对什么行兵打仗的知识一概不懂,只要她能站在这片战场上,都能让所有秦军找到主心骨,让他们的战斗力往上翻三倍。 驾驭着身下的马匹,战士几乎是在疯跑,数不清的前来阻拦他的人,刀枪棍棒,长矛长戈,尽数挥舞到了他的面前,却又一一不敌他手的被他斩落于马下,身边无数的人与物被抛到他的身后。 快一点!再快一点! 快点赶到她的身边!将她保护起来! 在场的所有秦军里,无数的人这样想着,好几道身影驾着快马,飞奔地像是一道在人群中快速划过的长线,而他们所 的目标,则是离黎筝最近的山脚。 可敌方的反应比他们只快不慢,只这么片刻的功夫,利箭已然铺天盖地地射出,在众人急剧收缩的眼瞳之中,那个面临如此杀机的少年,已然是活不下来了。 “不——!” 多少人口中呐喊着想要将少年的生命挽留下来,可是—— 回应这夺命杀招的是少年人比他们更快的动作,简简单单的长披风从肩头扯下,与旗帜结合到一起,以柔克刚地卷住了所有射来的箭矢,再顺着飞箭来的力道挥舞卸力。 于生死之间骤然乍现的强大和临机应变的能力着实给了所有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她的人一颗定心丸。 少年显然绝不甘心于全然被动的局面,极为漂亮的接下了第一波攻击之后,她硬是顶着第二波进攻冲下了山,甚至快速地抢了一把长弓,手段狠辣强硬地射杀了那个先前攻击她的弓箭手。 而好不容易杀到弓箭手身边,想要为她解决这名隐患的战士,则缓缓收回了举起的长矛,脸上闪过了欣慰的笑容。 “全军听令!排出锥形阵列!” 浴血杀敌的少年极快地做出了判断,而锥形阵列,也确实是应对眼下战况,突破两翼钳制最好的方法。 响彻天际的“唯”声更是让秦军战士知晓并非自己一人有着对这位新首领满意得不能再满意的想法。 他们完全不害怕对方随意命令使唤自己,只害怕对方还是战场新手,没有向自己发号施令的意识。 本就快要抵达少年将士的身边,如今听到她的呼唤,将士们更是奋勇杀敌,斩出了一条血路。 “谁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愿意当这个前锋?” 可以说,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到她身边的战士,每一个人都是以一对多的战场强者,所有人都愿意随她征战,当这个锥形阵列里的必不可少的前锋! 可惜,有人先他们一步应声。 陌生的战友脱列而出,当仁不让地抢下了前锋的位置。 * 甘愿当最为危险的前锋的将士比黎筝想的还要多。 没有在她以为的最需要费心的地方耗费上太多的时间,收拢了战场上所有的秦军的锥形阵列如同锋利长剑的剑尖般狠狠刺入敌军的队伍之中。 又像是一只凶猛的野兽,秦军张开足以咬碎所有抵挡者的巨口,硬生生地从赵国的军队中撕咬出了一个口子。 “突——围——!” 有着强悍无匹的神勇将领带队,有着身手矫健的战场老手充当精锐前锋,使用着原本战将头目不敢使用的战策,黎筝当真从敌方的包围中杀出了一条血路,突破了赵国军队铜墙铁壁般不可摧毁的阵线,为秦军挣出了一条生机! “将军!将军!怎么办,要被他们逃出去了!” 一个小兵急切地跑到李牧身边,抓着他的手臂摇晃着询问。 而李牧本人也正被一股巨大的荒谬之感所笼罩,他觉得这桩事情是如此的奇怪,甚至,他明明预感到自己是一定可以将秦军全部歼灭在此地的,可对方却堂而皇之地离开了。 “将军!”另一个将领赶到了李牧身边,他尊崇地看着这位军中的司令台,是他挽回了他们赵国处于低谷中的糟糕战局,是他带着他们险些全歼秦军,将领问道:“将军,他们就要逃了,我们追还是不追?” 可李牧却从未想过,这群已然落入最大的劣势之中的秦军居然还能有逃脱的机会! 以至他没有准备好立时应对的方法。 追,还是不追,这对他来讲,还是需要思考和迟疑的事情。 “zhui——” 话语刚要从口中说出,一支利箭就狠狠地飞射了过来,如果没有身边将领用长剑及时得挥击,使得箭矢偏离了它原来的轨道的话,李牧此刻已毙命于这支箭矢之下,而不仅仅只是侧脸被划出一道深深的伤痕了。 脱离死境,心有余悸地喘息着,李牧看到了那个已经离开赵军包围的少年人,她眼中闪烁着汹涌的淋漓杀意,谁都没有想到她会在已经逃离的情况下重新回头,用箭矢瞄准了他们赵国军队的大脑,并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差点将他射杀当场。 第159章 一击不成, 黎筝没有再拉开弓,射出第二箭,她干脆利落地吐出一个“撤”字, 没有丝毫留恋的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调头离开。 那扬长而去的背影,又哪里有才冲破敌军包围的落荒而逃,反是意气风发,很有可能野心勃勃地想要准备再组织起第二次与他们军队的冲突。 可李牧等人却一时之间没有功夫去顾及她, 这站满赵军上将军(指挥官)的山峰上, 正兵荒马乱着。 “将军!将军!” “将军!您没事吧!” 身边所有的人都围聚到一起,七手八脚地想要搀扶李牧——刚才那支凌厉凶猛的箭虽然没有取走他的性命,却也让他差点从马匹上掉落下去! 胸腔里的心脏急速跳动, 这个能轻易左右一场战局的将军面色因为这一足以致命的攻击而整个红胀起来。 “将军!”身侧的将领放下了手中的长剑,他紧紧握着李牧的手,一双眼睛担忧地盯着对方面颊上流血的部位,“将军, 我、我去给您叫奉常!” “等等!这点伤,不碍事!”李牧一手捂着脸颊上的伤口,一手抓着副将又把他拉了回来,口中叹了口气道,“先把军令传下去, 让那些已经追出去的全都回来!不要再追了!” 感受着脸颊上的疼痛,李牧语气沉沉道:“穷寇莫追!” 这位熟读兵书的将军心里清楚,在那位秦国赵黎的加持和带领之下,秦国的这支军队显然是浴火重生,就连面貌和战斗力都已经与之前截然不同了! 现在再想要战胜他们, 还需要他和各将领们一并商议出一个新的计策与战略来应对他们。 而没有他的带领,这些独自追赶过去的将士们, 更是没可能将这些已经突破包围的人全部歼灭。 如果盲目地追在他们身后,孤军跟随的话,甚至还有可能—— * 若是能看到离开的黎筝这头的情形,李牧就能知晓,他的确料敌如神的将这里的战况猜了个正准。 秦军全体从赵国军队的包围里冲杀了出来,在确定离开他们大部队有一定距离之后,黎筝回看了一眼追击而至的小队骑兵,深吸了一口气:“全军听令!转向攻击!把这群追过来的人全部留下!” 这是让赵国军队猝不及防的转向攻击。 飞奔在他们前头急速逃亡的将士们忽然调转了方向,执枪弄剑的向着他们冲了过来,在这一刻,追杀者与逃亡者的身份已然对调,血色弥漫在马蹄所激起的尘土之中,一把泛着青光的越王剑更是穿梭于人群之中,屡屡斩杀对面实力强横的存在。 而当追赶者的心中终于升起害怕的情绪,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对面的秦军,开始想要逃亡之际,一回头,才发现自己已然脱离了大部队! 在当时的情况下,没有将军李牧发出的追赶命令,除了他们这样下意识地追赶出来的人,其余的士兵都还是站在原地没有动的。 也就是说,他们这些人只会杀一个少一个,等到死也未必能等着赶来营救他们的援兵。 看着身后空荡荡的芦苇丛,没有任何一个人骑马追来的痕迹,回首想要逃走的赵国将士心中清晰地响起一声“咯噔”。 “等、等等!” 秦军年轻的将领步步紧逼地向他靠近,而另外的更多的将士则默契地围成了一个圈,将他的所有退路都堵死,汗水从额头、背心和脖颈中密集地涌了出来:“等等!我、我可以投降的!” 随着在天际划过一道圆弧的青光剑的落下,扔掉兵器,双手高高举起的赵国士兵死死闭上了眼,可屏息等待了片刻,那高悬于头顶之上的一击却迟迟没有落下。 重新睁开眼,面前没了红披风的英姿少年收回了手中之剑,“咔嚓”一声,那把看起来名贵而漂亮,一看就是榜上有名的宝剑,滑回了剑槽之内。 这唯一剩下的赵国士兵被吓得不轻,他的身体就像是抖瑟的筛糠一般颤巍不已,就连脸上敦实的肉都一弹一弹地晃动着。 他试图开口说话,说点什么求大人饶命之类的话语,可舌头似乎打了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平稳地吐出那两个简单的词汇,而只是重复结巴地道:“我我我我” 黎筝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手,从身侧叫上来两个战士,让他们将此人从他的马匹上提溜下来,并要求战士仔细地从他身上把所有的兵器没有任何遗漏的全部收缴。 蒙野驾驭着马匹靠近了黎筝,他脸颊上伤口所流下的血迹已经干涸,经过了这场战役,他从原本的少年蜕变的更加像个冷峻的战士:“将军,您为何要将此人俘虏?” 虽然有了黎筝临走前的那一箭,让他们离开时的气势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而赵国的那群司令官,可能也在为那险些射杀李牧的一箭而感到心悸,可回归到现实之中来看,他们依旧是在逃亡,赵国的军队随时有可能追杀上来,将好不容易突破包围的他们重新围剿。 在这个时候,带领全军,全力撤退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只有到了足够安全的地方,他们才能继续后面的战略部署,重新谋划如何与赵国再次正面作战。 而在全力奔逃的时候,带上这么一个俘虏,显然是件极为累赘的事情。 以蒙野的意见来看,这个懦弱的降兵,即便在性格上落后了他的战友,在生命的长短上也应该与他的战友所持平才对。 “我们现在不应该将此人带上,如果您下不去手,或者还遵从着某些国家与国家之间的道义,认为降者不杀的话,那就请让我来替您做这件事吧!” 黎筝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如今正是非常时刻,一切应当以战场的局势为优先,任何的仁义之心都不应该被她带到战场的这个冰冷残酷的地方来。 可她将此人留下,也并不是因为所谓的仁义。 黎筝拽住了少年人的手,冷硬的盔甲发出“当啷”的碰撞声,衬着她清冷的声线,让人感到一种兵器的质感:“蒙野,现在宜安的营地已经被赵军所占领,辎重、或者说那些能够供战士们每天吃饱的粮食、穿暖的衣服、受伤后紧急治疗的药物也全都丢失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认为我们应该怎么重组军队,清算伤亡,跟赵国的士兵再打一场?” 黎筝心里清楚,蒙野脑子里所想的东西跟她一样的。 他们除了想突破赵国的包围之外,就是想要再次跟他们战斗,将丢失的战地收复回来了。 可如今没有食物、没有医药,他们根本无法与赵军打持久战,不需要黎筝转首去向身后这群忠诚勇猛的将士们询问,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大战之后,所有人的肚子都应该感到饥饿了,即便是她自己也不例外的快要听到那造反的“咕噜”声了。 黎筝能感受到所有的热量都在她纤细的手臂肢干之下急剧的消耗着,如果没有食物来源的话,别说是之后的第二第三天了,就是到了傍晚时的下一顿饭点,这群饥肠辘辘,肚子干瘪的战士们恐怕也要手足无力了。 长期处于这种状态之下,他们别说与赵军正对面的再战一场了,光是自己人内部就很有可能出现饿死或者逃离的战士。 蒙野一听,面色同样跟着凝重起来。 黎筝抓着少年的手稍稍加重了力度,示意他不要大声说话,又骑着马将他带到了远离众人一些的地方:“这些话先不要与他人讲。” 除她之外的所有人,大概都还沉浸在突破敌军包围的胜利与喜悦当中,而这个关乎到生存的温饱问题,应当暂时还没有人想到。 要是希望大家能将这股斗志昂扬的气势保持下去,黎筝就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到这个事情。 “可是,”蒙野眉头皱着,面上显然是受到影响的担忧,“我们应该如何——” 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大部队行军在外,吃食如何保证? 这个问题黎筝在西戎丘运送马匹的时候就遇到过,而现在,她可以很迅速地给出答案。 “就近抢!” “我们能够不处于强烈的饥饿状态下的时期,其实也只有目前而已,要是不能在战斗力最强的时候,趁着赵军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让局势做出改变的话,那等待我们的····只有一条失败的路。” 时间拖得太长的话,那么在远离秦的赵国的土地上流亡,很可能就是他们最后的结局。 听了这番话,蒙野手下一紧,马匹的缰绳被他拽得整个皱拢起来。 看着他一点点紧张起来的样子,黎筝没有立刻给予安慰,而是道:“所以,我们其实没有逃亡的时间。” “可、可是,” 少年还在下意识地道。 不逃亡的话,体力自然是节省了,但赵军还在附近,他们很有可能再次陷入危机! 黎筝心领神会地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回头,示意他去看那个被他们俘虏的赵国士兵:“所以,他会是我们的机会。” 驾驭着马跑回刚才绞杀赵国将士的地方,黎筝再一次高声下令:“将这些赵国士兵身上的盔甲全都剥下来带着,等会它们就要派上用场了!” 第160章 他们正在逃亡, 可真正的事实是,他们连逃亡的时间都不曾拥有。 只要是人,就都是由血肉所凝聚而成的, 并非是钢筋铁打出来的,他们会饿会累,会需要食物和医药。 赵黎说得对,经过一场大战, 他们很快就要感到饥饿了, 在没有任何食物来源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撑不到第三天或者第四天,也更别说依靠着空瘪的肚子在再跟赵军将士们爆发新一次的战斗了。 蒙野像是被人当头一棒地地打醒, 在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后,他不得不严肃地吊起了心,惴惴不安地为这件事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思索起来。 而那个明知接下来他们所需要面对的局面糟糕无比的少年, 却与往常一样的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在了波澜不惊的海平面之下,神情没有分毫变化和端倪地纵马回到了众战士们的围簇之间。 本以为他们两个的差距会是在对敌时的身手上···· 可如今这位从咸阳来的少年临危不乱的出色表现却让蒙野知晓,他想要到达对方所在的高度,还实在是差得远的多。 蒙野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追随了过去,他“跟从”在少年的身上, 看着她没有将那件足以使得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隐患泄露出来,并极为自然地命令这些自愿跟随她的将士们,从地上的尸体上把赵国士兵的盔甲全部拔了下来。 据蒙野观察,这些将士们说不出的听话顺从,在听闻她突如其来的各种命令之时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疑问和违逆, 但问题是,他连一直带在身上, 随时准备要从胸腹之间掏出来的,假装是属于黎筝的任命状都还没有拿出来给大伙儿看过。 经过战斗,身体肌肤上冒出的汗水逐渐冷却,带来丝丝的凉意。 如果能有一片布巾用来擦拭这些汗水就好了,可实际的情况是,他身上所有的衣料都被沉重的盔甲严严实实地裹覆着。 肌肉澎湃的野性少年不得不直接抬手抹去了发丝间的水迹。 擦去了汗水,他重新看回了秦国的战士们之间,在这里,所有的人都愿意听从这个年岁小于众人得多的赵黎的话,他们跟他一样尊崇她,爱戴她,从跟随着她身影移动的眼神中透出来的光彩里就能知道这一点。 看样子,他们先前必须有任命状才能到这里来的担忧根本就是多余的。 无需什么调令状,将士们就将自己的忠诚全部献给了赵黎。 蒙野不自觉的勾起了唇,他来到黎筝身边,再一次将人拉到远离将士们的地方,压低了嗓音,开始跟黎筝说悄悄话。 “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打算怎么用那个人、那些赵国的盔甲来解决这次的危机?” 粮食关系到性命,甚至也关系到战士们的忠诚度,蒙野不愿意他亲眼见证的这些事物会因为温饱问题而消失。 如果这是能够立刻解决的问题,他希望尽快知道黎筝心中所想的方法。 少年默默在心中叹息,如果他也能拥有跟这位秦国神童一样聪明出色的脑袋瓜就好了,可他实在是想不到一个赵国的士兵,和这么几件赵国盔甲跟他们急切的需要的粮食之间能有什么联系。 黎筝笑了起来。 即便是在大战过后,脸上有着无数血污的现在,她被层层血迹、脏污所遮掩的脸庞和笑容还是有着十足的杀伤力。 她声音动听地娓娓道来:“这很简单。” 如果蒙野有过跟她一并在秦国打军事演习的经历,那现在就会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已经接着在咸阳时打比赛的机会练习、操演过一遍了,而现在,就是真正的实战演练了! 除了第一计瞒天过海——在没有君王所下达的军令状、虎符、调派令的情况下,让所有战士们把她当做是自己的将军,是己方神武英勇,所向披靡的最高首领。 这一计被她用来对付自己人了之外,剩下的所有计策,都会是为赵国的将士们所准备的。 黎筝当然也拥有十足的自信。 既然这些计谋能够被她用在蒙毅率领的孟家军的身上,还十分有效,那她就有办法让这些计谋成功运用在赵国将士们的身上,战无不胜! “我的下一计是——” 蒙野凑过了头,高高地竖起耳朵等待着从她嘴里说出的那几个字。 而黎筝要说的正是:“狸猫换太子!” * 时间来到了夜间,在这赵国土地上的山林之中,不时有着昆虫振翅飞过的声响在耳边出现。 天暗得吓人,在与现代治理的井然有序的平整街道截然不同的山间小道上,就连一盏可以为人照明的灯、火把都没有。 路是崎岖的,不平坦的,黎筝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行走在没有经过任何人工开凿过的月球之上。 因为担心自己这一方的行迹被敌人所发现,他们所有人都不被允许点上一根火把为自己照明、取暖。 尽管要为此忍受饥寒,但黎筝的这份严谨和细心却让所有战士们都感到钦佩和理解,就像是比他们站得更高的人,理所当然应该思虑更多一样。 而与他们这些小心翼翼地趴伏着身体,将自己潜藏在野草、芦苇之中的大部分战士们不同的是另一队,大大咧咧,明目张胆地高举着火把,行走于道路之上前行的人。 这一穿上了赵国战士的盔甲,由被他们俘虏的唯一的赵国士兵所带领的队伍,正拉长成一条长蛇的队形,他们的手里,甚至持着一面缴获来的尚且完好的赵国旗帜。 高举着这面旗帜,在这支队伍所行走的正前方,是一座庞大而孤老的城市——肥下。 “我再说一遍!把所有城门都关上!如果已经关上了,那就派人过去再检查一遍!” 即便古代城池与城池之间的消息流通得再缓慢,这座差点就被秦国三十万大军所攻打的城池在过了一整天之后,也该反应过来,他们差点沦为秦国军队兵戈之下的无力羔羊的这个事实了! 在知晓这件事之后,这座城池的城主几乎快要当场晕厥过去,但在此之前,他还记得秦军正要攻打这里的事实。 强撑着自己的精神与身体,这位年事已高,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旁边人的搀扶下勉力坐起了身,发布了以下命令。 一、紧闭城门,不允许任何人外出,也不让任何身份的外人在这个时候进来 二、紧急征收城内的青壮年入伍,分成三个班次,甚至四个、五个班次在城墙上、城门内守卫、巡逻 三、从百姓手里购买家家户户多余的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四、让城内的所有人都做好马上要打仗的准备 五、马上派人到周边其余的城池那边请求援助 从这几条立刻下达的命令来看,这位老城主虽然年事已高,但显然人还十分精明,并不糊涂,甚至有着宝刀未老的迹象。 他的脑子十分清楚,一旦战争打响,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也就是死守城门,而在此基础下,城内的货物与食品便再也无法与外流通了,如果他们能够坚守得时间长上一点,那么很有可能,食物会是最先耗尽的东西,到了那时—— 心中存着粮食缺乏的紧迫感,老城主疲累地微微闭上了眼。 还好事情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好上一些,秦军才刚抵达肥下,还没将城池包围个彻底,就又受到了什么十万火急的消息一般,转身全军返回了! 犹如惊弓之鸟的肥下一众人等不明所以,又逃出生天般地立在城墙之上,望着秦军全部离去的背影,他们几乎快要喜极而泣! 虽然迫在眉睫的战火暂时离去了,但谁也不能保证秦军是不是为了让他们掉以轻心地松懈下来,才做出这样离去的假象。 所有人都紧绷着心里的弦,像是高高吊着一口气般地睁大了眼睛往城墙之外的世界探看,担心秦军会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又杀了回来。 而老城主也同样没有允许驻守城门的将士从他们的岗位上下来,反是要求所有人都保持最高的警惕心,继续为这座城池,这座属于他们的家园做出防卫! 还以为事情有所变故会是在更漫长久远的之后的日子,可这天晚上,一队出乎肥下众人意料之外的队伍就出现了! 那是从同样一个方向来的部队,人数不多,但队伍拉得很长,他们走得零零散散,队伍中很有些人的步伐相当的慢,根本不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为首的一个人手中举着火把,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足以勾起他们站立于城墙之上的赵国士兵的好奇心,但除了火把之外,此人手中竟然还高持着他们赵国的旗帜! “赵国、我们的旗帜!这、这是我们的队伍?” 这一瞬间,守城士兵的脑海里浮现了无数的想法。 他们的人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难道这是他们派去别的城池请求支援的队伍? 可是,仅仅只用了一天?一天他们能够跑个来回? 而且,为什么这支队伍的人这么的少?是没有得到别的城池的兵力增援吗? 心头一跳,太过好奇地想要知晓这些事情的士兵一转头,高声喊道:“快去告诉老城主,我们的人回来了!” 160-170 第161章 老城主表现得比在场的所有将士都还要更加的激动和郑重。 他推开拥挤在城墙前的众人, 凑到了能看见那漫长队伍的最前方,一双满是褶皱的枯瘦的手扒在许久没有擦拭过的城墙上,小心地探出了小半个身子, 寒风的吹拂下,他苍白的发丝一摇一摇,一双昏黄的双眼从发丝的缝隙间露出,往下张望。 他的期盼是显而易见的, 只要别的城池的救援队到来, 他们也就不用每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了,甚至,他们可能还拥有了能跟秦军旗鼓相当的对战上一场的宽裕兵力。 可是, 仅仅只用了一眼,老城主就立即发现,这支正在向着他们走来的部队,并非他们派出去的那些的队伍其中之一! 不论是领头士兵, 那张黄褐色的椭圆面孔让他感到陌生,就连他们身后的那些垂着头颅,面部朝下的士兵,看上去也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 老城主打量了半晌,终于直起身, 给出了结论:“这绝对不是我们派出去寻求救援的队伍!” 失落的情绪在无声中蔓延开来,而疑惑也很快随之诞生。 既然并非他们派出去寻求求援的队伍,那这些人又是谁呢? 为什么要向着他们肥下,所在的城池来呢? 远方,那走得歪歪扭扭, 目前看来完全没有什么纪律可言的队伍还在固执地往他们城下走。 “难道是听说了我们这边的情况,所以主动赶过来帮助我们的?” 老城主摇了摇头, 又将身上披着的厚实外衣裹紧了一些。 “不像,他们队伍这么长,走得却又这么慢,”这已经是很奇怪的事了,更别说整只队伍都仅有为首者一人持着火把—— “实在是怎么看怎么有古怪!”老城主的儿子接上了父亲的话,他严肃地抿着唇,同样觉得这里头好像藏着点什么问题。 “不要让他们再靠近了!找个嗓门大的人问问他们的来历。”城主之子朝着士兵和下人们挥了挥手,让他们赶紧寻摸出这么一个人来。 在距离城池还有一百米左右的距离的时候,前行的队伍突然停了。 藏在队伍里第五排的黎筝暗自抬了抬头,视线向着那座匍匐在阴影里的庞然大物看去。 那上头站着一个天生有着副好嗓子的人,他就连说话的分呗都要比旁人高上不少,在那饱经战火,被历史铭刻上了不少勋章的城墙上,他开口喊道:“站住!都给我停下!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蒙野站在队伍的第二排,为了防止打头的俘虏脱离控制,胡言乱语的将他们的真实身份暴露出来,他站在这俘虏的正背后,小心谨慎地用对方身体落下的阴影来隐藏自己。 他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吹毛断发的尖端隔着薄薄的衣物,对准了俘虏的腰腹。 如果这个人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来,那么他就要按照计划,在对方开口的瞬间将其杀死。 他们所准备的一切,就是为了肥下城池里的人询问他们身份的这一刻不会出什么岔子。 而现在,这个时刻到了。 抓着俘虏背心的手往前一顶,蒙野示意他开口说话。 “我、我们是赵国李牧将军的部下!” 担忧自己过于惹眼的相貌会被旁人认出,黎筝藏在人群里,轻轻地动了动手脚。 在来肥下之前,她特地确认了这名士兵是个十足贪生怕死的人,只要将他的生命要挟在手中,他就什么都愿意帮他们干。 现在看来,她的看人术十分精准。 “李牧将军的部下?”墙上的众人围绕着这句话窃窃私语着。 自从封闭了城门,肥下的消息闭塞的程度远超以往。 尽管在前不久的一段时间,他们就知道了驻守在北边,那个与匈奴战斗的李牧将军会被调派回来,可如今他麾下的将士离开他们本应驻守的宜安战线,一路来到肥下又是为了什么? 毕竟,这支纪律涣散的部队似乎跟“赶来支援他们”六个大字没有半点关联。 老城主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支奇怪的队伍,心头是各种猜测与嘀咕。 “李牧将军的部下,你们来肥下做什么?” 抛开对这奇怪队伍的怀疑,碍着他们出自于李牧的麾下,说话人的态度终于客气了一点,他甚至愿意举着火把,为行走在下方的部队打个光了。 “我们是来向贵地借些医药与奉常的!”俘虏在蒙野的挟持下,按照黎筝事先教导他的话讲,“也是赶来给城主报信的!” 黎筝相信,即便距离早上秦军包围肥下,准备将城池攻占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这座自我封闭的城池,也未必知晓秦军在宜安附近被李牧伏击,已经大败于这位驻守北方的将领之手的消息。 所以她索性让俘虏扮做了过来传递捷报的士兵。 “前方战事大捷!李牧将军带着我们夺回了宜安,抢走了秦军所有的辎重,又切断了他们的去路,还把他们的大部队伏击了个正着,现在,城主早上见到的浩浩荡荡的三十万秦军,大部分都被我们歼灭,只剩下小部分还流窜在外头了!” 肥下城池里的人几乎要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给砸晕了。 在这个领头的士兵张口说出这么一大段之前,没有任何人敢往这个方面去想,毕竟秦军有着三十万人马之数,放到任意的战场中都足够左右战役的输赢了。 而李牧将军、李牧将军却将这支强悍的军队给伏击、歼灭了? 如此一连串超出了众人想象力的发展给众人带来了难以言明的喜悦与快乐,在城墙上,不少的士兵立时抱在了一起开始欢呼鼓舞,还是老城主严肃地“咳”了一声,才让他们收敛了自己的举动。 不过,几乎所有听到这番话的守卫们都像是水池里拥挤的,被人抛洒下去的美味饵料引诱了个正着的鱼群们一般,人头攒动地伸出脑袋,想要看看这李牧将军麾下前来传递捷报的士兵究竟长了个什么模样。 就连老城主也胡子颤巍巍的,声音里透着无法遮掩的激动地问道:“此话当真?” 此话自然是真的。 但以眼下的情形来看,现在还并不是适合他们庆祝的时候。 俘虏声音卡在嗓子里哑了一下,眼中闪动着挣扎的情绪。 一直在背后盯着他的蒙野瞬间意识到他的不愿回答,手中的匕首毫不留情地又往前递了一寸,这人才汗流浃背地咬了一下舌头道:“当、当真!” 受不了他一句一顿往外蹦的拖拉劲儿,蒙野索性自己也抬起头道:“在外流窜的秦军将士们已经不能再对肥下产生威胁了!我们是奉将军之命来通知诸位此事的。” 少年微微一顿,图穷匕见地亮出了他们此来的真实目的:“不过,我们虽然在这场战役中取得了胜利,但却也只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而已,军中的伤员已经多到了无法容纳的地步,现有的医药和奉常也无法应对如此多的病患,所以,将军想把伤员们全部运送到贵地进行统一治疗,不知,可否请诸位行个方便,给我们开个城门?” 惨胜与需要治疗的病员被暂且放到了一边,听闻此话,老城主忽地恍然大悟。 先前的所有疑惑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解答。 难怪,难怪这支部队的队形拉得如此漫长,难怪他们是走得如此缓慢!他们甚至连点火把都不敢点,只有打头的人点了一支,小心谨慎到了离谱的地步! 而这,完全是因为这是支由老弱病残组成的伤员队。 如果遇上了在外流窜的剩下的秦军,那他们将会一点对战能力都没有的亡命于敌人的刀口之下了! 首战获捷的喜悦在心中快速的被冲淡,取而代之的,是要不要将这群人迎入城中的紧迫感。 老城主将身子完全缩回了城墙之内。 双眼不再看到那队拿着他们赵国军旗,穿着他们赵国盔甲的士兵,他心中的愧疚感和即将倾斜的天平又稍稍恢复了一些原来的模样。 但浓重的纠结和犹豫之情却依旧笼罩于他的心灵上空。 开不开城门,要不要将这些伤员放进来,这还是个亟待抉择的问题。 天实在是太黑了,守在城池里的人完全看不到除了下方的,那唯一一支火把之外的事物。 更别说看清这支伤员队伍的附近,是否埋伏着什么秦军。 “城主,我们、我们要开城门吗?” 问话在老人的沉默中得到了回答。 “小部分的秦军还流窜在外”这句话始终让他感到惴惴不安。 再者,跟正常队伍的前行速度相比,伤员队的移动速度实在是慢太多了,他们从李牧将军的军营一路跋涉过来,要是在这期间,他们被秦军剩下的部队暗中盯上,又被跟着一路来到了此地。 那么打开城门,将他们迎进来的时候,便是秦军进攻的最好时机了! 如此岂非引狼入室,开门揖盗? 老城主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件事中深藏隐患! 可要是他们硬下心肠,不让这些伤员们进入城池,那么队伍中伤势最重的那几个,很有可能坚持不到返回李牧军营的时候,而要当场横死在他们的城门口了。 额头上不自觉地渗出汗水,老城主都快要不敢在此事上犹豫耽搁了。 他每多耽搁上一会儿,城门外的那些伤员们就多一分被秦军发现的可能。 这件事情就仿佛是在拉开的重弓上的箭矢一般,紧迫地需要立时解决,绝不容人多想! “打开城门,将人全部迎接进来!” “城主!” “老城主!” “父亲!” 在场的不知有多少人觉得这个选择并不明智,他们纷纷伸出想要阻止的手,却都在老城主的一句话下停止了动作。 “快点将人迎进来,要是晚了,很可能就是秦军将他们当成俘虏,一边屠杀,一边威胁我们将城门打开了!” 第162章 老城主的双眼不由得投向城池之外, 那片茂密的,望不到头的森林。 俗话说打仗之前坚壁清野,以挫敌锐, 这片森林本该是他们第一时间清除的对象,可秦赵两国之间交战的战线部署在宜安与狼孟,没有任何人能想到秦军会突如其来地攻打他们肥下,以至于失敌先机, 在应对上面他们更是一整个措手不及, 更别说什么提前将周边给清理干净了。 而没有这样做的恶果很快就显现了出来,黑夜的包裹下,这片森林仿佛笼上了一层灰蒙的光, 站在城墙之上,众人的视线只能接触到树木生长得枝繁叶茂的树冠顶部,而下头的阴影处,则天然地成为了众人的视线死角。 可能是出于过度的心理作用, 老城主总觉得这无法看见的森林内部充斥着各种魑魅魍魉,阴魂野鬼,而虎视眈眈的觊觎着他们这座可口城池的流窜秦军,则屏住呼吸,放轻手脚, 同样潜藏于这座望不见头的森林之中。 如果他们能在白天秦军离开的时候,将这座森林朝外砍伐上五六里就好了。 老城主心中再一次地想着。 如果向外砍伐上五六里的话,他们现在也就不必心事重重地担忧有人埋伏在森林里,只等待着他们一打开城门,就立刻冲进来砍杀一番。 现在再看去, 那座蒙着一层浓重死气的灰色森林阴沉沉的,地面和枝杈间涌动的气旋更像是鬼魂般缭绕在森林的周边。 将才刚立下大功的李牧将军送来的伤员冷硬地关在城门之外, 显然是这位老城主绝对做不到的事情,而因为这种潜藏在心灵深处的担忧,他决意一定要找四个足够机灵的士兵去把守城门,一旦看见外头有秦军出现,那么不论还剩下多少伤员没有进入到城池之中,他们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城门关上! 在答应将长途跋涉的伤员迎接到城内之后,又过了好长一段时间,这四名手脚利索,脑子机灵的人,才终于被挑选了出来。 巨大的城池像是一座盘踞在黑暗之中,只肯露出自己冰山一面的巍然巨兽,在沉重又刺耳的“吱呀”一声下,巨兽张开了自己的吻部,向它的敌人露出了自己脆弱的咽喉。 身上肩负了艰巨使命,被挑选出来的最机灵的四名守卫被分派到了城门的外围,如果敌人到来,他们就是最有可能容易死亡的存在。 尽管心中不愿之际,他们还是无从推让拒绝地硬着头皮上了前线。 老城主到底是个权势极重的上位者,当将这个任务分派给这些只需应对一些类似于小偷的犯人,原本一整个人生都不用面临什么生死存亡的问题的守卫时,他到底还是拿出了一种沉默的,隐晦的威逼姿态,以不容人拒绝的架势,让这四名士兵走出城门,去当城内众人的守卫线。 在这种权势之下,这四个临危受命的守卫无人敢多质疑上一句老城主的决定,即便持着长矛的手指尖都在颤抖颤栗,被老城主看中的平时常有的聪明机灵也不再聪明机灵的快要吓得宕机了,他们还是一步一僵硬地走到了城门之外。 守卫在心中想着,如果敌人来了,那么老城主的举动,就是在送他,送他们,还有背后整个城池的人去死! 可官高一级压死人,哪怕今天他真的会死,在这还没死的时刻,他都要听从对方的命令,前往死境深处徘徊探索。 城门开了,幽怨绵长的“吱呀”声不但惊起了夜里栖息于森林中的所有飞禽走兽,也惊飞了士兵们心中,于水池旁休息觅食,柔弱无害的草食动物们。 心中藏着太多害怕和忧虑,可走出城池的那一刻,士兵还是使劲地挺直了腰背,目光严肃锐利的向着城外的四周扫射而去。 在他的想象之中,这已经是能够用来震慑老虎那样的吃人猛兽的狠戾目光了! “城主大人有请,诸位将士请进吧!” 四名守卫手中各持着一柄火把,极大限度地照亮了黎筝所在部队的战士们的面容,那些需要藏匿在黑暗之中,不被敌人看见的属于秦国将士们的脸。 可以说,这几乎是肥下这座城池之中的人,手中握着的最后的生机了。 如果这四个守卫能够好好地看看这些秦国战士们的脸,或许,他们还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能在部队进入城池之前,将他们的身份发现,可由于心神极度的紧绷,所有思虑都维系于周边环境是否有什么风吹草动之上,守卫们根本没有这种闲心思去关注这群从前线下来的人,到底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 显然,战战兢兢的守卫,并没能抓住他们最后的机会。 他们甚至还十分恭敬地道:“请!请吧,到了城池里头,诸位将军就能好好休息了!” 秦国人没有吱声,只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间被夜风吹得越发冰冷的盔甲上下碰撞,发出了战争特有的声音。 在进入城池之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战士们都不能说出任何一句话,这是黎筝跟战士们约定好的事情。 在这国与国之间语言不通的现今,即便敌人当着你的面将他所有的盘算、战略部署全都喊出来,异国的军队里也没人能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毕竟战国七雄,国国有自己的语言、文字、货币,人心与人心的距离就这样被无限遥远地隔离开来。 而在这种约定之下,队伍里也没有任何战士给黎筝丢脸,他们都死死地闭紧了嘴,面对守卫们热络的,崇拜的,乃至带着讨好的嘘寒问暖,也只是点点头,作出些微地肢体回应和含糊的从喉咙里发出的回应声。 队伍前行到第五排,黎筝赶紧上前打了个补丁,她垂着头,故意装作萎靡的样子,以低人一等的身高优势和头盔的遮蔽对着守卫道:“大家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身上还有着不少伤口,全都已经累到不行,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能好生感谢诸位愿意收留我们的恩德,还真是——” 此言一出,立时有一个护卫走了过来扶住了她下拜的手臂,面容庄严地道:“将士不要这么说,诸位都是守护国家江山的大英雄!接纳大家也是我们肥下理所应当,义不容辞之事!何来什么恩德,更是不必有什么感谢!要知道,我们可是一国之人呐!” 走在前头,假装搀扶实则要挟俘虏的蒙野听了这话,嘴角忍不住一抽。 这些个性命都快要到黎筝口袋里的人,居然还能在此之前与她执手相望泪眼一番,这实在是从未想过的发展。 黎筝也自当是作出一副老泪横流的模样,飙起戏来足够拿上十多个影帝的奖杯。 她用力地捏着守卫的手,红着眼睛就像是先前所付出得一切在得到了这么一句褒奖之后,都足够了的模样。 守卫也是一副知晓战士们的经历与牺牲的样子,他们站在一起,互相感到对方不容易地拍了拍彼此的肩膀,又足足对视了十多秒钟,黎筝那双微微带着些手汗的手才终于被他所放开。 “你快进去休息吧!我还要在这里守卫城里众人的安全呢!可能要等到明天换岗的时候,才有机会去探望你了。” 黎筝“嗐”了一声,跟他像是做了十多年的朋友,“探望什么,等我伤好了,我去望望你才是”。 两人就此分别,守卫站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现在,他胸腔中的情绪更加正面了起来,经过这次谈话,他原先的害怕几乎一扫而空了,毕竟,是他得来的这个处于最危险的地方的机会,才让他能够体会到战争英雄的心理,才让他能够与这些满身荣光的人站在了几乎快要差不多的同一个高度上! 他开始拍抚每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战士的肩膀,冲着他们投以慰问、尊敬的目光,让所有途径他身周的秦国战士都不由得心中一紧,开始反思起自己是否扮演好了赵国士兵这一身份,又或者焦虑地担心赵国是否有独属于他们的军礼、问候礼之类的东西。 而在这头的守卫一腔热血,几乎快要将秦国战士们身上的伤口等同于自己身上的勋章和荣耀的时候,另一边的守卫则一颗心高高吊起,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吓到他敏感的神经。 自从他踏出自己的城池,身体上一根根竖立起来的寒毛就告诉他,外头的世界危机四伏,那些漆黑幽暗的地方,还不知潜藏着什么妖魔鬼怪,随时都有可能冲出来扑到他的身上,张开长满尖牙利齿的嘴狠狠撕咬! 汗水从发丝间渗了出来,他太过紧张了,紧张得甚至开始了神经质的机械性、重复性的动作。 他的手一遍一遍地拧动腿侧边的革甲,他将那想不起来用什么动物的皮做成的革甲的一部分拧起来,再放开,等到皮革依靠自身弹性又弹回去之后,他再一次重复这个动作,拧起来,放开,拧起来,放开,拧起来,放开。 他已经快要感到厌烦了,心中的躁意像是能够叠加似得堆砌满了一整个山谷。 可这仅仅只是短短的,连一个晚上都称不上的丁点时间,他却已经积累了如此之多的烦躁,这让他有些喘不过来气,手上拧动放开的速度也更加快了起来,纵使还剩下的理智让他知晓这张皮革很可能经过今天的这番蹂躏之后,接下来就不能再用第二次了,可他却根本无法顾忌这个后果。 这支队伍为什么还没有走完? 为什么还没有全部进入到城池之中? 第163章 穿过城墙之下的门洞, 黎筝来到肥下这座城池的内部。 才从厚实城墙的阴影下走出,橘黄色的火光就投映到了她的脸上,抬起头, 入眼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守卫,以及嘴里喘着气,额头上冒着汗,看起来就像是临时被喊来这里照顾伤患的奉常们。 他们高高低低的身形, 不经整齐排列的站位, 看起来十足的参差不齐,而唯一统一协调的,是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火把。 跃动着的火焰将整个城池里的建筑照得暖融融的, 即便还处于室外,黎筝也觉得先前在森林中,被浓重的露水侵染得潮湿的衣物重新变得干燥而舒适起来。 看来城主如他所说的,要将他们迎入城内, 给予最好的治疗与照顾。 就好像自己真的是一名李牧军队里的伤员,黎筝连眉眼都放松了些许。 “诸位将士们远道而来,一定很是辛苦了,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如果有哪位将士的伤势比较严重的话,请先到奉常这边来治疗!” 火光烘烤下的温暖和顺着食管流淌到肚子里的鲜美热汤, 黎筝只觉得自己舒适的就像是要化开的棉花糖,不仅是身体绵软放松下来,就连思绪和头脑都开始放缓了。 要知道她连夜赶来宜安战场,路程中不曾食用过任何东西。 这碗暖汤实在是恰到好处的解救了她大唱空城计的肚子! 站在城门口不远处,小口小口地喝着汤, 黎筝的眼睛却是没有离开过带领进城的战士们半秒的。 她看着他们将沾满血污的衣襟撩开,把战场上从赵国将士手里得来的狰狞的, 血肉外翻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露出来给奉常诊治,他们全都坚强地咬着牙,对这样严重的伤势也从不多“哼”出一声痛来,要不是如今亲眼看见这些伤口的话,就连黎筝都不晓得,他们真的是顶着这么严重的伤在与她一同赶路的。 黎筝突然有些庆幸,还好她强硬地选择了直接来肥下,想法子混进城。 不然的话,等到明天早上,她的这些勇敢的战士们里,很可能有不少人,就要因为无法及时得到医治而伤亡了。 而现在,却是能够靠着充沛的医疗资源让病员的伤势和性命得到挽救! “你的决策,真的很不错!” 蒙野不知何时走到了黎筝的身旁,借着喝汤的动作掩饰自己有可能泄露出去的唇语,他们俩是整个队伍里唯二会赵国语言的人,照理来说应该分散在各处照看士兵们的情况以防万一。 可眼下仿佛是桃源仙境般,从残酷的战争里撕开一个能够让人喘息的口子的处境让他心头不禁有些热意流淌,忍不住的要在这充满敌人的危险城池里过来夸奖赞美上这位出色的将军两句。 黎筝隐晦地摇了摇头,伸手从身上肌肉线条流畅的少年那里接过了一条肉干。 这肉干熏烤得很香,虽然咬起来稍显干硬,但就着热汤吃,倒是好一番美味。 如果不是一直以来快要融入骨髓的良好礼仪,黎筝怀疑她已经饿得快要狼吞虎咽了。 硬是逼着自己放慢下动作,慢条斯理地将这肉干吞吃入肚,快要被这良好的照顾所腐化的她不由担心地扫了一眼带来的战士们。 他们之后还有一场仗要打,绝对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懈怠下来! 不过,秦国的战士们比想象的还要更加勇武,黎筝的担心是多余的。 火光之下,带着一身勋章从战场上下来的男人们各个绷着脸颊,面容坚毅,没有丝毫因为这桃源仙境般,能让人从战场的残酷中喘出一口气的地方和妥善的医治而露出放松的迹象,反而一个个的目光锐利,不时隐晦的扫到建筑分布和人群之中探查城池的机密。 黎筝抿紧的唇线稍稍放松。 还好,大家都还记得自己是处于敌人的大本营里,美味的食物、充沛的医疗和体贴的照顾这些都并非属于他们的东西,甚至,如果习惯了这些事物,心安理得的享受起来,才会给自身带来危害。 目光闪烁,黎筝不动声色地朝蒙野道:“等会儿告诉大家,外头还有等着我们的战友。他们正忍受着伤痛、饥饿、寒冷,如果不能将这座城池攻占的话,战友们的处境将会变得很艰难。” 一听此话,蒙野斜靠在城墙上的身子立时站直,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深黑色皮肤掩盖之下的好看的脸冲着黎筝略一点头,压低了声地道:“唯!” 由于带进城内的战士们的确如他们所言,都是受了伤的病患,所以黎筝筹备的攻占计划,也并不在进入城池后的开始,而是在城主将他们安置下来,城内的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房子里安睡的时候。 趁着大部分人都进入了睡眠,就连站在城墙上的守卫也放松警惕的摇摇欲睡之时,他们这支潜入到敌人城池中的士兵,再拿出自己擦亮的兵器,摸到这些人的枕边—— 想着那个画面,黎筝眼中厉色一闪。 但愿事情真的能如她预想般的顺利! 正想着,一道粗粝的声音从为战士们涂抹草药,包扎伤口的奉常口中发出:“诸位将士们手中拿的兵器,怎么刻着秦国的文字?” 秦国因为管理制度严明的关系,即便是兵器上也要攥刻下兵器锻造人的名字等。 心中一跳,黎筝瞬间凛然了起来,她立时站起身,来到提出这个疑问的奉常身侧道:“与秦国人对战,我们不少人的兵器都损毁断裂了,现在我们手上拿的这些,都是战争结束后,从战场上收缴来的秦军的武器。” 没有将那根被奉常质疑的长矛藏到身后,黎筝反而将其往火光明灭的地方推了推,使得在场的大多数人都能看见这柄刻着秦国文字的长矛。 她面上带着骄傲自豪之色,吹嘘般地昂着头,声音大得像是在讲自己才刚迎娶过门的漂亮媳妇儿:“这场战役里,秦军不知道在我们手里陨落了多少人!连带着他们制造精细的武器也全都留在了战场上!” “大伙儿都来看看!这就是他们秦国的兵器!是他们号称比六国都更为精湛的青铜锻造技术锻造出来的。” 这么一嗓子的将“吹牛”的话说出去,果真有不少还未上过战场,没有与秦军有过交手的青年人成团的蜂拥过来。 他们一个个睁大了眼,好奇地又摸又看。 “哇!这就是秦国人的兵器!确实跟我们用的有所不同!” “李牧将军可真是厉害呀!打得他们连兵器都不带走就自己跑了!” “我们赵国的枪兵有不少都损毁了?难道他们秦国的兵器真的要比我们的更加好用,更加坚硬吗?” 就像是热闹的集市般,这群围拢在黎筝身边的青年人议论纷纷的将话题围着这杆“收缴”来的兵器谈天说地,仿佛那些话永远也说不完似得,没有一个人的嘴巴是能够合拢的,简直比三百只鸭子还要吵闹。 而借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兵器上的时候,黎筝趁机扫了眼提出异常的大夫。 还好,她给出的回答和做出的吹嘘模样好像已经完全安抚了他所有的疑虑,现在,他又重新低下了脑袋,认认真真地为面前的战士治疗,就连余光也完全没有注意在这头的迹象。 看着他又处理完了一个战士的伤口,黎筝轻轻松了一口气。 在歼灭了那些个赶来追杀的赵国士兵之后,他们只剥下了能够表明身份的盔甲,却没有将属于赵国的兵器一同带来,让这个很有可能使得他们身份暴露的马脚遗留了下来。 现在会被一个经常读书识字的奉常给抓出错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黎筝垂下头,掩去她目光里快要泄露出来的杀意。 希望她给自己加上的补丁已经完全将这个奉常给蒙骗过去了,否则的话,就在攻占城池之前,找机会先将此人给处理掉! 再转头看向周围,似乎尚且没有别的人怀疑他们为什么手握秦国兵器,反而是因“赵国将士收缴了秦国兵器”的做法而感到发自内心的光荣和骄傲。 围聚在黎筝身边的这群人中,一个个面上都冒着红光,就像是与有荣焉似的,挥舞的手臂恨不得架到她的肩膀上来,抱着这个战争的功臣高唱一首胜利的凯歌。 黎筝觑了两眼他们的样子,心中再次冒出了下一个计划。 要让这些守城的护卫们今天晚上放松警惕,睡个踏实的好觉,她的预先工作还有一部分是没有完成的。 如果列出步骤的话,首先就是要鼓吹李牧将军收获的战绩,再扩大一番秦国军队所受到的伤亡与打击! 她凑到几个身形强壮,一看就是打斗的好手的护卫身边,像是个馋酒的少年那样,压低了声道:“诶,不知兄台们这里有没有酒?” 她伸手比划着酒坛子的形状:“就是那种最烈的,最辣嗓子的,一口喝下去能让身体烫上好些时候的那种酒?” 闻言,几个护卫们相互看了一眼,面上有些警惕地道:“酒?你要酒干什么?” 在战争的非常时期,老城主是禁止他们这些守城的护卫喝酒的! 为了不影响轮班和站岗,就连这些知道轻重的守卫们自己也不大愿意在这时候喝酒。 黎筝瞟了眼他们面上的表情,突然泄了气似得耸耸肩,扫兴地道:“没酒?没酒算了,本来我还想着要是有酒的话,就给大家讲讲在战场上发生的事情呢!” 她状似无意地引起他们的求知欲:“比如说,李牧将军是怎么料敌先机,算准了秦军会临时返程救援宜安的。” 听到这番话,守卫们果然神色一变,好几双眼睛都要放光似得盯在她身上。 要知道,秦军原本是准备攻打他们肥下的,可包围到了一半,又掉了头返回去救援宜安,这才让他们肥下幸免于难,不至于受到战火的侵袭。 对于这件事里头的各种细节,的确是肥下众人最为关注的事情。 可就在他们抓心挠肺到不行的时候,黎筝却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地一下撇开了脑袋,颇感无趣地道:“算了,既然没有酒的话,我还是直接睡上一觉来得好,想来那些战争里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人想知道!” “诶!等等!” 黎筝离开的步子还没迈出去呢,就有一双手着急地拉住了她的胳膊,不愿让她走。 “等等!酒、酒那种东西,虽然老城主不让我们喝,但、但是也不是弄不过来!” 第164章 幽深的小巷里, 几个披坚执锐的青年人围在一个火焰窜动的篝火前,挤挤挨挨地坐在一块儿,他们其中一个的手里捧着个沉重的酒坛, 才刚伸手撕开了上面的纸封,眼睛接触到了光滑反光的坛口,醇香的酒味就立时顺着蜿蜒的小巷往外头飘散。 “来来来,筝小将士是吧, 今天为了招待你呀, 我们可是将城内最好的酒给拿出来了!快来喝上一口!” 慢火烘烤的热酒被倒了出来,透明的液体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带着香气, 冒着热腾腾的白雾,全都投进了黎筝的碗中。 被这香得熏人的酒气喷了一脸,少年人忍不住狠狠凑到里头吸了一口,叹息着感慨道:“好香!” 中年男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豪爽地笑道:“香就对了!这可是邹氏商铺里卖出来的酒!价格可贵了呢,今天我们哥儿几个呀,要不是沾了你的光,还尝不到这酒的味道呢!” 原来是自家商铺的酒,黎筝荣辱不惊地淡淡一笑道:“那诸位可要多喝上一点!也不枉筝往这里走上一遭!” 她跟这些个守卫们, 自报是个战阵里的孤儿,从小没有姓氏,只单名一个筝字。 他们之间谈天说地的,互相总不能连名字都不通。 而赵呀,邹呀, 黎呀之类的姓氏名字都是在大伙儿面儿上露过的,她自然是也不能半点心眼也无地直接将大名给报出去, 再说什么碰巧撞名之类的东西给自己找补的。 合计来合计去,还是自报名“筝”的好。 一碗酒下肚,几人身子都开始发热,说话的舌头也大了起来,将酒带来的那个守卫眼睛在人群里寻找着黎筝的身影,当看到那个生得面红齿白的少年时,他目光瞬间就是一亮:“筝小将士,这酒你也喝了,该给我们说说李牧将军是如何用计如神的事情了吧?” 鱼儿上钩,接下来就是等她出招,怎么一条鱼又一条鱼的将整个鱼群都钓回船上了! 黎筝眉头一挑,唇边的笑就勾了起来:“说!自然是要说的,可这听的人也太少了些,你们再去多叫点人来!不然哪儿有氛围?等你们将人拉来了,我就一次性把知道的关于李牧的事情全说了,未免之后总有人找我问这个问题。” “这怎么”那人还待争论,被旁边另一个更加兴致盎然的声音给掩盖了下去。 “诶,去去去,我们再拉点人去,别不高兴了,她可是要一次性全说了呢!” 坐着的五个人里眨眼走了四个,黎筝笑了笑,手中的酒杯立时放下了,还不忘提高了音量,冲着那离去的几个身影道:“多喊几个人来啊!没有二三十个就别回来了!对了,让他们全都带上酒!这么一罐儿哪够喝啊?” 马上有人着急地转过身来,手指竖在嘴唇前对着她“嘘”。 “你小声点,小声点!我们可是瞒着老城主大人给你带酒来的,要是被他们给听到了,我们谁也喝不了这场酒!” 另外一个也喊:“筝小将士,那酒你省着点喝啊!记得给我们留点,别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一滴不都剩了!” 黎筝心道放心,一定全部都留给你们留着,嘴上则连连应声地站了起来,装作离开酒坛远上一些的样子,好让他们放心。 勾肩搭背,嘴里冒着酒香的守卫们一离开,还不忘记嘴上抱怨她的行为。 “酒都给她带来了,我当是可以马上听到李牧将军的事情呢,结果又要去给她找更多的人。” “啊呀,她说的也没错,听故事嘛,总是人更多,更有气氛的。” “什么有气氛呀,你没听她说叫那些人也带酒过来吗?我看她就是想喝酒!” “这倒是很有可能的,不过,也真是奇了,军中居然还有这么好酒的人。” “可能是刚经过一场大战,身边好些个战友都在战场上离开了,所以想借酒消愁吧?” 数落她的声音一时低了下去,几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巷子里只剩下了脚步声。 氛围有些压抑,眉毛长得快要连成一片的守卫又道:“算了算了,不就是想喝点酒嘛,也不是什么大要求,给她拿就是了,今天我们多找些人来,记得,要挑那些总喜欢往家里抱酒坛子的那几个。” “好”X3 黎筝等得快要睡着了,才听到踩成一片的脚步声往回走。 担心是老城主带人在这边巡逻,她赶紧将酒坛往身后一藏,眼睛睁大,打起精神准备应付对方,可转过巷子的弯儿来的,却并非那个步履蹒跚的老人,而是成群结队,吵吵闹闹的一群青年人。 守卫们回来了! 他们还真给她带了不少人来! 黑压压的一片,黎筝在心里粗略的估量了一下,这大约得有五六十人了! 她忍不住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怎么这么多人?你们、你们都不用站岗的吗?” 人群眨眼间从巷子口,蔓到了巷子里,摩肩擦踵地林立着,最开始的护卫之一走近,递手就将酒罐子塞到了黎筝的怀里,耸了耸肩道:“我们将下一批次才轮到站岗的人全部叫来了,当然,还有几个是从这次站岗的人里溜出来的。”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不还有别的兄弟在站岗吗?我只是不想错过关于李牧大将军的事情罢了!她只准备说一次不是吗?” 喝醉的人当然是多多益善,黎筝不介意多来几个烂醉到连守卫城池都做不到的护卫,不论是这一批的,还是下一批即将要换岗的。 “他说的没错,别把他往外推了,要我说,今晚其实就没必要守城!”黎筝故意露出倨傲的表情,“秦军几乎全都被我们歼灭了!还剩下的那么一小点儿漏网之鱼也根本不足以对肥下造成威胁,况且李牧将军他说——” 她实在是将众人的好奇心撩拨得难受不已,大家都等得着急,有人迫不及待的从人群里钻出个头来,急切地盯着她:“李牧将军说了什么?” 黎筝却是语速慢悠悠地,故意将这几个字说得特别清楚,好让所有人都听见:“他说,秦军已经被他打怕了,绝不敢再往肥下这个地方来了!” 她掐着嗓子说话,让声音变得低沉,就好像她从未与之坐在同一个桌面上,一同说过话的李牧是这样说话的一般。 这本是很滑稽,很不伦不类的一个场面,可耐不住这群守卫将她的话当做至理名言来信奉,没有任何人怀疑她的行为跟李牧的日常言行是不一样的,甚至还有人想要模仿她说话的语调和节奏,让自己变成一个新的“李牧”。 他们对李牧的崇拜简直到了一种疯魔的状态,但没有人可以质疑他们的行为,毕竟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李牧将军,是拯救了他们肥下整个城池的人,也是让那些凶恶的秦国虎狼之军从城池外全部撤走的人! 听到黎筝这番将李牧本人的威武霸气,英明神武的模样展现得淋漓尽致的话语,当场就有一个守卫激动地喊叫了两声。 “没错!就该是这样!一口气把秦国打得落花流水!叫他们再也不敢直面我们赵国的将士!” 他话一说完,发现场面居然如此冷淡,连一个为他的话捧场的人都没有,顿时不解地道:“怎么了?你们不赞同我的话吗?” 他身边的中年男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颇为感动地摇头:“没有啊,我们都觉得你说得太好了!” “是啊!你说得太棒了!我恨不得这番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行了,能不能别吵了,你们让筝小将士继续往下说呀!”又是一罐酒塞到了黎筝的怀里,做这件事的人讨好的对她笑着,“给你酒,多说点关于李牧将军的事情,哪怕只是平常时候,他的日常习惯之类的东西啊?” 两罐酒! 一个人喝! 黎筝立时有些吃不消了,她是来灌他们酒的,又不是来被他们灌酒的! 情况怎么是会反过来的? 121也帮她着急,他可不愿意看到宿主一个人喝倒在一群大男人的包围里。 “宿主大人,不然您将之前完成任务后得来的奖励,跟主智脑兑换个能抗酒的药丸?” 把已经到手的奖励拿来跟主智脑兑换别的事物,一般是并不允许的行为,但抗酒的东西并不罕见,在功能方面来说,也算不上是什么臻品级的宝物,所以,用价值高的东西兑换价值低的申请,往往能够得到主智脑的批准。 黎筝心道这建议来得果真及时,否则她可不能保证这一世的新壳子能抗酒到什么程度:“好,那就麻烦121帮我把上次的奖励给换成抗酒精的物品了。” 一听宿主答应,121的动作是半点不慢,他切出来的系统面板只在黎筝眼前闪了短短一瞬间,就马上消失了。 【任务:在三十万秦军被歼灭前赶到宜安 状态:已完成】 【是否兑换奖励 选项:是 否】 匆匆向主智脑提交了申请,在对方跟嬴政一般工作狂人的效率下瞬间得到了通过。 121声音一喜:“宿主大人,主智脑通过我们的申请了!” 又喝下了一杯酒,黎筝有些着急地道:“祂给了我们什么东西?” 仔细地看了看,小系统提前帮黎筝高兴道:“一个没有使用次数,可以长期佩戴的抗酒精的称号!” “名字叫——“杯酒释兵权”!” 就算是以高价值的东西兑换低价值的物品,以主智脑设定程序中的公平公正原则,兑换来的事物向来也不会贬值太多,甚至有一定的几率,可以跟主智脑兑换来溢价的更好的东西来。 黎筝从没想过,她真的能遇上那种极为稀少的“发夹换别墅”的幸运事件! 仅仅只是粗浅地听到这个“杯酒释兵权”的名字,她就多少能预料到这该是个多么有用的系统称号了! 她先将“杯酒释兵权”佩戴到了自己身上,再一边应付着面前热情的护卫们,一边抽空往系统面板上看这个称号给她带来的增益效果。 165 【杯酒释兵权,一国大将赵匡胤弑君夺权,登上龙位后,为防有类似的事情再度发生而做出的收拢兵权的措施。】 【能得此称号者,必是距离王权仅一步之遥的国之大将!当然,不管是野心勃勃的谋权篡位者,还是胜负已定的登基新王,请别再否认您所拥有的素质与能力了。治理一个国家,您能够做得比任何人都更加的出色!这剩下的最后一步,难道您还甘心站在原地,袖手旁观他人独享荣华富贵吗?】 黎筝一时看得心惊,手指摁着跳动的眼皮,瞄了眼系统屏幕最下方的负面影响介绍【使用此称号时,持有者对王权的垂涎度增加50%】 “50%!宿主大人,这称号真的能用吗?”121一改原先的喜色,甚是忧心忡忡地道。 黎筝抽了抽嘴角,有些无奈的心道,如果不是她这种历经沧桑万世,看破红尘名利场的系统世界任务者,可能换个人来还真的驾驭不住这“王权垂涎度” “应该没事····121,你帮我监管情绪,一旦我出现妄图争权的行为,你就帮我把这称号给摘了!” 121一听,马上重重地道了声“好”! 得到应诺,黎筝继续往下看去。 【杯酒释兵权:本称号原意本为表达一国之君收回君权十分轻松,可经传播,原意表达有所走形,因此,现本称号除能帮助国君收回权利之外的效果,还额外附加“千杯不醉”、“酒肉兄弟”、“花天酒地”等新附属功能】 【未检测到称号持有者持有资产——国家,“杯酒释兵权”主功能待激活中。】 【“千杯不醉”、“酒肉兄弟”、“花天酒地”等附属功能顺畅运行中】 【附注:千杯不醉,持有者抗酒精体质增加100%,佩戴称号后,持有者喝酒如喝水,酒量通大海】 【附注:酒肉兄弟,当持有者出现在有“酒”的场景且饮酒者超过两人以上时,在场饮酒者友好度提升200%,若持有者提出一些令人为难的要求,其余饮酒者会视同举手之劳地答应】 【附注:花天酒地,在场饮酒者人数每达到十人,所有饮酒者情绪提高20%】 黎筝认真地研究了一下这个称号的作用,发现除了两个正好适用于眼下情况的附属功能之外,主功能“以一国之君的身份收回君权”的效果也非常好用。 尽管她现在并没有一个国家来激活这个效果,但回到秦国后,或许能把这个称号拿给嬴政佩戴。 始皇大大若是有了这个称号,粮票的推行和回收权贵的自主兵权一定更为如虎添翼! 一想到这个称号能在嬴政的身上发挥出多大的作用,黎筝就不由得精神一振,动力百倍地想要快些解决眼前的困境,将这个称号带回去给嬴政佩戴。 从系统面板上抽离自己的视线,她看向面前等待着继续听故事的守卫们。 他们来的时候带了不少酒,人人手里都提了几罐酒坛子,现在更是满满当当地放了一地,让人站都快要没有地方可站了。 然而为了保持足够的清醒,大多数人都仅仅只是喝了一碗左右的酒,远远没有达到他们喝酒的上限、喝醉的阈值。 如果现在让他们回去站岗,那这些人不要说变得迷糊了,就是小小地打个盹儿,走个神都是不可能的事情,这还让黎筝怎么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必须要将他们灌到烂醉,让他们在被人打的时候连还手的力道都没有才行! 将期望全都放在了新得到的称号上,黎筝简直不愿意去想,她先前几次想办法劝说他们喝酒,得到的都是什么样的推辞。 什么“今天本来就是为了宴请筝小将士才开的酒会,当然是得先满足了你,我们才敢喝。”的话。 什么“这么些酒,只不过看起来数量多罢了,喝起来还不是三两口的事吗?筝小将士先别劝我们喝了,您一看便是酒量好的人,这些酒说不定还不够您一人喝的呢!” 在他们的话术、推辞与好意之下,黎筝只得硬着头皮,一杯又一杯地喝了不少。 没能将这些守城的护卫灌醉不讲,她自己倒是已经快要喝醉了! 好在现在手里有了新的称号,对抗酒精还是不成问题的。 而另外两个“千杯不醉”和“花天酒地”的附属功能,就要通过实验来看它们的实际效果有多少了。 佩戴好系统给予的称号,黎筝一口温酒下肚,那快要溢出到喉间喷涌出来的饱胀感突然消失,呛得喉咙痛,鼻子酸的辣意也不再出现,就如同系统面板上给予的描述一般,这些醇香的好酒在她佩戴上称号后完全变成了有些酒香味道的清水。 发现这一点,黎筝索性抛开了手中的碗,抱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地直接干掉了一坛。 只把守卫们看得目瞪口呆,各个称赞她“好酒量”! 原本五六十个饮酒者喝了酒之后,情绪已然在系统的加持下开始高涨,现在看到黎筝这么一通牛饮,更是情绪燃起来,手舞足蹈个不停! “五斗先生!没想到今天在此居然能见到五斗先生!” “小友雅量!真是雅量啊!” 放下空掉的酒坛,黎筝动作豪迈地擦了一把嘴。 【附注:千杯不醉,持有者抗酒精体质增加100%,佩戴称号后,持有者喝酒如喝水,酒量通大海】 √效果检验完毕! 【附注:花天酒地,在场饮酒者人数每达到十人,所有饮酒者情绪提高20%】 √效果检验完毕! 好!没有问题! “千杯不醉”、“花天酒地”的效果都试验完毕,现在就只剩下“酒肉兄弟”还没有经过检验了。 喝光了一整坛酒还没有丝毫醉意,黎筝老谋深算地眯起了眼。 【附注:酒肉兄弟,当持有者出现在有“酒”的场景且饮酒者超过两人以上时,在场饮酒者友好度提升200%,若持有者提出一些令人为难的要求,其余饮酒者会视同举手之劳地答应】 系统中“令人感到有些为难的要求”的描述还是太过的模棱两可、模糊不清。 而任何称号中的效果描述,哪怕有一丝一毫的偏离实施时的真实运用,都会给佩戴着带来巨大的灾难。 黎筝都不想回忆系统空间里有多少人是因为领会使用错了系统称号,而死于任务世界的。 如果没有弄明白这个“令人感到为难的要求”的范围,贸贸然的将她想要提出的要求说出来,而这些人却没有答应的话,那可是很有可能会暴露她的身份,招致更大的隐患的! 所以,必须先说出另外一个“令人为难的要求”来做实验才行! “把你们身上所有的钱币全都拿出来交给我。” 没有加请字,也没有带任何的尊称,直接索要金钱的举动更是没头没脑的极为突兀,如果放在平常时候,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配合她的无礼要求。 黎筝也早已做好了被人拒绝的准备。 这毕竟是在喝酒,如果有人怀疑她的行为,那她直接推辞为喝醉的胡言乱语便可以全身而退了。 可在系统称号的作用下,守卫们却是笑嘻嘻的,一副没有察觉出任何的古怪来的模样。 他们毫不迟疑地掏出自己挂在腰上的钱袋,甚至为了确保这已经是身上所有的钱币,还特意上下摸索寻找了一番,把搜寻出来的钱也一并交到了黎筝手里。 居然、真的都交给她了! 挑了挑眉,黎筝捧着这堆沉重的,到手不费吹灰之力的钱财,稍显惊讶地试探:“这可都是你们的血汗钱啊,就这样痛快地给了我,你们都不心疼的吗?” 守卫们一脸不以为意的模样,他们挂着笑,就仿佛这是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收下吧,毕竟筝小将士还要给我们讲李牧大人的事迹呢!这些钱,您就当做是我们付给您的润口费吧!” 全身上下所有的银钱,仅仅为了支付一次润口费,即便是黎筝都为他们这次堪称惊天的消耗感到震惊。 而试验系统称号的弹性和有可能的反噬程度,仅仅只做到这样还不够! 黎筝还准备继续试验下去。 她故意当着他们的面,将钱全都放到一个酒坛子里,并对着他们大声说道:“那好,现在,这些钱全都是我的了!” 守卫们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这次一掷千金的行为,他们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和后悔的情绪来。 要知道,亲兄弟也要明算账,金钱可以说是人们最为关注的事物之一了! 这个称号居然能让人们将平时看得比命还重的东西掏出来给她,那或许可以说明,不论她向他们提出任何叫他们为难的事情,他们都会照做了! 如此,黎筝终于放心了下来,觉得已经完全可以说出她的真实目的了。 她顺理成章地命令道:“把这些酒全都喝了,今天不喝到烂醉如泥,不晓得自己是谁的程度,谁都不能走出这个巷子!” 话一说完,这些原本无论如何都控制着自己的饮酒量,不愿意完全喝醉的守卫们果真听话地捧起了酒坛,昂头就往自己的喉管里死命地灌。 一时间,咕咚咕咚的饮酒声不绝于耳,再也没有谁的嘴巴空闲着来找黎筝,叽叽喳喳得跟她讲,想要听李牧大人的战争事迹了! “宿主大人,我们成功了!” 121高兴的在系统空间里大喊。 确实,只要能将这些守卫全部灌醉,那接下来的攻城行动,他们就可以节省下来好大一番气力! 这该当说是大成功才对! 黎筝点了点头,心中默默夸奖道:“今日121也立了大功,若非你提议把奖励换成抗酒物的话,现在喝醉的人说不定就是我了!” 121显然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声音都轻微如丝地呐呐道:“宿主大人过奖了,这些都是121应该做的事情嘛!” 黎筝听着他的声音,在脑中想象着小系统垂头腼腆微笑的样子,突然很想摸摸他的脑袋。 稍一停顿,黎筝忽然道:“等我们打下了赵国,我就跟主智脑申请奖励,向祂要一个能让121居住控制的实物□□!” 之前她就在思考让121也拥有一个除藤蔓之外的,可在现实中行动的人性实体了,现在正好有机会,她可以尝试着跟主智脑提议一下。 “121能够居住控制的实物□□!” 小系统并不存在的眸子亮了起来,他像是要被这个惊天喜讯给砸晕,又像是极为极为担心这仅仅是个无法实现的空中楼阁,多少有些期期艾艾地道:“实物□□,真的可以吗?不是说——” 不是说,所有主智脑空间出品的系统精灵都不能随意拥有实物□□,以防贪婪尘世,不愿再回到系统空间,好好做任务的吗? 听着小系统明显是高兴到不行,回头又担忧期待会落空的话语,黎筝眼中带着笑意,轻声安抚道:“也不是所有事都没有例外的,我们替秦国彻底拿下赵国,就等于是为秦国统一天下的霸业走出了第一步,以后啊,书能同文,车能同辙,这里面的功德可大着呢!主智脑一定会同意我们要求的奖励的!” 当然,她嘴上的话是这么说,实际上又是另一回事。 作为已经离开系统空间,生死行为都不再受到主智脑辖制的存在,黎筝的所有任务也不过是托由没有离开主智脑管制的小系统在做罢了,她担心自己完成任务之后,小系统会去别的世界,跟随别的宿主,若是运气不好,碰上几个弱一点的糟糕宿主,很可能就再也没有从合法途径变成人形的机会。 加之,刚好每个能够自主脱离主智脑空间的3S任务者,都有一个让系统精灵拥有人身的机会。 她的老友又因为喜欢机械身体而没有使用这个极为珍贵的机会,现在给予小系统,显然也是正好的,毕竟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他也已经知晓了如何扮演一个有血有肉的人类,即便现在将他放到人群之中,他也能够掩饰好自己的系统身份,不会露出什么马脚。 所以,黎筝才借此机会,将这件压在心里已久的事情提出。 等到彻底攻下赵国,她便正式跟主智脑申请让小系统拥有人形! 幽深的小巷里,喝空了的酒罐中飘出来的酒香,浓郁得快要让人感到窒息。 地面上,四仰八叉地躺着意识昏沉的醉汉。 这些喝了快要一整晚的守卫们,即便还不到需要洗胃的程度,但估计都已经醉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认得了。 “时间差不多了。” 跟系统空间核对过时间后,黎筝意识到马上就是守卫们交接换班的时候了。 先前她就听他们说过,这些被叫来的人里,几乎大部分都是要承担下一次换岗职责的人! 可他们都已经醉成这样了,还能被她叫起来到城门上换岗吗? 心中保持着这样的担忧,黎筝再次使用起她系统面板上微微发亮的“杯酒释兵权”称号。 而这些歪歪扭扭,躺的像是群死尸的人们竟然真的站了起来。 “换、换岗的时间到了?” “走,快走吧,我们可不能晚了。” 像是成年人版的爱丽丝童话里的赶路兔子,这些身上没有挂着怀表,也没有可爱兔子外表的青年浑身酒气熏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迈开腿就朝着城墙的方向走去。 黎筝有些不放心,跟在他们身后,远远地坠着看。 等他们一步三晃地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上一班次的守卫显然已经等得过于长的不耐烦起来了。 “你们都去干什么了?怎么今天来的这么晚?” 他说着,突然闻到了什么浓郁得无法忽视地味道,动作迅速地捂住了鼻:“等等,你们这是去喝酒了?在这个关键时刻!” 他终于忍不住地吼了起来。 “啊呀,不碍事的啦,”说话的青年一边试图为自己开脱,一边张口就打了个酒嗝,从他嘴里喷出来的酒气难闻地让人想不顾情面的当场退开去三四步,可他却没有给予旁人动作的时间,反是继续道,“不过是喝点酒而已,也不耽误我们站岗,要知道,筝小将士可是说秦军都已经被打得屁滚尿流了,再也无法威胁到我们肥下了,即便今天晚上无人站岗,他们也绝不可能来攻打我们的!” “什么筝小战士?”护卫实在喝得太醉了,他说话的样子叫人忍不住怀疑这个筝小战士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仅仅只是他喝醉后看到的幻想,“既然是她说的话,那你就把她喊道我的面前来,让她对着我再说一遍,否则,就不要再提那些没有根据的话,好好站你的岗!” 一听他们提到自己,黎筝赶紧从遮蔽身形的小巷里走了出来,还故意装作一副状态外的模样来:“我?诸位是在议论在下吗?” 正在教训醉酒护卫们的长官看到她的模样,话语立时顿了一下,脸上出现了吃惊的神情。 显然,黎筝的外貌条件和气质谈吐都极大的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原本的设想里,跟这些护卫们厮混,一起喝酒的人应当同样是个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存在才对。 可这个眉目清秀,唇红齿白的小少年又哪里是跟他们一个画风的人? 若是与这些醉汉处于同一个场景里,她必然会是那个格格不入,鹤立鸡群的存在才是。 “你、就是你同他们说的,秦军已经无法威胁到肥下了?你说这话可有什么根据?” “根据?”黎筝慢慢地眨了眨眼:“我的根据就是——这话不是我说的,而是料事如神的李牧将军说的!” “李牧将军说的?”护卫们的长官态度果然有所动摇,他还待再问,却被黎筝不由分说的塞了碗汤。 “你若是想知道更多东西,就先将这碗汤给喝下去!否则,免谈!” 除了低头挨训的醉汉们,其余尚且还清醒的人里,无人能够理解黎筝的行为与举动,不知道的还当这又是一个喝醉了酒却没表现出来的醉汉。 好在喝碗热汤也不是什么做不到的难事,长官瞟了两眼这个瘦白的年轻人,终究是没有过多犹豫地将汤喝了下去。 咕咚两声,黎筝又多了一个可以人通过称号来操纵的人。 长官喝完汤,眉头一皱,错愕道:“这汤里怎么会有酒的味道?” 想要叫他也完成“令人为难的要求”,黎筝自然是要让他喝酒,成为新的“饮酒者”的。 “这不重要,”诡计得逞的黎筝脸上扬着若有似无的淡笑,她以命令的口吻道,“重要的是现在这群守卫们应该站在肥下的城墙上,守卫他们的家园不是吗?” 少年说话的声音像是有着什么魔力,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照做。 长官明明觉得这里面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沉默了半晌之后,他终于还是附和了黎筝的话语。 “你说的对,他们是这个城池的护卫,当然应该到城墙上去守卫家园。” “可是!”长官身边的人无法理解地张大了嘴,正试图说点什么来制止这可笑的一幕,却遭到了长官从未有过的独断专行。 “行了,没什么可是的,让他们到城墙上去吹吹风,想来秋天夜里的寒冷,很快就能让他们酒醒了。” 挥手将醉汉们赶去站岗,再回过头的时候,达成目的的黎筝已经留得不见人影了! 这是夜里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城池内的居民们都已经陷入了甜甜的梦乡之中,可以从城内的建筑物自带的窗户外看出,已经没有谁家还点着灯了。 除了天空上那一轮散发着几近于无的亮光的月亮,城池里再没有别的任何的照明物,就连先前迎接他们而点起的篝火也被灭了个干净,黎筝独自走在陌生的街道上,颇有些找不着路。 她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就要完全成功了,可是,在这个需要找到部下的关键时刻,黎筝却又发现,她已经跟他们分开有一段时候了,在跟着守卫们去无人所知的小巷喝酒之后,她便再也不晓得秦国战士们的动向了。 现在,他们并不在原来聚集的城门口的地方,那里空荡荡的,甚至经过了下人的打扫,连一根遗落下来的草药渣渣都找不到,更别说什么块头大,肌肉多,武力高的秦国战士了。 黎筝从街头走到了街尾,连一个秦国士兵都没有见到。 当然,她也不觉得是他们的身份被城池里的人发现了,只当是老城主将他们安排到了更为舒适的,能够睡上一个好觉的室内去了。 可现在,她又该到哪里去找他们呢? 按照计划,等到半个时辰之后,就连上一批换岗下来的护卫们也全部回到了自己家中,一番更衣、洗漱完毕,沉沉地进入梦乡,这国与国、城与城、战士与战士们之间的大舞台就该轮到他们这些成功潜进别国城池的将士们大展身手登台演出了! 可是,她手底下的这些个兵到底是被藏在了哪里呢? 总不能到时候真的让她一人去完成那么些重大的任务吧? “阿黎!” 正因为找不着人而有些慌张的时候,黑暗里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阿黎!快过来!我在这里。” 黎筝目光对准了声音来源的方向,可几经寻找都没能找出个人来:“你、你在哪儿?” “我在这里!这里!” 两人费劲巴拉地沟通了半天,没有一点成效,最后还是蒙野少年着急地从建筑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胡乱寻找的黎筝的手:“我在这里!” 黎筝看着他,忽然知晓了为什么自己怎么也找不到他。 实在是对方的皮肤太黑了,已经完全和黑夜融为了一体,如果不张开嘴说话的话,估计他在那里站上一整个晚上,都不会有人发觉他的存在。 黎筝笑得有些尴尬:“原来你在这里,下次,下次晚上的时候,记得要把嘴张大,这样我才能找到你。” “嘴张大?”抓着矮上自己一个脑袋的黎筝往房屋里走,蒙野满脸的困惑与不解。 离开月光的倾洒,他们两人重新进入到阴影之中,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从声音中判断对方情绪的黎筝憋着笑:“因为张大嘴,就能看见你光洁白皙的牙齿了。” “你!” 两人的追逐打闹声同样被夜色所遮蔽,进入房屋之后,黎筝总算又能看见光亮了。 这座老城主连夜命人收拾整理出来的大院儿里,除开景色优美宜人的漂亮庭院之外,还有着能够容纳下黎筝带来的所有战士的十多个厢房。 而在这夜深人眠的时刻,没有哪怕一个战士真的去包厢睡觉了。 他们所有人整整齐齐地立在庭院里,将这个本身规模不小的院子站得满满当当的,身上的盔甲更是穿得整齐,手中紧紧捏着需要伴随他们上战场的重要兵器,一副随时都整装待发,马上出征的样子。 当看到蒙野带着黎筝从外头回来,这些本身就是一柄柄被磨利擦亮的杀人兵器的战士们,齐刷刷得抬起了头,暗藏锋芒的双眼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群狼般的野性光芒。 他们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盯在黎筝身上,不约而同地道—— “将军!您回来了!”XN 他们秦国的利剑,正等待着最勇武的战将从剑鞘中拔出来! 第165章 借着夜色掩护, 黎筝一行人从院落中出来,顺着她来时的小道,向着肥下的城门进发。 一如先前来的时候的样子, 他们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空荡荡的城市,唯有民居的卧室里才藏着睡梦中的人。 怪道古话总说月黑风高杀人夜,那些被看中的猎物, 都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一点点失去生机, 就连死前最后见到的事物也是虚幻的梦境。 这或许也是她对他们最后的仁慈了。 后半段路,黎筝让所有战士们都跑了起来,众人小心地踮着脚, 尽可能地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将发出的动静压制下来。 这悄无声息的寂静的夜里,即便大多数人都安分地上床安睡,可总还是有那么一批人, 是不被允许获得休息的。 就比如守城的几个将士。 城墙之下,整条街道唯一有着光源的地方,两个手持长矛的守卫一转身,便看到了浩浩荡荡地朝着他们跑来的一大群将士。 “你们!”说话的守卫是并未参与到黎筝聚众喝酒事件里的人,他眼神清明, 看见这么一大群半夜不睡的伤员从过道跑出来,脸上有着明显的惊讶神情:“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马上就要遇险的守城者到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所面对的危机,他觑着这群才刚被奉常们医治过的,被老城主勒令在腾出来的小院中静修的“体弱病患们”,心中甚至还没有升起任何敌对的情绪。 “你、你们不会是被老城主叫来, 跟城墙上那些醉到不能醉的酒鬼们替换站岗的吧?” 城主已经连这样的伤员都要调派任用起来的地步了吗? 护卫曲指挠了挠脸颊,颇有些感到不好意思。 李牧大将军是送人来疗养的, 城主却···· 黎筝愣了一下,没想到现成的借口这就来了,张口便应了下来:“对,没错,是这样的。” 她说话间靠近了其中一个守卫,长剑从剑鞘中拔出来的动静被掩盖在盔甲的碰撞和衣襟摩擦的声音中。 这两个站在城门前的守卫或许从未见过在暗杀上如此天赋异禀的战士,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死死捂着嘴一剑捅进了胸口。 黎筝回头,另一边的蒙野也结束了战斗。 她目光落在对方手里的匕首上,微微有些羡慕:“刺杀的时候还是匕首更好用。” 她的青铜剑太长了,适合骑在马上远距离与人对战,对面的武器还没有捅过来,她就一剑先刺近了对方的脖间。 但在近身对战的时候,长兵器显然不是个好选择。 黑皮少年耸了耸肩,不太有所谓的要将手里的匕首抛给她:“那我们换换?” “不,还是算了。” 黎筝对着后头的战士们用力一挥手:“上城墙!” 攻城战的第一步,从来都是登陆城墙,只有掌握了这道屏障的进出权,整座城池才能完全落入他们的手中。 “上面的守卫基本上都喝醉了!大家动作轻一点,不要让人反应过来。” 上城墙前,黎筝回头往来时的街道上看了一眼,那街道很长,路上没有随处可见的路灯、火把、光源,越是远上一些的地方,就越是暗,街道的末尾则完全的隐入黑暗中。 这条路太长了,站在这里,远远的就能看见那头过来的人的身形。 刚才那个将士早就发现了他们,却没有叫出来,实在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有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他们冲过来的速度太快,而对方也没有生出什么怀疑心,一个城池的生机到此便算是结束了。 在内心感叹了一番,黎筝几步跃上城墙的阶梯。 城墙之上,火光耀耀,到处都是火把,火把前则站着人,称得上是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警备森严。 如果这是一个紧锣密鼓的处于运作中的城墙,那黎筝他们攻打上来还有些难度,很可能才上城墙没几步,就要被守在大铜钟前的护卫敲响铜钟,从城里叫来更多的援兵。 到时候,他们被两面夹击的包围在里头,自己人这边又仅有这么点兵力,过不多久便要死得精光。 不过好在,经过黎筝的谋划,这座城墙上的人大部分都已经喝醉了,收拾醉汉也用不了多大的力气,最起码她上墙的时候,人差不多已经全都收拾光了,飞溅状的血迹染在城墙的墙壁上,失去温度的身体倒在地面上,来来去去的秦国战士们拖拽着这些人的尸体,不让他们挡住来去的路。 蒙野嘴里喘着气:“全都死了,包括守钟的那个,喝得太醉了,我们到的时候,他就坐在墙角下睡觉。” 少年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肯定道:“将军这是又立功了!” 黎筝咧嘴笑:“如此危险的行动,也多亏大家肯跟着我干,到时候回去了,全都好好论功行赏。” 这番商业互吹没有持续太长时间,毕竟还有城主府之类的地方需要攻占到手里,免得生出城中城,国中国,乃至棋盘式领地之类的恶心玩意儿。 心中有着十足的紧迫感,黎筝再度下令:“所有将士!将城墙上的岗哨再搜查一遍,确保没有漏网之鱼!蒙野带上十个人,跟我下去开城门!” 这是“狸猫换太子”,也是“特洛伊木马”。 酒饱饭足的土著民们高床软枕的于床榻上安睡,而想尽办法混入城内的进攻者们则打开了城门,让城外埋伏等候着的那些战士们全都进入到城池里。 “秦国的战士们跟我走!我们进——城——!” 所有在道路两边匍匐着躲藏身体了快要一夜的战士们全都跳了起来,他们龇牙咧嘴地扭动着自己僵硬麻木的身躯,又迅速的在黎筝的指挥下排列成队。 只要能够进城,他们这一晚上,藏在城池之外落满露水的草地上所受的辛苦、难受、寒冷、饥饿也全都值了! 还没有进到城里,大家仍旧是动作轻而缓,可所有人的心里都在呐喊。 进城!进城! 进了城,他们就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 进了城,他们就有了保护自己的屏障! 进了城,他们就有了完好的崭新衣物和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 跟早上第一次来肥下不同,此时的这座城池对于他们来说,是多么重要的战略刚需啊? 黎筝走在众人前头,率先进了城,她站在城墙上,往下头一看,不由得欣慰的笑了出来。 如果之前守城门的四个护卫看到现在这漫长得望不到头,队伍枝干又粗壮无比,一排要站上十多个人的队伍,才知道什么是走也走不完的军队! 跟现在的进场盛况相比,先前那么点时间就进入城池的先锋小队又算得了什么? 望着陆陆续续地进城,已经快要将整个城门口都站满,可还是没有进入完毕的战士们,她心中有些不太确定的估量着。 二十、二十多万人? 先前的宜安战役中,她终究是来的晚,抵达的时候前一任将领桓齮已然逃逸,而她也对将三十万大军全部救下不抱太大希望。 当时她粗略估计,能够带出来的,能有十几万就算是不错了。 可现在看看这个长度的队伍,似乎比她想的还要多少不少啊? 黎筝重新用眼睛粗粗估了一遍数。 二十万人总是有的,而具体究竟是二十几万人,可能就要等到时间更宽裕的时候去慢慢清点了。 现在的话,暂且还不是个好时机。 “全都进来了吗?” “回禀将军,所有人都进来了!” 黎筝轻轻颔首:“留一部分人把守城门,剩下的跟我去城主府!趁天色还暗,我们摸进去,将这城池的主人换了!” 局势到了关键时刻,拿下这座城池,他们秦军就不再是被切断后勤辎重的流亡军队,而是有一个城池的资源可以消耗的军队! 只要能够耐下心来跟赵国军队好好打仗,不为了食物和药物之类的东西急切的快速分个输赢,他们跟赵军李牧对战便又是五五开的局面了! 到时候,如果粮食等物资还有不够的,再找记载城中田产的官员,看看这座城里总共有多少亩良田,但凡是可以用来耕种的,就全都种上食物的种子,便是已经种植了树木之类经看不经用的东西的,也都全部挖出来重新种植。 黎筝心里算盘打得响,心思已经全部飞到再次跟李牧对战的情境中,完全没有把一个区区城主府放在眼里。 毕竟他们是秦国派出来的正规军队,都受过大量的作战训练,肥下城池的守城兵力都不足他们霍霍,又更何况是城主府上的这些家丁呢? 情况和黎筝想得一样简单,城主府的围墙建得不太高,他们的战士们连梯子都不需要搭,攀爬两下就翻了进去,又是接着夜色行事,那些家丁们都没惊动,府邸上的主人便换了主。 将内里的所有事物都清理干净,城主府的正门被人打开。 曾经被人抛弃过的战士们双眼恭敬地看着这个排除万难前来救援他们的人,她带着他们突破了赵国军队的围剿,让他们可以活下来,现在,又成功带领他们通过无法想象的办法,拿下了一座桓齮没有攻下的城池,解决了他们手上没有任何粮食在的迫在眉睫的需求! 所有的战士都对着黎筝弯腰行礼,心中是说不出的崇敬与感谢! “将军,请进吧,一切都收拾完了。” 黎筝表情没有波动地抬脚进入,行进间,她告诉这支用得得心应手,指哪儿打哪儿的队伍:“这座城池中还有几支巡逻队,虽然我们来的路上没有碰到,但终究是要将他们处理掉的,此外,城里的衙门、手里可能握着私兵的大户人家,之后或许将粮食全部烧毁也不愿交到我们手里的粮食商贩。” “这些,统统不得留到白天。” 战士绷着脸颊,想也不想地道:“唯。” 这天的夜晚,黎筝手下的战士们忙碌不已,又是火烧又是抄家,等到天完全亮起来的时候,城里的人都已经换了一拨了。 见到蒙野又回来城主府了,黎筝又是下了几道命令。 “将大部分的百姓都从他们住宅里驱赶出来,收押到同一个地方统一看管,为防他们身上带着什么危险性物品,记得要好好搜身。” 百姓的性命黎筝是不准备收取的,毕竟之后秦国还要对他们施行仁政,但也不能完全放着不管,毕竟身为赵国的百姓,他们很有可能自发组织反抗势力,他们之后在外打仗也可能会因此受到不小的影响。 所以在初期的时候,最好还是手段狠厉一点,让他们畏惧自己手里的兵权的好。 先兵后礼,在无论什么地方都是通用的。 “先将他们从自己家里带出来,然后告诉他们不要轻举妄动,等到国家的君王换人之后,他们还是照样过日子,甚至,在我们秦国的经济优惠政策下,他们能生活得比原来更好!” “找个读书识字的士兵,每天到他们居住的地方念我们秦国的优惠政策和特色食物、种子,告诉他们,如果是在秦国的管理下生活,他们能过得多么的好,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口袋里紧巴巴地过日子。” 第166章 即便是反应再慢的人, 到现在也该发现他们昨晚迎进城的人并不是什么李牧大将军的部下,而是乔装打扮后的秦国军队了。 但因为昨日黎筝部队抵达城池的时间太晚,城里早早爬上床睡觉的百姓们甚至还有一部分完全不晓得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知道自己一睁眼,城池的主人就换了人。 反倒是李牧那头,军队情报灵敏得很,黎筝这边才夺下了城池的控制权, 今天驻守在城门上的士兵就于城池外围看见了李牧大军的影子。 “怎么样?他们什么反应?” 忙碌了一整个晚上写战术计划, 完全没有半点时间去睡觉的黎筝瞪着一双眼袋深深的眼睛,索性准备熬到天黑的时候再睡。 毕竟任何事情都比不上李牧兵临城下来得重要。 话说,他们究竟知不知道肥下已经被秦国所占领了? 黎筝自觉他们昨天夜里的攻城行动迅速快捷得几乎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而城墙上也还没有立刻换上秦国的旗帜,那么,跟他们一前一后地赶到肥下的李牧,究竟知不知道城主换人的消息? 如果不知道的话, 他们或许还能装成肥下的赵国人,诱骗一部分赵国士兵进到城了,再埋伏人手将他们围杀干净。 不管是替李牧军队提供药物、食物、休息的地方还是别的什么理由,只要能将他们小部分小部分地骗进来,然后逐个击破的, 这对黎筝来讲都是于局势有利的! 毕竟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这种古人总结出来的打仗优势之外,也还有现代人总结的智慧结晶——信息差优势。 黎筝有信心依靠这一点去削弱那位善于防守战、持久战的李牧将军所率领的军队。 可惜局面远没有她想的那么好。 蒙野目光沉稳,心中没有一丝侥幸地泼冷水道:“他们知道了。” “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即便为了形象考虑,黎筝自始至终维持着她沉着冷静的模样,以便让所有的战士看见她可靠的模样就觉得放心, 可实际上,内在的她已经想要趴在桌子上哀嚎了! 没有发现这一点的野狼少年, 如常的在那头回答:“也许是暗探,也许是我们守城士兵的分布排列跟原先的不一样,总之,他们发现了差异,没有把我们当做肥下原来的城民。” 黎筝气得想用脑袋磕桌子。 他们昨天特意用了最快,最迅猛的攻势,制造出的动静也压得极低,为的就是想掩人耳目,再拖延上一段时间,让李牧军队无头苍蝇似的在外寻找他们的踪迹、去跟空气斗智斗勇的浪费时间! 可赵国军队却一上来就知道城池被她们占领了! 黎筝的算盘也就全部落空了! 动手撕扯了一堆计划书,她又从扔了满桌的废纸团下翻找出之后的planC、D、E、F、G来。 “算了,他们知道就知道吧,横竖还有另外的办法对付他们!” 黎筝揉了揉深皱在一起的眉心,左右手各拿起一张方案书,慎重地衡量着哪一份是更为适合的计划:“李牧他们知道之后的表现怎么样?” “他们在城外搭建堡垒,看样子是要堵着我们,但没准备跟我们打。” 李牧手里有他们赵国给的后勤资源,还截获了秦国那边供给秦军大部队的辎重,可以说宽裕得足以吃一份丢一份,再来他们前头还打了一场大胜战,心里有的是底气,完全不着急跟黎筝立马开战。 反而是黎筝这边,占领了肥下这座城池之后,即便短期内的食物资源不需要跟之前,突破逃逸时的那样刻不容缓了,可时间一长,城池内的物资总有耗尽之日,倒是李牧,便是坐以待毙地等着他们饿死也完全是稳坐钓鱼台,无需忧愁的。 “将军,要不要在饭食里下点毒,把昨天聚拢到一起的城民——” 蒙野对着自己的脖子划了一下,做了个“杀”的动作。 如果要最大限度地保有食物等资源,这些百姓当然是处理的越早越好,再说,现在还没有将赵国打下来,这样花费人力物力的将别国的百姓养着,对他们来讲完全是吃力不讨好! 黎筝想的却要更长远一些。 秦国占领赵国,乃至统一整个七国都是迟早的事,若是能多为秦国留下一点好名声,未来的治理也不至于太过费力。 总之,能少拉点仇恨就少拉点仇恨! “统治阶层就算了,百姓是决计不能杀的,不到最艰难的时候,我们绝不动城民的性命。” “可是!” 李牧是出了名的叫阵不打,在他的指挥带领下,赵国军队能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直到将秦军完全耗死。 如果不算上每日供给百姓的食物,他们或许还能坚持上更长的时间,但城内这么多的百姓,一张又张嘴的加在一起,不需几日就能将整个城池的食物吃干净。 黎筝也在想这件事情,她手一挥,准备叫个人进来帮她砍木头造个算盘出来。 蒙野却道:“不必算了,全城的食物,我们不来的话够他们自己人吃一个星期,我们来了,只够吃三四天了。” 这还是省吃俭用的情况下。 黎筝面色都要变了,她带人抢了一座城池回来,还以为能改善一下生活,可情况居然跟先前没什么两样,只是从下一顿就没饭吃,变成了三四天后没饭吃。 “你、你是怎么知道粮食的具体数目?” 派下去清点粮食的人还没回来,连她都不知道这座城池里能有多少粮食,蒙野又是怎么知道的? 黑皮少年往身后招了招手,一个书生打扮的长袍中年人被两个士兵带了上来:“这是城主府的管事,他说昨天城主也找人清算了城内现有的粮食,所有的数字都是他自己报出来的。” “很好。”黎筝向他点头致意,“拖下去杀了吧,我们不要这种卖主求荣的人。” 蒙野没有意见,看表情甚至对黎筝的举动很是赞同。 黎筝道:“让我们自己派下去清点粮食的人加快速度,顺便叮嘱他城内有多少食物数量一定要死死保密。” 黑皮少年“唯”了一声,正要离开通知,又被黎筝喊住了:“对了,还有一件事——” * 常年跟随在李牧将军左右,这支常年驻扎于赵国北部的军队早已熟悉了他的作战风格。 在肥下城池外几里地之外的地方,不远千里赶赴宜安的将士们动作极为纯熟地搭建堡垒。 想他们上一次搭建堡垒的时候,还是没多久之前的事,没想到现在又要在肥下的城池外搭建堡垒了。 赵国将士气呼呼地想着,那群狡诈的秦军没了桓齮,却等来了更为狡诈的将领赵黎! 而在换了一个统帅之后,他们的打仗风格简直焕然一新,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如果不是今日凌晨,肥下的城主派了一个护卫到他们军营来询问还有没有更多的伤员需要运送到肥下城池里去修养的话,那些讨人厌的秦军假装是他们的“伤员”潜入肥下的事情,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呢! 可即便是得到了消息,第一时间就往肥下赶,他们的动作也还是没有快过赵黎! 谁能想到他们在一夜之间就让一座城池改换了领导者? 就连那位九连胜的桓齮将军都做不到的事情,她居然就在这名守卫从出发到回程的短短时间内,轻轻松松,谁也没有惊动地让整座城池改旗易帜了! 低头搭建堡垒的将士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她是如何做到的,而为了不让关于赵黎的实力猜测和神仙下凡的传言越传越玄乎,各个将领们之间都开始禁止士兵私下讨论关于她的事情了。 士兵又是特别个老实本分的人,将领让他们不要在议论,他也就不议论了。 还是想想他们家的李牧将军吧! 这可是个绝不输于秦国赵黎的人呐! 不,在他的心里,李牧将军才是当世无愧的第一人! 只要一想到那位让他们风雨飘摇的国家再度有了生的希望的将军,低头弯腰,将手插进泥土里去的将士们就没有任何一个会觉得累。 毕竟,他们的李牧将军不仅料事如神,还爱民如子,在对待他们时,向来以最好的食物,最多的银钱来奖赏犒劳他们。 弄得他们总是想为他立下几个大功,以报答李牧将军对待他们的如此之多的恩德! 堡垒的搭建如火如荼的进行着,那头突然飞奔过来一个士兵。 “报!将军,秦军开始屠杀百姓了!” 屠杀百姓! 肥下城池被占领之后,这几乎是赵国人最为关心的事情之一了! 李牧骑着军营里跑得最快的马,身后乌央乌央地跟着一批决意要同他一起去看的将士们,来到了距离肥下城池不远不近的地方。 从这里望过去,他们刚好能看到秦国的士兵们站立在城墙上往下倾倒液体的场景。 粘稠的血液一盆又一盆的从城墙上往外泼出,水流密集得像是河流般落在地面上,暗红色的液体很快地渗入泥土,让本该干涸的土地泥泞地像是哪座地狱门外的沼泽池一般恐怖而血腥。 李牧面色大变,怒容在脸上一闪而过,他的手背上爆出了狰狞的青筋,马匹的缰绳也被他紧紧地攥在手心之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将军!将军息怒啊!” “将军!他们这一定是想激怒您,逼迫您进攻,这才故意屠杀我们的子民并且当着我们的面将血水泼出来的!我们可不能上了他们的当,如了他们的愿,将军,您一定要沉住气啊!” “将军!城内的子民我们是救不回来了,但麾下的战士们的性命却是可以保存下来的,既然能够将他们耗死在城内,我们就不该白白地多加冲突,造成更多的人员损失啊!” 李牧双目瞪得有如铜钟般巨大,里头一条又一条的血丝触目惊心,同为赵国人,看到自己的同胞被人这般残忍地杀死,李牧心中的沉痛可想而知。 第167章 隔着山林, 丘地,草原,李牧站在与黎筝遥遥相对的一个山坡上。 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是个人都知道他现在双眼血红,满目仇恨,恨不能冲进肥下城池里砍杀一番。 黎筝勾着唇,盯着那个小得只有人脑袋二分之一大小的人形, 只觉得手心里痒痒的, 好像那里缺上一把弓箭。 现在这么个距离,若是她将弓拉到最满的话——双眼测量着两人所间隔的山林丘地,正盘算着能不能一箭射中, 那道怒气冲冲,杀气腾腾地来的身影又驭着马回去了。 “诶!” 扫兴地放下了半空中比划的手,她双眼无限遗憾地盯着那离去的背影。 “怎么了?” 蒙野跟黎筝站在一块儿,半点没有跟她一样将人气得半死, 还要筹谋着夺人性命的坏心眼儿。 他指尖微凉,同情的视线刚从那头离开的李牧身上收回来,抬手帮黎筝披上了件厚实些的袍子。 天气冷下来了,红色的树叶从树木上洋洋洒洒地落到了地面,跟城池之外混入泥土之中的血水融在了一起。 这入秋时节最为明显的外表特征在赵国人的眼里, 可能第一次这么令人反胃、厌恶。 但在蒙野这儿就完全没有想那么多。 一丝凉风侵进了他的衣领,让这少年战士略微不适地皱了皱眉。 像夏天时那样的光着膀子到处走肯定是不行了!保持好体温才是最重要的事! 他将披到黎筝身上的大衣紧紧裹好,又帮着她压实交合在一起的衣领。 尤其是这个要带着他们行军打仗的新上任的大将军! 身体金贵着呢! 除她之外,还有什么人,敢带着秦军剩下的二十万大军进行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黎筝轻轻睨了他一眼, 脸上还带着没能如愿的不快:“没什么,只是觉得他们走得多少有点早。” “是有点早。” 这是蒙毅说出来的, 而没说出来的真实想法却是“他们再不快点走,就要被她给气死了”! 这番将血水泼出城门,故意激怒李牧的事情,可真是戳中了赵军的废气管儿,让他们随时都能进入脑血栓的状态里。 偏生做出这番事情的少年漂亮的眉目如画,光那张脸,就满是醉月静好的模样。 岁月静好的黎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泼几盆牲畜的血,能让李牧憋屈到内伤呢!为此,哪怕我暂且背负点恶名又何妨?他这一去,可就不会再回来了!” 李牧若是真的冲冠一怒,当场就会召集将士攻打过来。 但他没有,他的愤怒像是沉默的火山般,沸腾而沉寂。 黎筝手搭凉棚,昂着脑袋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既然驾马回营,他心里的这口气便是压下了。” 和野狼少年对视了一眼,两人异口同声道:“他是不可能朝我们进攻了!” 赵国擅守,秦国擅攻,如果李牧不愿意攻打肥下,那秦国这边也绝不可能将他从自己搭建的堡垒中逼出来! 只要不进攻,拖着、耗着,这场战争他李牧能赢得更漂亮,更全面! 毕竟,现在的他手中握着两国辎重,光是后勤资源就丰富到不可想象,而肥下这边的众人却是仅剩下三到四天的食粮可以吃了! 是个人都知道怎么选! 为了大局着想,战国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果然没有轻举妄动,被黎筝的激将法气得冲昏头脑,发起进攻。 可谁能想到,这会是黎筝辛苦筹谋来的,希望得到的局面呢? “李牧越是觉得我们要激他打仗,就越是会克服所有情绪,坚持他绝不进攻的决策!” “而我们则刚好利用这个时间,朝着肥下之外,李牧所不知道的地方,攻城略地!” 黎筝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什么被围困在城池之中,每天眼看着米缸里的粮食变得越来越少,最后窝囊不已的饿死的结局,她如何能够接受? 她们秦国二十多万大军的性命,也不能因为两口吃食而被难住! 心中是再豪情壮志不过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现实是再糟糕不过的风萧萧兮一逆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李牧率领了军队往他们城门前一堵,堵住了他们的去路不说,更是阻隔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无法到赵国军队之外的地方去获取食物,难道,真的万事皆休矣? 黎筝的目光离开了无法将有限的食物变得更多的城内,投向了那些既有资源,又有着她们最终目的地的方向。 肥下之后,再四五城左右的地方,便是赵国都城——赵王迁所在的邯郸了! 如果他们能从肥下的城池中离开,一路向北,攻下邯郸,就能收获建立于邯郸城内的好几座粮仓! 可问题是,李牧军队不单单只堵住了肥下的正门,就连肥下身后的城门也一并堵得死死的。 黎筝盯着用沙盘模型搭建起来的赵国地图,目光幽幽地道:“先前,老城主的仆从好像说城主府里有一条通往后山的路?” 嘴巴漏风的仆从就是昨天的那个给他们报粮食存量的管事。 一想起他,黎筝顿时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杀他杀的有些早了。 下次还是将他所有知道的东西都问出来再杀的好。 派了秦国好些人马将整个城主府翻了个天,那条仆人口中的暗道,到底是给他们找到了。 黎筝站在打开的入口外面,弯腰凑近那黑洞洞的隧道,说话的声音在漫长的通道间回荡:“好像挺长的样子?找个腿脚快的将士进去看看,这路是不是真的通向后山。” 自告奋勇的将士以前是住在秦国山坳坳里的,每天起床就是翻山越岭去割草,腿脚快得惊人。 这边黎筝还在对着肥下城池里少得可怜的土地发愁,他就跑完了一个来回,带着两个消息来见她了。 好消息是,这条路真的可以通向后山,而坏消息是,这条路的后半段是水路,必须得是会水的士兵才能通过。 有了这条通道,他们这二十多万人的性命,便算是都保下来了! 之后的战事,便可徐徐图之了! “将所有的战士都运送出城!” 一排排战士们笔直地站列在城主府的门口,他们源源不断的从街道的那头走过来,又一个个的全都消失在城主府之中。 “将军,我们真的要将所有的战士们都送出城吗?” “当然!除了留下最基础的镇守城民的兵力之外,所有人都得转移到城外!” 黎筝询问过探路的士兵,通道后半程的水路部分的距离相当短暂,只要身上拴着绳子,由身边会游泳的人和通道尽头岸上的人用力拉扯,便不必学过什么屏气也可以成功走出通道! 这样一来,不管会不会游泳,所有人都可以离开城池了。 “可是,如果将士们全都离开的话,这座城池又有谁来把守呢?” 黎筝眼中闪过一道光,她面容严肃地看着黑皮少年道:“蒙野!我需要交给你一件极为重要的任务!” 她要他隐瞒李牧大军肥下城池内早已人去楼空的事实,在赵国大军面前上演空城计! 而为了实施这个计谋,第一步,他们杀死了城内所有的牲畜,收集起牲畜的血水,泼到城外,假装是城内赵国百姓被屠杀后的血液,由此制造秦军想要激怒赵国,让他们主动出战的假象! 第二步,每日在城墙上张贴比赵国所知晓的耕田法还要先进的种植田地的方法! “此举,能营造出我军粮食充沛,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等待种植下去的食物生长出来,换句话说,能营造出我们城内有足够的粮食可以跟他们耗着的表象。” 微微一顿,黎筝借着道:“而我们越是如此虚张声势,李牧就越是愿意往反方向思考,从而继续坚定原来的决定。” 他听得恨不得给她鼓掌:“没错!我们让赵军知晓城内拥有充足的物资,为的就是叫他们自己觉得不耐烦,认为根本等不到我们在城内自己耗死自己的时候,好使得他们主动出击!” “可如果真是如此,我们也不至于非得弄得人尽皆知,李牧那边一定会认为我们还是在对他们用激将法,由此打死不肯从堡垒里出来,不愿来进攻我们城池!只想跟我们继续耗着!” 黎筝给了他一个孺子可教的眼神,继续缓缓道:“第三步,我们撤走所有守卫城墙的士兵!” “既然他们绝不主动攻打我们的决心,已经在前两个步骤的铺垫下变得坚定到不能再坚定,那么我们也就根本没有守城的必要了!所有人手都到我这边来,跟着我攻打肥下后头,那些距离邯郸更近的城池!” 蒙野盯着面前的少年人,只觉得在阐述解释这一系列的步骤之时,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了无与伦比的魅力! 这几乎是惊人的让他完全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而发现了少年的走神,黎筝则满是上位者威严地踢了他一脚:“想什么呢!在说重要的战略计策呢!” 黑皮少年脸颊升起些许热度,他不好意思地道:“哦哦,那将军继续,将军继续!” 黎筝重新道:“这最重要的最后一步,就是在敌军生出怀疑之心的时候,打开城门,迎接对方!” 第168章 想要唱空城计, 最关键的一环,就是要瞒住李牧,偷偷地把二十多万秦国大军运送到城外后山! 黎筝一挥手, 动员起了城池内的所有赵国百姓。 他们大军在外,身后不能没有半个后勤人员,可秦国的战士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精英,要从队伍里拎出一部分留在后方做伙房, 杀鸡用牛刀不说, 还平白的减少兵力,黎筝怎么想都不能愿意。 一时间,主意就打到了城内的赵国百姓身上。 他们这么多人呆在城里, 一点事不干不说,还要耗费上好些食物,在这还未打下赵国的如今看来,当真是无端端地养着他们。 这也就罢了, 既然他们的大军能够从肥下出去攻打别的城池,那么在食物上的损耗,终究能够得到新的补充,黎筝真正担忧的是,这些对秦国有敌意的人全都汇聚在一起, 整天除了闲的慌就是张嘴等饭,脑子里没有半点事情需要费神思考,他们很可能就会群聚起来思考怎么造秦军的反。 若是之后蒙野好不容易用“空城计”骗住了李牧,却因为后方空虚,反而被这些留下不杀的赵国百姓们冲破了包围, 到时两方汇合,互相一合计, 发现肥下城中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些看管赵国黎民百姓的少数部队,那黎筝的计谋可就要被拆穿了! 所以,这些赵国百姓不能闲着,更不能有半点空余时间,他们的手头上,必须要有事要做! 这么一想,黎筝立时派人到赵国百姓的关押地,将她安排好的后勤工作一口气派发下去。 当然,说是给秦军当后勤,却也不能让他们走出这座城池,去帮秦军扛东西,只能让他们在肥下城池里帮忙制作一些方便路上携带的干粮。 就比如说熏烤过后,便于长期存放的肉干等物。 要知道,黎筝他们先前为了制造城池中所有百姓都被宰杀一空的假象,故意杀死了城中所有的牲畜,这才积攒够了看起来足以唬住李牧等人的血液量。 如今李牧一军是被骗过去了,可在这没有大量冰块用于保存食物新鲜的古代,牲畜身上的肉类必须及时处理,才不会马上腐败,现在最急迫的事就是没有足够的人手来处理这些很快就要变坏的肉类。 秦军正是缺乏粮食的时候,在他们这里但凡是能吃的,就任何一点都不能浪费! 而制作成熏制的,可以长期保存的肉干是最好的选择。 黎筝斜站在小阁楼上的窗口处,从这个角度,她刚好能够看到那些被关押起来的赵国民众。 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赵国百姓,她声音不温不淡地发号施令:“把来不及处理的肉类全都丢给这些赵国的百姓,让他们马上熏制,做成肉干。” 如此一来,既能减少秦军在这方面所花费的人力,又能将赵国的百姓们利用起来,使得他们不至于有什么闲心思去想东想西。 “可是将军,按照我们的计划,越是往后,城内的将士便越少,如何能够确保我们在人手远远少于这些赵国百姓的情况下,继续顺利地看押他们呢?” 战士说的是后期的战略部署方面所存在的隐患问题。 要知道,赵国百姓在思想上有没有空闲去想越狱是一说,实际力量对比和人数优势方面就又是另一说了。 等到秦军大部队全都撤离完毕,跑到外头别的地方去打仗,赵国百姓如果发现了肥下城中看守人员薄弱的话,心生反意几乎是必然的! 黎筝自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她不慌不忙地道:“既然我们在人力方面有所薄弱,那就从赵国百姓中挑选得力的人手为我们所用;为防他们发现肥下城中人去楼空,我们可以做出足够的声势,不让城内百姓和驻守在城池之外的李牧军队发现,我军早已撤离的事实。” 提出疑问的战士陷入了沉思之中,片刻后,又提出了新的疑虑。 做出足够的声势,尚且是战士能够想象出来的事物,可要让一国的百姓背离自己的国家为他们所用,这可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以他所想,忠诚的到底是大多数,而贪图利益,枉顾国家的小人终究屈指可数。 纵使有,也难以从肥下这么一个城池里,找出这么许多愿意背叛赵国,为他们行事的人来。 而要回答这个问题,显然也是难不倒黎筝的:“这一点,黎在众战士们收押百姓的时候就早有观察,对启用哪些人,同样已有定论。” 已有定论? 还准备头疼的花上好些时间去搜肠刮肚,想出办法来解决的战士先是一愣,而后又是一喜。 他完全没有想到黎筝会先于自己几步就思考到了这一点,要知道,身为军队中的头脑派,他自问思考问题先人一步,可如今,他才刚开始为这些问题所苦恼呢,他们的将军,居然就已经把所有的答案都准备好了! 这可是他过去跟随桓齮的时候,绝对不会碰到的事情! 目光灼热地注视着面容尚且稚嫩的少年,只觉得对方哪里是个只会行军打仗的武夫? 她明明就是个用计如神,无所不能的军师! 心脏的跳动不由自主的加速起来,战士好奇万分地询问:“那将军准备启用哪些人才呢?” 从帝国之人中采用贤者,这可是大胆到不能再大胆的做法了! 如果不是自信有着够驾驭这些人的野心与能力,可以完全看破他们的心理动向,将军又怎么敢去这样选用人才呢? 要知道,如果是战士自己来的话,就会选择相对保守的做法。 除了自己人之外,他必然是相信不过任何人的! 而黎筝却没有丝毫与他一样的担忧,反是极为坦然地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来:“据我观察,大多数的肥下百姓,都因城破主亡,面色灰败,了无生志,只有小部分的奴隶和富豪家中的奴婢下人们,像是终于抓到等待已久的时机般,一双眼睛左顾右盼,灵活地观察四周,寻找着能够趁乱逃出人群的机会。” 话说到此,战士已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的将军,想要任用的对象,竟然是在别的国家饱受欺凌与冷眼的奴仆们! 这是战士从来没有想过的做法,而这也确实是可以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黎筝勾着唇,轻轻点了点头。 没错,她所瞄准的对象,就是这群因为各种原因事故,悲惨地变成了他国、他族之奴的存在。 作为一个有过现代经历的任务者,黎筝是不会为阶级所迷眼的,对她来讲,只要是人就皆为平等,从来都没有贵贱之分。 这些人即便因为古代的落后和蒙昧成为了低人一等的奴仆,可他们难道就要比身居高位的主子更为愚笨吗? 非也! 从城池被破的极端危机时刻,他们还能毫不慌乱的试图从此危机中寻找自我解救之法里,就可以看出他们头脑里所蕴含的智慧! 试问,难道就因为他们是奴仆,便要比他们身居高位的主子更没有能力吗? 非也! 作为地位卑微的下位者,他们早已饱尝人情冷暖,更是一直于夹缝中生存,从此间锻炼出了倍胜过养尊处优的主子们的人情与俗事能力! 当然,这最后的,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生活在肥下的平民们也许日子过得清贫,却是赵国正正当当的百姓,能够通过赵国的正规途径来获得攀升之路,也不必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受人冷眼与侮辱。 可这些奴隶和仆从们与长期奴役剥削他们的人就有所不同了,他们需要一个能够洗去糟糕出身的机会,更需要一条能够让他们也可以向上攀爬的渠道与途径! 而黎筝,恰好是能够给予他们这条向上途径的人! 面颊带笑,黎筝淡淡抬了抬眼:“你去关押赵国奴隶仆从的地方,将我们会从中启用人手的消息告诉他们,我相信不出一个时辰,设立的招募点就会被这些自告奋勇前来投诚的人挤爆!” 闻言,战士没有丝毫怀疑的立刻离开了。 他知道黎筝说的绝对没有错。 能够不受阶级偏见,破格采用这些奴隶中的人才者,向来都是各国贤王、圣人般凤毛麟角的人物,大多时候都仅于故事中流传,从不在现实里面出现。 这些奴隶们几辈子都未必能够遇到一个,而如今,既然他们真的遇见了,就绝不可能白白的将机会放走! 要战士来说的话,但凡是个有点野心,想要离开自己糟糕处境的人,都应当死死地抓住这个机会,拼命向任用他们的人展现自己的才能! 而到了关押赵国战奴、家仆、下人的地方说出这个消息之后,战士才发现,他所设想的画面,比之现在人人双眼都绽放光彩,像是终于找到了能够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一生的明主的样子,可真是保守太多了! 仿佛是久久受困于黑暗,终于见得一丝愿意垂青青睐自己的光线时的模样,这些与贵族子弟们一样双手双脚健全,头脑清醒的人们抬起了带着块块脏斑的脸,顶着一头有如杂草般的枯发,希冀而害怕会随时失去这道能够照亮自己的光线地扑上了栏杆。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 “秦国的将军!那位大人居然愿意重用我们?” “这是真的吗?我、我该不会还在做梦吧?” 第169章 城主府 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 模糊地倒映出往来将士们浅色的人影,漆柱四立的厅堂中,一名头发割短的将士弯腰掀起一块从胡人手中高价买来的羊毛制地毯, 甫一拉开,就露出下头切割的正正方方的地窖入口。 木质陈旧的褐色盖板,上面有着一块能够提起的把手,拎着往上一拉, 一股浓重的蔬菜味道立时从下方的小口里喷涌而出, 扑了众将士满面。 为首的战士用手掌扇了扇这股难闻的气味,回转的目光往地窖中一探,找准了落点往下一跃, 立刻进入了潮湿阴冷,地面黏腻湿滑的地窖之中,朝里头走上几步,那条通向城外后山的隆长隧道便赫然在目。 这用果蔬摆满了一整个地窖遮盖掩藏起来的通道, 便是老城主在秦赵两国开始交战之初的时候,就事先修建出来的逃难隧道,也是他直到临死前都没能完全放下这座城池的安危,真正使用起来的隧道。 谁能想到,如今却是在黎筝这里派上了用场。 站在井然有序的排列成队的士兵们身旁, 黎筝一身铠甲穿着整齐,腰上挂着青光湛湛的越王剑,背上背着特制的强弓,一副随时都要进入到离开的战士队列中,前往下一个城池进行战斗的模样, 而在此之前,她看着此行要为他们的离去承担最大压力的少年, 态度郑重地问:“蒙野,你可知与敌对战,最重要的是什么?” 马上就要离开肥下,做好了一切部署的黎筝心中还有着最后的担忧。 目光望向光线洒落进来的出口,黑皮少年像是一柄百战百胜,出鞘必然见血的神兵利器,笔直地耸立于那里,他逆光而站的身体边缘勾勒着一层金丝,浑身上下所发出的锐利无匹的锋芒仿佛能够斩落所有迎面而来的困难和险境。 可是,在这残酷的战场之上,对弈双方从来都是由成千上万人所组成的军队,只有用数以万计的兵马和举国之力堆积出的金银累成的兵革与粮草作为筹码,才能拥有这坐上棋盘两边位置,获得进行较量和比斗的资格。 如果他们还在城池之中,与赵军僵持不下,那自然是两个可以称之为庞然巨物的国与国之间正常的较量,但若是他们这方只剩下蒙野一人,少年又是否还能不负之前的出色表现,以一人之躯为他们秦军继续牵制李牧军队? 黎筝抿唇,心存担忧的模样落到了蒙野的眼中,自然成了她想在离开前再校考他一番。 作为蒙氏这等秦国武将世家出生的官宦子弟,从幼年开始就早早熟读兵书的狼心中马上浮现了好些个答案,却又不知道黎筝想要的回答究竟是哪一个。 黑皮少年略微皱了皱眉:“与敌对战,最为重要的是什么?” “与敌对战,最重要的东西,不是旗鼓相当的兵力,不是倍胜于人的后勤辎重,更不是以一敌百的神勇将军!” 黎筝上前握住了他的肩膀,两人之间漆黑双瞳与琥珀色瞳眸对视的瞬间,责任与重担默默无言的从黎筝这里,传递到了野狼少年的肩上。 女扮男装的战甲少女笑了笑,用话语勾勒出了之后他们与李牧军队交战时的未来图画:“而是料敌于先,谋敌在前!” 身为女性,即便在军中,黎筝大多时候也都记得保持着和异性之间的距离,但现在,她却情绪激动,忘却无数地揽住了蒙野的肩膀,带着他大步的往外走。 “你看!”手臂一挥,黎筝将她们亲手攻占下来的整座城池都展现于黑皮少年的眼前:“这是桓齮未能攻打下来的城池!也是现在,已经成为我们领地的城池!驻扎在城池之外的敌国将领,那是桓齮未能战胜的李牧!也是在我们秦国众将士的齐心协力,联手配合下,被我们突破了包围的人!” 战装少女一转身,目光灼灼地瞥向蒙野:“战场之上,最重要的便是排兵布局者之间的心计博弈!只要能够提前预料到对方掌控战局之人所用的兵法,那他后头的一系列对敌布置都将毕露无遗的呈现于我们面前!” 蒙野被她感染似得,一股热意从心头蔓延至了全身,双眼也一点一点的亮了起来。 黎筝战意勃勃地道:“也就是说,这与我们之前在擂台上比试身手没有任何区别,坐阵后方,同样可以与敌过招!并且还更加惊心动魄!兵不刃血!斗智斗勇!” 嘴上说着最激动人心的鼓舞话语,黎筝心中却有些汗颜。 蒙野这么一个在战场前头冲锋的好苗子,如今却要被她留在大后方看守大本营,多少有些过不去,再来,对方明明本就忠诚不二,现在却还要被她用话术所忽悠! 实在是,肥下之后还有好几座城池要打,她不到前方看顾放不下心! 他是她军中的二把手,是黎筝最为相信的人,这些事情不交给他,黎筝还真的是不知道要交给谁了。 先前的肥之战,秦军陷入有史以来最大的滑铁卢之中,将军桓齮怯战逃避,三十万大军陷入敌人之手,差点被全部歼灭,黎筝虽然临阵接手军队,又力挽狂澜地将众战士带出了濒死的险境,可这临时接手的军队她到底还是不太熟悉了解。 桓齮留下的几名副将们各自都擅长些什么,她一概不知,看来看去,还是这蒙氏一族培养起来,继承衣钵的蒙野好用。 用现代人的话讲,这继承了蒙毅、蒙恬一身家学的少年是块好用的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 几缕散岁的余思从脑中飘过,黎筝手下重重一拍黑皮少年的肩膀,语气用力道:“蒙野,我离开之后,这座城池就要拜托给你了!众将士们全军而出,如果被李牧发现我方的战略部署,先前桓齮的失败就会再次发生在我们的身上!” 她双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少年,无论是谁都能毫不费力地察觉出她眼中的认真:“所以,我们要在故布疑阵上下足力气,让敌方为我们的行动疑思万千,几番琢磨,遍寻不得真相。” 佯攻、假动作、声东击西,越是处于劣势的时候,就越是要在这些方面做到极致。 “只要我们的战略派上了用场,那么他们赵国的军队也不过是被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弱小猎物罢了!” 蒙野也确实如她所望的激情了起来,他背后燃烧着一团足以燎原的熊熊烈火,绷紧的面颊上带着从少年过渡到青年的成熟感,他薄唇微抿,深沉的双眸中透露出对战强敌的极度渴望。 黎筝想要表达的东西他全都明白了,敌方军队中的李牧就是她口中所说的料敌如神的存在,而面对这样的人,有强横的将士是不够的,有富裕的辎重也是不够的,只有身边存在心智、计策到达与他同一个高度之上的谋士,才能降住这尊可以在战国里横着走的将士! 显然,能够在擂台上对战之时,打得他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的黎筝,是身手上的强者,而到了战场之上,她也是个对兵法的运用炉火纯青,能够与李牧过招的佼佼者! 双方的斗战过自然精彩纷呈,出招拆招也让亲身经历的当事人感到酣畅淋漓,意犹未尽。 如今,黎筝需要他成为她计策中最重要的一环,好完成她对整个战局的布置,深深喜爱对战强者的蒙野又怎么会去拒绝呢? 野狼少年勾起了唇,尖锐、闪烁着银光的獠牙从血红的口中露出,他满是野性的双眼中跃动着兴奋的光芒,反手回握住黎筝的双手,用力的拢到一处:“好!野会为大秦守好这座城池!阿黎就放心去吧,等你回来的时候,野和城池都会在原处等你!” 身为任务者,黎筝经历了不知多少次这种生死离别的场面,可如今却还是忍不住地要为这个被她执意地留在大后方,又将所有信任都交付于她的少年人所动容。 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黎筝深吸了一口气,说出最后的叮嘱道:“我们城内仅剩下三到四天的吃食,但在表面上,我们要装出七天甚至更长的时间!” 这些都是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而李牧一方并不知道的事,如果能将现实永远地包裹在假象之中,那么他们前方出战的将士们就更加的安全,可如果将这件事透露给李牧那边知晓,别说城池是否还能守住,光是两军相对时的气势上,他们秦国就要输人一等! 所以,黎筝留下了几条必须要隐瞒的事情: 1.城中百姓没有死的事必须隐瞒 2.手中余粮不多的事必须要隐瞒 3.城中守卫空虚,出征他处的事也必须要隐瞒 黎筝最后攥住了野狼少年的指尖,对方手指的那点子热度从两相交握的手里传过来,又在放开后慢慢消散,她不再迟疑地回身走到了进入隧道的战士们的队伍里,崭新的红色披风在空气中甩出一道漂亮的火红弧线,被风吹出的鼓动的声音,像是要为他们奏一首离别的歌曲。 战装少女抬手向身后挥了挥,作出两人间潦草的道别。 送走黎筝,黑皮少年稍稍叹了口气,又伸了伸腰,向着没有离开,留守城池的士兵们招了招手:“将军走了,我们回城墙上,监视赵国军队的动向!” 第170章 黎筝是连夜走的, 穿过隧道,淌过暗河,攀上河岸, 带着马匹、粮食与身后的一众战士,他们披星戴月,日夜兼程,片刻也不敢停留地向前。 肥下城中的余粮只剩下三四日的, 而蒙野则需靠着这些粮食撑足七天! 这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仅靠蒙野一人的话,这无异于是在要了他的老命! 是以,黎筝这头的将士们也必须快马加鞭, 即刻攻占下一个城池。 只有一路打,一路获取赵国人城池中的食物,以战养战,才是解救如今完全失去后方辎重来源的秦军的最优解! 抵达邯郸, 抵达那座赵国花重资建造了好些粮仓的都城,黎筝就再也不用为自己手下的二十多万大军的口粮所操心了! 可肥下之后——还有曲阳、苦径、安平、安国四座城池! 需得一路过关斩将,把四座城池全都收入囊中,他们一行人才能到达赵国都城邯郸! 如果以蒙野能够瞒住李牧整整七天的时间来算,去掉三天赶路的时间, 他们拢共也只剩下一天攻破一座城池的短暂到不能再短暂的功夫。 可这么短的时间,难道真的有人能连破四城,做到这史无前例的壮举? 心中的一应演算推演完毕,没有在一开始就把这个艰巨到无人可想象的任务告知众人,黎筝只带着众人埋头在通往邯郸的道路上一路狂奔。 秦国大军的动向是隐蔽而静谧的, 没有人愿意去将己方的秘密行动透露给李牧大军知道,所有战士都众志成城地想要跟着黎筝, 将差点落入下风的局面一点点给扭转过来,重新获取属于他们的胜利! 可一件事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何况,是出动一支军队去攻打别的城池这样的大事? 当黎筝带兵逼至曲阳的时候,李牧几乎是立刻知道了这个消息。 “你说有秦军正在攻打曲阳?” 赵国军营的帐篷里,一个士兵垂头禀报着这个极为骇人听闻的消息。 李牧双手后背,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的在帐篷中来回踱步。 众所周知,秦王一共派出两支军队,一支在太原狼孟兴兵,另一支,则被他们堵在肥下的城池里,不得出,也不得进。 那这曲阳的城池下又何来多出一支军队? 再者,既有这第三支军队的存在,曲阳与肥下之间的距离如此之近,为何不直接救援肥下,将他们赵军前后包围起来,打个两面夹击? 为何反是舍弃了肥下城中的大军,直击曲阳? 李牧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应该是秦军故意放出来扰乱他们视线的假消息。 秦国军队不单单只在攻打他们赵国,而是同一时间,分了好几路人马、好几条战线同时攻打赵国和魏国,而,光是他们这一路的人手就有三十多万! 以李牧看来,这些人马已然是大秦倾全国之力的所有可以拿出来的人数了,怎么可能又凭空多出来一支军队? 小兵看他凝神苦思,不语半字,立时又着急道:“将军!此事千真万确!绝无虚报!” 目光从小兵认真的面孔上一扫而过,李牧又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有新的第三支军队的出现,这天降奇兵莫非是先前被我们追击逃散的一部分秦军?” 李牧开始回想当时他和秦国临时上任的新将军赵黎在宜安附近爆发的战役。 这名小将未来战场,在秦国时便已名声大噪,神童之名更是于七国间传播甚广,要李牧说,此人不来打仗也是前途无量,何必非要到前线拼杀,搏这刀尖上辛苦得来的小小功绩? 其次,她于棋盘上的天赋的确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终究是年纪轻轻,虽冲锋打仗时勇猛非常,统御麾下将领的本事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万一这秦国的小将因为冲锋突破包围,情况极为纷杂之时,惊慌害怕的只顾着自己逃跑,没能注意后方军队有没有跟上,以至于好好一支大军,最后竟分作了两拨,一拨跟随她攻占了肥下,另一波则还在外面游荡也····说不定? 如此猜测着,李牧又想起来先前的情景。 秦国小将赵黎冲破包围,回身射出的狠厉一箭,便是冷静到极致时,于片刻的时间里瞬间瞄准射出的! 那险些夺取他性命的一箭,可是让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忘记呢! 摸了摸有些泛凉的颈部,李牧又有些不确定地想着,她逃离的时候,心中真的会有什么害怕惊慌的情绪,以至于,让秦国的部队分作了两拨? 似乎,也不大像啊? 可若不是如此,这莫名出现的第三支军队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传信的小兵还弓着身子,等待着他对目前的情况作出对应、下达命令。 这是一个让李牧极为熟悉的问题,当初肥下被秦军包围时,赵国的一众将领们也都心事重重的围坐在他身周,等待着他做出决断。 如今曲阳也被人攻击,他们的军队是离开肥下的堡垒前往救援,还是继续坚守于此地,将肥下城池内的将士们堵在里头? 救,还是不救? 一个谋士看他面有挣扎之色,上前一步提议道:“将军!根据先前肥下前来传递消息的护卫所言,他们城池里剩的食物不多!只要我们围堵他们到食物用尽的时候,这一战就不战而胜了!” “这种时候,我们不能贸然离开肥下,前往曲阳啊!” 沉吟许久的李牧本人实则也是这个态度。 秦国小将赵黎所带领的这支队伍应当是两拨人马中,人数更多的那一队,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率军离开,致使肥下城外无人驻守,那与放虎归山,将偌大的威胁放归赵国的疆土上,使得他们到处祸害百姓又有何异? 这本来能以饥荒之策拿下的秦军众多人马,一旦放他们从肥下城池里出来,他们必然也要攻打其他城池,到时,他们赵国可就是两头都讨不着好了! 李牧视线锁着面前道路蜿蜒曲折的舆图,终是摇了摇头:“他们秦军即便还有部分兵力没有进入到肥下城池之中,人数必定也不会有很多,我们暂且呆在肥下按兵不动,暂观局势。” 他昂头闭上了眼,长长叹出的气息中带着深藏的疲惫:“时间,说到底还是抢时间!只要小半个月,我们就能将秦军二十万人马耗死在肥下城池之中,曲阳只要再稍稍挺上一会儿,我们就能立时赶过去支援他们了。” 在李牧的心里,面对秦国小部分流窜军队的攻击,曲阳无论如何都是能够坚持住这小半个月的。 然而,事实却与他所想的截然相反。 秦军仅仅只用了一天时间,就攻破了城池! 急促的脚步声在通往主帅帐篷的道路上响起,不停迈动着双腿的士兵跑得双颊通红,口中喘着粗气,来回倒腾的脚步中透出了他急切到恨不能飞到帐篷里去的心情:“报!报告将军!曲阳城被破!攻城的秦军正在前往苦径的路上!看样子是要将苦径也一并拿下!” 李牧这下是真的坐不住了,曲阳被破,如果苦径也落入敌手,那他们距离赵国邯郸也就只剩下安平、安国两座城池了! “怎么会这样?”行事用策向来沉稳的大将鲜少有这等面色大变,情绪激烈起伏的时候,可敌人的兵刃已经直指国家的咽喉,他又如何能够保持平静,继续端坐在肥下,无视别处的征战? “仅用一天就占领了曲阳?难道,难道他们的兵力十分之多?” 李牧怀疑自己猜错了,跟在赵黎身边的秦军才是少数,而曲阳那头的将士才是大头! 他“刷”得一下站起身,将一旁木架上挂着的盔甲、兵器都佩戴在身上,对着自己下方坐席上面色凝重,面面相觑的将领们道:“走!我们去肥下城池外探探!看他们究竟有多少人在!” 站立于城墙之上的蒙野一看到李牧的军队向着肥下城池靠近,立刻反身蹿下了城墙。 黎筝说的不错,如果他们一直呆在城中,李牧等人必然会按照原先的策略,将军队布置于城外不远,叫他们的兵马出则遇到堡垒阻拦,守则因为城内稀少的食物而陷入迟早饿死的结局。 但若他们不在城中死守,而是带着大队人马前往别处进攻,那李牧这边必然是要坐不住的! 李牧会怀疑城中军队人数的虚实多少,这时候,蒙野就必须做出足够的假象来瞒住对方,不让其识破城中守卫稀少,从而夺回城池,去到前线阻拦进攻赵国都城的黎筝! 可面对着一座空城,蒙野又该如何做出城内满是将士的假象呢? “敌——袭——!” 城楼上哨兵的高声呼喊在耳边响起,蒙野大手一挥,如同先前已经训练过无数次的那样,让士兵们将所有的赵国百姓从关押点带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在城门前奔跑。 无数人的脚步一齐落在地面上,再加上蒙野命人奏起的急促的鼓点声,就像是因为李牧一行人的到来,肥下城内有着千军万马正紧迫的开始备战。 那声音响得人耳膜阵痛,即便是还远的时候,李牧身后的士兵们就听得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扶自己的脑袋,如今快要到城下了,更是恨不能用什么东西堵住耳洞。 蒙野步履急促的重新走上城墙,冰冷的目光往下头的李牧身上瞟了一眼,向着城门的守卫道:“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开城门!迎战!” 黑皮少年将一句“迎战”喊得威风凛凛,就好像城内有着多如牛毛的强悍又凶勇的战士们齐刷刷地手持武器站立着,只等他一声令下,便立时冲出城池,将他剑之所指的目标一举拿下! 170-180 第171章 “出城迎敌!” 短促有力的四个字在城楼上乍然响起, 李牧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古旧的城墙饱经风霜,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秦国将士们严密的将其拱卫起来,除去这些士兵外, 城楼的正中间站了一个皮肤深黑的少年人。 不同的身高,再加上明显的肤色差别,无需仔细打量,李牧便发现他并非秦国新派出的那名小将赵黎。 两个问题在李牧心中浮现。 一、他不是赵黎, 他是谁? 二、为何他能越过赵黎, 直接调动这些秦国的战士们? 仿佛是知晓李牧心中所想,野狼少年一扬身后的斗篷,任由鲜红色的布巾在风中飘荡不止, 高声地朝着他自报家门:“在下蒙氏一族蒙野!现受将军之命开门迎战!今日,不是野带着你的人头回城,便是你将野斩落于马下!” 蒙氏一族! 如雷贯耳的显赫家世在众人的脑子里炸开,不仅仅只是肥下城内踩的整整齐齐的脚步声为之一滞, 就连城外的赵国众将士的心里都紧跟着一沉。 楚国有项氏一族,秦国有蒙氏一族! 都是各国代代出名将的世家,谁还没有听过他们的名头? 就连站在蒙野身前,神情庄严肃穆,态度端正严禁的驻守城墙的中年将士都忍不住回头, 眼巴巴地看向黑皮长官,表情中流露出些许憧憬的神色来:“你、您出自蒙氏一族?” 野狼少年睨了他一眼,完全不理他小心翼翼中带有的恭敬,只面无表情地伸手将他转过来的头颅再度扭了回去,说话的冷淡声线像是一尊无情的神像:“站好岗位。” 说着, 他又压低了声线,让这名士兵到城楼下头去传令:“去跟下面的战士们讲, 不要停下动作,继续带着赵国百姓绕城门跑圈。” 需要受到这个名号影响的应当是他们的敌人,而非身边的战友! 蒙野目光直视着城楼外的李牧,心中回想着黎筝对他讲的那句“佯攻、假动作、声东击西,越是处于劣势,就越是要在这些方面做到极致”! 年轻的狼从不害怕冲到战场上与敌人进行拳拳到肉的战斗,亮出利爪与尖牙的厮杀更是他生来的意义和与生俱来的归宿,可身后还有首领亲手交给他的需要保护的城郭。 开门迎战的命令已经下达了,除开被蒙上的赵国百姓,留在肥下城邑中的所有秦国战士都知道,他们并没有多少人手! 算上每日在城墙上站岗换班的士兵,外加看守赵国百姓的将士们便已经是城内的所有了,再没有多出一个士兵能承担起每日在城内巡逻的职责,大部队有一算一的全被将军带去了前线打仗,所以,他们才连虚张声势的时候,都要将赵国的百姓们一起拉出来充门面! 这么点少到让人觉得可怜的士兵数量,又哪里是能够跟赵国名将李牧所率领的军队一战的? 让他留在城中,伪装出城里还有秦军在的样子,伪装出城中的秦军数量很是不少的迹象,天知道这是一件多难的苦差事! 没有人会在上战场、立军功的机会近在眼前的时候,愿意去接这样一桩糟糕到极致的差事。 可谁让拜托他,将整座城池托付给他的人是黎筝呢? 那日黎筝离开时握着他的手狠狠摇晃两下的力量和热意像是又一次传递到心头,英姿勃发即将上战场的少年满眼郑重的表情与认真嘱托的画面也再次的于眼前出现。 黑皮长官在心中叹了口气。 谁让那是赵黎呢? 那个在演武擂台上用实力收服他,让他发自内心地想要追随的人! 也就是这样的人,随口跟他说一句“你要为我构成此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他便死心塌地地留下来,为她应对这九死一生,不,十死无生的场面! 野狼少年咬了咬牙,手心中是一层薄薄的汗意。 要放在过去,他一贯是不屑于自报家门的。 又不是说书先生嘴里的故事,谁在战场上生死搏杀的时候还有工夫去跟敌人报一句自己姓甚名谁,又起了什么称号,而不是赶紧挣一份生机? 今时不同往日! 身后,是被托付的城邦,身边,是铁骨铮铮的战友! 过往真刀实枪的战役他不肯输,如今不见刀光血影的心理博弈战,他也要赢! 做出气势最盛的不死不休的模样,黑皮少年抿着唇,眼睛快要不由自主地向下瞥去。 在他的命令下,城门已经在沉重的,拖了长音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了,如果李牧真的想跟他们打,没有跟他预料中的一样立时离开,那么只要被他们看到城中的情形,才刚被他们占领的肥下,也就完了! 他们秦国的将士们都是顽强而勇敢的,即便是面对着这种双方实力悬殊,绝对没有可比性的情况之下,蒙野一下令,没有任何一个士兵跑出来说“这是一种找死行为”、“这么做与拿鸡蛋砸石头无异”,而是所有人都拧成了一条心般,如臂使指地将城门打开了! 蒙野心中高高吊起了一口气。 如果此时有人从城门中往里看去,就会立时知道肥下的城池里不但没有全副武装足以压境的大军,还都是站位散乱,用绳索一个接一个捆绑着手臂跑动中的赵国百姓! 只要一眼,只要看到这个情景一眼,久经沙场的李牧便一定会起疑心。 而压上了身家性命、祖辈名声的野狼少年也就要彻彻底底的输了! 蒙野持枪的手有细微的颤抖,眸光微暗地屏住了一口气,等待着堵上性命换来的结局会是如何。 “撤!撤退!” 回应他的,是李牧等人匆忙的离开。 肥下的城门打开了,赵军众将士没有哪怕一个用眼睛去瞄上一眼那扇打开了一道缝隙的大门。 他们全都着急忙慌地扯着缰绳,调转马首所对的方向,在李牧的指挥下急急撤退。 拿下一座城池的秦军正是气势强盛的时候,等到他们飞矢般从城中冲出,没有堡垒的庇护,赵军自问无人能是他们的对手! 秦军之强天下皆知,更是有野战天下无敌的称号在,谁人敢敛其锋芒? 如果有愣头青想在这块金刚石上乱碰乱撞倒是可以尽管去试,可他们赵军,尤其是经验老道的李牧是决计不肯在秦军身上吃这个亏的! 否则曲阳、苦陉两座城池未能救援不说,他们这边还被打得节节退败了,才是真的得不尝失! 李牧当机立断,没有丝毫迟疑与留恋:“需要探知的情报已经得到了!所有人撤!撤!” 肥下城池内究竟有多少秦军,这个答案在之前响得让人脑袋发疼的声音里,也已经足够明显的展露了。 同时,秦军元气十足、充满力量的踏步声也代表着现在的他们还拥有足够的,充沛的粮食,能让他们填饱肚子,有力气做各种各样的事情。 甚至于,这支秦国的军队除了新上任的秦将赵黎之外,居然还有一个出生于颇负盛名的蒙氏一族的大将。 光是看他那迫切地想要打仗的模样,就知道跟现在的秦军打上一场有多么的不明智! 他们的预计里,可是要不费一兵一卒的直接将秦军饿死,或者跟一支饿到没有力气的军队战斗啊! “全速撤退!快!快回堡垒,别被他们缠住了!” 没有带多少士兵们出来,仅仅只是自己来当一次探子的将军在对方将领喊出类似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话语时,便瞬间掉了头。 他对敌方的叫阵声置之不理,毕竟,他们赵国要打、擅打的是防御战和守卫战! 看着李牧一干人等驾马离开的背影,肥下城池内躲过了第一次劫难的将士们高兴的几乎要欢呼出声来。 而站在城墙上的野狼少年也肩头微垮,很是松了一口气。 今天的怀疑与刺探,他们算是安然度过了! 不过,随着黎筝那头的战线推进,李牧必然会再一次起疑心的。 若是此时就早早的放下心来,如同风平浪静一般在城池中过日子,那他们必然会迎来李牧大军反应过来之后的当头一棒! 蒙野的眸光在思索中便得渐渐锐利起来,像是一把见血封喉的匕首随时刺入谁人的胸膛之中,他挥了挥手,让身边的战士重新将赵国的百姓带回关押他们的巷子,又探手伸入胸口的衣襟之中,摸索那枚黎筝放在城主府中的锦囊。 第一个劫难已经平安渡过了,第二次,又该如何应对呢? 微微泛黄的纸张顺着重力自然打开,明亮的光线照出那手漂亮的字迹。 凝神看去,赵军建造的堡垒越来越近! “到、到了!开门开门!我们回来了!” 一路疾驰,连马匹都被累得不清,而骑坐于上被颠簸得人都快散架的赵国将士们同样的十分不好受。 他们口中气喘吁吁,额头上带着冷凝了的汗水,心中惊魂未定的情绪还犹然未曾消散完毕。 跑到新搭建起来的堡垒下方,其中一个赵国战士后怕地回头看去,空荡荡的平原上,空无一人,他一时有些吃惊,还以为身后必定追着大量人马,不是要生擒李牧将军,就是想赶在他们回到堡垒之前,痛击他们。 “你们看!秦国人没有追过来!” 李牧闻言也是回首一望,空荡的草坪让他心中一松:“没来就好,估计是我们跑得快,他们见追不上便先回去了。” 另一人也满是庆幸地道:“幸亏他们出城速度没那么快,否则,我们这行人少不得要损兵折将!” 李牧摇着头翻身下了马,一边将手里的缰绳交给上来牵马的小兵,一边道:“我们这回深入探查,虽有几分凶险,却也获取到了足够的情报!光是看肥下城中秦军浩大的声势,便知他们人数繁多得很。” 他定定地道:“既然如此,在外兴兵动武攻打苦陉的秦军人数必然没有多少。他们能将曲阳攻打下来,说不得也只是侥幸为之。苦陉有了曲阳的前车之鉴,在应对秦军之时也会更加小心谨慎,不可能再次被流窜的秦军轻易得手了。” 心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李牧游刃有余地说:“所以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踏踏实实地守在肥下城池外,不必再费心劳力地赶去苦径救援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一日之后,苦陉也传来了被秦军攻占的消息! 这是无人所能预料到的事情,才刚打下曲阳的秦军连一分一秒的停歇都没有,就直接打下了苦陉! 别说是完全猜测错误的李牧,就是换了个人来也要崩溃不已的无法接受事实。 大清早的,一连串叫喊就从中年人的口中传出:“不可能!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区别于上一回的双手后背,尚且还有几分从容模样的来回踱步,如今的李牧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却半点顾不得的从床榻上翻身坐了起来。 他昨夜太过焦心于苦陉那头的战况,彻夜未眠地想要从那边等来一个好消息,可那往日里总是不期而至的传报却一直未来。 直到天都快亮了,认为不可能等到捷报的他才上了床,稍稍地休息了一会儿,但谁知,惊天噩耗就上赶着送来了他的枕边。 李牧甚至觉得这可能还是在他的梦中,才会让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他梦到这跟事实截然相反的事情! 转头看向木架上搁置的兵刃,青铜材质的剑刃泛出冷冷的光泽,正要扑上去割自己一刀,看痛不痛,能不能醒的时候,李牧又被着急万分的小兵们抱着脊背、腰腹的给拦了下来。 “将军!将军!您要做什么?使不得啊将军!” 挣不过三四个人一起合力的力道,被按在木架上的李牧会了头,别无办法地问:“如今几时了?” 小兵战战兢兢地答:“只有三四更,将军,您没睡得多长时间。” 三四更,时间是准确无误的。 那么别的地方呢? 李牧的眼睛一一扫过面前这些将士的脸,扫过他们脸上的表情,他们身上的衣饰、铠甲和纹路,在他的观察下,将士们的五官清晰分明,衣服布料也是都是他熟悉的模样,脸上恐慌担忧的神情也正对应着眼下的战况。 唉——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几乎要叹气了。 他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这是梦境,梦境要比这模糊的多了。 那么,也就是说,方才小兵过来通传的一番话,都是真实的了! 腿部猛然一酸,李牧差点摔到了地上。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他们竟是这么能打,将苦陉也一并攻占了?” 按照李牧所想,秦国大军过境,深入赵国,必然是要留下很多痕迹的。 但没有,完全没有,尤其是在宜安已经被他们夺回的情况下,若秦军派了新的兵马从宜安后方过来,必然会途径他们。 可事实是,双方完全没有碰过面,所以,秦王肯定没有派出新的人马来。 那么,身在苦陉的秦军便是之前于他们包围下逃脱的那群人! 可一波分在了肥下,一波去了曲阳和苦陉,照理来说,既然肥下城池里的秦军人数多,曲阳和苦陉那头就不该有那么多的兵力才对。 观李牧脸上神色稍稍缓和,副将抓紧机会,十万火急地上前了一步:“将军,苦陉也被攻下了,接下来就是安平和安国了!将军,我们是否回援?” 安平和安国与赵国境内的所有城池都不同,别的地方顶了天也就是行兵打仗的必争之处,有了那座集聚天时地利优势的城池,格外方便他们打仗罢了,而安平和安国,这可是他们赵国最后两座护持在邯郸之外的城郭了呀! 副将俯身行了大礼,希望能够劝说李牧回心转意:“将军!安平和安国于邯郸来说便是相互依偎的唇与齿,一旦安国和安平也被破,那么赵国就与亡国无异了!” 此事事关重大,与以往截然不同,明白其中要害的将士已经归心似箭,恨不能现在就回到都城之外,迎战敌人。 就连前日还与李牧一条心,认为他们不能回援的谋士如今也改变了主意,同样面色凝重地道:“是啊将军!肥下城池中的秦军亦可暂且置之不理,待到我等收拾完曲阳、苦陉的军队之后,再来找他们也不迟!以如今之见,还是安平安国两地的秦军危害更大啊!” 可李牧难道就不晓得安平、安国两座城池对郑国赵国来说有多么要紧? 他面有难色,牙关咬紧,一根根青筋从面颊边缘爆出。 走还是不走? 走!还是不走! 一边,是即刻就要有难的国门,另一边,是已经耗费了大量时间,眼看着就要等出结果的肥下! 心头仿佛有两只旗鼓相当的拔河队在来回拉扯,线绳中间那点代表天平的红心左右为难地不断来回偏移。 走,还是不走? 别的不说,那可是安平和安国啊! 军营帐篷中的气氛凝滞而逼人,几乎要让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什么叫坐立不安、提心吊胆,在场的众人具都大气不敢喘一声,屏气凝神地死死盯着李牧的面孔,等待着他说出一句能够左右局面,左右赵国这个在大地上竖立了百年之久的巍巍大国的话语来。 想要在这种气氛之中说出一句话是十分不容易的,没有一份好的心理素质,都可能会感受到脖子被人掐住的窒息感,除了吱吱呜呜的拟声词,便再讲不出一句连贯的话来。 即便在场的人是李牧,也是同样如此,单他自己一人面对这桩可以决定一国命运的难题,便已经有着足够的压力了,而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等他发号施令,这泰山压于顶的压力就更是成倍的增长,几乎快到了要压得他整个人都动弹不得的地步了! “bu,”李牧从口中吐出一个音节,当第一个字音说出来之后,他才觉得说话轻松了一些,让他得以继续往下说,“不,我们还是镇守肥下,不去救援安平和安国。” “将军!”XN 好像帐篷里的所有人都持着反对意见,每个人双眼中投出的火烧眉毛的急切之感都是那么的强烈浓郁,像是要扑到李牧的面上来一般。 李牧动弹了两下自己的手指,检查自己的血液是否还在流动,还是说,就跟他生出的这个千疮百孔,补西墙楼东墙的国家一样,已经濒临死亡了。 血液在皮肤低下汩汩流动,像是一颗星球上必不可少的河流般,顽强的存在着。 李牧确认完毕了,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就像这个身体上缠满疮痍的国家一样,赵国也还活着呢! 今日,只要他李牧作对了抉择,赵国便可以继续长长久久,永永远远地伫立、存在下去。 作对抉择!李牧多么想要将这个抉择作对啊! 然而,救,还是不救,明明拢共只有两个选择,却仿佛是道有着一千一万种解法的难题。 颤抖着嘴唇,李牧的呼吸和声线都有着轻微的飘忽:“不救!以老夫之见,肥下城内的食粮耗空也只在这两日之间,我们很快就能跟这边的秦军彻彻底底地做个了断,而曲阳和苦陉的秦军人数稀少,能够支撑他们攻打两座城池也就是极限了,不可能再去攻打安平和安国!” 帐篷中一下子静了。 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还在继续,或许是没有想到大将军到这时还不愿回援而感到痛心疾首,又或许是先前李牧不救肥下,攻打宜安的胜绩还在发挥持续作用,静默的人保持着静默,倒戈的人开始点头同意。 而总是为战士们出谋划策的谋士则还抱着渺小的希望:“我们、我们是不是再派人去肥下城边探查一下军情,之后再行定论?” 谋士看出李牧的决策都围绕于肥下城池中秦军人数多少、食物量多少在决定,那么再度探明秦军现在的情况显然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在这方面,李牧也没有跟他产生分歧,痛快的一点头,李牧道:“先前我们好些将士明目壮胆地过去探查,有所不妥,这一次,我们仅派一个哨兵过去,让他小心的靠近城墙,看看能不能探听一点城中的虚实。” 见李牧如此有对策,副将等人安下了心,双双同意他的做法。 * 肥下城池 这是黎筝离开的第四天了,肥下城池中的食物已然用尽,接下来,城中众人便要开始饿肚子了。 吃掉最后一口属于自己的粮食,蒙野粗略地喝了几口水,目光快速的从青铜杯中一晃而过。 他是故意没有去看这杯中之水的,而如果仔细观察的话,这漂亮的青铜杯中,正盛着一汪漂浮着些许杂质的液体,如果将其倾倒出来的话,这液体甚至还呈现着明显的异色。 虽说如此,这水依旧是干净无害的,并不会对身体有什么严重的影响。 为了预防李牧等人从连接城外的溪水中下毒,毒害城中士兵,他们从好些天开始,就只饮用黎筝大军离开时的那条水道中的水源了。 为肥下众人面对的严峻局面叹了口气,蒙野思绪飘到了离开多日的黎筝身上。 他喃喃自语道:“也不知将军那边的战况怎么样了。” 第172章 一只迷路的离队大雁展开了它宽阔修长的美丽双翅, 在古旧的城郭上方,来回盘旋,久不飞走。 在这前后左右都是茫茫天际的穹顶之上, 它一双眼睛不断地四处探望,渴望着能找到那群熟悉的亲人和熟悉的大部队,然而,一支箭矢横空而出, 直直插进了它的脖颈, 鲜血很快地喷涌了出来。 生机在瞬息间被尽数夺走,离家的雁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呜鸣”,便从天空坠落。 “好耶!蒙大人威武!” “太棒啦!我们打来了一只大雁!” “今天晚上不用饿肚子, 可以有杯肉汤喝啦!” 肥下的城池之中,一群将士举起双手,一阵欢呼。 野狼少年见了那长得甚是肥硕的大雁,心头也不由得一喜, 他快步跑过去将大雁捡起,皮肤黝黑的脸上也露出一个笑容:“还好没有掉到城外,庆顺,拿到后厨去炖了,今晚上, 让大家都喝点肉汤。” 一只大雁自然是不够分的,但让大伙儿一起喝点肉汤总还是可以的。 这是黎筝离去的第四天,关在肥下城中的众人开始过饿肚子的生活了。 好在这还仅仅只是刚开始,一两顿的饥饿还不至于让这群身强力壮的战士们感到头昏眼花,只是苦了军队里那些更加年轻, 正在长身体的半大小子,他们每次吃饭时恨不得一人吞下一桌子的模样, 让如今同样咬着牙说自己半点不饿的少年们的样子格外的叫人感到心酸。 而今日打下了一只大雁,蒙野更是高兴地都想要找些竹简记录书写下来。 如果不是没有什么写日记的习惯,还总是听到那咸阳来的贵公子笑语晏晏地讲述什么“写日记的都不是正经人”的话,他可能还真的非要将这桩喜事记下来不可! 赵黎,才分开短短几日的功夫,他又开始想赵黎了,而这么些天来,他已经不知多少次的回想那个轻衫快马,就是一副陌上人如玉的世家公子样,换上战衣,便是百战沙场的王侯将相样的人了。 不管穿着什么衣饰,通身气质又是如何的与衣饰相配,那惊艳的像是一见面就必然要在人心里落下一道深深的痕迹的少年,在回忆里,除了过于出众的外貌,另外一件让印象深刻的地方便是总站得笔挺,笔挺得像是一根挺秀的小白杨,坚毅的模样,好像不论什么艰难险苦都无法将她压倒、压垮,不论什么荆棘坎坷都无法让她为之方寸大乱。 而现在,处于困境之中的蒙野同样也需要这种重要的品质,让他得以渡过这漫长的,煎熬的日子。 或许,索性就应该将她当做一种精神支柱来对待,在日子过得越是苦的时候,蒙野便越是要将与这人共同渡过的种种回忆一遍遍地拿出来翻看。 自从在演武擂台上知晓了黎筝的真正身手之后,野狼少年便将她当做一个能干大事的人。 不是任意一个人,都能抛下属于她已然倾国倾城的滔天富贵,转而跑到这更适合她发挥天赋的危险地方来的。 可她来了,不仅如此,还与他一样,愿意从最低级的小兵做起。 尽管互相间谈论的事情大部分都是军情和国事,关于他们自己本人的事情反而几乎没有涉及,但蒙野在私心中已经将她当成是无话不谈的知心好友了。 他们是一样的,她是能够懂他的。 他这样的想着。 离开的大军是没有回信的,前方的战线打得好还是坏,一切都是一无所知的,他们这些被留下的人像是剪去了眼睛和手脚的存在,除了相信那人离开时说的话语,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赵黎,蒙野是绝对相信赵黎的,可这也不妨碍日子一天天过得更加煎熬起来。 食物的困境是避不开的,而且少年也要求他将这一点暴露在敌方的视野中,好给予李牧那方能够战胜肥下众人将城池重新夺回的希望。 只有心中存着足够的希望在,李牧才会被肥下拖住脚步,不去前线跟黎筝带领的军队作战。 这是他们这些人到现在还留在肥下的全部意义。 为了做好这一点,蒙野不遗余力。 城楼上巡视的战士们十二时辰没有任何停歇,用一双双人眼监视着建造在他们对面的堡垒,但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要来告知蒙野,而黑皮长官更是对这一点重视得紧,整个人除了休息,几乎就住在了城墙上,不断查看着是否有李牧等人派来的探子接近。 “锦囊妙计其一:三到四天时如李牧派人探查,则命人开凿城墙,每隔一段距离便设立一个能容人呆立的小洞,在里头喊“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蒙野的目光停留于“开凿城墙”几字上。 世上所有的守城方,都恨不得在战争来临时为城墙再添砖加瓦,巩固牢筑上一番,以防敌人攻打时,老旧的城墙被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易摧毁。 可黎筝留给他的锦囊之中,却说要将城墙开凿,甚至钻出一个能容纳人的洞来! 这可真是骇人听闻,与众人所想截然相反的做法。 如果不是了解赵黎的为人,不清楚她的头脑有多聪明灵活,甚至可能只会将这计谋当做是谁人的胡言乱语。 但因为深信那带着他们冲锋突围时神勇无比的将军,蒙野毫不犹豫的照做了。 工程是在半夜开始的,蒙野命城中的士兵加上赵国的百姓,趁着天黑赵军沉睡的时候,偷偷点起火把,轻手轻脚的动工。 刚得知这项命令的赵国百姓先是不敢相信,随后又喜出望外! 如果将城郭的墙壁凿薄了,那岂非只要轻轻撞击两下,连投石机都不用,十多个人一齐向着城墙撞击,也能将关着他们的城墙撞开了? 到时,只需攻打肥下的军队将目标瞄准城墙,救援他们这些老百姓的行动便轻松无比的就能完成了! 在开凿城墙这件事情上,秦国的战士们抢都抢不过赵国的百姓,他们动作生猛,又迅捷无比,每凿下一块石砖,都像是多看见了一份获救的希望。 花出吃奶力气的人不在少数,浑身解数一身本领都拿来凿墙的更是有好些。 就连天亮了,秦军要求他们回去休息,他们也分外不愿意,恨不能留在城墙之下,继续这场在某方面来说等同于生命的工程。 而作为监军的秦国战士相对来说就要轻松上很多了,除了注意不让这些赵国百姓干活太过激情,直接将城墙凿出一个窟窿之外,他们几乎不需要自己干些什么事,站在原地保存足够的体力才是他们的第一要务。 在赵国百姓的努力下,城内墙壁上能够容纳一人的小洞很快就凿好了,当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地等着李牧方派探子来。 蒙野同样站在城墙上,试图从城外的森林中看出是否有什么人藏在树木郁郁葱葱的枝叶之下,悄悄地靠近着城池。 但他实在是等不到找出对方痕迹的时候了,为防敌军已经派人潜到了城池附近,他决定除了夜晚,整个白天都让人呆在城墙的小洞里,大声叫喊黎筝交给他的那句“耀我大秦,百战不殆”的口号。 为了给予城中数量越来越少的士兵一定的休息时间,到最后,他甚至让赵国百姓也出来喊这句口号。 倒是没有人多想些什么,只觉得这不过又是秦国显示自己威武,对他们洗脑的一种新手段罢了。 而这一天的城外,的确多了一个通身穿着绿衣青裳,贴着城外一圈的墙壁趴伏在地面上的不速之客。 为了来到这城墙之下守卫们的视线死角处,这名赵国的哨兵整整提前了一日,又趁着天黑夜色遮蔽之际悄悄摸了过来,成功到了肥下城池的范围内之后,就一直躲在城下,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是极力地放轻了。 随着最新出现的秦军,赵国的战局风雨飘摇,越发吃紧,如果有哪一天从梦中醒来,有人告诉他赵国已经破灭了,哨兵都觉得自己有可能会马上相信并接受了。 可是,如果这个局面是能够通过他的努力来改变的,哨兵又觉得,自己可以为此做出任何的事情! 他是多么的希望,他的国家能跟以往一样,长久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啊! 因为觉得李牧将军会是解决这次危机的关键,所以哨兵比任何人都重视这次将军派发给他的探知敌情的任务,不论如何,他都要将肥下城池中的情报带回去给李牧将军! 入秋的露水格外的阴寒,在城池外蹲守了整个黑夜,哨兵的衣襟被冰凉的露水全部浸得湿透了,他在寒风的吹拂下冻得想要打颤,鼻子酸得时不时就要打喷嚏。 可一旦发出什么声响,秦军就会发现他的存在了! 哨兵死死地咬着牙关,每一次都将那些喷嚏给憋回了口中。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白天,带着些微温度的阳关洒落在他身上温暖他的时候,他想要探知的城内情报终于来了! 天空盘旋的飞鸟被一箭射下,城内士兵欢呼雀跃的声音哨兵一声都没有听漏。 秦军果然是没有粮食了,而他们打赢秦军,重新夺回肥下的希望也终于来临了! 没有在听到欢呼声后就立刻离开,哨兵清楚接近了城郭是多么的不容易,所以他决定再多呆上一会儿,万一,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呢? 而城中也如他所愿的传来了别的声音。 那一声声充满着战意的怒吼声,却将他才刚升起来的希望浇了个透心凉。 “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耀我大秦,百战不殆!” 显然,城中确实没有粮食了,但秦国人仍旧战意盎然。 哨兵心想,这或许还不是攻打他们的最好时机,再等上一到两天,攻打早已没了粮食,连口号都喊不动的秦军,可能才是最适合的时候。 第173章 黑白分明的现代简约风装潢, 性冷淡的黑白灰三色调房间装饰,这是宿主大人设计出来的,在现代时曾经喜爱过、更为习惯的现代居所。 看了看自己再一次拥有的双手, 121赤裸着双脚,站在这除了一个白皮沙发和小小的只能放上一个摆盘的茶几之外,便什么也不剩的“模拟居家·系统空间”里。 所有的系统精灵,只要到了能够获得于现世行走的人类躯体的这一步, 就必须先通过人类模拟等级考试, 证明自己确实拥有在人类社会生存,并且绝不会被发现自身有什么异常的能力后,才能真正得到主智脑给予的人类躯壳。 所以, 宿主大人在决定给予121人形之后,便一分钟都没有耽搁的将他送进了系统出品的人类模拟等级考试之中。 被眨眼间送进来的121连跃到嗓子眼中的“战争时期,宿主大人难道不需要121再多为您做些什么”都没来得及喊出口,瞬间出现在他面前的主智脑, 就已经开始给他安排考试行程了。 成为人类,参加考试当然是绝对重要的事情,但在外头的宿主大人还处于危险的不休征战的情况中的时候,获得人类躯壳的需求便失去了其无可比拟的第一重要性。 如果可以的话,121更加想留要在宿主大人的身边, 先陪伴对方打完战争,再考虑什么要不要拥有人身的事情。 但事与愿违的是,宿主大人的动作是如此的迅捷,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缓缓道来,对方的音容相貌就全部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紧接着, 主智脑操纵的小球飘到了他的面前,开始宣布他需要考出的几百门科目。 什么《人类的日常饮食》、什么《三维生物能听见的小范围波频》、什么《认知与存在》····· 主智脑的分身球说着说着, 突然从圆形的躯壳中伸出了两只机械手臂,其中一只机械手上捏着一条电子机械模拟纸张,每说出一门功课,上头就出现一项新的科目。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电子模拟纸张变得越来越长,像是商店里懒惰的营业员不愿去撕的消费小票一样滚落到了地面上,又堆积如山的占据了系统空间整整一个壁角的位置。 主智脑操纵过来的分身球像是不知疲倦似得准备念上一整夜,又或者是整整一个白天,再或者,在纸张长得堆满整个“模拟居家·系统空间”,好让系统精灵们能在里头游泳之前,祂都不打算停下来。 可121实在是被祂喋喋不休的念叨吵得耳朵疼了——没错,现在他有耳朵了! 赤裸双脚踩在地面上的陌生触感让121新奇不已地来回动弹着十个脚趾,修长的大腿、宽阔的肩膀、垂落在身体上引起一阵阵瘙痒的长发,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受到馈赠的小系统感到由衷的喜悦。 “你能不能认真听讲?” 主智脑的分身球在121三番四次的左顾右盼之下终于忍不住地责备出了声:“你知不知道一个系统精灵想要成为人,需要学习的东西有很多很多?如果不抓紧时间的话,你很可能在宿主死前都完成不了这些学习考试科目回去见她了!” 121终于停下了他像是多动症儿童一般的行为,如果不是尚且不能好好地控制自己的手脚与身体的话,听到这番话的他震惊得简直整个系统精灵都要从地上跳起来了。 “什么?在宿主大人死前都无法完成——” 主智脑的分身球猛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而这还是件最不该让系统精灵知道的事! 换了副语气,祂试图将方才的一切都以恐吓的名义掩盖过去:“咳咳,一般是不会这样的,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听讲才这样说的。” 可即便祂是这方世界的神,在这方世界中也总有不给祂面子的存在。 一个身躯修长,跟还未经历考试的121一样没有五官的系统精灵走了过来,它斜歪着身子,用哭丧的语气直接拆穿了分身球的欲盖弥彰:“祂说的没错,想要成人所需学习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如果你的学习进度慢上一点,那就很有可能跟我一样,直到宿主死前都无法回去见她了!” 系统精灵说着,一下子承受不住地坐倒在了地上,头颅上并不存在眼睛的地方开始一又有一颗地掉出泪水来,晶莹的液体很快就让他白色的领口变得湿漉起来:“呜呜呜,我真是太没用了了,考个人类模拟考试花了350年的时间还没有考过,等我回去,我家宿主的坟墓都要风化了!” 比起主智脑说的话来,显然这名系统精灵所说的话更加的真情实感,两者之间应该相信谁更是无需多言。 知晓了真相的121,瞬间如遭雷劈。 难怪宿主大人在决定给予他成人的机会之后,半秒钟也不敢耽搁的立刻将他送来了系统空间。 原来是提前知道学习和考试的过程十分漫长,希望他在她老死之前赶回去! 想明白了这一点,121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像是跟枯朽的木头般,无法再动弹上一下。 如果他能够更加了解上人类的情绪一点的话,那就会知晓,他此刻的情绪就名为“万念俱灰”! “不能再耽搁了!”121蹲下身子为主智脑的分身球捡回了祂不知在什么时候掉落于地面的电子模拟纸张:“请您快些念我要学习、考试的书目吧!” 小系统无师自通地皱紧了眉头,双拳紧握地站立于分身球边上,全神贯注地等待着祂将这些书目全部念完,然而小半天都过去了,除了落在地上的纸张越来越多之外,这场漫长的读念行为都没有任何要结束的痕迹。 “等等!”121察觉出些不对劲了,“这几百个书目,您究竟还要花多久才能念完?” 分身球滑动了一下他浑圆的身子,做了一个“抬头”的动作:“多久?最起码——一两星期吧。” 听起来很长,但这还是在祂片刻不停地认真投入工作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的最短时间。 显然,已经算得上是最短的时间放在121这里却是无法接受的,被那个“无法在宿主大人死前考完回去”所吓到,121恨不能利用起一切光阴来学习和考试。 “怎么会这么长?”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桩事情中的古怪之处,“我们可是系统啊!这些信息难道不能通过传输,直接传到脑子里,好让我们记住吗?” 有了信息传播手段学习知识,谁还愿意傻呆呆的跟分身球一样自己读,自己背呢? 然而主智脑的分身球跟主智脑本身一样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祂声音缓慢而坚定地道:“不——能——!如今你们要学习的是如何当好一个人类,自然要用人类的手段和方法来进行学习与考试!” “唉,所有属于我们系统的手段,例如信息传输之类的方法全都属于作弊行为,一经检测就会被强制休眠一百年,在这种刑罚手段之下,即便你的宿主是个龙族,也挺不过你的考试周期。” 一旁总算哭累了的系统精灵从地上站了起来,那并不存在眼睛的地方此刻正高高的红肿着,如果被那个宠爱他的宿主看到了,或许会将他的头抱到怀里好生安抚吧,但现在却只是被这名系统精灵粗鲁而随意的,相当恶劣的对待了,他伸手抹了两下,垂头丧气地接上了分身球的话。 系统精灵难兄难弟般的上前拍了拍121的肩膀,唉声叹气地道:“就是因为学习量太大,并且不能使用传输扫描等手段,所以我们的学习过程才会变得无比漫长。” 说着,他用十足哀怨的眼神看了一眼分身球,直把没有任何人类皮肤器官与组织的分身球看得当场打了个寒颤。 认为这并不是自己的错,主智脑分身球决定自己说些找补的话,毕竟做人真的是一件难事儿,任何不加约束就往人间投放系统精灵的行为与灾难无异,祂咳嗽了两声道:“这些学习都是你们成人所必要的,并不存在学习量太大之说。” 或许只有祂自己觉得这是一番义正言辞的宣言吧,除祂之外的所有系统精灵都认为这话里头充满了心虚的意味儿。 “即便我们需要学习的书目堆叠在一起可以撑爆人类常驻的整个地球?” “即便我们直到宿主大人死前都无法通过考试回去见他?” 所有的系统精灵不知什么时候全都冒出来了,他们眯着犀利的眼睛,以尖锐的言辞剜挑着主智脑。 但很快,这些抗议都被主智脑镇压了,祂没有做什么,只是轻轻吹了个口哨,那些站出来反对的系统精灵们就全都躺倒在了地上。 121被吓了一跳,他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切就已经发生并且结束了。 迈开腿,小心的在这些躺倒于地面上的系统精灵的身边穿梭,121注意的不让自己踩到他们的手或者脚。 他一边快速地翻看这些精灵们是否受到了什么伤害,一边紧张地抬头问:“您做了什么?您将他们怎么了?” 主智脑的分身球重新抓起了他讲到一半的电子模拟纸张,从容而熟练地道:“没什么,不过是让他们沉睡上十年再起来考试和学习罢了。” 十年! 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抗议就被强制睡上十年! 121霎时闭上了嘴,把所有的不满和抗议都憋进了心里。 他必须要赶快回到宿主大人的身边,而不管是十年的沉睡时间还是一百年的封禁时间,对他来说都太过漫长了些。 因此,他不能再对主智脑作出抗议了! 121没有五官的脸变得严肃起来,他继续思索着,可是,如果不抗议的话,足够撑爆整个地球的学习书目显然也真的有点多! 121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主智脑大人,不将学习书目学完可以参加考试吗?有没有系统精灵在进入空间之前就涉足了解过了这方面的内容,不通过学习就直接考试的呢?” 121甚至觉得,只要能够回到宿主身边,即便这些考试他无法通过,甚至是被终身取消了获得人类躯壳的资格,他也想现在立刻马上就回去到那个人的身旁。 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总好过一直到宿主死前都无法回去的好吧? 第174章 通过人类模拟等级考试, 这是121获得人类身躯的唯一途径,可要是因此再也不能回去见宿主大人的话,121宁愿从来都没有获得过这种机会! 漂浮在空中的分身球幽幽地注视了他一会儿, 慢吞吞的开口道:“由于参考书籍范围过大,确实存在系统精灵不将所有书本看完就进入考试的情况,但是,” 分身球纤细的机械手臂在空中一挥, 121脚下的“模拟居家·系统空间”霎时变成了一个银白色的大厅。 仿照人类世界设立的巨大落地窗, 并不存在太阳的主智脑空间中,恰到好处的金色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地上,身前身后, 两面金属材质的大墙林立着,121刚一在地上站定,其中一面墙就“唰”得打开,将一个重物喷吐了出来, “嘭”得一声,那在半空中翻滚着的身躯猛然撞在了另一面墙壁上,终于得以停止了其翻滚的趋势。 先前还团成一团的球状物体在停下后伸展开了其卷曲的双手和双脚。 这名已经有了模糊五官的系统精灵龇牙咧嘴地躺在地上,像是快要疼死了般的呻吟了好一会儿,而后才骂骂咧咧地站起身, 扶着腰肢,揉着(|),一瘸一拐地往外走:“真是的,交了白卷而已嘛!要不要这么凶啊?” 分身球指了指这名系统精灵,向121说明道:“考试没有次数限制, 只要你想,任何时候都可以进入这座考场, 不过,每失败一次就必须等上三到五年,才能重新获得考试资格。” 他定定地望着121道:“所有的系统精灵只有通过考试才能离开这里,否则的话,无论考多少次,都无法离开此处。” 不通过考试就无法离开此处,那这里岂非是一座监狱? 121心里猛地就是一沉,连带着身周的气氛都凝重起来。 足以撑爆人类所生活的地球的学习资料,他要怎么才能在宿主正常老死之前,通过这场考试? 或者说,这真的是人力所能完成的事情吗? “哎呀,也不是只有通过考试才能离开此处这一种方法啦。” 下意识的接了话,弯腰低头揉着疼痛不已的腰肢的系统精灵抬起头,这才发现被他接话的对象,并非什么随处可见的其他精灵,而是掌控系统空间的神——主智脑的分身球! 面色霎时青白起来,系统精灵瞬间将唇抿得死紧。 看他那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分身球又收回了目光,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地把手中小票似的电子模拟纸张塞进121的手中:“总之,只有抓紧时间学习,才能获得离开的机会,你还是好好学习,争取当个学神学霸吧。” 攥着分身球递过来的纸,121的大脑一时前所未有的疯狂转动起来。 既然如此,那他究竟是先考一次看一下考试的题型,然后奋斗个三到五年再次进行考试,还是先学习必考科目,等到自觉学得差不多了再来进行考试? 正犹豫着难以做下决断,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转头,是方才那个满脸模糊,但比起旁人来说,总算是有了一点点五官的系统精灵。 因为分身球的消失,对方难看的面色早已缓和了下来,只是眼睛还心有余悸地盯着分身球消失的地方,在等待了片刻时间,又上下左右的四处探看,确定分身球不会突然出现之后,他才好哥俩的勾住121的脖子,贴上他的耳朵,以说悄悄话的架势道:“喂,别走弯路了,这里才不是仅仅只有考试这一种方法能离开呢!”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吧?”这名万中无一的有着五官的系统精灵上下打量着121,“我叫ALA,今年两百二十一岁,在这个考试空间里呆了快五十年了,你呢?” 面对如此自来熟的自我介绍,121颇有些慌乱,他一边为对方所说的“离开这里还有别的办法”而高兴,一边又因为第一次有了新朋友而有些紧张:“我、我叫121,今年有十几岁了,今天才来的考试空间。” 121惊叹地补上了一句:“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快五十年了!” 50年!已然是人类小半生的时间了! 如果说漫长自然不必多言,可放在考试空间里便也只能算是最短的时间了。 像是再前头的那名系统精灵,都已经在这里呆了三百多年了,却还是跟121一样面目模糊,整张脸上连半点五官都看不见,可见这场考试究竟有多难。 121止不住地瞥着ALA脸上的五官,即便还蒙着一层纱似得雾蒙蒙的,但也是遮掩不住的漂亮好看,只把小系统羡慕得瞧个不停。 注意到他的视线,ALA“哦”了一声:“这是我考试得来的,花了五十年时间,考了七八十,这才有了模糊的脸。” 他勾着121的脖子,悔恨地叹了口气:“别羡慕了,你今天才第一天来考试空间,应该是我羡慕你才对。” “一直到拥有了脸,我才晓得,原来考试空间的流速和宿主所处的现实世界的流速是一样的,而花了50年来考试的我,已经错过了宿主的大半生了,如果想要在他离世前回到他身边的话,就再也不能跟先前一样,将时间都花在考试上了。” 听了他的话,121正要从口中溢出的赞美他五官好看的言语立时顿在了口边。 是啊,如果要用跟宿主大人分开的时间来换取考试成绩的话,他宁愿不拥有什么人类躯壳的机会呢。 手指蓦地收紧,扒着ALA的手臂,121颇有些期期艾艾地道:“那除了考试之外,我们究竟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离开这里呢?” ALA看了他一眼,脸上带起了笑:“不着急,你才第一天来这里,我先带你熟悉熟悉各个地方,等你了解了这些地方之后,我再告诉你究竟还有些什么办法。” 停顿了一下,他突然拉起身上穿着的蓝色牛仔马甲的一侧,挡住了121的头,小心谨慎地只露出一双眼睛在衣服外头探看四周,同时小声地道:“这里人来人往的容易被发现,等我们到了地方,我再跟你说。” 讲完了这番话,他才放下了外衣,脸上也重新恢复了嬉笑的表情:“走吧,这考试空间啊,可不仅仅只有宿主设置的“模拟居家·系统空间”和考试场所两个地方呢!” 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戴到手上,戒指闪烁的红光才刚亮起,121就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臂:“抓紧了!可别因为跟我分得太远而被空间裂缝给撕碎了!” 121听得一惊,立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服,将ALA的牛仔马甲抓得起皱了,才稍稍感到了些许的安心。 一阵飓风突然拂至面前,将他白色的衣服和头发都吹得咧咧作响,巨大的力道,不是在带着他向前,而是在带着他后退,正当121眼睛都被吹得睁不开的时候,他身体一阵失重,片刻,又猛然重新落到了地面。 世界像是在一瞬间抽离了身边又再次从远方归来。 等121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已经是人声鼎沸的叫卖着的小贩、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游客以及张灯结彩,满是喜庆的集市了。 小系统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 这才是他一直以来熟悉的地方! 古朴的小镇,深衣袍服的穿着,这才是他和宿主大人一直以来呆的古代,是宿主大人开商铺的地方! “怎么样?像不像人类从前居住的地方?”ALA笑了起来。 小桥流水,青石长街,与其说是古代,不如说是现代保存完好的古街。 ALA拉着121,一路从密集得快要站不下人的老街上穿过去。 121好奇地注视着这些叫买的小贩、开店的掌柜,还以为他们会是系统空间出品的NPC,每个人都长成不同的样子,谁知居然跟他们这些还未通过考试的系统精灵一样,都是有手有脚却没有面孔的! 小系统这么想着,下意识的就说了出来:“他们、他们怎么和我们一样,全都没有脸?” ALA睨了他一眼,轻声道:“他们也是系统精灵,自然都是没有脸的。” 也是系统精灵? 121心中的疑惑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他们怎么也会是系统精灵?他们都不着急考试的吗? 居然还有时间到这里来进行什么买卖? 瞧他脸皱成一团的模样,ALA顿时知晓了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是所有的系统都想要离开考试空间的。” 121吃了一惊:“不想离开?他们不会思念自己的宿主吗?” 小系统又想起了先前因为考试花了三百年时间,再也无法回到宿主身边的那个系统伤心哭泣的模样。 他还以为不论是谁,都会疯狂的想念他们的宿主大人呢! ALA脸上的笑意也淡了下来,他轻轻摇了摇头:“那如果,他们的宿主已经死了呢?” “除了像我们这样在宿主在世时就得到考试机会的“幸运系统”,剩下的,就是宿主死亡前,用所有积蓄为系统兑换机会的系统精灵了。” 像是感受到了这些系统所经历的悲伤,ALA垂下了眼,淡淡道:“不是所有的宿主都能强大到成为S级以上的任务者的,而在宿主面临危险死亡时,如果跟系统精灵的关系足够好,愿意使用剩下的所有积蓄兑换一次考试机会的话,系统精灵们也能被送到这里来。” 第175章 175 幸运?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在121心中泛开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能够跟随一位3S级别的任务者, 对他来说自然是种天大的幸运。 小系统想起了还未跟随宿主大人之前,在系统空间中生活的日子。 系统空间中,拥有照顾才出生的小系统的权限的, 都是些最高级别的前辈系统,而作为早已培养出S级别以上任务者的存在,亲手接生一个又一个的系统精灵的前辈系统们,也经常为了系统精灵们无法找到合适的宿主而忧心忡忡。 强大的存在总是稀有的, 各方面素质都高到达标的宿主更是稀缺到百年难遇。 121常常听到什么任务者因为没有完成某项任务而陷入恶性循环之中。 上一个世界遗留下来的伤口因为没有足够的系统点数购买药物疗伤, 而伤势恶化,这个世界的任务又因为没有足够完好的身体状态,再度失败。 对于陷入恶性循环中的任务者们来说, 想要成功完成主智脑下发的任务,获得应有的奖励,是如此的困难,甚至于, 就连需要系统积分换取生存时限,都因为手头紧而一点点的距离死亡越来越近起来。 跟随着这些任务者的系统精灵们也同样因此无法获得足以升级的经验,甚至,经常需要面临宿主在任务中死亡的局面。 对于系统精灵来说,失去长久陪伴在身旁的宿主的经历是惨痛的, 而更糟糕的,是一直无法遇到合适的宿主,导致这个悲惨的局面不断的循环。 光是121所知的,便有好些系统精灵都经历过了不少任宿主的死亡,又在主智脑的命令下, 不得不擦干眼泪,无缝衔接, 从头开始再培养新的任务者,将自己投入新的任务世界之中。 他曾听一个刚刚经历宿主离世的系统精灵说过,对方的宿主大人希望在死后,能够将所有的系统积分都用在生活于凡世的亲人身上,让他们能够生活得更好。 所以,悲伤的系统精灵回到系统空间后,第一时间就通过系统黑市将所有的积分都兑换成凡世之人可用的东西,给宿主的亲人们送了过去。 121在心中默道,很少有宿主在死亡的时候还会全心全意地记着他们这些系统精灵,把全部的积分拿来换一次系统精灵的考试机会的。 哪怕只能考上一次呢? 这也是系统们唯一能够获得人类身躯的机会了。 目光从那些小镇上来回走动叫卖着的系统精灵的身上一一划过,小系统偷偷想着,这些精灵们是幸运而幸福的,他们,都被宿主大人们深深的爱着啊。 而同样来到考试空间的自己,也是一样的! 121思索着这些事情,一时间,回到宿主大人身边的情绪变得越发的急切起来。 “怎么,已经归心似箭了?” ALA骤然贴近了121的面孔,将他的心事猜了个正准。 121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 拍了拍他的肩膀,ALA笑道:“害羞什么,我们几乎所有的系统精灵都是这样想的!” 搓了搓指尖,121又将自己心中好奇的疑问提了出来:“话说,你怎么知道,我并非和他们一样,是个只能进行一次考试的系统精灵呢?” ALA眼睛慢吞吞地睨了他一眼,脑中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只能考一次的系统精灵们,是不会得到主智脑分身球的详细讲解和接待的。” 他十分人性化地耸了耸肩膀:“说实话,你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初进考场的时候,居然会有分身球跟在身边——你的宿主,不会是个S级的大人物吧?” 121一下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关于宿主大人的事情说出去,3S级别的宿主在系统空间中已是凤毛麟角的传说级别的人物,如果有人觊觎宿主大人的地位,想要对宿主大人做什么不好的事的话—— “我、我” 吞吞吐吐地说不出个所以然,不愿意将宿主大人暴露在别人视线之下,又不想失去自己新交的朋友,121着急地挥舞着手。 “行了,我们到地方了。” 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事情轻重的ALA随意地笑了笑,一把抓住了他两只挥舞不停的手,往下压了压。 他回头睨了眼121:“别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这是碧水河畔旁,一栋白墙青瓦的小院落。 镂空成各种样式的石墙,走上去吱呀作响的木质桥廊,林立满青翠竹子的小院儿,这便是ALA要带他来的地方。 121安静地想着,这里比他一开始猜测的还要精巧美丽上些许。 伸手推了推门,足够四五个人并肩进去的大宅门紧闭着。 侧耳倾听,也无法从院落中听到有什么动静发出,好像这就只是一栋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江南水乡风格的庭院罢了。 刚要开口说这院落里好像没什么人的时候,121就见ALA从口袋中摸出了两枚外圆内方的铜板钱,一枚接一枚的塞进了大宅门上的凹槽中。 121愣了一下。 他方才怎么没发现,这门上竟然还有什么凹槽存在? 两枚铜板钱脱手,前后两声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大宅门忽然打开,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的来到,121还来不及抵抗,就被ALA一抓肩膀,跃入了庭院之中。 “嘭”得一声,才吞没了两个人影的深色宅门复又关上,除了门外掉落的两根黑长的发丝之外,一切都重新回归了平静,像是从未有过两个人经过的模样。 “别蹲着了,抬头看看吧。” 像是重新回到家中一般的放松,ALA脱去了外头罩着的蓝色牛仔马甲,随手找了根衣架挂了上去。 “打扰了。” 从地上站了起来,121开始观察这跟外头的表象截然不同的崭新天地。 头顶,是琳琅满目的宇宙星辰微缩图,脚底,是黑色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地板,除了能将人影也清晰地映出来之外,厚厚的一层水晶之下还展览般的呈放着一张又一张叫人看不懂的路线地图。 “这是——” 121弯下腰,低头仔细地看去,发现路线图上头还标着好些箭头和代表着什么意义似得阿拉伯数字。 这是什么?是与考试相关的资料,还是系统空间里奇怪的奖状? 为什么要将这些纸铺在地板下面? 难道这是什么需要时时观看,强制记忆的东西吗? 正想着,三道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地响起。 “你回来了?” “终于回来了?” “这回动作怎么这么慢,我都要以为你被主智脑抓了。” ALA挠了挠头,从挂在衣架上的马甲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电子模拟纸张递了过去,他轻笑了一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差那么一点点就被主智脑给抓了。” “什么!”X3 三声惊呼,接连撞到了一起。 “你真的差点被抓了?” 121忍不住抬了头,只见几个同样有着蒙纱笼雾五官的系统精灵,从一扇跟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门内走了出来。 也是直到他们打开了门,121才发觉这门上栩栩如生的花草、河流、人物,竟都是用笔画出来的图像,而非真实的自然! “诶,这位是——” 走出来的三个精灵同时看到了121的存在。 他们停下了围拥到ALA身边的脚步,在原地站定。 就像是呈递减趋势的信号图标一样,这三名精灵紧密的靠在一起,矮的那两个站在距离ALA最近的地方,各自都面色不善,防备心相当之重,看样子很不得将121这个可能是跟在ALA后头闯进来的不速之客马上扔到房子外面去。 三人中最高的那个伸出了手,拦在另外两个精灵的身前,不让他们冲动向前,太过靠近121。 即便因为巨大身高差的关系,最矮的那个精灵的身高甚至还及不上他抬起的手臂的高度,换句话说,即便矮精灵可以从他拦截他们的手臂的下方挺直腰背直接走过去,但为了给高精灵一些面子,矮精灵还是停下了前行的动作。 ALA一看这剑拔弩张的氛围,赶紧道:“别紧张,他是我带回来的新人!” “新人?”高精灵警惕地盯着121,另一只手则不动声色地伸向了墙壁上的按钮。 这个动作直接吓到了ALA,他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声量也明显变高:“停下!别按那个按钮!他今天才刚到考试空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他是无害的!你快把手放下!” 这一番连声叫唤将121喊得汗毛都要竖立起来了。 小系统紧张得半蹲下身,在三名身高不一的精灵们的注视下,慢慢移动到了ALA的身后。 他觉得他们一定是要从这间神奇的屋子里拿出什么厉害的武器来对付自己了。 也许是一把机枪一样的东西,挨上一下的话,就要跟那些被主智脑分身球镇压的系统精灵们一样,沉睡上十到一百年;又也许会是一个弹射机器,能够从屋子的各种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冲出来,把他撞飞出去,使得他被空间裂缝给完全撕碎;再来,也可能是一个跟蛇长得很像的机器,它在地上以慢到不可思议的速度爬动,然后拿名高个子的精灵就趁着他看蛇分神的时候,冲过来用一根棍子把他打晕! 不可以,以上种种噩梦都决不能发生! 121还想通过考试,回去见宿主大人呢,又如何能够在这里倒下? 与此同时,高个子精灵也在ALA的努力辩解下放松了自己的身体,不再像是刚开始那样绷直了手臂,随时准备按下那个按钮了。 高精灵确认道:“他是无害的?” ALA转动了下身体,让躲过来的121顺利的通过他身体和衣架之间的夹缝,好被他严严实实的整个挡在身后。 “没错!他是无害的!他不会对我们构成任何影响和危害。” 被高精灵和矮精灵夹在中间,中精灵立时质疑出声:“可你明明说他今天才第一天到考试空间,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对我们产生危害。” “这——”ALA一时失语。 见他说不出话,高精灵马上作势要伸手去按墙壁上的那个按钮。 “不不不,等等!等等!我有办法证明这一点!” ALA转过头,眼睛瞟向了121:“你之前问了主智脑,除了考试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离开这里对吧?” 121一愣,又很快地点头:“没错,是这样的。” “那你现在跟我说。” “说、说什么?” “跟我说,”ALA一边讲,一边又着急地回头去瞟高精灵有没有将手按下去,“你跟我说,绝对不会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绝对不会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心绪像是被猫咪挠乱了的毛线团,121的思维混乱地快要打结了。 ALA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绝对不会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他怎么能跟着ALA这样说?这简直像是一种必须做到的保证! “快点!”高精灵催促着,他的手距离按钮越来越近,几乎就马上要按下去了。 “快点!快点跟我说!”ALA跟在高精灵后面喊着,他满头大汗,像是这个屋子里最为着急的那一个。 121也紧张得整个手心里都是汗水,他的双眼不停的在高中矮精灵和ALA的脸上来回转悠,心下不知如何做选。 他看到ALA又要张口了,脑子“嗡”然就是一震,下意识地道:“我知道了!我绝不通过考试离开这个空间!” 此话一出,所有人耳边都出现了一下松气声。 当然,没有人真的这样长出一口气来,只不过是所有的系统精灵们在心底里都不约而同的这样做了。 “好,行了,这样就可以了。欢迎你新人,你叫什么?” 高精灵终于放下了他威胁的手,和另外两个中、矮精灵一起走到121身边,友好的拍肩膀、握手。 “额、我,我叫121。” 121还不能从刚才的那个变故里反应过来,或者说,他一下子无法接受对面这三名精灵前后对待他的态度反差是如此的巨大。 矮精灵拽了拽他的指尖,等到121终于看向自己了,才开始他的道歉:“不好意思,我们的反应可能有点过度,但是,在你宣誓之前,我们真的不敢将你放进来,毕竟,不通过考试就离开这里,对于主智脑来说,可是犯了大忌讳,要是被抓到的话,我们可能会被强制沉睡上一千年,或者更久。” “什么?” 121惊讶地快要跳起来了,不管是身体,还是他高高窜起的眉毛。 高精灵把他快要腾空的身体给重新压回到了地面上,并给了121一个可怜他的表情:“刚刚你说的话我都录音下来了,如果你去跟主智脑告密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异口同声地讲这一切都是你提议的,到时候你受到的惩罚会是最严重的。” “什么!”121再一次地道。 中精灵朝他耸了耸肩膀:“我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精灵了,你就老老实实地跟着我们干事吧!” 第176章 深红色泽的肉干, 在日光的照耀下泛出了琥珀色的通透感,捏上去稍显僵硬的肉质中,毫不吝啬地放了不少平民百姓于日常生活中很难经常吃到的珍贵盐巴, 也因此,这肉干熏制得确实稍微咸上了一点。 用牙齿狠狠地撕扯下一大块儿肉干咬到口中咀嚼,又灌下一大口茶水压制那股过甚的咸味,知晓军队中实则并不剩下多少日粮食的战士, 极为珍惜的吃着这些食物, 他在驭马前行的空档里争分夺秒的补充着自己的体力,眼角还不忘记偷偷地瞄着那位背对众人,一马当先地骑行在最前头的披风红火的少年人。 那是一路从秦国赶来援助他们的赵黎将军! 实在是因为对方的未雨绸缪, 这些日子以来,不论秦军的处境再多艰难,也始终没有真正的受到什么苦楚,遭到什么劫难。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将军, 即便身子骨比别的同龄少年人更加的单薄,手臂较之旁人也要细上不少,却如同一尊骁勇无匹的神明般站在了众人的前头,为秦军挡住了所有的困难与艰险。 纵使是穷途末路之处,亡命天涯之时, 她也能为大家开辟出崭新的道路来! 哪怕他们当时被切断了后勤辎重,没有可以安身立命的营地,甚至差点变成异国他乡的流亡者,她也能毅然决然地带领大家攻占肥下,还成功的为他们赢来了头上有瓦, 可遮风可避雨的城池! 就算城中只剩下三四日的粮食可吃,城外还有李牧大军建立的军事堡垒的围追堵截, 她也依然半点不慌地让所有人都从地下通道中离开,从后山不惊动任何人的前往攻打邯郸的道路! 战士一口咽下了被水泡得发软的肉干,目光极为热崇得看着前方少年人的背影,心中已然将她视为了象征胜利、幸运、强大三种战场上至关重要的特性的军中之神了! 仿佛是这种过于炙热的眼神被少年将军所发现,黎筝所骑的那匹,经常被战士们偷偷投喂,暗自加餐的千里马赤心,突然在少年的驾驭之下,蓦然转过了身,横立在众人身前。 这是怎么了? 在将军的动作下,所有被她横立的马匹挡住前路的将士们都纷纷停下了动作。 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前方正是一条岔路口。 莫非,将军是迷路了? 对所有的秦军来说,迷路绝对无法成为一个好消息,尤其是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座城池的赵国百姓正张着嘴,每日都要耗费掉好些食物,跟嗷嗷代哺的幼鸟几乎没有什么两样的时候。 几名副将立时策马向前,围到黎筝身前,面色凝重地问:“将军,可是找不着路了?” 黎筝眨了眨眼。 作为拥有系统附带地图的人,只要不在地下陵墓那样的地方,她一般都是不会迷路的。 “没有迷路?” 几名副将的脸上俱是闪过一丝喜色。 没有迷路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只是, “既然没有迷路,那为何将军还要停驻与此,驻足不前?” 为何还要停驻与此,驻足不前? 自然是因为在想对敌战术。 黎筝目光微闪,盯着面前通往不同方向的两条道路,于瞬息间做下了决断。 她为众人讲解道:“这条路,是通往曲阳的;而这一条则通往苦陉。” 这是黎筝率领大军离开肥下的第一天,每个将士们的马匹后方都捆着足以食用三到四天的粮食。 这些食物算不上多,还吃一天少一天。 必须尽快前往距离肥下最近的下一座城池——曲阳,他们才能重新获得新的食物来源。 但是,如果只将视线交注于食物方面,那便太过的短视了! 随着战线推进得越发深入,李牧大军绝不会永远的被拖在肥下。 也只有在李牧反应过来之前,带领秦军一路过关斩将,直捣黄龙,一口气将邯郸收入囊中,秦军所受到的阻力才会是最小的! 也因此—— “留下五百人马,随我从这条路前往曲阳,剩下的全军,都从左手边的另一条路以全速赶往苦陉!” 黎筝目光极为坚定地道:“我们兵分两路,同时攻打曲阳和苦陉!” 这是敌人绝对无法猜测、预料的行为,而黎筝就是要用这奇招、用这“兵贵神速”四个字,一口气连下赵国两座位于腹地的城池! 她此时在秦军之中的威望不容小觑,下达的命令,几个副将一听,第一时间便下意识地垂头,口中敬重地称“唯”。 可等到将这命令应下了,几名副将才反应过来,黎筝只给自己留下了“五百”兵马,剩下的人都要跟他们一起攻打苦陉。 在千军万马之前,“五百”难道也能算得上是个数字? 哪怕是一个再小不过的城池,里头的士兵也绝对有几千之数,到了这战争时期,每家每户的成年男丁也会自发加入守城行列,到时,战斗的人数以万做单位才是正常。 而仅用“五百”人马,又如何与“万”人相抗? 更不要说什么占领整个城池了! “将、将军” 温和的劝阻话语还没在脑中编织成句,忠心耿耿的副将就见眼前面如冠玉的少年胸有成竹的对大伙儿粲然一笑。 本就出自齐国邹氏的少年遗传了邹忌老祖漂亮出色的相貌,此时被身后鲜艳的红色斗篷一衬,更是唇红齿白,眉目清俊,尽显天人之姿了。 被这等美人将军当着大伙儿的面轻轻一笑,所有战士们都不禁屏住了呼吸,心下微微一颤。 黎筝勾着唇,尚且对自己出众外貌的杀伤力一概不知,只事业心浓重地道:“放心,黎已经将所有的攻城计谋都想好了,这一战,必须以少于曲阳数倍的士兵才能打赢!” 众副将们才从她有如春花秋月般貌美的容颜中守住心神,完全清醒过来,不待两息功夫,便又被少年口中所说的话给震惊到了。 什么样的战争,必须以少于曲阳数倍的士兵才能打赢? 即便是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与之相对应的场景。 毕竟在众将领的认知中,打仗向来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 天时——有夜幕所遮掩的偷袭,这很好理解。 地利——依山傍水,地形险要,也很好理解。 更不用说众志成城,万众一心这样的人和。 可数倍少于地敌方的将士,又算得上是什么优势? 然而,抬眼望去,他们由衷深信着的少年将军还是一副老神在在,半点不慌的模样。 这可叫所有将领们打心里纳闷儿了。 好在黎筝没有想卖关子,她像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般唇角翘得老高,招招手,示意将士们跟她围成一个圈,语速轻而快地将攻打曲阳、苦陉两地,要使用何等计谋一一讲解给众人听。 随着她的讲解,围成圈的几个将士们终于放下了心中的那点疑虑,崇拜万分的开始眼中溢彩连连,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尽是赞美的惊叹。 “居然还能这样做?” “将军妙计!若用此计谋,必定能将那些赵国士兵骗得团团转!” “老夫征战三十余年,从未想到还能使用如此技法!将军高!将军高啊!” 一连串的夸赞下来,只把暂时下马修整,拉长了耳朵想要听个所以然的其余战士们的好奇心也勾得痒痒的。 他们究竟在讨论些什么? 将军究竟要如何以五百之数的兵马攻占曲阳城池? 这其中的困难,跟人力登天又有何异? 而围成一个圆的将领们,却还在源源不断地对外输出。 “什么!王上手中的那个绝不能对外说的厉害武器?” “将军这次出征,将那等拥有神力的武器居然带在了身上?” “数量不多也不要紧啊!只要能用!” “好啊好啊,有了这等威力的武器,我们秦军必然能赢啊!” 将自己所有的打算都一口气说了出来,黎筝终于将头从这个圈里抽了出来,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如何?现在诸位将士都能相信在下,可以以五百之兵攻占曲阳一城了吧?” “相信!” “当然相信!” 才刚听完黎筝的两则妙计,对她已是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将士们具都忍不住地朝她行礼。 黎筝弯唇笑了笑,手中缰绳一拉,驭着赤心避开了众人的这一鞠。 “时间紧迫,大家都快动身前往苦陉吧!只有动作够快,我们才能一口气打下邯郸。” 蒙野还在肥下城池之中,为众人提心吊胆的以一座空城,欺骗李牧所带的大军和整个城池的赵国百姓们。 为了对得起他的付出,她们这些身在前线的人也必须拿出自己的真正实力,好好跟赵国人拼打才行! 没有浪费半点时间,黎筝一抬手从身后的军队中喊出了五百名战士,带着他们立时朝着通往曲阳的路径上冲了过去。 * 曲阳城 “报!城主大人!城外有秦军叫阵,欲图攻打我城!” 通报的守卫脚步略有踉跄,但观其面上神色,倒也尚算冷静,没有过多的惊慌之色。 “你说什么!” 一身蔚蓝衣袍,年轻强壮,身上肌肉壁垒分明的青年转身,他两道斜飞的英眉直入发鬓,面颊轮廓冷硬阳刚,如果头上再戴个三叉束发紫金冠,那必定是当代跟吕布长得最为相似的人了。 “秦军再次突破了李牧的包围,攻至我城之下了?” 转身的青年两只臂膀孔武有力,他放下稳稳提在手上的两块大石坠,“嘭”得两声,在地面上激起一阵灰尘。 相比起肥下城池中老朽年迈的城主,曲阳的这一位可要年轻上太多了。 不但正是当打之年,还是个行兵打仗的武将出生。 虽然因为年纪过轻,尚且没有受赵王迁重用到自领一支军队的程度,但也日日习武,勤耕不缀。 曲阳城池里的士兵们更是被他训练得强悍勇武,在日复一日的操练之下,如饥似渴地渴求着能够上战场一试。 而如今,这个机会已然到了他们的手中! 年轻的城主双眼放光的粗声喝道:“来得好啊!我可正等着他们呢!” 第177章 顶着稀薄的阳光, 有些不耐烦的赤心垂下头打了个响鼻。 耐心地抚摸着它头上的鬃毛,以安抚它略微烦躁的情绪,黎筝带着身后的一众人马站立于曲阳城池之外。 曲阳曲阳, 这便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后,废弃分封制,采用郡县制,所设置的曲阳县了。 作为素有“六山一水三分田”之称的曲阳城, 其城池修筑得雄伟壮阔不说, 周边风景也很是秀美迷人,后世记载中,始于西汉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曲阳石雕,也已然能够初见其雏形。 目光打量着屹立在山城之外,那座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巨大河神雕像, 黎筝目光不住的在河神流畅弯曲,有如虽风飘动的胡须上打转。 这等精妙绝伦的工艺比之现代时国外的米开朗基罗等雕像名作也不遑多让,甚至更有胜之,只可惜未能完好的保存到现代,否则的话, 必然也是一尊国宝级的雕像名作! 似乎才刚欣赏这赏心悦目的艺术作品没有多久,曲阳城的城墙之上就出现了一个宽肩窄腰,面如刀削斧凿般丰神俊朗的青年人。 他身高快有两米,个子较旁人高出一两个头,手臂壮硕有力, 旁人站在他身旁就好像是个还未成年的孩童。 目光才触到他的身影,黎筝身后所带的一众战士们便绷紧了脸颊, 暗自提起了神,严阵以待起来。 此人高头大马,块头有旁人两个大,到了人群里,展开手臂就能扫到一片,蹲下身子长腿一伸就能撂倒身周所有人,一看便是个以一敌多的好手。 如今将军本就只带了五百兵马,跟对方城池中的守卫人数相比有如鸡蛋碰石头,再看对方打头的气势逼人的将领,更是让人觉得这场仗有输无胜! 将士们一个个攥紧了手中的缰绳,心道这必定是一场难打至极的仗,如果不使出二十万分的本领,怕是要辜负了主将的期待。 心思流转间,城楼上只外表便尽显神武过人之姿的青年开了口:“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黎筝一抬头,便见城楼上方那身高八尺的大汉,听对方问自己的姓名,同样朗声喊了回去:“在下秦国赵黎,邀曲阳城主出城一战!” 开战之前,双方将领先行出阵对战,获胜的一方,变回士气大增! 这是只有对自己的实力极有信心的将领才会主动运用的策略,青年没有想到今日居然能在一名秦国的少年将军身上遇到。 这时他才纡尊降贵地低下了头,真正的去好生打量城池下方的这名少年人。 一身银亮的黑铁猬甲,背上是炽热如火的红色披风,手中捏着柄青光湛湛的锋利宝剑,这是在战场上相当普遍,随处可见的装扮,可由于少年本身的出众,纵使她背后还立着百来兵马,一眼望去,目光也只被她一人所吸引,再看其余人,与之相比都相形见绌,黯然失色! 那坐在马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浑厚气势,更是叫人忍不住赞叹,好一个人杰! 青年城主看了她,暗自点头。 龙章凤姿,胆气十足! 只不过,那稚嫩年幼的面容又是怎么回事? 青年看着那张还带着稚气的脸,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今年几岁了?怎么就到这战场之上来拼杀了?莫非是秦国已无人耶?” 虽是出于欣赏的一番关心,但说出口之际,还是没有忍住站在对立面而产生出来的诋毁之情。 而战场上,最忌讳的就是对战前输了口舌之争。 黎筝听了,立时冷笑连连的回应呛声,将她鲜少表露在人前的尖嘴厉牙的一面表现了出来:“区区一个小小赵国,兵力积弱,国无强帅,还无需我大秦派出什么盖世名将,有我一人,便可收服赵国半壁江山,扫荡乾坤!” 比起青年最后忍不住说出来的那番诋毁,黎筝的话可是要更为狠厉的多,直把这每日操练兵将,将自身锻炼得像是一杆兵器的青年气得像是只鼓起的河豚。 “唰”得一下,青年的脸都在猛然间涨红了,心头的火气窜得多高更是不必言说,他扑上城墙,张口吼道:“你胡说什么!我们赵国北拒匈奴,西边抗秦,另有魏国、楚国、燕国四面环绕,常年征战不休,名将多如牛毛,哪里如同你这无耻小儿口中一般?” 见激怒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黎筝也不欲多说的直奔主题:“既然你说赵国名将多如牛毛,那试问名将何在?今日可能来城楼迎见在下?既然君言赵国几出名将,又为何会在与我秦军的对战中节节退败?让在下一路逼至曲阳城下?” 这最后一声反问,黎筝说得中气十足,直有将对方逼得哑口无言的气概,她深吸了一口气,如虎啸龙吟地道:“既然你说赵国名将多,那能否出城镇守这曲阳城池,能否在我们秦军的攻打之下不被攻陷?” 这番话,若是曲阳城主一时嘴笨舌讷,或者胆小怯场,回答不上来,那他城中的所有士兵、百姓便都要面上无光,之后两军对战之时更是失了气势,难以获得胜仗。 青年城主身旁两名幕僚同样双双想到了这个关键,焦急的情绪霎时从目光中透出,向着他们所凝视的那人而去。 即便是口水战,输了便也要落后于人,备受欺负! 而承载着众人的忧心、情急情绪的青年城主则并为如众人所想般的被问个正着。 只见他竖眉怒目,好似一尊睁眼圆瞪的持杵拿剑金刚佛像,恨不能立刻出城跟黎筝战个死活地道:“区区竖子,不要整日血口喷人!不谈我赵国旁的名将,就说之前镇守北方,与匈奴打得有来有回的李牧将军,不就在前些日子让你们秦军吃了败仗?不就让你们秦国饱受损失!” 他两眼一眯,嬉笑嘲讽道:“否则,尔等身后的士兵怎的如此之少?竟只有成百之数?可是李牧将军把尔等杀的片甲不留,只剩下些残兵败将,如丧门之犬般来我曲阳城下吠叫?” 此话一出,曲阳城楼上众人的目光往下一扫,果然发现秦军人数稀少得一目了然。 当场就有几个士兵忍不住喷笑了出来。 “城主大人说得确实不错,这寥寥几个残兵败将必是从李牧将军的铁骑下仓皇逃逸出来的,不过手下败将罢了,如今换了个地方,还以为无人知晓他们秦军战败的消息,上来就大放厥词!真是好不要脸!” 骂战如沙场,口舌之利也是必争之地,黎筝可不会任由他们拿捏。 “我秦军之利,七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李牧安敢于我秦军门下放肆?若非大部队未归,他又夜间偷袭,如何能赢得一场?这区区一仗,在我们连下赵国九城的胜利面前也是微不足道,只有你们赵国好意思拿出来夸口罢了!” “如今我军几十万大军于山外等候,待到明天便直攻曲阳城门,必叫尔等改旗换帜,重拜新王!” 这番气势汹汹的话于山间骤然响起,便如同乍现天际的惊雷般震响在了曲阳城众人的心里。 几十万大军! 等候于山外! 手心漫出了一层汗水,站在城楼上的士兵们要不是还记着自己面前就是秦国敌军,否则早已脚软得人都立不住了。 就连原本还想为城主大人声援几句的士兵也一时间忘记了所有,噤若寒战般地愣神在原地,被这个沉重如山的消息吓得快要晕倒了。 难怪,难怪这秦国少年敢只带百名士兵就来城门前喊阵,原来是大军缀在后头,底气十足! 城主身侧的幕僚双眼无神,嘴唇颤抖,气若游丝:“怎、怎么办,他们竟是有数十万之数的将士啊!” 若是他们铁蹄压境,又哪里有曲阳这小小城池的活路? 惊慌得六神无主,幕僚忍不住看向他们城中主事——城主大人! “城、城主大人,这该如何是好啊?” “是啊,敌方、他们秦军居然有数十万军马等候在城外,只待明日就攻打我城啊!” 就连城主也是面色猛然一变。 这数十万兵马的数字,足以将他们曲阳的所有人都压垮! 可这种危机关头,作为城主,青年还是要第一时间去安抚身边的城民们。 他大手一张,在众人眼前划过,像是要挥去那些笼罩在头顶之上的阴云与雾霾似得,又以有如洪钟般的嗓音安定军心的道:“大家不要慌!数十万不过是这个疥癞小儿蒙骗我等的话辞罢了。经过李牧一战,他们伤亡甚多,哪里还有数十万之数的兵将可以拿出?” “哦?拿不出?”黎筝故意驾驭着赤心在曲阳城门前随意踱了几步,那漫不经心的架势,就像是在自家门口的马场上漫步:“若是我军没有数十万的兵马,在下能以如此惬意的模样到曲阳城池下叫阵?” 差点心生希望的曲阳众人一听,心头立时又压上了沉甸甸的千斤坠。 是啊,如果不是身后有大军傍身,她又如何敢随意走动,甚至目中无人到仅带着百名士兵来他们曲阳城门下叫阵? 如此行径,除了身有依持之外,不做他想! 青年城主眼见局势无法控制,狠狠一咬牙关,高声道:“怕什么!不过是数十万大军罢了,诸将士马上随我出城,捉拿这疥癞小儿!等到将她这秦军的最高主帅抓回城,我看他们的数十万秦军还如何敢犯我曲阳!” 见他动作急迫地转身下楼,又呼喊着叫人即刻打开城门,黎筝眼睛一眯,嘴角一勾,心道猎物终是落入了陷阱! 第178章 六山一水三分田的曲阳, 实则拥有着天然的作战屏障。 如果是正常的战役,别说十天半个月,就是一年半载, 都休想将这座有着天险庇护的城池攻打下来。 曲阳城,便是树立在赵国最后的几座未经战火的城池前,最后的一座堡垒。 只要能攻下这座堡垒,后头的苦陉、安平、安国, 乃至邯郸, 都会顺畅无比的被秦军拿下! 可是,要如何在短时间内将曲阳拿下呢? 或许除了站在所有秦军前头的那位聪明无比的神童将军之外,便无人能想出这攻打城池的办法来了。 骑马立于曲阳城池之下, 看着那青年城主着急忙慌地冲下城池的模样,黎筝嘴角擒着一抹若有似无的淡淡笑意。 这场激烈的,你来我往的骂战,如果放在李牧身上, 他必定如同老僧入定,坐在蒲团上,眼睛一闭默念经文,便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任旁人如何辱骂污秽,他都佁然不动, 坚持自己绝不出军营的想法。 要是如此,逼得他们秦军非打攻城战不可,那这曲阳,还真无法立时拿下。 可既然只用一场骂战,就能将这曲阳城的城主激出来, 那么这场仗便好打不少。 黎筝视线追着那匆匆忙忙要开城门,带兵出来捉拿自己的城主身上, 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青年青年,到底是年纪轻轻,办事没有足够的经验,随便被别人骂上两句,又或者被骗上那么两句,就立时沉不住气了,不该接的骂战非要接,不该出城迎战却非要迎,殊不知这已然是输了一大半了! 反倒是这城主若又是另一个李牧,非打持久战不可,硬生生地把敌人全部耗死,那才让人格外头疼呢! 可谁能知道赵黎心中藏有多少弯弯绕绕的算计和沟渠呢? 这如同大脑皱褶般密集繁多的陷阱,在她这里简直数不胜数,进了她的套路之中,是时不时的就要摔上一个大马趴,更有甚者,是直接掉到她挖好的深坑里,爬也爬不上来! 又如何能责怪青年城主沉不住气呢,毕竟纵观整个历史,数来数去,如此有定力的人,除了唐三藏,也只有一个李牧了! 脚步急促地向着城楼之下迈去,时不时回头盯一眼城楼下叫阵少年有没有率兵而逃的城主再一次往秦国士兵们的身后望去。 数十万大军,数十万大军当真就等候在山外,只待这小儿一声令下,就全体进攻曲阳城池吗? 青年焦急的目光在高耸的山势上不断的搜寻,只可惜,成也萧何败萧何,这曲阳的山势如此之高,能够帮助他们守城,也使得他的视线无法穿透山峰,窥见山下的境况。 还是那句话,如果是正常的战役,想打下曲阳城,最起码也要一年半载,可经过一场骂战,对方明明白白的将数十万大军的人数说了出来,便立时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曲阳城众人的心上。 数十万大军啊! 即便将曲阳城所有的老弱妇孺一并算进来,也不过是他们的一个零头罢了! 这要曲阳城众人如何还跟往常一样,有足够的底气与耐力,驻守于城池之上,跟他们死耗到底,打个十天半个月? 如今众人唯一的希望,也只剩下城楼外这名只带了百多个将士,前来送人头的敌方主帅了! 就如城主所言,若是能将此人抓捕回城,那等候在山外的数十万大军,或许就要投鼠忌器,不敢攻打他们了。 如果能直接挟持着敌方主帅,命令他们退兵,那更是再好不过! 黎筝看了看他们的动静,挑起了眉,还想将这把火添得更旺盛一点:“慢着,慢着!” 城主一瞪眼,虎视眈眈地道:“慢什么!我们动作慢上一点,好叫你率兵逃跑吗?” 他分神跟黎筝对骂,又抬手指挥着迅速聚拢到城门前的士兵打开城门。 黎筝则捻了捻手指,心道终于要开战了,再不战上一场,她身子骨都要泛痒了。 目光紧紧盯着她城门上身形高大的猎物,喊出了声:“你们想要捉拿我?不是我自夸,在下是秦国王翦老将军教出来的第一弟子,身手不凡,单我一人,可敌千军万马,如果尔等不倾城而出,用上所有的兵力,恐怕是抓不住我的!” 青年城主听了黎筝这等战前自吹,正要受不住得要开口大笑,却又听她道是“秦国王翦将军的第一弟子”,神色慢慢变得郑重了起来,就连嘴边的笑容都收敛了幅度。 秦国王翦自是鼎鼎有名,名享六国的存在,放眼七国之中,还真没有谁敢说自己能够在与王翦将军对战之时不落下风的。 青年城主一个惊讶,说话时甚至有些口吃:“你、你是王翦老将军门下的首徒?” 黎筝心下一晒。 如今她自己的名号还未打响,暂不到人一出场,就吓得敌方军心涣散,四散而逃的时候,还是暂且借了王翦老将军的名号过来,先用上一用。 反正她在王翦老将军军营之时,也确实经常与他切磋武艺,且以她的本事在外闯荡,横竖也不会丢了王翦老将军的面子或是堕了他的威名! 所以,便暂且当这王翦老将军的弟子一当吧。 黎筝头一昂,理直气壮地道:“没错!在下正是王翦老将军门下首徒!自问身手过人,千军难挡,劝尔拿出曲阳城中的所有兵力,再说什么捉拿不捉拿之事!” 青年城主一下子被她忽悠在了原地。 如果这人不报出王翦将军的名号,那必然是看他们要出城抓她了,才想将自己说得厉害上一些,好能将他们吓着。 可此人却说她当真是王翦老将军门下首徒! 那这件事便又变了个模样。 以王翦老将军的脸面做担保,他门下的首徒应当是不会胡乱吹嘘自己的! 青年城主一时惊疑不定地想,难道世上真有以一敌千之事? 可这也太过难以置信,匪夷所思了吧? 正当这时,他身边的幕僚又开口劝说道:“城主大人,既然她对自己如此有信心,那我们便多加派些人手,哪怕真的倾尽全城之力,只要将她抓回,我城便能安然无忧了。” 城主一想也对,不管是真是假,只要能够将这敌军主帅抓回,多派上一些兵员又有何妨? “好!将全城的士兵都叫来!随本城主会一会这王翦将军门下的首徒能有多厉害!” 一声沉重吭长的“吱呀”声响起,城门开了,乌央乌央的赵国士兵们像是黑色的海水般从城中涌了出来。 他们甚至连一直驻守在城墙上的士兵们都没有留下,当真是调动了城中所有的兵力,只为捉拿秦军的主帅——黎筝。 只能说这波仇恨值拉得属实是稳,叫青年城主完全不去考虑,只是捉拿简简单单的百来名士兵,花上全城所有的兵力到底有没有杀鸡用牛刀之嫌。 黎筝唇角一掀,手上缰绳一扯,调转马首,对着身后的百来名将士高喊道:“跑!” 曲阳城池众人不知道的是,来时的路,已经被秦军动过了许多手脚,只等着他们被黎筝从城池内引出来之后再用重重机关陷阱,逐一猎杀。 他们或许以为这曲阳城周围的地方只有他们自己最为熟悉,是一种莫大的优势,但实则,真正有着优势的,是后来居上的秦军! 早已事先知会过身后的战士,黎筝甫一开口,跟在她身边的将士们便片刻迟疑也无的立时调转了马首,向着来时的路奔跑了起来。 她所带的这些战士们,都是秦军之中,最会驾驭马匹之人,而这一点甚至无需她亲自挑选,在全速进军之时,哪些人跑在队伍的最前头,往往就是速度最快的人。 所以一声令下之后,整支秦军就像是一支射出的飞箭,快速的离开了曲阳城的城门,向着山外陡峭的山路而去。 青年城主拔出了腰间垂挂的长剑,高高一挥道:“追!谁能将那秦军主帅抓回来,本城主重重有赏!” 曲阳城池派出来的兵将是黎筝所带士兵人数的数倍,没人觉得花上了这么多的兵力,还能将前头那百来个士兵追丢。 当下,一众人齐齐响应,都是摩拳擦掌着要将黎筝抓回来。 知晓众人的目标是自己,黎筝索性让带出来装样子的秦国战士们一马当先地跑在前头,她来自己断尾。 就像是吊在马匹前面的胡萝卜那样,必须要让赵国士兵们能够看见她的人影儿,才能将他们这好些人马全都带在身后,跟着她远离城池。 激烈的追逐战在曲阳城池周围的山路上展开,无数双马蹄踏在山道上激起了飞扬的遮挡视线的尘土。 即便是秦国驾驭马匹速度最快的战士们都在此处,在曲阳众人想要抓捕强烈地想要抓黎筝的想法之下,两方人马之间的距离还是在肉眼可见的缩短。 甚至有一回,他们跟缀在队伍最后面的黎筝都只差最后一手臂的距离了! “哈哈哈,秦国小儿快被老子我抓回城中拿赏吧!” 说话的人是一名家中养马,从小在马背上生长起来的青年,他肤色赤黑,伸长了手就要拽着黎筝飘扬在脑袋后头的长发。 如果这乌黑的头发真的落到他的手中,即便尚且算不上抓住了黎筝,但将她的人从马匹上整个拽下来也是好的,他身周都是跑动中的马匹,如果能将人从马上拽下来,此人必定不死也残! 对于长久留下来保养良好的乌黑靓丽的长发,黎筝没有半点犹豫,“唰”得一声,长剑便从剑鞘中抽出,回头眼疾手快的割断了自己留得老长的头发,又反手砍断了对方伸来的手臂。 没了手臂,对方骤然间失去了身体的平衡,“哐当”一下从马背上掉了下去,就如同他在心中给黎筝描绘好的前景一般,那横倒滚动的身子落入了后头追来之人马蹄下,片刻间便被踩踏致死,同时,也给他自己的战友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第179章 陡峭弯曲的山道之上, 狭窄的道路边缘时不时的因为地面的震动而落下几块碎石,道路上行走的人稍有不慎,很容易就会跌落山崖, 身首异处。 寻常来往的百姓们途径此处,向来行走得小心翼翼,多有注意,可如今, 却有一前一后两波人马, 以最大的声势动静,最多的人马奔行于这条陡险的小道之上。 看到这根本不是给人类行走的,像是让山羊于山峰上腾跳间落脚的崎岖险峻的山路, 在大多数人都露出为难的神情之时,黎筝却双眼一亮。 “上面!都朝着上面跑!” 黎筝开口,秦军自然唯命是从,他们驾马扬鞭, 立时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这条小径之上。 而死死追在他们后方的曲阳城城主却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好!他们自找死路的往山上跑了!这一回我们必定能抓到他们了!” 如果往山下跑去,双方还可能会因为速度的关系拉开巨大的距离差,甚至将秦军等人追丢,但往山上跑的话,即便他们跑得再快, 最后也只能受困山顶,被围剿个正着。 这样一个昏招使出来,不是自寻死路又是什么? 可才刚开心了没多久,曲阳城的士兵们立时产生了重大的伤亡。 一声又一声响彻山谷的失足尖叫从前方响起,闹哄哄地堆挤在一处的曲阳人们因为道路的拥堵而停下了追赶的脚步, 往前看去,阵亡的显然不是他们的敌人秦国的战士们, 而是同出一乡的面熟士兵!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仅仅只是损失上一两个士兵,作为一城之主的青年当然不会感到心疼,可曲阳城士兵的人数在瞬息间肉眼可见的少了下去,着实是让青年城主感到了揪心的肉疼。 “你们还在等什么!为何不赶快追上去?他们都快跑丢了!” 作为城主,青年说的话向来是众人达成的目标,可这一次却没有人顾得上听从他的命令,就连他已经到了众人的身后,都没人为他让出一条能够通行的路来。 靠近了事故的现场,城主才终于知晓前头发生了什么。 秦军人数不多,所以百来个将士们很快就陆续地通过了这条极为狭窄的小路,并且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损失,可他们曲阳城却是来了一整个城池的兵力,在这条道路上,人数众多的优势瞬间荡然无存,并且还因为大伙儿都想上前,当第一个把黎筝抓捕回去的人,导致了推挤争抢事件,最靠近山路边缘的人被道路上过多的同伴给挤下了山峰。 而青年城主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糟糕的现实—— 他们两方还未正式开始对战,自己这边就因为同伴之间的倾轧与推挤而率先损失了一波士兵。 还来不及为此痛心疾首,又是四五个士兵因为同一排次前进的人员过多而掉落了山崖,尸首异处。 青年不得不为了挽回他们的损失而喊停:“停下!都给我停下,全部呆在原地不要动!谁都不许再挣着抢着往前了!没看到自己的兄弟都被挤下山了吗?同一排最多两个人!给我以两两前进的方式追赶秦军!现在,所有人都排成两排!” 这狭窄的山路上如果再挤上一挤的话,实则还可以腾出让第三个人或者马匹并排的地方,可因为对先前掉下山崖的人的死亡方式心有余悸,众人一时都闭紧了嘴巴,没有任何异议的照着城主的命令,默不作声地行动起来。 然而没有经过事前训练,就这么一个排队都闹得鸡飞狗跳,因为不晓得自己应该站在前一排还是后一排,不论到哪儿,都像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似的,让这简简单单的排成两列队伍的命令难以完成,还拖延了漫长的时间。 青年城主看得简直眼前一黑,手足无措。 显然,他向往战场,而拥有的强健身躯也让他足以成为战场上的一员强将,但对于如何统帅手下如此之多的兵员,他并无心得。 如果是黎筝在这里,位于他所处的这个位置的话,充分熟悉现代中国军事化训练的她,必然会在一开始就命令众人报数。 只有获得了属于自己的序列,才方便这么多的人在队伍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花上了大半个时辰,曲阳城的士兵们才终于排好了队伍,要不是秦军选择的路通往山顶的话,他们必定已经在这番波折之下追丢秦军的大部队了。 而前方充当他们吊在眼前的“可以吃得着”胡萝卜的黎筝,还需要躲在拐角处,一边暗搓搓的观察着他们的行迹,一边随时准备装作被山林间的荆棘藤蔓绊倒,所以才跑出没多远的样子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大后方,青年城主和曲阳众人则已经因为这道险径的磋磨而心生气馁之意了。 可在排好了队伍之后,他们还是重整旗鼓,再次开拔。 青年城主气沉丹田地道:“冲!追上他们!前面不远就是山顶了,他们一定没有跑掉!” 第一列转过山道拐角的士兵看清前路后立时喊出了声,他声带喜意地道:“城主大人!秦军主帅还在这里!” 装作被林间野蛮生长的绿植树木勾住了衣角、缠住了马腿,停留在原地的黎筝,见曲阳城众人赶了上来,立时两剑砍开了树木藤条,继续往前,当前行到一定距离,向身后看去,敌方士兵大半都通过了那条陡直的天险,又开始成群结队的形成部队的时候,黎筝跑到先前做好的陷阱前,一箭斩断了勾着巨石的绳网。 巨大的石块失去了挡在自己前头的阻力,便立刻顺着山道倾斜的坡道向下滚去,而它的前方正是闪避不及的曲阳城士兵。 “退后!躲开!都不要再上前来了!” 士兵想要拯救自己、劝阻他人的话语即便喊出了口,也已是完全来不及了。 后头源源不断的士兵还在向前赶来,谁都不愿意耽搁的一个个以最快的速度转过了山道的拐角,离开了那条曲折难爬的天险。 然而,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还以为自己终于脱离了危险之地的士兵们尚且还不知晓,新的危险再度来临了。 根本无法以人力推拒阻挡的巨石在“哐啷啷”的如同雷鸣打击般的声响里,势不可挡的滚落了,它巨大的直径,直接撑满了整条道路,将所有转过山道的士兵全都撞下了山崖。 黎筝回头一看,那石块就像是滚动的保龄球般将所有竖立的“白色木瓶”无一例外的带走了。 挑了挑眉,击杀无数的少女满意地吹了个口哨:“接的不错嘛!真是漂亮的全垒打!” “你!”才刚追上来,因为落在部队后方,所以好运地躲过了大石块攻击的青年城主双眼都赤红了,他气得捂住了心口,满脑子都是方才滚落山崖的那些城中好手们的身影。 跟在城楼上叫骂时一样,青年城主恨不得好好骂上这个诡计多端的敌人几句,可因为他身体的极具颤抖和难以抑制的心痛,那些咒骂的话语竟是被抑制在了喉中,没能骂出声儿来。 为了气他,黎筝半点没有收敛地朝他露出喜悦且恶劣的笑容,趾高气昂地道:“已经没了一大半了哦,剩下的那些士兵们,您可得好好珍惜才是啊!” 如此直白的提醒,更是将青年城主还未愈合的伤口再一次拨开,赤裸裸地晾晒到空气之中,撒上白盐,再狠狠的痛击上两巴掌一样无异! 这种精神层面上的攻击,要是能凝为实体的话,青年城主此时已经身受重伤当场倒地了! 单手死死抓着攥缩成一团的心口,青年城主脸部爆红,双眼死死突出,随时都要从嘴边溢出一口内伤造成的老血。 对自己造成的局面十足得意,黎筝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单指伸出朝着他勾了勾:“要是不怕死的话,就继续跟上来吧!” 说完,她驾着赤心转身便走。 而身后的曲阳城众人还当真因为前两次损失惨重的人手而畏畏缩缩了起来。 本该立时追在她身后的士兵们没有上前不说,还缩着肩膀,低垂着头,像是个气势萎靡不振的懦弱之辈一般地走到了青年城主的身边,蚊子嗡鸣般小声地道:“城、城主大人,我们还追不追了?” 看他那样子,似乎恨不得城主能够立时让剩下的半数兵将回到安全的城池内去躲藏起来,再也不要跟秦军这样的虎狼、狡诈之徒相处搏斗了一样。 难以置信地转头,青年城主恼怒地道:“追!当然是继续追!我们都已经追到这里了,难道要半途而返吗?” “可、可是,我们的人” 不让他将那些气馁、让大伙儿跟着丧气之言说出来,青年城主立时高声地打断道:“想要成事,就不能计较我们所付出的牺牲!所有人都在!全部继续往前冲!谁敢退回城池,当个逃兵,我打断谁的腿!冲!” 为了振奋自己这方的士气,青年一马当先的冲向前方,这一回,他来带头,就看前边儿还有什么阴谋陷阱能等着他们! 而精心准备了一道又一道“大餐”来迎接众人的黎筝,则偷偷藏在了草丛之中,看着他们的奔袭而至,回头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打了个手势。 “所有人!放箭!” 第180章 一波铺天盖地的箭雨, 瞬息间收割走了曲阳城三分之一的士兵。 中箭身亡立刻倒地者不计其数,若不是黎筝的目的仅仅只是逐步减少士兵们的数量,而不是就地全部革杀的话, 在曲阳城众人终于冲锋到近处的时候,秦国战士们便已然跟他们交战到了一起。 并没有因为这暂时的胜利而生出什么狂妄自大之心,黎筝只见好就收的回身打了个“离开”的手势。 收到命令的秦国战士们当即将手中的弓箭甩到背上,没用完的箭支也一根不落, 发扬绝不给敌人留下一针一线精神的全部带走, 他们爬起来翻身上马,一刻不耽搁的继续驾马冲往山顶。 见有人已经离开,伤亡了好一波士兵的曲阳城众人着急不已, 连动作都更为快捷了不少,好不容易在箭雨的骚扰下来到近处,正要抬手挥刀,惊动秦军坐下的马匹, 阻止他们的离去,一根藏在树林间地面上的绳索就被躲藏匍匐着的秦国战士骤然拉直。 突如其来的力道将曲阳士兵们绊得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后头赶赴而来的人也紧跟着受到了牵连,像是多米诺骨牌那样连续反应的全部摔倒在了一块儿。 而第三波还未离去的秦国士兵们则放下了手中绊人用的长线,拿起枪兵, 逮着大好的机会就趁他病要他命的往人家脖间捅,一捅一个血窟窿。 黎筝看他们先前在这块山林中埋藏的简易机关也都用得差不多了,便口中喊着“你们先走,我来断后”,一脚又踢开了两个死于她越王剑之下亡兵。 而曲阳城士兵们的目标也确实是她, 不少人放弃了阻拦秦军离开的行为,转而攻到了黎筝近旁。 更多的曲阳战士一口气冲了上来, 要不是人群太过密集反而不好施展的话,他们恨不能所有人都一并出招。 最开始上来的是四个曲阳士兵,如同不规则四边形的四个角一样,占了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四个位置,他们同时朝着黎筝出招,跟削铅笔的卷笔机一样,以齿轮的形状割到了黎筝身周。 黎筝腾挪侧转着身体,险之又险地在锋利沾血的兵刃之下仅划破了些许衣襟和表皮,待到四人攻势颓弱下来,又瞄准反攻时机,回转着手中的剑将四人的兵器,以挑、搅、转、绕四种技巧卷到了一起。 可把迎上来想要将她致残的敌人弄得苦不堪言,这四人原本各自为攻,分开打还尚且有一战之力,可现在四件兵器给黎筝挽着手腕搅合到了一块儿,打也打不得,收也收不得,其中一人动手想将自己的兵刃从转动中抽出,却第一时间将战友的兵器给打飞了出去,狠是拖了一波自己人的后腿,让局面瞬间落入了下风。 黎筝嘴角一掀,单薄的身体中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力,借此机会挑开了地方的所有兵器,让他们四人的武器一一脱手,又眼疾手快的一人一剑统统送他们上路。 来不及去伸手扶住自己这方倒下的队友,前一波的攻击未能得逞,后一波士兵就擦着前一波士兵倒下的身体钻进了贴近黎筝身周的战场之中。 吸取了前四个人各自为攻,互不配合的教训,这一回,他们六个人,六把兵器,收尾相连,组成了一个不等边长的六边阵型,每一柄两边开刃的锋利冷兵器结成阵型之后,又迅速缩小了包围圈,皆朝着黎筝的身体攻来。 这等要将人硬生生困死在六柄兵器之中的战斗方法,便是黎筝这个战场经验丰富的人看了都要觉得头皮发麻。 在以利刃组成的包围圈即将缩小到把自己整个人限死在其中之前,黎筝想也不想地双腿狠狠蹬地,跳跃至半空,下落时,未免将落下的脚伸进那个危险的绞肉机中去,黎筝特意艰难的在半空中控制身体,将下半部分的腿脚全部高高蜷起到了怀中,直等到所有人都险之又险的收住了手中武器的去势,没有将利刃组成的包围圈完全收紧,以至过长的兵器刺中了自己的战友后,黎筝才复又落下了脚尖,稳稳当当的踩着众人的兵器落到了地上。 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些兵器被她踩住的人,又一次落入同样局面的六人立时意识到了自己跟前人一样,无法收回被她用脚踩着的这些武器了。 在反应快的士兵当机立断的松手放开兵器,选择用双拳跟她肉搏之前,黎筝又是几下剑影来去,以最为痛快,最为短暂的抹喉之法,再次送走了众人。 被她的强劲实力所吓到,周围的士兵一时只敢围在她的身边,手中的枪兵颤巍地握着,甚至连剑尖都在黎筝的一圈扫视之下害怕而畏惧的偏离了她身体所在的方位。 黎筝哼笑一声,拇指食指圈成环状,放到口中吹了声哨,身后不远处立时响起四蹄快速踏地的声音,不一会儿,一声高昂的马鸣在环绕着黎筝围成一个圈的曲阳城众人身后重重响起,高抬了自己的两只前蹄,赤心蓄足了力,狠狠下踏! 两个穿着银铁猬甲的士兵当场便踩得吐血身亡,就连那坚硬的铁板猬甲都深深的往下凹陷出一个马蹄的印迹来。 “来得好!” 黎筝回身拉着赤心的缰绳一拽,身子一翻,(|)便落到了马背上。 无需她扯动缰绳,或是腿部夹着马腹催促,与她心灵相通的赤心就自发的冲开了众士兵的包围,甚至还不忘在离开前,左右两只后蹄反踹回去,在沉闷的倒地声下,又为黎筝解决了几个敌人。 作为一匹神骏异常的宝马,赤心拥有着七到八岁小孩的智商,说是聪明伶俐也绝不为过,帮着黎筝轻轻松松的突破了包围,正要冲上再前头的山峰之时,一个变故却徒然生出。 “秦国小儿休走!” 一声大喝于山林间响起,曲阳城一个身材精瘦的大汉三两下攀爬上了树,顺着粗壮的树干快速的几下助跑,眼睛瞄准了赤心马背的位置,一个下跃,正正好好的跳在了黎筝的身后与她一同乘坐于马背之上。 先前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在了周围的士兵身上,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头顶上方还有一个“空兵”的黎筝被这个人偷袭了个正准。 对方在她身后喘着粗气道:“好你个小儿,知道你是王翦将军门下首徒,身手凌厉不凡,那我这一招你要如何应对?” 没有任何晃眼的虚招子,来人死死地用双臂抱住了黎筝的身体,连同她的双手一块儿,全部封死在他的手臂之下,连动弹都无法动弹,更不用说是伸手拔剑,去砍背后的这个人了! 原本的武艺对决,变成了力气与力气之间的对拼,如此情况下,黎筝还真一时半会儿都无法挣脱他双臂的困锁,若不是赤心几乎不需要她下什么指令就会自己往前跑,还不会跑偏路子的话,她此刻还要花上更多的精力去分神操心别的事情。 而赤心这边,同样也知道自己的背上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匪徒,它想要尥几下马蹶子,将身后的匪徒颠下来,又害怕将黎筝也一并丢下了马去,踌躇犹豫着不知如何是好。 黎筝试着挣动自己的手臂,想看看能不能绕到身后去攻击,却发现此人显然不是临时想了这么个办法出来限制她的动作,他困抱怀中的动作老练而藏着细小的技巧,直把无法挣脱的黎筝搞得气闷不已。 但一计不成还有一计,眉头一挑,黎筝冷声道:“真是天真,我的手被你困住了,难道脚也被你困住了吗?” 嘴上说着脚,实则先动了头,后脑狠狠往后一撞,先将他撞了个眼冒金星,再半口气都不容他喘得又来了两下头槌,直把人的撞得鼻青脸肿,一条血色的红柱从鼻孔下方沿着人中“唰”得一下流了下来。 待到对方头晕目眩,两眼昏花的时候,黎筝立时从马背上站了起来,用自己的头顶给予了对方最后一击——找准对方下巴的位置,从下至上地狠狠一顶,直将对方顶得下巴脱臼错位,嘴中几粒飞喷而出,人双眼上翻,完全昏厥过去,双手也无力的放开了黎筝,向着飞速朝后的道路上倒了下去。 目送着对方身体翻滚落地,一路滚到了山路的边缘,而后彻底地掉落了下去,黎筝回过头,将飞扬的长发从眼前拂开,整理到足以看清前方道路之后,又重新抓起赤心的缰绳狠狠扬了一下:“驾!” “谁允许你走了!给!我!停!下!” 猛然回头一看,原来是因为失去了过多的能兵干将,而心痛到无以复加的曲阳城主。 他不知从姓甚名谁的哪个小兵手里抢来了一柄带着长链的流星锤,“哐啷哐啷”沉重无比的拖在马身之后的地面上,像是在田地里犁地一样,将地面犁出了深深沟渠来。 那气势汹汹,因为过多的悲痛情绪而整个人有如阎罗炼狱中返回人间的恶鬼般的气势确实值得人稍微重视上些许。 但也仅仅只是这样罢了。 黎筝对于无需自己让赤心减速,对方也能干劲十足地追上她的行为很是满意。 毕竟作为那根吊在他眼前的“胡萝卜”曲阳城众人确实不该被甩出太远的距离。 180-190 第181章 山林间的追逐战, 策马奔驰的速度使得刮在脸上的风也前所未有的强烈了起来。 经历了几番战斗,黎筝稍稍感受到身体上传来的疲惫感,尤其是方才在精瘦大汉的勒困之下, 泛起红来的手臂,有种血液流通不顺的凝滞感。 动弹着手指,试图让身体快速的恢复过来,黎筝转首看向死死追在身后不放的曲阳城主。 一改城楼上见面时, 那派虽有武将糙汉之风但尚且有着王公贵族风度的模样, 现在经历过几轮波折的他,已然失去了起初的余裕。 华贵的衣襟在打斗中变得凌乱残破,头上的镂金发冠也不知在何时掉落了, 他的头发被风卷起到了空中,张牙舞爪地飞舞着,模样不可谓不狼狈,再配上那双目赤红, 脸颊暴起青筋的神情,更是如同恶鬼般狰狞。 “哐当哐当”,沉重的流星锤浑圆的长满尖锐三角锥的那一头被他拖在地上,如果不是跟黎筝之间的距离缩得还不够短的话,他必然会为了泄愤。狠狠地朝黎筝的血肉之躯上挥舞、猛砸上那么好些下。 黎筝时不时地回头望他, 觉得一直将距离拉得太开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在抵达山顶之前,她不能杀他,否者曲阳城的士兵失去了主心骨很快便会四散而逃,说不定还可能跑回曲阳城中去。 为了后续的计划,这位城主的命是必须留下来的。 因此, 她也不动什么弓箭之类的武器,玩千里之外取敌军首级的事情。 可赤心是匹千里马, 奔跑起来的速度太快了,而将对方吊的太远的话,对方又可能会从她不急不忧的表现中察觉出什么来。 这是黎筝唯一担心的事情。 轻轻弹动了两下缰绳,示意赤心放慢下速度,黎筝有意的让自己与曲阳城主之间的距离慢慢缩小。 后头并不知道她有意放水的青年则眼中骤然爆发出一阵光彩:“哈哈!跑不动了吧!要被我抓住了吧!秦国小儿,伤了我们曲阳这么多好手,等我将你抓住,必碎尸万段,斩首示众!” 那咬牙切齿,恨入骨髓的意味儿,在空气中蔓延飘散到了黎筝耳边时还浓重不已。 两军对战,为自己手下的士兵所心疼,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可为了他,让赤心放了一整片海洋,才终于缩短了距离的黎筝还在马背上翻了个卫生球,无语地道:“大话以后再说,你还是先抓着我再讲吧!” “抓着你?我现在不就要抓着你了吗?” 对方说话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近,黎筝后颈的寒毛骤然竖起,兵器破空的声响直击后背。 不用多加思考,这一下若是正儿八经地挨个正着,她必然要深受重创,倒在地上难以动弹! 就像是电影中的慢速镜头,黎筝缓缓地转过脸去,看到那在视线中放到最大,几乎要贴上脸颊的铁锤,瞳孔紧缩之下,急中生智地仰倒在了马背之上,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城主的初次攻击。 但这显然还没有完,流星锤擦着她的鼻尖在空中狠狠划过,径直砸到了另一边的石壁上,积攒了曲阳城主半身力气的一击,直把石壁锤得整个碎裂炸开。 大块大块的山石滚落到了地上,给跑动中的马匹造成了巨大的困难,就连重新直起身儿来的黎筝,也不由得集中起精力,帮着赤心闪避落到地上的石头。 左闪右躲带跳跃的落过了乱石堆,身后的猛然一声巨响让黎筝立时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回首,那个制造出乱石的罪魁祸首正因为他自己的恶行遭罪,石头的掉落跟人为的蓄意进攻不同,这种无差别攻击直接砸中了创造它的存在者的右肩。 鲜红的血色很快的在衣服上浸染开来,从一个小点逐渐扩大,不难推测他衣服下的伤口并不小,而更糟糕的是撞击所带来的身体失衡,青年城主的身子重重一歪,眼看着就要掉下马背,跟之前的精瘦大汉一般滚落山崖,黎筝的头皮都开始感到硬了。 完全没有想到,她计划中的“不杀他”除了不动用武器伤害之外,还包括要在他自己闯出烂摊子的时候,为他收拾麻烦。 又一次的弹动缰绳,黎筝以这种方式告诉赤心,“放慢脚步”,只用散步时的速度前行就可以了。 在赤心的降速之下,两人、两匹马平行在了一条山道上。 此时,黎筝和赤心在山道内侧,而上半身倾斜外落着摔了下去,仅剩手中抓着缰绳的城主则正被马拖在地上。 他的身体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凹凸不平,屡有小石子的地面和山石,遭受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创伤和捶打,口中也不断地发出疼痛的呻吟,即便现在他的意识还清醒着,但谁也不能保证,再多被马匹拖行上一会儿,他不会因为过大的疼痛而昏厥过去。 到时候,要是放开了手的话—— 没有时间再多耽搁了,黎筝从赤心的马背上跳到了城主的马上,装作是为了将城主彻底击落下山的样子,她冷笑着一下从腰间抽出了剑,劈剑砍向男人拽着缰绳的手。 “就让我现在便送你下山,见我秦国的将士们吧!” 在对方惊怒至极的目光中,她宝剑高抬,在阳光下折射一道冰湛湛的寒光。 城主甚至有些想闭上眼。 难道这就是他的死期吗? 如此想着,宝剑却迟迟没有落下。 再睁眼望去,那马背上的秦国小将同样倾斜着身体,像是要快掉下马来的模样。 巨大的喜悦在心头绽放。 这是天要助他呀! 如此好的求生机会,没有人会忍心错过,一把抓住黎筝落在外头的手臂,城主借着她的力向上攀爬,在角力与拉扯之下,重新坐回了马背之上。 这么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别说从鬼门关逃脱的曲阳城主了,就连直回身子的黎筝都背上满是汗水。 而她辛辛苦苦地做戏将这个好大儿救了回来,对方还不知感恩的在他耳边冷嘲热讽。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这便是王翦首徒口中所说的送君归西?真不是来舍命相救的?” 人才坐回了马背之上,还没将(|)坐热呢,他先是因为这死里逃生而大笑了起来。 坐在他身前的黎筝木着张脸,心中坏水像是烧沸了的粥一样水泡乱泛,恨不能一个肘击将他重新打下马去。 而见她久坐于旁的马匹之上,赤心很是不满地冲她打了个响鼻,速度又快上了一些的将城主的马甩在身后,示意黎筝赶快回去。 眉头一跳,黎筝也不含糊,从马背上站了起来,又回转过身,面对城主就是毫不留情的两刺。 当然,这本就是贴身擦边的夕阳剑法,除了唬人眼的来势汹汹之外,也只会伤到对方的皮毛,却仍然将城主吓出了一额头的汗来。 这等凌厉的身手和架势,随意的对视间传来的身经百战的气势,可完全不是等闲之辈能够散发出来的,即便黎筝已经将自己的能力压到了最低,那与众不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还是强烈的压迫着城主的神经。 他再次挥舞起了沉重的流星锤——鼓动的肌肉块与肌肉块之间层层传递而来的力量,让比旁人都要大上两圈的手掌握着武器的手柄,重重一挥! 所向之处,正是黎筝的头颅! 只要命中,取人性命便像砸烂一个西瓜那样的轻松写意。 而且这一回,他更加注意的不让流星锤砸到山壁之类的地方,以免自己砸了自己的脚。 黎筝撇了撇嘴,在心里又喊了一声好大儿,她下手尚留三分情面,这人却是招招致命,不留下半点生机。 加之这流星锤前硬后软,若是用长剑与锤头相撞,轻薄的剑身很可能因此断裂弯曲,若是用剑劈砍后头带着的锁链,很可能被以柔克刚的整个缠绕,挣脱不得,还失了手去。 只能说是一个可远交可近攻,可刚强可柔和的武器。 刚好将使剑的武者从头到尾克了个完全。 强硬对撞不行,黎筝只能再次矮身躲开,以灵活的身手和较之旁人小上一圈的身体,缩下了头和上半个身子,蹲在了马背之上,跟曲阳城主贴了个面对面,又在对方跟她大眼瞪小眼之际,轻轻勾了嘴角,一拳狠狠砸出。 “啊!” 一声沉痛的惨叫,黎筝一把扯回向后倒去,差点摔倒的曲阳城主,让他重新直起身子,然后又是一拳,赏了他个对称的熊猫眼。 打完这两下,她才算是解了心头,那救了对方还被嘲讽的不爽。 看对方被揍得晕头转向的模样,黎筝心满意足地准备回到赤心身上,可刚才换了个地方落脚,手臂上就传来被锁链缠绕的沉重感。 原来,她动作的这些时间里,曲阳城主也是半秒的都没耽搁的再次组织起了攻击。 顺着那绕在纤细手腕上,沉重如山的流星锤和锁链向后看去,顶着两个乌青熊猫眼的曲阳城主不怀好意,龇牙咧嘴地朝她笑着。 他扬起了捏在自己手中的手柄——现在,只需用他大力士般的力道重重拉上一下,就能将黎筝整个人都扯下马去,接受身亡的命运。 第182章 善良的农夫为了煲蛇汤, 把冻成一块冰坨的蛇类放在胸口融化,却被忘恩负义的蛇反咬了一口。 这样的故事放在生活当中比比皆是,但黎筝着实没有想到, 这事儿居然还能发生在她自己这个黑心农夫身上。 即便她的帮助多少带着些算计,但好歹帮对方成功续了命,好大儿的反手索命,多少有点“父辞子笑”的大孝子嫌疑。 不过如今手臂被锁链缠绕捆缚, 情态紧急, 暂时也不是心中大起诽俯的时候。 黎筝脑子急转。 两相角力,她肯定不是这一身腱子肉,连铁锤都挥得动的曲阳城主的对手, 只要对方拉扯锁链,被拽下马是必然的结果,那么换一种解决方法,似乎也只剩下将手臂整个砍掉一条路子可走了。 黎筝皱着眉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开始想象她当神马大侠,独臂走天下的崭新未来。 那一定是相当的拉——风—— 个鬼,她又没有一对当武林盟主、乞丐帮帮主的伯父伯母,也没有一位在古墓派里练功的姑姑,当什么的独臂大侠。 到时候说不定还有人找她问这些年怎么剪的指甲。 目光一转, 黎筝睨向曲阳城主。 既然解题答案是砍手臂,她倒也没那么大的牺牲精神,非得砍自己的手臂不可。 砍掉曲阳城主捏着流星锤手柄的那只其实也完全OK的。 一眼瞟去,曲阳城主的那条手臂肌肉线条在光线中起伏而流畅,漂亮且惹眼, 却又不向世人展露,很是低调的将更多的美感藏于衣物之中。 黎筝不由得叹息, 当真是一条上天亲自打造出来的,精美如同艺术品的手臂! 如果能将其砍下的话,日日夜夜与供奉于床头桌案欣赏,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身体中敏锐的六感先于主人一步的感受到了那散发与空气之中的恶意,根根竖起的寒毛和爬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让曲阳城主狠狠打了个哆嗦。 也就是手臂这么一颤,黑色的粗锁链在这阵抖动之下,竟是自然而然的松开了黎筝的手踝! 见状,两人一个气恼得双眼圆睁,另一个则无限遗憾地窥了眼那差点就要被砍下来的漂亮手臂,撇着嘴遗憾的宣告着放弃。 挥散了脑中桌案上供条手臂吃饭的场景,黎筝心道,他可真是好运,不用当什么独臂大侠了。 也不知究竟是谁脱离了危险,为了敌人的小命着想,黎筝还是手中缰绳一抖,跟他拉开距离,不再给予对方重新成为一臂侠的机会。 毕竟流星锤自带的锁链在长度上终究有着限制,只要拉开足够的距离,同样的事就不会再次发生。 可好大儿显然不懂为父的良苦用心,老父亲这边已经想给他留个全尸的要离开了,他还非得不知好歹的又一次挥舞起流星锤,誓要将人留下送他归西,可以说是自愿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的典范了。 如果说之前两次攻击都是横向的,由左边甩到右边,最主要的攻击目标是黎筝本人的整个身体,那么这一回砸过来的流星锤,则是由上至下,照着天灵盖狠狠地往地上砸。 曲阳城主在这两回的交手之中,自然毫不费力地发现了黎筝身材瘦小,灵活敏捷的特点,认为如果自己不是在对方无意时偷袭,那么以她的身手,必然能将大半攻击全部躲过去,可如果他在攻击之时,连马匹一并包括进去的话,那就又不一样了。 纵使人的身手再灵活又能如何? 她身下蠢笨,不知变通的马匹终究会是她最大的破绽。 等到她下了马匹,后头还不是任由他拿捏主宰? 然而曲阳城主不晓得的是,黎筝和赤心有着系统派发的“人马合一”技能。 这看上去古古怪怪,不清楚的还以为是什么合体变身,当场变成世间第一只人马兽的离奇技能,实则也有着它在正常方面的重要用处。 察觉身后被武器所搅动,朝着自己袭来的一股劲风,黎筝立时跟赤心“人马合一”地驾驭着马往右一闪,不多不少,恰恰好地擦肩躲过了好大儿的偷袭。 曲阳城主眉头一皱,还以为只是个简单的巧合,抬手又是土崩石裂的一击。 黎筝和赤心却是背后长了眼似得,没有任何停顿犹豫的往左一闪,再度轻轻松松地避过了那致命一击。 此时,曲阳城主脸上的表情就跟地铁老爷爷看手机一样的迷惑而不解,他十分不信邪的继续砸砸砸,让本就凹凸不平的山道像是经历了一场分布不均匀的陨石撞击般,变得更加的难行、坑洼,给身后赶来的部下们增添了无数的麻烦。 反倒是黎筝和赤心一人一马,已经将熟练度刷满的她们恍若什么“大师级避锤者”,躲避预判的动作流畅丝滑,好像在山道上舞蹈般,每次跃动之间耳边好像还能听见什么用来伴奏的诙谐钢琴曲。 一连串动作下来,直把干苦力活,买力气的曲阳城主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那一下比一下大的喘气声让人不禁怀疑他会不会因为过度的疲劳直接挺了过去。 而反观老父亲组合,那是面不红,气不喘的,整个跟闲庭漫步没有什么区别,主打的就是一个写意。 黎筝勾着嘴角回头查看好大儿的身体状态,衷心的希望他不要因为自己的行为而脱力。 并且深深地感叹着,在这个大家都不懂流行语言的古代社会,没有人喊她挂逼就是这么的爽! 在两人的追逐嬉戏中,山顶很快出现在了眼前。 除了先行离开的秦军,黎筝已然是最先达到山顶的人了。 从赤心身上一跃而下,拍着它的马(|),让它自己到山顶上去休息,双脚落到地面的黎筝加入了埋伏在这里的秦军之中。 好大儿的脑子多少还是有点聪明的,他知晓山顶上秦军人手众多,很可能还会有什么埋伏潜藏与此,所以没有第一时间自己独自追着黎筝上来,而是徘徊于山顶下方,山道转角的位置,等待着后面的士兵们追赶上来。 不得不说,这山道转角处的地方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位置,既能借着山壁遮挡保证自己不被暗箭袭击,又能在此一边等待,一边时刻注意着敌人的各种动向,实在称得上是风水宝地啊。 黎筝也不去管久不上前的好大儿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只借着曲阳城士兵还没上来的空档,问自己身边的战士们:“先前交代给你们的东西都制作好了吗?” 所有人小鸡啄米般的点头,让黎筝计划中的最后一个角落也被完好的填补上了。 “很好!”黎筝毫不吝啬地夸奖道:“等会儿,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跟商量好了似得,这头黎筝才把要交代的东西说完,那头就听曲阳士兵们口中喊着口号对着他们发起了最后的进攻。 下方那个衣着明显跟旁人不一样的好大儿站在声势浩大的人群里,对着众人发号施令道:“给本城主将那个秦国小将拿下!只要不死,伤残随意!” 黎筝忍不住呲笑一声,张开了弓对着那显眼至极的人头就瞄了瞄,手指十分蠢蠢欲动地想要松开勒手的弓弦。 最后,还是为了早已设计好的计划,避免敌方士兵因为城主死去,四散而逃,黎筝终究还是放下了那可以直接取走好大儿小命的弓箭。 竖起一片叶子,看着叶子被山顶上席卷而来的阵阵寒风吹得往山道下的放下歪倒而去,黎筝冷声下令道:“时机已到,放毒!” 要如何以倍少于人的数量战胜敌方? 在通风口上向着森林里漫山遍野的冲上来的士兵放毒是个很好的想法。 背包里还存着跟系统兑换来的强风符咒,黎筝一点也不担心由上至下刮的风向会临时调转。 所有秦军都早有准备地用厚厚的黑布将口鼻蒙了起来,他们在黎筝的指挥下点燃了引线,将散布在森林中的各处蕴含着列毒的熏香都点燃了起来。 这是黎筝在来曲阳的路上就提前想好的办法。 她的确知道□□,但却并没有在肥下的药店中搜刮到多少原材料,秉着重要的东西要用在刀口上的原则,她不准备在一开始就将这么点儿数量稀少的东西拿出来。 所以目光便转向了药店之中,另外几味放在一起会形成剧烈毒药的药物身上。 她命人将肥下城池药店中所有的这几味草药全都带在身上,还极为小心的不让它们受潮,就是为了现在,以少胜多的这一刻! 所有药物都按照正好的比例藏在了山林各处,又以炸药引线的制作方法,将所有藏着毒药的地方都用同一根绳子连在了一块儿,极大的方便了点燃剧毒熏香的工作量,也让秦军战士们得以安全地呆在通风口上,稳坐钓鱼台。 火焰沿着引线很快的点燃了所有的熏香,浓烈的气味儿被风一吹,更快的被山林里的士兵们吸入了身体中去。 茂盛的树木枝叶遮挡着天空,让山林中形成了一个不透风且人员十分密集的场所,不过一会儿,就有人口吐白沫地倒在了地上。 下方的好大儿显然也猝不及防地中了招,他捂着肚子一时疼得额上全是汗水,最后实在支撑不住地跪倒在了地上,临死前,他抬起头,目光死死地盯着上方,口中还喃喃着“你、你”,像是要再骂上黎筝两句。 只可惜,最后的两句话,他终究是没能说出来,就两眼上翻,失去了意识。 曲阳城原本正要冲锋的士兵片刻间倒下了一半去,而另一半,则也在苦苦承受着毒药的侵袭。 黎筝将下方众人的模样尽收眼底,按着面上的口罩,挥了挥手道:“差不多了,上弓箭,防止有人往山下逃!” 第183章 也许这就是峰回路转, 柳暗花明,黎筝去药店找火、药的原材料没有找到足够数量的,却在同一家药店中, 找来了效用不输于火、药的剧烈毒药! 在战争方面,毒的威力可完全不输于火药! 一个曲阳士兵撑着手中的兵器,步履蹒跚地走至山顶前,他捂着胸膛, 口中一下又一下地咳呛不止, 断断续续地咳出几口血来,快要到黎筝面前的时候,离脖子近的衣领处已然被红色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 在森林中大多数的士兵都因为疼痛而瘫到在地面上的时候, 只有他一人还在坚持地往山上爬,执意的向着他的敌人靠近,哪怕,现在的他已经连走路都开始成问题的, 必须要用兵器做拐杖了。 几名训练有素的秦国战士警惕的对着他张开了弓,下一秒就要将他射杀当场。 黎筝皱着眉,抬了抬手示意所有人停下动作。 对方前进的意志坚定得让人敬佩,即便是百战沙场的黎筝,也不愿意这样的人随意地被乱箭射死。 走到了战士们的最前方, 避免此人制造出什么太大的动静来,黎筝准备自己来对付他。 而对方也一边前行着,一边在咳嗽中勉力说话:“咳、咳,别射箭,让我、让我问几句话。” 黎筝的手抬起放到了越王剑坚硬的手柄之上, 虚虚地握着:“你要问什么?” “问、问,咳咳, 你们将整个城的兵力都引了出来,但曲阳的居民百姓们也仍旧有着城池庇护,十天半个月之内。绝不会让你们攻陷,之后,你们要如何——” 黎筝面露惊讶。 她精心策划的引虎出山,就这么被对方识破了,还一上来就问她的下一步计划,这不仅仅只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还是个十足有脑子的存在。 黎筝越发的敬重他了,既然他问到了,她便也只好杀人诛心的将答案告诉对方。 向着身后的秦国战士们打了个手势,黎筝命令道:“展示给他看!” “唯!” 几名秦国战士弯腰从低矮的灌木丛中拖出了几架制式新奇,曲阳士兵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 看得出来,那个大家伙应当是临时赶制出来的,很多地方的木块都没有来得及打磨光滑,但制作到这个程度,也已然够用了。 士兵有些吃惊,可因为毒药的侵袭,他的声音不但没有高昂起来,反而还渐渐的低落了下去:“这、这是?” 黎筝回首,让人当场示范这新奇玩意儿的用途。 又是几个秦国战士站起了身,他们一边将这架既轻便又沉重的东西上的绳子捆绑在身上,一边抬手拿起了这架有着白色两翼的事物,在山崖上进行了一个长长的助跑,然后在士兵惊颤地注视之下,一跃跳出了山崖! “啊!” 曲阳士兵不受控制地一下往前冲了好几步,跟着那名看起来是在跳崖自杀的秦国战士身后,想要到山崖的顶部去看看他的下场会是如何。 却被警惕的秦国战士们双双用手抵着他的肩膀,阻止了去路。 可很快,那名跳下去的秦国战士在风的推波助澜之下,重新飞扬了起来,再一次进入了士兵的视野之中。 “哐当”一声,士兵终于被震得连手中的武器都掉落在了地上,他捂着自己疼痛难受不止的身体,微微地蜷缩起来:“飞、他居然飞起来了!” 黎筝扫了一眼他不可置信的摸样,轻轻叹了口气:“他手上拿的那架飞翼,名叫滑翔机,只要是在有风的地方,滑翔机都能带着人从高处飞往低处。” 这并没有什么厉害的,如果他并非生活在古代,而是生活在信息发达的21世纪的话,所有的人都会知晓滑翔翼这样东西。 终究是时代的局限性,限制了人的认知与发展。 心中带着些许悲悯,黎筝止住了嘴,没有继续往下说。 而她隐匿下来没有直接说出口的是,山崖的下方就是曲阳城池,使用滑翔翼,可以直接让山崖上的所有秦国士兵轻而易举地进入失去了全部兵力的曲阳城池。 占领曲阳城,会比任何人想象的更加容易。 可即便她不说,士兵也立即想到了这件事。 他在毒药的侵蚀下尚且还有几分血色的脸霎时间变得苍白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个摇摇欲坠,大限将至的将死之人。 他捂着胸口,气若游丝地道:“那、那也就是说,接下来你们就要攻占曲阳了。” 因为敬重所有在战场上拼生拼死的战士,黎筝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欺骗他:“是的,我们会从山峰上直接入侵到城池中,接管城里的所有人。如果大家都配合的话,我们绝不伤害任何百姓。” 士兵气喘得更加急促起来,像是最后吊着的那口气,也马上要散尽了,可他还是挣扎着问:“最后一个问题。” 黎筝颔首:“你问。” “为什么,为什么要攻打我们,你不觉得这样的事,非常的残酷——” 黎筝冷声将他打断,为了不让身后的战士们在这样的质问下军心动摇,她极为强硬地道:“试问,如果今日强大的一方是赵国,你们会心慈手软的不向他国征战吗?如果我所记不错,赵国在强盛时期,可是没有少做什么攻城略地的事情。” 这就是战国。 不是你打我,便是我打你! 从春秋时期几十数百个国家全部耸立在这片大陆上开始,战火就没有停止过哪怕一日,每天都有被攻陷的城池,没天都有失去国土、国家、故乡的百姓,一个又一个的国家从土地上除名,到最后,被吞并馋食得只剩下最为强大的七个国家。 那个被送到秦国来修建渠道的郑国,便是出生于大陆上一个渺小的国家——郑国,为他命名的父母必然是想要纪念过去的国家才给他取了这个名字,可郑国真正成长之时,渺小的国家却已经被韩国所吞并,郑国此人也成为了正儿八经的韩国百姓,即便饱读诗书,深有学问,一腔报国热血也都是为了建设韩国,即便被韩王送来大秦,整日也想着回到故土去建设国家。 何必有如此纠葛难言的命运呢? 何必让这样的事情深深困扰着每一个人呢? 与其让所有的人民都经受战争的洗礼与摧折,为自己的故国和祖国反复纠结痛苦,不如让一个国家来统一,结束这悲惨的命运! 黎筝所在的大秦,正拥有着这样的能力,可以为所有人免去这日复一日的在众多人身上重复不断的悲惨命运! “以戈止戈!是我们秦国的作战方针!等着吧,过上不久,这片大路就无需再起战火了!我们秦国的军队会抵达大陆的每一块边角,不管是赵国、楚国还是燕国,等到消除了国别体,大陆上所有的百姓都会属于一个国家!到时候,所有人只需要学会一种语言,使用一种货币就可以了!人心,再不会有那么多的隔阂!” 说完这番话,战士的双眼已经开始无神了,连他自己也知道,他的生命马上就要到头了,他还是坚持地问:“咳咳,真、真的吗?” 他虚弱的已经发不出多少声音了。,可他还是要问,黎筝那用语言所描绘出来的那片美好的前景,当真会存在吗? 会有一天,世上所有的人再也不用受到战争之苦? 黎筝上前握住了对方的手,攥紧于手心地保证道:“真的!到了未来,你的孩子和子孙再也不必知晓战争是如何的残酷,他们都会拥有一个共同的,极为富裕、繁盛的祖国。可以吃饱,可以穿暖,手里还有闲钱去买点用来玩耍的东西,比如说风筝,蹴鞠,风铃之类的不是很有用的东西,大街小巷上都是手里有钱的人,城市里没有盗贼,没有小偷也没有乞丐,家家户户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所有人脸上都有着幸福的笑容,对未来的生活有着许许多多的憧憬和盼头。” 士兵听着听着突然笑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置信:“真的吗?没有盗贼,没有小偷,连乞丐都没有?这是可能实现的东西吗?” 黎筝紧握着他的手:“当然,这些都是会实现的,等到我打完仗,就回秦国搞建设,一定让所有百姓都富有起来!” 说完了话,再低头去看躺倒在地面上的士兵,他已经闭上了双眼,脸上留有着些许期盼的神采,悄无声息地离世了。 黎筝放开了手,站起身,对着身后的将士们轻声道:“来两个人,好好将他安葬了,剩下的,全部上滑翔翼和降落伞,我们从天空进城!” 大部分跟来的曲阳士兵都在前后三波作战中死伤得差不多了,这次的战役比黎筝预计的还要成功,原来的打算,仅仅只是将所有的兵力全都引出城外,然后带着秦国战士们从山崖上进入城池,实现互换位置,让曲阳城的士兵在城外干瞪眼。 然而,通过种种机关,他们却成功歼灭了对方全军。 黎筝回身看了眼曲阳士兵们横道在山崖道路上的身体,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 这些人,都是倒在幸福未来前的人,但他们的身亡不会白费,是他们的勇敢捐躯,将社会一点一点地建设成更加美好的样子。 即便是为了这些人,黎筝也不会让以后得秦国,成为一个糟糕的国家。 快了,就快了,只要结束战国,世间便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重复上演了。 她上前先一步地取过一架滑翔翼,经过助跑后高高飞上了天空。 下方,是已经进入到曲阳城池内部,对着她挥舞着手臂的秦国战士。 原来,黎筝一开始带出的五百士兵,在最开始的时候就有四百人都藏在山上布置陷阱、临时加工滑翔翼和降落伞,而跟着她一起去城门下叫阵的,从始至终都仅有一百左右的人手。 等到曲阳城池里的兵力倾城而出后,山顶上的四百士兵立时使用降落伞进入了城池中,将所有的反抗在惊雷不及掩耳之间镇压了下来,接手了所有的城门和藏着食物、兵器的重点资源库,只等着在外行动的大部队将曲阳城的兵力全部甩脱后,通过天路一并进入城池之中。 第184章 虽然没有刻意地到处宣传消息, 但也没有动用人手故意压下隐瞒。 只用了小半日功夫,秦军攻占曲阳城池的消息就自然而然地传播开了。 李牧在肥下城外是如何的震惊,如何的暴跳如雷暂且不提, 秦军大后方的蒙野又是如何的为秦国绞尽脑汁地镇守营地也缓后再谈。 径直耸立在曲阳正后方的苦陉众人,可是直接炸开了锅! “只用了小半天就将曲阳城攻陷,此话属实?” “李牧那家伙到底在干嘛,不是说他在安宜打了胜仗吗?怎么秦军不但没有几分落入下风的样子, 气势还在接连攻城陷地之后, 更加高亢了起来?” “城主别慌,如今秦军才刚攻占曲阳,必然要修养生息上一段时间, 再想是否攻伐别处的事情,还够我们苦陉城做一些备战准备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苦陉城主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家打上门来。 他重重一拳锤在管事的脑袋上,将人打得蹲在地上痛呼不止, 两道怒意十足的白气从鼻管里喷吐出来:“不用你说,本城主也知道他们接下来要攻打我们苦陉了!就是不知道要多长时间才来····还呆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去写信通知李牧,让他赶紧过来救援!只用了半天功夫就拿下了有着天险庇护的曲阳,秦军要打我们还不是轻而易举?告诉李牧, 再不来就晚了!” 捂着脑袋的青年连连点头,转身就要跑,却迎面跟后头火烧屁股般窜过来的另一个小厮撞到了一起,双双跌倒在了地上,管事立时大呼小叫地叫唤起来:“哎呦!你干嘛呀!痛死我了!” 小厮当然也痛, 管事的身子比他高壮了不少,要说受到的创伤, 当然是他这边的更大,可他却根本顾忌不了这么多,身体上的疼痛被扔在了一边,他几乎是颤抖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语气都带着抖地道:“城、城主,秦军攻至城下了!” “什么!” 一个屁股蹲,养尊处优的苦陉城主从椅子上摔落下来。 骤然听到这消息的他难以置信,眼睛抬起了在天花板上无神的乱晃,已然是六神无主的状态了,口中喃喃着:“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明明才刚有人来报说,他们将曲阳攻陷了下来。这才没多长时间,他们怎么可能从曲阳眨眼间赶到苦陉来攻打我们?不可能!不可能!” 地上跪坐着的小厮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他明白这个时候所有人都能慌,只有城主不能慌,否则,苦陉危矣! 小厮身体前冲,一把抓住了城主的臂膀,不顾尊卑的强制着他直起身子:“城主,此事千真万确,从城楼上看下去,那些秦军不遮不掩地站在那边,虽然还没叫阵,但估计也快了!您快去请神斧老爷出山吧!” 他嘴里说的神斧老爷是苦陉城里的一个神人,年事已高,但依旧老当益壮,年轻时当过武将,骑在马上,使两柄开山斧,好不威风。 若要论当年,他相貌堂堂,仪表翩翩,在战场上又神勇无比,是整个邯郸城里的贵小姐们最想嫁的人。 可因为身手好而被王上看中,也仅仅只是一时的风光罢了,因为个性偏直,神斧老爷说不来那些弯弯曲曲的绕话,在朝廷里混得便不是很好,没多久就被一些心眼太多的奸人所陷害,调离了御前不说,还吃了好些苦头,磋磨之下,宁愿不当那官,攒些小钱,来到距离赵国都城邯郸不远的苦陉这个尚且还算繁华的城市,置办了个大宅院和一些田产、家业,安安分分地过起富户的宽裕日子。 虽说在朝堂里没有混起来吧,但终究是见过王上,当过官的,乡里乡亲的大家都很崇敬他,更何况,这神斧老爷说是身手好,实际上,称得上整个赵国的武将里无敌手的存在! 可能领兵打仗还是李牧那等统帅将军比较在行,但在单打独斗,以一对多方面,他绝对是最优秀的那个! 就前两年,乡里乡亲的还看过他一人拎着两把斧头,独自跑到山林中去,带回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熊回来! 那可是熊啊! 他一个肌肉不显的,一人扛着一头熊回来,从外表上看,那只硕大的熊将他的整个人都淹没在了肉山里,向城镇走来的时候,就像是一团椭圆的黑色皮毛与鼓动的肉山组成的产物自己生了脚,向着城池进发。 这么一头熊,乡人们问他,他竟说是自己一人所杀的,扔到地上,还激起了好些灰尘,震动了好些地面,成为了所有当事者的深刻回忆。 “神斧老爷”这个名字从小厮的口中说出来,一下让他的眼睛里又出现了些神采,像是心中有了依靠,在与秦军的对战上也有了胜利的希望似得,心也定了,气也静了。 他平缓下心情,口中又报出另一个人的名字:“还有在酒馆子里当打算板的策笔“将军”!也得请来!” 这策笔“将军”向来低调,深居浅出,很少有人知晓他过往的来历,甚至为了掩人耳目,只到了一家酒馆子里当个司会(账房),可有一次,被秦国传得神乎其神的棋圣新发明的“象棋”来到赵国,两个弈者正在棋桌前下棋,其中一人因为棋入险境,苦思长吟,久寻不得反败为胜之法。 不想,竟有一名老者上前,三两句点播,便让人茅塞顿开,再两句金口,就叫人棋艺进展神速,有人生了好奇之心,特意在老者讲棋时旁听,发现他张口便是可与象棋所融合在一起的,应当运用于战场战场之上的战策! 这战策的实际运用是十分复杂的,但在这名老者的口中说来却是深入浅出,浅显易懂,在场即便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农民或者小贩都能随意听懂! 众人都为之惊讶,这名老者显然博览群书,学贯古今,方才能将一个计谋,运用的炉火纯青,解说得足够透彻。 但这位老先生究竟是谁呢? 几番询问之下,方才将他的一个姓给问出来。 原来此人姓赵! 姓赵的人!还是在赵国境内!对于战术有着如此深厚的了解,一开口便技惊四座! 这人、这人该不会是传说中死于白起手下的“纸扇谈兵”赵括吧? 难道当时他没有死,又因为输于白起手中,不好再回去面圣,所以隐姓埋名的居于苦陉? 所有人呢,都偷偷的在传,谁也不敢捅到人家面前去,以至于到现在这人究竟是不是赵括本人,也还是没有问出来。 如果是赵括,那么他们苦陉便要有救了! 虽然都在讲什么“纸上谈兵”的蔑称,但想也知道,当时的赵王一定是喊了全国最好的人才来接手军队的。 这位人才虽然在战场上输了,但那可是白起啊! 那是一生无一败绩的白起啊! 在秦国无数次输于赵国,根本斗不过的时候,是白起横空出世,打得赵国措手不及,别说是赵括,就是换个别的什么人来,那场仗,该输还是会输的! 所以,不论以前这位用策如神的老先生究竟是不是赵括,现在他们都盼望着他就是那位传说中的赵括,并且一定要在这危难紧急的关头将他请过来! 通畅的说出了第二个名字,小厮觉得自己的气更加的顺了,就好像是要帮助这位先前经历了一大场损失的老者从原地爬起来似的,怎么也要将这场仗打赢! 听到了这个名字,城主的大脑也重新开始运转了,他连声道:“对对!还有那位老先生呢!将他请来!快!将他请来!” 有了他坐镇于此,大家都不必再过于的慌乱了。 这还不算完呢,小厮张口又说出了第三个名字:“荀砚!要将荀砚也找来!” 前有力大如牛,本事盖世的“神斧老爷”,后有疑似赵括,用策如神的“策笔”将军,那么放在最后的这个荀砚又是何人呢? 何以能够被小厮在这个时候,说出口来? 原来,荀砚荀砚,是鼎鼎大名的儒家继承人之一的荀子的旁支亲戚。 继承了儒家学派,创建了墨家学派的荀子虽然任职地位于齐国,但出生地在赵国啊,他一生教导了无数门人,法家两名最为杰出的代表李斯、韩非也皆是他的弟子! 可以说荀子门下无虚士! 他的门徒,博览群书,不论是在儒家、法家、墨家各个学派之中,都是中流砥柱的存在! 在这个战火纷飞的紧要关头,找不到荀子,找他的旁支也是一样的。 城主的双眼霎时间亮了起来:“对对对!还有荀砚!他才从齐国荀卿那里游学回来呢!此时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候!” 那么这位学了一身本事归来的荀砚,儒家、法家、墨家,他到底更偏向于哪一家学派呢? 正是战国时期最需要的,最实在的,最好用的墨家! 想想,一个搞机关术的人,看起来是弄学术的,实际上身体完全不文弱,臂膀那叫一个结实,走哪儿战哪儿,真正的以戈止戈,“兼爱非攻”! 可以说,喊来了这三个人儿,有打前锋的实力战将,有搞计谋的强大战术指挥官,还有到了战场上也有一席之地的强悍后勤,现在大家都可以安枕无忧的躺躺平,嗑嗑瓜子,聊聊天,说不定呢,等他们聊完一盏茶水的时间,对面的秦军也已经被三位猛人打到自闭了! 找到了主心骨,就像是口中在喊着“快去请如来佛祖”的沙僧一样,虽然遇到了困难,但是心里有还是有着一定的底气,觉得事情不至于糟糕到那种程度。 第185章 风雪未至, 寒冬已临。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但对苦陉城池的所有人来说,凌冽的并不是刮在身上的风, 而是突如其来的战役。 骨碌转动的车轮在地面上划出两道浅浅的车辙,顺着车轱辘往上,则是一架对整个苦陉来说,都算得上是最为豪华的马车。 城主拿出了最大的诚意和最为谦恭的姿态, 只希望他命人去请的三位能人, 可以在国家最为危难的紧要关头,挺身而出,稍稍缓解这局势的危急。 然而, 事情并没有他想象的那般顺利。 一连串手中大包小包地拿着水果、衣料、金银的守卫们统统被轰出了院落,就连带来的礼物也被一个不落的全部丢了出来,挨个砸在了这些守卫们的身上,那位神斧老爷中气十足的咆哮声在街道上空徘徊:“滚——!别让老子再见着你们!” 在神斧老爷于朝廷当官的十多二十年里, 有相当一段时间,跟这些穿着宫人、朝廷衣饰的小人相处、周旋,也因此,他几乎是一见到这些衣着统一,跟陷害他的人相似的家伙, 就觉得十分反感。 “回去跟你们的城主大人讲,老子不喜欢跟朝廷的人合作,以后再也不要来找了!” 而踢上硬板,进展很不顺利的并不单单只在神斧老爷这里,另外两处的邀请, 也遭到到了毫不留情的拒绝。 赵无名:“老夫发过誓,绝不再次出山, 诸位请回吧!这里没有什么用策如神的谋士,有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会!” 荀砚:“在下是荀砚又不是荀子,诸位找来,是不是太过看得起在下了?这等时候,寻在下能有什么用?” 三句不同的话,却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让赶来将这三位当做救命稻草的守卫们急得像是在热火上乱转的蚂蚁,怎么也寻不到离开的出路。 “城主大人,他们一个都不愿来····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当然是再去请了!否则就这样干坐着等秦军打进来吗?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快再准备一次登门拜访?” 守卫去不行,城主索性自己也跟在马车上,与他们一道前往。 他没有一上来就选择两个上了年纪,脾气比较固执的老人,而是先前往了荀子旁支,荀砚的家中。 做了这么些年的城主,没想到他自己竟然也有成为一名说客的时候。 面见守卫,旁人还有可能闭门谢客,拒绝见面,但既然来者是一个城池的城主,那也只能将人请进来,好好以礼相待了。 进了这稍显狭小的屋子,苦陉城主先让一众守卫们找地方将带来的见面礼全都放下,又自己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等到一整套应有的寒暄用语都说完之后,他才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荀卿(荀子)之名,七国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砚小友莫非不想当第二个荀卿,于国家危难之时站出来,做个让世人敬仰的大英雄,救赵国于水火之中?” 荀砚沉吟许久,心中有两个为难。 一,这么个时候,从齐国学成归来的他,跟才回到家乡的李斯一样,筹谋着准备找个名主投奔,而天下间如要说名主,便莫过于秦国的那位了,他如今在此处跟秦国人打了仗,以后又该如何投奔秦王呢? 二、这城主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找他,显然也很是看得起他,倘若他再要推辞,岂不是显得他不知好歹了吗? 见他满是踌躇的摸样,城主心中自然也是知晓对方的抱负的。 这些谋士跟见钱眼开的普通人不同,不是给三两个银钱便能打发的,他们想要的,是一国之君的看中,是位极人臣的地位,是能够实现野心和抱负的职位。 城主清楚,必须得是一条看得见摸得着的坦荡之路,才能够打动于他们! 他重新组织了语言,开出了他所能开出的最好的条件道:“鄙人与燕之相国曾有一段交情,如果先生愿意为本城渡过眼下的危机,那么鄙人保证,一定会在安全之后,将先生推荐给燕国丞相。” 燕国,燕国也很是不错! 虽然跟秦相比尚有一段距离,但哪位贤臣没有亲自将一个国家从积弱发展成强大的美好愿景呢? 秦王身边已经有了太多能人,如韩非、李斯、赵黎之辈层出不穷,他去了也未必能争得过这么些人,还不如去缺少贤能的燕国谋求发展。 既然城主是这般说的,那燕国便是属于他的机缘了! 闻言,荀砚的双眼亮了起来,态度跟先前截然不同的热情了起来,他上前握住了城主的双手,满口的答应:“好,那就如城主大人所言的,渡过这次危机,便将砚推荐给燕相国!” 城主点点头,补充了一个条件:“在此之前,还要请砚小友帮忙说服另外两位才行。” 荀砚眨了眨眼:“另外两位?” 经过了城主的一番讲解,荀砚方才知道,赵国竟是如此的藏龙卧虎,小小一个苦陉,不算上他自己,也有另外两尊大佛蹲着。 似乎还行。 荀砚想着,多上两个能人自然是更好,人一多,解决秦军兵临城下的危机也就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艰巨了。 向着两人的府邸出发之前,他事先做了一系列的调查,不论是两人的生平事迹、喜好缺憾,还是日常行事的个性特点等等,他都做了全面的了解,待到把这些事情都了解完毕之后,荀砚才上了城主派给他的牛车,在摇摆晃荡中,前往了神斧将军买在最为富有的地段的宅子。 去的途中,借着要穿过市集的便利,荀砚在一些店铺里买了些吃食糖果之类的东西,又用这些东西,在市集中招募了一些年龄不大的孩子,带着他们一同去了神斧老爷门口。 “哐哐哐,哐哐哐。” 又是一阵烦人的敲门声,坐在庭院里钓鱼的神斧老爷不耐烦地起了身,来到门前,口气不好地道:“谁啊!” 怀疑着不会又是那几个讨人厌的士兵吧,他板着脸开了门,端着一身凶神恶煞的气势,打算在看到又一次前来请他的守卫之后就立刻开骂。 谁知门一开,看见的竟是几张笑脸。 好些孩子们挤挤攘攘地拥在他门前,一见他出来,立时用甜甜的嗓音齐声道:“神斧爷爷好!” 这么一声叫唤,老人家僵住了,硬着身子立在门前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待到被小孩子们拉着手央求“能不能放他们进去院子里玩一会儿”的时候,更是忍不住的和蔼慈祥了面容,没法子的说好。 荀砚这时候才跑了出来。 他像是理所当然的要出现在这个和谐画面里的人一般来到宅院门口,从兜里掏出糖果和点心,给孩子们又发了一遍,顺带嘱咐他们玩的时候不要太靠近水池,这才抬起头来,看向跟个寻常的喜欢抱孙子的老人家没什么不同的神斧老爷。 不兜弯子,等到孩子们都跑得差不多了之后,他便开门见山地道:“神斧老爷,您本姓应当是姓陈吧?” 老人家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男人实则是跟先前的那些个士兵是一伙儿的。 他还以为这就是谁家请来照顾孩子的人,嘴上也没有半点戒心的答道:“对,是姓陈。” 荀砚笑了笑,他那张天生带着亲和力的脸实属给他占了不少便宜,也得来了对方的回答和耐心,没有耽搁片刻,他乘热打铁地道:“在下荀砚,受城主所托,来邀神斧老爷一并应对秦军攻城之事。” 老人家一反应过来,嘴角立时下撇,面色稍黑地要将门关上。 还好荀砚和他正同时牵着一个小孩的两只手,若是将门关上,这孩子的手臂也得夹到门里去。 为着孩子,他的动作停下了。 可知晓了荀砚的来意,他还是面有不善地瞪着眼,虎声道:“老子不去,你们要找找别人!” 他甩了手,背过身,便往院落里去了,连大门没有关上都不管了。 荀砚赶紧从门缝里钻过去,追上他的脚步:“神斧老爷,再听我说两句,您不是姓陈吗?陈阚原和您应该是本家吧?在下从齐国那边游历回来的时候,刚巧听人说他前些年病死了,媳妇儿也跟人跑了,整个家只剩下个没多大的孩子——” “什么!” 荀砚话还没说完,老人便又急又怒地转回了身:“陈阚原病死了?现在只剩下个孩子了?” 不用追在人家屁股后面跑的荀砚站定了脚,心中胜算又添了几成:“是啊。那孩子如今生活的苦,阿母离开时把家里所有的钱财都拿的差不多了,他就守着个空屋子过日子。” “这怎么行?那孩子他现在人在哪儿?” 荀砚的嘴角慢慢地勾了起来,心道成了! 打听神斧老爷消息的时候,知道他特别喜欢孩子,荀砚就想着是不是找人给他过继个聪明点的孩儿什么的。 后来听到他姓陈,这个念头就更是清晰明确了起来。 “他在——” 目光盯着对方的脸,荀砚慢悠悠地道:“如今我们苦陉危急,也不好立刻将那孩子接来照顾,不然等到这场战事结束,砚再介绍二位团圆?” “你!” 神斧老爷怒极瞪眼,最后却还是无可奈何地道:“行行行,不就是一场战事吗,打还不行吗?你可要说话算话,等到战后,就让我们见面!那孩子一人过日子苦,我怎么也得照顾几分!” 荀砚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另道:“还有一桩事,那位“策笔”将军,您也得一并找来帮我们打仗才行!” 第186章 天冷了, 呼啸的风在房屋外头肆虐,杂草和落叶都被卷在空中狂舞。 一道微弱的烛火,照亮了整个屋子, 在微风的吹拂下,跃动不止。 如果不是被小心的安置在了青铜灯盏之中,避去了大部分的寒风的话,这微薄的火苗或许早就熄灭了也说不定。 铜灯被一只略显苍白的手放在了案几上, 碰撞间发出沉重的“哚”声, 如果不是掺杂了足量的金属,是决计发不出这等音质的声响来。 这是一盏应当被盛放在王公贵族家里的青铜灯,不论是做工上的精致, 还是毫不吝啬的用材,全都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司会(账房)能够用得起的。 要是放在平常,赵无名绝不会将这盏灯拿出来使用,但事已至此, 似乎再藏着掖着也没有什么必要了。 今日守卫们找上门来,一堆人恭敬有加的躬身对着他喊“策笔”老爷,其中的原因绝不会单单只是因为他曾在棋桌前忍不住开了口,说了几个运用于战场之上的计策。 轻轻叹了口气,赵无名知道自己苦心埋藏已久的身份暴露了。 他攥紧了自己冻得通红的指尖, 想将所有的冰冷之感都握进手心。 但这力道轻微的动作,又如何能够驱赶身上的寒冷呢? 秦军围剿了苦陉,用漫山遍野的兵马,将一座小小的苦陉围得水榭不通,要是没有外援或者别的什么转折点出现, 他敢说苦陉不到三日就会被秦军攻陷。 在这之后,安平、安国——邯郸! 整个赵国都要沦陷了! 赵无名扯紧了身上的衣服, 让布料将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裹挟起来,可听着屋外刮得越来越响的风声,他只觉得房子里越发的冷起来了。 这股要浸透心灵的寒冷,就像是多年前面对那尊秦国的战神,那个好像根本没有办法能够战胜的人时一样,冷彻骨髓。 赵无名哈出一团白气,以此温暖冻得红通通的手指,可这股暖意却快速的被空气中的水分所吸干了,转化为更加要命的湿冷。 没办法了,真的是没办法了! 赵无名用手撑了一把地,站起身来,翻箱倒柜的将放在最内里的那件,年轻时穿的红狐裘找了出来。 这是他过去,最为意气风发之时所穿的衣服,就连颜色也是最为鲜艳的,站在人群中可以一眼看见的。 虽然距离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得有点久远了,但因为保存得不错,尤其是自弱冠之后,他也没再长高,所以这件红狐裘上身的时候,还是跟以前一样,看起来没什么差别。 赵括对着镜面左右侧转着身子,好好地打量了一番自己,发现穿上了这衣服,镜中人被衬得格外的挺拔,格外的英气,甚至看起来还年轻了不少。 赵括眼角有着晶莹的泪水,他摇头叹息,这才是他,这才是他呀! “哐哐,哐哐哐!” 门扉被性急的人一再敲响,那架势,就像他再不将门打开,对方就要毁了这门,直接闯进来一样。 最后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赵括心中一道沉重的枷锁轰然倒塌,好像回归了当初的那个自己一般,他转身走向了大门。 “吱呀”一声,风雪混杂着尘世的人烟味儿扑了赵括满脸。 门外,一个身形高壮健实的男人低着头,有些拘谨地站在那里。 赵括开门搭理他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神斧老爷还以为要再过上一段时间,等到他的身体、手脚、脸和脖颈全都冻僵了,才会有人慢吞吞地跑出来开门。 “咳、咳咳,赵括!别再遮掩了,我们都知道是你了!” 衣衫光鲜的赵括目光一顿,没有露出什么被人拆穿的震惊、惶恐的表情来,反是缓缓的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如同重新迎接自我一样的平静,释然。 看见他态度还行,没有什么强烈的厌恶情绪表露出来,神斧老爷继续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不会还在为那场跟白起之间的战役而耿耿于怀吧?是时候打一场新的仗来洗刷过去的败绩了!现在,你有我这个一往无前的猛将!还有一个擅长机关术的墨家子弟做后勤!敌国的秦军将领还只是个没有几岁的小儿!” 他那响亮的大嗓门,嚷嚷得街里街外都要听见他们两人之间的对话:“这一回,我们绝对能赢!赵括,放心来吧!代表咱们苦陉,漂漂亮亮地打一场胜仗给百姓们看!” 两人都不是青壮少年了,可一番话还是说得人热血沸腾,慷慨激昂。 赵括重新看了一眼神斧将军,像是再一次认识了他一般,加深了脸上的微笑,不带犹豫地道:“好!” “好·····”神斧将军瞪了瞪眼,声音卡在了喉咙里,早已准备好的长篇大论都不得发挥地憋了回去。 对方答应的速度和态度实在超乎他的意料,按照先前经历的那些,对方不应该先态度不善地拒绝,无论如何都不愿回心转意,直到他费尽心思,绞尽脑汁的努力之后,对方才终于喜闻乐见地被他用真诚(金钱)所说服吗? 现在他一开口,随便讲了两句,对方就马上同意是怎么回事? 事情居然这么顺利的吗? 赵括先他一步走出屋外,离开了一定距离又反过身来望他:“走吧,事不宜迟,城外的秦军大部队还在等着我们。” 神斧将军不甘心地盯视了他一眼,心中期望着事情还能有什么反转,需要他表现出异于常人的能力和智慧,才能一一化解。 然而没有,事情没有半点要往他期待的方向发展的迹象,甚至于赵括都已经浑身“等不及”摸样的快要行至小院门口,仿佛根本不需要他的劝说,而他来这里的行为也完全是多余的样子。 正被哽得不上不下,总觉得心中有一口气没能顺畅的吐出时,前头的赵括忽然背对着他道了句:“快走吧,毕竟这场战争少了您不行不是吗?” 神斧将军一听此话,顿时如枯木逢春,整个人又重整旗鼓,他面色变得红润,浑身失落丧气的情绪也一扫而空,饱满的苹果肌高高鼓起,双眼亮得放光,中气十足地道了一声:“诶!来了!走,咱们冲到秦军堆儿里去,杀他个来回。” 赵括嘴角隐秘地勾起,眼中闪现过志在必得的神采。 这一回,他除了自己之外,还拥有了一员猛将和一名实力强劲的墨家弟子,这次的胜利,看来是要落入他的手中了。 城主府,墨家弟子荀砚、神斧老爷陈江、“策笔”将军赵括,三人齐聚一堂,成功会首。 荀砚抱来一卷重而长的画轴,来到众人面前后,将其整个铺展到了地面上。 有半人高的画轴顺着他丢落时的力道往外翻滚,画卷内侧由黑白水墨线条组成的画面全部展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这是我在回来赵国之后,抽时间记录的苦陉周边的山川湖海,虽然时间不太充足,记录得也不够详细,但是,这份舆图应该能在这次战役中派上用场。” 赵括甫一看这细节丰富,画工精致,就连他时常出入苦陉城时没有注意到的偏僻小径都画上去的舆图,顿时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彩彩彩!这份舆图一定能帮上我们大忙!” 正在院子里,挥舞着两柄斧头做热身运动的陈江闻言心中一个激动,手上立时斩出两记劈山斧,将一颗大树拦腰砍倒。 轰然一声,大树拦腰倒塌,极大的声势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看到那极为震撼人心的壮举,众人惊讶中带着喜悦,一时间喝彩声不断。 “彩!彩!神斧将军好身手!” “神斧将军真是老当益壮,都这把年纪了,居然还能三两下就劈砍倒一颗这么粗壮的大树,真是实力不减当年呐!” “彩!有神斧将军打头阵,我们还愁什么秦军!苦陉必胜!” “苦陉必胜!” 同样在心底暗暗道了一句“苦陉必胜”,赵括突然被城主叫到了名字:““策笔”将军,您想好我们应该用什么对策跟秦军战斗了吗?” 又一次在仓促之间走马上任,迎危难于面不改色的赵括彬彬有礼地欠了欠身,条理清晰地道:“回城主,在下已经想好了。” “我们先率军出战,让神斧将军打头阵,在一开始以绝对的优势震慑敌人,而后再假装不敌,逃回城内,如此,敌人必定以为是他们在对战中重新取得了上风,扭转了局面就要反败为胜,必然会掉以轻心,凭借着一股冲劲儿,跟着我们冲回城内。” “冲回城内?”城主面有古怪,这般作为,岂不是将虎狼之敌迎入苦陉,跟投降又有何异,照着他的想法做,他们真的能够胜利? 赵括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缓缓地将心中所想道出:“在此之前,我需要拜托城主大人一件事情。” “什么事?” “在连通城门的地方建立一条隧道。” “在连通城门的地方建立一条隧道?也就是说他们实则不是进了我们城,而是进了一条连通城门的隧道?” “没错!” 依赵括所言,这条隧道要修建得极为狭窄,让穿着又重又厚铁猬甲的士兵无法通过,只有脱下铁猬甲,侧着身子才能通过,另外,还要在里面布置满可以操纵的机关陷阱,方便他们把引进来,脱掉铁猬甲的秦军们用坚兵利刃、机关陷阱一网打尽! 赵括一番话说得神采奕奕,一如年轻时明艳张扬的姿态:“到时,我们的士兵们早就经过了训练,想要通过这条隧道简单无比,而从未行走过如此困难隧道的秦军则会束手束脚,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最后只能死在我们的机关之下!” 城主拍案惊绝:“彩!有了如此妙计,我们一定能赢过秦军!” 第187章 时间过去了良久, 身边的人事物早已更换,自身处境也截然不同,每天面见的人从朝堂中的大臣、王上变作了来往进出客栈的旅客、路人, 隐姓埋名地将自己的名字换成赵无名的赵括也仍旧记得多年以前,他跟白起之间进行的那场对战。 当时,赵国山河破碎,人心惶惶, 不论是赵国的黎民, 还是养尊处优的高官显贵,亦或者是居于皇宫之中的王上,都在战无不胜的秦将白起一人的阴影下瑟瑟发抖。 白起的横空出世, 一改过去赵国强横无匹,在国界线上让秦国寸步不进的局面,秦国开始大刀阔斧的吞没赵国的土地,一座座城池, 一块块土地,如流水般的进入了秦王的口袋,数不尽的财富和珠宝一箱箱,一串串地运回了秦国,原本较为荒凉的秦,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富有了起来。 有了这么一尊天降强将,别说是正在遭难的赵国,就是赵国身后的齐、燕两国都为此感到恐慌不已。 秦国成为霸主的时机显然来临了,大陆上的所有国家都对此有所预料,可谁都没想到这竟会来的如此的快, 快得让人心惊胆战。 所有智者的眼睛全都盯在秦赵两国之间所发生的战役上。 如今的秦国已然是发展起来了,可赵国同样是一尊不容人忽视的庞然巨物, 其将领廉颇放到整个大陆上,也是一位可以横着走的人物。 可现在,廉颇竟然也不敌白起····· 百年强盛的赵国,难道就要这样被秦国以拉枯摧朽之势推到了吗? 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他们所处在的国家了? 国内外都在传扬白起的赫赫威名,压力像重重叠叠的高山般倾倒于临危受命的赵括的身上,朝堂中不知多少人猜测着他可能会害怕的退缩逃走,但赵括却为了整个赵国而接下了命令。 他赶赴战场,从廉颇手里接过了军权,而后就是那场惨不忍睹的——全军歼灭。 后勤辎重被白起切断,大军困守四十六日,耗空了所有的食物,终究还是在士兵状态极差的情况下尝试突围,后来,白起大获全胜,他带着的所有兵将全都战死····· 赵括侥幸在战场上活了下来,却无颜再提同是赵国名将的父亲,马服君赵奢的名字,他不敢回去王宫见那深信于他,将整个赵国托付给他的赵王,索性跑到距离赵国首府邯郸不远的苦陉改换姓名的生活。 可这么多年过去,赵括从未忘记那场令人印象深刻得快要融入骨血,印刻入灵魂的战役。 他不停的在脑子里反复模拟着那场战役,思考如果能够重新来过,他应该怎么打这场仗,面对从未有过败绩的秦将白起,他又要如何做才能战胜于他。 一天天,一日日,那些战场上的场景、地势、人马、兵器,全都于他的头脑中被模拟,重现出来。 如果守,他该怎么打?如果攻,他又该怎么打?敌强我弱时,应如何?正面冲突,硬碰硬不理智时,应该如何? 一本本兵书于他的脑海之中哗啦啦地的翻页,所有能够运用到实践中来的战术和兵法化作一行行金色的字体闪现于他的眼中。 可以说,那场战役之后,赵括过得艰辛不已,战役时残酷的场景不断地鞭挞着他的心灵,这样的生活,他过了整整二三十年,人生的大半也全都过去了,但如今的赵括已然不是过去败于白起手中的赵括了,过了这么好些年,如果再战白起,赵括有信心与对方势均力敌地战上一场! 带着如此的心愿,机会悄然来到了他的手中。 白起在七国豪强的联手之下被逼而死,秦赵两国却再次开战,廉颇将军已老,放眼赵国,唯有李牧手下的军队还有一战之力,赵国再次陷入了危机之中。 处于大战后方,赵括也暗自心急,原本李牧在肥下大败秦军,大将桓齮战亡,赵国优势再显,只要围剿失去领将的秦军,这次的危难便可迎刃而解。 然而,情势正在变好之际,一名秦国小将竟临阵接权,带领后勤辎重被切断的秦军占领了肥下不说,另一支部队也横空而出,拿下了曲阳,径直朝着苦陉而来。 赵括心中一动。 对他来说,洗刷耻辱的机会来了,可国家也再次陷入了危难之中。 而前往战场,迎难而上,正是每一个武将天生的使命! 经过这二十年的历练,他早已脱胎换骨,洗尽铅华,这一次,他绝不会再输给秦国! 这一回,苦陉必胜! 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苦陉城内的气氛却并未如他人意料的那般紧迫。 开战前夕,除了紧锣密鼓地进行中的机关隧道的建造之外,还有张灯结彩如同过年般的火热场面。 苦陉的城民们围绕着圆台载歌载舞,穿着漂亮的赵国民族服装,举着承载琥珀般透亮美酒的青铜杯,沾着美味的酱料吃着现宰的牛羊肉,高唱苦陉地方的民歌,响亮优美的旋律一路传到半空中又与旁人的交汇在一处。 这或许就是他们生命仅存的最后两天了,不论战争后胜利的会是哪一方,出现大量伤亡是必定的,只有现在,他们还能与自己的亲朋好友们再次团聚于一处,感受到浓郁的亲友之情。 苦陉城的战士们也都在这里,与自己的亲人们、心爱的姑娘们处在一块儿做最后的告别。 气氛发展到高潮之时,城主站到了高台上,做最后的动员。 他毫不隐瞒的将赵括的计策全都说了出来。 隧道战! 机关墙! 战中示弱,引敌深入,使其掉以轻心! 苦陉的百姓们越听越入神,越听越激动。 虽然敌强我弱,但如果使用这些战术的话,他们好像真的能嬴也说不定! 城外,如繁星般稠密的秦军,会成为他们的手下败将,苦陉城,会被他们保护得不损一丝一毫。 赵括花了二十多年想出来的极尽详细的战术,在这一刻派上了用场。 他穿着一身红衣站在圆台上苦陉城主的身边,看着下头群情激动,众志一心的城民们,心中也感到一种无声的热血在身体中翻涌。 这一回,他们必胜! 只用了小半日时间拿下曲阳,将五百名秦国战士留在曲阳城池中留守,黎筝骑着赤心,赶到了苦陉,与正在苦陉城外驻守的秦国战士们取得了汇合。 “怎么样?情况如何?” 侧头看着灯火通明,喝彩声震天的苦陉城池,黎筝跳下马匹,将缰绳给到了上来帮她牵马的士兵手里。 “他们····很团结。” 黎筝将脸转回来,目光扫视着不远处的河流道:“我是说我们这边的情况。” “哦哦,”副将反应了过来,他脸上涌出喜色,“回大人,我们已经将附近的河流都勘察好了,您说的那种秘密武器也已经全部制作好了!” 他身边另一个战士也跟着道:“是的将军,我们随时都可以展开作战!” 黎筝眼睛眨也不眨地认真道:“那就是现在!将附近所有通入苦陉城内的河流、河堤全部炸毁。” 今天,她要水淹苦陉城! “唯!”XN 秦国战士们齐刷刷地呐喊,完全不输于苦陉城内的喝彩声。 在黎筝的命令下,他们很快的动作起来,训练有素地带上一包包早已准备好的炸药,前往了各条河流与水坝。 恐怕苦陉城的众人绝对想不到,需要大量动工才能挖通的水渠,只需要简简单单的几小包炸药就可以轻松炸开,而且,还用时短暂,声势重大。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声响下,石壁倾倒,山土瓦裂,城墙上不断有碎石块掉落下来,河道被炸出了一条新路,里头的水齐齐流至下方的苦陉城池,奔流激涌的架势,仿佛不用多长时间,就能将整个苦陉城都灌满,变成一个全新的水库。 兴高采烈到一半的苦陉城民们欢呼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们开的宴会临时中断,才刚建立起来没多久的隧道被全部冲毁,房屋树木也被流入的河水冲倒,不知有多少人被汹涌的水流席卷着双脚离地。 “天神动怒了!天神动怒了!” “洪水来了,大家快跑啊!” 原本众志成城,万众一心的场面在瞬间变得兵荒马乱,城主站在高台上向下头的百姓们挥手:“别慌!别乱!有序撤离!到高的地方去!” 赵括眉头紧皱,目光在人群中一扫,发现水线越涨越高,眼看着就要没过人的肩膀,甚至还继续往上涨,赶紧高喊道:“这样下去不行,要让水流出去!打开城门!谁去把城门打开!” 此时,水线已经要没过头顶了,冰凉的液体浸湿了衣物,将人的四肢变得更加的沉重,不少站不住脚,抓不住浮木的人被带着向更深的地方落去,几个水性好的人“扑通”几声跳入水中前往救人。 赵括摇了摇头,面色越发的凝重,他脱下身上的红狐裘,同样扑通一声跳入水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头埋进了河流之中,顺着水流的推动,朝着城门游去。 第188章 一溜串气泡从口鼻中冒出, 忍耐着在水中睁眼的疼痛,赵括奋力游到城门前,他跳入水中前距离城门还有一段路程, 但激涌的水流大力地推着他的身体,一路将他送到了这原本应该庇护着苦陉城民的城门前。 他吩咐下去命人修筑的机关隧道全都被大水冲垮了,如果不是这样,这位亲自督工建造的创建者, 还要亲身经历一遭机关隧道的厉害, 受足自己搬起来的石头砸下来的苦楚,想到这里,赵括摇了摇头, 屏去心中的那些肉疼感,望向面前红木制造的城门。 即便是被泡在了水下,蒙上了一层幽蓝色的浮光,这道城门, 也还是跟记忆中一样的恢弘庄严。 然而,绝对没有人能够事先预料到,这城门到了最后,竟然是他们苦陉城的自己人打开的。 赵括一口气快耗尽了,心中还满是踌躇犹豫之情。 开不开门? 开城门, 等候在外头的全是秦军。 他们连最后一道庇护也失去了,手无寸铁的面对秦国的铁蹄,这样的做法与自寻死亡无异。 可不开城门,城内的所有黎民都将被水淹死,就连那些无辜稚子, 八旬老人,也都逃不过这场无差别攻击的洪水。 红木门上的插栓又沉又重, 赵括长久地浸在水中,手脚越来越无力,再者,随着流入城中的水渐渐变多,水线也在疯狂的上涨,赵括明白,如果不趁早作出决定,他甚至连浮上水面的机会都没有,就会因为窒息而在水中死亡。 水线之上,一声遥远的,稚嫩的尖叫,透过层层水波进入了赵括的耳中,显然,一名不该经受战争残酷的孩童也被无情的水流卷走了。 这成了促使他作出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括手中抱着插栓的一端,两只手臂死死地勒着那硌得他骨头生疼的木块,脸上爆出根根青经,双脚蹬着城门的一侧,奋力的向上抬举,在“哐当”一声响后,那根差点要了全城人性命的插栓终于离开了城门。 差点将整座城池灌成水库的河流贪婪的像是要侵占整片陆地一般,打开了城门,还是奔流不止的往外流淌。 早已站在远处,准备验收自己丰盛果实的黎筝注意到了这一幕,立时挥了挥手,让士兵们将第二批的炸药投放下去。 如果说第一次的炸药是为了水淹苦陉,那这第二次的炸药就是为了将河道给重新堵上,不让江水没有休止的往外冒。 收到命令,等候在各条河道处的将士们齐刷刷地点燃了引线,又迅速的跑开。 才刚回到安全地区,身后便传来又一阵的地动山摇。 望着那让人害怕的场景,将士几乎是惊叹地道:“真不敢相信,这种与天威无异的动静竟然是我们亲手创造出来的。” “是啊,”战士失愣愣地望着那天地也要为之倾倒的场面,内心感受到的震撼之情几乎无法言语,“这也太——” 他找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词,来描述些上什么,朴素的心中,只觉得带领他们的将军就像是传言里说的那样,是一尊从天上下来的神明,抬抬手脚便可以呼风唤雨,使天地大动,厉害得没话说。 与此同时,苦陉城中的人民们也在想,如此作为的秦军将领实在是厉害到超出想象,让人生不出与其敌对之心。 第一次的水淹城池正处于他们战意最为浓厚的时候,不少骨头够硬的人都想着,与其投降,还不如就在这座他们生活了数十年的城池中,跟亲朋好友,家人们一起淹死的好,全他们自己一个铁骨铮铮的气节名声。 可等到第二次天地动摇的时候,苦陉城的子民们便换了想法。 那第一次的天动或许还是巧合,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制造出第二次,就说明这是秦军蓄意所为,或许这样做对他们来说,还十分的轻松简单! 苦陉城民对这样可称滔天的实力所感到心惊。 现在秦国的军队用这种力量毁掉了水渠、水坝,但如果之后直接用在人身上呢? 如果是用在城墙上呢? 连高耸坚硬的山峰、水坝都抵挡不住的事物,他们的肉身和城墙又如何能抵挡呢? 别说是旁人,就连一心想要洗刷自己二十年前在白起身上受到的屈辱的赵括,都因为这第二次的震动而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没办法,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 二十年前他战不过白起,因为人家强横的实力放在当世都无人能嬴。 二十年后他战不过这名秦国的小将赵黎,是因为对方降维打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一开始他还心有侥幸,觉得只要不是白起,换了个人来随便是谁,他都有很大的赢面。 结果人家白起好歹是有来有往的跟别人打上一场,让人知道自己输给对方真的是棋差一招,可这秦将赵黎却是让人连面都不曾见过,就输了个彻彻底底,一场战争结束,甚至只能知晓对方棋力深不可测,却窥不见其中真意,让人高山仰止般不敢生出冒犯之心。 身后推搡的水流终于流尽了,像是条被水冲上岸边扑腾不止的游鱼般赵括在地面上捂着嗓子用力的咳呛。 他不知在无意中灌进了多少河流,那横冲直撞的液体进入身体后所引发的呛气与难受,让他整个胸腹、鼻腔、喉咙都在感到疼痛。 强烈的咳呛之中,赵括头顶上的光线忽然被什么事物所遮挡,一双制作精细的丝履一步步进入视野。 “是你打开的城门?” 赵括顺着那人投下的影子抬头望去,看到一张漂亮好看的汇聚了神明所有心力的面容。 那是怎样的一张面孔,甫一生出来,就让旁人明白什么叫得天独厚,饱受上苍的爱戴与偏心。 胸口中的情绪一晃荡,赵括才迟迟地反应过来对方跟自己说了什么。 “是你开的城门?” “对、对,没错。” 他说话的声音因为寒冷而发着颤,他身上湿透的衣服带着河水的冰冷,沉重的贴在身上,黏腻包裹着的束缚感让人不适之极。 赵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摸样究竟是如何的狼狈难堪。 较之平时的他也是落魄到不行的摸样,更别说是在这个有如天人般的存在的面前了。 在生出爱美之心的同时,他也立时立刻地感到自惭形秽。 可对方却出声表扬了他。 “做的好,你的判断很及时,倘若不是这样,这一次的淹城就要死伤很多人了。” 错愕的表情在赵括脸上一闪而过,他震惊地盯着对方过于出众的面孔,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时候能够呆守在城外的只能是秦军的人。 可他还是吃惊地问出了声:“你、你是什么人?” “我?”黎筝勾了勾唇,淡淡地道,“在下秦国赵黎,奉秦王之命接手苦陉城池。” 她说话间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那柄锤炼得轻薄而锋利的越王剑在阳光之下泛出阵阵耀眼的光芒,在年轻人手中来回的两次晃荡下,更是将这青葱如玉的少年人衬得满身王者之气。 用利剑威胁着对方的生命,黎筝幽幽道:“你们还是不要反抗的好,越是反抗,伤亡越大,我们秦国,终究会成为收服苦陉的国家,对于这里安居的民众们,我们并没有伤害之心!” 赵黎! 此人就是赵黎! 年纪轻轻就谙熟兵法,创造了象棋的棋圣! 那个多次被人所不看好,却依旧单枪匹马赶到赵国,救群龙无首的秦军于水火之中的赵黎! 赵括怎么都无法将重重光环对应到这个面容过于漂亮的年轻人身上。 可再想想她深有大将风范的气度,于敌军城外也有如闲庭散步般自在的摸样,他又忍不住相信了对方的自我介绍。 也对,就该是这么个各方面都出色的人,才会是名享七国的神童,才会走到哪里都有人传她天神下凡,与众不同。 待听到这位神童将军让他不要反抗的时候,赵括的嘴边更是泛起了苦涩的笑意。 反抗,没有了城池的保护,没有了训练有素的军队,被大水冲得四分五裂的苦陉人们,又哪里还有反抗的能力? 更何况,赵黎带着的军队,有着让天地动摇,让山川倒塌倒流的能力,又如何是他们这些人组成的人力能够抗衡的? 苦笑着摇了摇头,赵括哑着声子的挫败道:“不会再有什么反抗了,我们苦陉城投降!” 投降! 他们心悦诚服地向这位有着天纵之才,所有人见了都要为其让道的存在投降! 回头看了眼身后才刚经过大水侵袭的城池,一地被冲出来,还没能从地上爬起来的城民们,赵括又叹息着加了句道:“往后,就要请秦国的国君对我们苦陉城的子民们多加关照了。” 深深明白手臂掰不过大腿的道理,心中无限地为黎筝表现出来的能力所折服的赵括终是束手就擒了。 也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终于想明白了,为什么对方能仅用半天的时间,打下拥有天险庇护的曲阳城,来到他们苦陉这边儿。 恐怕是运用了同样可怕厉害的手段,曲阳城才会被对方攻破的吧? 而除了赵黎之外,这世间大抵也没有任何人还拥有这般强大的心计与实力了。 黎筝仔细地观察了眼赵括面上的神色,发现他说的“投降”都出自真心之后,方才对着身后的秦国战士们打了个手势。 “进城池,我们接手苦陉。” 第189章 苦陉是个中等城池, 就面积来说,比不上曲阳,就建筑多寡来讲, 也多不过肥下,但到底已经是距离邯郸最近的几座城池之一的地方了,里头的库藏食物还真是不少。 放在常年低温的地窖之中,多得看不过来的新鲜瓜果蔬菜, 腌制的肉干, 精心制作的肉肠,光是香味,就引得人食指大动。 黎筝为了赶路不知有多长时间没有进食了, 这下也不愿亏待自己,当场挑了个大号水果,又反手扔了几个给身后的士兵,张了嘴, 就一口咬下去,满口的甜。 这水果放在低温环境里,是又脆又硬实,冰凉凉的,汁水四溢, 跟冷冻过的水果捞没什么区别。 解渴、提神。 满足了自己,也不能忘了跟她到现在的秦军将士,黎筝不多想,直接掏空了苦陉两三个地窖的收藏,实现了所有秦军人手一个水果的初级目标。 自己吃上不算厉害, 让所有人都吃上才叫厉害! 顶着张能够被任何人惊为天人的脸,她毫不顾忌形象地蹲着身子, 在不会给水淹到的高处往下看。 命人用炸药炸毁了附近的山峰,用掉落下来的石土重新填了水库、水坝的缺口,纵使如此,苦陉城内横流的河水终于疏通干净,也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之后的事了。 目光在一匹匹淹死的牛羊猪身上扫过,饿了好些天的黎筝痛心疾首(两眼放光)地决定,将这些不幸狗带的牲畜们全都处理一遍,掏干净内脏,拔毛扒皮,刷上秘制酱料,放上火架好生烘烤,犒劳军中的所有将士,大伙儿一口气吃个饱,为之后的作战养养身子。 烤羊肉,涮羊肉,羊肉串,红烧羊肉,白水羊肉,五香羊肉。 某些菜式虽然在佐料和调味品上稍有欠缺,在制作上有着一定的困难,但是光想想用火烤出来的,肥滋滋冒着油光和汁水,肉质弹嫩鲜美有光泽的烤全羊,黎筝也觉得胃里在大唱空城计。 她等不住地跑到刚点起来没多久的火架旁,眼巴巴地盯着动作中的烧火兵,直把人盯得整张脸都红了起来,人一个只在军营里,战场上过活的士兵,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人了,还被她看个不停,要不是动作稍微停上一下,就马上会被黎筝催促,他可要像个羞涩难当的大姑娘一样,跺跺脚跑开了。 黎筝一边目不转睛地盯他,一边让人带上从地窖里找出来方便携带的所有肉干、干货,全都快马加鞭地带回肥下,支援还在挨饿的野狼兄弟。 肥下的蒙野那头,确实也还在唱空城计呢。 不管是肚子还是城池,空城计X2是必须的。 随着黎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接连拿下了曲阳、苦陉两座城池,驻守于肥下城池之外的李牧大军的焦虑日益见涨。 他们不断地,频繁地派探子过来,恨不能24小时都呆在肥下城外,探听其中虚实,只要城内将士一露出疲惫困乏的摸样,就随时要扬起铁蹄攻打过来。 坐阵肥下的蒙野心头的压力可想而知,这么些天来,他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老了几岁,胡子、眉毛、头发往铜镜中窥窥,那一尘不白的黑都看得人发愁。 怎么还不变白呢? 他都心累地觉得自己跟个年事已高的老父亲没什么两样了。 老野狼心事重重地想,他当初死缠烂打的非要跟着黎筝来战场,为的就是给她当后勤,坐阵大后方的吗? 那些年少轻狂做下的事情,怎么像是隔了几十年一样,叫人记不清楚呢? 蒙野这边几乎是收不到什么战报的,他们肥下还要装作死困一城,跟外界没有任何通讯的模样来,上空飞来的燕雀鸟兽除了打打牙祭,当个吃食之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传送军机要令的作用。 但远远地望着李牧驻扎在肥下城池之外的堡垒,那十万火急,一骑绝尘的第三道急报,老野狼也知道,这对于黎筝他们来说,又该是一道捷报了。 “报!报!李牧将军!李牧将军!” 又是一次急报,传讯的小兵着急的超出往常。 他像是只没头的苍蝇在堡垒里乱转,步伐快得来不及看清四周,在密集的人群里到处碰撞,却也顾不上碰出来的满头大包,嘴里一直喊着李牧将军的名字。 李牧知晓了消息,也赶着出来见他。 可一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这位年事渐高的老将军心中便是猛地一沉。 李牧的嘴唇颤抖着,声线飘而虚:“前线、前线怎么样了?” 传讯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丧着脸,声音里带着泪意:“将军,将军,安平安国被破!秦军直击邯郸!” 他整个人扑倒在地上,跟李牧行大礼,手死死地拽着李牧的袍脚,请求道:“将军,回援,我们必须赶快回援呐!” 李牧整个人站不住地摇晃了几下,人就像是这座即将破碎的国家一样要马上瘫倒下来。 他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口中气喘吁吁的仿佛经历了一场无法接受的巨大变故,头歪倒在一边无力的用手支撑着,就好像如果不是这样,他这个人就要支撑不住了似得。 不少人跑过来搀扶他,顶住他往后倒的背脊。 “将军、将军,越是这种时候您越是要振作!” “将军,您没事吧,您喝口水。” “将军,您醒一醒!” 李牧复又睁开了眼,他抬起了手,让所有人都停下声儿来,眼中肃然一片,已然是有了决意的样子。 “不能再拖了,现在就攻打肥下,然后立刻赶往邯郸救援!” 这是本该马上前往邯郸的时候,可李牧还是坚持要先攻打肥下,否则前往赵国首府需要绕好些路不说,对肥下城中军力的不了解,也会造成他对进攻邯郸的秦军人数的错估,导致战争中出现各种问题。 所以,他们必须先把肥下拿回来再说! “蒙野副将!李牧大军压境了!” 实则不用士兵通报,本人就站在城墙上不断往外观察的蒙野自己往下一看,就能看见那从树林中冒出来的源源不断的士兵。 他面颊一绷,心中霎时一凛。 * 千里之外离开国境的黎筝蒙野正在你死我活地打着仗,秦国之内,张良则拼死拼活地往赵国赶。 之前他和黎筝两人汇面,早就说好,他先回咸阳帮黎筝将朝廷里内部的矛盾给解决了,而后马上到秦赵两国交界处等待黎筝的到来。 带着嬴政下给黎筝的调任书,张良着急地等在秦赵两国交界之处。 赵国覆灭韩国之仇,他得报,上任调职的重要调派书,他也得及时给到黎筝手里! 可左等右等之下,却始终没能见着那个说好了,要带他一道攻打赵国,报灭国之恨的人。 时间久了,还是前线传来消息,战将桓齮战中身亡,小将赵黎临危受命,接任统帅一职,重新带领秦军攻赵。 如此,张良才知道,黎筝没来赴约,是因为直接去了战场。 没有调任信,她竟然直接过去了! 张良差点被她这极为大胆地操作所惊呆,要知道,秦国朝堂之内,可还有一大票等着抓她小辫子,等着她露出破绽的人想要治她的罪呢! 他一边为黎筝着急,一边往死里地朝着赵国赶。 必须在有人发现黎筝手中没有调任信之前,赶到战场,将这调命状给到她手里,这样才能圆上了这个谎子! 否则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可他要往战场赶,知晓张良未来谋圣成就的黎筝也早就对他发出了邀请,希望不论是攻打赵国,还是之后其余几国的时候,都能有张良在边儿上帮衬自己,可旁的路人却是对此全然不知的。 就连他姓甚名谁,有什么厉害之处也一概不晓得。 毕竟现在的张良还是个寂寂无名的无名小辈,除了被黎筝大为推崇的在秦国殿堂上提过一嘴之外,尚且没有什么足以惊艳世人的事迹流传。 所以,他前往赵国的行为不但不被看好、支持,甚至还受到了冲冲阻拦和几番泼冷水。 “你!你给我站住!这里是秦赵边境,你要去哪儿?” 这是一句明知故问的话语,在秦赵两国的边境,他从秦国离开,自然是要前往赵国了。 可这军队中的长官如此问话,明显地藏着跟张良的愿景截然相反的意图和态度。 “在下要去赵国,要去战场,在下有急事要寻身在前线打仗的赵黎将军!必须立刻见到她!” 如果可以,张良是希望能够得到秦国军队的帮助的,如今秦赵两国战火弥漫,到处都是危险,如果能跟在军队中走上一程的话,他整个人都能安全上许多,而且,军队中有战马,要是可以获得一匹战马的使用权,他赶路的速度都会快上许多。 可军中长官却对张良此人,乃至他手中调派令的重要性全然不知。 “不许去!你一个闲杂人等,到战场那么乱的地方去做什么?甚至还要去见将军?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急事?” 有什么急事? 被拦在秦国边境的张良真是有苦说不出。 调派令的事情若是在这里漏了馅儿,那必然会传到朝堂中,那些豺狼虎豹的耳朵里。 到时候,问罪黎筝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可若是不将这件事说出来,他又该怎么跟人证明他确实有急事,必须立刻找到黎筝? 第190章 李牧大军压境, 带上了所有能带上的战士,一反原先绝不跟擅长野战的秦军正面冲突的原则,声势浩大地叫杀着冲出了堡垒, 笔直地朝着肥下城池而来。 赵军盔甲齐整,手中兵戈锋利澄亮,满身冲天的战意,怒吼着誓要将前方那座装满了敌人的城池撕得粉碎。 看着这一幕, 蒙野嘴里一片苦涩。 如今肥下城池中防守兵力几近于无, 与一戳就破的脆弱纸张也没任何不同,哪里经得住这般全力以赴的摧残? 如果要战,他们毫无胜算, 即便是死斗,也只能为身后的战友们再多拖延上李牧大军一段时间罢了。 判官手中白纸黑字的生死簿上即将落上肥下城池里所有留守秦军的姓名,蒙野又想起黎筝离开时同他所说的那番话。 她说—— 如果到了再也拖不住,瞒不住, 敌军要冲锋攻城的时候,他一定要去做一件事! 那件事,能让局势立刻扭转! 蒙野一下屏住了呼吸。 那就是——打开城门,大大方方地将敌人迎进城池。 心跳如鼓,想起这个计谋的蒙野满头大汗, 简直要为此陷入疯狂之中。 赵黎、赵黎如何就能如此的深信于他,认为他在这么个时刻,真的敢于当着众多赵将的兵戈与铁蹄,将城门打开? 要知道,城中留守的兵力本就少的约等于无, 若是再将这最后一道屏风也打开了去,他们可就真的连拖延时间都完全做不到了! 但凡他蒙野心中怯上一分, 有半点想要逃避的念头,这座城门在危机关头都绝对打不开! 可那个人,就这样将这项重任理所当然地交到了他的手上,头也不回,一点疑虑也无的离开了。 她难道,就真的这般信任于他? 蒙野站在城墙上,手中持着一柄长枪,双腿像是生了根般的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一座顽石打造出来的石像。 使唤这具属于他自己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要更加的艰难许多,尤其是在心中天人交战,拔河般拉扯的时候,他几乎要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了,更别说什么回过头,调遣正等在城门内侧,随时都准备按照事先说好的计划,将门打开的士兵了。 纵使心中所有的天平都毫无保留地倒向了黎筝那一边,可蒙野剩下的最后一丝理智,还在对这个看起来,完全就是所有选项中危险性最大的做法而抵触着。 迟疑之中,李牧所带领的黑压压的,望不到头的大军越发的接近了。 飞扬的尘土遮挡了人的大部分视线,起落的马蹄将大地踩踏得震动不止,战争越发逼进的既视感以极为浓墨中彩的表现形式迫近了每一个人的心头,沉甸甸地压着,让人忍不住紧张的双拳紧握,牙齿打颤,连呼吸都随着时间的过去、敌军的接近而全部遗忘。 目光一顿,蒙野知晓自己必须要做出抉择了,而在所有的路子都已经被人为地铺好之后,遵从他人的意志做出选择实际上也并不是太过于困难的事。 想到这里,蒙野的心又是一定,终于,他终于是要按照黎筝的嘱咐去做这件事情了! 其实别的更多的事情他都不怕,怕只怕将门打开之后,无法表现出那等云淡风轻的模样来,能够如同赵黎料想中的计谋那般,顺利的将李牧蒙在鼓里。 换句话说,蒙野担心自己的表现会拖黎筝的后腿,致使她已然足够完善的谋划出现破绽。 他蒙野到底是个战场上厮杀拼搏的将士,而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老狐狸不是吗? 可思索的时间在瞬息间过去了,再没有多余的功夫让蒙野做好心理准备,想一想该摆出什么样的自然表情,好让他骗过李牧。 几个呼吸的功夫,敌军已然攻至城下,再不打开城门,一切就都要来不及了! “攻——城——!” 士兵中的司令塔,一名带着坚硬头盔的传讯兵身下疾驰的马匹还未抵达城门,口中高高地扯开嗓子,向着赵军众人下达了攻伐的命令。 也就在同一时间,一声如同及时雨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报——”。 “有人从水道中进入了城内,” 才刚听到前半句的蒙野吓得几乎连魂都要丢失。 李牧的军队已经在城门前冲锋了,如果这个节骨眼儿上,后方那条可以直接进城的水道还暴露在了敌人的眼中,那受到两面夹击的秦军便连使用计谋,骗过李牧,安然避过战争的可能性都要全部归零了! 然而上天保佑的是,小兵说出的后半句话,立刻让蒙野又安下了心。 “他说、他说自己姓张,以前在王翦老将军的军营里当过奉常(医生),跟蒙副将有过一面之缘,是赵黎将军特地请来的谋士!” 姓张,奉常,王翦将军的军营。 三条线索相互一串联,电光火石之间,蒙野立时想起了对方是谁。 “此话当真?他是阿黎请来的人?” “千真万确!而且他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身后还带着五十来个气势逼人的将士,手里有大王给的谕旨!您看。” 小兵从手中捧出一条卷轴,蒙野立时接过来一看,目光几下扫视,果见这是一封秦王嬴政派遣五十名精兵悍将,到前线支援战役的信件。 只是。 “没错是没错,只是,他们要赶赴的地方是宜安战场,而不是我们肥下城,而且时间是十天半个月之前,并非现在啊。” 蒙野颇有些无语地道:“依我猜想,大王一定是要求他们出其不意的到来,如同一队天降神兵,出人意料地降落在战场上大杀四方,如此,才能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 执掌整个秦国,并一刻都不懈怠地让国家蒸蒸日上的君王,是世间罕见的,极为厉害的存在,他的决意必然有着更多的深思熟虑,也让结果朝着更好的地方去。 但挫折和意外往往也会遍布各种计划的开头、中间与结尾。 蒙野忍不住地道:“可他们竟然晚了这么久的时间,直到宜安战场的战役都结束了的现在,才刚抵达?” 是个人都要为此感到吃惊和错愕了,可另外一场崭新的,才刚开始的战争正于城外奏响,野狼少年倒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耽误在询问这些个事由上。 “将他们带来见我!” 既然可以确认都是自己人,而且城内又正是极度的缺乏人手的时候,这个阿黎请来的谋士和君王派来的五十名精兵干将当然就是最重要的一股力量了! 蒙野是绝计不肯错过任何一分可以动用的人力,要将其投入运用了。 “他们、他们已经来了!” 小兵正要跑回去喊人,一转身便见方才在地窖口遇上的一众人马全都立在了他的身后。 张良和蒙野的再次会面。 原先被边境官阻拦再三的张良,终究还是想法子摆脱了重重阻拦,来的途中又刚好遇上了迷路迷到不行的精兵众人。 这些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战士们在极大的延误了时间之后,十分沉重地犹豫着是否直接逃走,流亡他国。 还是张良的到来,挽回了他们变成逃犯的不归路。 一袭墨色长袍的青年成功的以自己精湛的忽悠之术,说服他们应当戴罪立功,并且告诉他们,他和将领赵黎有着深厚的情谊与关系,能够找这位嬴政面前的大红人来为他们在秦王面前说情一二,如此,便成功使得他们同意骑马带上他来到这座被秦军占领了的肥下。 见了面,知道张良确实是熟人,没有什么混进苦陉的间谍的嫌疑,可该问的蒙野还是要问上一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这条水路的?” “水路?是我们遇上的援军告诉的。” 张良如实回答:“一开始我们只敢在赵国建筑的堡垒外面打转,那堡垒建造的密实坚固,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直到我们中带路的一个人再次迷路,莫名其妙的就进了敌军的包围,当时我们还以为要全部身死在那里,幸好天色比较晚,敌军不少都在瞌睡,警醒的没有几个。所以我们得以小心的离开,没有惊动他们,之后便终于转运了,碰上了从苦陉赶来的援军·····他们带着肉干等食物,说是要送进城来。” 这番干巴巴的说辞里,难言其中的无厘头和十分致命的凶险。 蒙野好歹是听懂了,是赵黎派来送食物的将士给他们指了条明路,否则这些惯常迷路的精兵们还不知道要迷路到几时,更不知晓还有没有命抵达这肥下城池。 而相对于野狼少年脸上无语凝噎的表情,张良似乎也有着相同的心情。 他问话的语速颇有几分急促地道:“观这城外的情形,是立时要开打了?” 什么叫刚出狼窝又进虎穴? 先前是陷入敌军的包围之中,现在则是赵国战士倾巢而出,这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即便身后一众精兵们还等着机会戴罪立功,可这么个双拳难敌四手的时刻,也绝非什么挣军功的好时机! 便是张良这等能人谋圣,费尽千辛万苦地进入了城池之后,心头都难免要“咯噔”一声。 他继续询问着:“在下一路走来,只见城中空空如也,没有住户,没有蓄养牲畜,就连巡逻守卫的士兵都没有,起先还以为是全在城墙这头防卫,可现下一看,城墙边也仅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罢了。” 谁能接受敌军马上就要攻打进城池,可城内连个守卫都欠缺的情况? 青年郑重地窥视着蒙野面上的表情,试探地道:“敢问城内守将都去了何处?可是要将这座城池让给赵军,因此全部撤离了?” 野狼少年几乎是怜悯地睨了他一眼,在他可能出现的绝望情绪下缓缓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而是——” 既然对方自称是赵黎请来的谋士,蒙野便也没有将计划避着对方,直接全盘托出。 作为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对方总该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死的。 190-200 第191章 空旷萧瑟的肥下街道上, 好些天没有人行经的小道上落着不少的尘土,张良这伙人走过来的时候,在上头踏出了不少脚印。 出于对黎筝的信任, 面对着据说是她请来的谋士,蒙野决定将目前的情况全盘托出。 不管是目前兵临城下,十万火急的糟糕局势,还是城内防守空虚的目前状况, 他都没有丝毫保留地倒了个干净。 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考验。 以这般如临深渊, 如履薄冰的境地,无论是谁都要为之慌神,而这位黎筝请来的谋士, 野狼少年格外宽容的允许他只要不当场晕倒过去,就算是通过。 反观张良,只是面色难看了一瞬,之后, 便立即深吸了口气,定下了神来。 容貌出众的青年皱着眉,没有出现什么慌乱的表情来:“如此情况,难道大军离开前,没有事先预料到?” 城内的守卫半个不留的撤离了, 最后就仅仅剩下蒙野和另外几个将士在场,李牧方又是必然会率军攻打过来的,照理来说,这都是一开始做下决定,便能立刻预料到的事情。 他发自内心想要追随的那位赵黎大人, 可是个走一步算十步的智者,难道对此没有做出什么布置吗? 蒙野手指一动, 心道既然这也是一位谋士,那他便将黎筝交给他的计策也一并说于对方听,看看对方会不会有什么建议。 “不错,将军离开前,确实早早料到会出现目前的情况,因此,也为我们这些留守城池的人,留了一个计策,说是用了就能反败为胜。” “反败为胜?以这空空如也的城池?她告诉你了什么计谋?” 张良的好奇心几乎要从心田里满出来。 他实在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法子,能让一座空城,战胜外头铺天盖地的战士。 蒙野抿了抿唇,摒弃了心中的犹豫:“她说,让我不要慌,不要乱,直接打开城门,将那李牧迎进来就可以了。” “直接迎进来?” 张良瞪大了眼,快速的在心里模拟了一遍两军对垒时,如此做法能起到的用处,而后极快的以聪明人的脑子领悟过来,黎筝这是要用计去诈李牧。 她料定了李牧会是个多疑的人,所以偏要不可为而为之的自己打开城门。 眼中闪过一道又一道的华彩,张良简直要为这大胆至极的做法而鼓掌叫好。 什么人敢只身一人骗一整个军队? 光是在两军对垒时,看到那巨大的人数差异,也该吓得脚软,而她,却还有这闲心,想出这滔天的骗计来? 张良的呼吸一下下的急促起来,他的心情在听完这精彩至极的心计比拼的计谋之后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如果说原本还有着需要用力去压抑忧虑的情绪,现在则是忧虑尽忘,热血已沸,激情已泛,迫切地想着要马上去实施这场骗术,与那位战胜了桓齮的大将李牧,比拼一番各自的心智与聪慧程度,看看笑到最后的人是谁。 张良脸色红润了起来,一双漂亮的眼睛像是在放光:“既然将军都已经如此说了,那您怎么还不照做呢?” 话才一问出口,张良就看到了蒙野为难的面色,他瞬间知晓了对方的疑虑,并且心头一跳的冒出喜悦的情绪来。 他试探地道:“在下是赵黎将军请来的谋士,本就该为秦军出谋划策,排忧解难,之前没有来时,肥下城池自然得拜托您来好生看守着,但现在既然在下已至,在这施展计谋的时刻,还是应当由在下出面。” 蒙野目露惊讶:“你是说,你来骗他们?” 他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青年,对方面如冠玉,目光炯炯,一身异于常人的沉凝气质,赫然是个见识过大风大浪,能够在山川湖海滔天而来的浪花击打下,依旧屹立不倒的人。 张良轻轻颔首,拳头稍稍收拢,压制着心底的激动:“不错,如果可以的话,请将这个计谋,交给子房来实施,子房定能为您博来一个最好的结果!” 两人的视线交错,张良心头忐忑,蒙野则目露考量,半晌之后,他终于点头答应。 “好,那这件事,便交由你来完成。” 交付重任的同时,黑皮少年心下也是松了一口气,他一个行兵打仗的粗人,对这种演戏、比谁心眼多的事情,还真是做不过来,如果能给到跟赵黎那个心思狡黠,诡诈之计层出不穷的家伙一样的人手里的话,那还真是太好了。 耳边鼓点响的越发激烈,紧锣密鼓地敲打在心头上的奏乐声,无形地催促着人赶紧亮出兵刃,冲杀到敌人中去,将对战双方的情绪都挤压得越发的急躁。 一名赵国的武将在城门外褪去了上衣,露出晒成古铜色的赤褐色肌肤,起伏的肌肉在光线的照耀下被赋予了明灭的勾线,他两条袖子挂在腰上,晃荡着下垂,又在大开大合的动作下摇摆不止,像是要给这场战争暖场,又或者是要给他们赵国助威,这名身上纵横着好些条疤痕,鼓胀的肌肉活的一般弹动着的武将虎虎生风地耍起了一柄大刀。 宽大而银亮的刀面,每挥过一次头顶,都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片强烈的要刺瞎人眼的光亮,那厚重的刀身换做是落在旁人手里,可能连抬都抬不起来,可落在了这名武将的手中,却成了能够劈开他身前一切的趁手兵器,不论是顽石、砖瓦,亦或者什么别的东西,都在“哐当”一声下被劈得粉碎。 随着大刀的来回舞动和口中不时爆发出来的呼喝声,武将身上的战意越发的明显,如同一柄显形在万丈高空,随时都会笔直坠落的大剑一般,直指肥下城池。 他将大刀舞得密不透风,神情是极致的投入,身体、脖颈、额头上都出现了亮晶晶的汗点,动作也越发的连贯圆融,赵国军队里的叫好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整个军队的气势被推到了最高昂的顶点上,每一个身处于列队之中的战士们都摩拳擦掌的躁动着,恨不能跟这名骁勇的武将一般,立时找个秦军来练练手,看看自己的兵刀是不是也能如此,一击落下,便只见被摧毁、揉烂如同泥血般敌人躺倒在地面上。 张良在这时走到了城墙之上,只往下头扫了一眼,便立时的因这种强大的凝聚人心、将麾下所有的将士们打磨成一柄利刃的能力所心惊。 敌前舞刀,这是李牧特意嘱咐的做法吗? 为了让赵国军队的气势再往上翻个三翻? 李牧、李牧,真不愧是打败了桓齮的存在,光是御下制敌的能力便让人不可小觑。 张良目光深了深,轻轻抿了下唇。 他抢先一步,在赵军还未因士气抵达巅峰而开战之前,先行向着城门处的士兵们发出了指令“开城门!” 万军从中,他和处于赵国军队重重保护下的李牧对上了视线。 张良彬彬有礼的跟他点了点头,而后扬声道:“张良招待不周,诸位请进吧。” 喧嚣的战场忽然安静了下来,密集的鼓点不打了,喝彩叫好的战士们停住了嘴,就连阵前舞刀的武将都放下了手中的大刀,将那沉重无比的兵刃杵在了地面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肥下城楼上,喊着“打开城门”的那个人身上。 他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 直接打开城门又是什么意思? 李牧也正打量着张良。 身长玉立,衣袍墨绿如玉,动作间衣袖上低调绣制的暗纹隐有流光浮现,一身王侯将相,世家子弟的尊贵气质,一看就让人觉得是个小有来头的人,但观其年纪,放在这战场之上,却又是年轻得过头。 他是谁?先前几日似乎从来没有在城墙上见到过。 恍若知晓李牧心中的疑问,张良微微地笑了,即便没有诸葛亮总是捏在手中摇晃的羽扇,双手只简简单单地搭在城墙的砖瓦之上,这位出身于宰相世家的公子,也还是通身的倜傥与贵气。 “在下张良,是赵黎将军的谋士之一,今日特来这城墙之上,邀请诸君进城与将军一聚。” 李牧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极为激烈地战斗,两军战将会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对冲着拼杀到一处,力量与力量的对决让枪兵之间摩擦、迸发出灼烈的火星苗子。 那位身手不凡的秦军统帅赵黎,未必能够耐得住这个寂寞,在众人保护的围簇下冷眼看着战场上局势的各种变化,及时的作出新的指挥,反倒是打头冲杀入人群,自己一马当先的将所有强敌斩落马匹,或许才是她的作风。 可左看右看,这城楼之上,又哪里有赵黎的人影子存在? 那个同样年岁不大的少年人,竟是出乎李牧判断的,根本不在现场! 在李牧的猜测中,她连坐阵后方观察战场局势都做不到,可如今,竟是自己不曾到场,请了个未闻其名的张良,来代替她做主? 对于擅长推断人性的李牧来讲,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然而,事情就是这么上演了。 甚至于,敌军还大开城门邀请他们进去! 一双双眼睛不住地观察着那扇城门背后的地面和街道,无数等待战争已久的赵国士兵们此刻却是不得不静下心来,忍着急躁,去看那对某些将士而言,兴许还十分熟悉的肥下城池。 所有人的心里都想着同一个问题——这座城里,究竟有没有诈? 里边是不是布满了机关陷阱,只等着他们踏进去,就马上射杀夺走他们的生命? 第192章 飞扬着的蒙蔽人视线的尘土之中, 手握尖兵利器直指敌方咽喉的人,是攻打赵国首都邯郸的赵黎,还是围剿肥下城池已有好些时日的李牧? 张良眯了眯眼, 细细望去,从那弥散的尘埃里望见一张坚毅的,属于中年人的面孔来。 年事渐高,在战场上指挥的本事也跟着水涨船高的李牧身着深黑铠甲, 头戴银亮盔帽, 整张脸遮得只剩下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却依旧不难看出,他面色严峻, 神情凝重,老谋深算的眼更是不住地观察着城门大开的肥下城池中的情形。 这李牧需要提起神来仔细打量的事物,从街道上一路过来的张良却是对其早就了然于心了。 寥落的街道上空无人烟,所有目光可以触及的店铺, 全都死死地关闭着门扉,外头张灯结彩的喜庆红色没有人影成双的衬托一时黯淡了许多,缺乏了节日时的人山人海,它们全都孤零零的垂落在门前,风一吹, 更是一副久经荒凉的摸样。 看了就让人心中一沉。 但这画面,落在敌人的眼中却是另一副摸样。 赵国军队的士兵们只觉得这是秦国人的欲盖弥彰,完全是故意将城落弄成萧瑟样子的,以此掩盖藏在内里的机关等物,好等到赵军进了城, 就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 胸膛中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地跳跃起来,所有的赵国士兵都明白, 如果进城,这必然会是极为凶险的一行。 在机关阵的存在之下,他们轻则断手断脚,重则丧失生命! 如此明显的请君入瓮,李牧将军他、他会同意吗? 会同意吗? 李牧还在沉吟之中。 根据时刻变动的战局做出正确的决定实在是太过困难,尤其是在敌方有备而来的时候,他们赵国简直像是被架在木架上烈火烘烤的羔羊般煎熬不已。 睨了眼他的表情,张良已然知晓了对方的踌躇与犹豫,觉得是时候再给对方添上一把火了。 他勾了勾唇,肩膀下垮,两臂轻松随意地搭在城墙上,写意地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摸样来,声线清润悦耳地道:“赵黎将军大人还在城主府中等候李牧将军的大驾光临呢,请诸位不要再延误时间,赶快进城吧。” 这平缓的少年声线显然极度地给予人压力、压迫人的神经,李牧一听,面上的神色更是难看了一层。 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这位两鬓风霜的中年人本该成为赵国君王的座上贵宾,受封赏,得敬仰,号“武安”,可因为黎筝的临时插足,愣是扇动了蝴蝶翅膀,将他的功绩无限缩小抹除了。 以至于现在的李牧,仍旧是那个没有半点头衔,还在为了赵国四处怒放的战火皱眉不展的战场老将。 但历史和命运即便被贸贸然的改动了,也依旧有其不愿偏离航道的顽强性。 更何况,能够创造历史的名人本身就是有着足够的,在风雨海浪中屹立不倒的能力,最后才会成为历史名人,李牧自然有着他强大的思维逻辑和出色的胆气存在,才能在名将百出的赵国成为独领一军的统帅。 李牧轻轻抬了头,面对着两方人马都超过二十万的无声对峙的宏大场面,他面不改色,又一人脱离军队而出,别过了众多将领对他的阻拦与担忧,孤身一人骑马来到了城门前,试探张良的虚实。 众目睽睽之下,仅差一步,李牧就要骑马踏入肥下的城门中去。 看着这一幕,就连张良的下颚线都不由得绷紧了几分。 若是再往里深上一些,李牧就可以清楚地看见城池内的街道布局,那空荡荡的没有经过任何精心摆设、设计的城池,又哪儿有什么想象中的可以杀人无数的机关陷阱,分明就只是普普通通的正常街道而已。 如果李牧的胆子能大到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直接单枪匹马地冲进城里逛上一圈,那他们本就是用纸糊出来的假象可就要被立时戳破了! 张良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一颗心脏更是高高吊起,打鼓似得的在胸腔里诉说着不安。 这么个用计谋进行欺诈的节骨眼儿上,他一不能拦住对方,二不能对这件事叫停,重新将城门关起来,否则便是敌未动,我方先行露怯! 甚至于,张良绝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紧张与在意之情来。 他手心收紧,齐整的指甲在手掌中留下一排的月牙弯状的印痕,面上自始至终地带着游刃有余的微笑,双眼的余光则不着痕迹地死死跟着李牧的身子移动。 隐晦地上下浮动了下喉结,张良动作缓慢地转头看向李牧所在的方位,与那心中城府绝不输于他的战场老将对视之后,他勾着唇,彬彬有礼地点了点头,伸手作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面容出色的青年慢吞吞地道:“李牧将军请随意,或者,多叫些人跟着您一块儿进城,也是可以的。” 这一招不按理出牌的试探,终是被他不动声色的接下了。 李牧冒着绝大的危险进行的行动,未能立功。 收回了一刻不停的在张良脸上打量的眼神,试图从这名青年身上看出些什么来的李牧彻底的失望了,果然能被赵黎叫来代替她的谋士绝非寻常人士,即便被他逼到这个程度,也依旧能神色淡然的自如应对。 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李牧拉扯住了即将落下蹄子,马上就要当真踏入城门中的马匹,待到马匹停下,这才自己往里探了探脑袋,目光尽可能的探查些许存在端倪的事物与细节。 可是,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站在这个角度往城内看去,丁点儿蛛丝马迹都无法被他寻找到。 看来,除非是直接歹人闯进去之外,他是无法知晓城内究竟藏了什么事物“恭候”着他了。 李牧不由得叹息。 真是厉害啊。 能让他坐立不安,不断猜忌到这个程度,甚至还掩盖住了所有的马脚,让他们什么都看不出来。 中年人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又压抑着情绪,缓缓的从胸腔中吐出。 “退——兵——!” “什么?将、将军!” 一张张错愕的脸庞彼此映照着,一双双心下没底的眼睛全都望在李牧身上。 显然,他们对这个命令感到恍惚而不可置信,在他们的想象里,或许将军不论往这个再明显不过的计谋中填上多少条性命,也是要在今日将肥下城池拿下的。 但现在,李牧让他们退兵了! 板着脸,面上没有任何可以动摇的痕迹,李牧的声音如此的坚定,眼神十足的坚毅,为了对自己的士兵负责,同时也是对赵国仅剩下的最后一支强盛的兵力的负责,他要求全军原路返回:“全军撤退!撤退!所有有异议,不服的人,回去之后都自领十鞭!” 这道命令的威严和不容抗拒是显而易见的,从最高将领口中发出的军令是所有人都必须遵从的。 当场,赵军上空齐齐爆发出了一声“唯”。 而后,他们的离开极其的声势浩大,如同来时一般,无数双马蹄踏落在地面上,激起铺天盖地的尘土,造成的动静让山石都跟着震动起来。 但要说有着最大震动的,还是张良和蒙野的内心。 看着大军当真离去的背影,张良的双眼都比平时睁得更大一些,因为赵军还未撤离完毕,所以他咬着面颊上的肉,绷着脸,硬是没有让自己提前露出什么喜悦的表情。 为了将戏做全,他还装出了些惋惜的神色来,对着重新返回赵军包围的李牧道:“李牧将军当真要走?不进来我们肥下坐上一坐了吗?要知道,我们赵黎将军可还在等着与您的汇面呢!” 李牧最后看了张良一眼,跟先前一样,还是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与心虚有关的表情来,最后,他只得冷冷呲笑了一声,开口道:“不用了,跟她的汇面你就留给你自己吧!告辞!” 回去堡垒的路上,一名副将加快了胯、下马匹的速度,他挤开了两个跟从在李牧身边的小将,来到李牧身边,忧心忡忡地道:“将军,这下可如何是好,邯郸那边我们天长路远,一时半会儿无法赶到解救他们,肥下这边又未能旗开得胜,获得什么捷报·····” 李牧目光沉沉,说出的话语依旧让人感到十足的信服:“肥下不着急,我们不打进去,他们自己也不敢追出来。你看,我们身后可有什么追兵?” 副将回身一望,果真如此,肥下的城池又关上了,没有任何一人一骑从那里追出来,不由吃惊地道:“他们秦国人过往可不是这样的。” 秦国战士的凶猛,七国人尽皆知,一旦在战场上被他们咬住了尾巴,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 可如今他们竟然不追出来? 连副将都觉得这里头疑窦丛生。 李牧摇了摇头,直白道:“现在的他们哪里能跟以前比,不过是拔了牙齿和爪子,只剩下嚎叫的狼罢了,他们囚困一城,缺少食物已久,早饿得没有力气打仗了,最后的底牌,估计也就是在城内装了什么机关,等着请我们进去了。只要不上当,赢面还是我们大!” 副将欲言又止。 李牧索性将事情全说明了:“我们装作平时的样子,让他们呆在城里自己饿死自己。” “可像是平时的样子,就得被他们继续拖在肥下,邯郸那边又该怎么办?” 李牧扫视了一圈,确定周围都是自己人,这才压低了嗓门:“所以说是装成平时的样子——回堡垒之后,我们直接去邯郸救援!” 第193章 药都安国 素有“草到安国方成药, 药经祁州始生香”的美名,这座饱含了君王美好期望,以“安国”二字命名的城市在药草师沾染药香的手于编篓里, 摘取生长成熟的芽叶中迎来了早晨。 略显苦涩的药香味萦绕于身周和鼻尖,随着脚步的加快和距离上的越发接近演变得更加浓烈,麻草编织而成的草履踏在潮湿的地面上,落下一个深色的脚印, 少年动作急促地扶着石墙转过壁角, 来到雨幕中低垂着檐角的芦屋之中。 “哈,哈,”寒冬已至, 从人口鼻中呼出的气体全都变成了湿润的白雾沾在了鼻头,那零星的丁点暖意还来不及转变鼻尖的温度,又很快在空气中挥散了个干净,让人的鼻子变得更加的湿冷红肿起来, 穿着药师长袍的少年抱紧了自己的手臂,恨不得打上两个大大的寒颤来驱赶自身的冷意,他皱着浅墨色的眉,清秀的脸上有着浓重的担忧:“师父,阿姊去了肥下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我找了好些人打听消息,还到处塞了不少钱,也只听说秦国人正在肥下那边打仗,阿姊现在还不回来,是不是——” 历来有着“药都”之称的安国是草药师们的乐园, 宜居乐业不说,还随处可见有助于药师们提炼草药精华所需的日常物品, 类似于精致好用的草药捣等物更是发展成了产业链、一条龙,在安国卖得热火朝天。 一款款,一包包有关于药物的产品,在安国这里生产、加工、制作完毕,又由此流向七国各地,就连黎筝开的邹氏商铺里的草药商品有很是不少的一部分都是从此处进购的。 而少年人的阿姊便是在这个月的上半旬,带着用药物制作出来的货品去了肥下,如今却是泥牛入海,音信全无,一去不返,放在平常时候,少年还能耐下心来再等上一等,可近期秦赵两国的战线推得越发接首府邯郸,连带着肥下那等赵国腹地都受到了侵扰,实在不能怪他担忧过度。 “是不是什么?”垂头择草药的高瘦老头弯曲着背脊,老当益壮的身体笼在宽大的药草师袍子里,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抗议的强硬,逼迫着少年不去想那些糟糕的事情,“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闲心思担心肥下那边是不是发生了战役?安国这儿的战争也要开打了,我们光是担心自己都来不及,还整天想东想西的,把钱花到乱七八糟的地方去!” 战争是一尊难以撼动的庞然大物,在其面前,每一个人都显得无比渺小,从头到尾都只剩下被摆布和接受的余地。 老人心中自然也后悔让弟子在战争的档口去肥下送货,可此时才来的情绪显然为时已晚,除了相信“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的俗语之外,他们没有别的路子能走。 老人严厉地提醒另一个弟子专注眼前的劫难,同样也是想要回避少年阿姊身亡的可能性。 但少年只想在这一切真的发生前将其挽回。 没能领会老人的意思,他辩解道:“我又不是在担心肥下,我是在担心阿姊!” “够了!她不会出什么事的!现在,趁着我们安国还没有受到攻击,快去把晾晒在城外的那些药草都收回来,等到开打了,他们连一根草都不会给我们剩下,明年的时候,我们拿什么东西出去卖?靠什么挣钱养家?” “钱钱钱,你就知道钱!” 争吵中,少年气哼哼的从铺满各式各样草药的地面上抓起了一大把干枯的叶片,动作残影似得往胸口一塞,而后便转头冲出了芦屋,头也不回的离开。 他重重的关门声,直将整个芦屋都震上了三震,屋顶上的芦草都掉下来了不少。 将老人的呼喊全部丢在身后,少年完全没有半点要遵照对方指令,前往城外将晾晒的药草取回来的意思,反而是带着仅剩下来的为数不多的钱财和一些可能会派上用场的草药,前往肥下探看阿姊的情况。 不论是死还是活,他总要亲眼看看阿姊现在的处境才行! 可没走出几里远,少年便碰上了带着部分精英将士,率先来到安国附近打探敌情的黎筝等人。 植被茂盛的森林里,一队披坚执锐的人马将和谐的画面分割成两部分,几名身穿着秦国黑色战甲,一看就浑身血煞之气,极为不好惹的士兵们站位零散地牵着马匹,垂头闭目安静地休息着。 其中,一个年纪明显小上众人一圈的少年站在所有人的中间,拿着一卷地图,手在半空中比划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 虽然背上的披风在赶路途中沾染了不少风沙,但她也是这行秦国的士兵之中穿的最好的一个了。 听到动静过来查看的少年人矮着身子躲藏在草灌之后,他眼瞳紧缩,因为担心自己会在过度惊慌之下发出什么声音来,抬起的双手死死地捂着嘴。 秦国人,是秦国人! 虽然最近经常听到路上偶遇的药草师们说秦军马上就要攻打过来了,但是,这也太快了吧! 难道他们不是还在肥下附近的城池徘徊吗? 作为赵国首都邯郸外头最后两座城池之一的安国人,少年从未想过,他所生活的地方居然也会受到战争的侵袭。 可敌人的铁蹄就是静悄悄地来到了安国的城外,看样子,还随时都有进攻的可能性! 眼瞳都为这个事实所颤栗着,紧张得手心全是汗水,连呼吸都压制到最轻的少年在争分夺秒的过去的时间中,思考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是马上返回城池通知大伙儿,还是想办法将这群人引开? 如果返回安国,城池就会因为敌袭来临关闭所有城门,并对外保持最高警戒,他一定是再也跑不出来了,想去肥下找阿姊更是天方夜谭般的遥远。 可另一个选择,他现在只身一人,又该如何将这群秦国的强大战士们引开? 两者···都做不到? 无措之间,少年的手触碰到了他离开药芦之时,随手抓起塞到胸口里的草药。 那熟悉的,草药晒干后的干硬触感,一下将六神无主的他唤回了神。 对了,他可以用这个啊! 虽然只是抱着用其防身的念头带上的,但目前的情况似乎也正合适。 他一下抬起了眼,小心的观察起来。 丛林中的士兵们看似分散,实则站位有着相当的学问,他们恰到好处地把守住了各个方位,不论是哪一方出现危机,都能及时的发现并应对起来。 别说像少年这样身体瘦弱,除了有着处理草药的气力之外,重上一些的武器都未必能拿的起来的来者,就是从森林深处突然闯出了一只巨熊来,这些貌似在休息的秦国战士们,搞不好都能瞬间聚集到一处,三下五除二地将其解决干净。 但与一眼看上去就呼之欲出的强大相比,这些战士们的人数却着实少得惊人。 加上中间那个年岁小的,拢共也就十来个人之数。 少年心下一定。 十来个人,只有十来个人的话,他带出来的草药剂量绝对够用了! 挖坑、点燃、生火,这一些列的事情都进行的十分小心,在求生欲的作用下,少年的动作轻到几乎不存,然而,正当他以为事情能轻松解决的时候,一声大喝在耳边响起。 “烟?这里怎么会有烟?” 秦军战士们的军事素质不必多说,能被黎筝看上带在身边的人更是其中的最强。 尽管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在休息,但私底下也都竖着耳朵,随时注意着森林中的所有风吹草动,试图把自己一个劈开成两个,用来保护黎筝的安慰。 第一个发觉这件事的战士鼻子轻轻耸动了两下,才刚闻出味儿来,就立时睁开了眼,张嘴就喊,连锁反应地带动所有在场的战士们全都跳了起来。 古代缺乏快速的通信手段,烟,是最为重要的一种传讯方式,反过来说,也是最需要被重视的事物之一。 尤其是在森林里,好好的突然冒出一股烟儿是怎么回事? 着火了? 再如何强大的人,遇上森林火灾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面色苍白的药师少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窜起来的秦国战士们找出来的。 他撅着腚,灰头土脸的,手上还沾着刚才为了刨个坑而挖出来的泥土。 那双漂亮的眼珠子才因为跃动起来的火焰而露出高兴的神彩来,一群大汉就将他围了起来,差异过大的海拔高度,甚至给了他心理上极大的压迫感。 “你、你们干什么?” 少年在被人像是小鸡崽子提留起来之前,眼疾手快地抱住了一根倒在地面上的树桩,他整个人挡在自己点燃起来没多久的火坑前头,誓死守护那团焰火,他挣扎不止的同时,嘴里还大声叫嚷着:“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黎筝皱了皱眉,心中的抉择在一刀砍死他,趁着还没人赶过来查看烟的情况之前,赶快将火灭了以及问清情况,知晓对方点火究竟为何之后再行处理,两者之间来回徘徊。 最后,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先问上一声。 “我们才是要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第194章 白色的浓烟从少年用双手挖出的坑洞中滚滚冒出, 不一会儿就弥漫了森林的一角,眼看着便要愈演愈烈的,朝着苍穹而去。 黎筝皱着眉, 手中抬起的剑蠢蠢欲动。 如果烟雾在森林上空形成大范围迹象,势必会引来安国守卫们的注意,到时,他们带着少数先锋脱离大部队, 提前来到安国附近的行动就会马上暴露。 眼下看来, 只有立即扑灭火堆,再问清楚少年是从什么时候来的,探听到了他们多少事情, 才是从危难中脱离的最佳解决办法。 可下达命令的重要时刻,黎筝耸动了两下鼻尖,从扑面而来的烟雾中闻出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味道并不呛鼻,仔细嗅上两下, 还藏着点隐约的花香,清爽香甜,就仿佛是什么贵族小姐喜欢用的胭脂香料。 但是····香料? 黎筝过去在系统空间中,经常接到刺杀型任务,所以衣服、头发乃至身上携带的各种兵器和暗器, 都绝不能带有任何指向性明显的气味儿。 香料是从来不存在于她日常用品之中的事物。 脱离了主智脑控制的这一世,这个习惯也被完好的保留了下来。 可她从不使用任何香料,如今又怎么会对这白烟中冒出的气味感到熟悉? 甚至,这似乎还是她在近期闻过的味道。 翻找遍了所有的记忆,脑中所有的事物都倒退般的回到原点, 白色的烟雾于眼前骤然闪过,森林, 风,受伤倒下的士兵,黎筝终于想起了这若有似无的香味实则是多么致命的东西。 熏香!迷药! 这是她从肥下带出来,拿去对付曲阳士兵的熏香型迷药! 霎时睁开眼,黎筝捂住了自己的口鼻,朝着那些背对着自己的秦国将士们提醒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要吸入任何烟雾!” 她急匆匆地道:“这烟我闻过,里面含有剂量不小的迷药!” 可提醒已然晚了,“噗通”两下,几个围在少年身旁直面烟雾的士兵当场倒下。 来不及从系统背包中摸出一颗解毒丹药,塞入自己口中,站在后头一些的黎筝便也感到眼前一阵晕眩,身体紧跟着前人后头软塌着倒在了地上。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强撑着最后看了眼森林中的情况。 在场还能站着的人是零星少数,还一个个都身体瘫软地靠在了林立的大树上,失去了战斗力。 反而是那个先前被战士们围剿,害怕的缩成一团的放毒少年趁机七手八脚地站了起来,又避开了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的士兵。 正当所有人都觉得他会转身逃走的时候,他出乎众人意料的一步步朝着黎筝走了过来,嘴巴一张一合的,神色着急地说着什么话。 “喂,喂,别睡!醒醒!你说你闻过这烟,在哪里闻的,是不是在肥下那边?” 所有保持着清醒的战士们全都因为他跟黎筝之间越发缩小的距离而感到忧心。 挣扎之中,一只没有多少力气的手从横陡里伸来,抓住了少年的脚裸:“不许过去,不许你伤害将、将——” 将军两个字即将脱口而出,士兵极力扬起的脸又因为迷药的缘故,“嘭”得一声盖倒在了地面上。 少年皱着眉,一脚踢开了士兵的手,继续向着黎筝而来。 黎筝双眼像是笼着雾气般地看不清面前景象,敌人的脸也在这种迷蒙之下,如同不平静的水面一样歪曲着。 但她还是看见他伸出了修长的手臂,来抓她的肩膀。 在积攒起反抗的力气之前,黎筝先一步的晕眩了过去。 咕咚,咕咚。 咕咚,咕咚。 耳边好像有冒着泡不断响起的水声。 身体沉重,四肢百骸像是浸泡在了几百万里之下的深海,一层又一层堆叠起来的黏稠到无法搅动的海水,重重地包裹着四肢,颠簸中,黎筝逐渐清醒,却始终无法睁眼,看清身周事物。 只听到一声比一声重的喘息声在耳边响起。 喘息? 黎筝慢慢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人的背上,对方正背着自己在森林中跋涉。 脑袋传来一阵阵疼痛与晕眩,黎筝暗自猜测,是不是麾下的哪位将士,抢在敌国少年对她动手之前,将她救了出来,如今,正带着她转移阵线,远离那烟雾缭绕的地方,确保他们不会被找过来的安国守卫给抓到。 然而,一声“哐当”巨响,打断了黎筝的思路,也破灭了她的猜测。 背负着她的人,连自己带她一并地摔到了地上,摔倒的过程中,不仅自己膝盖摔的乌漆嘛黑,就连黎筝的额头也在某颗树上受到了重创。 大脑还没有将大致的情形和画面脑补出来,黎筝就听到了那个敌国少年的声音。 “重,重死了。这人怎么这么重?啊,摔得好疼!” ····说她,重? 黎筝很不想说自己进赵国,上战场,开始打仗之后,吃饭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了下来,光是这几天加起来,最起码也瘦了有五六斤了,而这个人,自己没力气扛不动她也就算了,居然还把锅推到她头上? 额头上默默爆出了一个“井”号,黎筝咬着牙接受了扛着自己的人并非秦国战友,而是赵国敌人的事实。 以她跟其余战士们不同的穿着来看,想要从他们这群人中找出最高将领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如此,在众人之中选择了她,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 心情略微的有些沉重,黎筝忍耐着去思考那些被留在原地的将士们结局的欲望。 依她想来,那总归不会是什么好的,正面的下场。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跌倒在地面上呼通良久的少年站了起来。 他像条吐信子的爬虫一样“嘶嘶”的抽气,然后四处乱转地寻找着黎筝的存在。 黎筝能想象出少年用手捂着摔疼的地方,龇牙咧嘴地讲“她到哪儿去了”的样子。 “原来在这儿!” 少年弯腰,将黎筝重新背到背上之前,五六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在丛林中响起。 低矮的野草被这群不速之客的脚掌、鞋履踩踏得整个弯倒,又在他们依次踏过离去之后,直起了腰。 “辛狐?你在这里?”说话的人嗓音粗矿,脚步沉重,赫然是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 抛开无法睁眼,看见事物的黎筝的猜测,辛狐少年则知晓得更多,他知道这个男人是安国城主手下最厉害的护卫之一,擅长使用一柄短剑,过去抓捕小偷的时候,靠着短剑投掷,就从对方身后收割走了那人的性命,是个极为厉害的存在。 刚想完这些,便见中年男人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名为辛狐的少年身上,转向他伸长了手,探到地上去勾的那名少女身上。 男人缓慢地皱起了眉:“她是谁?” 被对方问及的黎筝心提了起来。 少年没有将她一刀杀死,不代表别的人也都想要将她活捉回去。 如果能拿着她的项上人头去跟城主领功,或许能从城主的手里得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金银财宝。 锦囊动人心,足够的利益更是能够催动人践踏任何禁忌与法律。 试探着动了动手指,心中急切的黎筝发现药效还是的没有过去,她的指尖仍然僵硬的跟石头没什么两样。 “哦····她、她呀,她是从安平过来,跟我们家铺子拿货的客人。” 正在担心之间,少年三言两语的捏造出了一个新的身份,安在了黎筝的头上。 “安平过来拿货的客人?”中年男人知晓少年家的草庐生意不错,一年四季都有慕名而来的客人赶来进货,但现在正值战争时期,安平还处于他们城池前头一些的位置上,不赶紧关门闭户,防止敌军打过来,还特地跑到安国来拿货? 怎么想都—— 少年及时地补充道:“确实不是时候,但她那边有几个重病的患者,一顿药都缺不得,否则,人不因为战争死了,也要因为这生病没有药而死了。” 不会有谁身体里的病魔如此体贴且具有人文主义情怀,会特地在人类世界爆发战争的时候,特意停止上一段时间,让人们因此获得喘息的余地。 按时按顿吃药是很极必要的。 中年男人被他说服了,点点头,多少有些理解地道:“也是,总不能因为战争就不吃药了吧,药还是得来拿的,不过,你的客人怎么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或者说,面部朝上,整个人仰倒在生长得郁郁葱葱的野草里,绿色的和枯黄了的草叶交错在一处,掩盖着黎筝的身形,让人看不清她身上穿着什么样的衣物。 身上铺满了野草的黎筝暂时不用担心新的来客会趁她不能动弹的时候将她杀死了,因为没人能从这副画面中看出来她是一个穿着盔甲的秦国战士,但面对同城熟人疑问,辛狐少年还得想法子帮她掩盖。 “这位客人对草药并不是很了解,刚才她跟我出来收草药的时候,不小心误触了一种迷香,以至于躺到现在还没起来。” 如果这不是在战争时期,估计所有人都会因为这个不大不小的乌龙而捧腹大笑的。 但现在,中年男人也只是皱着眉,极为谨慎地问:“迷香?迷香是需要点燃的——方才森林里的那阵烟,是你们闹出来的动静?” 少年恍然大悟自己会在这里碰上城主护卫队的原因,他忙不失迭地点头:“不错,不错,是这样的,你们是过来检查这个的?那不用担心了,火已经被我灭干净了,不用再特地费神费力地跑过去一趟查看了,我不建议这么做,那边的火虽然灭了,但应该还有没挥散干净的迷香。” 辛狐耸了耸肩:“我可不想你们过去了之后,跟我的客人一样昏迷不醒,到时候谁来将你们这么多人抬回城里去?” 第195章 在素有药都之称的安国, 各地区百年难寻的珍贵药草在这里层出不鲜,任何想要找的,千金难求的药物都可以轻松获得, 而与此同时,另一种较为常见,又多少有些不光彩的药品,同样在此对外出售。 迷药。 吸入体内后迅速让肢体麻痹, 两眼昏花, 头脑沉痛,意识渐无的药类,一经生产便可短时间内快速有效的制敌。 这类破坏性极大的药物, 向来是国家的管制用品,平常时候一律不得对外售卖,如果不是近期秦赵两国开始打仗,迷药又能在战场上起到一定的作用, 赵国朝廷是不会允许药都的制药师们随意对外售卖的。 而除了加急赶制出来用于对外售卖、准备应用到战场上的部分,这些擅长调制药剂的草药师身上也会自己经常备上一些来防身。 如今,辛狐的这位客人所误触的迷药,也不知是他用来售卖的,还是仅仅只是放在身边, 用于自身防范的。 没有开口询问这其中的辛密,武者打扮的中年汉子看了两眼面前瘦弱单薄的少年人,摇了摇头,心中唏嘘。 他们安国城中的草药师们好些都看起来高高瘦瘦,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模样, 但如果胆敢小看了他们,可是会有好一番苦头要吃的! 眼下的这位误触迷药的客人便是前车之鉴了。 “既然如此, 那我们便先回去了。” 中年男人可不愿意尝上一下迷药的厉害,那手脚麻木,失去感知的滋味儿,每分每秒都会成为让身手退化的罪魁祸首。 既然他们城中的草药师都说可能还有没散干净的迷药在,那他自然是不愿凑过去给自己找麻烦,而是要带着人先回去了。 “在下告辞。” 辛狐点了点头:“别过。” 目送城主派出来探查的护卫们全部离去了,少年方才弯下腰,重新将黎筝扛到了背上。 “那我们也走吧。” 身体僵硬之中,黎筝的脑子片刻不停的动着。 这少年的行为,真是好生古怪。 他一个人遇到了那么些秦国士兵,不赶紧跑回安国通风报信,反而留下来大放迷烟便已是个太过大胆的举动。 药倒了所有人之后,没有马上逃命不说,反而非得带上她这么一个放到哪里都是累赘的大活人,更是充满了怪异。 如今抓了她,又不将她交给这些人从城池里来的人,甚至言语中还帮她掩饰身份,这么个行事做法,他到底有何居心? 后方的森林中,还藏着大量的秦国士兵,士兵们的身上很可能带着许多军机要报,如果从他们身上搜查出来一份与战事有极大关联的情报,或许就可以救安国于水火之中。 他到底有什么理由不让这些人过去探查,反而要叫人家回去? 是想要独占这份功劳,亲自向城主邀功? 身处于危机之中,随时都有毙命风险,黎筝整个人的生死和正在赵国打仗的士兵的未来,全都牵系在这名背着她的少年一人身上。 对方将她活捉,又特地对外人隐瞒下了这件事,心中究竟怀着怎样的想法与态度? 静默如水的疑惑、怀疑与思索中,少年背着黎筝爬上了一座山坡。 坡是陡的,背上的人是沉的,身上穿着的铠甲是秦国的。 让任何一人看到了,她秦国战士的身份都会被立刻确认,而后——便要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刚才如果不是有茂盛的野草为她遮挡的话,或许已经丧命于城主护卫的手下了。 想到那个画面,辛狐现在胸腔里的心脏还在不断的急促跳跃着。 他不能带她回城。 回城还得再经历一遍安国守卫们的检查。 一个穿着黑色猬甲的秦国人是决计通不过的城门关口的检查的。 只能带她到建立在城外森林中,很少过去住一两天的小屋之中。 只有将那里当做落脚点,他才可以向她询问阿姊的下落。 小屋的模样渐渐显露在辛狐的视野里。 那是栋纯木制造,没有任何时新装饰的朴素小屋,还是周边种植的几株绽放得娇艳的红梅让其显得有几分艳丽,衬着背后苍茫雪白的冬季特有的雪景,又添了几分风骨与美丽。 过往几年,他和姐姐常约着来小屋附近观梅,看它们迎着霜寒绽放,看它们顶着风雪瑰丽。 他们欣赏其傲然的美丽,赞叹其杰出的品性。 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冬季再次来临,梅花再次盛开,向来与他同行的阿姊却音信全无,下落不明。 眼神暗了暗,少年硬是逼着自己将盯在落雪梅枝上的目光转移到屋子的门户上。 他屏着呼吸,吹掉门把手上散落着的灰尘,打开门,跨进了屋内。 屋中摆设稀少,仅有一些用来制作药物的器皿和杂草,没有案几,没有床铺,倒是窗台上还有着一个用来装茶水的壶,到了晚间,喝点烧烫了的水总是不成问题的。 辛狐将黎筝丢在杂草上,自己出门找了根足够粗长的绳子。 他从草芦中带出来的草药在森林里的时候,已经全部用完了,没有剩下任何一点。 想要再迷上黎筝一次是不可能的,而先前的药性,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必须趁着黎筝还没有醒来之前,将对方捆绑起来。 否则的话,真是不知道,这名秦国的从军小将在生死关头能够爆发出多大的力道来。 动手将人严严实实地捆缚了起来,自觉瘦弱的辛狐又找了把锋利的刀子来。 用自己衣角的布料仔细的擦拭,原本落了灰尘的刀面重新变得明亮起来,熠熠的泛着光,这把刀的边缘虽然豁了一两个细小的口子,可还是尖锐锋利的能立刻从某只野猪的身上割下一大块肉来。 辛狐看着这把被屠夫所留下来的柴刀,心想虽然时间过去的久远了,但这柄柴刀用来挥砍一些肉骨,切割一点事物总还是可以的。 秦国人被捆绑了起来,柴刀也紧紧地攥在手里,万事俱备的少年去水井中舀了盆冰凉的冷水,一把泼在了黎筝的脸上。 黎筝猛然醒了,或者说,她总算能够睁眼了。 那盆刚从水井里打捞上来的液体冰冷刺骨,冻得像是要在她身上直接结冰。 如果现在能够自由动弹的话,她绝对已经从地面上跳起来,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肩膀,上下搓动着取暖了。 可因为迷药的缘故,她的四肢现在都还瘫软着,除了指尖开始能够小幅度的动弹之外,依旧是那样的无力,整个人像个塞满了棉花的玩偶一样,没有哪怕一根骨头能够让她支撑起身子。 咬牙忍着钻进衣服中的冷意,黎筝抬头,借着稀薄的微光打量屋子里的环境。 通向外头的门没有关紧,虚虚的掩着,留出了一道很小的缝隙,呼呼的风从那里吹进来,将黎筝打湿了的衣服上稀少的暖意更快的带走,冷得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 光线也是从那道缝里透进来的,仅一道,少的越等于无,以至于连屋子里的大约景象都无法清晰的看见,她睁大了眼,极力的去看,也只望到那条光线旁边,被勾勒出边缘的事物的一侧。 一两个随意的堆摆在墙壁边上的药杵,上头还沾着点没有擦干净的,上一次使用时留下来的绿色药渣。 少年站在门边,半个身子落在光影里,相较于女子来说更为宽阔上一点的肩膀上落着片枯黄的叶子,手里攥着把泛着寒意的刀。 辛狐见她醒了,直截了当地问道:“好好回答我接下来的问题,如有隐瞒或是欺骗,这把杀猪的剔骨刀,就会从你身上剜下一整条手臂。” 手中的长刀狠狠往前一递,这个向来与人为善的少年,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凶狠霸道的匪气。 黎筝淡淡地看着他,对这等生疏的威吓半点不惧。 她能从任务空间成功毕业,见识过无数的大场面,这般情景尚且还吓不到她。 她不张口答话,辛狐也不坐以待毙,立时抬了手腕,兵器毫不客气地落到了对方的门面上。 那把刀在呼啸的风声里飞了过来,插在了黎筝脸侧的墙壁里,割去了不少发丝,还险些在她漂亮的脸蛋上留下一道口子。 辛狐冷声问道:“你听见了没?” 黎筝顿时无奈了起来。 少年人,性子总是这般的着急,连半点等她纠结犹豫一下的功夫都等不得,若是碰上个硬性子的,两个人能对着干到天亮。 在没有光线的地方暗自撇了撇嘴,黎筝装着样子安抚道:“听见了,听见了,阁下都对我下了迷药,又将我绑得如此严实,实在不必太过担忧我不配合,现下我动都动不了一下,自是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当然是阁下问什么我便答什么,绝无任何隐瞒的。” 在辛狐听到她愿意配合,心中松上一口气,可在他紧绷的面部松缓下来之前,又听黎筝极其老油条地道:“所以,我才被泼了一盆水,正冷得骨头发疼呢,阁下能不能先取条保暖的毯子来给我盖上,再慢慢谈事情啊?”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虽然成了他人手中的人质,黎筝心中还是有着足够的底气。 一来,从系统出品的小地图上看,这个屋子处于森林之中,而非安国城内的城主府。 也就是说,这个少年另有打算,没有要将她上交赵国的想法。 二来,既然是要问话的,那她的性命便暂且还未遇上危险,人除了受点冻,被割去点马尾之外,还是安全且完好无损的。 至于那句剜下整条手臂什么的威胁话语,黎筝则是半点没有听进去。 如此想来,要是运气好上一些,她能够将这段对话拖得时间久一点的话,兴许还能拖到她身上所中的迷药药效完全消失的时候。 只要身体能够重新动弹起来,作为主智脑手下的3S级任务者,黎筝就算是让上对方一双手,也有足够的把握将对方制服! 第196章 “你!” 生杀予夺之权在手, 少年何曾见过要求这么多的阶下囚? 吸入迷香,苏醒后袍泽一个不见,连身处之地都从亮堂的, 光线照射下的森林中换成了个不见天日的小囚房,难道她不应该愁眉苦脸,泪湿衣襟,吓得六魂具散, 惊恐无主吗? 何故还能一副官老爷做派, 如此理所当然地指挥他去取件大氅来取暖? 莫非她以为她还是在秦国军中当她的高官,身边有好些个人随时保护,供她差遣? 心中对黎筝的印象从位置高些的将领, 变成了秦国豪族世家塞进军队镀金的纨绔子弟,辛狐嘴角微微一抽,多少有些憋着气地想,纨绔子弟就纨绔子弟, 从这样的人嘴里问情报或许还能比别人更加的容易! 但愿她是个口风不太紧的人。 眼皮一下一下地跳动着,少年压着脾气道:“这时候我上哪儿去给你找取暖的大衣来?早点认清你自己目前的处境!好好回答我的问题,才是最好的选择!” 少年的态度变得轻视,黎筝这被当成纨绔的老江湖却是逐字逐句的拆解起了他口中话语所暴露的信息。 上哪儿去找保暖的大衣。 大衣这么普遍常见的事物,理当随手可得, 如今连这么简单的要求都无法满足,只能说明——他们目前所处之地,前不着店后不着村,极为荒凉。 如果再深里推敲上一点,又能得出此偏僻之处, 除去了他们二人之外,便没有第三人可以拜托寻找事物。 换句话说, 这少年没有半个同党,看守者,只他一人。 黎筝想要从这里逃出去的话,仅需要打败这个守在门户之前的家伙,便可以海阔天空了。 这短短一句话,所暴露出来的信息量可真是太多了! 轻垂了目光,掩盖住了发现这点之后,心中所冒出来的算计,黎筝又想起了以前,她天天做这种逐帧分析他人话语的时候。 没有谁能直接出生在3S级,同样是从低级任务者过来的人,在早先的时候,她也经常摸不清总智脑的路数,无法顺利地从系统手里获得升级系统的积分。 而没有积分,便没有系统升级后所附带的小地图。 这种出门在外必备之物的缺失,让她养成了单靠言语分析就能获得一大堆信息的能力,也是在习惯了推理与拆解之后,她的任务者等级像是火箭一般的快速攀爬了起来。 来到这一世之后,她大多数时间都不会受到人身威胁,都不知道有多久没使用起这项技能了。 现在,还真是有点儿怀念。 比起完全依赖于系统的小地图,黎筝果然还是更喜欢依靠自己的大脑来推理,由此获取各种信息。 从短暂的思索中回过神来,她的目光状似不经意地从少年脸上划过。 他明显是个刑讯的新手,说话的时候,多余的话语太多,信息也全都暴露了出来。 如果是由她来问话,在场的除了她自己之外,必定还要再多站上两三个长得凶神恶煞,臂膀粗壮的黑脸阎王,来给予对方心理压力。 彰显武力的时机是不能错过的,而像少年人这样,缺少足够人手的情况,从头到尾都蒙着人质的眼睛才是最优解。 狡诈的狐狸悠闲地晃了晃自己的尾巴,慢吞吞地答道:“没有大衣?那,不然点个火堆吧?我快要被冻死了!不提整条命,最起码是小半条命都去掉了。在这个天气,被人泼上一盆冰水会有什么下场,你也是知道的吧?我向来身子骨弱,等会儿要是发起热,烧得迷迷糊糊的,可就没法儿回答你的问题了!” 身上的迷药药效还未全然过去,里头的麻沸散含量又高得过分,在手脚重新开始有直觉之前,黎筝的应对方针是尽量拖延时间。 等到她身体有力气了,解决一个瘦弱的青葱少年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黎筝的招已经出了,端看辛狐要怎么接了。 这个答案揭晓的很快,一声斩钉截铁的“不成”从远离人烟的小屋子里爆了出来。 辛狐不打算惯着她,他横眉怒目,凶狠的模样无限地逼近黎筝心里合格的刑讯人员,对视之后,空气中那股子针锋相对的味儿简直要在两人之间一触即发:“或许你不知道,我是个草药师,不仅对药理十分精通,对于病理方面的事情也是谙熟于心,当个治疗头疼脑热的医师是没问题的,只要你还剩一口气在,我就能把你救回来,在回答完问题之前,你想死都死不掉!” 他那双眼睛里射出了令人心寒的狠辣目光,就连黎筝也为之一顿,当然,她是为了话中所包含的信息而不是他冰冷的眼神。 草药师。 虽然不是什么老练的刑讯人员,但草药师这个职业,其实也还算对口。 这帮子学中医的,对于人体穴位之类的东西了解的一清二楚,戳哪里特别疼,砍哪里让人非常痛苦又不至于死亡,都是从他们手里流出来的,在折磨人的方面,是相当的有一手。 思及那个血肉模糊的画面,再翻翻自己系统包裹里,一张疼痛减缓卡片都没有的,121小系统离开后有段时间没有进过货的仓库格子,黎筝默默的静了几秒,最后决定,如果对方要问的事物不涉及什么重要的最高机密的话,就直接如实回答了。 “好吧,那你直接问吧,问完了好记得给我去找衣服,我冻得不行。” 在反复提及之下,“她很冷”这个信息隆重地进入了辛狐的脑海,他甚至为此感到烦躁,即便他本人并没有要在问话结束之后,就去帮她寻找衣物的想法,但这个信息所传达的不适感还是产生了应有的效果。 一种急迫的,想要赶快进行问话而后结束的潜意识盘踞在了大脑之中。 辛狐烦躁地皱起了眉,他粗声粗气的,看着黎筝的眼神却不自觉的缓和了下来,不像先前那样敌对意味浓重,清了清嗓子,他重新道:“你昏迷前,说我手中的迷药气味儿很熟悉?” 迷药。 如果是外行人,可能会认为所有迷药的配方都相差无几,只要足够熟悉药理知识,即便是不同地区,不同的草药师,也能用同一种药方配出气味相同的迷药来。 但常年浸淫此道,辛狐知晓只要是草药师中的老手,便不会放任这迷药的本来气味儿毫无遮掩的向外四溢。 而用什么味道来掩盖苦涩的药味儿,可就是草药师们各显神通的领域了。 辛狐有着相当的自信,可以在同行之中,搭配出独一无二的味道来,所以,黎筝会觉得他配置出来的迷药气味儿熟悉,必然是在别的地方闻过同一种迷药! “对,是很熟悉!” 黎筝眨了眨眼,毫不犹豫的直接答道。 这不是什么敏感问题,而且,其实她自己本人也在思考这件事。 药,她在曲阳城外的山上用过,效果很好,不管是药力,还是发挥的速度,在临床试验上都取得了非常让人满意的成果。 但之前她获得的数量太少,曲阳城的士兵又是倾城而出,数量众多,如果不是在熏香中混进了一些毒性强烈的东西进去的话,是完全不够用的,掺杂进去之后,也只是将将够用而已。 潜台词就是,黎筝十分想要知晓药物来源,并找地方得到补充。 在占领了曲阳和苦陉之后,即便时间紧迫,她也还是亲自到药店中去查看了一番,好生的寻找了是否有更多的迷药。 但十分可惜,那里的药材都非常普通,都是寻常药店里该有的中药,如肥下城池中的熏香般好用的药物,是再也没有发现过。 心中带着遗憾之际,居然有人上赶着先找到了她。 黎筝盯视着少年的目光,顿时变得灼热了起来。 先前对方是怎么自我介绍的来着? 说他是个精通药理,当个治疗头痛脑热的医师也完全不在话下的药草师? 黎筝视线中渐渐带上了慈爱的意味儿。 好,很好,这绝对是个人才呀! 正要开口询问与迷药相关的事宜,比如说,商业机密类的配方,黑心商人关心的造价与毛利之类的东西,辛狐先她一步的开了口。 “在哪里闻到的?” 突然被cue到的黎筝短暂的一愣,有些呆地道:“啊?” 辛狐面上的焦急之情无法掩饰,他身体前冲,人弯腰下俯,脸快要凑到黎筝的鼻尖儿上来。 少年完全没有顾及那把插在两人脸颊旁边的锋利柴刀,也丝毫不去管他突兀又急促的动作是否会在不小心中将脆弱的咽喉撞到了刀锋之上,危及性命。 黎筝眉头一跳,张了张嘴,想说别着急,小心上一些,却被少年人双手抓着肩膀大力的摇晃,凝视着她的漂亮眼睛瞪得发红:“在哪儿闻到过的,你究竟是在哪儿闻到过的?” “我、你——肥下!” 黎筝想说曲阳,半道又因为少年着急的模样,犹豫踌躇着改了说辞。 药是在曲阳用的,味道也是在曲阳闻的,可既然是要追溯源头,还是得报肥下之名。 目光盯在少年的脸上,黎筝心道,只希望她的揣度都是正确的,不要弄巧成拙了才好。 “肥下?肥下就对了,肥下就对了!” 辛狐的反应倒是没有浪费了她的苦心,那恍惚着高兴的神色,让人都跟着心中松了一口气。 “姐姐已经安全抵达肥下了!” 少年笑得灿烂,一副心事终了的样子。 他捂着胸口舒了好长一口气,而后又看了过来,眼中带着连他自己都不知晓的希望与期盼,“那你拿到药的时候,有没有看见过一个穿着跟我一样的袍子,鹅蛋脸,头发长得要把脸遮住大半张的女子?” 同样是药草师的女子? 那岂非跟他一样,也是个能配置迷药的人才了? 如果将这等人漏掉的话,她可不知道要多心痛呢! 黎筝愣了一下。 她攻占肥下,将所有活下来的人全都集中到一处看管之时,是有去过那里看他们生活的如何的,但,“头发长得能将大半张脸遮住”的女子,这种描述,即便只是想想也觉得十分突出。 她记性又还算不错,如果有见过,就绝对不会遗忘。 但是,没有,并没有,翻遍所有记忆,也未能找出与这等描述相对应的人来。 也就是说,肥下城池中,并没有面前这位少年姐姐的存在? 第197章 黎筝垂着头, 视线盯着方正带尖儿的门角,思索着有关于少年姐姐的事情。 还没能从记忆中寻找到半点细枝末节的关键事物,一溜串的脚步声, 先从狭小阴暗的木屋外传来。 一只穿着革履的脚,踏过了落满森林的枯萎红叶,将失去了水分后变得越发干燥单薄的枯叶们踩得吱呀作响,又一下下地踏在这些血红的尸体上头, 朝着黎筝与辛狐所呆的木屋而来。 耳朵一动, 黎筝微微睁大了眼。 ···什么情况? 这里不是只有少年一个人吗? 还是说,方才那些遇见他们的赵国士兵又都回来了? 听着那串脚步声逐渐加快,好像跑起来似得, 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这里接近,黎筝神情微动,忍不住握起了拳。 与此同时,一堆杂草从天而降, 落了她满脸。 “千万不要出声!” 少年的头没有看向黎筝的方向,他语气急促地嘱咐着这些,手上动作一点不慢地将周围的杂草全部扯过来堆到黎筝身上。 厚厚的一层茅草,盖在头上将天光一并遮蔽,只留下些细小的缝隙, 让黎筝的眼睛可以透过那过小的孔洞,看见外头的东西。 上头粗糙细密的枝叶刺得皮肤瘙痒不已,让人恨不能多动弹上两下,可若是如此,被少年藏起来的身影就会很快暴露, 到时候,被来者看见了——他们可不会跟少年一样, 留着她的命问话! 咬牙忍耐着这种细密而微小的瘙痒,黎筝的眼睛透过层层草叶,看向少年背光的身躯。 他将所有的杂草全都布在她的身上,等到连一个脚裸都不露出来了,这才轻轻舒了口气。 那弯下的腰板刚直起来,一只手就推开了小木屋的门。 一柄反射着刺眼光线的兵器,从那扇无害的门后头刺了出来,在两人的视野里划出了一道红色的弧线。 “唰”的一声,带着红缨的枪头瞬息间来到了少年的脖颈之间,笔直地顶在辛狐单薄脆弱的脖颈上,如果再往前伸上那么一寸,顷刻间就能把少年的性命给取走。 “你!” 少年往后退了没两步,脚后跟儿抵住了黎筝的脚底板,在这性命受到威胁之余,他又想起了这个被藏在杂草堆里的人。 喉结浮动了两下,辛狐羽睫微颤。 不能再退后了,再退,后边儿的秦国人便要露出身来了。 他脸一皱,面颊的轮廓跟着紧绷了起来,声音有些干地问了一句:“你谁?” 来者的身形从过盛的光线里冒出,身上穿着件带有明显标识的士兵猬甲,不是秦国战士的,也不是赵国士兵们惯穿的,而是—— “我是从魏国来的战士。” 魏国? 这个回答在黎筝与辛狐的耳朵里重重爆开。 正值秦赵开战,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来的人居然是魏国的士兵? 黎筝的目光从层层叠叠的杂草里探出去,看见了他身上与秦赵二国截然不同的魏国战袍。 还真是个魏国人! 可魏国士兵怎么会到这赵国的腹地来? 他们、想从这场战争里分一杯羹? 辛狐脸色变得微微泛青,也是这么个猜测。 但魏国士兵却对着辛狐道,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来回大量:“你、你是赵国人?” 光是一个秦国,他们赵便要应付不过来了,现在还有想趁火打劫的魏国—— 少年口气不耐,带着极大的挑衅与不善:“是又怎么样?” 魏国士兵被他那十足发冲的语调呛得一愣,而后才发觉,他的长枪还架在人脖子上,随时都可以取走对方的性命! “···不好意思,我还以为这里藏着什么敌军探子呢!既然是赵国人,那就没事了。” 他收回了枪,木头制的长枪尾端在地面上碰撞出一声“哚”,光线里,他脸上露出了笑。 “误会,这都是误会。” “误会?” 辛狐捻着手指,嘴唇抿得死紧。 方才的那句“以为这里藏着什么敌军探子”让他额头上出了一层浮汗。 可现在,人家又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 眼珠子转至眼角,动作极其隐晦地朝着背后看了一眼,少年几乎是心脏狂跳地祈祷着秦国人不要在这时候发出什么会引起别人注意的声响来。 魏国士兵确实没有发现什么,他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脸上是淳朴而抱歉的笑容:“嗐,你看这事儿干的,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不都是自己人嘛!” “自己人?” 别说辛狐,就连后头藏在杂草堆里的黎筝都为此感到疑惑。 他们俩一个赵国人,一个魏国人,什么时候变成自己人了? 辛狐的眉毛拧了起来:“我还没问呢,你一个魏国士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黎筝也想问的事情。 第三方势力的出现,直接打破了秦赵两国之间的平衡,不在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新出现的势力还敌我不明,动迹模糊不清的话,那更是会直接导致战场失利。 但魏国士兵却没有半点要隐瞒的意思,直截了当的就将再场另外两人都在猜测的事情给抛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有些惊讶的嗓音在空气中扬出了一个弧度,“我们魏国和赵国已经联手了!唇亡齿寒的道理谁都明白,我们魏王知晓赵国目前所遇到的危机,特意派兵前来邯郸护卫赵国!” 护卫赵国? 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秦国快要打到人家首府的时候来了? 明眼人都知道,他们这次来的目的绝对不纯。 也不晓得,赵国为了换来这次魏国的救援,得许诺出去多少金银,多少土地。 黎筝眼神一冷,森寒的视线让魏国士兵觉得后颈发寒的同时,辛狐却是因为魏国的支援面露喜色。 “原来如此,唇亡齿寒!所以,你们从魏国赶过来救援我们了?” 魏国士兵点了点头:“不错。” 谁都没有想到,没了白起,秦军的攻伐之势居然还是如同猛虎下山、离弦之箭般飞快地射向了赵国的心脏。 不到几天的时间里,肥下,曲阳,苦陉三城连失,眼看着安平安国一旦被破,整个赵国也就要亡了。 便是与赵国相接壤,多年来同样饱受秦国战争骚扰的魏国也感到了心慌,在几番忧愁之后,还是派出了魏国将士,一路从边境快马加鞭赶来支援赵国。 也是赵王心知李牧守不住肥下后头的这条路了,挥手给魏国军队通往安平安国的路子大开绿灯,这才有了魏国士兵的出现。 三言两语简单的交代了他出现的来龙去脉,魏国士兵脚尖转向了门外。 “秦国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安平安国两个城池又防守空虚,所以我们魏国接手了一部分城外巡逻的工作,现在确认这里没有秦国人了,我就继续巡逻了,你,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不安全,还是赶紧回城里去吧,若是秦人来了,你可就回不去了!” 秦人一来,安国城池一定会关闭城门,到时候,除非城破,否则落了锁的城门不会再次打开。 辛狐抿唇胡乱点着头,心里犹豫着要不要将看见秦国战士出现在安国周围的消息告诉他。 因为要从秦国人嘴里问出姐姐的消息,他私下藏匿秦军官员已是重罪,如果再瞒下敌方探子出现的情报,那可真是成了安国的罪人。 “诶,你等等!” 魏国士兵又转回了身。 辛狐却是一时失了言语。 说什么?怎么说? 他目光发着颤,嘴唇慢慢变白,心中有两方势均力敌的人马在进行拉力赛,却没能分出个胜负,等到最后,只是极为轻声地道:“我、秦军一定很快就来了,你们一定要加紧戒备,实在不行,就跟城主说,早点关城门!” 魏国士兵笑了:“嗯!放心吧!” 辛狐张了口,做最后的补充:“还有!别去那边的树林子里,那边还有没散光的迷药!吸入两三口,就能让任何人都躺倒在地!” 魏国士兵走了,那双修长的腿来回迈动着,很快就走出了少年的视线。 辛狐叹了口气,手指无力的向下垂落。 他终究是隐瞒了秦军的出现,不单单只是将黎筝的存在隐而不报,而是连同森林中十多个昏迷的秦国探子的存在一并瞒了下来,没有让任何人知晓。 少年清楚这样做会给安国带来巨大的隐患,可除此之外他又别无选择。 如果其余的探子被抓,那么他隐瞒自己并未见到秦军的事情也会跟着暴露,到时,安国上层必定会认为他和秦国有所勾结。 眸光微暗,辛狐转头走向了屋内。 他三两下扒拉,将藏在杂草背后的黎筝整个扒拉了出来。 经过魏国人与少年的一番谈话,她的力气也恢复了不少,此时如果想要从绳子中挣脱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这最好在少年没留意的时候做,所以她硬是忍着杂草搁人的叶子落在身上的轻微痒意,也没有自己动弹上一下,将那些讨人厌的叶子全都抖落下去。 “起来,将这件衣服换上。” 辛狐不由分说地往她嘴里塞了颗药丸,而后抓起插在旁边墙上的柴刀,一下砍断了捆在她手上的绳子,又从身上脱下一件外袍来,劈头盖脸地扔在了她头上。 “别耍什么小心眼儿,你刚刚吃下去的药三天后就会发作,如果没有解药的话,你活不过第四天。” “现在,把你身上的秦国猬甲脱下来,换上我的衣服,再带我去找我阿姊,要是找到了,你这条小命或许就能保下来了。” 第198章 门半掩着, 少年站在门外,背对着木屋,一眼也不朝屋子里望, 双目只注意着四周的山林,如同称职的守卫一样,时刻关注附近的风吹草动。 黎筝缩在门背后,将身上的盔甲一件一件剥下来, 趁着少年没有打扰她的时候, 分秒必争的把少年塞给她的衣服兜头穿上。 墨绿色药草师衣袍,略带着稍显苦涩的草药味道,拿到手上有些沉甸的重量, 显示其并不如看到的那般单薄,也让人知晓,这是件穿上了就必定保暖的衣服。 为入手的暖意稍稍的雀跃着,不小心将衣物翻转过来的黎筝, 看到了红色打底,蓝色镶边的内里。 内与外的截然不同让她惊讶了一瞬,在穿衣的功夫里,她又很快的理解了过来。 赵国人推崇火德,也推崇能够辅佐火德的木德, 穿衣风格因此而演变为七分红与三分蓝的搭配,如此实为正常,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少年一身墨绿衣袍,其内衬竟也符合这七红三蓝的一点。 “你好了没有?” 事态紧张, 战况十足的不乐观,少年紧绷着神经, 担忧会再有人到这里来探查。 他于城外拦截下了秦国探子的举动,虽然稍稍的缓解了安国马上要受到攻击的燃眉之急,可探子们没能按时回去禀报,秦国的军队是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的。 运气不好,说不定还会比原计划更早的提前一段时间攻打过来。 再三地催促着黎筝的动作,辛狐担心战争真的打起来之后,那战火肆虐和民不聊生的场面,会让他放心不下安国,并直接促使他放弃前往肥下寻找阿姊的计划,留在安国这里保卫城邦。 “别催了,我换好了。” 黎筝稍稍整理了下衣冠,推门而出,墨绿色的衣袍在风中微微晃动,那穿在少年身上刚刚好的大小,到了她的身上之后,显得有些空阔宽大,也将她精致的脸衬得越发白皙小巧了起来,就连那骨架子,看起来都比穿着盔甲的时候小了一大圈。 辛狐不耐地皱着眉,半张的口正想训诫上这个不明白自身处境,动作只慢不快的秦国俘虏两句,好让其知晓什么是寄人篱下的悲苦,可一抬头,便对上了那双如同秋水般,敛着粼粼波光的眼睛。 明媚的阳光之下,被小黑屋所遮盖的神女似得脸庞终于得以显出真容,漂亮的有如好女般的柔和面容,即便是穿着他日常所穿的墨绿色的朴素衣衫,也遮掩不了半点其倾国倾城的秀美和风华。 辛狐拢在一起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了,快要道出口的训斥也忘了个一干二净,两只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跟下凡谪仙没有什么两样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黎筝推了推他,才将这陷入如梦似幻的真实幻境中的药草师给叫回了神。 “喂,喂!”黎筝的双手在他眼前挥动,“你有没有包裹?或者,哪怕是块布料也行,那些盔甲总不能丢在这个屋子里,等着别人过来检查的时候发现吧?” 秦国战士的盔甲哪怕脱下来了也不安全,如果在安国的附近被发现了,所有跟木屋有关的人都要受到盘问与处罚,以防万一,他们必须找个地方将盔甲全都处理掉才行! 这是辛狐听在耳朵里的反应,而黎筝的想法则是,赵国周边估计就跟秦韩交界之处一样,不会太过安全,除了正在大战的两方军队之外,这山野里或许还有不少被战役逼出来的山匪。 他们偷偷地守在各个山头,抢掠沿途经过的百姓,如果能将这盔甲携带在身上,兴许之后还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所以,她才出言询问少年,有没有能装盔甲的包裹。 辛狐终于从她过盛的容貌中醒神了过来,因为某些羞于言说的赧涩之意,他说话不如先前的强势与连贯,结巴的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哦,哦哦,包裹,有,我记得有。” 他目光下垂,眼神闪躲的不敢再看黎筝的脸,心头还有着因那格外出色的容貌而残留的悸动之感。 为了甩开这些让人不自在的感觉,少年侧身快步走进了木屋里,两三下翻找,没一会儿就摸出了一块儿能够包裹东西的布料出来。 两人身处敌对阵营的剑拔弩张被他全然地抛在了脑后,又下意识的轻缓了语气,事无巨细的对着黎筝解释道:“这屋子我和阿姊常来,只要是被师父叫到森林中寻找药草的日子,每到响午时分,我们就要到这木屋里来歇息上一会儿,所以,用来包裹草药的布巾在这里有不少呢。” 点点头,黎筝接过布巾,回到屋子里将盔甲小心的包裹起来,才背到背上,还没抬头,落在身上的光线突然没了。 一看,是少年再次走了回来,他和她一道挤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弯着腰,在杂草堆里四处查找着什么。 这又是在作甚? 黎筝挑了挑眉:“包裹已经找到了,你还在找什么?” “啊?哦,没找什么,就是刚才,我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少年是不会说实话的。 实际上,他什么东西都没掉,只是怀疑之前穿着盔甲的战装秦国人,和面前这个柔美的与少女无异的人并非同一个。 要不是他当时就守在门外,从头到尾都没看见有别的人进过小屋,现在必定要起疑心,是否有人将那秦国战士掉了包。 否则如此遗世独立的出尘之辈,怎会是凶悍野蛮的秦国人? 又怎会是大肆侵略赵国的秦国战士? 辛狐多少有些不愿意相信。 看他将整个杂草堆都仔仔细细地搜了一遍,都没有搜出一个新的秦国人之后,站在门口的黎筝终于不耐烦的反过来催促道:“还没好吗?时间不早了,我们还不走?” 闻言,辛狐终于直起身,放弃了在木屋中寻找一个不存在的人的想法:“好吧,我们离开。” 重新从小木屋里出去,黎筝这才看清了周边的环境,来时躺在少年背上没能打探到的安国附近的地势情况,都被她认认真真地扫入了眼中。 辛狐则还在抓紧时间,打消她可能出现的多余的念头:“刚才给你的药三天一过,就会毒发身亡,你、” 本该是最为严肃,最应该表现凶狠的时刻,少年却发现自己实在无法对长了这么张惹人怜惜的脸蛋的人用出什么凶狠的口气来。 他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将准备好的“千万不要打什么鬼主意,小心尸首无存”的话语替换成了更为缓和的“你不要乱跑,三天时间一到,记得来找我要解药”。 话一说完,辛狐自己心里就先泄了一口气。 “三天时间一到,记得找我要解药”。 这还算得上是什么威胁,说是在关照病人也完全不为过。 他们可还是身处不同阵营的敌人呢! 他居然如此跟他讲话! 辛狐小心翼翼地觑着黎筝,担心她发现自己的异常。 黎筝却是眨了眨眼,没有察觉出这停顿话语下的隐情:“好,放心,我不会乱跑。” 她盯着系统面板下出现的“解药debuff 持续时间一个时辰”,轻轻的挑了挑眉,嘴角勾出一个隐晦的笑意。 少年喂给她的药丸,不但不是什么会致命的毒药,甚至,还与他所言相反的,在吃下这枚药丸之后的一个时辰之中,哪怕她又饮用下了一些力道较大的毒药,也能依靠着解毒药丸的药性,安然渡过。 黎筝不仅没有半点要跑的想法,还在心中谋划着,如何将这位药草师收入麾下。 “对了,先前与我一道来的那些秦国战士们,你最后····是怎么处理的他们?” 人才的确是应该获得特殊对待的,但如果是与战友有着仇恨的话,还是不要放在同一个阵营下头,令其内斗的好。 黎筝目光闪烁,想要将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个隐患扫除。 而这,也将成为决定她对待少年态度的关键问题。 辛狐愣了愣,踌躇过后,还是决定如实告知,哪怕,在他原本的计划里,这些东西,她都是不应该多嘴来问,更不应该知晓的事情:“我、我没有杀他们,只是把那些士兵全都丢在了一个猎人弃用的陷阱地洞里。” 少年是药草师,而非战士,他的职业天生就是治病救人的,从出生到现在,他用药草救治了数不清的人,却从未杀过任何人。 是药三分毒,即便所有的医用药物和毒药的配方辛狐都在师父的叮嘱下,背的滚瓜烂熟,但作为一个药草师,他多多少少的还是不习惯去使用毒药,如果可以的话,自然是治病救人的药物用的更顺手些。 没有亲手将那些秦国的战士们杀死,而是将他们丢在无法攀爬上来的废弃陷阱中自行等死,这是少年存着点后悔的事情,也是他担心讲出来,就会损坏他装出的威严,而不愿说的事情。 可现在,却还是说了出来。 黎筝听了,当场松了一口气,在少年背后蠢蠢欲动的手也放了下来。 战士们没事就好,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她还得将这个刚看上的药草师少年送下去陪他们。 “如此。”她轻轻的落下了乌黑的长睫,一副知晓的样子,“我身中毒素,也帮不了他们,既然他们没有死,对我来说也算是好消息了····我们做个君子协议,等到了肥下,我全力帮你找阿姊,你们姐弟二人团聚后,你就给我解药,把我放走。” 放她走? 少年心里涌起了一阵不舍。 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提起,要在着战火纷飞的局面下,跟他刚生出些好感的人分离,他还真的有些不愿。 但被黎筝盯着,他也只得压了压心中的情绪,开口道好。 两人穿过森林,继续向前,在山坡上,看到了如火如荼的交战到一起的三国战士们。 在黎筝不在场,无人指挥秦国军队的情况下,他们居然开战了! 第199章 那是一场要将所有生命一并淹没的红雨。 温热滚烫的血珠里翻涌着还未凝稠起来的液体, 腥气的铸铁味道从身边、天际或者各种各样的地方喷洒过来,染了人一脸、一身以及所有红雨能够溅到的地方。 轻轻闭了闭眼,战士还是没能避开那喷洒过来的红色, 面颊上沾染了不少热意,视野和看到的天地也跟着变成了红色,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世界,他没有太多顾忌, 重新举起手中冰冷的刀枪, 冲进了敌军之中。 红雨,并非是21世纪,二氧化硫排放过多所导致的名为“酸雨”的自然灾害, 而是用鲜红的丝线将人的性命从身体中抽出的具象化形态。 这场雨在战场上纷纷扬扬地落下,也在所有旁观者的眼中,降得愈演愈烈。 “他、他们!” 小小的山坡上,黎筝被辛狐按着肩膀, 伏倒在了地上。 离得过近,又站得过高,少年担心他们的身影会被有心人注意,因而受到那些在战争中从人化兽的存在的波及。 他快速地将女孩扑倒在地,动作迅捷的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抬起的手把对方张开的嘴也一并捂了起来, 以至于黎筝的下半句,那可能会将身份暴露无异的话语,也全都隐没在了他的指缝之中,没能说出半分来。 顾不上回头凝视上他一眼,黎筝先反手按住了辛狐的手臂, 但两相角力之下,她还是稍稍地松了力道, 与其僵持了下来。 少年的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在看清眼下局势之前,他们还是先不要急着暴露位置,安分些地藏在这个小山峰上为好。 只是,她藏了起来,秦国的将士们却处于危难之中。 目光紧紧盯视着战况激烈的沙场中心,黎筝心头是少有的焦急。 她不在秦国的军队里,二十万秦国战士就如之前桓齮临阵脱逃一般,群龙无首,一盘散沙,没有半个指挥,他们又要如何跟赵国战斗? 更何况,如今赵国又获得了魏国的帮助,得到了不少增援,实力是之前的几倍还多,如果轻敌的话,那这场战役,便会是秦国二十万兵马的葬身之由。 黎筝眸中暗光一闪,想起了之前遇到的魏国士兵跟少年对话时所透露出来的信息。 赵魏两国两手,彼此组成了可以交托后背的联军,誓要在安国城邦之外,将所有秦军阻击在这里。 秦军一打二,军队内部还少了个最高指挥,真是怎么看怎么吃亏! 盯着眼前飞舞的血沫,盯着那从人体之中喷涌而出的粘稠液体,黎筝的眼珠子都急得有些发红。 不知多少次,她都差点忍不住要挣脱少年的束缚,将他一把推开到旁边,冲出去进入到秦军的队伍里,与将士们一块儿拼杀。 但看着看着,她又平静了下来。 “等等,这战况好像——” 好像是秦国军队这头,明显的比较偏向于优势啊! 明明是以一打二,明明是以少对多,在失去指挥的情况下,秦军将士们居然还能越战越勇,一举将战线从远离城门小半个足球场的位置,往里推进至安国的城门之下,甚至眼看着就要架上临时赶制出来的梯子,爬上安国的城墙,占领这座新的城池了。 山坡上两人的情绪顷刻间的反转了过来,黎筝表情缓和下来,辛狐的面色则严肃了起来,他手心渐渐收紧,内心的情绪也变得紧张。 他摇着头,下意识地接上了黎筝的未尽之语:“节节退败,七零八落,他们,他们竟是打不过秦军!” 魏国的及时援助,让本不打算开门迎击的安国自信出战,然而,事情却不如他所想的那般顺利,诸国之间的将士们谁强谁弱,并不是依靠想象与臆测来排名的,而是放到战场上你死我活地打上一战才能知晓的。 混战伊始之初,赵魏两国的士兵对于获得胜利,全都信心十足,那浓厚的信念感在上空交汇到了一处,给予了人无限的勇气,他们口中的叫杀声冲天而起,好像要喊破人的耳膜,令万物畏惧,使走兽败退,那挥舞着兵刀,勇武厮杀的摸样,更是如同古时候祭祀的武者勇士一般令人尊崇。 赵魏两军对冲着与秦军拼杀到一块儿,浴血杀敌的勇武样子,也足以让赵魏两国所有的百姓门都能够放心的将自己的安危交予他们。 然而,这仅仅只是迷惑人眼的假象,实力上的巨大差距,也并非依靠士兵的勇武和信念就能拉平的,没过多长时间,秦国的兵马便一点点地打出了优势,那微小到几乎不可见的优势,再长时间的不断叠加下,竟成为了他们碾压敌方的致胜法宝! 几个来去之下,赵魏两国的士兵们竟是被打的人仰马翻,给他们的几次冲锋之下,被分割击破得支离破碎! 谁都没能料到,这支已经与肥下、曲阳、苦陉几城对战过几次的疲惫之军,实力竟然会如此的强劲,交战不多时,便已然有了势如破竹之态。 而更不会有人想到的是,这强横无匹,所到之处战无不胜的军队,其内里竟然会是一支缺乏了领头统帅的群龙无首之军! 要知晓,就连与他们敌对作战的赵魏两国的将领在几次交锋下来之后,都开始对他们强横无比的作战风格和迅速实施的作战方针感到害怕。 可实际上,目前秦军的作战方案就是没有任何作战方案。 桓齮在时,军中的几名副将偶尔还要负责思考作战时所用的计策,可自从黎筝接手之后,秦国将士们的指挥权就全部握在黎筝一人手中了。 凭借黎筝丰富的行兵打仗的战争经验和大量的现代科学物理化知识,艰险的,需要用人命去铺路的战争再不需要用人的血与泪去换取胜利,黎筝本人的强大,让他们得以依赖于自然界的伟力来战斗。 每次战士们刚上场,战斗便如风摧沙堡般轻松的结束了。 可以说,所有见识过她手腕的人,都对她的实力感到心服口服,几次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城池的行动下来,死心塌地想要跟随她的人更是滚雪球般的增多。 秦军之内,几乎没有任何人敢于和她的“鬼才”相比较,即便她以过于年轻的年龄担任了统帅一职,也没有半个将士站出来说要与她抢夺指挥权利的。 每一个秦军将士都心悦诚服地想要跟从在她的背后,按照她的作战方针,以最快捷,最迅速,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取得下一次的胜利。 可是,就在整个秦军都依赖着这位拥有着天之才能的“神谋”之时,她却突然被安国所俘虏了! 更可恶的是,安国人还拒绝承认此事,不愿将他们极为重要的统帅交还回来! 被黎筝命令,需要留守在苦陉和安国之间埋伏并等候命令的秦军大部队在知晓这个消息之后,瞬间炸了锅,像他们是被夺走了心爱住所的猛虎般,暴怒地一股脑儿冲到了安国城下叫阵。 “还回我秦国统帅!否则就开战!” “还回我秦国统帅!否则就开战!”XN 赵国的语言是来的路上临时学的,吼出去的时候也不知道对还是不对,总之吼了也算是交流了。 那含糊不清,本就与原来的音调有着巨大差别的言语,以及原汁原味地带着赵国不知道哪个地方流传下来的荒腔走板的方言调子一同组成的语句,让站立在城墙上的赵国官员伸长了耳朵,百般苦思,也难以理解。 这奇怪的话语在经过了好几手的传递之后,才终于有人东拼西凑地想出了极为接近事实的内容来。 “他,他们是不是在说,我们抢走了他们的统帅?一定要开战?” 几个赵魏两国的将领互相看了看彼此,十分摸不着头脑,但相当的坚定道:“肯定不是这个意思吧。” “对啊,我们又没有抢他们的统帅。” “他们该不会是不懂赵语随便乱说的吧?” 城主沉沉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得找个能够听懂秦国话的人来做翻译才行!” 一个跑得飞快的探子冲到了众人之前,单膝下跪地高喊道:“报!秦军再次与我方沟通!” 再次沟通! 包括城主在内的所有人眼中都出现了希望。 新的传话,或许会是他们能够听懂的语句! 一挥手,年迈的城主当场命令传令者立刻将那通讯传来。 略一拱手,小兵垂头道:“他们说,只要不XXX,就开战!” 秦军喊出的实则仍然是那句同样的话,但可惜的是在场的所有赵国人,都只能听懂最后的“开战”二字。 摆放着碗筷与茶水的桌几被人愤怒地掀翻,长了大把胡子,穿着红色深衣的中年男子怒涨了脸,双眼瞪得有如铜铃般大小地气道:“战便战,难道我们还怕了他们不成吗?” 瞥了那沉不住气的怒容一眼,城主的手指来回转了转手中捏着的青铜樽:“也是,秦军恐怕还不知晓我们赵国已经跟魏国联手的事吧?正好,趁着他们还没获得情报之前,一举将他们击溃于此!回头,我等还能向大王讨要些功劳。” 如此天真地想着,赵魏两国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滑铁卢。 在秦军强势的进攻之下,别说将他们击溃于此,就连想要守住自己背后的城池,都是十足的困难。 而对面的秦军,更是难以想象,超出预料的强大,即便没有采用任何作战方针,仅仅凭借着自身高超的战事素质和心中跟从的统帅被人夺走的怒气,秦国的铁蹄便不由分说地将赵魏两国的联军碾压横扫了过去。 曲线流畅的肌肉鼓动着架起的弯弓,箭矢所指的方向,正是赵魏两国军队中来回奔跑传令的将领,鹰隼般锐利的眼死死的瞄准对方的身影,如同黎筝附身般,将其一击毙命。 同样的场景也在沙场的其他地方出现,古铜色肌肤的战士长满老茧的手扬起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刺向了敌方首领的致命部位,一捧血色从对方的身上涌出来,瞬息间便染红了他身上的衣角。 “如何杀死一只猎物?” 黎筝的手在舆图上指指画画着:“拔去它尖锐的爪牙,拔下它坚硬的皮毛,最后,连其开展视野的双眼也一并剥夺,如此,它便属于我们了。” “如此,安国便要属于我们了!” “秦国必胜!” “大秦必胜!”XN 澎湃的信念在吼叫声中拧成了一条坚固不摧的绳索,死死地捆缚在了赵魏两军的身上,限制住了他们的手脚,令其不得动弹,不得反抗,不得胜利。 黎筝重新趴伏了下来,胸腔中的心跳也渐渐地平复下来。 “要、要败了。” 破碎的话语从少年的口中落出,他松开了按着黎筝肩膀的手,也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另一只,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复先前见面时,一个人用迷药药倒了所有秦军将士时地志满意得,就连发色都黯淡了下来,整个人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黎筝抿了抿唇,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 这到底是战场,有嬴就有输,有人高兴就有人悲伤,站在胜利者的阵营里,如果说点什么慰藉的话语,反而跟落泪的鳄鱼一样虚伪。 静默了半晌,她突兀地道出一句话来:“马镫,是马镫,你看见秦军脚下踩着的那块晃荡的东西了吗?” 少年呆了一下,好半晌,才从那股子恍惚和痛苦中抽离:“你、你说什么?” 黎筝一副聚集在酒馆外头,指点江山的老大爷摸样地道:“就是因为那个东西,所以秦军才如此厉害的。” 辛狐难过地说不出什么话来,但黎筝的讲法又实在令他意外,如果不是被她特意指出来的话,他估计连这个所谓“马镫”的东西都没能发觉,毕竟,他们是处于战场之上。 “可、可那只是小小一块儿。” 战场上真的太过的脏乱了,几匹马的蹄子落在地上一踩,就尘土飞扬的,叫人什么也看不见。 黎筝继续有理有据地指点江山道:“你可不要轻视了那小小一块儿!只要秦军的脚踩在马镫上,他们的身体就有力可借,不会轻易从马背上掉下来,也可以解放双手,拿些更重,更长,在战场上更有威力的兵器!” 目前的战国,除了被黎筝献计马镫的秦之外,另外的国家,都还没见识过这小小马镫的威力呢,不是自己亲自使用,体会过其好处的人,更是不会知晓,这马镫竟能够成为左右一场战争的关键性因素。 辛狐一边听着黎筝的介绍,一边眼睛瞪得越来越大。 他往心中一想,发现还真是如此,再往战场上一看,秦国的将士们果然如黎筝所言的那般,双手的动作更加的自由,也更加的多。 “令这战局一边倒的,竟会是个小小的马镫!” 黎筝委婉地笑着,将三方国家所出士兵们的个人战斗素质和实力的落差全都隐在了马镫之下。 毕竟,相信财力物力上的差距,总比接受赵魏两国的士兵们就是打不过群龙无首的秦国将士们要好上很多。 小小的插曲之下,战役很快有了结果,赵魏两国的士兵们溃不成军,在城内众人不愿打开城门的情况下四散而逃。 秦军自知胜利已至,也没有跟在他们身后追赶,反是如来时一般的朝着城门上喊道:“交还我们秦国统帅,向我们投降,否则,我们就要攻入城池,杀光里面的所有人!” 这下没人再抱有侥幸之心了,城墙上站立着的所有赵国人都知晓,他们秦国说的真的是“交还统帅了”。 可问题是,他们连对方的统帅是谁都不知道,更不可能将其藏匿起来了。 正在赵国高层摸不着头脑之际,另一边躲在山坡上的辛狐却是骤然转过头,极为震惊地瞪着黎筝:“统帅?秦国人说他们的统帅被抓了,你,你该不会是——” 在少年的注视之下,黎筝缓慢地眨了眨眼,那张漂亮的有如谪仙的脸蛋,慢镜头似得扬起了一个微笑。 这明明是张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过于出彩,过于细嫩的脸,可偏偏她就是身处于此处,还呆的如鱼得水,没有半点维和的感觉。 辛狐眼睛慢慢瞪大,又想起了他们俩一开始走到这个山峰前的景象,身边的人从起先的着急,到后头的从容淡定,态度变化的全过程都应和了秦军由危转安的局势变化! 如果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性证据,那她讲解马镫时游刃有余的表情,便足以说明了她在秦军之中的地位。 仔细想想,究竟是什么人会如此清楚军队中的战事物资? 什么人会如此了解马匹身上才刚做出的新兴改动? 如果不是一军的高层,又怎么可能侃侃而谈的将这些东西深入浅出的缓缓道来? 亏他还傻乎乎地将她当做是个军队里的小人物,只觉得如此细皮嫩肉的摸样,顶了天也只能在军中混成个副将的职位,不可能是什么来头太大的存在! 在之前的相遇之中,他甚至随意的轻待她,恐吓她,还将其带在身边到处乱逛,并且想着,等到对方与他一并抵达肥下,找回了阿姊之后,也悄悄的将其留在身边作陪伴。 辛狐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的真实身份,竟然会是个放出来,会是能让赵国上下震动的秦军统帅! 第200章 城池之下, 是叫嚣着的秦国军马,那巨大的军队漫长的几乎是望不到头的,他们人头窜动, 群情激奋,叫声滔天,黑压压的,潮水般的军队, 就像是要铺天盖地而来, 一个巨浪将人拍下水平面,连呼吸和生命也一并剥夺的无情大海。 看着这有生之年,无人愿意再经历第二遍的可怖场景, 老城主满是皱褶的枯瘦的手不断颤抖着,连眼皮也心神不宁地跳个不停。 秦军的强势肉眼可见,哪怕是跟救世主一般,承载着安国一众百姓们巨大期望的魏国军队, 都在与之打过照面后,输了个彻底。 赵国的败落已成定局,这座屹立世间百年不倒的高山即将垮塌的势头,再也无人能够挽回。 老城主心中出现了“投降”二字,希冀着只要他这名主事者在敌军面前主动领死, 剩下的安国城民们,就都能受到良好的对待。 安国,要知道,他们已经打到安国了呀! 这是赵国首都邯郸之前的最后一个屏障,秦军占领了安国, 就跟占领了整个赵国没什么两样了。 与其他地方的俘虏不同,安国的黎民们成为俘虏之后, 很快就会迎来改换所属国家的时机,到时候,他们就会跟身处于秦国的那些黎民一样,获得属民的待遇,秦国人是不会在俘获了他们之后,还对他们再多加施于什么残酷的虐待的。 城主老了,没办法上战场打仗了,他自知守不住常年生长生活的国家了,也守不住他任职的城池了,但人!安国的百姓们,他总是要守住的! 投降两字含在口中,随时都要吐出,老城主又知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些兵临城下的秦国人正在说“如果不交还他们的统帅的话,就要马上屠城”。 可是,安国人的手里显然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统帅”的,不然的话,他们为何不挟持着对方的统帅,去要挟他们退兵? 这是绝对说不通的事情,而老城主怀疑的是,这番话该不会是秦国人为了屠城,故意编造出来的吧? 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统帅,有的只是秦国想要杀鸡儆猴的心! 只要掐灭了安国人的气焰,之后那些被他们收拢到手心里的周边地带的民众,便也会畏惧他们的威势而不敢造次。 城主闭了闭眼,只觉他们已然被逼进了死角,没有了任何的退路可言。 然而,一声“禀报”,却将整个事件推翻成了他完全无法想到的情况。 来的是个魏国人,他身形挺拔,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城主仔细一看,发现这还是少数几个,会讲赵国语言的魏国人之一,他在表述和口音的方面,可比秦国人要好上许多。 “报!开战之前,在下曾被命在安国周边巡逻,当时,有看见过可疑的赵国人士和几个逃逸的秦国士兵。” “哄”得一下,老城主的脑子蒙了,那些他所以为的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居然真实的存在着! “等、等等,你是什么意思,是说他们的统帅真的有可能被我们俘获?” 跟黎筝和辛狐两人碰过面的魏国人垂下了头,用语谨慎地道:“在下不知,在下只是曾看到过一些可疑的事情。” 城主一拍手,立刻下令道:“赶紧细细道来!” 魏国人便如实陈述了他在森林木屋中见到的赵国少年,以及在分别之后看到的东西。 “虽然那少年同在下说不要去森林中查看,里头很可能会有尚未散尽的迷烟,但出于谨慎,在下还是去那里巡查了一遍。在那森林之中——” “在那森林之中——有些什么?”赵国所有守在城墙之上的高层们全都吊起了心。 “在下去的晚,只看到几个穿着秦军盔甲的战士们的背影,他们身上和头上都沾着不少泥土与草叶,像是曾在地面上打过滚似得,有着很多的污迹,把带着秦国特色的盔甲都遮掩了起来。” 老城主忍不住地插了一嘴:“也就是说,在你看来,他们可能跟什么人交过手,有过对决?” 在这场与赵魏两国的对战之中,秦国人可没有使用过任何与地利有关的战术,也就是说,他们不大可能是特地在战争之前去挖凿了用于战事的地道和陷阱,而如此一来,满身污泥,很有可能就是因为在正式开展之前,先遇上了什么人,发生过一场战役了。 魏国士兵轻轻颔首:“似是如此。” “嗨呀,这事儿你既然看到了,为何不早说?” 魏国士兵皱着眉,为难地道:“在下去的晚,离得也远,看的不甚清楚,又担忧擅自上报会有扰乱视听之嫌,是以,直到现在才将情况道出。” “现在不是责怪谁的时候!”老城主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又鼓励着问道,“你说之前有个少年阻止你去森林,你觉得,此事可会跟他有所关系?” 魏国士兵静默了一瞬,脑海中出现那个少年人对他好言关照,还让他回去了,就让城池早点关城门的样子,他在心中顿了一下,终究还是道:“依在下看来,他应当与此事有关,据他所言,他曾在森林中放过迷烟,或许,跟秦国人交过手的便是他。” “放迷烟!”城主府中最为厉害的短剑使惊呼着出了声。 “我想起来了,当时城主大人命小的去探查林中烟雾的事情,小的去的路上,刚好碰到了那个放烟的药草师!” 事情说到这个程度,短剑使自然知道了此事之中,他因为疏忽而犯下的重大罪责,如果再不主动站出来承认的话,城主和众人的矛头便要立时转向他的头上,因为当时森林上方出现烟雾,正是他带队前去探查的。 “你也遇到了?” 城主两只炯炯有神的虎目盯着他,让短剑使的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起来。 “是!小的遇到了,当时那药草师不是独身一个人,身边还带着一个昏迷的女子。” “女子?” 所有人都看着他,像是要让他紧张得连心脏都跳出来似得。 “对,当时看起来似乎像是个女子,但,但现在,小人在想,会不会,那应当是个男子,或者说,那就是他们秦军所言的“统帅”。那女子的面貌十分的陌生,小的从未见过,大抵不是我们安国城中的人,而这打仗的时候,除了秦军,又有谁会来到我们安国附近?那药草师大概是为了偷偷将他带至别处,才故意给他抹了什么胭脂水粉,装成是个女子的摸样?” 魏国人忍不住道:“如此说来,在下遇见的少年和您遇见的药草师应当是同一个人。” 短剑使几乎是想都不用想的点头了:“不错!” 同是说迷药未曾散尽,阻止他们继续往森林中去的人,不是同一个又还会有谁? 魏国士兵又有些犹豫起来:“可是,在下与那少年相遇之时,并未看见什么女子···” “兴许是已经被他藏起来,或者处理掉了!” 一直听着两人对话的老城主面色大变:“处理掉了?这藏起来了可还好,如果是处理掉了,外头的秦军可还在同我们要人!” 秦国人朝他们要人的摸样再自然不过,即便是凭借着老城主多年的生活经验去看,也看不出任何正在装演的痕迹来,而他们眼下可以怀疑的,又仅有这药草师身边带了个陌生女子的事情。 死马当活马医! 万一事情真的就是这样发生的呢? 他盯着短剑使道:“那个少年、那个药草师,你们现在可还能将其找出来?” 魏国人一时与持剑的中年人面面相觑起来:“这、” “可以!”短剑使额头上尽是淋漓的汗水,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此刻这人是找也得找出来,不找也得找出来,他声音及其坚定地道,“小的知道他叫什么,住在哪里,有什么亲人,现在时间过了这么久,他也该回城了才是!想要寻到他的痕迹,应当是十分好找的。” 正巧,城池下方的秦国战士们气势汹汹得用蹩脚的赵国语言喊道:“一炷香的时间!我们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马上把我们的统帅交出来!否则的话,你们的下场就如此箭!” 手中的箭矢被战士狠狠地折成两半,又再次折成四瓣,最后极为残破地被他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视线从残暴的秦国人身上收回,短剑使打了一个激灵,身上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他赶忙对着城主道:“事不宜迟,我们赶快走吧!” * 雪落了,一片一片的落在地上,苍茫的纯白了整个世界。 一整筐只剩下根茎的草植被一双褐色的手放在了地上,老药师直起了身,从坐了有大半天的蒲团上站了起来,缓步走出药庐,抬头望向外面笼罩上一层雪白的庭院。 风呼呼地吹着,将枯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的树木吹得哗哗作响。 老人叹了口气,不由得在心中感慨。 这个冬季,真是寒冷啊。 不单单只是天气,还有他身后的,很可能没有办法度过这个冬季的赵国,和他那身在肥下,直到现在,不知是平安还是身死的徒儿····· 寒冷,真是寒冷啊! 无论他再如何用温热的,冒着白气的烫水来温暖手心,这股子来势汹汹的寒冷,都无法从心胸之间驱赶走。 如此想着,一队官兵极其突兀地闯进了他的草庐之中,二话不说的撑着他的胳肢窝,将他架了起来。 “开门!我们找人!” “你、现在不是在打仗吗?这时候来老夫这里做什么?” 短剑使掏出了一张画像,那上面的少年,跟老人家朝夕相处的二徒儿很有几分神似:“辛狐,画上的这个人在哪里?” 200-210 第201章 “快把我们的秦国统帅交出来!否则, 我们便要立即屠城!” 城外山坡的草坪上,两个少年人互相对视着,话语传入耳中之时, 他们忽然同一时刻动起手来。 黎筝动作要比辛狐快上一拍,但碍于身体中还未全部代谢完的迷药,她的力道要比少年少上半分,更糟的是, 她手无寸铁, 那把越王剑在早前昏迷之时,给少年收缴去了。 有人苦于缺少趁手兵器,有人则苦于手持宝剑却不会用。 锋利的越王剑“铿锵”一声出了鞘, 于空中胡乱地挥舞了两下之后,辛狐还是持着它找到了这一任的主人。 银亮的剑尖在视线里放大,放大,脆弱的咽喉在十万火急之中跟越王剑的距离无限缩短, 生死之间,黎筝没有迟疑半秒,依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她翻滚着身体躲过了这险些致命的一记。 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来不及停下喘上一口气, 她反身又抬手死死压住了辛狐的左手,将那把无坚不摧的越王剑刺入地面,卡在石缝里面,不让他轻易拔出。 没有直接杀死黎筝,辛狐也悄悄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想要制服她,却并未想要夺走她的性命, 半跪在草坪上,只有左手持着的剑插在地里做支撑,此刻辛狐被黎筝这么一压,还真是动弹不得,他跟黎筝角力了片刻,又想起了还有另一只空着的手。 拳头从少年的身体与长剑组成的门洞中穿了过来,这名常年与药草作伴的药草师估计从未打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架,以至于如今这一剑一拳的送出,险些没有把自己的身体扭成个麻花,当场打起结来。 黎筝看他那个出招的变扭样子,差点没笑出了声。 轻而易举地擒住了他从左手手臂之下伸过来的拳头,拧动着将对方的两只手都死死的控制住,黎筝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道:“跟我打什么架?身上的毒药全都用光了?你的话,还是在使毒上更有天赋!” 辛狐终于想起来跟个从军的人打架不是什么好主意了,他喘了两口气,没好气地道:“明明是你先要跟我动手的,秦军那句话喊出来的时候,你的眼神就先一步出卖你了!” 黎筝目光一暗,捏着他的拳头又往外一抽,看着他的身子在自己的动作下伏倒下去了一截,这才慢吞吞地道:“你这么不老实,我不得防着你为了赵国将我卖了?” 秦军大胜,拿下安国是完全不成问题了,但黎筝这个最高统帅还流落在外呢,万一这药师跟她使什么诈,再次将她迷倒,送到安国手底下去跟秦军谈判,那秦军可就麻烦了! 而她这个人呢,又一向不喜欢节外生枝。 黎筝上上下下地扫了扫这个少年,给出了结论道:“将我卖了,去换你们安国的和平,这是你可能做出来的事儿。” 辛狐倒也没否认,赌气似得别过头,他又突然间想到了能够转危为安的关键:“对了,你还中了我的毒药呢!快把我放开,否则三天之后,你就没解药可吃了!”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黎筝眼中出现了点笑意。 没有直接将他根本没向她下毒的事情拆穿,她装出了点吊儿郎当的样子,极为率性地道:“不给就不给,我堂堂一国统帅,难不成还缺个给我解毒的人,能叫你个小小药师坏了我们秦国的大事?” 辛狐咬了咬牙,多少有些气馁,他静默半晌,又不信邪地转过了头看回来:“你、你真是秦国人的大统帅?这么年轻?这么····” 这么漂亮? 他们秦国人那么凶狠,总不能是看脸选的统帅的吧? 这人怎么看都没有半分大统帅的威严和气魄啊? 没有统帅威严和气魄的黎筝笑了一声,谦虚道:“确实,统帅的位子本来也不是我的,我只是临危受命,仓促的被赶鸭子上架了而已。” 话音一落,又听城墙那边传来秦军喊话的声音:“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将我们的统帅交出来,否则——” 否则什么? 辛狐又一次不安分的挣扎起来,可他那点子三脚猫的功夫,没两下就被黎筝毫不手软的全部镇压了下来。 心累,身体也累的少年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他脸上湿漉漉的,不少汗水从发丝里冒了出来。 偏生他还抱着希望朝黎筝搭话:“没听你的袍泽在找你吗,你不去他们那边,还跟我在这儿耗什么时间?” 秦军给的时间紧,拢共也只有一炷香,辛狐都不知道一炷香够人干些什么事情,可安国城池之中,无数无辜的人,就要在一炷香之后,因为他的一次私自放烟、藏人事件而被牵连死了! 心态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巨大的转变,辛狐忽而道:“你别管我了,马上杀死我也行!安国,安国城里的人都是无辜的,他们跟我做的事没有任何关系。” “哐当”一声,越王剑被扔在了地上,辛狐一副束手就擒,绝不反抗的摸样,连头都重重地磕在了雪堆里:“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秦军统帅,长相、身高、胖瘦,全都不知道,在一炷香之后,也绝对没办法从人堆里找出谁来冒充代替你,安国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难道你就要因为我的过错将他们全杀了?” 黎筝看他的摸样,擒拿着他的手下一顿。 少年说话的声音虽然还没带出什么鼻音,但说不定,都已经快被逼得哭出来了。 “我——” 正想说自己没有那个借着失踪当借口,大肆伤害安国人的打算。 甚至还十分惜才地想要在摆平了这件事之后,将他收入麾下,再去肥下给他找姐姐。 城楼之上却传出了赵国人回应的声音。 他们说:“伤害秦国统帅的罪人在此,请诸位将士验证!” 此话一出,山坡上的两人具是一愣。 伤害秦国统帅的罪人? 黎筝所知的唯一罪人,就是面前这个激得她爱才之心大起的少年药草师。 可城楼上的赵国人们,又在胡乱地说些什么? 抬头向着上方看去,一个满身尽是伤痕和血污的老人被士兵们推搡着架了出来。 以黎筝能够百步穿杨的极佳视力看去,那老人身上层层血水所浸染的衣服,竟然跟自己身边少年所穿的药师袍一模一样的墨绿深衣! 她惊讶地半张了口,喃喃出声:“这是,另一个药师?” 而辛狐则更加震惊地道:“师、师父?” 远远望着那个低垂着头颅,好似完全失去了意识,暴露在寒冬中的伤口称得上是触目惊心的老人,黎筝压低了声地试探道:“他竟是你师父?” “师父!”从衣袍细节上确认了老人的身份,少年哪里有心神去回答黎筝的问话,他剧烈地挣扎起来,像是只感受到了疼痛,在捆缚脖颈的绳索里不断拉扯的巨狮,他双眼瞪大,眼瞳里尽是红色的血丝,“他们对您做了什么?师父!师父!” 眼看制止不了少年的行动,黎筝适时地放开了他的双手。 才一获得自由,少年便急得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片刻不停地朝着城门下跑去。 城楼上方的闹剧还在继续,短剑使将这名失去意识的老药师推到了秦军众人面前,大声的批判道:“这便是伤害贵国统帅的罪魁祸首!我们已经在私下里对其实施过处罚,虽未能寻到贵国统帅的踪迹,但期望诸位将士能够和平接手城池,不要妄造杀孽!” 下方完全不懂赵国语言的秦国战士们满头雾水,匆忙的找人询问的空档之间,短剑使再度叽里呱啦地说了起来:“为了表现对贵国的诚意,我方会将这名得罪于贵国统帅的药师当场处死!” 短剑使拍了拍手,两根捆绑成“十字”型的木架便被人搬了上来,它高得有两个人叠起来那么长,上头吊着一根粗粗的麻绳,另一头则系成了一个圈,即将套在老药师的脖子上。 即便听不懂城墙之上喋喋不休的赵国人正在对己方说些什么,但看着这个画面,所有的秦国人都明白了过来,这显然是一个行刑架,这群野蛮的赵国人,正要当着他们的面,将这个受到虐待的老年人给吊起来处死了! 领头的战士当即惊讶地喊了起来:“他们在干什么?这是要向我们示威吗?” 另一个将领也面色难看而愤怒地道:“藏匿了我们的将军,还敢做这种事,他们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了是吧?” 眼看着套在老药师脖子上的绳索就要收拢,行刑架后头两名负责拉扯绳子,将人高高吊起来的刽子手也要开始行动,一个黑色的人影猛然蹿入了秦国军队的人马之中,一把抢过了某位弓箭手背上的长弓,又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时间里从箭筒里抽出了一根箭矢。 那弯弓搭箭的速度快到让人眼中只剩下残影,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耳边一支箭便立时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才刚跑到城楼之下,根本来不及阻止这桩惨剧发生的少年刚要目眦欲裂,痛心疾首地看着从小将自己养大的师父即将死于自己人的手中,一根箭矢却“嗖”得一声,划破了天际,射向了众目注视之下的老药师。 在对方马上就要被拉起来吊死之前,箭矢精准无比地射断了那根套着他脖子的线绳。 没有牵引的老药师一下子倒在了城墙上,他眼皮子颤抖着,颤抖着,终于,这个因为受到严刑拷打而昏迷的人,在这等巨大的变故下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他活过来了!” “射箭的人!是射箭的人!那人将他救下来了!” “距离那么远,又是那么细的一根绳子,他居然能够一击射断?” 能够从这么远的距离射穿一根细绳,以这百发百中的弓箭手的本事,在先前打仗的时候,必能一举射中城楼上的老城主,可当时,他怎么没有出手,反而是这个时候,他不再有任何遮掩的拿出了真本事? 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响起,所有人都在为这手极为漂亮的箭术所呼喊。 转头寻找那支箭矢的来源之处,只见城楼下的人群中,一名穿着赵国墨绿色药师袍,背上又披了件火红披风的秦国少年人手中捏着一把宽大的重弓,抬头凝视着她亲手所创造出来的局面。 那少年眉目清俊,好看得像是下凡的谪仙,他开口,用着极为正宗的赵国雅语,向着城墙上接连经历变故的人们高声道:“在下是秦军统帅赵黎,先前在安国附近受伤,得到了好心药草师辛狐的救治,现在你们身边的那位老药师,便是在下救命恩人的师父,在下不许任何人再对他施暴!” 她抬了抬自己光洁的下巴,严肃地道:“于我赵黎的辖区之内,不允许目光所见之处有无辜之人含冤而死,也不允许手底下有人滥杀无辜!” 说着,她那双玄黑如玉的漂亮眸子跟老城主对上了视线:“现在,安国的所有人,投降不杀!” 老城主颤了颤唇,两行温热的老泪霎时间流了下来,他既高兴又难过地急声道:“投降!我们安国投降!” 第202章 一手箭术, 技惊四座,才一出场就得了满堂彩,黎筝顺利地坐稳了收服安国第一将领的位置, “投降不杀”几字说出之后,便被老城主用了赵国的最高礼仪,恭敬地迎接入城。 接管了安国的控制权,城墙上的守卫们也都换上了秦国自己的将士, 黎筝细细数了数, 自己连带着接管的,还有安国这里的粮仓。 粮仓是每个城池的命脉,一到天灾人祸之时, 城中的百姓们便要靠着粮仓中的食物度过寒冬,除了管理粮仓的贪腐官员之外,所有人都知晓其重要性。 尤其,安国是距离邯郸最近的城池之一, 这里建造的两座粮仓规模极大,可以装下数不胜数的粮食,出于好奇之心,想看看里头究竟装了有多少食物的黎筝刚到城里不久,就推辞了老城主为她设立下的洗尘宴, 马不停蹄的去视察了一遍粮仓里的食物质量。 她得先看看两座仓库的大小,再看看里头有没有足量的食物存放于内。 也好知晓过往的安国管理者有没有私报数据,糊弄上司与百姓,又或是以次充好,将早已过期的食物放在里头装样。 跑进去视察没多久, 黎筝就发现,她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 这里头最起码有将近一半的食物坏的早已吃不了了,又或者就是食物里面掺杂了砂石,以此增加重量,糊弄巡查者。 摸了摸腐败坏了的麦穗,又掂了掂快要烂掉的豆子,黎筝垮着脸心叹,还好她们二十多万秦军早已在苦陉那头补充过粮食,否则在这安国,还真是又得填不饱肚子了。 不说别的,光是这快要腐坏的豆子,就绝不能给秦国操劳已久的战士们吃,不然人到了战场上,突然一个个的开始肚子疼了,那这场仗还怎么打? 视察完了不能算是粮仓的腐败食物堆放点,黎筝就带着人马重新将两座粮仓封了起来,转头对跟着他们来的赵国人表示,这些食物原封不动的交还于他们,秦国,绝对不动民众的一针一线。 换句话说,便是要靠着从苦陉城里带来的食物和干粮过了。 干巴巴的食物虽然有些坚硬,难以用牙齿啃动,味道也跟现煮出来的热腾腾的食物不能比,但好歹吃了不会拉肚子不是? 可比腐败食物堆放点里的要好上不少。 因为没能收获到足够的食物,去时还乐颠颠的黎筝只得黑着脸自我安慰,如此行事,最起码还能成全秦军在此处的形象。 加之,虽然打了仗,但秦军的统领救下了一位被赵国高层虐打、推出来背锅的药草师老人,形象是相当的好。 一双狐狸眼睛眯着,黎筝满肚子都盘算着怎么将安国满城的草药师们变成自己人。 这些香喷喷,热烘烘的药草师们就跟西游记里的唐僧一样惹人垂涎! 放在别的偏僻之地,能出一个就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了,可在这安国,却是有着满满一座城的草药师们! 文能治病救人,武能下毒杀人,在这到处都冒着战火的地方,草药师们的金贵之处,不用黎筝多说了。 即便他们不愿意用毒脏了自己的手,但光是放在后勤部队之中,医治受伤的士兵,也是能救下无数士兵的生命,减少秦国人在战场上的损失,给军队带来极大的帮助的! 脑子里思考着这些林林总总的事情,黎筝巡查完粮仓,又跑去临时建立起来,用以安置伤员的帐篷里逛了一圈。 同是扎住起来的帐篷,伤病营比之其他帐篷来说,周围的气氛就要更沉更静,所有进进出出的人员,全都压着神色,低头快步地走进走出,手上端着的血水一盆又一盆的往外倒,呼痛的声音此起彼伏,黎筝在这里派不上什么大的用处,唯一能做的就是充当一下南丁格尔小姐,抚慰战士们的精神情况,不要因为受了伤的缘故,而意志萎靡不振,连带着觉得整个人生都灰败了起来。 可以称道的是,他们背靠着安国城池,这个医疗资源多到堪称金窝银窝的药材天国,受伤的大部分士兵,都能在这里及时的得到救援。 如果以后能将安国这里的药草师们全都变成自己人,那么这些需要医疗救治的伤员们,也会获得更好的治疗。 来来回回地安抚了伤员们的情绪,得到了不少士兵们的感谢,黎筝又去看了看辛狐师父的情况。 老人家年事已高,因着本身就是个药草师的缘故,到了这把年纪,身体还是十足的老当益壮,可接连经历膝下徒儿战争中音信全无的事情,自己又被城主府的护卫们为了逼问出另一个徒儿的下落而严刑拷打,不管是身体和精神上都受到了相当多的劫难与摧残。 黎筝去的时候,他人还躺在病床上满脸疲惫的沉睡着,伤痕盘根错节的遍布了他的手臂、脖颈、前胸,而衣服遮掩之下,那些未能看见的地方是否也横陈着血迹,便不得而知了。 辛狐抿着唇坐在床沿,仔仔细细地朝那每一道伤口里上药,听到了黎筝进入的动静后,小心翼翼的将那条手臂放回被子里。 “您救了我师父的事,在下十分感激。”辛狐这么说道。 如此短的时间里,他似乎整个人都因为这残酷的战事而成长了起来。 青葱的面孔上,有了沧桑,有了坚毅,像是他的前头,再没有人能够为他扛起一些什么东西,这整个家,还有家庭中的人,都等着他去扛起来了。 辛狐迅速地从一个少年成长为了一个更加可靠的男人。 黎筝看得有些感慨,当下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感激的,我们相识一场,总不能看着你师父被冤而死。” 这位老人家已经受到了太多的磨难了,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或者说,因为历史前行的脚步,秦国必然会统一天下的话,作为已经从系统空间毕业的黎筝,实则并不想造什么过多的杀孽。 安国他们打下了,除了必须要上战场的战士们之外,城内的百姓,黎筝不打算去动。 辛狐却是十分地心中不安,他面对着黎筝,跪了下来:“可辛狐本是个伤害统帅的罪人,您,您却将我称为是救治您于危难之中的恩人!” 如今他和师父能够住在安国之中最好的房子里,享用最妥善的待遇,全都是因为黎筝的“恩人”二字,但实际上,这美好的待遇仅仅只是镜中月,水中花,空中楼阁,一戳就破。 他们之间不仅没有什么于危难中救助的情谊,甚至,还有着生死仇敌的经历。 想到他们俩见面时的场景,再思及对方是秦国人之中地位最高的统帅,辛狐一时坐立难安了起来。 这么年轻的人,竟然会是他们的统帅! 而他,又是毫不客气的将其迷晕拷问。 辛狐低垂着头颅,面色惶然。 看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摸样,黎筝一时有些不习惯:“起来吧,这么做,我也有我的打算。” 她将少年拉起,跟着自己也坐到了床沿上,看着少年的面孔,她直截了当地道:“还剩下最后一个城池邯郸,很显然,赵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没人能看见它的未来,现在位子上的赵王,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坦白来说,只有跟着我们秦国走,这里才能发扬光大。” 辛狐有些不明白,仗已经打过了,他们安国成了秦的手下败将,在那么强大的军队在面前,没人能够生出不臣之心,更没有人会敢于反抗,他多少有点不晓得黎筝这时候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看这药草师头脑呆愣的样子,黎筝也不得不叹了口气,更为直白地道:“我是说,我很看重你们药草师,也很看重安国,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另投名主。” “赵王昏庸已久,根本无法创造出比自己祖辈更高的功绩,也无法将自己领下的百姓带领至更幸福,更富裕的生活之中,你们跟着他,只能日复一日的生活在贫苦与战火的侵扰之中,但秦国就不同了。” “秦国兵强马壮,放眼七国,无人敢称敌手,只要成为秦的子民,你们便再也不需要因为战火而担惊受怕,可以在国家的庇护下,安心的休养生息,繁衍子嗣,开展商铺了!” 辛狐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几乎快要以为自己不是城池被破,即将受到俘虏与攻掠,而是要跟着新的贤明君王走向美好幸福的新生活了。 还剩下的,仅有一丝儿的清醒让他在这番极具吸引力的忽悠之下提出了新的问题,他虚弱地道:“但是,我们安国不是已经被秦国占领了吗?等到···之后,我们会直接成为秦国的子民吧?” 隐去了某些木已成舟,却还是让人不大愿意接受的事情,辛狐满是疑惑。 黎筝点了点头,先肯定了他的说法:“是这样没错,但如果追随名主的话,这里头又有着别的差异——” 按照战争惯有的流程,第一步是攻打城池,第二步是留下将士看守城池,这两个part,黎筝都已经完成了,而接下来的第三步,就是等待新的秦国人手被君王派驻过来,将军队里的将士们全部替换掉,解放将士们的自由,让军队去往别的战场。 新的秦国官员到了之后,会在安国这里推行秦国的律法,文字,语言等等事物,这样一个完整的流程走完,安国就算是名正言顺的秦国统治下的城池了,安国的百姓也连带着成为了秦国的国民。 但黎筝却想给这些安国城池里的药草师人才们更多的优待。 “不瞒你说,我们秦军外出打仗,军队里的将士们不论有多强大,伤亡也总是少不了的,如此一来,就十分需要医术高超的奉常,秦国当然是不缺少奉常的,但一个军队的人数,动辄就要几十万,后勤之中,咳咳辎重部队里面,又哪里来的能够与这个人数相匹配的医疗人员?” 黎筝盯着安国里的药草师,就像是盯着一块儿等待开发食用的大蛋糕! 她带领手底下这些将士们仗也打了好几场了,自然有爱兵之心,如果能将伤亡率也一并控制起来,降低到最少的话,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因此,黎筝想的就是让这些药草师随军而行! 士兵们在前面打仗,不必担心如果受了伤自己会如何,只要有足够完善的医疗体系,生命就会得到足够的保障。 辛狐听出些意思来了,但多少还是藏着些困惑,他接着道:“您是想说?” 黎筝笑了起来,这灿烂的笑容放在那张过于好看的面孔上,展现出了百分之两百的杀伤力:“我可以保证,能为安国争取来免除所有税款的待遇。” 此言一出,给辛狐带来了极大的震撼力。 赵国已经是一个趋向于年迈的国家了,接连几代昏君的糟糕统治,已经让这个国家出现了一系列的可怕后果,即便没有秦国的攻打,只是放任现在的君王继续统治,恐怕也很快会因为昏君的作为而将祖上积累下来的积蓄给快速地挥霍掉。 重点是,君王想要财富也没有找到新的路径与手段,单单依靠从民众身上剥削而来,是以连年上涨的税金永远是只会多不会少,逐渐的就成了一座压在民众身上的大山,将人民压得喘不过气,不管怎么辛勤劳作,得来的财富永远都会落入国家的口袋,而无法使民众的生活变得更加富裕。 甚至还有付不起税金的人为了免除税金,铤而走险的去接朝廷发布的悬赏任务等等,说到底都是舔刀子的生活,不值一过。 因此,黎筝开出来的条件实在是太过优渥了,优渥的可以令所有人都动心! 哪怕是作为药草师,看起来职业相当风雅,跟餐花饮露的隐居人士类似,此刻也不免狠狠地进入了凡尘,为俗世的条件而狠狠动心了! 免除税款,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劳作得来的金银和事物全都归属于自己,只要愿意劳作,就能创造属于自己的财富! 谁还不想手有余钱,生活越来越有盼头呢? 黎筝瞄了眼他的表情,知晓对方已然动心,脸上的笑容便也跟着慢慢展开:“而跟秦王要来免税的条款的条件则是,要求安国这里,每年出一定人数的药草师进入秦国的后勤部队,随军而出。” “跟,跟随军队?” 虽然早就隐隐约约的知晓黎筝是这个意思,但辛狐还是多多少少的有些不能接受,跟随军队出征,就代表着生命上的危险,和必须远离自己的故土。 “这,这,”犹豫着,辛狐多少有些为难。 条件是及其诱人的条件,但是答应的话,也未必不是给自己的同行们招难啊。 黎筝耸了耸肩,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是这种反应,继续提出另一个较为温和的条件:“既然如此,那么安国的药草师们必须每年接受秦国那边送来的一定量的学子,并且,肩负起将他们教导成合格药草师的责任。” “什——” 辛狐睁大了眼,猛然抬头:“您该不会一开始就是这个主意吧?” 如果一开始就提出这个要求的话,以安国可能存在的排外和对秦国人的仇视,很可能无法促成这件事,但如果是先提出更加困难的要求,迫使安国本地的药草师必须离城随军的话,教导学子出来的事情就很有可能达成了! 为黎筝的心计所震撼,辛狐不得不说她的这项谋略是极为成功的。 漂亮的年轻统帅眯起了她那双让人源源不断地生出好感的桃花眼,弯成了一道月牙的形状:“安国本地每年需要上交的药草师人数不变,但是,可以用自己教出来的合格药草师学生代替。” 这就是纯粹的明谋啊,秦国想要属于自己的更加可靠的药草师人才,所以先用利益撬开大门,再用权势威逼利诱。 原本这些药草师们还有可能对自己的徒弟藏上那么一两手真本事,防着学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但如果是要代替自己被送到战场上去的话,为了保下学生们的性命,还不一个个地拿出真本事,使劲儿地教呀。 辛狐当真是叹服,这位秦国的统帅能够为国家社稷,或者说,为了麾下士兵们的安全算计到这个程度,他们赵国打不过他们真是理所当然啊,光是这份使用明谋的本事,就是他们可望不可即的。 内心已然是无比的佩服了,但在言辞上,辛狐还是需要更加的委婉上一点。 毕竟这关系到安国无数的药草师们,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的:“统帅大人,此事关系重大,只辛狐一个人····” 黎筝了然颔首:“此事好说,我只是先跟你这儿通个气,之后再去找旁的一块说了。” 她示意道:“这是我将你称为恩人的主要目的,也方便我明面上待大家好上一点,再回去到君王哪里去给你们讨要更好的待遇。” 辛狐悟了,原来这人那么早之前就在做这个打算了,所以才能在城门之外,直接给他套上了个恩人的名头。 在场可只有辛狐一个人觉得自己悟了,反观黎筝却还是觉得他没有开窍呢,摇了摇头,她多少有些好笑的继续暗示:“所以,这投名主之事···” 辛狐被她那腹黑的笑容笑得背后发寒,一个哆嗦,差点冒出一手臂的鸡皮疙瘩,他激灵道:“对!投名主!自然是要投名主的!” 少年当场对着黎筝下跪道:“请统帅助我去肥下寻找亲人,等寻到阿姊之后,辛狐必定伴随将军左右,出生入死,为您医治伤口!” 黎筝嘴角慢悠悠地勾了起来。 她说了这么多,讲了这么多,为的就是眼前这个人才的投诚。 安国满城的药草师,她一开始最为看重的,也是这个辛狐。 因为他的药草,不但可以救人,还能够炼制迷香。 而迷香,则能在战场上派到更大的用场! 点点头,让辛狐先好生照顾受伤的老药师,黎筝提笔画了个大概的摸样,派了个战士带着这副画,到肥下去寻找少年人口中的阿姊。 “老先生伤得不轻,身边缺不了人,我也不命你立刻随我出战,先待在你师父身边医治他便好,等到我派去肥下的人将你阿姊带回来了,你再随我离开便好。” 辛狐看了看闭目躺在床上的老药师,在转过头来看看这身长玉立的少年统帅,点点头,重重地应了声“好”。 黎筝走出安排在城主府,特意腾出来给老药师住的房间,摸着下巴,盘算起了另外的药草师们。 辛狐这边人算是落进她口袋里大半个了,别的药草师们那头,可还没有着落呢。 她眼珠子转了两转,又惦记起了一开始去巡查过的粮仓。 诺大的两座粮仓,还望着里头能够储存下吃不尽用不完的粮食,让他们秦军在打完安国之后一波富,结果一看,里头放的全是腐坏的,掺杂了砂石的食物。 叹了口气,黎筝觉得这两座粮仓即便不能吃,也得给她派上别的用处来! 否则她不赚便是白白的吃了亏! 夕阳西下,红色的晚霞如同剪影般浮现在天空的一角,一群浩浩荡荡的民众们被带着来到了粮仓这里。 这座粮仓建立的地方十分偏僻,又向来围簇着大量的士兵,药草师们鲜少走到粮仓近前来看这建筑的外形,一时之间,连天边漂亮极了的红霞都没心思去顾忌,反而是盯着这粮仓的建筑看个不停。 由于将安国的某位药草师尊为了恩人,黎筝待这些安国的百姓的态度向来是礼仪周全,以至于此时也没有人害怕她会对他们做出什么危险的行为,只是一个个地好奇着她将他们带来是要干什么。 黎筝转回了身,看向面前的这些朴实又辛勤的劳动人民,抬了抬手,对着粮仓前站岗的侍卫们道:“打开,把粮仓所有的门都打开!把里面装着的东西都给大家看看!” 这座古老的用石头搭建起来的建筑恢弘而威严,除了大国风范之外,还有着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感。 一听黎筝竟然要当着大家的面儿,将这座光是竖立在那里就让人感到安心的建筑打开,不少人都惊呼出了声儿。 粮仓的石门又厚又重,起初被人往上拉时,还有些生涩的卡壳,“轰隆轰隆”的声音响得如同在打雷般的出现在人们心头,才拉起一条缝隙来,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儿就飘散而出,钻到了民众们的鼻孔里。 “这,这是什么味儿?” “咳咳,怎么又酸又涩的?” “难闻!真难闻!” 门才打开没多久,不少民众便纷纷抬起了手,将自己的鼻子给捂住。 黎筝脸上罩着一块三角布巾,将自己的下半张脸整个兜了起来,她抬眼一看民众的反应,缓缓解释道:“这便是建立在安国这里的粮仓中,所存放的粮食。” 此话一出,霎时间引起了一阵躁动。 “什么?那这气味?” 轻轻笑了笑,黎筝淡淡道:“大家都是耕种田地的好手,对粮食等物相比也十分了解,这种气味代表着什么,在下也不多言说了,如果有愿意进入粮仓进行查看的,可以自行进去。” 没错,黎筝想要做的,就是将粮仓中根本不剩下什么能够食用的食物的事实广而告之,端看安国本地的民众反应如何。 这两座粮仓,横也要为她贡献出点价值,竖也要为她贡献出点价值! 人群里,几个高头大马的农民互相看了两眼,都举起了手,自告奋勇地报了名。 黎筝作出了请进的手势,对这些愿意进入查看的人,她全部予以批准。 毕竟,很多事情,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不少人也难以相信事实会如此残酷。 不一会儿,进去查看的农民不可置信的呼喊声就立刻传了出来:“这,这稻子坏了!这捆也是,这捆也是!豆子也全都坏了!这,这” 一个将物体狠狠甩在地上的声音在粮仓中重重响起。 臂膀宽大的农民气冲冲地走了出来,愤怒的声音惊飞了许多待在树木上的鸟儿:“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每年上交的食物呢?那么多的粮食呢?为什么会全是坏的?” 粮食是民众们生存的必须品,关系到每一个老百姓的性命,没有人会愿意让这么重要的东西处于缺失的状态。 急或怒,都在情理之中。 黎筝掀了掀眼皮,淡淡地解释道:“粮食全被官员们偷偷运出去卖钱了,而这些坏的,则被以次充好地运了进来。” 她再一次挥手,示意将士们把看守粮仓的赵国官员带上来:“让在下给诸位介绍,这便是管理粮仓的官员,如今仓库空空如也,他必定是逃脱不了干系的。在下先来盘问两句,等到事情水落石出了,再将其交由诸位处理。” 见众人都处于火冒三丈的情绪之中,没有多余的心神来关注自己,黎筝耸了耸肩,展开了她的讯问:“这粮仓里的食物你是什么时候换走的?” 如她先前所言,作为每日看管粮仓的管理者,对于满仓库的粮食全都被偷换成腐败食物的事情不可能一无所知,而要完成这一举措,他同样参与其中的可能性极大! 那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跪在地上,嘴巴上长着的两撇小胡子在寒风吹拂下上下颤抖个不停,此刻被问到,整个人便跟那两片小胡子一起吓得瑟瑟发抖起来,面对黎筝这个箭术超凡入圣的黑面阎王,他是半点不敢说谎,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报出了准确的事件来:“前,前年上半年的时候。” 秦赵两国连年战争,粮食紧缺,价格更是高居不下,这食物放到哪里都是好卖的,安国的官员自觉战火不论烧哪儿,都不会烧到距离邯郸只有一步之遥的安国这里来,便伙同了另外几个人手,将这粮仓中的食物分批运送到外面,一块儿卖了。 “嘿,我说怎么这家伙一开始还穷得啷当响,后面就富得流油了,原来是从粮仓里头吸了这么多民脂民膏!才将自己养得膘肥体胖的!” 安国民众们义愤填膺的哄闹起来,还是秦国战士们用身体抵挡在这些民众们的面前,才没让他们当场跑上来将这贪官狠狠地揍上一顿。 黎筝也不得不站出来维持现场秩序:“停下,都安静一点!” 她扬声道:“不是之前就说好了吗?先让我将这几句话问完,等问完了,我就将他交给你们处置!” 黎筝的眼神又落到了那胖乎乎的贪官的脸上:“说吧,你一共卖了多少钱?” 男子颤巍巍地,用极为虚浮的声音报了个数出来:“五,五十两。” 五十两? 别说是战争时期,便是和平时期,五十两都别想买到一仓库的粮食。 黎筝挑了挑眉,嘴边是不屑的哼笑:“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家里是干什么的吧?就报这么点数出来,是打算糊弄我了?” 作为商人中的商人,开了邹氏商铺,还火遍了大江南北的黎筝,自然对目前市场上粮食的价格了解的一清二楚,不论是报高了,还是报低了,都不可能逃出她的火眼金睛。 商人想起黎筝的身份,骤然害怕地深深倒吸了一口气:“我,我少说了,少说了个金子,我卖了五十两金子。” 听到这个数字,身后的人群里已然有人要喊杀声喧天地骂这吃百姓用百姓,还偷了国家重要战略物资的贪官了,却被黎筝竖起的一只手,全都给挡了回去。 “五十两金子?”她笑嘻嘻地晃了晃头,那漂亮得不似真人的容貌落在贪官的眼睛里,又像是一张属于恶鬼的脸,“不对,还是不对,你还想糊弄我!这么一大仓库的粮食,你好不容易运送到了外面,冒的是掉脑袋的险,怎么可能,只得到了五十两金子?” 她缓缓地抽出了挂在腰间的越王剑,透明的黑色剑身在光线照耀下,反射出了一道透亮的影子,晃到了贪官的脸上。 好看的有如谪仙的少年笑嘻嘻地将剑架到了人的肩膀上,身上爆发出了一股可怕的戾气,声音却还是和蔼极了:“怎么样?说还是不说?再不跟我讲实话,你可就要受些罪了。” 当把那剑当真触碰到了自己的衣襟,贪官忽然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他吓得小腹一动,身子底下一股又一股的液体流淌了出来:“别别别!大人,求您了,别动手,我说我说!” “我当时放到各个黑市上,得来了八千两黄金!” 黎筝闻言,终于满意地收回了长剑:“这价对了,这么两大仓库的粮食,卖出去就得是这么个价。” 话问出来了,她身后的民众们却突然静了。 八千黄金! 八千黄金! 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们终其一生,也未必攒得出一两黄金来,甚至于在场的人中根本没有见过黄金的,而这贪官,正反手一倒卖,就是八千黄金。 耳朵一抖,听到背后的人群里开始说“原来这看守粮仓的职位这么好”,黎筝立时嘴角一抽,立刻高声正视角的怒声道:“你啊你啊,是在卖粮食吗?你是在卖人命啊!这粮仓里的食物若是不卖,安国关起城来,还能撑个三年五载,可你们将这食物全卖了,城中剩下的食物,就连一周都撑不过去了!” 她轻叹道:“我说怎么连抵抗都不多抵抗一阵子,马上就开门投降了呢,原来是粮仓里什么都不剩下了。” 一听国破家亡原来还有这个原因在,在场的几个农民一时气愤地红了眼,挥舞着拳头就要冲上来打砸这个贪官一顿。 所以说,有些建筑是从内里开始坍塌的,光是凭借外力,还无法一击将其损坏。 黎筝看这局面越来越无法控制了,只得赶紧道:“八千两黄金,那么多的钱,就算是用牛车运送,都要运送好久,你也不可能将那么多的钱一口气全部花出去。” 重点来了,黎筝半挑了眉道:“你把那么多钱,都藏到哪儿去了?” 根据物质守恒定律,一项事物的缺少会转变为另一项事物的明显增多,如今仓库里的粮食少了,贪官口袋里的黄金便多了,可黎筝一向都喜欢用眼睛去见证,而不是从别人的嘴里听说。 所以,这八千黄金,她必须用眼睛一枚一枚地看过了才算完。 而且,这贪官手里有这么多的黄金,他不找个好地方藏起来,只怕是晚上觉都睡不好的要担心被贼偷去了。 所以,藏金子的地方,是一定存在的! 第203章 那些嘈杂的, 此起彼伏地呼喊着的人声骤然停止了,就像是有人伸手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声音连带着画面, 全都静止了起来,周围的气氛极其诡异地安静着。 众人的眼睛发了光,染了血似得鲜红着,像是一只只露出尖牙的兔子, 直瞪瞪地盯着那个被人群围簇在中心的男人。 就连黎筝都感受到了来自身后的无数道利芒和无声的异样, 但她还是极为坦然地继续道:“钱呢?你将钱藏在哪里?那可是八千两黄金。” “八千两黄金”。 五个大字一出,身后某些人的呼吸就立刻变得粗重起来,他们像是在瞬息间变了个人似得, 从原本还套在人类壳子里的君子,变成了失去道德与思想的野兽,一切行为都只因欲望而驱使。 如果继续放任局面变化下去,这些被金钱和利益所吸引的人或许会为了这八千两黄金而发起一次暴动。 黎筝轻皱了皱眉, 目光朝四周的秦国士兵们扫去,命令他们将人群控制起来,确保在人们进行什么突如其来的行动之时,士兵是有足够的能力将他们阻拦下来的。 士兵们无声地动了,在群众们被金钱迷惑了双眼的时候, 悄悄地来到了他们的背后,像是防守着一群被利益所蛊惑的妖魔般,将他们围了起来。 黎筝没有回头去看,但通过小地图,她知晓士兵们已经如她所愿的将事情办好了。 她重新睨向了跪在面前的官员, 再次重申道:“八千两黄金,你藏在了哪里?” 八千两, 那该是一座金山银山,足够人挥霍上一两辈子,世界上所有能够想到的,用于享乐的东西,都可以用这八千两黄金购买下来,甚至是购买上数十上万次。 得到了这八千两,再没有什么想要,却享受不到的物质,由此看来,为这八千两黄金丧失理智,似乎也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尤其是在店铺开遍大江南北的黎筝都在询问这件事情,追寻着八千两黄金的下落的时候。 赤红了眼的人群甚至觉得她跟他们是一样的,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追寻欲求,成为欲望的化身。 但黎筝之所以是黎筝,又因为她从系统空间毕业,知晓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并非金钱,而是生命和自由,总之,她现在站在这里询问八千两黄金的下落,是为了别的东西,并非其本身。 这世间具有意义的事物多了去,光是一个国家的生死兴亡,一个大臣心中的忠义奸贪,就足够值得人为其挣扎纠结了,与此相比,金钱只能说是世间最无趣的事物,哪里值得黎筝为此失了心神? 八千两,对历经世事,看破红尘的黎筝来说不值一提,但对安国这一城池的百姓来讲,却是救命稻草一般弥足珍贵。 这可是拿他们用来预防于未然的重要粮食去换来的钱! 或者说,这八千两哪里是钱?又哪里是金子,这分明是安国人用来购买性命的兑换券! 黎筝心道,不论是谁处在这个位置上,都不应该去动这笔钱财,哪怕是她这个敌国来的,才刚占领了他们城池的存在,也不应该随意动用这笔钱。 或者说,她应该要用这笔钱财,重新为安国的百姓们换回那些能够让他们安枕无忧的,可以应对各种天灾人祸的食物才是。 在收服安国,让始皇大大成为安国的新的君王后,马上要始皇大大自掏腰包,为安国的百姓们补上这个粮仓缺失的巨大窟窿的可能性,小的约等于无,而反观安国的旧君主赵王,在安国已经落入秦国手中的情况下,再盼望着从他那边要出钱财来,重新填补粮仓,显然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至此,安国人的希望,就只能落回这笔尚且处于丢失状态中的八千两金子的身上了。 由黎筝将这笔钱要回,再用这笔钱为他们重新购买粮食,对安国人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是,要将一笔金额数目滔天巨大的钱财,从一个视钱如命的贪官手里要回来,又哪里是件简单的事情? 光是问,便难以问出些什么真正的线索来。 那名看似胆小如鼠,在黎筝的问话下尿了裤子的官员,顶着湿漉的衣物,和来往寒风快速的将身上的热意带走的处境中,颤巍着身子,硬是未曾答出一句话来。 身后渐渐传来了越发响烈的叫杀声,激动的人群叫嚣着,要将这名触动了人民利益的贪官当场施以酷刑。 黎筝眉头微微皱了皱。 作为想要收服安国满城药草师人才的秦国将领,她还得持续为始皇大大经营出一个良好的形象,尤其,这还只是占领城池第一天,她是决计不会动用什么酷刑去折磨人的。 不过,黎筝也没有对民众们自发的行为叫停。 为了逼迫眼前身肥体胖的官员将他藏匿钱财的地点说出来,让民众们多喊几声行刑,吓一吓他也是好的。 可能是畏惧于不可知的刑罚,静默了半晌之后,官员终于还是开了口,憋出了几个字来:“城外山林中的墓穴。” 黎筝一开始还没能从他轻得跟蚊子叫没什么两样的声音里听出来什么,最后还是憋着气,忍耐着歪斜了身子,朝他那边靠,这才在他讲的第二遍里,明白了对方所说的地点。 城外山林墓穴! 他将金子藏在那儿了! * 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洞穴中过于漆黑的环境,让常年生长在明光烛火之下的士兵们感到分外的不适,低声询问之间,一簇火焰,从掌心的火折子中冒出,暖洋洋的柔和了视野。 这是黎筝来到战国之后,第二次下墓,前头的那一次,还是她同嬴政一道,在措不及防之间,意外的掉落于洞穴之内。 当时经历的一连串变故,直到现在也让人印象颇深,随时都能回忆起来。 那时的她满心意外与不情愿,迫切地想要将能够左右整个华国未来的秦始皇给送出陵墓去,离开那危险重重的地方;而现在,却是为了那八千两金子,主动带人下墓,充满自主性的准备涉足这危险的险境,两者之间,有着天差地别的巨大的差异。 黎筝心中感慨着,步伐不断向前,她一路走过崎岖的山石峭壁,深邃黑暗的幕洞,和零落在脚边的,不知名动物或者是人的骨头。 比起可能存在的危险来说,这些极为表面的象征着恐怖的东西都是微不足道的,它们全都从眼前一晃而过,在大家没有仔细主注意去看的掠过之下,飞快的从视野里消失了。 长者长逝安眠之地,虽然有了光亮,却依旧静悄的可怕。 带着大队人马,走在时不时的就要滴淌下几颗晶莹液体的洞穴之中,黎筝和秦国战士们行走时的衣料摩挲之声,和脚步落地时发出的动静成为了整个洞穴里唯一的声响。 “将军,走了这么久,都没能看到什么黄金,那赵国的贪官,该不会是在骗我们吧?” 长时间没有找到黄金的情况下,疑惑和怀疑是必然会产生出来的事物,有此一问也是理所当然的。 “是啊,或许当时我们就应该对他用些刑罚的,那个官员在我们没有对他动手的情况下就说出了藏宝点,实在是让人怀疑·····他可是个敢于在重兵把守下将粮仓里的粮食偷换出来的人,真的会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是个胆小的人?仅仅只是吓唬两下,就自己把藏金子的地方给我们说了?” 对金钱有强烈欲念的人,真的会心甘情愿的将好不容易到手的钱财给重新吐出来? 黎筝也跟随着他们的话语,回想起了过去在现代时曾在新闻上听说过的,那些被判刑的贪腐官员们,以及很多的,欠着民众钱财的老赖等人,从数据统计来看,他们大多都是不愿意还钱的。 他们宁愿自己在牢里面坐牢,也不愿意家人将足额的钱财归还于国家、人民之手。 内心的所思所想,不外乎都是希望牢狱外头的儿女子孙能够用这笔钱财过上美好的生活。 如此作想者甚至还是多数的存在,说到底都是为钱财冲昏了头脑的疯魔者。 唏嘘之中,行走在陡峭的墓穴里,黎筝的怀疑也慢慢的变多起来。 他们应该将那名官员一并带来,让他探路、指路,而不是自己进入危险的地方,反倒让那名贪官呆在安全的牢房里面。 静谧之中,她心头的烦躁越发的多了起来。 原本以为取钱也就是半个下午的功夫,现在看来,这墓穴的通道四通八达,混乱的到处都是的岔路口,更是让这些通道像蛇窟里面团在一起,纠结缠绕的群蛇舞动的身体,除了黎筝他们来时做上记号的道路之外,想要找到贪官口中的藏金地恐怕是难上加难。 更令人担忧的是,万一在这墓穴里面迷了路,不知道还能不能安全回去。 黎筝的眉心收拢的越发的紧了,像是能夹死个蚊子似得皱成了个川字,忧虑也在心中积攒了起来。 也许她应该下令,让所有人一起返回。 可这时候有个战士又开了口,他很是笃定地道:“那官员说出墓穴的名字时,现场不少农民都对此有所反应,看样子,这墓穴有不少人都知道所在,亦或者,他们自己就有可能来过这里。要是那官员将钱财藏得太外头,兴许没多久就全都被人偷走了,所以,他想要在这里藏住钱财,就只能把金银放得更深一点。” 战士话语一顿,做出了总结:“我觉得,这个没有从军,没有上战场的适龄男性,是个胆小之辈的可能性不小,他告诉我们假消息的概率也实在不大,所以,我们再往里头走走吧,或许再往里深上一些,便能找着金银了!” 众战士们听了,都觉得他言之有理,往墓穴深处走的劲头也更足了,黎筝一看他们的样子,刚要开口下令返程的嘴只得又闭上了,但另一边怀疑的种子却在心底里深深地埋下了根儿。 这墓穴并非官员一人知晓,而是安国这里的民众们有不少都知道? 黎筝想起了他们来到墓穴外头时,墓穴的摸样—— 土地上,一个开得极为圆润的盗洞朝着这个世界展现着自己的存在,从盗洞有些年头的光滑边缘来看,这名开洞的盗墓者,其技术绝对不赖。 俯身从这个盗洞往下钻,黎筝落到墓穴之中,抬起头,又可以看到墓穴上方还另外开着五六个盗洞。 显然,这是个已经被几波人摸过好几次的墓穴了,能够初步确定,里头的东西应该都被掏得差不多了,如果黎筝一行人是冲着墓穴主人的陪葬品来的,那么此时也可以立刻收手,当场回去了。 但她们并非冲着墓穴主人来的,而是冲着官员新藏在这里的八千两黄金来的。 跟在战士们的身后又继续朝着墓穴里头深入了几步,黎筝心头的疑思变得越发多起来了。 思考一下,在这个墓穴之中,光是不同的盗贼,就来过好几次了,而现在,战士又说,除了某些专门盗墓的盗贼之外,这里的地点估计还有不少安国本地人知晓。 在这个基础上,进一步的思考。 这个墓穴里的东西尽管已经被前后几波盗贼给摸光了,可墓穴的地址一曝光出来,难道就没有出于好奇心、冒险欲所驱使的安国本地人前来探险吗?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官员又为什么要将极为重要的,冒着生命危险换回来的八千两黄金藏在这里? 依照黎筝所想的,这墓穴就是个有人高频经过的地方! 不但来往的盗贼可能会在此出入、在这里寻找被前辈们摸漏的金银财宝、用这个墓穴来练练手,就连知晓此地的安国本地人都有几率出于好奇下来走一遭。 将八千两黄金藏在这里,难道不是非常容易被人发现吗? 倘若是藏在了别的地方,那还有可能一辈子都不被别人发现,但如果是在这里,兴许不出几年就给人全部摸走了。 官员没有任何理由将黄金藏在这种地方。 心中的怀疑才刚达到顶峰,黎筝就看前边人的脚步、脊背全都停了下来,正要问怎么了,战士们背对着她的脸,就一张接着一张地转了回来。 他们的脸在浓郁的黑暗与跃动着的火光的交织下,似乎被无限地拉长,扭曲着,配上有气无力的声音,差点就让黎筝以为自己是不是误入了哪本未曾读过的聊斋之中。 可话语里的内容一出来,却又让她知晓,这就是在历经战火洗礼的人间,便是她自己也摆脱不了世事凡俗的,正在为安国城池中的人民寻找那足以左右他们未来是否有存粮吃的八千两黄金。 士兵们哭丧着脸,齐声道:“将军,我们走到头了。” 他们的声音有些虚浮,在空荡荡的墓穴里头,更是来回的飘荡着,反响着,不知回荡了多少次,这才落进了黎筝的耳朵里。 环境因素,即便是黎筝都觉得这墓穴之中阴森的让人有些发寒了,摇了摇头,忍耐住伸手来回抚摸双臂,以此压下竖起来的鸡皮疙瘩的想法,她探出脚步,往前头一看,发现果然是已经走到尽头了,那一面冰冷的墙壁,就像是要印证她的猜测似得,将官员并没有说出真话,八千两黄金并未藏在这个墓穴之中的事实抖落出来。 还未出口下定结论,便听战士们吵吵嚷嚷,你一句我一句的猜测着:“都已经走到底了,还没有找到黄金,看来黄金并没有被藏在这里。” 这是跟黎筝有着一样想法的人。 “但也有可能是被人偷走了吧?” 这是相信官员所说之话的人。 “你们说,他有没有可能就是不想将钱给我们,所以才讲把钱藏在了这墓穴里,如果我们没找到回去寻他,那官员还能有借口说,可能是被别人先一步偷走了?” “有道理!” “对啊,还能这么来呢!” “确实道理,这贪官讲不定便是这么想的!” “诶诶,我还有一个想法,你们看,我们当众来的这墓穴,万一回去了说是没找到,那安国城里的人怎么想啊,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实际上是找到了,但为了私吞,硬说是没找到?” 此话一出,众人都心惊了起来。 “好一个黑心胖子,不单单面上看着又奸又贪,就连私底下都使黑手,可真是将我们给害惨了!” “你说的对,我们回去跟他们讲墓穴里根本没有什么八千两黄金,也未必有人愿意相信,这下好了,我们要被这死胖子给冤死了!” “还真别说,讲不定他就是这么打算的,回去以后,还要逼着咱们帮他把这八千两黄金给交出来!” 黎筝被他们嚷嚷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痛,整个人在这种浸淫官场之人所做的局中,被算计得明明白白的糟糕感触之下,头大的恍惚起来。 来来回回几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在她的脑袋里纠缠着她。 钱究竟在哪里? 回去拷问粮仓管理员他会不会说真话? 要是空手而返,她们又会不会被误会他们的民众们所仇视? 旧的问题还没能解决,新的疑问又冒了出来。 视线朝下,黎筝在巨大的晕眩里,突然看见了一个尖尖的角。 一个角! 在这个阴森的墓穴里偷,居然会凭空生出一个角? 眨了眨眼,视线再次变得清晰,黎筝变换了下站位,越过身前众多的战士们,离开那个被他们的身体遮挡得什么视野都没有的地方,重新看了过去,发现,那竟是一个长方体。 她所看到的,凭空冒出来的一个角,就是这个长方体自带的东西。 不不不。 黎筝晃了一下脑袋,试图让思维更加的正确。 这东西与其说是什么长方体,不如说是个棺材! 一个承载着死者、他们所在墓穴主人的棺材! 瞬息之间,她的脑袋不再像之前那样的疼痛,再一次的顺畅起来。 对了,这就没错了,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个墓穴,而墓穴之中,就应该有个棺材! 暂且抛下了有关于八千两黄金的事情,黎筝先打量起了这个才刚出现在视线中的棺材。 她的目光落到那一看就是极为名贵的组成棺材的木料上,发觉上头雕刻的花纹简直漂亮极了,当然,黎筝的关注点并不在这上头,而是在组成棺材的三个部分上。 所谓组成棺材的三个部分: 一,是用来装尸体的“棺”。 二,是“棺”外头用来包裹棺材的“椁”。 三,是盖在棺材上的盖子。 不要小看这些似乎理所应当的东西,这里头的信息量多到快要爆炸。 低垂着头颅观察这棺材,黎筝发现这包裹着“棺”的“椁”相当的厚实,粗略的估计,大概有五到六寸之厚。 按照周礼规定,古人依照自身的阶级来制作棺材,为了体现自身的尊贵,君王必须要使用8寸厚的棺材,而眼前这个6寸厚的棺材,就只能是氏族官僚所用的了。 躺在这棺材里的,竟还是个高官显贵? 如果不是战士们满满当当地占满了棺材的另一侧的话,黎筝真想绕着这个棺材走上一圈。 来不及打量棺椁上的细节,在再一次的确认墓穴主人是个非富即贵的存在之前,黎筝先一步注意到了它的棺盖并没有被钉上这件事。 一般来讲,棺盖就应该严丝合缝地盖在棺材上,用以遮盖死者的身体面目,将生与死隔离为两个世界。 可现在,这棺盖上头不但没有钉子,甚至还留出了一个细小的缝隙来。 在那道细小的缝隙之间,黑暗与潮湿从中幽幽的向外张望着。 心头一跳,黎筝的眼角狠狠抽搐了两下。 如果仅仅只是如此的话,她或许还能用战士们刚才可能不小心地触碰到了棺盖来解释这个现象,但除此之外,以她百里之外取敌首级的良好视力,还能看到一块衣角的边缘,也被压在了棺材盖子底下只露出一条绿色的沿线。 “打开棺盖!”黎筝想也不想的命令道。 战士们忽然听到这个指示,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我说打开棺盖!” 心头的犹豫与恐惧大不过对黎筝尊崇,战士们几人的合力之下,“咣当”一声巨响,棺盖被推倒在了地上,露出里头的尸体来。 腐臭的味道先于视觉一步的从棺盖之下喷涌了出,黎筝倒退了一步,目之所见的纯黑色棺材之中,没有任何金银首饰,玉珏玉佩等陪葬品放置于其中,只剩下一具穿着安国人常见服饰,身体腐烂到已经有些不能看的尸首孤零零地躺在里头。 “嘶——” 弯腰呕吐的战士不在少数,即便是经常于战场上搏杀的战士们,看到这具尸体也多多少少的感到有些不适,好几个人迅速地转过头,避开了这个堪称可怖的画面,以防晚上做整宿的噩梦。 但也有不少战士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神情严肃地观察着棺材中的细节。 在不闪不避,从上到下地视察过一遍之后,其中一个战士道:“这棺材已经被人摸空了将军,别说什么珠宝首饰,除了这具尸体上所穿着的衣服,这里面连块用来盖嘴巴的玉佩都没有——” 可以说,他的观察已经能够算得上是仔细而缜密了,但黎筝却还是对此不够满意,轻轻摇了摇头,她开口道:“不,并不只是内里的陪葬品被人摸空了这么简单,如果没有猜错的话,棺材之中,就连这具尸体,都已经被人调换过了!” “什么!”XN 极为震惊的呼喊声,一时间充斥着整个墓穴之中。 在这种背景音乐的映衬下,黎筝极为明确地指出:“你们看这具尸体身上的衣服,如果存放在棺材之内的时间很久的话,这衣服也应该腐败的差不多了才对,但是——” 黎筝上手捏、扯、拧动了两下,这件照理来说本该存放已久的衣服却是结实的连半点变形都无。 耸了耸肩,她继续道:“也就是说,这是件崭新的衣服。” “等、等等,这为什么会是件崭新的衣服?”某个士兵捂着自己的脑袋,多少有些接受不过来,他甚至不信邪的上手拽扯着,可那件衣服就如同黎筝所说的那样,坚实的不像是一件放了有上百年之久的衣饰,因为这件事情,火烧了一般迅速收回手的他吓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他们,他们居然给一具尸首换了新的衣服?” “显然不是这样,”直接上手的人不仅只是黎筝与士兵两人,将衣角攥在手里揉搓了一会儿,确认完毕之后的好一会儿,神情才重新恢复到有些冷漠的神色中的战士道,“并非是给尸首换了一件新的衣服,而是跟将军说的那样,他们直接调换了存放于墓穴中的尸体。” 调换了墓穴中的尸体? 但是,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要非这么大的力气去做这样的事情? 站在左侧的战士忍不住道:“他们有什么必要这么做?据我所知,盗墓贼什么都偷,但尸体的话——” “这件事并不是盗墓贼做的,”黎筝并不打算在这里科普某种叫做“木乃伊棕”的颜料,因为这跟他们接触到的事情并没有任何关系,刨除这一点更有利于他们找到真相,她深吸了一口气,揭露道,“这应当是后来者做的,想想看,那个人犯下了一桩罪孽,一桩需要让双手沾染上鲜血的罪孽,而在犯罪之后,他的面前多出了一具尸体!” “一具尸体!”很快就有人反应过来了事实真相,“他害怕自己做的事情被人发现,所以必须赶快将尸体妥善的处理掉,又或者是像现在这样,不会被人发现的藏起来!” 接龙似得,在被点明后另一个人也高声道:“而又有什么地方能比一个墓穴的棺材里更适合存放一具尸体?没有,再没有了!墓穴里有棺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同理,棺材里有尸体更是世间最为理所当然的!” 现在,所有人都知晓,存放在棺材里的尸首已经被人调换过了,那么新的问题又来了,究竟是谁杀了这个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又是谁用受害者的尸体调换了棺材原主人的尸首? 这些新的问题,全都等待着黎筝去一一破解。 第204章 滋滋, 滋滋。 就像是屏幕上不断闪现着雪花,接触不够良好的老旧电视,混乱不已的大脑一阵又一阵的疼痛着, 根本没有办法顺畅的运作起来,去为黎筝思考各种各样的事情。 有太多需要解决的问题摆在她的眼前,多少旧的谜团还未解开,新鲜出炉的新谜团便被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牵扯了出来。 八千两黄金下落不明, 她和带队的秦国战士们可能会背上“贪墨百姓钱财”的罪名, 如此情况下,还遇上了墓主失窃,棺材里被人换了一具崭新尸首的罪案! 大脑混乱, 纷纷扰扰的细节像是被人丢得满地都是的纸团一般,零散地落满了黎筝大脑的各个角落,她似乎能够对每一个猜测与怀疑都更深一层次的推进,可也仅此而已, 它们互相之间无法串联到一起,更别说将这些零碎的信息组成搭配起来,成为再有用一点的信息。 捂着头,深深地弯下了腰,黎筝恨不得大大地喘息上两口, 来平复这被世事玩弄的恼怒,但同时,一股急迫的焦虑之情又在胸口中发酵。 他们并没有多少时间,尤其是在攻占了安国之后,秦国的军队本该立刻以最快速度攻向邯郸, 抓捕赵王,以防他得到消息, 带着臣子落荒而逃,跑到别的地方去再次自立为王。 只要是有点军事素养的将领就会知道,占领一个国家,最重要的,有时候并不是占领它的国土、攻破它的都城,而是抓到一国的君王! 君王不死,国民心中的最后一口气就不会泯灭,对前一个国家的归属感和期盼便不会消失,无论逃离的君王走到哪一个地方,那里就会成为新的赵国,想要拥簇赵王,反抗秦国的人就会在那里聚集起来,给他们增添上数不清的麻烦。 黎筝是绝对不愿意坐看这种事情发生的。 抓捕赵王,将其带回秦国,献给始皇大大也一直都是她志在必得的事情! 但现在,一切都有了巨大的变故,即便开始的时候,她仅仅只是出于爱才和恻隐之心,想要为安国的黎民们解决这个粮仓空缺的问题,花上小半天的时间,去将八千两黄金这笔巨款取回来,可之后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人能够料到。 小半天的时间是肯定不够用了,八千两黄金能不能成功取回还是个问题,秦国军队又会不会因为她的作为背上贪图百姓财产的恶名也很难说,而现在,还有棺木里的尸体被人无故调换的罪案! 时间无比的紧迫,事情又需要一件接一件的去完成,黎筝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逼迫到了悬崖边上,再往后退上一步,便是惊涛骇浪,万丈悬崖。 抬起头,黎筝从左至右,逐次看了一遍被她带进这座墓穴之中的秦国战士们,又闭上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呼吸的时间很短暂,短暂到她仅仅只是给自己做了一次心理建设,几个鼻息的功夫,这个时间就立刻结束了。 当那双漂亮的如同黑夜下波光粼粼的湖泊般的双眼再次睁开之时,凛然战意又闪现其中。 在接连撞车的三个困境的桎梏下,别人还有可能因为畏惧其中的困难而举手投降,但作为一个3S任务者,黎筝却是决计不会的! 不就是时间短,需要解决的事情多吗? 她不会撂下任意一件事情,而是将三件事,一个不落的全部解决掉! 呼! 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黎筝觉得自己凌乱的大脑突然间又能开始处理一些事情了。 首先,就从距离她最近的这桩案件思考起——棺材里被调换的尸体案件! 尸体! 既然会有尸体,那就是一定发生了恶性伤人死亡事件! 使用案件还原的手法推演一下,第一,凶手因为某些原因或冲突,产生了要将死者除掉的想法。 而在他成功按照计划,将死者从世界上抹除之后,又为了掩人耳目,准备将死者的尸体藏起来。 “这个时候,他能够想到的最好的藏尸地点,就是已经在安国城区之中,闻名的城外山林中的墓穴!” 与黎筝一道推理的战士稳稳地托着自己的下巴道:“这个墓穴虽然被进出了很多次,但大多数人也仅仅只是在通道里走上两步,就害怕的缩了回去,能够壮着胆子走到半程的也只是少数;再来,即便有人真的进到主墓室之中,也不会有这个好奇心非要去开棺材——除非,是真的求财的盗墓贼。” 黎筝紧跟着接上了他的话:“这同样是罪魁祸首的最后一重保障,纵使盗墓贼真的打开了棺材,因着他们其身不正的立场,也使得发现者难以向官府告发这项罪状。” 手指划过棺材的边缘,黎筝叹息着轻声道:“所以,这具崭新的尸体才会在棺材里好整以暇的藏了下来,直到尸体腐烂败坏到变成一具干尸,也直到我们到来,才重新将其发现。” “但是,这名死者是谁?又跟犯罪者产生了什么样的矛盾与冲突,才会导致了这样的悲剧产生?” 死者是谁。 黎筝抿了抿色泽浅淡的唇,手指下意识地捏住了下巴。 如果能够推断出大致的死亡时间的话,倒是可以从官府记录下的失踪人员名单中推理出大概的人选。 而后,同样通过大致的死亡时间,走访安国民众,问出曾经与死者发生过矛盾的对象,以及,在这个时间段被人目击到的在墓穴周边徘徊过的嫌疑人。 两相圈定范围之后,黎筝觉得,将犯罪者抓出来应当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经过推理,事情变得越发的明确清晰了,想要通过种种方法,找到犯罪者似乎也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但问题是,这真的单单只是同粮仓偷卖事件,使用了同一个犯罪地点,毫不相关的两桩犯罪吗? 黎筝攒着眉,总觉得这里头有着尚且存在的,但她未能发现的疑点。 可是,什么被遗漏了呢? 这里头还有哪一点,是她没有注意到的呢? 深陷于思索之中,身边突然传来一声清脆响亮的拍手的声响,被惊扰到的黎筝猛然抬头,入眼的是一张年轻而兴奋的脸,对方同样是跟着她前来的战士之一陈且:“将军大人,请不要愁眉苦脸,找到了这具尸体对我们来说不但不是坏事,反而是件天大的好事!” 在众人惊讶地目光下,他稍有歉意地冲着棺材里的尸首欠了欠身,而后道:“无意冒犯,愿死者安息。” 抬起了眼,他重新道:“您有没有想过,这具尸体或许能为我们洗脱“贪墨黎民钱财”的恶名。回去之后,如果粮仓官员试图把八千两黄金的债务推到我们身上,那我们大可以在民众们面前询问他是否有在墓穴中看见过什么违和的事物,如果他答不上来,或者说出来的回答跟事实相反,那么我们就可以证明,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进入过墓穴,更别谈什么将八千两黄金藏在里头了!” 另一个士兵听了他的想法,双眼也在瞬间亮了起来:“将军大人,他说的没错!我们可以用这样的方法洗清自己身上的污水,再从那个骗子嘴里问出真正的八千两藏在了哪里!” “等等,但是,万一他是进入过墓穴查看过的呢?万一他只是没将黄金藏在这里,但本人经常过来呢?如果那贪官真的对答如流,我们又该怎么办?” “不不不,我觉得他连自己国家破碎的时候,都不上战场,绝对是个胆小鬼没错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敢下墓穴,还敢在这里藏黄金?到时候我们问他,他一定是回答不出来的!” 眼看着局面就要你一言我一句的乱起来,黎筝赶紧制止道:“停!全都停下!安静!” 在兵荒马乱中整顿好了秩序,等到所有士兵们全部安分守己地闭上了嘴,她这才用手指按揉着眉心,出来道:“陈且说的不错,我们回去之后可以跟那贪官对峙这墓穴中的细节,如果他回答不上来,那就证明先前“八千两黄金藏在城外山林墓穴之中”的说法只是纯粹的无稽之谈;万一他胡乱回答,恰巧对上了,或者本人真的有亲自下过墓——” 黎筝鹰隼般锐利的眸子跟战士的眼睛一一对视:“那我们也不能太过良善温和,既然他先对我们不仁,那我们便对其不义!反手给他多下几个绊子就是了!现在,所有人都到墓穴中去做点隐晦的手脚,回去之后,就装作这是墓穴原本就有的痕迹。” 她的意思是,故意在墓穴里头制造出与过去相反的痕迹来,让欺骗了他们的贪官为此吃尽苦头。 看着众人脸上纷纷扬起的坏笑,黎筝也忍不住地跟着勾起了唇:“敢跟我们秦国人下黑手,就要做好被坑成残废的心理准备!” 所有人都在黎筝的命令下动作了起来,这个拿着墙角落下来的石块在墙面上划出一道浅白色的刮痕,另一个就将棺材的外壳上砍出一个缺口,这个回到通道里,把死人的头骨捡回来放到阶梯上,另一个就把过道中死尸的姿势换上一个。 这些都是进墓者出入时不容易注意,又很容易遗忘的事物,哪怕在两相对峙之中,对方确实看到过,并且回答出来了,在黎筝这方的反驳和再次下墓的裁判的判决下,对方的记忆也很容易因为外在因素而动摇。 看着大家都兴奋不已的下了不少黑手,黎筝的心情也轻松了少许,她扬声道:“好了,已经够多了,收队!记得别忘记你们自己留下的痕迹都在哪里,等会儿,我们可要好好考考那个贪官。” 污水的问题迎刃而解,给自己留了后手的黎筝只等着好好回敬那个心狠手黑的贪官,但从另一方面来说,棺材中被调换的尸体和下落未明的八千两黄金都暂且没有后续。 而她,可是已经说了要一口气将三件事情全部解决掉的! 沉下了脸,重新回到问题当中,黎筝捡起了原先被她放下,现在又重新拿起的问题——这棺材掉包案和粮仓偷窃案两者之间,当真没有任何联系? 如果真的没有的话,为何两名犯罪者都不约而同的将一个频繁有人出入的墓穴当做藏东西的地方? 分析两桩案件的共同点,都带着一个“藏”字,便是其中的可疑之处。 棺材案是罪犯要在这里藏尸体,粮食案则是罪犯要在这里藏黄金,前者是真的藏了的,而后者则是没有藏。 藏,都是藏。 思考之中,黎筝不自觉地撑住了身边的墙面。 方才他们的假设大多都是建立在贪官并没有进入过墓穴,也完全不知晓棺材里的墓主人被调换的情况下,但如果,官员实际上知道,并且对这件事很了解呢? 贪官也进入过墓穴,在跟他们一样在注意到棺材的异常之后,同样选择了将其打开,而后,一年多以前,一具腐坏的还没有这么严重的尸体出现在他的眼前——官员立刻意识到有人将亲手杀害的死者藏在了这座墓穴之中! 因此,在她逼问“八千两黄金被藏在了何处”的时候,他于巨大的恐慌之中,下意识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城外山林中的墓穴! 尽管这里并没有八千两黄金,但却是另一杀人凶手的藏尸地点! 黎筝脑补得自己都快被这个说法给说服了。 毕竟如此一来,两个案件中的两个“藏”字,和官员下意识报出来的错误地点也就非常说的过去了,要是推断成立的话,他们还可以通过贪官的证词,来确定尸体的死亡时间,由此去寻找尸体和凶手的真实身份。 但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贪官的藏金点跟墓穴毫无关系,他们可以在事后重新从贪官的嘴里问出真正的地点来,不但如此,这名贪官还恰好是另一个案件中,能够推动调查的关键性目击证人? 无论黎筝怎么去想,都觉得这件事情太过于理想了。 她皱着脸,思索着还有没有除此之外的别的可能性。 “将军大人,您检查过这具尸体的死因了吗?他的致命伤是在什么部位?可以看出是被什么武器所伤的吗?” 陈且的问话提醒了黎筝,实际上她早就应该这么做了,但因为过多的遮挡在眼前的疑团,让她一时间遗忘了这件事。 “对,我还没有检查过他的死因!” 又或者别说死因,她连这具尸体的性别都还没有检查过。 那件崭新的,让他们看出了端倪的赵国传统服饰被小心的脱了下来,干尸枯憋的躯干从下头露了出来,一眼看上去,尸体身上各种生前的痕迹都保存的很完好,想要从上头找出致命伤口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但与黎筝所料截然相反的,这具男性的尸体上头,并没有任何有可能造成死亡的致命伤口。 “没有致命伤?这怎么可能,没有致命伤,他又是怎么死的?难道是毒?” 毒,随着这个字的吐出,一连串的猜测又随之而来了。 这里本就是药都,认识百草并擅长使用百草来配置毒药的人在安国比比皆是,用毒杀人似乎确实是更为可能的事情。 但又有两个新的问题诞生了出来。 “这里遍地都是药草师,如果使用的毒不够高明的话,岂不是跟光天化日之下杀人没什么区别?” “是啊,这人在安国,怕不是前一个药草师才下完毒,后一个看出来的药草师就直接又给救回来了?” 站在长队末尾的战士恍然道:“原来如此,那我猜想中的使用慢性毒药,通过长年累月的下毒伪装成生病、身体虚弱的方法就都不适用于安国了。” 叽叽喳喳的讨论又一次展开:“可死者确实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伤口的被送到了这墓穴里来,也就是说,他的死因如果不是正常生老病死的话,就只能锁定为毒药了。” 黎筝点了点头,快刀斩乱麻地道:“那就初步暂定为快速见效的烈性毒药,能够在短时间内令人毙命,并且服用之后,此毒不会在尸体表面留下什么痕迹。” 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争论不休的战士们的大加赞赏:“没错,就是这样!” “但这样的话会出现一个问题,”黎筝沉吟着道,“药师们,或者说一个擅长使毒的人,在得手之后,应当有更好的处理尸体的手段吧?” 为什么一个有着各种手段的药师会选择和旁人一样的方法来处理尸体? 换句话说,要是凶手能够用别的方式将尸体处理掉的话,就根本没有藏的必要了啊! “那就是说,凶手实际上不可能是安国的药师了?” 抓耳挠腮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得出相同答案的战士一时间垂头丧气了起来:“凶手不可能是药师,那我们岂不是走回原点了?” 黎筝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在棺材的边沿上,脑海中将一个又一个不可能选项全部排出。 一,凶手不可能是药师,否则处理尸体的方法太多,没有必要藏尸到墓穴里来。 二,凶手不是药师,不精通药理,所以他并没有使用什么能够躲过安国所有人注视的快速见效的烈性毒药,由此推断出,死者的死因并不是毒。 三,最后一点,死者身体表面没有任何明显的,能够造成致命伤的伤势,所以也不是死于外伤。 黎筝作出了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结论:“也就是说,这具尸体的主人并没有遭遇杀害,而是寿终正寝!” 瞠目结舌的人并不在少数,直白的表露出自己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人更是多到塞满了整个墓室。 先前还能跟上,与黎筝一并讨论几句的将士们在此刻多少有些结巴起来了:“可、可是,如果并非出于杀害原因而死的话,为什么罪犯要将这具尸体藏起来呢?” 遭到蓄意谋杀而死的尸体不能被人发现,这是因为容易被人顺根摸藤的从尸体上获取线索,找到凶手,但寿终正寝的人呢? 有什么必要将其藏起来? 是为了做出一些格外多余的举动,让官府怀疑到自己头上来吗? 这是一件绝对奇怪的事情,也是一个绝对奇怪的推断。 这有可能会是真相吗? 战士们还处于一个完全想不明白的状态里,但黎筝却是在逐个排出不可能答案之下,终于找到了被罪犯通过一层又一层的手段掩藏起来的事实! “是这样的,”终于破解了谜题的少年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她微微垮下了肩,不似之前那般的严肃和紧绷,身上透露出一种极为吸引人的松弛感来,“如果这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藏尸案,那这样的结果确实是不大可能的,但在这个墓穴之中,除了藏尸案之外,还有另一桩粮食失窃案在。” “想想看,我们到目前为止,还有什么是下落不明的?是八千两黄金?还是八千两黄金的藏匿地点?” 见战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看破了这一切的黎筝忍不住轻笑起来:“这其实很简单,现在我们都把这两件事分开看,藏尸案归藏尸案,粮食案归粮食案,在正常的思维里面,这两件案子,应该各有一个犯罪者,他们心中存着各自的目的,并互不干扰,互不影响的实施了自身的犯罪。” “可是,如果这两件案子实际上应当合并在一起看呢?要是这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件事,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策划实行人呢?” 闻言,终于有人吃惊地失声大喊了起来:“这两件案子,居然是同一个人做的?” “没错!”黎筝打了个响指,“再想想看,粮食偷窃案中的犯人,他有了钱之后,还需要什么别的东西?” 迷雾一点一点地散开,事情的真相也逐渐的显露在众人的眼中。 抢答的人明显多了起来,七嘴八舌的答案最后汇聚成了同一个,贪官得到钱之后,最想要的不是世界上的各种物质,而是:“藏黄金的地方!他最迫切需要的,就是一个能够安全的将黄金藏起来的地方!” “答对了!”黎筝毫不犹豫地道,“他缺少一个藏黄金的地方,所以,就把目光瞄准到了才刚失去了亲人的家庭身上。” “没有亲手杀人,他找了一个才死了没多久时间的人,赶在对方的棺材下葬之前,把对方的尸体和黄金对换了过来。而入土之后,这口棺材就会成为世界上最为安全的地方,再也没有人会想要将别家长辈的坟墓挖开,把这口装着“腐烂尸体”的棺材重新挖出来!而后,只需要将偷换出来的尸体丢到一个常人难以到达,难以寻找的地方,几年一过,尸体便会自动腐化得面目全非,到时,纵使是家属来了,也没有办法辨认出来了!罪魁祸首这么办,要的就是一个死无对证!” “好!好一个死无对证!”徐且气得面色铁青,双眼怒瞪,恐怖的愤怒神情让他简直像是一尊贴在门上的门神:“偷活人的粮食出去卖!用亡者的棺材装金银!这些贪官污吏难道真的当人世间没有王法,没有半个青天大老爷在了不成?” 活人的粮食,亡者的棺材,这两样东西都触及到了人的底线,让人越听越是火冒三丈! 被这桩事情气得牙牙痒的人不单单只是徐且一个,旁的义愤填膺地破口大骂的人也有的是:“贪官!贪官!这还是人该做的事情吗?摘他帽子!我们回去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将他的帽子摘了!” 群情激奋,难以安抚,黎筝被吵得头疼,索性闭嘴没再去安抚,也好叫战士们留着这暴涨的情绪,回去问罪那还敢使出骗术来的贪官。 为了有理有据的与其对峙,尸体也是必须带上的,黎筝挥了挥手,让战士们将整个棺椁一起抬走,可战士们才刚抬起棺椁,整个墓穴便是一阵地动山摇,土石碎落。 安国城池之中,被捆绑着手臂,跪坐在一根柱子前头的落网贪官抬起了头,望着远方,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计谋得逞的笑容。 实际上,黎筝他们猜错了,官员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们安然无恙的从墓穴当中走出来。 虽然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秦国的官员会在攻占了城池之后,第一件做的事,便是兢兢业业地调查他搬空粮仓的首尾,并且雷厉风行地将他抓捕归案,直接导致了他在本该带着巨款退隐的档口,又被人抓捕了起来不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蒙受了巨大的屈辱! 不过人生嘛,多多少少的有些磨难和小小的插曲又如何呢? 难道那些初出茅庐的小毛头们真的能将早已为自己准备好退路的他逮捕归案吗? 随手用一笔巨款贿赂了看守他的牢头,解开了桎梏的贪官慢条斯理地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在牢头极为恭敬地打开了牢门之后,他迈开脚步,极为潇洒地走出那座关押着他的牢笼,嘴角之上,一抹属于胜利者的笑容缓缓勾起。 城外山林里的墓穴,写作墓穴,读作牢笼。 也是他一开始就准备好的,要送给多管闲事的秦国首领的藏身处。 即便什么都不做,只要踏入那座墓穴,秦军首领便中了他的计谋。 没有一锭金子的墓室,一口调换过死者的棺材,那些贪婪凶猛与虎狼无异的秦国人不将整个墓室找得翻过来才怪! 从头到尾都没有动过那口带着机关的棺椁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永远的藏身在那里,死在赵国的土地上,是他为他们谋定好的结局。 第205章 一阵森冷的奇风, 从狭长的通道中卷席而来,呼啸而至时,险些吹灭了战士捏在手中的火折子。 扑闪的火光与影子在墓穴赤铜古朴的墙壁上随风窜动, 恍恍摇摆之际,嘶嚎着拉扯出可怖的形状鬼影来。 黎筝走在众人前头,刚想回头说“保护好烛火,小心脚下”, 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就由远及近的纷至沓来, 视线尽头,那遥远而深邃的洞穴通道中,坍塌不期而至。 远处陷落的地面在极短的时间中迅速朝着黎筝与战士们所在的方向靠近, 急急刹住了脚步的黎筝还没来得及让身后的战士们全都停下,头顶上就先一步纷纷扬扬地掉落下了碎石块,细密如同冰雹般大小的石块一颗颗,一块块的砸落下来, 在将士们的肩膀手背上,引起了起此彼伏的呼痛声。 士兵们裸露的肌肤之上,被石块砸到的地方迅速的红肿青紫起来,巨大的疼痛感让某些年轻的士兵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兵刃,小半个身子的活动都开始变得力不从心, 可危急的情势容不得他们停下脚步检查伤势,前方墓穴通道的坍塌便由远及近而来,眨个眼的功夫已是要到跟前了。 黎筝转首,情急的表情在脸上一闪而过,声音短促地道:“跑!” 都往回跑! 另外的三个字也无需黎筝弥补, 看到前方情况的战士们个个动作不慢的调头就往来时的主墓室里头狂奔。 感受着灾难始终如影随形地黏在脚后跟的吃紧感,黎筝不合时宜的忽然想起了过往曾经玩过的某个小游戏——神庙大逃亡。 “将军, 到头了!到头了!” 这句话黎筝曾在上一章听过,当时的心情不外乎是关于未曾寻到八千两黄金时的烦躁,而现在又一次听到,心中想法更多的是“吾命休矣”。 所有的人像是被狼群驱赶的蜂拥的堆挤在一处的羔羊,前胸贴后背的地站在最后的那面墙壁前,口中忽高忽低地喊着“到头了”,回身无助地看着那坍塌后发制人地追了上来。 黎筝站在众人身前,第一个感受到地面的下落,身体的失重,发丝的飞扬,而后眼前就是一黑。 * “咿~呀——” 飞舞的水袖在空中游荡折甩,唱曲的青衣舞者凌空抛袖又扬而收回,婉转的身姿,婀娜的步伐让人看得聚精会神,目不转睛。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这是出自三国曹植《洛神赋》中的句子,照理来说在战国时代是无人知晓的,但因为黎筝先前偶得一妙手“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在秦国朝堂上屡次遭到爱诗爱词之人的围追堵截。 极为疯狂之时,那些人甚至将她的车马堵在巷子里,扬言如果她不再作出一首来,叫他们一睹为快,他们便不让她回家,无奈之下,黎筝只得又搜肠刮肚的翻找出了这广为人知的《洛神赋》,好以其无人能敌的飘逸美感的句子来打发他们。 听曲的人也是听得忍不住频频点头,鼓掌鼓个不停,口中更是热烈的大声叫好:“彩彩彩!当真是好词!好句!好曲!” 他嘴角擒着一丝可惜,但再好生的仔细一看,那抹可惜又无限的接近于高兴了:“这词当真是那秦国的领头将军,那个尚未及冠的小孩写出来的?” 唱曲之人停下了舞步,反身正对着他行了一礼,口中答道:“正是。” 看戏的男人笑吟吟地,嘴上满是“可惜”,惹来了唱曲人疑惑的一瞥:“可惜什么?” 男人这才意识到,除了对墓穴动过手脚的他知晓那少年英才已经命丧黄泉之外,旁的人,都还未知晓此事呢。 从安国牢狱之中逃脱的贪官多少带着些快意的在心中道,可惜那人白白身负天纵之才,却还是活不过及冠,便死在了自己的算计之下。 有人尸骨未寒,身葬墓穴,下落无人知,有人却端坐瓦肆,品一杯美酒,笑看戏子舞乐,好生快活。 想到那人被自己坑得死死的,男人脸上又出现了更多,更浓郁的笑意。 人心可比战场要危险的多了。 能在沙场上活下来,可不代表能在算计里安然无恙! 他一双眯眯小眼睛反射出邪祟的光芒。 七国之内,多少豪门氏族想要此人的性命,又使出了多少次阴谋诡计,都没能让这青年才俊折戟沉沙? 他自己却是一出手便将那少年将军的性命,连带着不少秦国战士都一并埋没在了墓穴之中,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性! 心中满是自得,贪官从自己绸缎软面,那光是做工和样式便看得出价值不菲的衣服袖口中摸出几两碎银,放在了茶几之上,当做听曲儿的资本。 没有回答唱曲人的疑问,他起身便朝着门外走去。 曲是好曲,词是好词,只可惜,穷尽一生只得这么一两首诗词留在世上,说是在人间活过一回,都有些勉强,当真是令人遗憾,怅然,惋惜,扼腕! 数百年之后,谁还记得此人曾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地活过一场呢? 只记得她寿数短暂,像是一颗从天上划过的流星般昙花一现的消失了。 越是这么想,贪官便越是快意。 将一个名声享誉七国的新星扼杀于手下,对他这个做官做到老年都仅仅只是个粮仓看守的小人物来说,是多么风光,多么能够彰显本事的事情。 而在这之后,他甚至还能全身而退,带着可以挥霍几辈子的金银,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如此生活,当真是好不快哉! “好不快哉~!” 不知不觉间,贪官就把心中的话语真的念出了口。 他琢磨着之后再去哪里哪里游玩。 先回家,去换一身裁缝刚做好的新衣裳,拿上一把从他人手里高价买回来的,大才子所用过的折扇,找串晶莹剔透,雕刻成貔貅的翡翠玉佩挂腰间,手上再戴条寻高人开过光的佛珠,然后去这城里新开的极为红火地酒楼里吃上一顿好的! 心头美滋滋的,膘肥体胖,穿着富贵的贪官开口又道了句:“真是好不快哉!” “快哉?快哉什么?” 被挡住了去路,贪官不悦的一拧眉头。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路上总有闲人来跟自己搭话? 多少有几分厌烦的抬头,一双小得只剩下缝隙的眼睛扫去,光线明盛的巷口,背光站着个持剑的年轻人,虽然一时看不清面孔,但贪官总觉得对方的身形有些眼熟。 即便如此,他还是分外不客气地道:“关你什么事?快让到一边儿去,否则,小心我找人打你。” 贪官这时候终于发现,自己实则还有地方能够花上一些他用都用不完的钱,比如说,找些看守家园的护卫,还有走在街上,对他前呼后拥的下人兼打手。 如果他能够雇上一大票人来为他做事,那又哪里会有跟面前之人一般不长眼的存在,非要来找他的不痛快? 只怕光是看到他背后的一大伙人就要吓得腿软了,又哪里还敢拦在他的身前? 看那沉浸在美好幻想之中的男人脸上露出的过于甜腻恶心的笑容,手头上非常缺时间的黎筝一步踏出光影,将自己的面孔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 看着对方从厌烦转化为惊恐的神情,黎筝缓缓勾起了嘴角:“怎么,不乐意见我?” 白天活见鬼说的就是如此,担忧对方颤悠不止的腿边会再度滑下什么可疑的液体,黎筝几步逼近到距离他只剩下一手臂的地方,抬手就抓。 这时,贪官才杀猪似得叫了起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应该死在城外山林的墓穴之中了吗?怎么可能出来?” 他极其惊恐地瞪大了眼,像是在人间碰上了活阎王似得,整个人都颤抖不已:“难道,难道你根本没有进去?” 黎筝阴恻恻地笑了,如同抓住了老鼠的猫一般,就连投在地面上的影子都大得像是要将贪官的整个人都全部笼罩进去。 她伸长了手,像是逮小鸡一样,提着他的领子将他拎了起来:“跟我回去,我再同你好好细说吧。” 关于她究竟是怎么从地下出来的,那可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天地将要塌陷了,先前还亮着晃晃火光的火折子不知什么时候灭了,一片黑暗之中,黎筝听到自己身边有不少人在惊呼,吵得耳朵都生疼的。 就像是慢镜头,黎筝缓慢地眨了眨眼,明白自己距离死亡也就差那么一根头发丝。 可她还没等到送去考试的121回来,还没将系统给予的“诞下秦三世并辅佐其安邦定国”的任务完成,也还没又把赵国打下来献给嬴政,难道,这一切就要这样半途而废? 黎筝不愿! 她纤长的羽睫扑闪,头脑在这一瞬间快速的运转起来,思考在身周事物全部沦陷垮塌的情况下,如何保全自己和身边这些士兵的性命。 保命符? 不行,保命符数量有限,或可保全自己和另外一两个人,却没有那么多的数量,能够把所有的士兵一并保护起来,再者,还有一尊棺材需要带出去呢! 如果能够出去,他们依然是没能找到黄金的空手而归的状况,可回去将真实情况如实道来,未必有人愿意相信这种说法。 甚至更有阴谋者可能愿意认为,就是他们贪墨了钱财,故意不肯交出来,才说的一无所获。 所以,棺材也是需要保护起来的! 可是,有什么办法能够做到这一点? 手头上虽然有着不少系统派发的强力有效的符咒、咒语等物,但是这些手段与能力都是不能让旁人知晓的。 否则,与其将黎筝当成是下凡的神仙,她被人传成是妖魔的可能性更大。 不能使用什么过于超出旁人想象的神异之物! 然而,除去这些她又该怎么办? 还有哪些东西是可以使用的? 一滴汗水从发梢滑落,流至面颊,整个人的压力都大到像是背着座五指山的黎筝粗粗地呼吸了两下,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 “轰”得一声,地面一路坍塌了过来,所有人脚下站立的地面都开始往下坠落,巨大的失重感充斥着身周,自由落体时从下方冲上来的风将黎筝的眼睛都吹得有些疼痛。 怪道这墓穴是建立在山林之间的,恐怕墓穴在山体之中的海拔有一定高度,又将主墓室的正下方建造成了悬空状态,一有人妄图移动这棺材,便会触发机关,让整个墓室垮塌陷落。 黎筝往下看了一眼,黑洞洞的下方如同深渊般令人恐慌。 从这么高的位置掉落下去,他们是不死也残。 顾不上去管身旁之人口中发出的惊呼,黎筝抓紧时间,到系统商城购买了一把绳网发射枪,在一片漆黑之中,对着身体下方尝试性地发出了一射。 火光短暂的出现,照亮了身周的方寸之地,虽然亮度不够高,但黎筝也借此看到了下方的环境,不知多少根磨得尖锐的长矛根根竖立地插在地上,等待着上方猎物们的自投罗网。 头皮猛然一麻,黎筝心中找出办法逃脱死局的想法更为坚定了。 这么一思索的时间过去,她和众人一起摔到了射出的绳网之上,下落之势片刻地停止了。 可惜绳网的强韧度不够,或者说,要承载从那么高的地方带着重力和势力落下的众人,绳网再强韧也承受不住,黎筝只觉自己才刚着力了一瞬,绳网便立刻的在重力的拉扯下碎裂了。 又是一阵惊呼,众人再次下落,眼前还残留着方才看过的那无数根尖矛的摸样,心中又脑补出自己浑身鲜血,被刺身亡的样子,恐惧在心头越演越烈。 反观黎筝却是在一枪绳网射出之后,有了大概得估计,心中已是一定,她再度抬手,向着身前连续不断地开枪发射,一口气发射了不知有十几二十发绳网出去。 火光与发射声不断地响起,一张又一张绳网在空中展开,边缘带着坚硬的长钉在推力下重重地插入墙体,将网面固定在空中,再度承接住了众人的身体。 狠狠地撞在了这张网面上,脸上也被粗糙的绳线压出深深地烙印,众人的身体连同网面在空中起起伏伏的弹跳了几下,这张网再一次的毁坏了。 下落再次到来,相对之前的无措,这回战士们都有了一定的经验,调整着姿势,确保自己不会在下落时撞上什么石块,没落下多少高度,下一张绳网就在底下等待着接住了他们,如此往复,又损坏了七八张绳网,黎筝终于能够稳稳当当的从这像是蜘蛛织成的绳网上站起来。 “活下来了!活下来了!我们都活下来了!” 火折子重新亮了起来,视野又一次恢复到最开阔的时候,黎筝看着不少战士们抱成一团,喜极而泣的摸样,心里终于有了松一口气的感觉,她站起身,开始清点士兵的人数。 “将军,将军,我们一个没少,全都在这里了!” 有人先一步数出了数量来,眉眼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眼角隐隐有一抹晶亮的水光闪烁着。 黎筝心下叹息,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家没事就好。” “啊!” 活下来是一回事,受伤又是另一回事,黎筝保下了所有人的性命,却未能顾忌所有人的身体完全不受损害。 陈且就在方才的塌陷当中,被石块砸中了腿部,伤得很是不轻,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由几个旁的战士左右搀扶着行动。 他吃痛的皱着眉,单眼半闭,被人扶到一块与他们一同掉落在网上的大石头上坐着,黎筝上去撩起他的袍腿,查看伤势,被他一把摁住了手:“算了将军,还是出去再看吧。” 陈且的话语吞吐犹豫,黎筝抬首去看,见他眼神都有些闪躲,心里顿时一沉。 战士受伤的事在战场上屡见不鲜,黎筝曾在别人的脸上看过这种表情。 他显然是在怕,怕自己伤得太重,又难以行动,在这种生死未知的险境之中,会拖累大家脚步,如果是狠心一些的将领,可能会做出将他扔在这里的决定,所以自己不敢看伤势如何,也不愿让旁人知晓。 黎筝与他对视,沉着语气保证道:“放心,你们都是我带进来的,不论如何,我都要将你们带出去,如果你这条腿有事,以后无法行走,后半辈子,我来养你。” “将军,”陈且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星星点点的感动从心胸之中晕开,又从双眼里泄露出来些许。 给大伙儿吃下一颗定心丸,黎筝翻开陈且的袍腿,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发现他幸运的只是骨折,顿时松了一口气:“没事,不是会影响到后半生的大问题。” “真的?” 闻言,大伙儿纷纷露出放心的神情,肩膀都不约而同的松垮了下来。 趁着大家的注意力分散,黎筝直接上手帮陈且接好了腿,听他骤然吃痛的叫喊了一声,她轻轻笑了笑:“接好了,但是近期都不能随意动这条腿,回去了好好躺上十天半个月才行,防止长歪,还要在腿上绑一根木棍。” 陈且还是有点沮丧,他“啊”了一声,明白自己是无法参加之后攻打邯郸的战争了。 除了陈且之外,别的战士们受的伤倒是都不影响行动,这是不幸中的大幸。 有人问起救了他们好些人性命的绳网:“将军,多亏了这网,否则我们还真是活不下来了!” 黎筝额上冒出些冷汗。 这枪过去没拿出来给众人看过,今天危难之时,别无办法,她才从系统商城里兑换出来救命的,说来也是出现的突兀,如果硬要解释具体又明细的来处和锻造的手法之类的东西,还真是说不清楚。 此时被问到了,她也只好笑笑,简单的说两句,便略过:“是,这是我先前出秦国之时,特意寻工匠制造出来的暗器,它能够在短时间内,喷吐出一张巨网来,除了像现在这样,从高处掉落用以接住我们之外,还有其他颇多的用法,是个挺实用的器具。” 尴尬的笑了两声,担心着战士们会不会对此有所怀疑,或者吵闹着要求非得看看实物不可,从而暴露了其中存在锻造上的技术壁垒之类的东西。 心头暗跳的黎筝却发现他们早已习惯了她层出不穷拿新奇玩意儿出来的举动。 在经历过了炸药和降落伞等物之后,他们甚至是对此接受度颇高的。 正说着话,脚下站立的绳网略有松动的摇晃了两下,往插入长钉的绳网边角看去,那些长钉正在所有人身体重量的压迫下,慢慢往外松动。 了解到这一点,战士们的表情立时严肃了起来,其中一个向黎筝提议道:“将军,虽然我们都活下来了,但是,呆在这些绳网上头,也并非长久之计,还是得赶快想办法从墓穴中出去才行!” 确实如此。 黎筝点了点头。 他们必须得赶紧想法子从这里出去了,虽然刚才的那阵坍塌在墓穴的道路全部下陷之后,已经暂且停止了,但谁都不能保证,坍塌不会再一次开始。 要是再一次开始,可就不会仅仅只是陈且一个人受伤到无法行动了! 不论是从事态危机还是从时间紧迫两个方面来讲,他们都应该立时找路出去。 但问题是,坍塌之后,原先的墓穴道路全都已经塌毁到无法行走的程度了,而在山体之中,他们又无法辨认自己的方向,又该怎么出去呢? 总不能是自己挖一条路出来吧? 黎筝上下看了看他们所处的环境,发现他们刚好被绳网挂在中间,一个上不上下不下的地方,想要从这里回到原先呆过的原主墓室当中,显然也是不可能的,而想要从这里下到险境里面去的话,恐怕也要费上很多气力,才有可能达成。 而不管是上还是下,两边都没有出路啊。 就在黎筝苦恼思索的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叫道:“有了!大家快看!那里有一个洞穴!你们看到了吗?” 顺着他手指出的方向看过去,黎筝果然发现在他们头顶上方不远的地方,真的有一个两人宽,几米高的洞口。 “是新坍塌出来的吗?” “刚刚我们掉下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到过这个洞啊,简直就像是凭空冒出来的!” “哎呀,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哪里有什么光线啊,你能看清什么?” “不管这么多了,大家快上去啊,就算从那个洞出不去,起码呆在那里也好过现在这样荡在空中,没有着力点啊!” 黎筝觉得王业说的很是有道理,遂下令让所有人都爬到那洞口去。 洞口距离众人所在绳网的位置并不遥远,有身手好的,单靠自己徒手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扒两下也好端端的上去了,而不擅长攀爬的,一人踩着另一人的肩膀也能快速的上去。 推着陈且的背脊,让上头的另一个人将他拉上去,黎筝一跃而起,在石壁上找了两个发力点,几下蹬腿便上了洞口,至此,他们一行人全都上来了。 上来之后,借着昏黄的光线往洞里一看,黎筝发现这里还真不是条死路。 洞口之后,黑而深的道路静谧幽深,古朴地像是在这里等待他们的到来已有上千年之久了。 黎筝摇了摇头,将这个无端出现的念想晃走。 身后的某个士兵突然“嘶”了一声:“诶,刚才那么剧烈的坍塌,居然没有影响到这条通道,连一块碎石头都没有!这也太过完好了吧?” 王业却是对此毫不在意地“嗐”了一下,挥了挥手道:“这说明天无绝人之路嘛,走走走,反正我们现在也无处可去,就顺着这条道往下走走看,万一能歪打正着地找到出墓的地方呢?” 黎筝眉头微微皱了皱,心中同样存起了怀疑,但因为目前的情况正如王业所言,他们不顺着道走,实在也是无路可去了。 在众人都转过头,用沉默的眼神盯着她,等待黎筝做出决定,迟疑了片刻,她还是点了点头:“走,就顺着道往前走,看看前面都有什么等着我们。” 随着这句话,大伙儿都动起了身,黎筝落在了最后一个,她慢上一拍地跟在诸战士们身后,手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来。 安国城外山林中的墓穴已经遭到盗墓贼和城中黎民的多次光顾,除了将里头的贵重葬品一扫而空之外,就连墓穴中通往各个墓室的道路都被人记录了下来,画成了一张足够清晰明了的地图。 黎筝手中的这张,便是花了点小钱,从城中某些人那里买来的,画师画画的水准一般,但好在将每条道路都画得足够清晰,让人能够看懂。 之前照着这张地图走,刚好将整个墓穴都踏足了一遍,把地图上的所有道路全都走遍了,由此才确定,贪官口中的八千两黄金确实不在这墓穴之中。 可既然这墓穴中的道路都已经被他们走尽了,那么眼下的这一条又是通向何处的呢? 为何地图上并没有这条通道的记录? 是过去从没有人发现过这条通道,还是踏足过的人全都死了? 抱着这些疑问,黎筝一头栽进深长的隧道之中。 昏暗的墓道之中,起落密集的脚步声造访了这条久未有人经过的小道,衣料间的摩擦声,盔甲间的碰撞声,颇有节奏的成为了这条道路的背景音乐。 众战士全都抿着唇,路上没有闲聊半句话的埋头苦走,心中只希望着这一次的遇难,他们能足够幸运的直接从这条通道抵达墓穴外头,而不是被困在里面···· 毕竟,所有人都知晓,他们这次下墓,本原只当是一次短时间的历程,浑身上下,并未带上任何食物和饮水,如果不能在两到三天的时间内,尽快找到出去的路的话,他们能坚持着活下来的概率就小得多了。 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里,跟通道旁边的尸骨一样,饿死在这里! 所以,只能在心中希冀,这条莫名其妙的多出来的通道,就是出墓的道路了。 可这样想着,众人却又不约而同地发现,这条通道正在带着他们前往地下! “这条通道正在向下?” 有人发觉这件事情之后,黎筝就立刻收到了报告。 而这条报告也恰好与她的猜测与怀疑应和了起来。 买来的地图上并没有这条通道,是否能够证明,或许这条通道与上面的墓穴并无关系? 独立在墓穴之外的,另一座建筑的通道? 或者说,安国城外的同一座山上各两个不同的人,各自在这里建立了自己的墓穴? 如果推测成立的话,那么这条通道将会把他们带去另外一个人的墓穴当中。 当然,即便脑海里有了模糊的猜测,但在走到底,真正的用双眼证实事实之前,黎筝还无法做出其他更多的判断来。 而众人提着一颗心,盼望等待已久的水落石出,也很快就来了。 一道道一束束白色的光线从洞口处落进来,照在了王业的履靴上,那几乎等同于希望的光芒,在众人眼底印亮的同时,也将一张张露出笑颜的脸照亮。 “到了!到了!将军,我们到了!” 黎筝被喊得精神一阵,抬起了头,同样看见了那缕从洞口外头透进来的光束,整个人都被光照射得明媚放松了不少。 说实话,这么漫长的路程,不提其他人,就连她自己,也已经疲劳的快要超出负荷了。 如果不是知晓他们必须急行军,在短时间内找到出墓的道路,避免被饿死在这里的结局的话,她恐怕都要因为双腿的酸软而下令大家原地休息了。 还好,这条道路不是永远走不到底的,而现在,他们终于能够享受长久劳动所带来的甜美果实了。 内心到来的喜悦消除了身体和精神上的疲惫,所有人的肢体再次恢复了原本的效率,在欢快与喜悦中冲出了通道。 一阵猛光笔直的照射在双眼上,让黎筝不由得抬手挡住了光线的同时又闭上了一会儿眼。 在她适应了新的光照度,重新睁眼看清环境之前,先听一个呼喊声在耳边响起:“这,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墓穴外!还是在墓穴里头!我们没有出去!” “没有出去?” 不少战士们发出疑惑的声音,黎筝也急迫地睁开了眼,想要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明她闻到了新鲜的青草与风的气息,也看到、感受到了明亮的阳光,为什么还有人说他们没能出去,还是在墓穴之中? 墓穴里会有阳光吗? 答案是会。 如果不是知晓自己尚且还身处于墓穴之中的话,黎筝几乎都要忍不住地为眼前的景象所感叹,这是多么美丽的一个地方。 这是一个倒扣碗状的堪称巨大的空间,广阔的穹顶高得让人的双眼感到吃力,丝丝缕缕的光线从上头,墓穴墙壁上微小的孔洞中透入,一道道一束束地落在地面上,还时不时的有几滴液体从顶上滑落,使得这方空间中的气息潮湿不已,泥土柔软,青草丛生,又因为长时间没有人类踏足,残害的缘故,这里到处充斥着自然与荒芜的气息。 满眼盎然,层次不一的绿意,就像是世上的某一位神明用强盛的生命力将这里装点铺满成了现在的美丽的摸样。 黎筝的瞳孔微微颤抖了两下,心脏因这份纯粹的属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而赞叹着。 正沉浸于这份美丽之中不可自拔,一阵似烟非烟的白色烟雾凭空出现,不多时就将整个空间浓密的包裹在了白雾之中,空气里,细小的白色颗粒在眼前飞旋环绕,人眼的可见度立时降低了下来。 听着耳旁因这突如其来的现象屡次冒出的呼喊声,黎筝的手一寸一寸的握紧了起来。 等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不对劲的感觉在心中快要到达顶峰,黎筝一把抓住了身边不知名战士的手,并大声喊道:“所有人手牵手报数!在雾散开之前,不要松开身边之人的手!” 大雾。 他们没能通过那条隧道走出墓穴不说,还进入了另一个全然没有人了解过的地方,甚至,这里还莫名其妙地冒出白雾来,将他们的视线遮挡得什么都不剩! 这是怎么一回事? 雾气席卷了空间中的每一处角落,半空中飞舞的水汽沾染了黎筝一身的衣物,布料逐渐变得沉重而湿冷起来,黎筝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样的变故。 他们没有受到什么袭击,但失去了视野也意味着他们必须停留在这里,不能继续寻找出去的道路。 应当如何做? 在这弥天大雾之中原地休息一会儿? 还是重新退回到之前的通道里去? 正在费神思索,又听王业高声地道:“出现了!出现了!神仙!” 黎筝急急抬头,在浩渺的白雾之间,看到了一抹凌空飞舞的白色长袖。 * 小系统的考试空间4 晕头转向的被诱导着说出了“绝不通过考试离开系统考试空间”的话语,121哭丧着脸,无比的明白,他真的上了一条糟糕至极的贼船了。 这句话是考试空间中绝不能诉说的话语,也是主智脑明令禁止,一旦发现,就要被强制沉睡数百年的话语,而才刚来到这里,对此一无所知的121却在抵达的当天就违反了这条禁令。 从此以后,不跟着眼前的这票系统走,看来是不行了。 手中拿捏着小系统的把柄,将记录着121语音的录音器放进自己的裤子口袋之中,完好地保管起来,觉得能够放心地将121当成自己统的高个子系统精灵友好的微笑,并十分人性化地跟他上下握了握手。 而三系统间最矮的那个则摇晃着脑袋,对着121露出了深感同情的表情来,让小系统本就糟糕的心情变得更加的雪上加霜起来,到了最后,还是一旁的ALA率先注意到了121沮丧的情绪,他伸长了手臂,揽过了121的肩膀,好哥俩似得摇了摇,用开朗的语气道:“好了,别为此忧心了,只要你不到主系统面前去举报我们,他们就不会真的用那个录音器做些什么的。” 个子刚好处在众人之间的中精灵也开口安慰道:“没错,这是我们每个人加入之前,都必须要做的事情,不知你一个系统是这样呢。” 即便他们是如此诉说的,但121还是情绪低落,打不起精神,在被宿主大人送进考试空间的第一天,他不仅没能朝着考试满分的目标前进哪怕一步,甚至还反向努力! 让成功离开系统空间这个目标变得更加遥远起来! 不论是谁,都会为此难过的。 ALA朝着另外三个精灵摇了摇头,转身到挂着牛仔衣的衣架上,取回了他的外套重新披在了身上,他耸着肩膀道:“好吧,看来休息时间消失了,你们先看我带回来的电子模拟纸,我带这新来的小家伙出去逛两圈,等到他心情好起来了,再回来。” 121一愣,有些错愕地抬头。 这个时候,ALA要带他出去逛? 可他们不是才刚到这里来吗? ALA再次掏出了那枚能够穿梭跳跃空间的戒指,一阵一阵的红光像是波浪般,以他为中心的荡漾开去。 121被他抓着手臂,消失在房间之中。 三个高矮不一的系统精灵们彼此间互相看了看,动作统一的找地方坐了下来,三个脑袋凑到一起,对着那张ALA带回来的电子模拟纸张看了起来。 他们议论纷纷地道:“这就是ALA这次探索出来的新的道路?” “纸笔!纸笔!赶紧计算一遍,看看这条道路能不能跟以往的那些接洽上!” “要是不能的话,这也是一条废弃的道路了。” 另一头,衣服、发丝都被强风刮得在空中胡乱飞舞的121重新落在了地面上。 ALA松开了抓着他,抓得有些发疼的手,他高高扬起了头,望向头顶上碧蓝的天空,对着那人造出来的刺眼太阳眯了眯眼:“来得及,还来得及,有了你,我们团的实力又有了增长,之后,我们一定都能赶在宿主离世之前回去!” 第206章 白雾迷蒙, 飘飘渺渺,棉絮般紧密地拥簇在人身周,将整个诺大的空间充斥地宛如仙境。 浓白色的云雾缭绕四方, 这连绵起伏的雾层之间,仿佛要随时走出个面若桃李的仙人来,邀请谁进入新的世外桃源。 话虽如此,黎筝一行人却没有半个有心情欣赏这难得一见的美景。 可见度变得越发低下, 视野中绿色的植株和大树逐渐被白雾吞噬殆尽, 空间当中的湿气也在不断地上涨,黎筝捏紧了左右两只手当中所抓着的士兵的手臂,竖着双耳倾听着身周的各种动静。 在视觉被极大剥夺的情况下, 担心这迷雾里会飞出什么伤人的暗器来才是正经。 毕竟,这里本身就是墓穴,墓穴之中,遍地都是机关陷阱····· 黎筝十分担心他们这回下墓旅程的后半段, 还有更多的周折和磨难在不远的地方等待着她,而她本人,则只想着用最快速度从这个多灾多难的墓穴之中离开,再不愿意哪怕多呆上一两秒钟了! 可惜,这个长久的未曾有人踏足的地方, 还有着迫不及待地想要登堂亮相的存在。 踩踏的声音缓缓传来,身前郁郁葱葱的翠绿鲜草被几双脚步分开,黎筝用尽了除去视野之外的其他四种感知,将它们的功能全都发挥到最大,也只感知出来是一些身材不高, 大部分海拔仅在她的半腰以下。 按照基础推理,这应该是些身材有些笨重的生物。 ····矮人? 不着边际的猜测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黎筝又很快想起,自己的身处之地并非西幻背景,而是在公元前几百年的战国,在这里别说矮人,就算是精灵之类的生物都不会存在。 再说,这墓地里面,哪里会有活物存在? 听到脚步声本就是一件足够奇怪的事情了。 “所有人,站定不要动!全都呆在原地!” 黎筝还想最后再测试上一下,借此彻底地排出他们自己人在胡乱行动的可能性。 “唯!”XN 训练有素的战士们很快的站定了身形,可那阵奇怪脚步声却还在远处不断地响着,速度也变得越来越快,根据他们听声辨位得来的距离,应当是越来越接近了。 黎筝手边的战士明显的有些慌乱,抓在她手中的胳膊也摇晃了起来:“将、将军,这是什么声音?是什么东西在靠近我们?该、该不会是鬼吧?” 士兵的话音一落,黎筝还没开口,左手的另一个将士便反驳道:“你瞎说什么!这世上哪儿来的鬼怪?即便是在墓穴里,鬼也不可能在这大白天的时候出来!” 黎筝眉头舒展了些许,心中也不将前头一个士兵说的“闹鬼”之语当回事,她凝神往浓白的雾气中看去,打足了精神想要看看这将他们秦国神勇无匹的战士吓住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四面八方而来的穿堂风森冷邪意,刮在人身上,就像是要将人心头丁点的希望与正气也一并带走。 抖动着肩膀抵御这股子从心底泛起,在外界的寒风吹来时,顺利与其交汇到一处的严寒,竖耳倾听那股悉索零碎的脚步声,只觉像是未足月的婴儿四肢并用在地面上攀爬,又像是第一次上岸的水妖,拖着连四肢都没有的笨重身体在地面上扭动着前进。 可,刨除想象中这些越猜越跟恐怖诡异接近的画面,雾气笼罩之下还在继续朝着他们靠近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白色,白色,白色,还是白色,在四面八方皆是缭绕白雾的环境之下,与其色彩上稍有差异的另一抹白出现了。 右手边吓得差点喊出声来的战士口中的“鬼啊”两字忽然死死顿住了,一双眼睛在接触到那抹白色之后,瞪得越发的大了。 黎筝也吃惊地失了声:“那是——” 黑色的鼻翼,宽而瘪长的嘴,一身棉白的能够镶嵌在云朵之中的毛发,可爱小巧的耳朵从中微微的透出了头,时不时地摇摆上两下。 显然,这是个并不属于任何一本聊斋志异中的鬼怪,而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经常见到,耳熟能详的动物。 第一眼看上去的时候,黎筝还差点被它们栩栩如生的逼真样貌给骗到,以为它们真的是活着的。 “这,这是,羊?” 在这地下,竟然会有羊生存着? “准确来说,这应当是木羊才对。” 手掌中的触感一片坚硬,显示着众人眼前所见到的事物,并非什么真实活着的羔羊,而是用木头雕凿刻造出来的木雕羊。 “可是,这木雕神形具备则罢,居然还能够自行走动?这是如何做到的?” 极其精妙的机械? 蹲下身子,从下往上观察这木羊的外壳,黎筝隐约在其身躯之上寻觅到一丝极细的缝隙,虽然从这道缝隙之中,无法窥见内里的构造,但将耳朵贴上去倾听的话,隐隐能听见一些机械运转的声响。 这一点显然也被别人所发现了,出声赞叹的人不在少数:“真是好生精巧的木羊,如果能将它们从这墓穴之中带出去,如今的那些墨家、公输家的人还不得研究疯了?” 雕刻木羊者的技艺之高超,完全超出了当世鲁班门人们所达到的水准。 这个新的墓穴之中会存在如此罕见的事物,莫非其墓穴的主人跟上头的墓主一般,同样的非富即贵? 试图通过这些器物找出墓主的身份,目光下垂,眸光淡淡地勾勒在这些木羊的身上,黎筝心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猜测。 精巧的与真实羊羔一般无二的木雕羊,拥有这种极佳技艺的存在,于中华历史上似乎仅有一位! 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黎筝默默地念出了那位神仙的名字——葛由。 传说中,葛由是天上放仙羊的神仙,因为贪恋王母娘娘六公主的美色,而被贬至下界。 来到凡间之后,他用一手极为精妙的木雕造诣雕刻木羊,从他手中诞生的木羊们,能如真羊一般吃草,睡觉,挤奶,不论放到哪里卖,都大受人们欢迎,葛优以此赚取生活用费,却不想会引起周成王的注意。 手中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羊羔们的毛发,听故事的战士们好奇心大起:“这位葛由仙人,竟然还是周成王时期的?” 时至战国,周天子的存地位名存实亡,存在感也越发薄弱,如今战士们听起周成王时期的事情和人物,都觉得遥远的像是在听太爷爷辈的故事。 黎筝略微点了点头:“不错,这位葛由就是周成王时期的,周成王听闻了此事之后,发出邀请,想让葛由到他的宫殿中去进行表演,但葛由却觉得这样做太过卖弄,骑着雕刻的木羊进入了绥山仙地,低调地过起了隐居的生活。” 一名战士追问道:“后来呢?既然是被贬下来的,那那位仙人还有没有官复原职,重新上天庭?” 一双又一双的眼睛盯在黎筝身上,就等着故事的后续,黎筝看了看他们的样子,盘估着战国人对神话故事的热爱程度,打算回去邹氏商铺之后,就着手安排人些点神话故事、小说出来上架售卖,一边继续道:“你猜对了,后来葛由官复原职,在绥山升仙,惹得不少达官贵族争相赶过去观看,“飞仙桥”也由此得名。” 这是写在《搜神记》里的故事。 “可是,这里面好像有一个疑点吧····” 仙人飞升的神话故事很是好听,但战士们还有着眼前身在墓穴之中的处境需要费神。 被左右两名战友搀扶着臂膀的陈且面色苍白,好似腿上被山石掉落时砸到的伤势还在继续困扰着他。 微微蹙着眉,陈且口中语言清晰地提出疑点:“如果要将此处推理成是葛由仙人暗中建造的墓穴,那这里头显然还有一个巨大的疑点存在,第一,绥山是在我们秦国境内的,第二,既然葛由仙人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升仙,那为何又还要建造一座在凡间的地下墓穴呢? 如果要将这座墓穴的主人直接当成是葛由,里头确实还存在着不少的疑问。 另外的战士们也接二连三地反应了过来:“对啊,照理来说,这些木羊也应当存在于我们秦国境内才对,眼下之地,可是赵国啊!为什么我们秦国先辈的墓穴会建立在赵国?” 黎筝停顿了一下。 这同样也是她心中存在的怀疑,他们一行人是从赵国安国境内进入墓穴的,也是从赵国人的墓穴之中掉落到这里来的,又为何会在这里碰上传说中已经在秦国飞升成仙的葛由呢? 纤细的手指捏着尖白的下巴,黎筝提出了假设:“会不会是有人购买了葛由升仙之前制作的木羊,因其珍贵稀少的数量和漂亮逼真的外观,小心的把它们保存了起来,当他想要建造自己的墓穴之时,便将这些木羊一并带到了墓穴之中?” 在战士开口说“有这个可能”之前,又是一下不应属于墓地的声响,重重出现于众人不远处。 羊群出现之后,围簇在众人身边的白雾似乎一下子散了不少去,黎筝的双眼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这个空间大致的样子和战士们站立的分布,先一眼扫完了所有被她带下墓穴的人的安全,确认队伍中没有少哪怕一个人,黎筝的目光这才望向了声音传出的地方。 悠长的萧声,叮当敲响的空灵钟鼎,每一根弦都将宫商角徵羽演绎到极致的琴瑟,这曲乍然而起的乐声美妙到超出众人的想象。 如同置身于一场空前盛大的演奏会中央,黎筝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实则还在那座地下宫殿之中。 “怎么有乐声?这可是在墓穴里!” 墓穴中是不会有活人活物存在的,那么这些音乐又是谁人奏响的? 众人所站立的地面忽的一下震动,头顶上遥远的穹顶扑扑索索地掉落下一阵碎石,被砸的灰头土脸的档口里,一排正在动作中的人影从地面之下升了起来。 白衣飘飘,仙尘渺渺,手臂间穿梭环绕的绫罗羽衣让他们像极了是从天上而来的仙人。 这些仙人们各自摆着纵情演奏的姿势,脸上的神采也是极致的投入,灵巧的手指根根舞动,协力将这首曲成之后,尚上无人听过的乐声演奏出来。 “仙、仙人?” 当场就有人要对着仙人们下拜行礼,被黎筝一手拉了起来:“等等,你再看上一看!” 重新站起了身,收到黎筝提醒的战士定睛望去,只见那些仙人们虽然精致美丽的跟真人无异,但从某些方面和角度上看来,还是有一些破绽,能够使其暴露出木雕人偶的本来面貌的。 “这,这也是雕刻出来的?” 战士惊讶地差点瞪脱了眼。 有木雕的羊,能够自行走动、吃草、挤奶已是使用了超出想象的技艺了,如今这些与活人无异,还会自主弹奏乐器的“活仙人”们更是灵巧得让人觉得根本就是无法制作出来的事物。 “假、假的?”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对着仙人木雕们拜了几拜,这才两步并作三步地走进了木雕群,他口中道了一句“失礼”,伸出两根手指上去心惊胆战地捏了捏木雕的脸颊,感受到指尖的触感并非人肉般绵软有弹性,方才终于相信地回头跟黎筝等人通报道:“将军,真是假的,这也是那位葛由仙人雕刻出来的木雕!” 经葛由之手,才能出现如此栩栩如生,与真人无异的灵巧机关木仙。 这个论断定下没多久,众人的眼角边,忽见一道人影骤然升起,以飞跃缥缈云雾之架势,迅速的升起,飞到了穹顶之间。 黎筝心头一跳,默默地喊着“又来”,眼珠子便紧随其后地追了上去。 墨色衣衫,修长人影,一头乌黑亮丽的泼墨长发,男子脸上带着温润如玉的浅笑,一派陌上人玉如,公子世无双的摸样,凌天而飞。 衬托着周边云雾缭绕之景,还当真是一副让人拍手叫绝的白日飞升的画面! “登仙!” “登仙!这是葛由仙人登仙时的画面!” 在不少人为这一幕感到目眩神迷之际,黎筝脚边突然碰到了一块掉落着的,正面朝下的方碑,蹲下身将其扶起来一看,上头正写着“葛由仙人之祠”。 祠堂,或者说庙堂,此地原来是用来祭拜葛由仙人所建立的庙宇! 凝神再度看了看方碑上头的另外一行小字,黎筝将自己的发现告知了众人:“这是一位极度崇拜葛由仙人的方士所建立的祠堂、坟庙,他生前搜寻各种有关葛由仙人的事迹和制作木雕的心得笔记,直到死前,才终于靠着高价搜寻来的木雕笔记,和花费了大量时间潜心研究出来的成果,将这些木雕羊复刻了出来,在此基础上,又制作出了前来恭迎葛由仙人返回仙界的舞乐之仙,他将技艺磨炼成熟,也终于得以将自己心心念念的葛由飞仙的那一幕复刻了出来。” 众人抬头看了看穹顶上那位身材消瘦,面容出色的谪仙,又看了看面前这队千姿百态的舞乐仙人们,无一不感慨,这位学习了葛由仙人心得笔记的方士,也真是得了精髓,将这些木雕们雕刻得神形具备,抬手间,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活过来似得。 某位下墓之前就了解过葛由仙人事迹的战士看着头顶上仙人的木雕,面上浮起了些许怀念的神色:“其实在下就是绥山周边人士,早年间经常去绥山之下的数十间庙堂中祭拜,如今人在遥远的赵国,还能见到这位仙人,真是百感交集,甚是怀念与心安。” 怀念与心安。 黎筝在心中默念这几个字,人在秦赵两国战场,还是在战场之下的墓穴之中,照理来说这名战士应当疲惫而心忧。 再者,他们一行人暂且寻不到出墓的门路,不知前程在何方,理应心下彷徨不已,可他却在看到熟悉的,经常祭拜的神明之后,立刻而迅速的安定下来,只能说是信仰与神明的力量了。 黎筝跟着战士的动作,一并虔诚地敬拜了这位仙人几下,口中喃喃道:“还希望这位仙人能够为我们带来好运,保佑我们一路安全顺畅的离开这座地下坟庙。” 才将这话说完,低垂着头颅的黎筝忽的瞄到脚边被自己扶起来的方碑之下,似乎压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她捡起来一看,发现上头端端正正地写着几个字《葛由仙人木雕随笔》。 “这、这是!” 一群眼尖的战士们一拥而上地将黎筝围了起来,几双眸子亮晶晶地闪烁了起来。 “木雕随笔!也就是制作木雕的心得了?” “有了这本随笔,我们就可以复现出这些木羊木仙了?” 上手翻了翻这本笔记心得,看到里头有不少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的黎筝眼中出现了点点笑意:“不错,有了这本仙人亲笔写下的木雕秘籍,我们秦国之中,又能涌现出不少能工巧匠了!” 这算是他们下墓以来的第一笔大收获了,一本绝世秘籍,不论是自己用来潜心学习,还是拿制造出来的木雕出去贩卖,都可以赚得盆满钵满,黎筝甚至敢说,有了这本秘籍之后,这些战士们的后半辈子都有所依靠了。 她淡淡地安抚众人激动的情绪:“好了好了,这本秘籍见者有份,回去之后,大家各自抄录,未来不管是想要收徒将这份技艺传承下去,还是学一份厉害的手艺,养活自己与家里人,都是可以的。” 闻言,众战士们都是喜出望外,告谢黎筝的话语层出不穷。 黎筝自己也是喜滋滋地打开了系统面板,点击“复制秘籍”按钮,先复刻了50份出来,一并拿到系统商城里去进行售卖。 这等堪称神技的木雕技巧,卖出几个天价也是正常的,最近小系统不在,她都没办法做任务赚系统积分,暂且就先用这本秘籍帮她赚上一桶金子吧! 才刚将物品摆上架,便有两个手快的任务者,刷刷两下点了购买,听着系统积分掉入口袋的美妙提示音,黎筝止不住欢快地眯起了眼睛。 不少身处于背景为古代的任务者们,在做任务之时,也不好拿出什么太高的科技,而黎筝手上的这本木雕笔记就非常适用了,刚好填补了任务者们刚需的缺。 处理完这些事项,她抬手将这本秘籍塞到了陈且的怀中:“如今你腿脚不便,之后打邯郸的战场也是不能上了,刚好有空闲先将这木雕秘籍里头的知识学习起来,这本秘籍,就先交给你来保管,若是有什么损失,便唯你是问。” 黎筝左右看了看其余战士们的面上的神情,问道:“我这样做决定,大家都没意见吧?” 陈且腿脚有伤,如果不能好好痊愈,以后可能也无法继续当兵,他是战士们当中最需要这本秘籍的人,秦国战士们心间也自是有义气在的。 “没有!当然没有!” “就给小且子保管着!这书要是坏了,破了,回去秦国就拿你家好些个妹妹们陪!” “是啊是啊,有了这技艺,我们学会了,以后一人给小且子的妹妹们做一件嫁妆!” 生死相依的战友情在几个对视之间,流传的毕露无遗,黎筝这样做决定,他们不但没有意见,还极其的为陈且感到高兴,不少人宠溺的大力揉搓着陈且的脑袋,恭喜他,告诉他这便是“因祸得福”,并且先后祝福他成为一代木雕大师,然后回过头来教导他们。 陈且本人也是感动不已,他一个一米八,身上满是肌肉的大汉,几乎快要眼泪汪汪地看着黎筝,喉头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黎筝也不愿意接受他的谢意,转首指向了穹顶之上的葛由仙人,直言道:“这本秘籍是葛由仙人写下,由其弟子编纂而成的,如果你真的要谢的话,就谢这位拥有技艺之能的葛由仙人吧!” 陈且闻言,当下便擦拭了两下眼角,在两位战友的扶持之下,扑倒在地上行了个大礼,“砰砰砰”地对着葛由仙人的雕像磕了好些个响头:“弟子陈且今日幸能拜入仙师门下,学习木雕机关之术,他日必将师祖之名发扬光大,响彻七国!” 黎筝听着听着突然被提醒地想起了些事情,打开系统面板,进到系统商城里的售后服务台上,在售卖备注当中加上了一句“凡习此秘籍者,必须将葛由仙人尊为开山师祖,每日向其供奉香火”。 如此,也算是帮仙人在各个人物世界中创建门派,丰富香火了。 可能所有人都不会想到,他们下墓一趟,居然还能多了一项安身立业的本事,头顶上也多了一位已经飞仙成神的祖师爷。 在葛由仙人的雕像这边再三多拜了几拜,未能从这一层搜寻出更多东西的黎筝等人挥挥手,告别了如假包换的木雕羊,奏乐仙人的木雕群和葛由祖师爷的凌空雕像,进入了通往更下一层的通道之中。 一路上,系统商城里面秘籍成功出售的提示音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没一会儿,复刻出来的五十本秘籍就销售得快要见底了,黎筝见状,又复制了小两百本出来,继续放在商场里一块儿卖,顺便帮葛由收一些徒子徒孙。 没有系统精灵的帮助,手酸的点了小两百下的黎筝走到半路,撞上了前头战士们的后背,那战士转过头来,声音急促地道:“将军,将军,这还有个墓室!” 黎筝并不多惊讶,世上的坟庙不少见,既然他们上面已经有祭祀仙人的庙宇了,这里便也该有坟,该有墓室。 她甚至觉得,那座更为浅层的墓穴,很可能就是这位葬在这里的方士特意建造出来,用于掩护他自身的墓穴和葛由仙人的庙宇的。 若不是上面那座墓穴坍塌,可能世上还无人能够看破那层假象,找到这处被掩藏起来的真正的墓穴呢。 “将军,这墓穴我们进是不进?” 黎筝手指微微弹动,心中有所犹豫。 照理来说,他们这一行人并非什么求财的盗墓贼,在此行走仅仅只是为了寻找可能存在的出路,是以遇见墓室对他们来讲实则也没什么用处。 可现下他们完全没有出墓的方法,只是像只无头苍蝇一般的在这墓穴里头乱转,所以,也只能将希望落在这墓室之中,盼着里头还有什么可以出去的机关和让他们突破困境的希望存在。 “····进!这墓室的主人,可是位在木工技巧和机关术两方面都登峰造极的人,他的墓室里,万一藏着什么花尽毕生心血制造出来的精巧器械,那我们或许就可以借此脱离这个地下墓穴了。” 在没有办法的时候,死马也要当做活马来医! 他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何妨再进入墓室中找找有没有什么生机呢? 像是印证众人的猜测般,在进入这条通往主墓室的墓道之中,里头精巧的机关是外头的几倍之多,其凶险之处,若不是黎筝几次出手,将险些毙命的战士救下,恐怕在这里他们就会大规模损兵折将一番。 也还好腿脚不便的陈且和另外两个战士都按照黎筝的命令呆在了墓室的门外,否则,他们几人大抵会因为行路速度太慢而触发不少机关陷阱。 费了一番功夫,众人终于通过了层层机关,进入到了墓室之中,可到里头一看,哪里有黎筝想要的“能够带他们出墓”的精巧机关? 这墓室根本空得比最上头用来打掩护的墓室还要简陋。 不死心的众人又猜测着墓主会不会将好东西全都放在棺材里,随自己一同下葬了,可真的打开了棺材,他们才发现,这仅仅只是那方士的衣冠冢而已,其本人并不再在此。 而与衣冠一起躺在墓中的,还有一封方士的亲笔信,上头事无巨细的写明了这位方士的来历出处和为何将墓室建造于此。 “余原是秦国绥山人士,因醉心于葛由仙人的木雕与机关,游历四方收集其散落于人间各处的心得笔记,编纂成书册,悉心学习,原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谁知,秦王十年,余游历制赵国安国此地,不幸在城外山林中误食一株他人精心饲养的毒草,药石难医,悲痛之下,便在此地建造了墓穴。 然而,在安国全城的药师合力医治下,余竟在次年痊愈,身体健康,活蹦乱跳,于是这座已经建立好的墓穴便失去了用武之地,只得空置了下来,余想了又想,最后将此地用来存放余在安国的这一年半时间里制作出来的“登仙台”等木雕。 这生命最后的一段时光中,余虽然无法如过去一般到五湖四海去收集散落各处的葛由笔记,但却专心将手头上学习到的知识全都装到了肚子里,是以,离开安国前,余将那本编纂好的《葛由仙人木雕随笔·初稿》藏在了主墓室上方的“登仙台碑”之下,留给后世的有缘人学习。 如今汝辈能够通过余精心设下的机关阵,见到这封余的生平小节,便已是余的有缘人,余便将半生心血所著的《葛由仙人木雕随笔·初稿》和这间墓穴赠与郎君,愿见此信者,能够如余一般,一生敬爱葛由仙人,将木材雕刻和制作机关当做必胜所爱之绝学,好生对待这本《木雕·初稿》,如有空暇,或可再帮余到五湖四海中去寻找其他葛由笔记。” 通篇读完,黎筝一行人对这位方士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的喜好,他的生平,他的奇遇,都呈现在了这捆竹简之中。 有战士忍不住感叹:“真是个随性洒脱又性格奇异的人,花了大半生,好不容易编纂出来的初稿,就这么藏在了墓穴里赠送给后来的有缘人,甚至还连带着这个墓穴一块儿赠送,真是又奇怪又率性。” “大抵是太过于喜欢葛由仙人的技艺了,一直在五湖四海追寻笔记心得的下落,即便知晓自己食用了毒药,命不久矣,也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钻研技巧,他一定是全都学会了,才会将这本初稿藏在这里的吧。” “这种非常喜欢,所以想要推荐给别人的心情我也曾经有过····等到七国之间纷纷扰扰的战争结束以后,我便要如这位方士所说的,继续他的事业,将三山八荒所有的还未找到的葛由心得全部收集起来。” “我们可是战士啊,你居然会想着战争结束?要是战争结束了,我们不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没有用武之地才好呢,我们全都回家种田不好吗?青山绿水,炊烟人家,出门是郁郁葱葱的粮食地,进屋是美丽的良人与聪明的孩子,这不才是最好的生活方式吗?” 说到成亲这等大事,编队里一个刚及了冠,但还未成亲的大小伙子不禁羞红了脸:“确实如此,这仗还是不打的好啊,可七国纷争已久,如今的局势更是越发的严峻起来,战争只怕是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真的会有结束的那一天吗?” “会,会有的。” 黎筝直起了腰背,从衣冠冢前站起了身,转过身来看着大伙儿,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道:“如今虽是七雄并立的时代,但对我们大秦来讲,真正的强敌只有赵国一个,等到赵国这拦路虎一除,剩下的几个国家,还不跟砍瓜切菜似得让我们给收服了?只要我们大秦统一天下,这世上便再无战争发生了!” “大、大秦统一天下?”战士吃惊的说话都要结巴了。 黎筝眉头一挑,终于意识到自己过早的将这些话说了出来,要是走漏了风声,传到另外几个国家耳朵里去,让他们团结起来,形成联合军,可是会成为一股很大的阻力的! 她哂笑起来,试图将这些蕴含着勃勃野心的话语给掩饰过去:“我随口瞎说的,大家当个乐子听也就罢了,可别在喝酒闲聊的时候给人讲出去呀。现下什么战争不战争的都是假的,只有快点脱离这墓穴才是真的!对了,我方才好像看到这捆竹简的背面似乎还刻了一行小字啊,你们念出来听听,这为方士除了自己的生平事迹之外,还写了什么东西。” 围簇在一起看竹简的战士们一听,立时便将竹简翻了过来,竹简上方,果真还刻写着一行蚂蚁字。 “他、他写着——此墓室之中,并无能够通向外界的通道,倘若想要成为余的有缘人,便请破解此难,另,万一破解不了也不碍事,余衣冠冢的棺材里藏着一条能够直通地下的小道,从小道下去,有一间能与外界接通半个小口的墓室,在此处,君可以得到食物来源和水,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 大伙儿没想到这么小小的段话,方士竟是写了这么多的内容,这内容还令他们有喜有忧。 喜的是,他们竟然不用担忧性命,可以在墓穴之中获得食物,忧的是,方士竟然将出墓当成考题来为难他们! 在手无寸铁又没有半条能够通往外界的通道的情况下,他们光是在山体之中分清方向与海拔高低就已经十分困难了,更别提想办法出墓了,身处如此坚固的墓穴之中,即便是上方另一个墓穴的坍倒都不能使得这座墓穴有分毫的损伤,难道他们还能凭借着赤手空拳直接挖出去不成? 怎么想都只有死路一条,诸位战士们不由得哭丧起脸来。 就连一向深有本事,脑子里点子贼多的黎筝都摇了摇头,转而跟众将士们表示,先到那个传说中的“有食物和水源的墓室”里去看看,那些存放着的食物会不会已经过期了,等到确认完这一点之后,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能够出去。 衣冠冢上的棺材盖头被整个拉起,丢落到地面上,那件薄薄的衣冠也被拿了起来,视线往下,果真扫到一个黑洞洞的,能够钻进个成年人进去的洞口来,观这洞口中并不平坦的,有着细小幅度的倾斜通道,黎筝怀疑这是建造成滑梯状的狭小洞口。 “这这洞实在是不大,要是穿着身上的铠甲,我们就下不去了!” “这等斜坡所建的隧道,下去容易上来难,如果我们真的听这方士所言,轻易下去了,结果上也上不来了,那该如何是好?” “上不来还算好的呢,万一这方士骗我们,根本没有在等什么有缘人,而是想用布置在下头的机关将我们全部杀死可怎么办?” 此话说的很是有道理,一经出口就博取到了不少人的同意:“说的对啊,万一真的是这样,我们随着隧道下滑的身体在半路上可是止也止不住的!如果下头有什么刺枪竖立着,我们这么好些人,便要命丧当场了!” 几句话一出,不愿下洞探索已成了问题,战士们互相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黎筝站出来表示自己先下洞,才解决了这僵持已久的场面:“行了,你们不用多说了,既然这位方士说下头有食物和水源,那么在找不到出路之前,我们就必须下洞!我是我们这些人里头个子和身材都是最小的,即便不脱盔甲,我也能从这个洞里下去,所以,由我来第一个下去探洞。我身上有盔甲保护,即便下头有什么机关陷阱,也能靠着一身盔甲避过不少致命伤!” 黎筝没说的是,她手里还剩几张系统给的保命符,真遇到危险了就往身上一拍,有什么祸事 此言一出,立时遭到了所有战士的阻拦:“这怎么行?此去凶险万分,您如何能去趟这浑水?” 王业同样开口道:“将军!您可是我们的将军!万一您出事了,我等又该由谁来指挥?岂不是群龙无首,如一盘散沙般无法形成战斗力?” “是啊!” “是啊,将军,您不能去!” 黎筝听得耳朵疼,一抬手,斩钉截铁,谁也劝不得地道:“行了,今天我必须下这个洞,你们将身上所有细长的,能拧成绳子的东西全都拿出来,等会儿我下去的时候给捆在腰上,万一真的是下去了就上不来,还要靠你们将我拉上来了。” 话是如此说的,但一群战士们上上下下,来来回回地找了几遍,愣是没能找出几根细长的,能够拧成绳子的东西来,那勉强的演技,不愿意配合的推脱摸样,一时间差点把黎筝给看笑了。 忍耐着没有揭穿他们就是不想让她下去的明显到不能再明显的目的,黎筝叹了口气,以拿出捕网枪对着墙角射了一击作为闹剧的结束。 没有绳子,但是她有系统出品的捕网枪呀! 这射出来的网不就是用绳子编的吗? 拔剑砍上两刀,把所有不需要的地方去掉,剩下的不就是她想要的绳索了吗? 不用战士们动手,自己三下五除二的将绳索制作了出来,随意的在腰上打了个结,另一头抛向了墓穴的某个无人站立的角落,黎筝往棺材里一爬,已然是准备下洞了! 这下子所有战士都急了起来,扑向另一头绳索不让绳子跟着人一并滑下去的在生死时速中扑绳子,拦着黎筝强烈要求让她重新系过一回绳子,将绳子绑绑好的强行冲过去按住了黎筝的肩膀,用甩动的下巴示意另一个战友上来重新绑绳子的几次摆头示意。 黎筝叹了口气,只得被按在原地重新绑了一回绳子,好半晌,才得到可以下洞的批准。 她左右看了一圈:“那我下洞了······万一,人下去了之后上不来,那你们就换个思维,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出墓。” 第207章 黎筝对自己的身手有着足够的信心, 并不担忧会在下洞穴的过程中遇到意外危险而死亡,她之所以会说“万一下去之后无法再上来”,实则是在忧心, 下去的通道会不会上宽下窄,易下难上。 如果建造墓穴洞口的方士只是想将人骗到洞中关闭至死的话,那她下去之后,再上来的可能性便小上了不少。 人坐在棺材里的洞口上, 双腿已经往下探入了不少, 随时准备双手一推,直接滑下去的黎筝朝着战士们挥了挥手,并不打算再说更多的话语出来, 免得,他们又要不同意她的冒险行为,独自下洞寻找食物了。 “将军····” 愁眉苦脸的大有人在,想要阻拦黎筝, 换上自己下洞的更是比比皆是,可强壮的身形对他们来说是个巨大的问题,就连“削足适履”,割去自己臂膀上的肌肉,将自己团成一团的想法都冒出来了数次, 却又都被理智所阻止。 几乎是所有的将士们都在思索,应该如何破解眼下的这个困境。 让他们的主心骨,心头肉下去独自冒险,委实是所有人都不愿的。 但被困在墓穴里出不去是事实,缺少食物也是事实, 目前唯一的解法,似乎也只有下到洞穴中去探探是否真的存放着食物, 而可能够胜任的人,仅有黎筝一个。 那瘦小的,弱不禁风的肩膀要为他们这些各个都有一米八的男人们扛起生存的希望,让这些本应为自己家的将军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的拼搏的战士们心中皆是惭愧不已。 看了看这低沉压抑的气氛,黎筝稍稍地抿了抿唇,继而又很快地勾起,那张漂亮的放在任何地方都能令屋宇蓬荜生辉的脸蛋扯出了一个迷人的微笑,开口打破沉寂氛围地道:“好了,下去一趟也就半盏茶的功夫,还不是没多久就要上来了,做什么一个个垂头丧气的?都给本将军站直了!” 她目光来回看了一遍,待到将站在最后最角落里头的那个人影也扫着了,这才道:“这回下墓,本将军一个兵都没有丢,回去的时候,一定也是所有人一块儿回去!你们放心吧,本将军一定原原本本,一根头发丝儿都不掉的回来!” “将军!”说话的人叫年缰,在士兵里头是岁数最小的一个,爱闹爱笑,时常在黎筝眼前来去,这生离死别的时候,他忍不住就红了眼,叫喊出声来。 这一个没忍住,连带着其他将士们都忍耐不住了,一群肌肉蓬勃,穿着盔甲的健壮男士朝着黎筝一拥而上,全都是不愿让黎筝去冒这个风险下洞的! “将军!” “将军!我们不下洞了,干嘛要信这方士的话,觉得这洞下真有什么食物?都过去多少年了,即便他活着的时候真的将食物存放在了洞穴里面,到了现在,这些食物也都该腐败坏了!” “是啊,将军,为了那些可食用概率极小的食物下洞去冒这个险,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熟悉的富有男子气概的脸庞一张张的凑上来,有些甚至激动的快要贴到黎筝的脸上来,一股股带有男性气味的呼吸全都喷吐在她的皮肤上,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热意与瘙痒,这让尚且还记得自己是位女性的黎筝感到了分外的不适,然而,在如此情况下,那些手还是紧紧地抓着她的臂膀,就像是一根根铁做的干条一样,要勒到她的衣襟和身体里去。 一个少年凑了上来,他俊朗的脸上满是为黎筝所牵动心神的担忧:“将军,我们,我们不下洞了好不好?我们出去找找别的路子,说不定出口就在什么被我们遗忘的地方呢?或者,或者我们可以返回去,到上头那个原来的墓穴里头,万一有什么还没有坍塌完毕的道路呢?只要想办法返回到上面,我们就可以寻着原来的路径离开了!” 所有人都将自己的想法和劝阻倒豆子般的说了出来,可没一会儿,这些忧虑就说尽了,那种无限的情绪转化为一两句无法确切表达的话语说尽了,使得空气也再度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胸膛里那股强烈的有如火烧的担忧还在继续。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无尽的忧思从那一双双属于战士的眼睛中透了出来,浓郁得像是要将黎筝整个人都包裹起来,他们死死地盯在黎筝的面孔上,等待着她对他们的话语做出回应,又希望着她能够因为他们的劝阻而改变决定,留在他们重重保卫的后方,不再试图以身犯险。 但想要促成这件事,显然是没有那么容易的。 黎筝轻轻叹了口气,脸上出现了些许无奈的神色。 战士们是需要安抚的,他们已经失去过一个将领了,显然是无法承受再度失去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第二个的。 或许,为了换她能够留下来,他们什么事情都愿意去做。 可即便如此,为了获得能让众人生存下去的食物,这一趟黎筝还是不得不跑。 “够了,本将军命令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待。王业!” “在!” 嘴角边一颗魅惑笑痣的青年下意识地立正,整个人像是颗笔直的小白杨般紧绷着背脊,宽阔的肩膀,窄瘦的腰腹,刀削般的下颚,就连葱白的指尖都笔挺的等待着黎筝下给他的命令。 虽然将军就要抛下他们一杆人等,独自下洞去探险了,但是! 但是,这可是单独点了他一个人出来说话的! 只有他一个人被点! 眼角小心又敬爱地瞟着那位在他心目中可以称神的存在,王业小心翼翼的压着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的一众兄弟们看出他单独被将军点到的小小激动。 所有将士们都跟着王业的动作一齐站直了身,黎筝的臂膀也由此被解放了出来,她抬手揉了揉被抓得有些疼痛的手臂,对着王业发令道:“这里也没有香可以用来计时,王业,拿上你的剑,去凿这棺材盖的外层,什么时候你将这棺材盖的一角凿出了个缺口,什么时候我就从洞里面上来了!” “将军!”XN 众人犹然还想劝阻,那火烧火燎的焦急的心情,光是看面色便让人感同身受。 黎筝却只是抬了抬手,神色淡淡地让所有人止住了接下来的话语:“行了,这一趟我非去不可,秦休,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里的最高长官,大家有什么事你都看着点,万一情况不对,所有人的去留就由你来决定。” 黎筝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踏上了独自探险的征程。 她深入洞穴,向着未知的领域前行。 洞穴里一片漆黑,视野中看不到任何事物,通道的坡很陡很滑,黎筝快速的下落,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起,将她的头发、衣角、睫毛都吹得上扬,一时间,她甚至连双眼都无法睁开,如此情况下,无法看见任何事物的她,对充满危险的环境中的所有危机都是无法良好应付的。 好在,这种状态很快就过去了,她马上的从洞穴中掉落到了另一个地方。 整个人落到了一堆蓬松柔软的茅草之中,卸去了大部分力道的黎筝站起身,打量起眼前的洞穴来。 光线重新到来,这个洞穴的环境明显有别于上头的墓室,如果说上边儿的墙壁是经过了工匠们斧凿雕刻的规整平滑,那么下方的洞穴就更加偏向于自然形成的。 在这里,各种造型奇异的怪石林立于其中,陡峭而尖锐的摸样没有经过任何打磨。 想到自己落下来的时候万一撞在了这块石头上的下场,心头一凉的黎筝不禁摸了摸自己微微发毛的后颈,压下这种后怕,黎筝转眼再往四周看去,这自然形成的山壁之上每隔几步就插着一根火把,渐渐延伸到更加深入的洞穴中去,看那情景,就仿佛是在引导着谁人的前进。 眉头微微一动,黎筝抬起了脚,动作不慢的向着动火通明的地方前进。 她心中还记挂着自己同战士们行动、生存所急需的必备食品,不论前方等待着的是机关还是陷阱,不论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要一并趟过去! 不过,有时候在未知处等待的,并不是危机与凶险,而是机遇与财富。 走着走着,黎筝眼前忽然出现一片金光,闪耀的她的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走近一看,这些金光闪闪的事物,竟然是旁若无人的堆叠起来的金币和金条,这寒冷的随时都有过堂风吹过的洞穴,居然像是巨龙所生活的龙穴一般,被真金白银给装点了起来。 在堪称海量的黄金山中,盛满了珠宝玉石璎珞的宝箱、皇冠、宝剑到处都是,像是恶魔用来引诱路人而拿出来的陷阱般无人看管的存放在这里。 即便明知里头会有凶险之处,黎筝还是不由得狠狠地动心了。 这恐怕便是方士这些年赚到的财富的总和吧? 放在这里,或许是一道对后人的考验。 心中思考着这些,黎筝试准备触摸一下这些金钱,以此验证它们的真实性,好刨除这又是方士制作出来的如假包换的木雕作品。 她一步步靠近的同时,也注意到这个洞穴的不简单,在金山银山的周围很可能还隐藏着其她的危险。 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去,正当伸出的手即将要摸到金子时,墓穴深处突然射来了十几支箭矢! 这些箭矢来得十分突然,且速度极快,让人根本来不及躲避。 还好黎筝心中早已有所准备,她不慌不乱,几次足下蹬地,狠狠向后跃去,手上还不忘用身体护住头部,来躲避箭矢的攻击。 箭矢们跟黎筝擦身而过,“歘欻欻”地扎入地面,将原本完好地土地扎出一连串孔洞。 重新回到安全之处,黎筝心中多少有了算计。 想来,这必然是方士所留下的一道对后人的考验,如果她一上来就被金钱迷晕了眼,那么就会与真正的生机失之交臂,丧生在这堆世人追求的金钱之上。 看了看那堆在灯火映照之下,璀璨夺目得映花人眼,叫人不由自主得生出心动之感的金山,黎筝忍不住得叹息,在这个喧嚣的世界里,金钱似乎成了万能的魔法,让无数人为之疯狂。 但是,真正的智者却深知金钱背后的陷阱。 金钱并非万能的,不但会迷惑人的双眼,还会让人失去方向。 在这场看似普通的金钱考验中,只有保持清醒的头脑坚定自己的信念,不被金钱所左右,才能寻找到真正的生机。 “而那些被金钱所迷惑的人,只会在这堆世人追求的金钱之上丧失自己的本性。她们或许短暂地享受到了物质的满足,但却失去了内心的平静和真正的幸福。这样的人,注定会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方向,最终走向悲剧的结局。” 口中喃喃念着升起木牌上,方士留下写给后人观看的字迹,黎筝抽了抽嘴角,表示这些大道理说说则罢,不过是空洞无物的言辞罢了。 只有物质基础才能决定上层建筑!有了钱才能好好的生活!就算这堆金钱被方士加上了重重机关,让人连靠近半步也做不到,她也要将这些金币全部取出来,拿到自己手里! 盯着在灯火下闪烁着诱人光芒的金币,黎筝心中升起一股势在必得的信念。 尽管方士设下的机关重重,让人难以靠近这堆金币,但她却是毫不退缩的! 什么彰显克制与理念的光彩都是虚假的,只有用勇气与实力克服万难取得人生的第N桶金子才是实在! 心头决意挑战这些机关,将所有的金币全部取出,黎筝抬手给自己身上拍了张保命符,她看准时机,往金币堆中猛冲,在接触到金币堆的第一时间,就将它们全部收取到了系统背包之中。 当金币被黎筝挥手收入系统包裹的那一刻,洞中的机关仿佛瞬间被激活。各种致命的箭矢、石块、毒雾,都齐刷刷地朝黎筝射来。然而,令它们感到困惑的是,这些攻击似乎并没有对黎筝造成任何伤害。 就像是老旧的电脑,死机般的停顿了好长一段时间,机关们缓缓将黎筝这么一个大活人默认成了已经死亡的状态。 而后,机关又陷入了另一种混乱。它们不再朝特定的目标发起攻击,反是四处乱转,仿佛在寻找什么丢失的东西。 金币!是金币! 它们看守已久的那么一大座金币山呢? 这些竖立在墙壁上的机关开始不断地摆头,四处乱转着在洞中搜寻,想要找到那个偷走金币的罪魁祸首。有几次,它们甚至撞到了一块,就像是在彼此攻击,又仿佛在互相指责。 可惜的是,它们始终找不到那些被偷走的金币。 看着这些机关的混乱状态,黎筝心中暗自发笑。她知道,这些机关虽然强大,但并没有智能,只会按照预设的程序行事。而她,正是利用了这个弱点,成功地避开了它们的攻击,并将金币收入囊中。 金币到手,黎筝仔细的数了数,发现这钱财之多,称得上是富可敌国,不论是谁得到了这笔财产,都能一夜之间从乞丐变成富豪。 它在系统空间中显示出来的数目,不但远远超过了贪官盗走的八千之数,还能够在无人问津的土地上建立出一座新的城邦来! 这也意味着,哪怕他们出墓之后无法将真正的八千金币找回来,也能够暂时用这笔钱中的一个小小角落来垫上一垫了! 获得了一笔巨款,为防墙壁上的机关突然反应过来,再度朝她攻击,黎筝迅速的离开了这里,她挑着比较隐蔽,在机关射程之外的地方落脚,小心翼翼的向着洞穴的更深处去。 走了一段时间,还没有看见前方有什么别的事物,黎筝发觉这地下洞穴的空间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仿佛是一个无尽的迷宫,只为了囚困住迷路的猎物而建立。 好在又徒步了一段时间,她终于见到了新的事物。 心中充斥着好奇与警惕,黎筝发现前方石洞的拐角处有一个高高的展示台,那展示台被几束灯光照得通亮。 上头摆放着一块小小的物品,因为被特意打上了光,这展示台看起来甚至十分的现代化。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墓穴主人只是学习了葛由仙人的笔记心得,她甚至会以为这个人可能去过现代。 走近展示台,仔细观察那巴掌大的令牌上的字迹,黎筝发现上头竟是端端正正,一笔一划得雕刻了几个大字——墨家巨子令! “巨子令!”黎筝心中一阵翻涌。 墨家,自古以来便是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她们以兼爱非攻为宗旨,拥有着超越常人的技艺和智慧。而巨子令,便是墨家的最高信物,持有此令者,便有了号令所有墨家弟子的权力。 这块牌子虽然看着不起眼,就光彩夺目方面也完全比不过摆在前头的那堆金币山,但它所蕴含的力量却是无可估量的。 若是能得到这块牌子,便等于获得了七国中所有墨家弟子们的帮助,这股力量足以让任何人为之震撼! 黎筝心中明白,要是被其他人得知巨子令的存在,那必定会引起无数的纷争和争夺! 正要上前两步,伸手去拿那块令牌,地面上却再度升起了一块令人感到眼熟的木牌。 上头还是一行行方士留下来写给后人的笔记,他苦口婆心地道:“权力与欲望,如同浓雾一般,迷人眼目,使人难以看清前方的道路。多少人在这迷雾中迷失了自我,为了追求权力和欲望,不择手段,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初心。 然而,真正的智者并不会被这迷雾所迷惑。他们明白,权力与欲望不过是过眼云烟,真正重要的是内心的平静与满足。他们能够抵挡住权力的诱惑,不为欲望所驱使,始终坚守自己的原则和信念。 对于那些深陷权力与欲望泥沼的人,也许他们会短暂地享受到权力和欲望带来的快感,但最终,他们将付出沉重的代价。他们失去了真诚的朋友,失去了内心的平静,甚至失去了自我。 真正的幸福,不在于权力的拥有,也不在于欲望的满足。真正的幸福,来自于内心的平静与满足,来自于对生活的热爱与感激。只有当我们放下对权力和欲望的执着,才能真正感受到生活的美好,才能真正拥有内心的平静与幸福。” 显然,这位方士原是个世外高人,一生醉心于木雕事业,对旁的东西不屑一顾。如今将这两样引动世人疯狂的东西展示出来,完全不是为了炫耀。此中的用意,只是想让他的弟子明白,要入他的门下,首先就要将钱权视如粪土。 黎筝抽了抽嘴角,对这番感人至深,叫人不由得泪如雨下的话语无动于衷,她目光下撇,看了看系统面板上还在持续状态中倒计时的保命符,决定将这枚“墨家巨子令”一并收入囊中。 上前两步,在快要触碰到巨子令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果然,跟先前接近金币堆时一样,数支飞箭欻欻欻得扎在了她的脚跟前,直指她的要害。 这里果然也有机关! 仗着自己的保命符失效还未过期,黎筝直接顶着机关的疯狂攻击,在箭雨之下,“小心翼翼”地将巨子令取下,收入囊中。 她多少有些预感,今后,这块牌子将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信物,陪伴她走过未来的道路。 与此同时,另一块木板十分不满的从地下升起,黎筝瞟了一眼,发现上面写着“多年以后,余收下的弟子并没有贪图巨子令的力量,而是将它放回了展示台上。弟子心中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是权力和力量的象征,而是墨家弟子们的那种无私和奉献的精神!” 黎筝绷着脸,目不斜视,表示自己已经贪图了巨子令的力量,并且绝对不会把已经到手的东西给放回看台上! 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得到了巨子令和大笔钱财,无异于承了方士一个巨大的恩情,思来想去,黎筝还是微微向展台施了一辑,张口道:“筝尚且无法到达高人视世间利禄欲望于无形的高度,这钱权二字,或许还是用光,用尽,用得烦不甚烦了,才好让筝返璞归真。但筝向您保证,一定会将这股力量用在正道上!绝不为了自己的个人私利而使用!” “黎筝知晓这块牌子的重要性,也明白自己的责任和使命。一定会用它来帮助更多的人,让墨家的精神和智慧得以传承和发扬!这块“巨子令”,也会成为筝前进道路上的指引,时刻提醒自己不忘初心,坚守道义!” 话音刚落,突然一支支箭矢破空而来,直取黎筝。若不是她动作敏捷,迅速闪避,恐怕真要被扎成一只刺猬。这些机关似乎颇为智能,尝试几次射击未命中后,气哼哼地转了一圈,接着又朝着各种方向攻击了一遍。 黎筝一边闪躲,一边仔细地观察这些机关的运行规律,试图找出破解之道。很快她发现,这些机关似乎是根据声音和动静而启动的。于是,她决定用静默和隐蔽的方式来避开攻击。 她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尽量避免发出声音。同时,她用一块布蒙住自己的口鼻,尽量减少呼吸和气息的声音。 如此做法之下,果然机关重新收了回去,不再对她进行攻击了。 黎筝静静等待了片刻,机关再也没有重新弹出来,于是,她又再三对着展示台和木板拜了几拜,而后转身,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行。 空气中,似乎有一声轻悄悄的叹息出现,地面上,最后一道木板升起,上头,书写着几个大字。 “祝君前程明亮,一片安好。” 已经离开的黎筝则对此一无所知,她走在通道之中,时刻保持警惕,应对着可能会随时出现的危险和挑战。 又是一刻钟过去,黎筝终于来到了山洞的尽头,在那里,有着一个长满了绿藤和植蔓的洞口。 这洞口四周被茂盛的绿藤和植蔓所覆盖,仿佛是大自然的天然屏障。洞口尺寸不大,仅容得下一个人的头颅勉强通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气息,令人不禁想起那深邃的地下世界。 黎筝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探究的冲动,但她担忧这洞口中隐藏着什么危险的机关,便先伸出了手,试探性地往洞内探去。才刚探进洞里,她的手心突然一沉,定睛一看,竟然是个饱满的梨子落在了手中。 梨子?一个新鲜硕大的梨子! 莫非这便是方士所言中,存放于此地的额食物? 光线的照耀下,这颗梨子闪闪发光,仿佛一颗璀璨的宝石。黎筝早已饿了许久,此刻看到食物,不由得肚子里冒出一连串的“咕咕”声,她捧着梨子,感受着它凉爽的触感,只觉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鼻而来。 仗着自己的保命符还在生效期间,肚子空瘪的黎筝索性不怕死的直接凑上去咬了一口! 一种从未有过的口感从舌尖传来,那又凉又脆,仿佛要在口腔中绽放出一朵绚丽花朵的滋味让人吃得眉开眼笑。 迫不及待的,黎筝又咬下了第二口,汁液顺着她的嘴角流淌下来。 那清甜可口梨子,就仿佛是初夏的味道,让人心旷神怡。她忍不住遗忘了自己身处的危险,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份美妙的滋味,好像是进入了一个神秘的世界。 几口将整个梨子啃得精光,黎筝仔细看了看系统左下角的状态提示,目光接触到那行小字之时,她心中不禁一喜。 上头不仅没有什么中毒标识,甚至还有几个增益buff! 这颗梨子显然不同于寻常! 它不仅是美味的食物,更像是一种神奇的丹药。每一口咬下,都让她感到一股暖流在体内涌动,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悄然觉醒。 不愧是方士手下所出的梨子,除了饱腹之外,竟还有别种功能。 但是问题又来了,这梨子是从哪儿来的呢?为何新鲜的像是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 心中对这方士的评价又上了一个新的层面,黎筝甚至怀疑这颗梨子是方士用秘法催生出来的,毕竟,只有汲取了天地间的精华,才会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梨子吃完了,想起上头还在等着自己的一大群战士,黎筝有些心虚起来。 方士所谓的“这里存放着许多食物”,该不会只有这一颗梨子吧? 被她吃掉之后,还有没有剩下些别的了? 面对着那个神秘的小小洞口,黎筝心中涌起Lee一股强烈的探索欲望。她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忍不住将脑袋探了进去。 洞口虽小,但却没有想象中的压迫感。反而,一股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在迎接她的到来。她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探去,只觉得四周一片漆黑,仿佛进入了一个未知的世界。 她的心中涌起一丝紧张,但又带着些许期待。 继续深入,黎筝终于看到了洞口之外的世界。那是一片宽广的天地,阳光透过云层洒落下来,照亮了整个世界。远处有一片绿色的草地,一群小动物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着。 而在她的头顶上方,则有着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 木猴一手抓着绿藤,另一只手里则捧着更多的水果,显然,先前的那颗梨子,就是它丢给黎筝的。 抬头看了看那只木雕猴子,黎筝心中万分感慨,这只猴子仿佛是方士的使者,为她带来了无尽的食物与惊喜! 从那只木雕猴子的手中取得了不少食物,黎筝心中满是欢喜。这些食物不仅美味可口,更有着神奇的功效,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有了这些水果,带回去之后,她和战士们就能把肚子填满了。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又不禁转向了前方那汪池水。池水中游动着许多鱼儿,它们自由自在地穿梭在水中,仿佛在诉说着一段美妙的故事。 只吃蔬菜瓜果,没有肉是不行的,之后出墓说不定还要长时间的行走,这池游鱼,看来必须要当他们口下的亡魂了! 思索了一会儿,黎筝决定使用绳网枪来捕捉这些鱼儿。 她瞄准了其中一条最大的鱼儿,轻轻扣动了扳机。绳网瞬间飞出,准确地命中了目标。那条鱼儿在网中挣扎着,但最终还是被成功捕捉。 接着,她又连续捕捉了几条鱼儿。心中充满了喜悦与成就感。 收获满满,黎筝又面临了一个新的挑战:如何带着这些食物从洞穴中上去。她清楚记得下来的通道狭窄且滑,躺着滑下来虽然顺利,但上去时再这样显然行不通。而且,现在她还带着不少食物,这无疑增加了上行的难度。 黎筝还是将主意打到了腰间的绳网枪上,只要用绳网周边自带的铁器,敲进通道的墙壁上,她的手脚就有了可以攀爬踩踏的地方,但是这又带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此行事,攀爬上去是可以,但是,她就不能再次下来了! 没有多余的犹豫时间,黎筝最后决定这些问题放到之后再去思考,现在的她只需要解决如何上去就可以了。 照着一开始计划好的那样,黎筝使用绳网边上的铁器,将他们全都射进墙壁中去,再借着这些借力点往上攀爬。 虽然通道狭窄且滑,但她小心翼翼地调整重心,利用双手和双脚的支撑,逐步向上移动。 在上行过程中,黎筝不时地停下来休息,缓解身体的疲劳。同时,也时刻注意着携带的食物,确保它们不会掉落下去。 经过一番努力,黎筝终于成功地到达了通道的出口。 上头的战士们还在心事重重的等待着黎筝的归来,在黎筝离去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个个都沉着脸色,不知道有多担心黎筝,心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每当有人提起黎筝的名字,他们总是沉默不语,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担忧。 他们曾尝试通过占卜和祈福来为黎筝祈求平安,但内心的惶恐始终无法消除。只有时刻关注着洞穴的方向,期待着黎筝平安归来的身影,才能稍稍的将那股子焦虑缓解一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担忧还是逐渐转化为自责和愧疚。毕竟,如果当初没有让黎筝进入洞穴,也许才是最为正确的做法。 那个时候,他们就应该强行拦着将军,不让她离开的! 心中想着这些事情,一下又一下有气无力地砍动着棺材的王业眼角突然瞄到了一个人影! 定睛看去,那多少有些灰头土脸的向上冒着脑袋的人,不是他们的大将军又是谁? “将、将军!” “将军?哪儿呢?将军她回来了?” “将军!真的是将军!你们快来看!” 黎筝带着丰收的食物,在蜂拥而至的战士们的搀扶下,从洞穴中艰难地爬了出来。她一出现,上方的战士们脸上全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您终于回来了!”一位战士喊道,“我们都担心极了!” “将军,您没事吧?下头,下头怎么样?” 黎筝笑了笑,将手中的食物取了出来:“没事,你们看看,这些食物有没有在我上来的过程中被压坏?” “您还管什么食物有没有被压坏,大将军您本身才是我们最重要,最关心的存在!” “是啊将军,我们后悔死了,早知道就应该将您死死拦在这里,不让您下去,食物不食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要是您没了的话···” 说着,年纪最小的年缰的声音里犹然出现了哭腔。 黎筝头疼了起来:“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做什么,本将军这不是完好地回来了吗?跟说好的一样毫发无损好吧!” 一群战士们像是在呵护自己的宝物一般,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黎筝的身周,当发觉她真的没有受到一点伤之后,脸上才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当然,也有细心的战士从中发现了疑点——为何将军没有受伤,但在下去时还光鲜亮丽的盔甲上,如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凹点,就像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不断地攻击,射击了一般。 战士忧心忡忡地道:“将军,您在下方,真的没有遇上任何危险吗?” 正低着头向众人分发食物的黎筝没有看到他面上的表情,只耸了耸肩膀,不太在意地道:“没有啊,怎么啦?” 战士目光盯着那满是撞击造成的痕迹的盔甲上久久的停留,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轻的叹息了一句:“没,没什么,我只是想说,能够有您这样的将军····真好。” 他的声音隐没在众人分发食物的嘈杂声响中,没有让太多的人听到。 “哇!将军,这梨子是哪儿来的,怎么会这么好吃,跟我在别的地方吃到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是啊将军,这鱼的味道也好鲜美!一点腥味都没有,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鱼!” 黎筝咳嗽了两声,多少有点薅了人家唯一养下的活物的心虚感,那声音不住地发着飘:“咳咳,这个这个么,就要问人家墓穴主人了,他养出来种出来的东西怎么都这么美味,该不会也是从葛由仙人的心得笔记上学来的吧?” 围坐在洞穴内,享受着这难得的美味佳肴。食物的香气弥漫在洞穴内,让众人的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众人谈笑风生,互相分享着曾经生活中的趣事和感想。 食物虽然不多,但总算是让人饱腹一场。众人享用着水果等物品,暂时缓解了饥饿感。而后,黎筝开始思索如何破解墓穴主人留下的谜题,寻找出墓的方法。 零零碎碎的食物吃的差不多了,还剩下的一些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第二顿,这出去的时间自然是越快越好! 但是,他们又该怎么出去呢? “我们的师父,建造这座墓穴的方士说出墓是留给我们的入门题。” 另外一个战士接了口:“可他又说这座墓穴里面并没有哪一通道是通向外界的,我们真的能从里面出去吗?” 没有哪一条通道是通向外界的,那能不能让外界通向墓穴呢? 被战士的话语所提醒,黎筝总觉得天无绝人之路,这位神通广大的方士必定给他们留下了离开墓穴的后路。 “对了将军,您离开之后,我们又四处看了看,然后在这墓室的天花板上,发现了一副壁画。” “什么,你怎么没跟我讲!这壁画里头说不定会藏着让我们出墓穴的提示呢!” 人总是更容易注意到眼前的事物,而对就在自己头顶之上的东西,则忽略的一干二净。 就连长时间呆在这墓室之中等待黎筝归来的战士们,也是过了好长时间之后,才发现这副壁画的。 闻言,黎筝眨了眨眼。 他们头顶上竟然还有一副壁画? 众人纷纷抬头往上看,那里,一副艺术气息浓重的精美壁画正沉默地等待着有缘人的观赏。 云雾,十分厚实的云层,一群人跪在云层之下,双手合十,仿佛在虔诚的祈祷着什么。 同样抬头的王业看得瞠目结舌:“这,这是什么意思?让我们下跪祈祷?这样能找到出路?” “祈祷?祈祷能够有用?这里面该不会没有任何提示我们的东西,只是一副普普通通的壁画吧?” 目光盯在那副壁画的云层上面,黎筝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破解谜题的方法,她开口道:“祈雨,他们这是在祈雨。” 向厚实的云层祈祷下雨,这是古代人民常常会去做的事情! “祈雨!原来是祈雨!” 众人恍然大悟。 “还是将军聪明,居然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还都迷迷糊糊,摸不着头脑呢!” 黎筝轻轻笑了笑,心道方士给的线索,她全都理解了,这样说来,离开墓穴的方法就是——人工降雨! 只要通过人工降雨,让墓穴外头的山体发生泥石流,墓穴外头阻挡他们的事物就会消失,而他们,也可以重见光明了! 不过,人工降雨也不是那么轻松就可以达成的。 现成的几个难点就摆在眼前。 一、云层的选择和观测:首先需要选择适合进行人工降雨的云层,通常是低层云或积云。如果是过高的云层,以他们现在手里的科技,想要将药物射入云层,实现人工降雨的可能性是非常低的。所以,观测云层的高度、厚度、含水量、对流情况等,是非常有必要的。 二、催化剂的选择和制备:根据云层的特性和降雨需求,选择适当的催化剂,如干冰、碘化银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些材料都是需要在墓穴之中找到的,才有可能将人工降雨计划进行实施,否则的话,多的也就只是空想而已。 三、催化剂的输送:将催化剂通过飞机、火箭或其他机器设备送入云层中。这个输送的设备是必须有的硬件设备,而是否能将这种器械制作出来,还要看黎筝等人的能力。 黎筝忍不住在心中暗自叹息,这种时候,如果小系统在的话就好了,她直接一张降雨符搞定所有。 但眼下的情况则是,无法做系统任务得到系统奖励的各种物品,系统商城里的货物中也暂时没有刷新出跟降雨符起到相同作用的道具来。 果然还是需要在方士设置好的条件跟框架限制之中,依靠自己来达成人工降雨吗? 略微垂了垂头,黎筝伸手卷起自己的袖子,决定莽足劲儿开干! 干冰之类的催化剂是很好找的,它们就存在于上一层,那个被方士特意制作出来的烟雾缭绕的地方。 那里的烟显然不会是自然冒出来的,那里应该有着她所需要的干冰! 想到这一点的黎筝立刻返回了上层那个摆放着登仙剧场的地方。在仔细地寻找了烟雾真正的来源之处后,她发现这些云雾是从一些特殊的器皿中释放出来的,而这些器皿中存放着的东西,正是她所需要的干冰! 黎筝带上一众战士们寻找这些装置,寻找了有小半天,最终,还是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它们。这些装置被巧妙地隐藏在墙壁上,不仔细看很难发现。她走近其中一台装置,发现它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气味,有点像干冰的味道。 黎筝心中一喜,她知道这个装置就是她所需要的干冰制造机。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个装置拆下来,并带回了墓穴中。 有了干冰,但发射装置还得自己制作,黎筝开始着手制作发射装置。她翻阅了木雕心得笔记,从中汲取灵感,了解了制作发射器所需的材料和结构。 在她的查阅之下,从心得笔记的第一页翻到了第一千两百三十页,这才找到一张冲天发射器的制作流程,但可惜的是,这冲天发射器的制作流程只有一半,上头的文字描写还都是用古人难以理解的文言文记载的,即便黎筝使用系统给的天赋将这些描述全部读懂,也还剩下另一半制作方法需要靠她自己猜测着来。 叹了口气,黎筝明白这肯定是一个大工程,其中所需要的木材绝对是不会少的。 思来想去,她还是带着众人来到仙祖的雕像前,向仙祖告罪,请求葛由仙人的原谅。要将几架木头雕刻的舞乐仙人的身子拆下来,好使用制作祂们的木材。 “筝在此保证,等到出去之后,会为您建造一座崭新的祠堂,并为这几位舞乐仙人一并塑造新的金身,让安国这边的百姓日夜用香火是食蔬供奉您。” 黎筝将祂们与棺材板的木材一起带回了墓穴中。在墓穴中,她开始着手制作发射器。 凭借着木雕心得笔记的指引,经过好一番折腾,她终于将发射器制作完成。 发射器由一个简单的杠杆装置和滑轨组成,可以通过棺材下方,那个小小的与外界相通的洞口将干冰发射到天上。黎筝试了试发射器,确认它可以正常工作后,便将它安置在了墓穴中合适的位置。 发射器制作好了,手上的木材还剩下几块没用完的木板子,自觉材料还有充沛,黎筝开始了几次试射,以此尝试,照着葛由仙人木雕笔记制作出来的“冲天发射器”究竟能不能真的将发射器射到天空上去。 这种试射一连经历了十多次,众人不断地分析失败的原因,并且对“冲天发射器”进行着各种改进。 一直到手头上的木材几近耗空,如果这一次还是不成的话,黎筝等人恐怕就又要去拆舞乐仙人们的木雕之时,试射终于成功了! 随着发射器的启动,装在相瓶子一样的器皿当中的果核迅速地沿着滑轨飞出,直冲向目标。几秒钟后,果核成功地被射向了天空。 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欢呼起来。他们为发射器的成功感到高兴,同时也为黎筝的智慧和能力感到敬佩。 黎筝也很高兴,她知道发射器已经可以正常工作了。但是,她并没有满足于此,她想看看发射器能否真的将果核射到更高的地方。 于是,黎筝调整了发射器的角度,让果核的飞行轨道更加倾斜。她再次拉动杠杆,果核又一次射了出去。这一次,果核飞得更高、更远,最终消失在云层中。 众人再次欢呼起来,她们被这一幕所震撼,没想到发射器竟然真的可以将物体发射到那么远,那么高的天空上去。 发射器已经完成了,接下来需要等待的就是合适的时机了。 只要等到云层够厚,垂得够低的时候,他们手里的“人工降雨装置”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手中的材料不多了,黎筝明白,属于他们离开的机会拢共只有一次。 又一次进入棺材下方的洞穴中,黎筝一个人长久的等待着适合进行人工降雨的云层出现。她时刻关注着天气的变化,观察云层的动态。 终于,功夫不负苦心人,离开的时机到来了。天空中云层低垂,厚厚的云层似乎触手可及。黎筝心中一阵激动,她知道这是她等待已久的机会。 她迅速准备起人工降雨所需的工具,仔细检查每一样设备,确保它们都处于良好的工作状态。再将催化剂装入发射器中,调整好角度,准备将催化剂送入云层中。 随着时间的流逝,云层变得更加厚重,仿佛一片巨大的水幕悬挂在洞穴上方。黎筝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发射器,瞄准了云层。 那一刻,她轻轻按下发射器的按钮,催化剂如同一道银色的流星,划破天空,消失在厚厚的云层中。 紧接着,惊雷轰鸣,震动了整个洞穴。雨点如注,从云层中倾泻而下,打在洞穴内,激起一片水雾。那雨仿佛是上天赐予的甘露,滋润着每一个角落。 这场倾盆大雨,洗刷着整个安国城池内的土地,青石板的道路上,豆大如珠的雨点敲打出巨大的声响与元远方山体崩塌的声音汇合到了一处 大雨之中,整个安国城池仿佛被清洗得焕然一新。雨水疯狂地敲打着青石板的道路,豆大的雨点在石板路上跳跃、迸溅,汇成一片密集的水帘。这样的雨势仿佛要将整个城市淹没,让人不禁想起“雨打梨花深闭门”的诗句。 然而,在这场大雨中,远方的山体却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随着雨水的冲刷,山体开始出现裂痕,然后是崩塌的声音传来。巨大的石块伴随着泥浆滑落下来,砸在地面上的声音与雨点敲打青石板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画面。 黎筝心中激动不已,她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这场大雨不仅引发了山体滑坡,还为墓穴带来了新的生机。雨水从墓穴上方流下,冲刷着墓穴内的泥土和石块,逐渐将它们冲走。 随着时间的推移,墓穴上方逐渐出现了一个小洞。阳光透过小洞照射进来,给墓穴带来了一丝光明。黎筝知道,这就是他们期待已久的重见天日的时刻! 她和众人奋力挖掘周围的泥土和石块,逐渐扩大了小洞。最终,她们成功地开辟出一个足够逃生的洞口。 带着众人爬出洞口,重见天日,所有人眼中都闪烁着激动不已的泪光,这次的磨难像是割裂开过去平静生活的一把长刀,让他们体会到了从未感受过的情感与难以磨灭的经历,更让他们变得越发的团结和重视彼此。 站在洞外,黎筝抹了把满脸的雨丝,心中同样是万分的感慨。这一回,她不仅成功破解了墓穴主人留下的谜题,还通过自己的智慧和勇气,救出了众人的生命! 跟众人互相搀扶着回到安国城内,她先将身后的一众战士们送去了伤兵营地,当药材被一一取来后,黎筝亲自监督着士兵们将这些药材全部敷到受伤者的身周。 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看着这些受伤的战士们痛苦的表情逐渐缓解,心中满是欣慰。她知道,这些药材会为战士们减轻痛苦,加快伤口愈合的速度。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香,与战场上弥漫的硝烟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药香让人心安,让人感到希望和力量。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仿佛被这药香所治愈 但是,黎筝却没有像其她战士一样进入休息。 毕竟,外头还有一个十恶不赦的贪官正在逃窜,这个贪官妄自动了人民利益,犯下了滔天罪行不说,还将他们骗进了墓穴之中,让他们经历了这场凶险至极的磨难! 一想到这一点,黎筝心中愤怒的火焰便越蹿越高,越蹿越高,说什么都要将贪官绳之以法。 经过一番搜查,黎筝终于收到一名百姓自发的报告,他在一条距离花街非常近的小巷子里发现了跟贪官十分相似的人的痕迹。 原来,这名贪官并没有逃出城去,而是巧妙的制造出了一系列的虚假痕迹,让他人以为他已经离开,实际上则乔装打扮,隐藏在安国城中的花街之中,找到了一家曲馆,他听曲喝酒,痛快不已。 甚至于,这贪官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戏谑和挑衅,仿佛在告诉人们:你们都上当了,我并没有逃走,我还在这里! 既然他没有逃离安国,那么抓捕他也是非常轻松的事情了,暗道着得来全不费功夫,黎筝亲自出去跑了一趟,将这个胆大包天连百姓生存之必备的粮食也敢私下倒卖的人抓了回来。 贪官成功被捉拿归案,而那笔有八千两黄金之多的财产,没过多久也很快的在花街后巷被翻找了出来,当着安国一众百姓的面,黎筝狠狠惩处了这名官员,得到了百姓们的一致好评,还有不少百姓高声喊她青天大老爷。 在那个清晨,当阳光洒满安国城的时候,全城的百姓都聚集在官府前,等待着公正的审判。士兵们押着那名贪官走进官府,他低垂着头颅,脸色苍白,没有了往日的傲慢和嚣张,心中知晓,这一回,他再也不可能跟之前一样还有逃出生天的可能性了。 黎筝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布了对贪官的审判结果。 处理完这件案子,黎筝又马不停蹄的从兜里拿出另一笔钱财。 要知道,当时她们为了从墓穴中出来,是想了法子弄了一场人工降雨。 这场人工降雨虽然帮助他们从墓穴中逃出,但是安国城外的山丘却经历了一场泥石流,这泥石流毁坏了原有的自然环境,树木花草等物暂且不提,最重要的是毁坏了安国通往其他城邦的道路,给安国居民们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看了看被收入系统背包中的大笔金币,黎筝决定从中取出一小部分,雇佣安国这边的百姓,对城外的坍塌之处进行重建。 得知此事的安国居民们自然是相当的高兴,这场在城外发生的泥石流不但没有伤及安国任何一个百姓,还能让他们有钱拿,有活干,一时间,所有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 黎筝想了想安国这边丰富的药草储存,再想了想这多如牛毛的药师,最后还是认为,安国被收入秦国之后,必然会成为一个经常有人来往,途径的地方,于是在思考过后,决定允诺他们采用最好的建材重新搭建道路。 当然,之前在墓穴中应诺过葛由仙人们,借了祂们木头雕像之身,拿去做“人工降雨装置”后,要为祂们建立起来的祠堂和金身也在有条不理的进展当中了。 如果之后有空闲的话,黎筝还打算等祠堂施工完成之后,到祠堂去拜谢各位仙人们一番呢。 办完了贪官,城外道路的重建也在如火如荼的进展之中,黎筝一拍手,召集起了驻扎在安国城内的所有战士们。 占领赵国的最后一战——攻打邯郸的进程终于要开始了! 而赵国一方的最强将领李牧,也已经赶到邯郸城池的门口恭候已久了! 这一回,黎筝所在的军队显然失去了偷袭邯郸的最佳时机,必须要跟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正正当当的战上一场才能分出胜负了。 千里之外,遥远的秦国章台宫中的秦始皇嬴政一干人等,则也为身在赵国的军队在扎眼之间,就逆风翻盘,从辎重后勤部队被切断的巨大劣势抽出,而且还即将攻打邯郸的消息惊得瞠目堂舌。 “什么?他们居然已经打到邯郸了?” 大家都知道将领赵黎在秦国军队群龙无首的时候当了一把极为漂亮的天降神兵,拯救原本历史线上面临死亡的三十万大军不说,还翻身带着大伙儿打了一波精彩的突围战。 但所有人对这位年纪轻轻,未曾有过任何战争经验的小将的期望,也仅仅只是让她带领着军队,不要在战场上吃太大的亏而已,谁知他们竟然单刀直入,一路过关斩将地直接打到了邯郸? “这也太猛了吧?” “她是从齐国来的,被大王赐名为赵黎的对吧?她应当不会是战神白起转世吧?” “打到了邯郸?大王,这消息来源是真的吗?该不会是报信人为了赏钱随便乱说的呀?” 将军队交给黎筝,黎筝就一路打到了邯郸是个什么概念,这就像是,只让她带着船队登陆别的国家的港口,她却一路直推到了人家首都一样! 越来越接近那个历史上称为秦始皇的他的嬴政眼中含着笑意,白玉般的手指点了点面前的桌几,轻声道:“这情报自然是真的,看来,要是消息传递的再晚上一些,这诺大的邯郸城也要被她攻陷下来了。” 而他身旁跪坐着的扶苏则在这一片大好的局势之下,眼中印着点点担忧。 这么长时间了,那去了战场的人,也不知受了多少磨难,经历了多少危机····· 第208章 冷, 冰冻三尺的冷,刺骨的寒意从套在手上的薄薄皮革外源源不断地透过来,那才刚渡过了冬季, 尚且还未散尽的春寒料峭,让李牧搁置在桌案上的手指都像是被层层深海寒冰冻在了其中。 鼻尖冻得发酸,眼皮上一层冰凉的水汽像是要立刻冻结起来,让眼睛都无法睁开, 李牧从口中呼出一口白色的暖气, 不过多时,便彻底的消散在空气之中,就连李牧自己也不知晓, 这冷,说的究竟是他身周因季节而带来的寒意,还是心头上令人如坠冰窖的寒冽。 稍稍抿了抿瘦削的唇,发丝上多了不少白色的男人望向了那铺展在面前的舆图, 他目光划过上头起伏的山峦,波动的水流,眉头忍不住拢得死紧,那充斥着忧虑的视线仔细的一一查看过那些赵国的大好山河,那些熟悉亲切到叫人忍不住眼眶发烫的土地, 它们——全都一座座,一块块的被敌人生生地撕咬了去,失落了去。 痛心疾首,自是不必再说的,李牧作为这个国土之中最为爱国的爱国人士, 盯着舆图上失落的领土,难过得恨不能深深地弯下腰, 发白的手指攥着胸口的衣襟,痛苦得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安国落入秦军之手,赵国的半壁江山已然全部掉进了秦军的口袋,都城邯郸之外,再无能够用来防守的天然屏障,而为了赶回来勤王,才刚收复回来的宜安战线也只得拱手让人。 如此一来,秦军的后勤辎重部队很快就会和大前方的战斗部队汇合,到时候······ 即便他带领的部队赶在秦军发起进攻之前回援邯郸,可赵黎所在部队的一方却是完全破解了后勤辎重被切断的困境,手握绝妙的大好形势,而他们的赵国,或者说,李牧身后仅剩下的最后的腹地邯郸,也已经在这种极大的优势与强盛之中摇摇欲坠了。 大战一触即发,危机四伏的气息刺激得人毛孔都微微发疼。 山雨欲来风满楼,晃晃烛影之下,李牧那张坚毅的脸也被照得明明灭灭,舆图上随着火光晃动而摇摆不断的山河,就仿佛是什么不详的预兆般,让他的心情极度的沉重。 晚了! “已经晚了!” 终于从那个昏暗得不见天日的墓道中爬出,到城主府换上了一身崭新戎装的黎筝看着已然赶回邯郸,在都城前建造堡垒的李牧大军,脸上的神色止不住的肃然。 原本她执意地要蒙大将军的独子蒙野冒着生命危险,带着稀少得可怜的将士们死守肥下,为的就是故布疑踪,干扰李牧等人的视线,让他在这种出现了一支新的秦国军队的猜疑之中被耽搁在肥下周边,赶不回来邯郸救援。 可现在,墓穴一行实在是让他们耗费了太多的时间,等到人从墓穴里出来,往外一看,李牧都已经守在邯郸城外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了。 看到目前的现状,黎筝几乎是眼前一黑,这跟她一开始带着军队苦苦地赶路,费尽心思地想要跟李牧大军抢夺时间,好以闪电战的方式对邯郸展开最终攻势的事前计划截然相反。 也跟她以最小的代价,最少的兵力损失夺取赵国的预计相反,而不论她过去的愿景和希冀如何,秦赵两国的兵力,终究要在邯郸城外的土地上展开一场正面对决。 黎筝光是闭上眼睛,就可以预想到那时兵刃相接,血肉飞涌的场面。 “将军,如今李牧已经抵达邯郸,堡垒也已然在建造之中了,我等应当如何?还是按照原计划对邯郸发起进攻吗?” 少女那双黑洞洞的,仿佛承载着天下大事与世上万千兵法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窗外,一语不发的思索着之后应对赵国的大计。 半晌,等到搁置在案几上浮动着冉冉白烟的香柱都燃烧了大半了,那决定秦赵两国未来的话语,才从黎筝的口中缓缓吐出。 “不,更改计划,不要再直接进攻了,既然李牧已经赶回了邯郸,邯郸城外也已经开始建造堡垒,那我们就先进行几次佯攻。” 佯攻? 战士的心中忍不住浮现了一个问号。 邯郸城外的堡垒已经开始建造了,等到赵国大军将这些堡垒全都修建完毕,他们的进攻就会受到更多的阻碍,为了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们应当趁着堡垒的建造还未完成,抓紧时间攻打邯郸才是,而不是使用佯攻才对。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并非是在军中有着极大威信的赵黎将军的话,战士早已将这种疑惑质疑出口了。 可赵黎将军屡出奇策,又多次带领着他们不费一兵一卒就战胜了敌军,从她口中说出的计策,总是披戴着出奇神秘的色彩,还每一次都具有针对性的极其有效实施了出来。 想想前两次赵黎将军施展的水淹之计和调虎离山之计,再想想两者实施后他们所获得的战利品满满的丰厚战果,战士又惭愧地将自己心里头那些不够成熟的怀疑给往下按了按。 面前的这位赵黎将军,可是他们秦国战场上的一尊大福星,大战神! 她永远思量得比旁人更多,考虑的比旁人更远,会有如此抉择,也必然有其中的原因,而他们这些小将,只需要在赵黎将军的带领下,跟随她的脚步前进就行了。 或许,这便是身前头顶上有一颗足够庞大的巨树荫庇的好处。 口中称了一声“唯”,战士恭敬地退下,走出黎筝的房间去传达她的命令了。 而房间里的黎筝则还在为了这场战事所思虑。 诚如战士所想,现在正是抓紧时间进攻的时候,而非进行一两次的佯攻,可黎筝要顾及的,不单单只是邯郸城外李牧布下的重重战线,还有城内很可能会连夜逃跑的赵王! 先前提过,决定一个国家存亡的除了这个国家的都城、军队、兵力之外,还有他们的王。 即便都城邯郸被占领,也不代表着赵国完全的沦亡了,只要一国之君还在逃亡之中,只要君主还未向敌人低下他的头颅,赵国人民心中的那口气就还没有消散,黎民心中那种浓烈的期望,会伴随着君王去到的每一个地方,人民永远会希冀着他们的国家还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会希冀着或许有哪一日,那个扬着赵国旗帜的国家又会率领着强大的军队卷土重来。 所以,黎筝的目光并不全在李牧身上,而更多的是落在了赵王身上。 跟李牧等人进行的佯攻,实则也是为了对赵国的王展开真正的杀机。 她要带上一支轻装从简的战士,连夜混入邯郸城内,在战场上的胜负没有定下之前,擒拿他们赵国的王! 一身黑色戎装的少女走到窗户前,窗外明亮的天光清浅地洒落在她身上,斑驳的光影衬着她那张说不出好看的脸,形成了一副漂亮至极的仕女图,可黎筝并不是传统仕女图中典雅恬静,追求唯美的女子,而是满身英气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 英姿飒爽的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厉光,决意要在三天的时间之内,偷混到邯郸城中,捕获赵国的王,免得夜长梦多,再生事端。 为此,黎筝特意打开系统商城,用积分购买了一个可模拟宿主外貌,相似度高达百分百的高AI机械傀儡,又跑去军队中秘密清点了一支数量有三十人的部队出来。 机械傀儡是用来在她自己人不在军营之时,代替她管理军队,顺便远程了解战争事宜的。 李牧善守不善攻,不论是从擅长的战术上来说,还是从他需要守卫的邯郸来说,让对方主动出击都是不太可能的,所以黎筝这边主将不在营地,造成的影响相当有限,再加上她的佯攻计划,在一段时间内,蒙蔽李牧的视线是没有问题的。 调试好从系统商城购买来的机械傀儡,确保对方跟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的外貌,说话声音也完全一致了,再打开远程视觉传递系统,黎筝觉得一切都差不多了。 恰好天上的太阳感受到了凡世间的波荡诡谲,也感受到了那潜藏在短暂和平下的汹涌杀气,早早的便藏入了天空,换了月亮来交班,在时间上,也是刚刚好的。 月黑风高杀人夜,黎筝换上了一身劲瘦的夜行衣,翻窗来到了她跟那些将士们事先说好的地方。 她到的时候,其余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他们各个手上捏着一张小纸条,分散的找了块地笔直地立着,也不交头接耳的交流今天自己离开所在部队的原因,每一个都做到了静默的守口如瓶。 黎筝估计大伙儿看到了眼下的情景,心里多少也都知道,自己是接到了特殊的秘密任务。 她趴在屋顶上观察了大伙儿一阵,待到心中默数地将人数都清点完毕,便将套在脖子上的黑面罩往上一拉,将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遮住,而后往下一跃。 “所有人,列队!” 等山等水等风等雨,在这儿站了有一会儿的战士们一看有人指挥,立时按着各自的身高排起了队来。 看着这群士兵们训练有素的身形,黎筝便知道自己没有看错眼,这些战士们就是军队之中最有纪律,最服从命令的那一批! 第209章 如何在战争时期进入一国都府的城邦? 激烈的战事像是一把高悬的利剑, 尖锐笔直的竖立在赵国所有人的头顶心上,不论作出任何补救措施,似乎都只会把自己推向更危险的地方。 而为了从虎狼一般强大的秦国手中保卫自己最后的国土, 李牧派守在邯郸城外驻扎的兵力层层叠叠,紧锣密鼓的将这座竖立了有上百年之久的城邦拱卫了起来,严密的换班制度世人有目共睹,让城中百姓心中增添了一丝安心的同时, 也让他入饥饿猛兽般环伺在周围的敌人们觉得棘手。 “将军, 我们该怎么混进城池?” 即便是趁着夜色的掩护,想要带着三十名精兵连夜混入城池之中,也还是一项难如登天的任务。 提问的战士小心地穿梭于草地之间, 问话的声音压得极低,他时不时地抬头,目光瞄在行于众人身之前的那道身影上。 那是一道较之旁人更为纤细瘦削的背影,因为有黑色面巾蒙着的缘故, 战士无法看清他全部的五官,也因为此,少年将领身上泛着不少陌生感,只有那双凌厉的冒着寒光,时不时地射出震慑人心目光的双眼所带来的熟悉感, 才能将战士心头的陌生感驱散一二。 即便如此,无论战士如何在记忆中翻找,也无法找到与少年有一二相似的军中人士。 听见了战士的问话,那位少言寡语的将领回过头道了声:“保持安静,等到了地方我会告知大家的。” 这也是一道压低了声的回答。 越是靠近赵国腹地, 周边巡逻的赵国士兵就越是多,任何不和谐的话语都可能成为所有人亡命的理由, 少年不多言的做法实际上相当的稳妥。 战士也觉得自己这疑问来的不合时宜,可竖起耳朵细细倾听的本能,却让他觉得,不单单只是对方纤细的背影未曾在军队中见过,就连这声音都陌生的闻所未闻,他在脑中奋力地搜寻着对方身影,可能对应着军中哪一位将领的同时,内心忍不住出现了一种混合着猜疑与不信任的情感。 这位带队的将领究竟是谁? 为何在如此关键的计划之中还要蒙着脸,不对他们示以真身? 此次任务的执行难度之大,战士平生罕见,这位陌生的将领,真的有这个本事带着他们完成任务,而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吗? 穿过草丛时叶片上湿冷的露水挂带到了裹身的衣料上,黑夜里低温的风再一刮,那种要入侵到骨子里的寒意,冻得人忍不住地要打起摆子来。 战士努力的加快行军的速度,让自己的身体变得火热起来,但身体上的寒冷或许是可以驱赶的,内心中对领头将军实力的不确定所带来的担忧,却是他浓重思虑下无法摆脱的阴影。 如果是根据将军的声音做判断的话,战士又觉得对方太过的年轻了。 清脆的,还不够低沉的嗓音就像是还没有经历过变声期的少年人,战士几乎可以从脑子里勾勒出来那半大的青葱少年具体的面貌与摸样。 如此年轻的人,真的能够率领他们走向胜利吗? 要知道,在军队里,如此年轻且还具有足以服众的实力之人,拢共也只有蒙大将军之子蒙野和赵黎将军两人。 赵黎将军是必然要坐镇军中带领大部队,而蒙野被留在肥下也是军中人人知晓的事情,换句话讲,现在带领着他们的这位过于年轻的将领,绝不会是以上两人中的任意一个。 战士几乎要忍不住地长长的叹气,内心中那点盼望着是赵黎将军在带领着他们前进的渺小希望,在这番短暂的对话中也迅速地消失了个干净。 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为何不是赵黎将军呢? 如此严峻的情况之下,也只有赵黎将军出色到堪称神计的计谋,才能带领他们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啊? 跟从在不知名的少年将军的身后,战士对他多多少少地抱有着负面的消极的想法和情绪,也对这次的行动分外的不看好,但这些,却在接下来少年人的指挥当中,完全颠覆了。 “所有人,伏倒!” 干脆有力的声音快速的在空中划过,等到战士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早已经训练有素的在肌肉的条件反射之下伏倒于地面之上了。 脚步声走过,又是一队全副武装的赵国巡逻队,听落地的声响,大抵有十多个人左右,手中全都拿着打磨得银亮的锋利兵器,那一柄柄矛、枪、刺、戈每在地面上划拉一下,冷而硬的声响都在诉说着对亲手杀死一名敌人的巨大渴望。 敌方有十多个人! 战士暗暗地在心头盘算着,他们一行即便算上领头的少年将士,也只有三十一个人,如果要跟对方爆发一场战斗的话,必然会损兵折将,发出不少的声响来。 想要在冲突中全须全尾的保全自己,只怕是难上加难。 然而,就在战士心急火燎地提起了心的同时,秦国一行人却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一波巡逻的士兵。 听着赵国士兵们离去的脚步声,战士吃惊的忍不住微微睁大了眼。 怎么回事? 难道是这些赵国士兵长时间巡逻,缺乏睡眠,是以头晕眼花,看不清周围? 在心中寻思了一个来回,战士又将这种猜测全都给推翻了。 不可能,赵国已到生死存亡之际,李牧所带领的军队早就秣马厉兵,随时都准备进入战斗状态了,又如何会出这种问题? 但,倘若不是赵国士兵们自身的缘故,他们又是凭借着什么才躲过了这波巡查呢? 望着赵国士兵们远去的背影,战士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难道,难道是背后粘着的野草? 原本出发时战士还对少年将军要求他们两两之间互粘野草的举动感到不解,毕竟如此行事极大的浪费了时间不说,黏在衣服上的杂草还会阻碍到他们的行走。 可现在唯一能成为他们躲过巡逻理由的,就是这些黏在背后的杂草了! 战士忍不住起身,在其他人还未起来之前,先一步地观察他们身上带着茅草匍匐在地面上时的场景。 黑暗中,微弱的光芒零星地洒在地面上,在道路与荒野交界的野草丛中,只看到低伏的杂草在反射些微的光芒。 虽然不晓得白天时穿着这野草服的效果会是如何,但在暗夜的加持之下,战士可以说完全看不出来野草底下还藏着好些大活人! 哪怕趴伏在野草服下的人耐不住的稍稍动上两下手脚,巡视的士兵恐怕也只会认为是野草被风吹动的纯自然现象。 “这,这就是将军大人的用意?” 战士几乎可以想象这用野草乔饰过的,能够与身周的山林环境融为一体的服装在埋伏战中起到的作用会是如何的巨大,如果今日他们接到的任务并非潜入赵国邯郸境内,而是潜藏在某个山坡上伏击一支赵国军队的话,即便是他们的人数少于对方数倍,依靠着这身野草服战士也有十足的信心将对方全部拿下! 脑海中的思想在畅游,战士的心脏狂跳,胸腔中翻涌着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激动,此时再转头去看少年人的背影,他一下子觉得那道纤细的身影高大了起来,甚至于,这名年纪轻轻的小孩,就像是个强有力的防护罩一样,将所有被笼在她影子里的人都一力保护着。 内心中的崇敬正在翻涌升腾,战士刚想凑上前去与那位年轻又聪慧的将军问上一问,他是如何想出这么好的办法之时,又听到对方短促的传达了新的命令:“全体都有,继续列队前进!” * 一次,两次·……五次,不,还是说,已经是第七次了? 跟从着这位年轻的将军,他们已经躲过七次赵国将士们的巡逻了? 这种事情如果是放在以前的话,即便是有人当着战士的面说出来,战士也只会当做是对方在吹牛而已,但如今,却有人在他的眼前,不,是直接带着他们三十个战士一起做到了! 看着前方同袍背后,由他亲手粘贴上去的杂草,战士的心情复杂不已。 如果加上被他用眼角余光小心窥视着的少年人的话,这种复杂之中还掺和着逐渐升起的, 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浓重的崇拜。 战士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军队之中,除了赵黎将军和孟野之外,居然还存在着如此厉害的少年! 与这种崇拜之情同时升起的,还有他对少年人越发旺盛的好奇之心。 对方究竟是来自哪一支部队的呢? 为什么先前会从来没有跟他一同行动过呢? 少年自身所具有的,这般孤军深入还佁然不动的定力实在是卓越而不凡,纵使是入队的新兵,也应该在各种任务和行动当中快速的脱颖而出,成为众人所推崇、众人所口耳相传的对象! 为何一直都没有听旁人提起过呢? 手中紧紧捏着把长枪,战士按捺不住地将眼珠子偷偷地转向了身边的战袍。 莫非是他们知道了之后,一直没有告诉过他吗? 还是说,他是唯一一个在少年将士的事迹被人传播时被遗漏过去的人? 不不不,应该是,少年人在被赵黎将军发现后,就马上当做秘密王牌给提前藏起来了吧? 第210章 苦涩新鲜的青草气息从鼻尖划过, 湿冷的露水被风一刮迅速地从野草的尖端滑落,匍匐在草丛中心的黎筝稍稍动弹了两下被身体压得麻木的手掌,抬起头, 将目光抛向遥远的天际。 浅灰色的天空浮着厚重的铅云,初生的太阳从云层的后露出小半个暖黄色的圆弧,丝丝缕缕的金光从云层中泄漏洒落在下方宏伟的城郭上。 邯郸,这座曾经盛极一时的赵国首府, 百年的历史, 几经兴衰的国土,那些带着国仇家恨,爱恨情仇的东西, 那些过去的兴盛与强大犹然能从这座城墙的建筑中窥见一二。 在忍不住感叹赵国以往的昌隆与繁荣的同时,黎筝浅皱着眉,再度想起他们此行的使命。 她们在古墓墓穴中呆的时间过于的漫长,以至于就连被蒙野使尽浑身解数拖留在肥下的李牧大军都急行军地赶回了邯郸。 她忍不住地想要在心底叹上一口气了。 李牧到底是李牧, 即便被逼到如此地步,还是头脑清晰,没有丝毫气馁地继续跟他们作战,在他的指挥之下,赵国兵将们迅速的在邯郸城外建立起了军事堡垒, 可以预见的是,他们在搭建完堡垒之后,必然是又要用李牧极其擅长的守式来拖延时间了。 如此情况之下,想在一时半会儿时间内将邯郸攻下是不可能的,而为了长战线作战, 从遥远的秦国一路运送过来的辎重部队又在每日燃烧巨额的经费,拖得时间长了, 对后续进攻其余四国都有一定的影响。 黎筝抬了抬眼,清亮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利光。 他们必须速战速决,而这唯一的方法,就是带兵连夜潜入邯郸城中,将敌人从内部瓦解个干净! 如今,三十名精兵已带到邯郸城外,距离进入赵国首府重地,只剩下一堵墙的间隔。 黎筝仔细瞧了瞧竖立在面前的这道极其宏伟的城墙,上头结结实实地垒着几千块,几万块石头,全是赵国黎民的祖祖辈辈们一块一块亲手垒砌起来,用以保卫赵国的。 或许就是因为凝聚着黎民众生的希冀与期望,这堵用石块搭建的城墙看起来才格外的高大。 以黎筝潜伏在草丛中的极低视角来看,这道墙高得快要与天空相连接,投下的阴影之庞大,甚至将黎筝以及她带来的所有将士们的身体都全部的笼罩起来。 如何跨越这道高墙呢? 秦国的胜利,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标,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多成果的愿景,全都藏于这道高墙的背后,无论如何黎筝都得想办法带着身边这群将士们翻进去。 这般思索着,耳边又响起了赵国士兵的脚步声。 稍微拖沓的步伐,在兵戈的碰撞声之下,依旧显露出巡逻了一整夜后所带来的疲乏。 黎筝手指慢慢攥紧,脑中蓦然出现一个念头,进入邯郸城池的时机到来了! 根据前头几次赵国士兵换岗的情况来看,现在他们面前的这波战士就是最后一组巡逻队了,此后会有半柱香的换岗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昨夜疲惫的熬了一整夜的战士们会被精神充足的士兵们替换,之后巡逻的警戒会变得更为严格是一回事,而目前除了城郭正门口有兵员把守之外,其余地方都没有警戒才是最重要的关键。 如果不能把握住这段时间的空挡的话,再想要进入邯郸城池,还需要足足多等上一天。 虽然一天的时间对于平时来讲绝对不算漫长,可放到战争时期,就显得尤为紧要了。 不管是只留了ai机器人的大后方战线,或者,仅仅只是对于身边的这群战友来说,都十分的关键。 一天,一天的时间足以让所有人都感受到强烈的腹饥,为了躲藏在敌人的老窝门口不被发现,所有战士们全都一动不动的趴伏在同一个地方,手脚麻木只是最不足为提的事情,更为重要的还是长时间的没有食物摄入的问题。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没有食物摄入就算了,可跟在黎筝身边的这批全都是随时准备作战的战士们,饿着肚子的话,力气和行动时的速度都会减弱不少······ 黎筝绝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一刻钟的时间,在一刻钟的时间内,他们必须登上这座高墙,进入邯郸城池,执行下一步的计划。 可这城墙如此之高,上方又有重兵把守,他们该如何—— 思维有片刻的停顿,潜藏在草丛中的秦国一众人马突然看见赵国城墙之上有一根长长的绳索垂荡了下来。 上方,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有些急促的传来:“我也只能支开这些士兵们一会儿时间,你们抓紧点快走吧!” “陈伯那你呢?” “我在这里为小姐守着,看那些士兵会不会突然回来,或者,老爷的人会不会追过来。” “这,这怎么行?我们不能留你一人,陈伯,你跟我们一起走!” 两人拉扯了一会儿,陈伯还是道:“小姐,这里总是需要有人看着点,拦着点的,你放心,我上头还有老夫人庇护,自是不会出事,您就快些走吧,那些士兵马上就要回来了,时间不等人呐!” “可是——” 女子的话犹未说尽,被另一道年轻的男声抢白:“好了小琰,我们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否则的话,你又要被迫嫁给那个商贾之子了!” 事情到这里似乎就已经清晰明了,城墙上头的这三人,分别是逃婚的女子、她的忠仆以及与她一起逃婚的真爱。 而更巧妙的是,他们为了进行这场逃婚,特意将城墙上的赵国战士们全部驱走,如此一来,便给了黎筝他们登上城墙的机会。 不过,想要带着三十名战士所有人全都进入邯郸恐怕是不行了。 思索间前后两下落地生声响起,一男一女从城墙上沿着绳子滑了下来。 在上头的中年人伸头探看两人情况之前,早就有所准备的黎筝闪电般的出手,抓着两人的肩膀拖进了草丛里。 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就立时在黎筝的两记手刀下昏迷了过去。 “怎么了?怎么了?遇到人了?”上头的中年男子惊慌地道。 黎筝往嘴里丢了颗变声糖,完美的复刻了先前所听的小尤的声音:“哦哦不是,是我不小心崴了脚,嘶,好疼!” 在一众战士们极尽惊讶地目光当中,黎筝闭上了发出小尤嗓音的嘴,抬手快速地从众战士之中点了个人出来:“所有人原地待命,周煜马上把这男人的衣服换上,然后跟我上去。” 黎筝假装从胸口的衣襟处掏出两张人皮面具,实则急速地用意念在系统商城里进行了购买。 她一张贴自己脸上,另一张给了周煜,而后在上头几下揉捏,原本的面孔便立时成了躺在地上的小尤的脸。 直接看呆了身边的战士。 “大、大人,您这是。” 黎筝淡淡抬眼,压低了声线道:“人皮面具,周煜,把这药吃了随我上去。” 别的事黎筝来不及多说,只嘱咐周煜上去之后把嘴闭紧,一切事宜交由她来负责,而后就拽着绳子往上爬,防着在上头呆着的陈伯把绳子收走。 没绳子的时候,黎筝自己爬墙蹬个三两下也就上去了,如今有了绳子就更简单了。 若不是担心陈伯突然往下看的时候,发现他家小姐在墙上健步如飞,形象当场OOC的话,黎筝早就三下五除二地窜上去了。 纵使如此,黎筝上去的时间还是十分的短暂,另一个扮演真爱的战士还在下头吭哧吭哧地往上之时,黎筝已经安全的上到城墙了。 “小、小姐?” 陈伯瞪大了眼,看着原以为会远走高飞,却突然返回的人:“您,您怎么——” 黎筝从城墙上跳了下来,目光定定地看着陈伯:“陈伯,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履行婚约。” “可是——” “陈伯,赵国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稍有不慎,就是百年兴盛的消亡,我绝不能在这个关头离开,若是真的走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回来的机会了。” 陈伯面有难色,眼中闪烁着挣扎。 倘若没有战事的话,小姐跟这名穷书生的事,他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可现在赵国危在旦夕,如果按照计划让小姐留在赵国跟那个商贾之子成婚,或许她年轻的生命就要随着赵国一并化作尘土。 所以,这桩放在平时绝不会同意的事情,才破格的答应了。 不但答应,还花了大把的银钱用来贿赂看守城门的士兵,陈伯特意把这些人调离,就是要成全小两口的逃婚。 这件事不单单他知道,家里那位老夫人也知晓得一清二楚,是这件事中出钱出力的主要对象。 可以说这件事的促成,有除家里老爷之外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帮助。 但现在,人都已经跑出城的小姐,又自己跑回来了! 不仅仅是她,就连他们家板上钉钉的姑爷也回来了。 陈伯实在是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210-220 第211章 通过简短的交谈, 黎筝了解到她现在扮演的女性名为赵琰,是赵国宗室赵葱之女。 如果小系统121还在这里的话,她大抵会马上叫喊他的名字, 然后拜托他翻看记录在系统中的关于赵葱的身份信息,但是他现在并不在这里,于是黎筝只好自己一边应付外界的各种问话,一边翻看记录在系统备忘录当中的事物。 “我在跟你说话, 你到底听见了没有?” 焦急又憋屈的女声压抑着的声调在空中响起, 刺耳的声响冲击着黎筝努力集中起来的注意力,将她盯在虚空系统面板上的视线重新拉回了现实。 这是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女子,头上沉重的凤冠显示着她随时都做好了步入婚姻的准备, 但跟这副和谐而美好的画面冲突的是,她娇美的面容扭曲而狰狞,抓着黎筝的手攥得死紧,原本柔和的声线也在咬牙切齿的急切中走了调:“你为什么又回来了?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半晌, 黎筝总算在她锲而不舍的呼唤中施舍地投以了目光:“什么?” 赵莬顿了一下,本就焦灼的脸庞因为黎筝冷淡的态度而难堪的更加胀红了起来,可她还是急声道:“我们原本的计划不是这样的,我,我之前有答应过你, 在你逃走以后,我自会代替你嫁给商戚的!但是,但是你怎么又回来了?” 听着对方落下的话音,黎筝终于想了起来,之前她们来到赵葱府邸的路上, 那位名为“陈伯”的老管事就曾提过这件事情,说是府上的表小姐会在她离开之后乔装成赵琰的样子, 代替她嫁给那位与赵琰有婚约的商人,所以即便她走了,事情也不会败露。 “原来是这样。”黎筝口中喃喃自语,心思急掠间动弹的唇舌已然替她将拒绝的话语道出:“如今既然我回来了,那么这项约定自然也作废,你不用再代替我履行婚约了。” 会在战争如火如荼地烧到赵国最腹地的邯郸之时还要举行的婚礼,只能是一场极为重要的政治联姻,显然,赵国希望能在战时结赵魏两国之好,使得魏国在这十万火急之际对他们伸出援手,而身为宗室女的赵琰,则成了这桩婚事的最佳人选。 当然,这些都是赵国私底下的盘算,与黎筝没有多大的关系,真正让她决定由自己来参加婚礼,而不是按照之前的“计划”让表小姐代行的,是因为陈伯口中所言的“婚礼时赵王迁和太后也会到场祝贺”这句话。 原本打算混入邯郸城池内部之后,就立刻打晕陈伯,丢掉逃婚女的身份,跟周煜两人乔装打扮直奔皇宫,但在听说这桩隆重的婚事之后,黎筝又有了新的想法。 战争时期,赵国皇宫必然把守森严,难以进入,反倒是赵琰宗室女的身份近水楼台,只要扮成她的样子履行婚约,赵王迁和太后就会自己找上门,所以,这桩婚事是必须由黎筝亲自来进行的,对此,老管事陈伯和家里的老太太都在听闻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唯一不满的只有全副武装,时刻准备代嫁的表小姐一人。 这位试图以恩人自居的表小姐努力的掩藏着她的急切,但从她的双眼中还是不难看出她对这桩婚事的渴望。 “你在开什么玩笑,难道是把婚姻、爱情全都当成儿戏了吗?”她气得嘴唇发白,眸子里逐渐布上了鲜红的血丝。 “你对许郎的心意呢?那些摆脱世俗眼光,拒绝媒妁之言的勇气呢?” 表小姐虽然跟宗室女赵琰有些血缘关系,但想要在平常时候攀上一桩如此之好的姻缘难度极大,如今天降馅饼般得到了机会,又如何愿意将此拱手让人。 她早早地看中了这一点,所以在赵琰跟穷书生相遇之初,就极力的撮合二人,每次两人的情感出现问题,她都会积极的参与解决。 身为富家千金的赵琰会无法自拔的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穷书生爱得死去活来,表小姐赵莬功不可没,要不是她天天写秘信将赵琰的喜好全都透露出去,日常生活几乎没有半点重合的两人又是如何拥有的讨论话题,如何顺利相爱的呢? 花了这么多的功夫,耗费了那么多的时间与经历,现在,却全都白费了,她的努力尽数成了无用功,只因为逃婚的赵琰莫名其妙的再度回来了! 谁能够忍受这样的巨大落差? 谁能够接受这样荒唐的现实? 赵琰的回归,连带着表小姐的那些美好的希冀,对未来富贵生活的向往也全都泡汤了。 但是她还是想做出最后的努力,努力劝说疑似“变心”的赵琰重回正轨。 “你跟郑爱怎么了?在路上闹变扭了?” 忽略郑爱即是真爱谐音的微小问题,表小姐显然还在认为这是一件她能够解决和挽回的事情。 “你们之间出什么问题了?说给我听听。”她有些粗淡的眉头以一个让人难受的样子拧着,试图谆谆善诱的跟以往一样在极端的时间内把这桩简单潦草且无脑的儿女私情解决。 “要知道现在可不是什么闹矛盾的好时机,不论是什么事情都应该往下压一压,毕竟婚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再不抓紧时间离开的话,这难能可贵的机会就要消失了!” “你们两个是今后要在一起相处一辈子的人,彼此之间有什么事情,也应该互相忍让。这才同行离开的第一天就发生了矛盾,以后可——” 黎筝微微抬了抬眼,手中的青铜樽“哚”地一声放在了桌面上,丝绢制的帕子轻轻拭过留着水迹的泛光嘴唇,开口打碎了表小姐最后的幻想:“并不是出了什么情感上的问题,而是我决定要留下来,跟赵国一起应对这一回的危机。国家危亡之际,怎可一味的只思考儿女私情,同国家共存亡才是正经。” 表小姐听得手中的帕子都要掉落了,只觉得她面前的赵琰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得,过去总是泪水绵绵的优柔寡断形象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稳冷静,双眼淡然的连一丝波澜都泛不起来的人。 她听得哽了一下,可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前后两个赵琰身上的巨大差异,仍然觉得自己能够左右对方的决定,表小姐勉强地笑了笑,旧事重提地将过去能够牵动赵琰所有心神的事情道出:“但郑爱怎么办?要留下来的话,你们两个该如何跨过重重阻碍成为夫妻?” 她又准备说一些邪门歪道的“真爱必胜”的言论来洗脑赵琰了。 这个生在名门望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单纯又好骗,稍微引导一下,便拜倒在她所描述的极其美好的爱情之中,满是期盼的向往着能够跨过阶级与偏见的神圣的感情,也坚信这种情感胜过世间的一切事物,不论是国家、亲人、道德,还是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在面对“真爱”的时候,都要退而让其次。 因此,表小姐在前几次的美满成功之下,也胸有成竹地打算对黎筝进行施法。 结果黎筝不为所动,轻轻巧巧地一个抬杯喝茶技能,就把对方叠到满级的魔音入耳给尽数挡了回去。 “行了,先前的代嫁之法实在太过冒险,王和太后到时都要到场,在座许多宾客之中也有不少认识于我,又怎会被你随便几下妆容上的描画给骗了过去?万一头顶红纱因什么缘由掉落下来,到时我赵国宗室岂不背信弃义于天下之人?岂不是陷阿姊于不义?我是决计不会这么做的,还请阿姊不要再劝说了。” “吾与郑爱之间的情谊终究只是小情小爱,如今在战火中成长后,更是感觉与国家生死存亡之大事无法相提并论,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 最后这句话是后世林则徐所言,被黎筝在此时借用。 林则徐诗句中浓厚的爱国之情是她向往憧憬已久的,此刻表小姐也因为其中强烈的爱国情怀而被震慑。 她从来不知道赵琰竟然是如此爱国的一个人,甚至连赵琰那张大家闺秀的柔美的脸蛋都变得更为英气了。 可这样或许对赵国、对赵国宗室来说都是好的,却对表小姐一个人极其不利啊! 她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富贵人生就这样失去了,她那些有关于权势家族的梦想死于腹中,她曾经的那些努力,那些时间就全都白费了个彻底。 表小姐试图说出两句话语,希望着自己那些“真爱无敌”的言论还是跟过往一样无往不利,战无不胜,可没有,都没有,面对戴着赵琰面容的黎筝,她发觉自己对少女是如此的不了解,以至于她突如其来的临时反悔,直接打碎了表小姐长久以来的盘算与经营。 更糟糕的是,她还来不及开口说点什么,门外就传来一阵鼓掌声。 当家家主赵葱推开门,满眼欣慰地看向自己的女儿“黎筝”:“真不愧是吾女,小小肩膀足以担起家国兴衰——” 第212章 赵琰她确实变得大不一样了。 表小姐不情不愿地再一次确认这个事实, 她耷拉着眉眼,抿着嘴,不开心的悄悄跺了跺脚, 眼睛不着声色的又一次落到了黎筝的身上,打量着她的上上下下。 变了,真的变了,不管是她的站姿, 坐姿又或者是谈吐, 眉目间的神态,都凸显出她变得不一样了这件事。 美人在骨不在皮,明明还是那副秀色可餐的模样, 但这次回来之后,表小姐愣是觉得赵琰那股子呼之欲出的美态比以往更甚了不止一筹,那蓬勃着呼啸而来的逼人英气,那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与坦然, 都让赵琰原本偏向懦弱的模样变得极为不同与动人。 没发觉旁人打量眼神的黎筝淡淡的抬了抬眼皮,将翘着的左右腿换了倒换了下位置。 她不动作还好,这一动作,不止是表小姐,宗室族长赵葱眼中的欣赏也更加的浓厚了。 对这般能够经得住风雨, 眼看就是一个长成参天大树苗子的继承人,赵葱只觉满意万分。 他需要一个能够帮他分担肩上重担的子女太久了。 而黎筝的到来则正好填补了这个空档。 虽然已经做到了一宗族长,人到中年的赵葱也还是被赵国王室权力排除在外冷落已久,作为一个但求上进的人,他迫切的需要一个离皇座更进一步的机会, 而他的女儿,一个可以与魏国联姻适婚期少女, 则是眼下最完美的一步登天的台阶。 且说秦赵两国间战火如火如荼,赵王迁对于来自魏国的帮助愈发的急需。 这种急需甚至于已经到了整个赵国都知道赵王迁在给魏国将军的公子寻觅一桩良好姻缘的地步。 公子湛河作为魏国送往赵国的质子,原本的地位尴尬不已,如今却随着秦赵两国间的战火变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便连他空缺已久的家事,也一下子从门可罗雀的状况换成了旁人挤破脑袋也得不来的东西。 光是有权有势拥的赵葱也要眼热他的婚事,手段百出,当仁不让的揽下了这桩大好的喜事给自己美貌如花的女儿铺路。 完全不惜在过程中因为抢夺婚姻而结下了几桩私人恩怨。 可好不容易如愿以偿,赵葱却心痛的发现这桩喜事中还存在着巨大的美中不足,——爱女赵琰心心念念寒门书生郑爱,因为与此人的相遇和私会,她从一个十多年的大家闺秀,一个事事依从父兄的乖巧柔善之辈,突然变成了身体力行的去践行爱情的革命者。 换句话说就是非要去与郑爱私奔。 如果这种革命仅仅只代表她个人命运的反抗,那自然没什么让人可以挑剔指摘的余地,但当她与公子湛河的婚姻牵扯上一个国家的未来与前途之时,她这般为儿女私情不顾一切的样子就只剩下叫人鄙夷的地方了。 还是黎筝的狸猫换太子让这件事有了回转的时机,方才她在表小姐面前那副正义凛然的表态实在是让赵葱眼前一亮,心头一热。 “说的好!老夫的女儿除了儿女私情之外,心中更得有国仇家恨!有祖国山河!” 闻言,表小姐的表情微微一颤。 显然,赵葱的欣赏代表着她距离荣华富贵的又一次远离,不论她是否愿意,在黎筝到来之后,她与公子湛河尊贵夫人的位置越来越远了。 心中猛地就是一沉,面色都变得苍白起来的她又仔仔细细地凝视了面前的美貌少女一眼,重点是极其关注的打量了对方脸上那恬淡从容的表情,一个几乎是不可能的猜测从她的心底中升起。 面前的这个人真的还是宗族族长赵葱千娇万宠养出来的天正无邪到多少有些不知世事的大小姐吗? 她菟丝花般好欺的性格呢?她随意几句谗言便可糊弄的性子呢? 这些都被狗吃到肚子里去,在短暂的一次逃婚当中消失殆尽了? 与其让表小姐相信一个人长年累月积累起来的个性在短时间内极大变化,还不如让她相信,面前的赵琰就是被人掉包了来的正常。 殊不知自己这样的猜测歪打正着的看穿了黎筝的伪装,表小姐手指细微地颤抖着,内心一股极大的不愿意的情绪催使她赶紧打断父女俩之间和谐的场面。 否则的话,她可就真的连一点染指公子湛河夫人身份的希望也都没有了。 “等一下,奴家还没问问为何琰儿的性子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化呢!”她闪烁着不怀好意目光的眼睛落到了黎筝的身上,意有所指的牵引着不妙的话题,“莫非,莫非是琰儿被什么人掉包了不成?” 轻声细语地说着不善的言辞,表小姐的一双手还细细地朝着黎筝的胳膊摸去,试图从她的身上找出些能够证明前后不一的证据来。 比如说什么足以验明真身的胎记之类的东西,可惜,表小姐搜肠刮肚地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也没想出从小到大有从赵琰嘴里听说点什么胎记。 而更可惜的是,那双寄满了她希望的双手,才刚伸出到半空就被黎筝轻描淡写地一抬手给拦截了下来。 表小姐闺阁女子的力气自然不是战场霸王黎筝的对手,带着赵琰美丽面具的少女连眉头都没有动弹一下,便借用着巧劲不着痕迹的使力将那只纤纤玉手拿捏得死死的。 目光浅浅地斜睨着表小姐脸上直白的不甘心的表情,黎筝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显然,原先的赵琰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表小姐的对手,而现在的表小姐对上黎筝这尊道行高深的大佛来说,也只能说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咳。” 赵葱没有忽略两人之间明枪暗斗的小插曲,朝堂上的老狐狸什么都逃不出他的法眼,深刻知晓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斗争,他不但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意图,还十分乐赞其成,对于女儿轻轻松松拿下一局的表现更是满意的不得了,内心中满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自豪与欣慰。 咧着嘴乐淘淘地笑笑,赵葱满是时机已到地宣布道:“很好,保持住现在的状态,琰儿你立刻准备与公子湛河成亲!” 立刻与公子湛河成亲! 不得不说,这正合了黎筝的意,战场上的事情瞬息万变,要是她能够在短时间内将赵王迁速战速决还好,要是长时间拖着,再没法与公子湛河成婚,换言之,见不到赵王迁的情况下白白地在赵国消耗着时间,那她连夜翻入赵国的举动可就不是冒险一试,而是徒劳的延误军情了! 正心花怒放地要将此事答应下来,身旁的表小姐又一次阻止道:“不行!琰儿之前还说了身体不适,不能立刻委以重任的,如何能够现在就披上凤冠凤霞了?” 闻言,黎筝严重闪过一道冷光,心中的杀机也暗自闪现,可还不等她发作,赵葱就抢先一步地横眉冷对道:“住口!这儿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老夫说她现在待嫁便是现在待嫁!无人能在老夫的府邸上与老夫持相反意见!” 被这般严厉的呵斥吓了一跳,表小姐顿时噤若寒蝉地闭起了口,她心有余悸地害怕着,但心底里却还想着如何破坏这桩赵琰与公子湛河之间的婚事。 毕竟,要当公子湛河尊贵夫人的人是她而不是世界上任何的别的什么人,即便身份已然尊贵到身为宗族族长之女的赵琰也同样不行! 黎筝倒是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直言道了一句:“阿父说的极是,女儿身体见好,理应履行婚约嫁于公子湛河行人妻之责才是!国事危急,这婚事断断没有长久拖下去的道理。” 赵葱同样满意地点了点头,连声道了几下“好”,面目上流露出来的喜悦与自豪油然而出。 不谈雷厉风行的秦国人,赵国人做事也风风火火的,说立刻成婚便是立刻成婚,当天成亲的帖子便从宗族府邸上送了出去,偌大的宗族府邸也提前一日张灯结彩的庆祝起来,第二天,黎筝便被套上了凤冠霞披,坐上了送亲的队伍,一路在轿子上摇摇摆摆的送往了公子湛河府上。 别说宗族族长之女地位身份之超然,如此仓促成婚会不会有失颜面。 如今在秦国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威逼之下,赵国已是千钧一发的处境,但凡是能够帮助到自身局面的事情,所有赵国人都愿意尽全力一试,更别说只是嫁了位大人物的女儿。 婚礼上,黎筝扮做赵琰的模样,极为配合一叩三拜,快速地完成了一个新娘子在古代婚礼上应该做的事情,不过多久便被人拉着去了婚房,坐在床上等待着在外应酬喝酒的新郎回来,行这洞房花烛之礼。 暗自心道时间也差不多了,赵王迁和太后的所在方才也在席间留意过了,黎筝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可以了,这边就留我一人足以,你们都到前边去伺候公子湛河吧,今日府客众多,他正是需要人手帮衬着的时候,你们都别在我身边了。” 身边的丫鬟们掩着嘴笑作了一团:“瞧小姐说的话,这还没行礼呢,就已经记挂上新郎君了。” 黎筝抽了抽嘴角,忍耐着没有说话,她可半点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又不是真的来同什么魏国的青年俊杰,王侯将相的继承人结婚的,她可是背负着重大使命来劫持赵王迁的! 她几句话功夫略施小计的将下人以各种理由遣走,待四下里的人全走光了,便也准备施展功力溜之大吉了。 第213章 黎筝偷溜的小脚刚往外迈出一步, 房间外头便传来一阵嘈杂声,无奈之下,只得重新戴上凤冠, 又坐回到床前的位置上去。 “放手,快放手,你拽着我做什么?” 那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环境里显得异常的明显清晰,黎筝暗暗竖起了一双耳朵, 仔细地听着外头的所有声响与动静, 留意着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一段时间的集中精力之后,她发现,外头似乎来了一男一女, 正在房间外拉拉扯扯地不知做着什么事情。 黎筝的心头不由浮现出了一点疑惑。 究竟是什么人,竟敢在他人的婚礼上行这种不雅之事,难道不晓得这里就是新房附近? 就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要做,为何别的地方不去, 偏偏要到这里来碍她的事? 忍耐着没有出去撞破这两个奇怪之人的诡事,谁知对方却不退反进的在“吱呀”一声当中,推门走了进来。 可把黎筝吃了一惊,定睛一看,这拉拉扯扯的两个人不是旁的, 正是表小姐与假扮做“郑爱”的秦国战友。 “你们,你们怎么来了,这可还没到闹新房的时候呢!” 饶是如黎筝这样八风不动事事镇定的人也忍不住惊出了声。 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她与公子湛河的新房,而面前站着的两位又是什么人, 要知晓,她和这位秦国战友“郑爱”可是某些人眼中爱得你死我活的老相好, 这种历史性的会面要是被人发现了······ 黎筝不敢想她还能不能顺利地劫持赵王迁了,若是这事儿被人知晓了,恐怕这场婚礼都得给掀翻了盖头去。 那头的队友“郑爱”也面色难看,推脱不断,一眼都不敢看向黎筝,只死死盯着表小姐道:“这是他人的新房,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快点走吧!” 说着便要去扯表小姐的袖子,没料到刚好被对方避了个正着。 如果说之前郑爱不在场,表小姐还没有对付黎筝十拿九稳的把握,那现在的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现在奸夫□□,咳咳,或者说人赃并获具都在场,她就不信这下还能在对风中失败了去。 只见这个看起来还算有几分好看的清秀女子脸上扬起一个狰狞的笑容,带着必胜的恶意道:“如何,现在还跟我装什么不认识?你们两个在这时候不应当最是相思之时吗?怎么面面相觑的打眉眼官司?这不见一点郎情妾意的,怕不是私底下里都已经换了人不成?” 即便没有找到半分证据,对自己敏锐的直觉有着相当自信的表小姐还是说出了这句质疑,别的不提,倒是确实将黎筝两人惊了个当场。 “郑爱”显然道行浅显,被表小姐这么一拆穿,当场颇为心虚地看了黎筝一眼,面上便露出些端倪来,看他即将暴露的迹象,黎筝淡淡皱了皱眉,赶紧抢先接过了话茬。 “姐姐是不是太过疑神疑鬼了?”微微顿了顿,在新娘装扮下越发美艳的少女装作微怒地道,“早已说了我往后不再见此人,今日缘何还要将他带来?莫非不知现在是我大婚之时?姐姐此举不合情不合理,还请快快退出房去,不要耽误了妹妹我的大事才好。” 横眉冷对的表小姐却是不接她的茬儿,直白道:“装?你们还要再装?” 表小姐眉毛倒竖而起,刺耳的声音在满是新婚喜气的婚房里横冲直撞,平白的叫人不喜了去:“若是真的赵琰,这会儿早就扑到郑爱怀里去了,哪儿还有精力同我辩解?呵呵,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别以为用了什么法子跟赵琰长了同一张脸,就能瞒过我去!你不是赵琰,你也不是郑爱!你们两个坏我好事的家伙到底是从何处来的?” 显然表小姐如今将两人引导到一处来的行为就是故意的,为就是能让她有机会一口气问个明白。 可这是在新房之中,孤男俩女的,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对于现在的黎筝来说,可是致命的。 新娘装束的美貌少女抿了抿唇,眼神不自觉地投向窗外瞄了瞄天色。 天光依然大好的扬在天边拢着,没有丝毫日渐西沉,要露出黄昏之色的迹象,眼睫轻颤,黎筝松了口气。 时间尚且还早,新郎公子湛河大抵还要被耽搁在前院喝酒应酬一段时间,暂时回不来新房这边,再来,也幸亏她提前把所有仆从下人全都调走了去,否则的话,现在这个场面,还真不好收拾,稍微扩大一点影响,对黎筝两人来说,都有杀身之祸的可能性。 深吸一口气,黎筝在赵琰漂亮秀丽的面孔上挤出一丝笑意来:“阿姊莫不是发疯了不成,在这里说什么胡话,我与这位郎君分明互不相识,何来的扑怀之说?臆想发作也要挑个好时候不是吗?今日看在我新婚大喜的份儿上,暂且就不与阿姊计较了,阿姊还是快些携着这位郎君出门去吧。” 说着,黎筝对“郑爱”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快些将表小姐扶出去。 秦国战友正要动手,却见表小姐手上一抬,洒出一片暗红色的粉末朝着两人的面上洋洋洒洒,扑面而来。 黎筝一个没注意,几下呼吸的功夫,身体立刻就感到乏力,大惊之下连忙朝着“郑爱”大喊:“粉末有毒,快些屏气!” 即便如此,“郑爱”还是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身体发软手脚无力不说,双眼还上翻,显然是意识也要陷入昏迷之中了。 黎筝在心里大喊不好,她一边快速地抬手掩住口鼻,一边后腿发力支撑住自己同样变得瘫软的身体。 “哈哈,看你们这个样子,我买的九香迷魂散还真是挺好用的,果然如那商人所说的能够当场起效!” 表小姐脸上一副阴谋得逞的奸笑,强烈的恶意源源不断的从她的身上冒出来,看着两个人如她所愿的倒在了地面上手脚瘫软,一副忍人施为的模样,她原本还带点气急败坏的态度一下子变得慢条斯理起来。 心中喜悦得意地欣赏着黎筝两人的模样,表小姐身后的毒蛇尾巴都忍不住要翘起来了:“如何?现在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要不要老老实实配合我?我给你两个选项,一嘛,就是你们两个双双倒在这张现成的喜床之上,一直躺到公子湛河回来——” 黎筝忍不住挑了挑眉,心情骤然压抑起来。 她这般说法,自然是要污蔑黎筝与“郑爱”两人的清白,一击置黎筝二人于死地。 目光闪了闪,一丝隐藏的极好的杀意从少女的美目中一跃而过。 正当这时,表小姐似笑非笑的可恶声音又在黎筝两人的头顶上响了起来:“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害怕啊?放心,这个选项十分的吸引人,但也会连带着将我自己的名声一并破坏,对我来说可没什么好处,所以呢,我只是胡乱说说罢了。” 她没好气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对这个选项的向往道:“还是来听听另外一个选项吧,另一个选项说不定就要对你们二人来说好上一点了。” “另一个选项就是——你们二人配合一点现在就走,而新娘呢就按照原计划由我来代替。” 表小姐这么一番奇怪举动的最终目的终于暴露了出来,她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荣华富贵,要来强行插足赵琰与公子湛河之间的婚姻。 黎筝听得眼神微闪,心中所想不外乎是先将对方安抚下来再说,思索着便准备点头。 正要开口说出那个“好”字来,又听表小姐略带恶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过现在这个情况嘛,你们也没办法主动配合我了,除了任我摆布之外,也别无其他的办法,而且,这个选项还是太便宜你们了,要知道,你们这两个家伙如此恶劣的破坏了我的计划,让我实践目标的代价一下子变得那么大——” 公子湛河没见过赵琰本人,表小姐充作新娘后把他给隐瞒住还好说,可赵琰的父亲赵葱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了,深知这桩婚姻背后深藏的富贵,再想想里头的凶险,表小姐不禁将回来的黎筝二人恨了个半死。 她手掌间闪烁过一道银光,一柄锐利的匕首从细白的指尖弹跳了出来,表小姐的语气随着挥舞在半空中的高高抬起的手而压低了下去:“所以,我可不打算让你们这么轻轻松松的一走了之!最起码,要把这张奇奇怪怪的跟赵琰、郑爱一摸一样的脸毁了再说!” 三言两语下,竟是要毁去黎筝的容颜,解她心头一口恶气。 说时迟那时快,银色的刀刃划破空气,森森寒意呼之欲出的从匕首上透过来之时,一只葱白的玉手突然以一个刁钻的角度雷电般的射出,恰恰好在刀刃抵达的同时抵住了表小姐的手腕。 是黎筝,黎筝假意瘫倒,示敌以弱,却在关键时刻如闪电般的出手了。 与此同时,表小姐的身后也响起一阵不小的动静,一双修长的大长腿自她身后袭来,由下而上的踹在了表小姐的后脑勺上,“轰隆”一声巨响,表小姐的后脑勺率先着地,而后是沉重的□□倒地的闷声。 原来,不单单只有黎筝在吸入粉末后暗自积攒着力量,先前摔倒在地的“郑爱”之前的菜鸡模样也很有一部分是他故意伪装出来迷惑敌人的。 黎筝淡淡瞟他一眼,心道若不是最后这么用力的一下重击,恐怕连自己都要被他的精湛演技给骗了过去。 见少女用眼睛扫自己,“郑爱”赶忙立正,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浑身上下一股浓重的憨厚味儿,只是这老实巴交的气质衬着倒在地面,昏迷之中还在为后脑勺的伤口满脸疼痛的表小姐本人,画面就变得莫名的不和谐起来。 无语的抽了抽嘴角,黎筝在静默中冒出了六个点儿来:“······” 嘚,又是个看起来老实,实际上腹黑的主儿来。 腹黑的主儿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再次咧了嘴笑了笑,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物件出来,口中不忘道:“既然她用毒粉陷害咱们,还要划花咱们的脸,那我们也便以毒攻毒,用毒粉让她脸上长些小痘好了。” 第214章 当着黎筝的面, 满身老实汉气质的“郑爱”抬手极为熟练的将不知名的粉末撒到了表小姐的脸上,仔仔细细地将一撮粉末撒匀之后,满意收手的他这才注意到黎筝关注的眼神。 “郑爱”腼腆的笑了笑道:“大人放心, 我也不做什么太坏的事,这痘不会长年累月的攀爬在她脸上的,大概小半个月时间就会自动消失了·······大人不会嫌弃属下手黑吧?” “手黑?”黎筝忍着翻白眼的冲动道:“这也叫手黑?” 她弯下腰捡起了表小姐掉落在地面上的银色匕首,在空中晃悠了一下后, 尖锐的刀尖以投掷的姿态对准了表小姐脆弱的咽喉, 美貌少女面色冷然道:“我只会嫌弃你下手不够狠辣!像这种撞破了我们大事的人,就应该当场解决掉!” 真正的狠人悠悠地叹气道:“没想到还要我自己亲自来动手。” 眼看着属于表小姐的兵刃就要朝着表小姐本人划去,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在我的新房杀人, 这件事不如由在下来代劳好了。” 突如其来的插入声让房间中的两人大惊,黎筝指缝间的银色刀刃立马转移了方向,对准了出声的门口,冷呵一声道:“谁?” “吱呀”一声, 门被推开,一双雪白色绣了一支独占鳌头梅花的鞋子落了进来,视线向上,略过材质良好的贵重丝绸质衣摆,一个剑眉星目, 面容俊秀,样貌出色的青年人进入两人视线。 他轻咳了一声,对着黎筝二人拱了供手:“见过二位侠士,在下魏国将军之子公子湛河,是这位, ” 目光移向黎筝,英俊青年双眸若寒星般闪烁着, 好看非常,他微微顿了顿,在片刻的迟疑后道:“是这位侠客小姐的新婚夫婿。” 如此称呼,饶是黎筝也不由得有几下呆愣,如此情况,对方想来是待在外头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听了个全程,那么她和“郑爱”之间的身份秘密自然也全都被揭露在此人眼下。 如此情况,双方撕破脸皮才算正常,可公子湛河在知晓的第一时间,不是赶紧返回安全之地,召集人手,将他们两个混入婚房的刺客打杀了,反而留下来彬彬有礼,冒尽危险的自我介绍,难道为的仅仅只是要将表小姐的性命亲自取走? 他们二人之间莫非还有过旁人所不知的恩怨? 黎筝都有些看不透这背后代表的含义。 没有搭理公子湛河疑似示好的表现,她手指微转着,持着兵器,依旧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先前说过,谁撞破了这桩涉及国家未来的大事,谁就应该被当场清除掉,不论是表小姐还是公子湛河,这一点都不会有任何例外。 只是公子湛河身份不同,作为今日的新郎官他不亲自出席在酒桌上应酬,长时间消失于众人眼前的话,恐怕是要引起不小的注意。 黎筝轻轻弹了弹手指,心头不禁有些烦躁。 前一个知情者还没解决,后头就又跟了一个上来,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情,现在也变得麻烦起来了,什么时候她才能去执行绑架赵王迁的计划?万一时间拖得过长,赵王迁走了怎么办? 看到黎筝透露出的不善,公子湛河立刻举起了双手,安抚起她的情绪,再一次传达了他的友好之意:“不要着急,二位的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郑爱”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你可没法保证!” “我可以!”公子湛河抢声道,他示意二人看看他的装扮:“二位请看,在下并未穿着喜袍,宴席上的那个人实则也并不是我。” 他这么一说黎筝才注意到这一点。 确实,方才那只率先踏进房内的靴子也并不是黑色打底,红色为主的,这自称是公子湛河的人竟然也没有去参加婚礼,反是给自己找了个替身? 在这魏赵两国建交的重要时刻,核心人物公子湛河本人并不在婚礼上,这又说明了什么? 魏国对于救援赵国的态度并不明朗? 黎筝心中一跳。 这对秦国来说倒是个好消息,攻打各国自然是逐个击破来得容易,要是他们全都众志成城,齐心协力的扭抱作一团,即便强如秦国,也要觉得难啃。 压了压心底的喜意,再度抬眼的黎筝试探道:“怎么,对于这次的联姻,你有所不满?莫非心有所属?” 公子湛河深深看了一眼带着人皮面具的黎筝,缓缓开口道:“并非是对赵琰小姐本人有所不满,而是对于魏赵联盟不够看好,赵国已是命悬一线,无力回天,即便搭上我父亲的几十万大军,也于事无补了。” “哦?”黎筝不可否置的应了一声,公子湛河的这番话算作一份表态,就是不知道这份不愿意救助赵国的表态,是代表他自己的,还是足以代表整个魏国的。 当然,这前后两者的态度,都是一样的重要。 黎筝微微放下了手中的银匕,看向公子湛河的目光也慢慢软和了下来。 感受到她态度的变化,公子湛河略微松了一口气,俊美的脸上也带了些许笑意:“这新房门口可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尤其我们可能还要说些大逆不道的话,夫人难道不请我进去吗?” “郑爱”被他一口一个夫人喊得耳朵发毛,当下抖了抖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转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知道在这里说有危险,那还不快进来?” 公子湛河两步跨入房内,一进屋,便对着表小姐倒在地上的身影伏了下去,一双白玉般细腻的双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干脆快速地拧断了表小姐瘦弱的脖子。 做完这一切,俊美青年才从口中长出一口气来,眼中含笑着对黎筝道:“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些事情了。” 对于他的行为,黎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眼睛落在他并不塑身的衣袍上,发觉只有在绷紧了身体做些什么的时候,才能看到衣袍里头的身躯究竟是肌肉紧实还是松松散散,倒真看不出来,他这样看起来文弱清秀的人,竟然还是个功夫不错的练家子。 再想想对方魏国将军继承人的身份,黎筝又快速地释然了。 公子湛河进屋,落座到流通到赵国贩卖已经有一段时间的座椅上,弯腰俯身的时候,刚好身后的袍子勾勒出他背部结实有力如山峦般起伏的背部肌肉线条,展现出这名青年,显然也是个能够上战场打仗的好手。 在衣袍覆盖下实则有着一副良好身躯的青年指了指地上的表小姐道:“这条人命便当做我送给二位的投名状了。” 他停顿一下道:“如果湛河所料不错的话,二位侠客应当是秦国人吧?来此的目的是想破坏魏赵联盟? ” 黎筝目光微闪,也没打算直接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含糊地道:“我们的确是秦国人,至于来的目的,也可以这么说吧。” 看出她态度中的模棱两可,公子湛河有些坚持道:“两方会谈,最重要的是拿出诚意,只有互相知晓对方的目的,才好在关键时刻给予帮助。” “这样,还是让我先来表达一下诚意吧,我公子湛河不愿意魏赵两国结盟,除了方才那个理由,实际上还有些私人原因······在下从小被魏国送来赵当质子,地位时常在魏赵两国波动的关系间起起伏伏,多次遭受赵国人的欺凌与冷眼,说起来恨这些赵国人都来不及呢,又如何愿意在这种好不容易可以看赵国笑话的时候搭救赵国?” “再来,虽说我身为我父亲的长子,是一开始就定下的继承人,但终究爹不疼娘不爱,多年被送养在赵国,而父母身边又各自养了别的子嗣,如有一日回去,是否能拿到属于我的封地与兵力还不好说,所以,我希望能得到两位秦国先生的帮助,助我回到魏国,拿回封地和兵力,到时我会带着它们改投秦国!” 公子湛河几句话说得黎筝心头热乎,这可是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父亲是魏国执掌数十万将士的大将军,雄厚的兵力可说是魏国现有军力的四分之一,即便是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上,能够数得过来的,比公子湛河还厉害的也只有被吕不韦看中的嬴异人了。 心中狂跳,黎筝多少有些喜悦到不敢置信地问:“你是说,等我们支持你拿到了你父亲的兵权和封地,就直接改投秦国,为我们秦国做事?” 那可是一大块封地啊,这样一来,秦国都无需打仗就白白获得了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 公子湛河笑着点了点头,相当敢爱敢恨得道:“我从小被魏国送来赵国,过寄人篱下的生活,除了近期之外,从来没有过什么好日子,心中对魏和赵都只有恨意,没有爱意,如今若是能得两位贵人帮助,那么秦国自然是在下的恩人了,去恩人那边过日子便是在下最好的归宿了。湛河愿意归属秦国。” 一番话听下来,黎筝乐得脸都要笑开花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 魏赵两国没有联手不说,魏国将军的继承人还承诺要改投秦国。 黎筝想想那偌大的封地和雄厚的兵力就止不住的心动。 “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我秦国一定帮助公子回到魏国拿下封地,坐稳你继承人的位置!” 公子湛河也喜悦地点点头,开口道:“那么两位侠士来此的目的,现在是否可以告知于在下了?” 黎筝思索片刻,决定全盘托出道:“我们两人来此,是为了抓赵王迁,狭天子以令诸侯的。” 第215章 擒贼先擒王,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简单道理,可惜这么个高效省时的道理,却藏着着巨大的难度在其中。 别的不说, 黎筝两人孤身进入邯郸城池已是难上加难,更别提想要执行计划,还得摸到赵王迁所在位置的附近——赵国守卫最严密的皇宫之中,可以讲若不是有公子湛河这场盛世婚礼在的话, 黎筝二人说不得还真没有什么进入赵国皇宫的好机会。 是以, 一听黎筝所来的目的竟是这样危险又困难的事,公子湛河整个人都为之一惊。 “二位竟然要劫持那位——” 如此事情只由两个人执行,该说他们是胆大包天好呢, 还是艺高人胆大好呢,公子湛河一时喃喃不得语,心中不由泛起了苦水。 向秦国投诚是他在发现两人身份有假后就想好的事,原先计划着, 先问问两人有什么打算,如果方便的话,他大可以顺手帮上一把,可万万没有料到,这两人来的目的竟然会是劫持赵王迁! 这样一来, 光是听听这件事就已经十足的大逆不道了,更别说是参与其中,给予两人帮助了。 公子湛河一时之间都有些后悔,他似乎上错了一艘贼船。 如此行事,恐怕要大大得罪于赵国了。 但再看看黎筝两人的脸庞, 看着他们与赵琰、“郑爱”分毫不差的脸,再想想他们的神奇与神通广大, 如今已是想退也不能退的公子湛河干脆把心一横,心说赌一把,相信他们算了! “好!”眉目俊朗的青年忽然下定了决心,要与黎筝一道蹚这摊浑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么,就让我来帮你们吧。赵王迁本人,就在这婚宴之上,让我来帮你们约见与他。” 在这座府邸上,公子湛河就是最为拥有实力的东道主,为了完成这桩困难无比的使命,他让忠心的仆从守住府上的每一条通道,并派人邀请了赵王迁与他会面。 在他的帮助之下,黎筝和“郑爱”被安排着穿上了一身侍从服饰,端酒持炙的站在侍者们的队伍里,等待着鸿门宴的上演。 “湛河,”赵王迁从门口进来,他面带喜色,称呼亲昵地喊着公子湛河的名字,快步走过来,手指轻轻撩动了一下过于修长的袍脚,亲亲热热地搭上了公子湛河的肩膀,开口就要恭贺他喜迎新婚。 公子湛河笑睨着他毫无防备的模样,等到他完全进入席间之后,就将手里的一杯酒抛掷了出去,一瞬间,所有在怀间、袖口、领子前藏了兵器的侍者们全部动手,将跟在赵王迁身后进来的人全员捂住嘴,从背后用兵器刺入他们的心脏杀死。 赵王迁猛然变了脸色,意识到事态发展不对的他站起身就要从腰间抽出长剑来捍卫自己的安危。 但他才刚站起到一半,就被提前一步守在他身后的黎筝一个手刀劈晕了过去。 肥胖的身躯落入怀中,以为此事就如此简单的落下帷幕的黎筝心中刚要一喜,就见席间一个黑袍大汉口中呼喊着“大王”,他一脚重重踹翻了面前低矮的桌案,两三下解决一个拦在他面前的侍者,三两下大步或跨或越地走过面前的各种障碍物,眼看着就要来到黎筝身前。 这么一个又高又壮的大汉,手臂粗得跟正常人的小腿相当,别说是近在咫尺得立在身前,就是他投下来的巨大的,能够将他人整个笼罩住的影子,就足够让一些胆小的人小腿肚子发颤了。 看他一路砍瓜切菜的解决各种迎上来的侍从,不论实力弱小还是强大一律几下解决的模样,连黎筝都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强大的威慑感。 公子湛河站在一边冷眼纵观全局,见除了此人之外的其余人全部伏诛,索性大手一挥,让所有人全部一起上。 “唯!”XN 十多个仆从从四面八方对着大汉扑了上去,很快站在中心的男子变成了一个由十多人一并组成的密不透风的大肉球。 见状,黎筝稍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回他总该敌不过了吧。 谁知,被十多人合力围攻的大汉竟然大喝一声,扭动着上半身大力地旋转着,如此动作下来,竟是将扑在他身上的那些人拉起到了半空中,半个身子都飘飞起来。 没过多久,十多个人中就有一半被他甩了下来,另外的几个在他的暴力撕扯下也没有坚持更长。 黎筝讶然地发现,此人竟是个天生神力的大力士,如果喊他去举鼎的话,恐怕力气不会输于十几年后即将成为霸王的项羽! 还以为在公子湛河的帮助下,劫持赵王迁会丝般顺滑的轻松完成,可谁知道中间还能再杀出个程咬金来! 黎筝的目光在壮汉身上隆起的肌肉块间打量,心道,这个程咬金的实力可是丝毫不弱啊! 壮汉过关斩将地快速前进着,像是一道龙卷风般在宴会厅里摧枯拉朽地杀出了一条道路来。 逼近到还剩下五步路的距离,黎筝意识到他们两人必然要对上了。 公子湛河还在那边有些焦急地叫她:“夫人,你先从后面的小巷走吧,我让人拦在这里。” 可黎筝不为所动,她清楚的知道这些人绝不会是这名大汉的对手。 目光定定地注视在他的身上,强者与强者间的心心相吸,让黎筝有一种迫不及待的要试上一试对方实力的欲望。 大汉听到公子湛河叫黎筝走,一时间急了起来,不顾身上还挂着几个人,拖家带口的扬起胳膊,挥舞着就往黎筝这边儿跑,跑动间造成的巨大动静,甚至让地面都开始颤动。 逼近到只剩下三步,黎筝眉头一敛,身上的气势从外放转为沉静,她将怀中的赵王迁丢到身后“郑爱”的手里,转身应对迎面而来的强敌。 可壮汉却全然不理她,见赵王迁被转移到了别人的手里,他立马转向,要去追“郑爱”。 黎筝眉头一挑,轻声道:“我可没打算让你这么轻易就离开!” 随手从地上顺起一块桌案,黎筝双手抓住抬在手里,抡圆了转了两圈,一口气抛飞到壮汉的面前去挡他的路径。 黎筝身为一个神射手,瞄得相当的精准,说砸中他的脚跟就砸他的脚跟,说砸他的脚尖就砸他的脚尖,桌案在空中旋转着来到了壮汉的面前,长了眼睛似得,分毫不差的在他步子即将要跨出去的时候砸入了地面,这一下土石崩裂,地板破损,桌案深深地插进了地面之中,以类似一个巨大盾牌的模样树立在地面上,阻拦住了壮汉的去路。 人拦下来了,接着就是要杀死,黎筝人紧追而上,三两下步伐移动,便绕开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面上的各个侍从和一众桌椅,直直来到了壮汉的面前,动作快如疾雷般得闪出,手间一点寒芒眨眼的功夫就掠到了壮汉的脖间,眼看着就要收他的命于掌下。 壮汉半点不避不让地双手猛然用力,青黑色的筋从他手臂上根根暴起,“哐当”一声,像是被人一下一下深深凿入地面的桌案被他硬是拔了出来,抬起“哚”得一声,像个盾牌似得挡住了黎筝手里袭来的银刃。 一击不成,再生一击,黎筝跃起到半空,抬腿就往壮汉头上踹去,与此同时,另一条腿也快速地跟了上去,只要剪刀腿形成,两只腿勾住对方的脖子,旋转着拧动,而后再掀他到地上,这狠辣一击必能立功,说不定就快准狠的将对方的脖颈都整个拧下来,让对方横尸当场。 可壮汉也不是个吃素的,他单手放开了桌案,将其搁置到地上,而后大臂一伸,口中发出一声暴呵,手像是铁钳一般向着黎筝的腿抓来,这一下若是抓实了,以其天生神力大力士的恐怖爆发力,只怕是黎筝的腿都要折断在他的手里。 别说是继续形成什么别的有效攻击了,就是正常行动都会变得困难无比。 黎筝蓦然一悚,在空中扭转了身体,硬是躲过了这一招去,她上下翻转着身体,重新恢复到头上脚下的姿势当中,双脚抢先落地,而后双手也在地上一撑,安全了。 这一击没有得逞,只是没有在对峰中吃亏,黎筝正要收敛身形,再重新组织攻势,却见壮汉分秒必争得在她短暂的休整时间当中,已然重新拿起了桌案,对着她蹲地的身形重重拍打了下来。 “不好。” 额间渗出一抹汗水,黎筝眉头一皱,翻滚着闪躲开了壮汉的重击。 这一下壮汉最起码用了六七成的力气,被黎筝闪躲开后,整个砸到了地面上的桌案拦腰截断,质量过硬的桌案碎裂口从中部飞裂出两块木板,砸得地面都凹陷下去了一大块。 闪到一旁的黎筝嘴角一抽,心道狮子博兔,已用全力,这壮汉还真是不惜气力。 但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她今天说什么都要将赵王迁带走,至于这只拦路虎,就给她安安静静地死在这里好了。 第216章 如此大的动静, 门外不是没有人听见,但这些蛛丝马迹很快就都被公子湛河安排在府上各处的人手全部消抹了去。 “大王他怎么还没出来?” 刚问出这句话,穿着蓝色衣袍的侍从就被人捂着嘴拖了下去, 阴暗的角落里一阵挣扎和痛苦的闷哼声,最后又全部归于宁静,半晌之后,衣角边有一丝隐晦血迹的仆从小心的遮掩着衣角, 缓缓从角落中走出。 “咦, 喜房那边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乱想什么呢,一定是你听错了,我怎么就没有听到?别想了, 你看,据说公子湛河财大气粗,准备让舞龙舞狮队再走一遍,诶, 已经来了!来了!” 舞龙舞狮的队伍再次从街头走来,这一次更是用上了与之前毫不相同的表演,虽然没有进行过排练,但经验深厚的表演者们纷纷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绝活来,使尽浑身解数让这场婚礼变得热闹起来, 也好不对不起公子湛河给予的厚厚酬金。 外头各施手法的安抚人心之计暂且不提,黎筝沉沉吐出一口气,对应付这种力量型选手感到实在吃力。 身为一个女性,她本就在力量方面有所欠缺,平时与常人搏斗, 就已经需要技巧填补空缺,更别提现在遇上了一个大力士, 简直就是在拿她最薄弱的环节去跟对方最强的一面对拼。 心中暗暗叫苦,黎筝手掌一撑,跃过面前横倒在地的椅子,再次冲向壮汉的门面。 她蜷缩着身体,侧跃着躲过壮汉拍来的桌案,待来到了近前,又一拳悍然而出,对着壮汉的太阳穴就砸了下去。 壮汉一击不成索性改拍为扫,用横在黎筝身侧的面积巨大的桌案直直地对着黎筝的身体扫了过去,像是用扫把扫一块抹布一样,再次裹挟着巨力动作起来。 黎筝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先一步察觉了对方的意图,可这种本身就在动作的情况下十分难以抽出精力再去躲藏,她咬了咬牙,手臂摆成防卫姿势,又缩起了下半身的两条大长腿,前后两脚蹬在迎面扫过来的桌案面上,借着对方扫过来的力道,身子索性横过来往外一扑。 所有的紧急措施全部完成了,可挡在最前面的手臂还是不幸中击,疼痛从手肘处传了过来,那原本纤细的手臂迅速的充血膨胀起来,黎筝咬着舌尖忍痛,身体随着脚步在桌案上的蹬力,像是一个被羽毛球拍拍打的网球那样迅速地射了出去。 又一次被清离了大力士的身周,手臂负伤的黎筝感到了丝丝凝重,她跟他对上的时候丝毫不占上风,如果再这样下去的话······· 突然一声叫喊从前方传来,一下清脆的兵刃出鞘声响起,“郑爱”越过众人高声的道:“大人,接剑!” 黎筝抬头,看到半空中在光线下闪烁着寒芒的宝剑,心中骤然就是一喜。 她正需要一个破局的关键性物件呢! 如何不说这把宝剑不是来得恰如其分呢? 黎筝踩在一个横躺在地上的炉鼎上高高跳起,身子清湛的在半空中将这柄剑接下,口中不住道:“谢了,来得好!” 有了剑,局势一下大变,原本占优的一方从大力士变成了黎筝。 之间宴席之内,身姿绰约的少女手持一柄利剑,将一个持着桌案当盾牌的大汉逼得节节退败。 公子湛河原本跟着“郑爱”一道退到后门的身子都经不住一顿,呆呆地看着宴会池中将剑舞得密不透风,前进后退的模样漂亮的好像是在跳舞的少女,口中不自觉地喃喃道:“强,她竟然会有这么强的实力!” 亏他还差点以为他们的计划就要败在这个壮汉的手里了,谁知道黎筝手中有了兵器之后,简直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王者”指的都是各国王室的话,公子湛河简直想要夸她一句“王者归来”。 “郑爱”也忍不住地赞同道:“是啊,她真的超强吧,比预计里所想的还要超出很多很多。” 说这句话的同时,“郑爱”心头又冒出一个猜测来。 他目光紧紧盯着宴会场间的少女,看着那一招一式让人感到深深熟悉的使出来,“见过”两个字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这种特殊的剑招他见过,与其说是用在长兵器身上的招式,不如说是用在更短上一寸的兵器身上的招式,这样奇怪又罕见的技巧与手法,除了一个大名满天下的少年正在使用之外,并不见其他人使过。 想到那个可能性,“郑爱”心头急急地跳跃了两下。 可是,这有可能吗? 那个几次展现出极为厉害的运筹帷幄能力的少年将军大人,在这一次的刺杀计划中,不是任命选拔了一个被她相当看好的年轻人,而是自己亲身来到这里了? 这真的有可能吗? 要知道,这样做,可是要丢下整个战场的军队啊! 难道他们又一次选择了一场豪赌? 看着宴会场中少年高高跃起,险些将敌人一招毙命时使出的极其让人眼熟的招式,“郑爱”又不得不相信了自己心中离奇的猜测。 她,或者说他,他真的是少年将军赵黎大人没错了! 只有他才会使这样的剑法,这样的剑技。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所使用的剑技出卖,身上套着的马甲已经消失于无形的黎筝在即将迎来胜利的同时,忽然背后一凉。 不像是那把比较接近匕首的天下第一剑——越王勾践,战国时期的大部分剑还没有脱离一开始就为了在战场上使用的,长兵器范畴里的铸造。 虽然一寸长一寸强,但黎筝使用这些比顺手武器更长上一些的长剑时,还是有些不习惯,更别提,她所用的技巧,剑招本就是用短剑时使得,如此一来,使剑时与旁人间的不同就相当明显的暴露了出来。 再者,黎筝使剑的身姿本就十分动人惹眼,惊艳异常,使人见过一次便永生难以忘怀,“郑爱”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将她认出,实在是一件相当正常的事情。 在黎筝手下这位壮汉虽然还没有毙命,但已然成了一个血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死亡也是近在咫尺的事情。 黎筝却不欲等待那么多时,手中抓着一击毙命的机会就要用出,她趁着壮汉手中的桌案还在格挡上一击,还来不及收回再度出击的隔档里,迅速地抓住壮汉的空门,对着他的心脏就一剑刺了下去。 “噗呲”,鲜血从壮汉胸口的地方疯狂的喷涌出来,死亡的脚步骤然来临。 黎筝都已经与对方打到这种地步了,反而有些惜才和犹豫起来,此人到底是她难能遇见的强敌,如果给予时间成长,再放到战场上去历练一番,说不定有可能成为霸王项羽那般的人物。 心下这么一软,黎筝的手便停了下来,不再朝着心脏里面刺进去,而是想要留下对方一命地道:“壮士好身手,何苦要命丧于此,不如改投明主,另建功业。” 壮汉闻言淡淡地笑了笑,笑中显然有几分对于黎筝的惺惺相惜,他张口吐出一口血,又回头极其无奈地望向距离他极为遥远的赵王迁,缓慢摇头道:“大王便是吾之明主,绝不会再有第二人,唉今日吾应对阁下已是拼尽全力,不留遗憾了,吾知晓自己不是你的对手,就算这一次你放过我,下一次对阵也还是会这样,所以,不要再等了,直接杀死我吧,否则便是对我的侮辱!” 黎筝没想到他是如此的血性,心下叹息后,便不再留手,干脆利落的送对方上路。 死前,壮汉嘴边还带着浅浅的惋惜:“大王啊,吾终究是救不了您了,唉,” 他又看向黎筝:“朝闻道,夕可死矣,在死前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也算是没有辱没我一生了······” 壮士最后的那口气息缓缓消散了,黎筝看着他,眼睛里有淡淡地悲伤,这就是战争,宝贵无比的性命和各种惊才艳艳的人物都会被填补到这个战争机器造成的大窟窿里。 所以,她必须尽快推平剩下的几个国家,赶紧统一才行,只有让战国变成秦国,像眼前这样的悲伤才会不再上演。 快了,黎筝心中喃喃道,快了,就快了,赵国马上就要被解决了,剩下的魏国,楚国,齐国,很快也会踏上别的国家相同的道路。 转身,黎筝撇了下剑上的血珠,走到公子湛河和“郑爱”身边,睨了眼还在昏迷中的赵王迁,低语道:“解决了,我们快走吧。” 在公子湛河的帮助下,黎筝一行人快速的出了城,不仅不需要再跟来时那样辛辛苦苦地埋伏在草丛里,随时找时机进入城中,甚至连随车检查都没有。 守门的将领一看是公子湛河家的马车,就立马放行通过了,生怕是要去魏国请求支援却被他阻拦耽搁下来的,为了赵国的安危和未来,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放人放得这样迅速。 第217章 李牧本以为这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只要他本人在这里多一秒,这里的战火就会一直蔓延下去,永不熄灭, 没有停止的那一天。 如果真的说要等,等到某一个什么时候,战火可以不用这么焦灼,让人心急了, 那还得等到后方京都南移, 赵王迁将京都迁到更为安全的地方,李牧等人也就可以大大的松上一口气了。 可他并没有等来什么好消息,反而是在他主持的战线失守之前, 后方就率先传来赵王迁失踪的消息。 这一下,人心涣散,即便有李牧在战场上坐镇,手底下的士兵们还是一个两个的全都无心打仗了。 李牧很快就察觉到了战士们状态的下降, 可是察觉到又如何呢,作为一军将领,他能做到的事情也是有限的,除了激励安慰这些战士们之外,再无别的办法。 “所有人安静! 大王失踪只是秦国为了蒙蔽我们视线所放出的虚假消息, 为的就是破坏大家的心境,让大家感到焦躁不安!所以千万不能相信这等假消息,自乱脚步!” 李牧说了这番话后,大伙儿的士气还是有所好转,但很快皇宫方面的使节就抵达了军营, 他面色凝重地对着李牧道:“李牧大人,大王失踪了, 这则消息并不是传言,当然,请您先保密为上,不要告诉别的任何人。” 李牧整个人身体摇晃,头脑发晕,嘴唇有着细微的颤抖,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可说话声还是止不住地发虚地道:“请问使节大人来此是为了?” 使节握了握他的手,希望能给予他微薄的力量:“太后希望您能跟我走,回到邯郸城镇守后方,这里会派新的将领过来·····李牧将军,皇宫需要您,您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李牧只觉得自己就快要倒下了,大战一触即发,秦赵两方随时都有可能战到一起,可赵国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手中握着能够一战的军队,颠过来,倒过去的数也只有李牧手里的这一支军队了,后方大王失踪,邯郸城风雨飘摇,太后还决定临阵换将······· 这般情况之下,他们赵国还有打赢秦国的可能吗? “使节大人,我,李牧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回去,否则的话——” “抱歉,李牧将军,这是太后的旨意,您不能抗旨。” 抗旨—— 李牧最后还是没能拧过大腿,在太后的命令下回到了邯郸,至于这里的战线就交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赵国战将来承担统帅一职。 “蒙、蒙野将军,您回来了!您居然——” 宽大的肩上承载着几滴细小雨水,蒙野向这名士兵点了点头。 李牧已经离开原先的防线,他一个本是为了拖延李牧脚步的人自然也跟着来了前线,当然,除了他之外,还有另一个人。 “蒙野将军,这位是?好像不曾见过啊。” 张良一身谋士的打扮,温润如玉的模样在军队里好生罕见。 “这位是赵黎将军推荐过来的谋士,先是一个人穿过了秦赵边境来奔赴我们,路途中几次遇险,好在具都化险为夷,而后又帮助我镇守肥下,将李牧之军拒守于外,可谓是有大功焉!大家趁着战争还没有开打,有时间多向这位张良先生讨教讨教。” 张良赶紧挥手:“哪里哪里,蒙将军过誉了,子房不过是略施小计,恰好帮得上将军的忙罢了,是十足的庆幸,又如何能说什么功劳不功劳的,又何谈讨教?” “子房谦虚了。” 蒙野几句话与张良说着,转头又开始寻觅起另一个人的身影来:“我回来了,怎不见将军,将军哪儿去了,不在军营里练兵巡逻吗?” “没有,说起来,将军这段时间都不怎么出帐篷,鲜少有人看见她在军营里走来走去,下的命令也十分稀少,也不知是不是病了。” “病了?在这么个节骨眼儿上病了可不好,我们跟赵国李牧手下的士兵马上就要开战了,若是将军病了可该如何是好?” 黎筝购买的一比一还原机器人现在就放在军营帐篷里,能够帮助她处理不少军机要务,但为了以防万一,避免被人识破的可能性,黎筝大多数时候,还是操纵它呆在帐篷里头,不在外面乱走。 蒙野听了几个战士的话,英挺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同样忧心忡忡地道:“在这之后生病可不是什么好事,劳驾兄弟帮忙通报一声,我和这位张良先生要见见将军大人。” 不管是诉说肥下那边已经告一段落的战事,还是询问之后的对战当中需要用到什么样的谋划,亦或者是问问将军的身体如何了,都是急需跟黎筝见上一面才能做到的事情。 蒙野归心似箭的回到军营,最想做的事不是洗一个舒服的澡,睡一个安心的觉,而是快点再跟黎筝见上一面。 问问为何她给的计策会如此好用,这段时间当中,她们是如何做到孤军深入,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抵达邯郸的,又是如何一路过关斩将,将沿路的城池全部收付的。 那么多的城池,那么多的守城战将,全都是有实力,有声名流传的,可如今尽皆败于她赵黎一人之手。 想到曾经跟自己交过战的实力强大的黎筝,蒙野心头不由火热,想要再一次与之比试对战的欲望不断的从心底冒出。 他侧了侧头,忍不住对着带路的战士道:“对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们这一路过来,都是怎么打的,要知道,这可只有短短几日的时光啊。” 这么短的时间光是翻山越岭的赶路都是够呛,更别说还要兼顾打仗,连下敌人几座城池了。 说到这一点,带路的战士也不由得神采奕奕起来,这确实是他们的功绩,如今已然成了一个传奇,还是足以流传百世的那种,怎么不让他骄傲万分?一提起这些事,战士的双眼都是亮的,只觉得过去的那些为了翻山越岭赶路的努力,没有一件是白费的,全部成了他们战斗时的优势,尽数展现在这场战争当中:“嘿嘿,那可真是说来话长了啊,这中间发生了好多事,赵黎将军又使出了好些神乎其神的妙计,嗯,还是先说曲阳吧,那可真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啊,除了一道门关,四周便全是高山,如果不是将军想了办法引蛇出洞,我们还真的难以收服曲阳。” 战士一谈及曲阳,蒙野心头就自动浮现有关于这座城池的各种信息与资料。 曲阳,一座易守难攻的山城,如果是他自己来坐镇打这场仗,粗略估计没有三五个月是决计打不下来的,或者说,三五个月还只是保守估计,更长一点,一两年都是有可能的。 如果物资充足,秦国大可以摆开阵仗跟赵国对着轰,就跟现在这样,耗上一阵子也无所谓,但先前黎筝面对的什么情况? 身后的辎重全部断掉,带着的所有战士的口粮,一共也就够吃两天时间,如果不能在两天内将这座城池拿下,战士们就得饿着肚子进行作战。 三五个月的保守估计时间就相当于给战士们全部判了死刑,这种时候,不紧急用点计策是不行了。 蒙野的心思在脑子里这么转悠着,就听士兵道:“将军她为了打这一战啊,还特地捣鼓出来一个什么降落伞,滑翔翼,帮助我们从空中进入敌人的城池,嘿,老夫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说能有武器能让我们从天空中进行作战的。” 从天空进行作战? 这下不仅是蒙野,就连张良也开始好奇了。 “是什么武器和装备,可以使人从天空进行作战?” 张良略带震惊地问。 如果这不是从自己人口中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亲眼见过的张良恐怕就要不相信了。 “是、是一个有翅膀的,长得很像鸟的武器,在赵黎将军的称呼里,叫滑翔翼;还有一个伞状物,用布做的,叫降落伞。就是用这两个东西,将军让我们从高山上进入到城池里面。” 蒙野和张良听得似懂非懂,一方面,他们知道这是件破局性的关键物,拥有了它们,才得以进入城池,另一方面,他们又有点难以想象当时的场景与画面。 张良难掩热憧得道:“这估计开辟了攻城器的先河了吧?有了这种新的攻城器攻城更加方便快捷了!从天空进攻的话,敌人根本拦截不住啊!” 战士点了点头:“不过赵黎将军也说过,这种武器只能在周围有高山地势的情况下起效,只能从高处往低处飞,不能从低处往高处飞,所以运用这种武器具体还得看作战地势情况。” 张良面色都变得红润了起来,他激动道:“那也已经超出常人想象的厉害了,光是让它从高处往低处飞,我们就能大占先机,如果能让它从低处往高处飞,那我们不还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第218章 说话间, 几人已经来到了黎筝帐篷的门口。 “赵黎将军,蒙野大人求见。” 远方身在邯郸城赵葱府邸内的黎筝一愣,分出心神开始操纵自己的一比一还原机器人回话:“可以, 请进吧。” 虽然一比一还原机器人代理处理军务相当快捷,但是到底还需要黎筝本人经手与操纵,如果不小心留意的话,随时有着暴露它不是赵黎本人的风险, 所以黎筝都不让机器人外出行动, 只让其在屋内活动,避免各种意外发生。 但作为一军主帅,长时间不出帐篷活动, 也是件奇怪的事情,黎筝思索着,既然她人已经到了赵葱府邸上,赵琰和公子湛河的婚期又将近, 很快就能接触到赵王迁完成任务,不然索性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称病,让机器人蜗居在帐篷当中算了。 剩下的战场上的一切···既然对垒方是李牧,他是必定会在使用战策时运用守势,无限拉长对垒时间, 以拒不出营的办法来消耗他们秦国,所以,急其实也急不来,一切还是得等黎筝把赵王迁绑走了再说。 因此帐篷那边的机器人分身,就暂且称病吧。 “你生病了?”野狼少年恨不得身子直接飞扑到床前, 好好拽着赵黎的手,将她脸上有没有几分病容看个清楚。 黎筝操纵着机器人竖起一根手指在嘴前:“嘘, 这还是秘密,你别这么大声。” 管不得“秘密”这两个字,蒙野急得在帐篷中来回走动:“正是两军对垒的关键时刻,你竟然病了,这可怎么办,我们手上可有药物?可有医师?让何人来给你治疗,你这时候要不要回国去修养?” 蒙野担心的头都快炸了。 在任何资源都极度匮乏的战场上,谁都不能奢望有良好的医疗条件陪伴自己左右,所以是个人都期望着自己的身体足够强健,不会生病,或者,即便生病也强壮得能够自己熬过去,不需要太过依赖药物治疗等。 野狼少年一双眸子里尽是担心与焦虑,忧心忡忡得盯在黎筝身上,恨不得现在受苦生病的人不是黎筝而是自己。 目前大家打得势头正盛,哪怕他并没有拖住李牧,最后两方还是有一场大决战要打,可军营里的所有人一想到自己跟着的人是赵黎将军,再想想她屡次施展出来的神谋,所有人都众志成城地要跟在她身后将赵国推平。 只有赵黎才能在军中建立如此庞大的信仰基础,这根本不是他蒙野说要代替就能代替得了的! 可黎筝还是道:“所以现在我想委任你暂代军中主帅一职——” “我就知道!”蒙野唰得一下站起身道,“不行,决计不行,这里没有人能够代替你,没有人!反正我是坚决不接受的。” “而且,这不是最重要的事,现在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有没有药物,有没有医师能够治疗你,如果没有的话,那你,实在不行就赶快回国!” 在战场上生病绝对是件大事,稍有不慎就是一条人命的逝去,所以,即便明知道这里的战场绝对缺少不了黎筝,但为友人的性命担忧的少年还是做出了让她回国的判断。 “如果离开战场有什么罪名的话,就让我来担吧,我、我会——” 黎筝叹了口气:“放心,不用回去,这里不管是药物资源还是药师都足够的充足。” 蒙野还不知道,他们打下安国之后,就得到了充沛的药物资源和药师资源的补充,现在就是当场拉出一个连的药师队都可以。 别说是单单救援黎筝一个病人,就是直接去面对一场急性感染的瘟疫,这群药师也绰绰有余了。 黎筝额上浮现了一抹汗水。 她身边有足够多的医师,本身并没有生病这一点就不好隐瞒,这倒是个问题。 咳了一声,黎筝又道:“别的物资之类的东西,我们手里都很充足,不管是我们攻下各个城池之后收缴上来的那些,还是辎重部队重新连接上了之后获得的那些,总之都不需要你来操心了,现在需要你操心的就是在这几天内帮我代理一下军队。” 黎筝先一步截住蒙野的话头:“经验方面不要担心,我会找人来协助你的,包括,张良先生,” 张良精神一振:“在!” 黎筝瞥他一眼,认真道:“接下来几日就需要张良先生帮忙看着点军营了。” “子房初来乍到,还未了解过军中事物,” 黎筝淡淡抬了抬手:“诶,不要谦虚,黎知晓子房先生的能力,足以胜任这个协助的职位,尽管用出全力就好。” 回归的两人的去向被黎筝三下五除二的安排妥当,黎筝又趁着自己在赵葱府邸上空闲的时候,操纵着小机器人出去军营里溜达了一圈。 营中的将士们具都热情四溢的围了上来。 “赵黎将军好!” “赵黎将军要不要一起来操练几下?” “赵黎将军吃个梨呀!” 各种热情的招呼糊了黎筝一脸,一个不注意,手上也被塞了一堆好吃好喝的东西,全是军营中的战士们因为发自内心的热爱与尊敬,而塞到她手里的。 担心着机器人手臂的载重上限,黎筝操纵它勾起嘴唇,四处转着头道谢。 “谢谢诸位了!这么多吃食真的吃不完,吃不完了,都别再给了,拿回去,都拿回去自己吃去!” 被黎筝屡次拒绝,热情洋溢的大伙儿这次稍显失望的把东西都收了回去,不再往黎筝手中的食物山上添料。 松下一口气的黎筝赶紧跑回自己的帐篷,将各种瓜果蔬菜等全都放下,好减轻机甲的负重,免得这个非战斗型机器人,只是因为负重过高就报废给她看。 到时候不论是再买上一个机器人,还是从系统空间里找一个价格高昂的一次性维修师出来维修都相当的不合算。 所以这架机器人在使用起来的时候,还是再小心爱护上一些吧。 黎筝准备操纵着机器人躺下了,毕竟接近回归的两个少年人的事也处理完了,出去例行公事的逛上一圈也进行完了,现在就是应该休息的时候了。 可谁知道对她的病情无比担忧的蒙野又去请来了驻在军营中的医师,要来为黎筝看病。 辛狐少年葱白的手指率先进入营内,轻轻一撩,将帐帘撩起,抬脚便走了进来。 当时黎筝为了得到这名颇有能力的药师,还和辛狐约定,会将他外出后没有消息的姐姐送回他家,以此为约定,辛狐则需要跟在她身边,一并随军出征。 关系到嫡亲阿姊的性命,辛狐自然无不应诺。 如今阿姊已经被找到并送归家中,辛狐履行承诺,跟在了黎筝身边。 “赵黎将军身体不适?” 黎筝心间一跳。 谎称装病,这下可好了,医师真的来了,小机器人没有心跳没有脉搏的事情马上就会暴露。 辛狐朝这个过于漂亮又过于年轻的统帅点了点头,职业素养尽显的面部红气不喘的不受那过分突出的颜值影响地道:“请把手腕伸出来吧。” 黎筝又能如何是好呢,当然是只能伸手腕啊,但在伸手腕之前,她又心有挣扎地朝着蒙野说:“其实除了染病之外,我身上还有别的伤口在,等下可能需要脱上两件衣服,所以,还请蒙野你先行退出去吧。” “你身上还有别的伤口?”蒙野一听眉头就不由自主地攒了起来,眼神里的担忧浓厚的快要化为实质。 黎筝被他过于认真专注的视线弄得一愣,心头欺骗了对方的心虚与不好意思慢慢的冒了出来,她抿了抿唇,缓慢地点了点头,胸口因为蒙野愁虑的神情而感到一痛。 黎筝暗自决定,这次也就罢了,下次,下一次她绝不再因为什么事情欺骗自己的好兄弟,好战友。 可她不知道的是,等到下一次事情来的时候,她又万般不得以的再次欺骗了蒙野等人,还一骗就是几年。 “好吧,那我就先出去了,药师大人,您可一定要好好给她看病!无论如何都要把她医治好!”说着,蒙野便转身出了帐篷。 辛狐看了两人之间浓厚情谊的表现,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叹气。 这便是秦国的战将,有苦自己咽,身上背负了如此多的伤口与病痛,也一直拖到现在才治疗。 赵国,赵国又如何能够跟他们比,光是在这一点上便输了个大半! 辛狐摇着头,正要伸手去把脉,却被黎筝操纵着小机器人,将他的手拦在了半途。 “不用看了,其实我的病有点难言之隐,故而方才才把蒙野调开,希望你能配合我,之后面对他人时就说将军只是稍微的感染了风寒,别的并没有什么大碍。” 辛狐略有点迟疑,心头对这个人的挂怀一时升了起来:“可是,你有病不治,若是之后拖成大病的话。” 黎筝强硬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有数,你每月帮我按照治疗风寒的方子抓药便好,我吃了一样会起效用的。” 辛狐目光微闪,良久,方才点了点头。 第219章 “唉。” “唉, 赵黎将军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出帐篷了。” 黎筝未曾宣布自己伤病前,军队里使用的计策还是按兵不动,李牧不打, 我方也不打,但自从黎筝暂时下线,蒙野接手军队之后,就变成正常的开战, 或者说, 多少有点强攻意味在里头的强行开打。 在李牧方面的堡垒已经修筑的差不多了之后,这种强攻的手段,导致了非常多的士兵的伤亡, 可以说,是与日俱增也不为过。 “唉,赵黎将军她,什么时候能出来, 再度带领我们啊。” “要是将军还不出来的话·····邯郸没有攻下来,我们自己先不行了也有可能啊。” 有了堡垒,邯郸自然也变成了易守难攻之地,秦国跟他们打仗,伤亡人数在他们的两倍以上, 最近这强攻之法又没有起什么效果,我消彼长,长此以往,谁先撑不住还不好说。 以至于,所有人都期盼着黎筝的早日出山, 再一次带领他们所向披靡,无往不胜。 但黎筝呢? 她如何在军营之中呢, 她现在还在绑架赵王迁的路上呢。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马车颠簸,车轱辘转动时不时得卡上一两块小石子,让本就摇摆颤动的马车变得更加动荡。 黎筝扶着赵王迁的肩膀,摇摇晃晃地在这辆明显比寻常马车大上一号的马车里闭目养神的休息着。 细碎的阳光从马车轿帘的缝隙里透落进来,斑驳地洒在马车的车壁上,那一片光亮的反射,连带着将少女漂亮的脸蛋也照得通明。 公子湛河出了那禁锢他已久的邯郸,像是重新拥有了自由的鸟儿,满身的逍遥自在的豪情壮志,他撇头睨向黎筝:“既然这么大的事情都已经被我们做成了,那么夫人是不是也该摘下自己脸上的掩饰物,好让我瞧瞧真容了?” “郑爱”被他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的冒犯的心中不喜:“我们还在逃亡呢,又不是外出游玩,哪能那么放松警惕,将所有的伪装都去了?” 黎筝垂着眼,同样道:“现在还不是方便的时候,待到之后,我自然会以真容示人。” 军营中的事告一段落,有了回归的蒙野代理军中事物之后,黎筝的小机器人美滋滋地过上了每天躺在床上生活,有各种问题也不自己出面的美好时光。 如此日子又过几天,便到了黎筝一行人将赵王迁成功绑架出邯郸的时候。 “从此处出发,抵达秦国军营还有多长时间?” 车前的马夫回身道:“回大人的话,还需要整整一天的功夫。” 两军对垒,但彼此的军营却也不设立在太过接近的地方,是以在马夫口里,还需要整整一天时间,才能从刚出邯郸的地点,抵达秦国军营。 不过真要说黎筝一行人跟秦国兵马再度相遇的时间点,倒是比一天这个跨度要提前不少。 “铿锵!铿锵!” “不好,公子前面打起来了!” 此处本就是秦赵两国战场,打起来再正常不过,黎筝这一回刚好遇上蒙野率兵进攻,秦赵两国士兵交战的情况。 战争之中,刀剑无眼,谁管你是不是路过,又或者是冒充路过,包藏祸心的,只要陷入进去,就必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马夫急得像是只被火烤的蚂蚁:“公子,怎么办,我们是加速冲过去,还是绕路走?” 加速冲过去不是什么好办法,但绕路走又是个苦差事,他们出来时没带太多的粮食,绕的路长了,恐怕饿都要饿死当场,而若是不赶紧离开,身后赶来的追兵也会要了他们的小命。 诚如马车车夫问的那句“该怎么办了”。 码字湛河当机立断道:“绕道走!车上的食物我们紧着用,还能够撑个四五天的。” “唯!” 可惜他们想走,却有人不让他们走。 秦赵两国的战士在看到这辆马车的第一时间就围了上来,包围叫嚣着要将里面的人赶出来。 “这是哪国的马车,怎么上头也没有什么国家的印迹。” “我看他们是从那边来的,应该是赵国的马车吧。” “我们赵国的马车?看起来也不像啊。上面的人全都下来,说!为什么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 所有人都不看好这辆马车和马车里的人,他们心道,既然有胆量乱跑,就要有因此死亡的觉悟。 一待到他们从马车上下来,就马上给予他们几刀毙命,免得在战场上还要保护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有可能大大增加己方的伤亡,赵国士兵们心里具都这样想着。 反倒是秦国士兵盯着这辆马车,暂时还没有动手的打算,只想着倘若这车中的人于己无害的话,倒是可以生擒回去,当个人质什么的。 “公子,他们喊我们下去。” 车夫一身衣服湿了个透彻,连背心里面都下雨似得流着汗水,像是如注大雨,倾盆而下。 紧张得不单单只是车夫一人,“郑爱”的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大人,怎么办,我们陷入两军包围了。” 这可真是个难题,现在恐怕没有谁能轻松的解答出来。 黎筝也面色凝重,她实在想不到,他们披荆斩棘,好不容易将赵王迁从邯郸带了出来,一路上却还能这么背,当场遇到了两军对拼。 现在就算她临时操纵小机器人起来,把秦国士兵召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到时候将他们留在赵国的士兵圈里面,会有更大的麻烦。 黎筝手间汗水不断地往外渗,却还是安抚地道:“不要急,我先下马车看看,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那我到时候给个信号,你们先走。” 话音刚落,外头的岌岌可危的保持着的平衡已然被打破,秦赵两方士兵嘶吼着杀到了一起。 黎筝翻下车,一边解决一些不长眼的要往马车这边扑的战士,一边对着车上的车夫道:“跑!” 车夫得令,立时想也不想地道:“驾!” 为了冲出战场,马车以最快速度在前头撒了欢儿的死命跑,黎筝则在后头疯狂地追,追到一半,她有些后悔自己没有从马车上解下一匹马来驾驭,否者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在马和马车车夫都全力以赴的情况下,一行人很快就要离开战场的包围,可谁知,中途又出了幺蛾子。 刀剑无情的战场上,秦国这方的百夫长被人斩落于刀下,瞬息万变的局势立时从双方持平,变成了赵国占优,虽然这只是战场上非常非常小的一个角落的局势而已,但也主宰着许多人的生死。 赵国一方占到上峰之后,赵国方的百夫长立刻组织起了攻势,对秦国的士兵们展开围剿与屠杀,黎筝本可以再加快两步,跳上马车与公子湛河等人一并离开,可看到秦国战士们遭遇不幸,脚下的步伐不由得又停了下来。 停步,折——返—— 黎筝伸手一把扯掉了头上所带着的人皮面具,露出真容的同时,高高扬声道:“秦国的都有,随吾杀回去!” 手中的长剑竖起,前冲着重重捅入眼前一名赵国士兵的胸腔之中,这种前冲并有没随着对方的死去而停止,反是继续前冲,直至剑上一连串了三四个人之后才停止。 黎筝砍瓜切菜般得宰了不少人,这时候才有身后的秦国士兵反应过来:“赵、赵黎将军?” “你小子在瞎喊什么,赵黎将军不是据说生病了,正在帐篷里卧床休——息——” 最后那个字的尾音在视线接触到黎筝面孔时彻底飘散了风中,随风而逝。 “赵黎大人,真的是赵黎大人,你们看,你们快看呐!” “我是不是早上起得太早了还没有睡醒,是的话就快打醒我,快打醒我!” 黎筝听得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她长剑一挥,斩落了一个骑兵,抢过对方的马来翻身而上,对着下方的秦国战士们一举双手:“秦国的都有,随吾冲杀!” “赵黎大人!真的是赵黎大人啊!” “杀!!!” “杀!!!!!!!!!”XN 跟在黎筝身后,战士们胸中的一腔热血在身体里翻涌,口中的叫喊声喧天而起,震耳欲聋的轰响。 “杀!!!!!” 秦国这边在黎筝的带领下,差点消失于无的士气再次于空中高高飞扬,这片小战场的局势霎时逆转,只见到一片黑压压的秦国士兵如蝗虫过境般覆盖了一切,沿途只留下敌人的森森白骨。 “跑,快跑!秦国死神来啦!” “秦国死神,那个叫赵黎的在这里,赵黎出现了!” “死神,是死神来了!” “跑,大家都快跑啊!” 死神,黎筝莫名其妙地收获了这个称号,像白起收获的称呼是威风凛凛的战神,到了她却变成了死气森森的可怖死神了。 这一切并不在黎筝的预计当中,一开始她留下来,仅仅只是为了救下这片小战场上秦国战士们的性命罢了。 正在带头冲锋的蒙野突然抬起了头,疑惑道:“他们在说什么?赵黎将军在这里?她怎么可能在这里,她不是在帐篷中修养才是吗?” 第220章 敌人手中的屠刀高高举起, 耀眼的阳光被银亮的刀面遮挡在背后,也连带着遮挡住了本该落在眼前的光芒,前途无光, 战士有些不太确定,自己的人生是否已经要走到尽头了。 思索的片刻功夫过去,那把沾染着血迹的屠刀越发的靠近战士的脖颈,眼看着就要在众目睽睽之下, 将脆弱的脖颈与锋利的刀刃相撞。 战士闭上了眼睛, 接受了自己死亡的命运。 这样的场景不止在一处发生,另一个地方的战士也正瞪大了双眼,心跳加速得不得不接受自己的手即将被敌人的箭矢贯穿的既定结局。 陪伴了他三十年之久的手, 那双能够帮助他搬运东西,灵活地编制草席的手,如今就要撞上抹了毒药的淬毒箭矢,一旦被这支箭划破皮肤, 战士就会以最快速度将手臂从身体上砍去,免得毒性顺着四肢流窜到心脏,最后连性命都一起带走。 战士竭尽全力地用剑去劈砍那支朝他飞来的箭矢的尾翼,尽管成功将其拦腰砍断,但并不奏效的未能阻止箭矢飞来的轨迹, 他的手依旧会被它射中。 另一个地方,战士眼前正高高一双马腿高高地抬起在半空之中,眼看着就要无情地向他的身体踩踏下来,到时,战士毫不意外他的肠子会被从他的肚子里踩踏出来, 鲜血回想喷泉一样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中涌现出来,从来都没有人知道, 他拥有着如此之多,如此之多的血液,把正片土地染得像花儿、太阳、心脏之类的东西一样红。 这三桩惨事几乎要在同一时间发生,好在黎筝到来了,这些事都会结束。 黎筝打开了那柄落向袍泽的屠刀,将其远远得打飞出去,一剑砍杀结束了对面的赵国士兵的性命,将他收割他人的生命结束在了当场;她又驭着马向前奔了两步,以最快的速度借着马的身躯挡住了那支淬了毒的箭矢;最后,她骑在马背上,一剑刺向面前的骑兵,一脚把对方踹下马之后,迅速地跳到对方坐骑的背上,拉扯着缰绳,将这匹在战场上快要吓疯的马安抚了下来。 一切都得到了拯救,这座战场上又多了三名幸运的士兵,他们抬起头,不约而同的发现,拯救自己的人正是传说中正在病危状态的黎筝。 他们扯着嗓子叫喊了起来:“赵黎大人!”X3 “快看呐,真的是赵黎大人来了!” “有了赵黎大人,我们一定会走向胜利的!” 对胜利的渴望,浇灌了他们对黎筝的向往与尊重,如果说敌方给黎筝的称呼是死神的话,那么秦国这方给黎筝的称呼就是“胜利之神”了。 黎筝从地面上用剑挑起一块黑色的秦国旌旗,毫不在意上头的脏污,挑起来就披在了身上,而后,她急需扯动了缰绳——这里并不是她要停留的地方,她要去的,正是蒙野的身边。 既然来了战场,那自然是要跟战场最高指挥官汇个面,而后打出一个好局面再回营地的好。 “赵黎,赵黎,你怎么不好好休息就到这儿来了?” 远远地,蒙野也正在死命地往这里跑,想要横跨大半个战场跟黎筝汇合。 但做到这件事情并不轻松,一听到敌方统帅“赵黎”的名字,黎筝身边就围拢过来十多个人,现在更是增多到了二十多个的程度。 所有赵国的士兵们盯着黎筝的眼神都像是在盯着一块夹上了大好肉块的香饽饽。 “就是她,秦国赵黎!谁要是能斩得她的人头,回去就能拿一百两黄金!” “赵黎,一百两黄金!” “哈哈哈哈,这钱爷爷我拿定了!” “我才拿定了,赵黎小儿速速前来受死!” “这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儿,竟然能值一百两黄金,老子我还真是幸运啊幸运。” 一看这群人摆明了要围剿她,黎筝也不动了,驭着马在原地踏上了两步,张口道:“好,既然你们想试一试这一百两好不好拿,就都来试试吧,要我说,这价格可是开低了,朝廷诓骗你们呢。” 当场就有人冷哼一声,当仁不让地冲了上来,口中喝道:“赵黎小儿速速受死!” 黎筝笑了笑,在对方对冲而来的时候轻轻策马往旁边走了两步,分毫不差地错过了对方的身子,一片寂静之中,所有人都死死盯着两人动也不动的身体,想要将谁负伤,谁胜出看个清楚。 可惜,两人俱是没有丝毫伤痕的模样,直到三秒过后,冲过去的赵国士兵突然胸前喷血,巨大的出血量让天空中下起了一场红雨,而后“哐当”一声,赵国士兵的身子重重地从马上掉落下来。 “好!”XN 黎筝身周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喝彩声,所有在场的秦国人都在为她叫好,如果不是人还在战场上的话,估计有人要开始鼓掌拍手了。 “彩!不愧是赵黎大人!” “赵国的不要再挣扎了,在小赵大人面前,你们就快快投降吧!” “没错,我们赵黎大人可是一尊谁来谁死的死神,你们就不要再抵死相抗了。” 赵国士兵里有人狠狠往地上吐了口痰,不信这个邪道:“呸,这算什么,不过是死了一个人罢了,换吾来!三招之内,吾必定将其拿下!” 又是一名骑兵,跟上次不同的是,这回的士兵手里拿的武器更长,更强,是一柄枪头上带着一抹红缨的长枪,长枪,刺,能抢在敌人近身之前杀死敌人,扫,更是能在人群里展开手脚,以一对多。 黎筝倒是没有丝毫畏惧地骑马立在原地,嘴角噙着一抹云淡风轻的笑意,她在战场上纵横多年,什么样的敌人没有遇见过,绝不会因为对手的兵器比她长上一两寸,就担忧的惊慌失措。 那背着长枪的骑兵驾驭着身下的马,对着黎筝就是一阵猛冲,两人之间的距离飞快的缩短,缩短,在缩短,很快就从彼此只是对方眼里的一个小点,变成近的连脸上的五官,表情,皮肤毛囊都能看得清了。 正要赞叹一声黎筝的好相貌,放到十万个人里头,也是挑不出来的一个,骑兵突然胸口一疼,半张开的嘴里“哇哇”的吐出血来,他呆呆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抬起来想要再看一眼黎筝。 双目中的难以置信浓烈到能让在场所有人多年以后都想得起来。 骑兵目光死死地盯着黎筝,已经快要没有感觉的口唇挣扎着开合着:“你、你,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出的手,我、我怎么不知道。” 快剑,越是在战场上越是讲究施展快剑,越是快,敌人越是没办法防御,甚至跟面前的骑兵一样,连察觉都来不及察觉,就这样死去了。 这便是黎筝的快剑。 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赵国的士兵们是被震慑了,被黎筝强大的武力所震慑了,前头出击的都是赵国军营里数一数二的好手,多次在战场上拿下敌方高位者的人头,赏金拿到手软的那种。 本以为这一趟会跟往常一样,把这个赵黎将军的脑袋和奖金一并顺利拿到手,可谁知····· 这次死的竟是这二位。 这两个人死了,便没有别的人敢再出头了,只因他们的实力是军营中最强的两人。 赵国这边无人出声是因为害怕,忌惮,警备,那么秦国这边无人出声便是因为震惊了。 两次,接连两次,黎筝都是瞬间出手,将敌人杀死在身前,每一次战士们的视线都来不及追随,剑就已经动了,将所有人的声音都压在喉咙里,什么都喊不出来,就已经结束了,平息了。 直到现在,秦国一方才开始有人缓慢地出声:“赵黎将军威武!” “真不愧是赵黎将军,老夫连剑是什么时候动的都没看清!” “这下看来,先前在演武台上的对练,真的就只是对练而已,赵黎将军跟我们打的时候,还收了不少手在里头。” 层层人群之外,急急赶来的蒙野也慢慢停下了驭马的速度,他那双眼睛里传出了复杂的情绪。 赵黎,这才是你的真正实力吗? 原来在跟他打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认真过? 双手紧紧地捏成一团,蒙野发誓总有一天,要让赵黎真枪实干地跟他打上一场。 站在人群中间的黎筝打了个哈气,淡淡地道:“怎么样,还有没有人要继续了?” 静默,静默是一切的答案。 面对黎筝这样两个呼吸灭掉两个强者的存在,即便是敌国人,也没有敢于任意妄为的,过了好半晌,才听到有人虚弱地道:“大家不要怕!她一个人再强也只是一个人而已!但我们有这么多人还怕她做什么?我们一个一个来不行,就群殴啊!大家一起上!谁拿到她的人头,谁就有一百两黄金!上啊!杀了她!” 蒙野冷笑出一声来,对赵国士兵的天真感到捧腹:“谁告诉你们她只有一个人了,当我们这么多秦国战士死的吗?秦国都有,冲啊,给这帮赵国人点颜色看看!” 220-230 第221章 一场乱战, 一触即发。 秦国战士们二话不说,气势如虎般猛地对着赵国兵将就冲了上去,他们士气正高, 一打二,一打三都不在话下。 赵国士兵们的注意力则还在黎筝的身上,如先前喊话的那人所说,他们圈圈层层的将黎筝包围了起来, 准备施行一个一个上打不过, 就直接群殴的方针。 到时候双拳难敌四手,这秦国的小小痴儿早晚被他们拿下。 “大伙儿,今天就将这个秦国死神围死在这儿, 她一共就一个人,我们却有这么多人,爷爷还真就不信今天杀不了她!” “确实,现如今她身周连个保护的人都没有带, 可见其傲慢托大,这是我们杀她的大好时机,大伙儿可万万不能浪费了去。” “好好好,今天不管花费多少人手,都要将其拿下, 回去送给李牧将军让他开心开心。” “冲啊!大伙儿上!杀他个天翻地覆,知道什么是人多为王!” 蒙野在这个变得越来越厚实的包围圈外头急得团团转,本来他是想跟黎筝在战场上汇合的,但现在这个进度不进反退,眼看着就要急得嘴角冒泡, 他忽然高声喝道:“所有人,营救赵黎将军, 冲啊!告诉你们,今天十个人头就能拿一两金币,你们赵黎将军手握邹氏商铺,口袋里有的是钱,大家只管杀,只管赚,谁能将赵黎将军救回来,我也出一百两金币酬谢诸位!” 重赏之下出勇士,蒙野也不得不先跟黎筝预支一点金银来打仗了,重点还不是为了救她! 黎筝这头则是已经杀上了,战争的最中心圈,人员密集得可以引发踩踏事件,事实上也是如此,面对急急扫过来的大刀、长矛、狼牙棒、长枪、长剑、流星锤,这几乎是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攻击,躲无可躲,闪无可闪,黎筝从马身上一下高高跃起来,她稳稳当当地踩在这些兵器上头站定,抬脚就去踹翻了两三个骑在马上,本就在行进中晃动身体的,一连踹飞了三个,人飞出去倒下的时候又多米诺骨牌似得牵动着倒下了一片。 这多少有些滑稽的场面诡异的应了那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黎筝一看,反正都是要倒的,人越是多,倒下的也越是多。 这么个“树倒猢狲散”的场面,倒是被不少原本挤不进来的秦国战士给捡了漏。 他们围在外围,一见有人倒下,立马弯腰割收稻子般的,一刀割在赵国士兵们的脖颈里,当场就把一个还活着的人给带走了,那些倒在地上的人,就像乌龟一样转身都难做到,又哪里是这些收割机的对手,所以秦国的战士们安全又快速地收割了一茬又一茬赵国士兵们的性命。 一点活路也不给赵国士兵们留下。 黎筝抽空瞄了几眼他们的广大战果,想说这次蒙野的腰包得空瘪不少,又想说这死神的名头她自己也可以不要了,全都留给这些熟练割稻子的战士们算了。 如此惨烈的战况可以说让赵国士兵们都心中一悚,有眼尖瞄到后方情况的,当场就扯着嗓子高声喊了起来:“都别光顾着前头了,小心后方!全员互相之间分散点站,不要一口气全倒下了,一倒下就会被他们割喉!都小心着点,他们也不是除了这黄口小儿就没有别的人存在了!” 闻言,原本人员密集的包围圈立时少了不少人,大多数看到那割喉惨烈情景的都不敢再往前挤了。 后面没有人挤进来,前面的人又退了不少空出去,这下战场除了有个包围圈之外,可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不再是前脚跟贴后脚掌了。 黎筝挑了挑眉,心道应对的也还算及时,否则她还想再踢飞几个出去,给外围的秦国战士们收割收割呢。 她从马背上跳起来,而后落下踩在对方的兵器上,赵国士兵定是不愿意让她踩的,这群人跟约好了似得一齐将武器收走,逼得黎筝不得不再次跳跃到半空。 黎筝倒是不忧不急,她方才已经在这包围圈里踹翻了三个出去,下落的时候又一剑刺穿了一个人的咽喉,原先围着的十多个人,转眼就缩减到个位数了。 黎筝这回落到马上,双膝夹着马腹就跑了两步,遇到前头有横马阻拦的,她便一拎马绳,驾着马从对方上头跳了过去。 后方的赵国士兵在那头急:“追!快追啊!被她跑了怎么办?” 一边驭马前冲,黎筝一边抽空从一路经过的敌人手里抢夺弓箭,弓好抢,从背后扯着弓柄用弓弦勒着原主人的脖子,因着弓弦的锋利,不到片刻就勒死了一个,弓箭反倒是让黎筝犹豫了一会儿,是先拿个两三支,之后没了再抢,还是直接整桶都拿,最后再纠结过后,还是拿了整桶背在身上。 之前蒙野众人纷纷在心中感慨,在战场上面对敌人的黎筝才是真正的用上了全力的黎筝,黎筝却要说,拥有了弓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回身射箭,黎筝火力全开,张弓搭弦,拉至满月,三箭射出,如流星般飞驰的箭矢穿过重重人海,领略整座战场,而后一下没入追杀者的眉心,三箭齐发,三箭皆中,凡事被黎筝瞄上的对象,没有一个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纵观着自己的大好战绩,黎筝的唇角慢悠悠地勾了起来,现在,她是食物链顶端的猎杀者,而这些追逐在她身后的人,都是被她迷惑了的弱小猎物。 她再一次张弓搭弦,心中轻轻道:“狩猎游戏,正式开始了。” 又是三支箭齐射,箭飞驰了两秒之后,便又从这座战场上带走了三条生命,而这些生命存在的最后时间之短,也只有弓箭离弦后在空中飞驰的两三秒时间而已。 不过多时,黎筝的死神之称又被人呼喊了起来。 “死神!她简直是一尊死神!” “一箭一个,一箭一个,杀得太快了,太快了!” “离开!都离开,离她离得远一点,不要再追了,你们都被死神蛊惑了吗?快跑啊!快点跑啊!” 黎筝叹息着又射出了一箭,这一回,是一个在追捕她的过程中徒然清醒,想要赶快逃跑的人。 “跑也是没有用的,不论多远,箭都会追上你。” 赵国士兵被她的百发百中吓得几乎要飙泪:“神箭手!她竟然是个神箭手,跑!大家都跑!不要再追了,只有分头跑才有活得可能,她已经跟我们拉开差距了,我们追不上她,杀不了她,是没有胜算的,只有跟她一样的神箭手,才有可能杀掉她!” 言下之意,是他们只有逃亡一条路子可走了。 黎筝嘴边血腥的笑意慢慢扩大:“现在才发现这一点是不是有些晚了,你们,全部都已经进入了我的射程之内,而我的射程之内,没有活着的敌人。” 又是几箭飞驰而出,远方的敌人应声而倒。 在后头急急赶来的蒙野还不知道前头的情形,却惊讶地发现,原来他越往包围圈里杀,里头的人就越多,现在情况反过来了,他越往包围圈里杀,里头的人就越疏散,不但如此,甚至还有人作惊恐状地疯狂往外逃。 正疑惑着这些奇怪的现象,一直飞矢直直得贯穿了这名刚好逃跑到蒙野身边的赵国士兵的后脑勺,又从他的眉心直穿而出,一击毙命,他刚跑到蒙野身边,“嘭”得一下就倒了下去。 把蒙野看得一愣一愣的,少年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睨了回去,只见火力大开的黎筝骑马立在包围圈的中心不动,方圆几尺之内却都已经成了真空地带,一个站着的人都没有,再远上一些的地方的人,全都背对着她,向着更远的地方跑去。 电光火石之间,大受震撼的蒙野这儿还哪里看不出来,原来这些人,这些原本围拥上来要围杀黎筝的人,现在都苦于保命的在逃跑! 他们一群人,被赵黎一个人追着杀! 强! 实在是太强了! 真不愧,不愧是他的好兄弟! 现在再听听耳边那些“神箭手”、“死神降世”的说法,蒙野都不由得与有荣焉的灿烂微笑出来。 没错,这就是他的好兄弟,秦国战神赵黎! “战神!战神!” “赵黎将军就是我们秦国的战神!” “赵黎将军万岁!!!战神万岁!!!” 黎筝手里的箭矢桶已经换了三个了,这小一片的战场几乎快被她清空了。 秦国的战士们慢慢停下了脚步,也停下了手中挥舞刀剑的速度——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赵国士兵了,如果说有,那就是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喊“投降”的那些。 赵黎将军真的太强了,将人心都一并征服了。 再没有人敢以与她为敌了。 黎筝轻轻地点了下头,将手中的箭矢重新背回到背上,大声宣布:“押上这些俘虏,我们回营地!” “哦!”XN 呐喊声喧天,全是在给黎筝喝彩的,说她将军威武的。 第222章 押送俘虏回营, 赵国的那些士兵是小,黎筝专门潜入赵国,偷偷从赵国邯郸带回来的赵王迁是大。 一回到营地, 选了一个秘密的地方,又选出了稳妥可信之人重兵把守,将赵王迁关在里头,黎筝即刻向赵国李牧营地宣布, 他们秦国已经捕获了赵王迁。 此事一出, 全天下都在不相信。 赵王迁身在保护重重的邯郸皇宫之内,她赵黎就算是真的如传闻中那样天神下凡,三头六臂, 也不可能在千里之外将敌国的大王给绑架回来。 可事实就是这样离奇又打脸,赵国完全没有否认赵王迁失踪这件事,甚至还在准备派人谈判,把赵王迁赎回去。 赎回去是不可能赎回去的, 黎筝费了这么老鼻子的力气,是为了让赵国用几千几万两黄金把赵王迁赎回去的吗? 见赵国没有否认赵王迁失踪的打算,她就搓搓手,安排人把赵王迁往秦国境内送,将他算作投降的君王一样处理, 毕竟以他现在的处境,迟早也是一样要投降的,送到安全的地方总比还呆在战场的好,免得她好不容易将人绑架回来,到时候赵国又想方设法地派人偷回去, 平白的多生了事端,多不好。 黎筝这边决定了没多久, 赵国那方就坐不住了,本来即使他们临阵换帅,把李牧召了回去,新来的将领也还是按照李牧的老方针,以守势御敌。 可黎筝这方一拒绝他们谈判赎回赵王迁的打算,赵国一方立马就被触怒了,恐怕但凡是个赵国人,都要为了君王独自落入敌人之手而上蹿下跳,不得安宁。 所以当即,赵国的御敌政策一下子就变了,从原本的消极防守转化为了自己主动从搭建的堡垒后面出来跟秦国开战。 如此一来,黎筝自然是求之不得,不管李牧在国内是如何痛苦的劝诫诸人不要运用此法,在离开战场,失去兵权的如今都再也没有人听他,于是李牧只能看着赵国在黎筝手里连吃败仗,将他离开时留下的大好局势打得一团乱。 而黎筝自然是眉开眼笑的坐收其成,她就知道潜入邯郸绑架赵王迁是一个高风险高回报的预前投资,现在投资期结束了,回报来得就是猛烈。 尤其是黎筝并不是一个会让优势慢慢在手里消失掉的人,即便是身在低谷里,她都要打出点成绩来,将劣势转变为优势,现在本身就在大优势之中,自然是越战越勇,高歌猛进,带着秦国的战士们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就将邯郸拿下。 至此,赵国灭亡,全部版图都被秦国收入囊中。 也许有人说,这时候就该看看魏国和楚国、燕国应该如何拿下了,既然灭六国的战线都已经推进到了这个地步,最少也应该有起码的,初步的打算。 但纷至沓来的并不只有好消息,另外还有一则针对黎筝的诛杀令。 原来黎筝功劳太高,引得诸国忌惮,就跟过去的白起一样,剩下的四国“魏国、楚国、燕国、齐国”联手请秦王嬴政下旨杀了赵黎。 黎筝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想想也是,她都这么神通广大地深入邯郸腹地,一把将赵王迁绑架出来了,当然会受到如此对待,当然,嬴政虽然收到了剩下四国的联手“请求”,但是一直背负着压力,没有舍得对黎筝下杀手。 嬴政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也爱惜保护着黎筝,黎筝当然不能让嬴政难做,回想一下,当时白起打赢了胜仗之后归来是怎么做的——他是自裁谢罪了,那么黎筝觉得自己索性也自裁谢罪好了。 当然,事情不用做得那么明显,只要让剩余四国知道,赵黎这么个人死了就可以了。 黎筝摸着下巴想了想,她已经以最少的代价扫除了赵国,历史上秦国的最大损失(死在肥下的三十万秦国兵马)也已经挽回了,剩下的几个国家,凭借着秦国现在的兵力、军力要扫平实在是没什么难度,所以自己也差不多可以安心躺平了。 总结一下就是,死!可以死!现在死,她不仅没有亏,反而还赚了不少! 于是黎筝把自己的脖子洗了洗干净,当众抹了,哦不是,这不至于,是她想了想,觉得自己刚好还在“生病”,索性就“病死”好了。 于是在从赵国邯郸回秦国的路上,举世闻名,名声显赫一时的邹氏赵黎在归国的途中病逝了。 秦王政悲痛欲绝,举国着白衣守丧三年,原先封给黎筝的那些封地、金银概不收回不说,还加封了邹氏商铺百亩封地和百箱金银珠宝。 太子扶苏也一蹶不振,不再于公众前露面。 秦都 太子扶苏 天色不好,连日来阴雨沉沉,终日不见阳光,衣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就如了扶苏近日的心境,阴有多雨,不见放好。 少年人面色沉凝,不见半点喜意,沉重的压力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得压在他身上,叫他喘不过气来。 “父王那头怎么样了?” 随身侍候的小太监数着少年人询问的次数,这,已经是今日的第十七遍了。 也是没办法的事,自从剩余四国联手发来请杀令,对秦国施以重压,逼迫秦王嬴政将这名创下赫赫功劳的小将赐死,少年人就开始担心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小太监不由得疑惑。 虽然先前赵黎也当过太子伴读,但终究仅做了一年半载,时间上也算不上长,可她与太子竟是有着如此深厚的情谊吗? 居然能让太子为她做到如此地步。 每隔上一刻钟左右的时间,就要问一次秦王嬴政那边的对策。 “太子殿下,王那边还没有决意,不过看样子,是不愿意答应。” 得到这般安慰,扶苏心里吊起的那口气才略微的松下来一些。 “没有决意,没有决意就是好决意,父王也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想要保住赵黎,恐怕还需要想些办法。” 其实不单单是嬴政和扶苏,如将星赵黎这般惊才艳艳的人才,在秦国恐怕没有人舍得让她如此年纪轻轻的就离世。 但诸国都畏惧于她的才能,实在是—— “实在是让人不得安心——” 扶苏说着又深深得叹出一口气,他明白,父王没有动静,就是要保人的迹象,可诸国却未必只有这点动作。 明面上的他们都能明目张胆地逼迫父王请杀赵黎,那么暗地里。 面如冠玉的貌美少年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暗地里,刺杀下毒应有尽有的手段,只怕是都要使出来了。 身在皇宫,他的心却担忧得不知如何是好,远远飞到了秦赵两国交战的战场上,恨不能跟着那个太过亮眼的人一并经历苦难,一并遭受打压,长长久久地陪伴在她身边才好。 扶苏这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怎么将黎筝保下来,还没能想出个头绪呢,就听战场那边传来的巨大噩耗。 “赵黎将军死了,打仗之时她本就不幸染病,虽强撑着身体打完了战争,却没能挺过回程······” “你说什么!”一向循规蹈矩,紧守礼节,将温文尔雅四个大字刻在骨子里的扶苏骤然站起,顾不上什么礼仪仪态,上前两步攥着答话之人的衣领就是一阵摇晃:“这不是真的,她,她那么身体强健的一个人,一年到头从来见不到生病之时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病亡?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说到后面的时候,扶苏的声音已然嘶哑,神情在绝望中带点痛心疾首的灰败,嘴唇白得发紫,双眼赤红,眼泪含在眼眶里随时都要掉落下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病逝了?她病逝了?” “父、父王,这件事情需要彻查!查查看她身周之人,有没有人下毒,有没有人使坏,反正孩儿绝不相信,她那样身体强健一个人,会在这节骨眼儿上病逝了。” “是需要彻查!”嬴政同样悲痛万分,早已将黎筝视作自己亲儿的他,心中的悲伤完全不比扶苏少一星半点,他听闻自己失去如此重大一臂膀,心中恨不能当场呕出一口血来;“四国联手请求赐杀赵黎,这么个节骨眼儿上,她突然病逝,哪里都充斥着蹊跷,若不彻查,难平我心中之怨气,传孤命令,现在就派三队人马,前往秦赵战场,将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事物,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调查一遍!” 嬴政老眼泛泪,像是任何一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离开的老父亲那般,坐在金銮殿上痛苦出声:“赵黎啊!孤的赵黎,当日早就知道不能派你去打仗啊!你非要不听,说要给孤开阔疆土,如今疆土是变大了,你却回不来了!赵黎啊赵黎,寡人宁愿回来的是你,而不是赵国国土啊!” 嬴政现在怀疑万事万物都是有代价的,黎筝泄露天机,将肥下阵亡三十万军马的事告诉于他,并逆天改命,将这群人分毫不差的救了回来,最后付出的代价就是她自己身死。 第223章 不论嬴政父子两人皆是如何悲痛, 黎筝死亡这件事是无法动摇和扭曲的。 而且,使用了假死卡的黎筝当真给众人留下了一具尸体,这具尸体就是因病去世的, 无论嬴政派来的人如何调查,都查不出别的原因。 最后别无他法的调查者,也只好照旧把死因归为“病逝”,草草了事后, 回去禀报秦王嬴政。 不过这次回禀跟上次不同的是, 他们还拉回了一具尸体。 如果说嬴政从金銮殿的王座上走下来还需要一定的时间的话,那么扶苏这个站在下首的人就没有这个缓冲时间了,他第一个从众人之间抢了出来, 扑到了棺材上面。 “打开!快把棺材打开,让吾看看她的脸!” 旁边的人在四下里劝说:“殿下,将棺材拉到殿上就已经很不合规矩了,再打开, 岂不冲撞了您和大王?” 扶苏想想自己跟黎筝的距离从天涯咫尺那么远,变成只隔着一层棺材板了,却还是不能相见,心中的哀戚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打开!孤让你打开!” 棺材打开,昔日那张美人脸已然变得灰败, 原本那一颦一笑皆是国色天香的神态举止,再也消失不见。 扶苏心中哀撼,他深恨自己没能早点看出黎筝男扮女装的事实,深恨自己不知晓她杀他舅舅是因为她先被舅舅刺杀了,他深恨自己没有阻止她上战场, 连最后的尝试都没有努力做出,就提前放弃了, 最后,最后终于落得个佳人不见,只留尸首的结局。 这一切,似乎都是因为他自己活该。 “啊、阿黎。” 颤抖破碎的称呼从扶苏口中喊出,少年的目光不断地在失去生气的面孔上游曳,摇摆的泪水随时都有可能从眼眶中晃落,口中道出迟来的道歉:“阿黎,对不起阿黎,都是我的错,我错了阿黎,你回来好不好,你回来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可是尸体又不是活着的人,哪里会答复于他呢,他想要的那份答案,永远都不能从他心心念念之人的口中听见了。 泪水真的滑落了下来,流得满面都是痕迹的扶苏声音嘶哑着:“阿黎,阿黎,你快醒醒,醒醒!孤不怪你了,那件事不是你的错,是孤的错,孤的错,阿黎,球球你快醒来吧,咱们不闹脾气了,咱们和好如初行不行?” 说的就是他怪黎筝杀了昌平君的事。 可自从知道了黎筝男扮女装之后,这份当初导致了他们两人决裂的恨意也就无处安放了起来,为什么要恨呢? 众人皆知,是赵黎先遇到的刺杀,是他舅舅先要杀的赵黎,赵黎为了自保,杀回去又有什么不对的? 扶苏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为何世事会如此弄人,他爱的人,跟他的书童竟然是同一个人,同一个人! 而两者的面孔明明都如此出色,为何他竟然会认不出来,让她一人分饰两角的呆在自己身边这么长时间,又放任矛盾和仇恨滋生于其中,最后导致了最爱的人在战场上亡故的人,不正是他吗?不正是他吗? 如果不是他,不是他的仇恨,黎筝又怎么会被逼得上战场呢? 扶苏的泪珠像是穿了线的珠子,心中的苦意与滔天而起的对自己的恨意无处宣泄。 自得口中喃喃着:“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你啊,是我害死了你。” 现在他再怎么希望黎筝快些回来,把过往的仇怨,全都一笔勾销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泪都要流干了,人还是回不来,扶苏死死得攥着黎筝的手,无言地难过着。 “算了,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 他忽然道,那双赤红的眼死死地盯着黎筝的尸首,胸腔里的心脏一阵一阵地泛着痛:“以后我们就不分开了,再也不分开了。” 嬴政同样来到棺材边上,视线一触及那张过于年轻的,跟棺材格格不入的脸,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身边的下人和大臣都早已在扶苏扑上去的时候就遣退了,嬴政大可以放心的畅所欲言。 “扶苏,不要太过自责了,这件事里,寡人得负一半的责任,都是因为寡人没有拦住她,没能喝令她不要上战场,才会留下此祸患,最终真的酿成大祸·····” 皇宫,没有一刻比这时更加寒冷,秦国最尊贵的父子俩,这一夜注定彻夜无眠。 * 三年后 黎筝的假死卡是有使用条件的,首先是使用了假死卡之后,必定会给宿主留下一具真实无二的尸体,附加条件是,使用后的三年当中,黎筝都会处于假死状态当中,灵魂和意识都会被保留在系统空间当中,不再在出现在任务时空。 要直到三年过后,假死卡才会给出黎筝一具崭新的身体,让黎筝重新“复活”。 当然,从任务空间重新回到任务时空的地点是随机的,不能由自己主动挑选。 于是,黎筝就再一次重生在了齐国大地上。 三年过去,不仅赵国兵败如山倒,魏国、燕国也已经game over了,由于没有黎筝的插手,所以事情的演变还是跟她所知晓的历史上的那些事相差无几。 唯一还□□的在蹦跶的,就只剩下国力强大,疆土易守难攻的楚国,以及侍秦谨,不足为提的齐国了。 作为秦最后一个灭掉的国家,齐国还在安分守己的给秦国当小弟的途中。 黎筝迅速地消化了一下大陆上目前的战事状态,然后徒手又给自己搓了个新马甲出来。 这一回,她是从齐国到秦国去的墨家弟子。 没错,先前在墓地中找到的那块墨家巨子令可以派上用场了。 墨家子弟,兼爱非攻,在遇上战斗的时候也喜欢用武力自卫,是一群拥有一定军事武力的集团分子。 黎筝就算不能让他们加入秦国统一的道路,也要极力争取让他们不至于变成阻力才行。 当然,这暂且不是目前一个小小墨家弟子能决定的事情。 “出来干活咯!抢收稻谷咯!” 黎筝爬起身来,手上拿起先前改进过的农具就直往田野里奔。 墨家讲究“同吃同住同干活”,这个抢收稻谷就是黎筝今日的早课,挥毫着汗水,将辛苦繁重的农活做完,累得连腰都快直不起来的时候,就是她完成早课的时候。 “吃饭了吃饭了,大家都快从田里回来吧。” 泥田中的墨家弟子们扒拉开腿上的泥巴,在水洼边洗了洗手,回到学舍中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唔,今天是阿兰姑娘烧的菜吧,烧得真好吃,手艺可真好,也不知道谁能够娶到这么贤惠的妻子。” “闭上你的嘴,只管吃吧你,一天到晚就知道谈论阿兰姑娘,阿兰姑娘,你也不嫌烦。” “干什么,阿兰姑娘又贤惠,手艺又好,我谈论她是正常的,一点都不想才是不正常呢!” 黎筝听着这些青少年人的心事话题,不由得好笑,她低着头正吃着饭,突然听人叫起了她的名字。 “邹黎,邹黎,阿兰姑娘找你。” “呦!” “呦!何树的心上人来喽!” “呦!何树的心上人来找她的心上人咯!” 何树就是刚才那个张口闭口都是阿兰姑娘的那个墨家弟子。 听着这些让人害臊的打趣人的话,阿兰姑娘羞红了一张脸,提着篮子站在门外。 被点到名的黎筝站起身,含怒扫视了一圈:“还请不要乱胡说,我们三人都是清白关系,不要胡言乱语坏了我们的名声。” 在人们都被她说得作鸟兽散后,她又走到门外,与阿兰姑娘碰头。 “谢谢你维护我。”阿兰姑娘羞怯地低着头,不敢看身前美如冠玉的少年,心里却因为黎筝刚刚的出言维护而对她又多了几分好感。 黎筝额头上滑落一滴汗水,心中也不知晓该如何应对这种无名而来的桃花,只得道:“阿兰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单独来见我了,平白惹了他人闲话,对你我的名声都不好,以后——” “以后,以后我也还是要来见你的!”小少女急切得道,“我不在乎什么名声不名声的,被那些闲人说点什么也都无所谓!只要能见到你就可以了!我、我,这是我亲手做的馅饼,还是热乎的,你拿着吃吧!” 说完,她就一头小鹿似得冲着来时的路又跑了回去。 黎筝拿着她塞过来的一篮子馅饼,心头颇感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人家说得已经相当清楚了,被人说闲话,也要来见她,这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已经不能再拖了,必须找个机会拒绝她才行。 黎筝本来一开始遇到这个小姑娘,只是萍水相逢的程度,谁知道有一天遇上她在路上绊到一块石子,差点摔跤,就好心上前扶了一把,然后,然后对方就被黎筝的颜值迷惑住了,之后天天假装偶遇,不是在田地里“碰巧”遇到,就是学舍里“刚好”撞上,黎筝统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随便跟她聊个几句就立刻结束。 谁知道今天已经发展到不“偶遇”,直接带着吃的东西找上门了! 黎筝又能怎么办呢,怪来怪去,还不是怪自己这张脸长得太好吗? 第224章 这是个用竹子编制而成的篮子, 上头用一块深蓝色的布块盖着,以防篮子里的东西散热太快,一会儿就凉了。 黎筝打开蓝色的布帕, 往里头一看,发现里面放了五六张热腾腾的馅儿饼儿,一看就是阿兰姑娘亲手做的,上头还压着阿兰特色标志的花印字, 就跟现代人在自己的作品上写下落款一样一样的。 着新鲜出炉的馅儿饼热气氤氲, 芳香扑鼻,可惜的是,黎筝吃饭速度不慢, 刚才捧上碗就吃的她已经吃完了大半碗饭,这时候,回去将剩下的那半碗解决还行,又如何还有余力吃这馅儿饼。 思来想去, 不如将这馅儿饼当场分了,给众人吃吃,也好过放在她那里,最后落得个饼凉变馊的下场好。 “大家,这是阿兰姑娘给大家带来的饼子, 都过来吃一块呀。” 黎筝手中热乎乎的肉馅儿饼本来就被大伙儿明里暗里地留意着,心里都想尝上一口呢,现在一听这貌美少年郎开口招呼,还不都拥上去,喜笑颜开地拿来吃了。 不一会儿, 这几块馅儿饼就被疯抢而光,一点零碎都不给黎筝剩下了。 何树(那个张口闭口都是阿兰姑娘的)原本见阿兰姑娘单独给黎筝送伙食, 心里就酸楚异常,心想走得远点,也好避开这让人不乐的场景,谁知后头黎筝说要给大伙一道吃一吃阿兰姑娘做的馅饼儿,可他又走得太远,等到走回来的时候,哪儿还有馅儿饼等着他的,早就被别人哄抢没了。 这心上人对着黎筝献殷勤,已经让他心有不虞,现在连一块阿兰姑娘亲手做的馅儿饼都没吃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黎筝那张俊脸,越看越恼怒,越看越痛恨,索性将气全发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阿兰姑娘点名要给你吃的馅儿饼,你怎么能分发给众人,自己却一块不品尝呢,你这样做对得起阿兰姑娘吗?” 好嘛,黎筝好不容易隐晦的将原来的阿兰姑娘单独给她送吃食,改成了给大伙儿送的,想撇清一点与阿兰之间不正当的关系,现在被何树一句话,又给说回来了,这可真是一夜回到解放前。 虽然被何树如此发作了,但黎筝还是没有想要跟对方撕破脸皮的打算,仍旧好声好气地道:“我吃饱了,这些东西也吃不下,再说阿兰姑娘也没明说只能给我一个吃啊,在场的大家都看见了,这不见者有份吗,都上来吃一点怎么了呢?” “怎么了,”何树只觉得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这气都已经从腹中上到嗓子眼儿来了:“你这不就是糟蹋了阿兰姑娘一番美意吗?像你这种会糟蹋她东西的人,你配收她的饼吗?” “这,我” 黎筝暗暗头疼,她想过被别人忽然喜欢会成为一件麻烦事,但她没想到,这件麻烦事里还包括她暗恋者的追求者啊,原来她暗恋者的追求者也会给她带来麻烦吗? 黎筝还是好言好语道:“不论如何,这饼我都已经分出去了,你说怎么办呢?而且,我就应该对我自己的所有物有处置权力,不容他人质疑啊。” 何树这边也是相当的自我,完全听不进去黎筝讲了点什么,自顾自地道:“我不管,你这种人品低劣的人是没有资格收阿兰姑娘给的东西的,这样,你跟我比试一场,就比墨家弟子人人都会的机关术,只要你赢了,以后你收了阿兰姑娘的东西,要丢要吃还是要分,我都不管你,但你要是输了,以后阿兰姑娘送给你的东西,你都得原封不动的转赠给我。” 黎筝是越来越头大了。 什么叫以后她收了阿兰姑娘的东西啊,这还有以后的吗,她现在就已经不想再收了啊。 这以后的东西她都不收了还不行吗,何必还要有这么个赌约呢? “不行。”黎筝这边刚一说出口,话还没有说全呢,何树那边就急上了。 “为什么不行,怎么,你机关术修习不精,怕了我了?” “没呀,我记得邹黎每门功课都成绩优异,哪怕是下田耕种都得了先生上等的评价,怎么可能是因为学艺不精才不比的呢?” “比!邹黎我们跟他比!这小子太嚣张了,人家阿兰姑娘给邹黎的东西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吗?凭什么不给我们吃一口?” “就是啊,邹黎,跟他比,让他输得心服口服。” 这么一个赌注说出来,黎筝还来不及拒绝,方才分饼没有散开的好事者就已经叫喊了起来,言语中都支持她跟何树比上一场,好让他们又有热闹可看。 黎筝嘴角抽搐:“不比。” 何树冷笑一声,一副早就知晓的模样:“你们看,还好意思说她各门成绩都优异,只怕都是去旁人那里抄来的,一遇事就暴露了。” “诶,这怎么行。” “就是啊,邹黎她明明就是各门成绩优异啊,难不成还当我们是吹的不成。” “邹黎,你今天必须和他比,还必须比赢了,否则我们的面子都被你输光了。” 黎筝只觉牙痒头疼,这下好了,路人都被牵扯进来了,何树连旁人一并嘲讽了进去,若是今天这比试她真的不接,那的确是落了路人的脸,不知要被他们记恨到什么时候。 不接这比试,是因为黎筝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可现在不接比试,更会有麻烦找上门,那岂不是逆了她的意愿。 眼下看来,这比试她是必须接了。 她妥协道:“好,要我接这比试也可以,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何树眉头皱紧:“什么条件?” “我要求,在我赢了比赛之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阳关道、独木桥,你再也不对我的任何事指手画脚。” 何树笑了,他呲了一声:“这有何难?” 黎筝也微微的笑了,她慢悠悠地加码道:“哪怕这件事与阿兰姑娘有关?” 何树面色一变,但终究还是对自己的实力有所信心,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好,只要你能在机关术上胜过我,以后哪怕是有关于阿兰姑娘的事,我也绝对不再过问。” 黎筝撇了撇嘴,互相不过问对方的事,这才是正常陌生人之间的距离,现在竟然要通过打赌注的方式才能捍卫她的合法权益,这人可真是厚脸皮! 她不悦地“哼”了一声:“那你说吧,这个比试,要怎么比。” 何树自是早已想好了:“耗时十五天,我们各自用上毕生所学的机关术,制造出一个东西,要求又实用又美观,而且还是从未出现在世人眼前过的崭新事物。” 黎筝挑了挑眉,半点没有畏惧之意,当场应下道:“好,没问题。” “诶,这,这要不要再考虑考虑啊?” 旁边的一众路人倒是都在替她担心。 “就是啊,十五天,要制造出一件全新的,从来没有在世人眼前出现过的东西,还要又实用又美观,这时间也太紧了吧。” “这提出也是由何树提出的,他必定胸有成竹,早有想法,这短暂的十五天只是给他将东西制作出来的时间罢了,对邹黎又如何公平呀!” “就是啊,既然比试都已经由何树提出了了,那这比赛的题目,制造出来的机械应当与何物有关,自然应当由邹黎提出才算公平啊!” “是啊是啊。” 何树在众人的围剿下想要退上几步:“如此当然也可,那为保公平,就由邹黎来决定我们比试的题目吧。” 在众人的帮衬下,终于要扳回一城的黎筝却轻轻摇头,淡淡的微笑道:“不必了,十五天对我来说已经算是长了,现在这样就好,我就不多出题目了。” 她转眼睨向何树道:“十五天后,我们还是在这里碰头,到时候,各自拿出自己的作品,谁的更符合又实用又美观这个描述,谁就胜出。” “好,痛快,就按照你说的做。” 何树还在疑惑黎筝的态度怎么变得如此之快,前后反复之大令人侧目,但想想又觉得她很可能是想直接输给自己,以后把阿兰姑娘的心意全都双手奉上便可解决困难了,如此一想,何树又觉得邹黎一点都不尊重,不珍惜阿兰姑娘,当下,心中的怒火又蹿了起来,在黎筝不明所以的目光之下,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摊子麻烦事算是告一段落,黎筝回到宿舍,刚要躺下休息一会儿,就听又有人叫喊道:“邹黎,邹黎,阿兰姑娘来找你啦。” 得,又是这个麻烦人物找上门了,她引发的上一件麻烦事儿还要等到十五天之后才能解决呢,现在该不会又要引出下一件麻烦事儿了吧。 黎筝嘴角一抽,莫可奈何地站起身,迎见这位追求者甚多的阿兰姑娘:“阿兰姑娘,要我说,您还是别来见我的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已经听说了,”阿兰不好意思地道,“你为我跟人比试了是不是?” 黎筝心道,这话说的,是不是又带了什么滤镜光环之类的东西,看待事物怎么这样了呢? “虽然,虽然确实是因为阿兰姑娘而起,但并不是为了阿兰姑娘才” “好了,别说了,我都知道!这个给你。” 说着,又是一个篮子递了过来:“晌午的时候周围围着的人多,我话没说清楚,你都没吃到馅儿饼是不是,现在我说了,这是特地给你做的,特地单拿给你一个人的,你快吃吧,别再给人抢了。” 说完,她又灵活小鹿似得,一骨碌跑了。 站在黎筝旁边的宿舍舍友笑话她:“可别再给人抢了,哈哈哈哈哈。” 第225章 不知道这阿兰姑娘是如何来看待这件事情的, 在她的理解里,似乎是黎筝为了她跟别人争风吃醋,为爱证明, 所以才接下了这桩比试。 只能说是还没来得及解释,现在又越抹越黑,在想要跟阿兰姑娘撇清关系的路途上,黎筝走得磕磕绊绊, 坎坎坷坷。 这回又是这样, 一句话都来不及解释,那头已经自己脑补完了,把黎筝好不容易说成是“给大家一起吃的馅儿饼”着重强调成了“特地给她做的, 特地单拿给她一个人的”,直接坐实了众人眼中他们俩不清不楚的男女关系,让想要洁身自好的黎筝几欲吐血,直道这般厚爱她消受不起。 “噗”手臂勾搭上来的少年笑得肩膀都在颤抖, 作为人群中少数几个看清楚整件事的人,他吃瓜吃得不亦乐乎。 宫尚且努力憋笑道:“噗,这位阿兰姑娘真是好生热情啊。” 黎筝拧着眉将过于亲近的少年人推开:“还请不要随意谈论阿兰姑娘的好。” “哈哈哈哈”宫尚且终于忍耐不住了,“你倒是个正人君子,都被烦到这般程度了, 还在维护于她,难怪私下里有人传——” 他拉长了嗓音,半说半不说,为的就是吊着黎筝的胃口。 黎筝有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接了他的茬道:“私下里有人传什么?” 宫尚且耸了耸肩膀:“有人传你们两个情投意合, 就是还没到私相授受那一步。” “什——么——” 黎筝大惊,面色都变了几变。 “我跟她, 我跟她根本不是那种关系,我对她,没有半点儿女私情可言。” 看着她手舞足蹈的解释,宫尚且又要忍不住笑起来了:“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只有我知道没用啊,别人都是“那样”认为的,尤其是你为她参加了比试之后。” 黎筝急道:“不,不是,我根本不是为了她参加的比试,我,我那是被逼无奈。” “不参加下不来台是吧,我懂,哈哈哈哈,我都懂。” 宫尚且看戏看得不亦乐乎,眼角眉梢都透露出吃瓜人的快乐与欢喜。 “不是,”黎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宫尚且却抬了抬手,阻止她的话头:“好了,别的不说,先说说你对这比赛有没有把握,或者说,你是准备输还是准备赢啊?该不会打算借着这个比赛输了,然后就直接跟阿兰姑娘顺水推舟的断了吧。” 这倒也是个办法。 黎筝很不想承认她为这个提议动心过一秒。 但是这是绝对不行的。 “我要赢,我不会因为这种事情而输了比赛的。” 宫尚且略微有些吃惊:“你要赢?那可是有些难度的,要知道比赛时间只有短短的十五天呢,十五天,造个新东西出来,还要又实用又美观,这难度太大了,何树一定是在坑你,就算是正式的机关术比赛上,都不会有条件这么苛刻的比赛。” 黎筝这时候已经冷静了下来,只要不提起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儿女私情,别的她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不碍事,十五天,对于我来说,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宫尚且挑了挑眉,好整以暇道:“哦,那么我就拭目以待,等着你拿作品出来的那一天了。” * 十五天,一个从未面世的崭新作品,还要又美观又实用。 黎筝肚子里其实已经有腹稿了。 这件物品在实用方面自然不必说,而在美观方面嘛,就要下点苦功夫了。 黎筝难得的借用了学舍的工作间,里头摆放满了她一个一个精心雕刻出来的小木雕,其中,也夹杂着一些雕刻坏了的,缺眼睛少耳朵的木雕。 又特意找来了能够上色的毛笔,颜料等物,将排着队等待给自己穿上新衣服的木雕们全部用颜色涂上一遍。 偶尔有误入黎筝工作间的人第一眼接触到那些木屑的,出去了张口就说:“输了,输了,这么多天了,还在那边刨木头呢,不可能赢了。” 第一眼接触到这些木雕的:“美观上面肯定是没问题了,这一下铁定是赢得没有争议了。” 还有一些没看到机械的:“这光有美观有什么用呢,这没有机关啊,该不会是做不出机关,就全都投入到美观上面了吧。” 但不论是谁进来看了,都得承认一句:“漂亮是真漂亮啊。在美观方面,何树是赢不过邹黎了。” 十五天过去,比赛交作品的时间到了。 黎筝和何树两人都回到了当初约架的地方,黎筝身后立着一个高高大大的,竖起的橱柜似得东西,被一块大床单披盖着,让人看不清里头的东西,而何树,则只有手上端着一个用小布帕盖着的东西,这精致与粗狂的截然不同的风格一目了然。 有的人已经在心说,完了完了,这次邹黎要输了。 “不对啊,她雕刻出来的那些小木雕,不都是小小的吗,怎么拿出来的成品,这么大呢?” “这是成品吗,怎么像个大柜子啊,我还以为成品她必定精心雕琢呢,现在拿个柜子出来,完了完了,这别是时间太短,根本没能做好就拿出来了吧。” “输了,不用掀布了,我已经看到邹黎输掉比赛的结局了。” 要是在比赛当场开一盘赌局的话,大多数人必定站何树那边,开局就会有个惨烈的1比14的盘口出来,没办法,大家都太中意何树手中那个巴掌大的精致小巧的作品了,哪里还看得上黎筝身后笨笨重重的柜子? 何树看了看众人的反应,呲笑了一声:“看来现在大家心中对于这场比赛的输赢也已经都有定论了,那么,我也不卖关子,吊大家胃口了,直接给大家看看我这作品。” 盖在他小巧作品上的那块布一掀开,虽然空中没有什么金光闪过,但是黎筝也耳尖得听到人群中掀起一阵喧哗,甚至还有人小小的尖叫了一下。 黎筝相当无奈的对这些没有见识过什么好东西的人抽了抽嘴角,按捺下心头的无语,仔细去看何树手掌上的作品。 那是一个用半圆形的倒扣的木碗做出的山峰状的事物,在山坡弯曲的弧度的背面上有两个可爱精巧的小人立在上头。 这作品甫一亮相,就引得人群中的某些人倒抽了一口气:“好精致,好漂亮的小人啊,这完全符合了比赛题目要求的美观二字啊,这一回,何树赢定了!” 而另一波恰巧看过黎筝木雕的人则陷入了迟疑:“他这里怎么也是木雕啊?这跟邹黎的作品岂不是撞了吗,而且——” 而且,就木雕来说,还是邹黎的更加好看,更加精巧。 这两个人,看来还是有一番对拼才能知晓胜负啊。 事先看过黎筝作品的人在心中暗暗道。 何树确实一副马上就要当赢家的春光满面的模样,他神气非凡地道:“这两个小人只是明面上的,我精妙的机关还藏在下面呢!” 他的手指带着大家的视线找到了一个发条,只见他扭动发条转了几圈,一阵音乐便从这个小作品的身体里飘悠了出来,上头的小人还旋转着跳起了舞,一时间,成了耳朵、眼睛两者的视听盛宴,引得观众一阵叫好。 “妙,妙啊,如此精致的摆件,恐怕上到拍卖场上去,几百两的银子也有人叫价啊!” “确实是个好宝贝,何树兄,今晚能不能借小弟回去观望观望,只一晚就好,绝不多占多用。” “何树,别借给他,借给我,你以后的足衣之类的衣服,我全都给你洗了,下田耕地的活儿也由我来干,你把这宝贝借给我一段日子,让我好好把玩把玩,行不行?” 这比赛还没有结束,关于这宝贝的去向就已经引起人的疯抢了。 何树摇了摇头道:“这些事情都以后再说,现在重要的是比赛结果,我倒要问问大家,怎么样,我赢了吗?” 几乎是所有人都想说,你能拿出这般精妙的作品来,显然是已经赢了,但是,黎筝的作品大家还没有看过呢,再怎么提前获胜,也都得看了人家的作品再说啊。 即便如此,依旧有被何树的作品俘获了心神的人,不管不顾得提前宣布胜利道:“你赢了,何树,你已经赢了。” 何树满面荣光,脸上带笑,轻轻点着头,像是一个君王在巡视自己的江山那样睥睨地看着黎筝,他慢悠悠地张开手,止住群众的呼声道:“可以了,现在,看看你的作品吧。” 黎筝脑袋上暴起了一个井字符号。 就何树那架势,哪里是在说“看看你的作品”啊,那明明是在说,“可以了,你的作品不看也行了”。 黎筝咽下一口老血,心道等我将作品亮出来,到时候你还能不能稳住这番模样,就听当众一声轻叱“慢着”。 “慢着!我要说一句话!” 黎筝转眼看去,只见是穿着粉绿藕衣的阿兰姑娘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眼睛盯着正中央的何树,准备说点什么东西。 第226章 “不知道这里容不容得小女子插上一句嘴。” 先不说周围人怎么反应, 反正何树一见到阿兰姑娘眼睛就直了,当场几下连连点头:“容得,自然容得, 这里到处都是学舍的地,怎么会容不下一个学生说两句话,阿兰姑娘请说吧。” 阿兰姑娘点点头道:“那我便说了,这桩比试虽然与我无关, 但是比试的赌注, 却都是与我有关的事物,而我自然对我自己的东西有处置的权利,所以今天出来说两句, 倒也不算是多管闲事。” 听她这么一说,何树心里“咯噔”一声,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是啊,东西都是人家的东西, 他们两个倒好,背着人家将东西的去留都商量好了。 阿兰姑娘清了清嗓子:“既然大家也承认,这些打赌注的东西都与我有关,而我也自有一份处决权,那么我要说的就是, 不论比赛输赢,我都并不同意这些所谓的赌注,先前的决意作废,我送出的东西,还是我送出的东西, 给谁了就是谁的,何树, 你有没有意见。” 何树听了,哪里还不知道阿兰姑娘偏帮着邹黎,但现在这是他心上人的意思,他能有什么意见,当下只好黑着脸点头:“没,没什么意见。” “好,那我没什么事要说了,请比赛继续吧。” 众人的视线重新又都回到了黎筝身上,将她看得有几分无奈。 阿兰姑娘看上去是在帮着她,实际上,也是在觉得她会输呢。 否则,她赢了比赛,阿兰姑娘送给她的东西自然还是有她来处决,何必要阿兰姑娘站出来说比试条件不作数呢。 自己这是没被看好啊。 黎筝在心中默默叹息着,手中一抬,将作品上的布子给扯了下来。 “哇——” “金光闪闪,这是什么?” 这可是一个巨大的玩意儿,有着翘起的飞檐般的美观枝丫,上方是一个圆盘状的东西,上面还写着一些计数的东西和三根指针,下面是一扇小小的木门,再下面是一根长长的吊摆,随着上方圆盘上指针的“咔嗒咔嗒”声来回的摆动着,他们全都放在一个柜子里头。 “这是个什么新奇物件?” 由于参赛的两个作品都符合从未面试这一要求,所以没人知道这是件什么东西,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 黎筝笑了笑,面对着自己花了十五天精心打造出来的作品,她也老神在在,胸有成竹地道:“这是一件用来计时的钟。” “钟?” “计时?” 说到钟和计时,大家心里还是有点印象的,在那些大寺庙里头,不就有僧人天天负责敲钟计时吗? 每到晌午敲一下,每到子时敲一下。 可这个“钟”,看起来和那些能敲响的钟看起来大有不同啊,而且, “而且这上头的刻度和写着一二三四的数字,又都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自觉地就问出了声,没办法,实在是太过好奇了。 黎筝“哦”了一声道:“我将一天划分为白天十二个小时,晚上十二个小时,或者说,我们常讲的一个时辰,就是两个小时,全部画在这刻度表上,这个钟,能帮助大家知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哦?这可是真的?那现在是什么时候?” 黎筝往钟上看了一眼,快速地给出了答案:“十点二十五分。” 当即有人跑出去往天上看了看,日头正是还差了一些,便正要滑到正当午的时候,跑回来了大声道:“准,是有些准。” 此话一出,议论声便纷纷响起。 “好东西啊,好东西,将白天划分成十二个小时,晚上划分成十二个小时,应和了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是十分巧妙的构思啊。” “以后不再需要看太阳估算时间,只需要看看这座钟就行了,在实用性上,这座钟比何树的作品要高上许多啊。” “但是就美观而言,还是何树的好看啊。” “难怪他出题目的时候故意要求美观,原来是等在这儿呢,那撇开实用性不说,谁能在美观方面战胜于他?” 在黎筝的作品亮相之后,两人就胜负上面的看好度又有了新的翻转,不少人都更加喜爱黎筝这别出心裁的划分时间,而且,比起纯音乐和舞蹈的小玩意儿来说,这计时的工具可是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上都能帮上大忙的,划分得如此细致的钟表一经出世,就立刻获得了大众的喜爱。 可就外形来看,这确实也只是个装在柜子里的小玩意儿,跟何树手里那个美轮美奂的艺术品怎么比呢。 而有些聪明人就发现不对劲之处了。 “不对啊,之前我去邹黎工作间参观的时候,也看到有精美的木雕啊,就标志程度上来说,比何树的还要好看上几分呢,怎么现在全不见了,难道是她中途改换了作品?把那些木雕全都扔了?” 黎筝神秘地笑了笑,回应道:“没有扔,全在这钟里呢。” “我们古来有撞钟报时,所以在这台大钟表里,我也设立了报时这一环节。” “一到晌午十二点,它就会——” 黎筝将手指伸到钟表盘里去,把指针和分针一并拨动到十二上方,只听“当当当”三声清响,下方先前被人注意过的小门里就走出四个仙人来,定睛一看,不是传说里白蛇传中青蛇白蛇、许仙和法海四人又是谁? “白蛇传,是白蛇传!” “小青,小白!” 上头一个轮盘带着四人轮番上场,先出场的是一起撑着一顶伞的白蛇与许仙两人,甜甜蜜蜜,背影成双,而后上场的是追在后面的法海,他双手合十,盘膝打坐,身后是佛光万千,正欲捉拿前头的白蛇。 追在最后的是手中持着一柄剑想要刺杀法海的青蛇小青,她原本的眉眼妩媚多情,却被此刻脸上的杀意破坏了个干净,上身斜飘在半空,下半身已经化作了长长的蛇尾,在空中游曳。 “好!这简直就是在唱戏,比皮影戏还要好看!” “实用!并且美观!完全不输于何树那个会唱歌会跳舞的小玩意儿!” “漂亮,太漂亮了!跟做得画里蹦出来的一样好看!我宣布,这桩比试是邹黎赢了,有没有人有异议?” 在座一片安静,就连何树本人的脸上都有几分灰败,他嘴唇颤抖着,拿着古代版八音盒的手也微微的上下抖动着,最终,他垂下脑袋,自认不及黎筝道:“我输了,是我输了,呵呵,比阿兰姑娘的喜爱也输了,比机关术也输了,这可真是····” 何树一转身,远远跑走了。 黎筝看着他,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她才是既不想比阿兰姑娘的喜爱,也不想比机关术,却被逼得不得不比,唉。 她轻轻道:“这么早就宣布了结果,我这里还有东西没展示完呢。” 她把指针拨到下午五点,又是四个人走了出来,这回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和尚和唐三藏,孙悟空手臂臂弯里持着根金箍棒,抬手做凉棚状,走在最前方向前眺望着,而后是牵着白龙马的猪八戒,他袒胸露乳,手臂上的衣袖宽的能装进一个西瓜进去,背朝孙悟空,面向白龙马的牵着马。 而后是坐在马上,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念经的唐三藏,他身披红色锦襴袈裟,脸上一脸的佛气,雕刻的栩栩如生,走在最后的是挑着行礼的沙和尚,他满脸的大胡子,脖子上挂着一串纯黑的佛珠,光是看上去就觉得他是个憨厚老实的人。 看了这一次出来报时的四个小人,大家纷纷摇了摇头,叹息道:“何树这下输得不冤,不冤呐。” “还好他走的早,否则,就是自取其辱啊。” “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有了这座会自己报时的钟,谁还想要那个会唱歌跳舞的小玩意儿呢?” “确实啊,在两者之间选的话,肯定都选这座钟啊。” 黎筝轻笑着摇了摇头:“我做的木雕,到现在为止,还没展示完呢。” “还没展示完?!” “那快让我们看看下面还有什么惊喜啊。” 黎筝将指针拨到晚上八点,那小门再一次地打开了,可这回弹出来的不是什么人物了,而是一座小山。 “山?一座山?” “真的是一座山呐。” “这,这回怎么是一座山?” 黎筝慢悠悠地道,一点也没有要给众人解密的意思:“没错,这回就是一座山。” 而后,才跳出一个拿着柄斧头,高高举起地跳跃在半空中的人物来。 “这,这是,沉香!” 沉香之后,是身披袈裟,已经得道成佛的孙悟空。就像是之前他的师父唐三藏那样,他也手中持着串佛珠,身后佛光大作,一脸的庄严宝相,再之后就是有三只眼睛,手里牵了条哮天犬的二郎神,他手持一把三尖两刃刀,身后披着披风,模样好不威风。 最后就是山被劈开,出来的三圣母娘娘,身后彩衣飘飘,手持一柄宝莲灯,从被劈开的山体中冉冉升起。 三圣母甫一出现,人群里立马出现了几声“彩”。 “彩!”XN “好看!跟唱戏似得!” “若是能得了这座钟,那可是每天都能看这三出戏了。” 第227章 “妙哉, 确实妙哉啊!邹黎,这次的作品你着实做的不错啊。” 一个身居高位,德高望重的老爷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轻抚着胡须,欣慰地道:“多日不见听闻你闭关造物,心下好奇就过来看看,这一看啊, 发觉你确实有水平, 这次去秦国都城,你就跟老夫一块儿去吧。” 黎筝听了一愣,而后很快露出喜出望外的神色来:“唯, 夫子。” 方才注意力全都陷在打赌注中的众人也都纷纷醒过神来,声音高低错落地问好道:“夫子好。”XN “夫子路上小心。” “夫子,我还有个小问题想要请教您。” 虽然这场赌注就跟一场闹剧没什么两样,但能因此被夫子看上, 从而叫她一并去秦国,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至于他们墨家子弟,不在自家的地盘上好好学习耕作,去秦国干什么,那当然又是黎筝提前做好的手笔。 她将之前得到的墨家巨子令, 托人放到了秦国露面,吸引各国墨家子弟的注意,也好让自己有个光明正大,名正言顺的理由去秦国。 这不,她通过比试在夫子面前小小露了一手, 马上就接到了去秦国的通知,恐怕, 夫子也在暗中挑选合适的人,与他一并启程秦国。 墨家巨子令失踪甚久,这次居然又在秦国露面,季夫子知晓,这回去秦国的墨家子弟队伍绝不会在少数。 巨子令又是墨家掌门人的所有之物,到时候巨子令是找到了,但是去的墨家子弟们互相不服对方,没有适合的人接手这块巨子令也是个大问题。 所以,季夫子暗中挑选出色的年轻墨家弟子,挑选一些能够服众的青年才俊,到时候跟自己一同上路,等到了秦国,就要靠他们表现了。 只要他的弟子们足够的出色,能够胜过其他国家的墨家子弟们,那么他,便也有希望争一争这墨家巨子令了。 现在想来,其实那与邹黎一并参与比试的何树也是相当不错的,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制造出一个全新的,从来没人见过的物件,而且使用的机关术也很是精密,同样是个不错的人才。 只是要跟邹黎比起来,就应了那句“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的话了,两相比较的话,自然是邹黎的作品更加的具有优越性,不管是在实用性方面还是在美观方面,都是碾压式胜利。 就连在精妙的机关术上···· 季夫子看向自己手边零散的零件,有些忧愁的叹了一口气。 比赛一结束,他就将两人的参赛作品全部借了过来,为了研究他们两人在机关术方面的设计,自然是亲手拆除之后,又进行重装。 可是何树的小八音盒,他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重新装了回去,但邹黎的大钟表因为使用的机关轮轴太多复杂繁多,他重装是重装了回去,钟表用也能正常使用,最起码在外观上看不出什么差异,但是他手头竟然多出了一半的机械齿轮来,未能撞进去。 季夫子不由得抚摸着自己的白胡子,叹息着江山代有才人出,前浪死在沙滩上。 他到底是老了,新的世界应该由新的年轻人来主宰了。 前前后后研究了十多天,几乎快要追上邹黎将这台钟表制造出来的十五天时间,最后还是没能将那些轮轴重新装回去的季夫子,只好选择正式跟黎筝道歉。 黎筝自然是心中有数的宽恕了季夫子,而后当着季夫子的面将这些轮轴全都装了回去,就当是一场现场教学。 其实,在进入墨家,成为墨家子弟之后,黎筝三天两头的就碰上这样的事,好些人说什么喜欢精美的外观,非要借过去把玩一下,实际上就是想借回去拆解一下,看看自己能不能吃透这件东西的内部结构,如果可以吃透,那么这件东西基本上会被很快还回来,如果长时间不还回来(明面上借口一直在被把玩当中),那么就是拆了之后还原不了,或者还原的有些差异。 当时在比试场合当中,非得跟何树借去玩玩八音盒的人,也是如此,实际上就是想着自己拆解看看。 如今季夫子问她要借钟表,实际上也不是想着自己使用,而是自己拆解了,看看内部的机关术构造。 黎筝对一切都了然于心,只不过对于在机关术方面厉害如季夫子这样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立刻还原内部构造而感到讶异。 当然,没办法还原就没办法还原,这在墨家弟子的日常生活里太常见了,黎筝是绝对不会对这种事生气的,毕竟如果他们拆解后还原不了,就会在一定时间之后郑重的上门道歉,并且对制造出这件机关的人更为尊崇。 “邹黎颇有墨子当年的风范啊,年纪轻轻就能做出如此精妙的作品来了。” 果然,在拆解还原失败之后,季夫子那头对黎筝的评价更高了。 “我们去秦国的路上,就把这座钟表也一并带上吧。” 黎筝刚好将手中的所有轮轴全部装载进钟表当中,心中不禁预现了为了这座钟表将要被人拆卸不知多少次的场景,面上带笑道:“好。” 这是一件好事,标志着她在墨家弟子之中的声望又要高出不少了。 “夫子,这次去秦国咸阳的人选名单都确定了吗?” “基本上确定了,你,我,再加上一个宫尚且,除了你俩,别的人都是早已定好的。对了,闲余时间,你准备准备行礼,这月中旬我们就出发,不能再晚了。” 距离墨家巨子令出世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们要是到达的晚别国墨家子弟一步,之后也就不用通过比试来服众什么的了,直接准备迎接新的墨家巨子就好了。 “动作要快上一点了。”季夫子喃喃自语着,而后又照顾了一手邹黎这个被他分外看好的弟子:“晚间到我学舍来,我教你点新东西。” 黎筝听得耳朵一竖。 这就是要给开小灶了! 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她因为一个姑娘,跟人争风吃醋的进行了一场比试,竟然还能给她带来如此良好的收益。 不错不错,以后就不怪何树那小子了。 * 就在齐国墨家弟子们准备前往秦国的同时,另一支队伍也在准备前往秦国的途中,当然,同样是从齐国出发,并非是得到墨家巨子令消息的另一队墨家弟子,而是——齐国宰相后胜之女,后月,即将以齐国王室女田筝的名义出嫁秦国。 也就是假扮田筝,嫁给秦国太子扶苏。 在这桩婚事刚刚订下的时候,世界格局还是战国七雄,但短短时间内,早已风云变幻,赵国灭韩,秦国灭赵,之后秦国又灭燕、魏,原先的战国七雄,如今只剩下三国而已,秦、齐、楚。 而现在,秦国和楚国之间的摩擦频频发生,惹得齐国整日心惊胆跳,申购怕这两尊大佛一个不喜,就先将自己给灭了。 但是看着自己目前“侍秦谨”的方针策略,齐王建又觉得自己可以稍稍安心——个锤子。 局势又变得更加复杂了,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当然是赶紧让说定了的婚约应验啊,如今齐王建要感谢当初那个肯于撒谎的自己了,哪怕嫁出去的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只要能绑定太子扶苏这颗大树,等到他上位之后,身为他的岳父,兴许齐国又能安稳百年呢? 于是后胜的女儿后月,被以极快的速度送往了秦国,只待与太子扶苏成婚。 是以,两支队伍就一同出现在了前往秦国的路上。 * “老板,来份合同。” 黎筝手中做出了这么座好钟表,自然是要拿到市场上去贩卖的,否则她独自一人在战国生活,平日里也没什么银钱的进项,恐怕要过点艰苦日子。 好在,她进的门派不是别的,而是墨家,墨家子弟时不时的做点新奇玩意儿出来,早早地跟连锁全战国的邹氏商铺签订了契约,只要做出新的小玩意儿来,第一时间单独对邹氏商铺供应。 独家供应,对别的商铺概不给与任何一个眼神,邹氏商铺也就投桃报李地给予了更多的回扣,只要卖出一件就给予百分之二十的回报(要知道墨家弟子只出了一份图纸,从加工到成品到铺货都是邹氏商铺出的力),所以墨家弟子们制造出来的东西卖得份数越多,挣到的钱就越多。 黎筝到的时候,已经可以享受到这份成熟的合作的红利了。 “老板,来一份合同。” 指的就是墨家弟子出图纸,邹氏商铺制造+铺货+贩卖的合同。 “好勒,马上就来。” 掌柜的搓了搓手道:“这回儿你卖得是什么呀?” “钟表。” 黎筝卖得当然不单单只是那座大的座钟,那样的成品虽然可以一口气赚到很多钱,但估计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买得起那么一个大件,而在生活中,计时是每个人都需要的事情,她当然是多销多得,走薄利多销的路子了。 加上那个座钟的款式,黎筝一共提供了七八份关于钟表的图纸给店家,其中包括可以放在床头的迷你小闹钟,和可以戴在手臂上的手表的样式。 第228章 “齐国公主马上就要来了, 扶苏,你怎么看。” 三年,三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少年长大成人, 也足以让一个在感情上尚还懵懵懂懂的人走向成熟。 扶苏经过了失去挚爱的痛苦,整个人成长了不少,而嬴政,则也在朝着迈向一个成熟的帝王前进了不少。 又是一场父子间的谈话, 谈话的话题还是齐秦两国的婚约。 面对这桩婚约, 如果说齐国是求之不得,那么秦国则是无可奈何。 扶苏是必然不喜的,他的心头还留有着过去与黎筝之间的情谊, 而嬴政,同样因为过去的那个与扶苏有婚约的孩子,总是无法直面这桩齐国公主田筝的婚约。 墨色的眸子看不出喜怒地淡淡抬了抬,很想装作没有听见的男子用手掖了掖自己宽长的袖口, 面色状似不虞道:“唯,父王。” 嬴政抚了抚皱痛的眉心,淡淡的不满道:“为父问你怎么看,你唯什么。” 浅抿着唇,骤然抬目的扶苏眼睛里爆发出一阵光芒:“儿臣的看法, 自然是不娶了,父王同意吗?同意的话,就不娶了,我们取消婚约,还齐国公主田筝自由。” 有过了赵黎这桩情缘, 扶苏现在根本无心踏入下一段感情,直白的说不想娶, 也是他内心最深处的心愿。 可惜,这个愿望恐怕是难以达成的。 嬴政笔直地注视着扶苏,长长地叹了口气:“不行,这齐国公主,你必须得娶。” 作为一国之君,比起儿女间的私情来说,嬴政还有着更多的需要考虑的事情,有时候,国事家事混在一起,终究还是国事更为要紧。 而他,也一贯的更为偏向于国事。 扶苏咬了咬牙,面部肌肉一片紧绷:“那您,还问孩儿的意见做什么?反正不论孩儿的意见为何,您都是要求娶的。孩儿有没有意见都是一样的。” 扶苏还是如此的肆意,肆意直白的让嬴政好生羡慕,引导得连他也想要不管不顾的任性一次。 嬴政心烦意乱地用手指点着桌面,眼睛在大殿里面乱扫,气息不稳地道:“父王,父王也就是随便问问······不,扶苏,不管她在还是不在,这桩婚事你都得履行。” 秦国最尊贵的帝王慌乱着,为自己的心意慌乱着,心头那同样不愿意的想法差点道出,又在最后关头收了回来,最终,还是加重了语气,他警告扶苏,又像是在警告自己,现在楚国还没有攻打下来,齐国,他们还得好生安抚着,所以,这婚不论她在不在他们都得结! 她,说的是三年前身死的那位白月光。 或者说,秦国最尊贵的父子俩,心头上最痛的伤痕。 那个去了战场就再也没有回来过的人。 为了这件事,嬴政差点连扶苏都埋怨了,只因她是因为与他不合,才会去往战场,而后才会死在那里的。 现在,时间渐渐过去,两个同是最会为了她心痛的人,关系倒是渐渐好了起来。 毕竟在夜深人静,回忆过往的时候,或许就只有他们两个曾经黎筝最亲近的人,才会再将黎筝想起,为她做些什么了。 不过,这段互相取暖的情谊显然也就这样罢了,尤其是在面对有关赵黎的争议话题的时候。 比如,面对这桩扶苏与齐国公主的婚约的时候。 “哐当”,摆放在面前的桌几被一脚踹翻,那个向来温文尔雅的人黑着脸,身周是炼狱般的低压,他嘶哑着道:“不许提她。” 他站起身,黑袍翻涌着走出大殿,半晌,待到人快要消失在大殿之中时,才宛如小兽般受伤得喃喃出一声:“终究,是我对不起她。” “唉——” 嬴政长叹,长叹,可再怎么叹息,也无法将那孩子给叹回来。 对不起,这三年来,扶苏一直挂在嘴边的就是“对不起”这三个字。 可惜应该收到这句话的人早已长眠,不论他再如何诉说都听不见了,而这份负罪感,则成了扶苏最深重的噩梦。 嬴政有时候也想开解、宽慰一下扶苏。 想说对不起什么呢,不就是当初感情上出了点问题吗。 其实这也是他的过错啊,当时,要是他早点看开,让两孩子各自再找新的对象,不要强行撮合他们在一起,不要强行逼迫着他们两人相处,是不是就不会闹出去战场那事儿了? 可惜,可惜,现在再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而如今,又三年了,都已经又三年了,扶苏却还是直到现在还没有放下,何尝不能说是用情至深呢? 当年,又真的是他说分就能分的吗? 这件事直到现在,还剪不断理还乱呢。 而他呢,就这样白白的少了一个孩子。失去了成为那孩子父亲的快乐。 想当初拥有那孩子的时候是多么的快乐啊,似乎每天每天,都会有崭新的发明摆在他的面前,捐赠给朝廷的金银从她那疯狂在七国赚钱的商铺里流水一般的涌来,光是一份白纸的售卖额,就能顶起一个国家十分之一的年收入,国家富强又盈余,很多过去他想做,却因为缺少银币而不能做的事情都一一做到了。 在那孩子的出谋划策之下,他们拥有了崭新的武器,拥有了更加好用的农具,就连那些老旧的迂腐的习俗条约,每日都在被她挑战着更改变幻。 那是他从来没有如此新潮着渡过的日子。 那是他从来没有那么革新着使用过的条律。 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的快乐啊。 他还以为在拥有了这样贤明的臣子之后,会永远的这样过下去呢。 嬴政一思及此,就忍不住想要长久地抚着眼流泪。 这些年,他无数次的想要回到过去,想要改变那件事情的发生,想要阻止赵黎的死亡,可是他连这种自欺欺人的幻想都做不到,因为他根本不知两人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才导致走到感情破裂这一步。 嬴政难过地想,实际上,他根本不需要他的孩子那么会打仗,打得剩余四国都惧怕于她,诚然,嬴政是因为她身怀大才才会喜欢的她,但在喜欢之后,又希望他的孩子能够不要那么有才华,不要有能够左右七国的能力,也不要因此招致了四国的惧怕。 虽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她也是他的孩子啊! 自从她在古墓里救了他,自从他赐姓赵给她,可以说,这是除了扶苏之外,他最喜爱,最疼爱的孩子啊! 他也想封她为郡主,给她拥有实权的封地,让她过上世界上最好的日子,而不必嫁给他的儿子扶苏的。 可惜两个人早早的情投意合,互相喜欢,最终才酿成了这桩悲剧。 嬴政真的好生痛心,好生痛心,那孩子的死,他们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上,她就这样“病逝”在了战场之上。 比起嬴政的痛心,扶苏更多的是恨意。 他恨让她前往战场的自己,但更恨逼迫她死亡的四国。 他恨已经被灭掉的燕国、魏国,当然也恨还没有被灭的齐国和楚国。 是他们写了联名信,要求赵黎死在战场上的。 他也明白,与其说是病逝,赵黎当时不如说是不得不死,否则就会给予他国出兵秦国的理由。 而现在,这股恨意自然成了他不喜从齐国而来的后月的理由。 “太子,对齐国来的那位,您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男子声线冷冷地道:“派素鸢去接待她。” 素鸢是过往黎筝在秦国时的侍女,曾经在后月派崔婆与梁力二人来陷害她时,假扮巫女白帮忙演戏的貌美侍女。 黎筝不在之后,赵黎身份自然是在明面上逝去了,但巫女白身份还在,当时她去战场,为了不让巫女白掉线,黎筝就拜托素鸢一直扮演巫女白在观星宫坐镇,后来,即便她身死,也没有人去动素鸢,是以,这一扮演就就是三年。 比起黎筝当巫女白的短暂时日,在位时间更长的素鸢,几乎要成了真正的巫女白了。 可是现在,扶苏要派素鸢去接待后月? 已知素鸢是巫女白的侍女,巫女白与扶苏之间又有所情愫,这站在主人一边的素鸢,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后月好呀。 “派、派素鸢去接待她,这,会不会招待不周啊?” 扶苏笑了一声:“要的就是招待不周,兴许,在这招待不周之下,她能知难而退。” * “秦国派了巫女白来接我?” 巫女白,巫女白,又是巫女白,后月曾为了这个蛊惑扶苏芳心的巫女白出动过手下一次,虽未能成事,但好歹有过一次失败而归的经验,现在再要动手,也有以前的经验可以依照。 动手是必然要动手的,三年前,后月就知道扶苏迷这个巫女白迷得不得了,现在,会派巫女白来接待她,恐怕就更是如此。 莫不成是要让她知道,巫女白是大,她是小? 心里清楚被这巫女白接待了,恐怕要受不少磋磨,后月磨着后槽牙,心中恶狠狠地想到,无论如何,为了她的荣华富贵,她也必须留在这里,哪怕面对的是刀山火海呢? 嫁于一国太子的机会是如何的难能可贵,她必须要把握好! 而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先将巫女白铲除了。 第229章 后月还是在动歪主意。 她考虑着如何将巫女白这个眼中钉解决掉。 好在她的手下龙鱼混杂, 不少人都跟很多黑色势力背景的人都有所联系,所以第一计,不, 这第二计,就是准备派一群劫匪,拦路把巫女白给抓了,直接送到寨子里当压寨夫人去。 后月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 心道, 这太子扶苏哪怕再喜欢这巫女白,也不会愿意用别人已经用过的东西吧? 等事成之后,这巫女白再也不会是她的心头大患了。 可她又如何知道, 因为地点人物交代得并不清楚,那帮子笨蛋劫匪一开始就弄错了打劫目标,将这位从齐国而来的公主后月,当成了是从秦国而来的巫女白。 两人同样是女子不说, 还都爱穿一身白衣(为了讨扶苏欢心,特意学的巫女白),还都在同一个车队中出现,弄错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后月就被自己找来的绑匪车队给袭击了, 凶残的劫匪们持刀杀人,屠杀了大半的车队侍从,而后一把将后月绑架,带回了山寨。 假扮成巫女白的素鸢正为此头疼着。 虽说太子扶苏将他派到这里来接待齐国公主,本身也没有要对齐国公主好的意思, 但是,再不好, 也不能让她被劫匪绑架了吧? 素鸢第一时间联系了驻扎在当地的城防力量,带着武装势力直接奔过去轰平了那个寨子,期间救下了不少的平民百姓,使得巫女白在民间的声望又上了一层楼,当然,这次出马的主要目标齐国公主也在被救名单里面。 “你没事吧?” 甫一见面,后月就被素鸢穿着男装时过于俊美的容颜给K了个半死。 她还以为是什么英雄下凡拯救公主的剧本,下意识的红了脸蛋,抬着手等待着英雄的接应,故作轻柔嗓音地咳嗽了两下:“我、我还好。” 素鸢本就是公认被派来磋磨她的,当然也没有吃着旧主子的饭,就改头换面地对新人好的理由,故意冷着脸点了点头,嘴中冷淡地称着一句“哦”,理也没理后月抬在半空中等待着他去牵的那只手,看过一眼,确认人没有死,也没有遭遇什么不测之后,转身就走了。 没被人理睬的后月当然是好不尴尬,好在她到底贵为“公主”,即便素鸢不理她,也很快就有别的侍从将她从杂草堆中扶起。 没错,杂草堆,后月被带来寨子之后,就被扔在这杂草堆里自生自灭。 她使用了如此毒计,一心想要让巫女白身败名裂,使她如今的清白与地位都毁于一旦,轮到她自己来享受如此毒计之后,差点就遭此毒手,谁知,却败在了寨子大当家还没有归来的问题上。 否则的话,哪里还等得到素鸢找城防势力,将她救出来,只怕是早就被生米煮成熟饭,自尝苦果了。 后月哪怕再恶毒,经历了这一连串变故之后,也还是泪水连连的,整个人都受到了惊吓,素鸢不知道这就是她自己自讨苦吃的下场,心里还有点可怜她。 可被救没多久,后月就又好了伤疤忘了疼,激情满满地开始施展第三计,甚至是因为之前吃了一次苦头,而变得更加狠毒了。 这一回,她直接联系了一伙儿盗贼,要求他们直接把巫女白在晚上偷走,然后丢到妓院里去卖。 可惜的是,很显然她没有吃足第二次失败时的教训,在描述的时候说是要偷整个车队里地位最高的女人,以至于这帮不算太笨的盗贼在偷人的时候又偷到了她的头上。 后月失踪了,据调查是被一伙盗贼在夜晚的时候偷盗了去。 素鸢简直不敢相信,怎么能有人这么多灾多难,万一到了皇城,太子扶苏知道了这一切,又会不会因为她护卫不力而怪罪于她,她简直头痛到无力做任何事情。 好在秦国的侍卫们也够给力,半天的时间,就将后月的去向给查了个清清楚楚。 “什么——她竟然在妓院?!” “是的大人。” 素鸢捂着头差点晕眩过去:“封锁所有消息,不能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包括太子殿下。” “是的大人。” 且不说侍卫对于巫女白是怎么看待的,又觉得能把情敌守护到这个程度的她是什么意义上的天使,善良的简直无人能及之类的感想,反正侍卫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嘴闭得死死得什么都不往外说。 但是即便她们的动作再怎么快,时间终究还是比任何人都快上一步,所以,当她们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妓院的地址的时候,后月都已经躺在某个老头子的床上了。 好歹是一国贵族,那帮子贼道虽然没有胆量说出这就是国家尊贵的巫女白阁下,但是对于好不容易偷到手的人,总归也是想着再捞上一笔,哪怕是早早的已经从后月这边拿过大笔财产呢? 于是后月就真的被他们再捞了一笔,被送上了拍卖台,拍卖出了珍贵的初夜,以昂贵的四十两雪花白银的价格,上了一个富商老头的床。 素鸢带着大批人马赶到的时候,后月正在那个老头的床上,虽然如此,衣服还未脱完。 所有人都吓得心脏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一下子就诛杀了那个正欲对后月鬼鬼祟祟的老头子,而后将后月身上绑着的绳子解开。 后月再一次哭得泪盈盈的,同时,她又看见了那个男装来救自己的素鸢。 由于两次事件都事发突然,素鸢和后月一直处于事件之中,没能正式互相见过对方,后月也就完全不知道,面前之人就是她恨入骨髓的巫女白。 所以,她看着男装的素鸢不但不讨厌,还有些感激地向她道谢:“感谢公子再次来救小女。” 素鸢才是深感胃疼的那个,出了这种事情,要解决一开始的事情可能还容易,要解决后面的残局才是麻烦,哪有精力接受后月的道谢,随意挥了挥手就别过了。 再次受到冷遇,后月却毫不生气,甚至因为素鸢过高的颜值,将她完全原谅,心中还想着,现在的少年侠客就应该这样丝毫不近女色,并且深有能力。 什么能力呢? 就是将她从各种地方救出来的能力了。 “少侠,麻烦少侠将今天来救小女的这些人全都处死吧。” 这就是素鸢所说的麻烦了,知晓了这些事情,这些并没有什么罪过的人恐怕都要活不好了, “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作为贵族,向来以贵族的利益为第一优先,为此,哪怕是今天救她于危难之中的这些侍卫们,都要为了保卫她的清誉而全部处死。 素鸢作为一个从底层爬上来的人,相当看不惯这样的做法,毕竟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不比别的任何东西重要吗? “总之,不行。” 后月终于惊慌了起来,她想到了她和太子扶苏之间的婚约,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如果这些人不处死的话,绝对会影响到她的清誉和婚约的。 “他们必须死!” “啪”得一声,长相明媚美艳的少女捏断了一根筷子,忍不住地将自己一贯的恶毒透露出来一丝半毫。 素鸢也被这一声“啪”给惊醒。 实际上不论她说多少次不行,这些人还是会被处死的,甚至还是以各种各样毫无痕迹的解决方式,还不如她来亲自动手。 “好,由我来处死他们。” “好?”后月听到素鸢答应,一下子便又缩回了那份温和可人的壳子里去了,“好,那就多谢少侠了。这一次又麻烦您了。” 素鸢抿着唇,绞尽脑汁地在脑子里想究竟还有什么方法可以救那些士兵的。 把他们调去偏远一点的地方,等过个几年之后再调回来? 想到就做,虽然明面上答应了后月的无理要求,但素鸢可不准备真的照她说的做,讲这些战士们的性命保下来,才是她的第一要务。 又忙碌起来的素鸢当然没空以巫女白的身份跟后月见面,于是后月还是不知道素鸢就是巫女白,还以为他是一个见义勇为,又十分有能力,屡次救她于危险之中的侠客。 还想着,等她入主皇宫之后,就将这位侠客聘请来,守卫她身周,以后就不用担心再遇上如先前两次那样的事情了。 照理来说,后月应该紧锣密鼓的准备第四次陷害了,但是因为前两次陷害,都让她自己身陷囹吾,所以这一趟她终于学乖了,她准备自己先到皇宫中安定下来,跟被陷害的正主巫女白保持距离,等到两个人所在的位置分开,也就不存在会搞错这样的事情了。 于是,后月这一方的动手暂告一段落,反倒是素鸢,她从先前抓住的劫匪的嘴里问出了点重要的情报。 “你说什么,委托你办这件事的人,是齐国公主田筝?” 素鸢一开始根本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她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陷害齐国公主,不仅仅只是要威胁到她的性命,在威胁了性命之后,还打算破坏她的名声,真是好恶毒的做法。 可是继第一家的劫匪之后,第二家的盗贼也是这么说的。 “让我动手的人就是齐国公主田筝,是她买的我们动手。” 脑壳疼和胃疼已经不足以形容素鸢此时的状态了,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晕眩之中。 第230章 根据前后两拨人马说出来的口供推断, 后月原本的打算是要设计巫女白,她是要叫巫女白身陷山寨当压寨媳妇,是要叫巫女白落入妓院, 被迫卖身。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明显就是要暗算巫女白的清誉! 素鸢听了不由气到浑身发抖。 她跟巫女白虽然已经有三年时日不曾见面,但当初在蔡观星等恶霸手中受到的保护,巫女白到来时对她的救赎之情, 素鸢还是历历在目。 她为巫女白工作时日久矣, 当然忠心耿耿,一心为其着想。 现在听了这些污糟之事,心中怒火直冲天际。 “她竟是如此毒妇, 几次事件发生,都是因为她欲要加害于巫女白,咳,我是说我?” 素鸢恼火得差点一把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不, 不错,是这样的,”被手下打得青鼻子黑眼睛的盗贼道,“但是这之中,我们是怎么把人给弄错的, 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也是直到被一同抓进牢狱之中,被关在一起审问,盗贼团的人才知晓原来他们之前还有一帮山匪,还好死不死的,都把雇主要求绑架的人搞错成了雇主本人。 可见这群心术不正之人的办事能力的低劣性, 在动手之前两拨人全都没有事先确认过这个车队之中,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巫女白。 “谁叫您竟然作男儿打扮, 还打扮得甚是俊俏,无论如何都看不出来您是个女儿身啊。” 车队里地位高,穿白衣的女性一共就那么一位,这还能弄错,自然也不能全都赖在不靠谱的绑匪身上。 素鸢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胸部,又摸了摸脖子上的喉结,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道:“你们竟然还好意思推锅!韩侍卫,麻烦把这两人的嘴都堵起来。” 后月自然不知道,她接二连三的冲巫女白下手都没有成功不说,还把自己动手的证据全都暴露在了秦国一众人马面前,被几乎所有人知晓了自己的恶意,被他人厌恶,看清了本质不说,还成功使得素鸢起了堤防之心,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素鸢面对如此心狠手辣的女人,当场决定写信给巫女白,请她拿主意,之后要怎么应对这位从齐国远道而来,还不怀好意的田筝公主。 可黎筝本人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而后跟秦国这边的人再无接触,又哪里会继续和素鸢通信呢? 原来,自从三年前赵黎“病逝”,扶苏为了留下她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痕迹,就假装巫女白和素鸢通信,要求素鸢继续留在观星宫假扮巫女白。 这么些年来,素鸢一直以为巫女白在别处为皇家办事,不方便露面,这才请自己假扮。 所以,素鸢给巫女白写信,实际上就是给扶苏写信。 身在咸阳的扶苏收到信,看了这罄竹难书的一桩桩一件件的陷害,气得拿出宝剑就冲到演武场上去砍翻了十多个稻草人。 “好,好一个齐国公主!” 气得眸中墨色翻涌,身周黑气狂飙的扶苏当场就想起了三年前崔婆梁力的那件事,当时他就怀疑此事会不会与他远在齐国的亲事有关,现在看到这如出一辙的愚蠢手笔,又哪里还会猜不到当时出主意的源头,正是这位要嫁过来的齐国公主。 “阿潜,派人!” “唯,太子殿下。”一身暗卫服饰的青年从不易察觉的阴影中浮现而出,“请问,您需要我们如何出手。” 这两年成长为出色帝国继承人的少年唇边掀起冷冷的,带着残酷意味的笑容:“既然她这么想给别人来个血腥颠覆的结局,那么我们也照葫芦画瓢好了。” “素鸢那边,就暂时不要告诉她了,这件事,瞒着她处理掉。” “唯。” 这么些年过去,巫女白在太子殿下心中的地位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延长而衰颓,甚至隐隐地还有越发重要超凡的架势。 谁碰都不行,连提都提不得,已经目睹几次秦国最尊贵的皇室父子俩为此不欢而散的潜一心道这次齐国公主可真是刚来就给自己找了一条死路。 那位可是殿下心头上的白月光呐,月光湛湛,秋水涟涟,越是长久,越是往龙之逆鳞的方向长。 谁也触碰不得,那位殿下从甜蜜的快乐,演变为旧日的伤口,最后长成龙之逆鳞的白月光巫女白。 这位齐国的公主殿下,却是一来就动了两次,还两次都是陷害清誉。 这可真是,自己找死,怪不得任何人。 谁也不知道,扶苏因为这封素鸢的来信,往后月身边派去了无人可挡的死神,而后月和素鸢一行人,还在前往咸阳宫的路途上。 后月也不知晓,自己这一次的行为将给自己招致多大的祸患,为往后的生活平添了无数危险与灾害。 毕竟照她所想,即便是巫女白本人知晓了此事,也难以对她这个贵为一国公主的人动手,还是明目张胆的动手。 然而,获知此事的人是扶苏。 他如何能够容忍,一个对她心生践踏残害之意的女人躺在自己身边,成为他未来的妻子。 “既然孤也不想这桩婚事真的成立,那就让齐国公主死在来咸阳的路途上吧。就跟之前她陷害小白那样,该有山匪就有山匪,该有盗贼就有盗贼,只要能把她的命收来,就都算是孤的好部下。” “唯。” 潜一带着自己十多名手下全部出动,只为在齐国公主抵达咸阳城之前,将其除掉。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素鸢,还在保卫齐国公主后月的旅程之中。 * 另一边,跟着季夫子出门在外,同样行走在前往秦国咸阳城路上的黎筝一行人,遇上了另一波从楚国而来的墨家子弟。 如同先前季夫子曾经预料过的那样,为了争夺墨家巨子令的归属,两家弟子从一开始就掐个不停。 “怎么样,不服气啊?有本事比比啊!” “有本事比比啊!”XN “比就比谁怕你们啊!”XN 墨家弟子们开启了一言不合就比作品的日常环节。 “这是日常售卖额度在两三千贯上下的多功能人偶!” 楚国的墨家子弟先开了腔,这齐国的墨家子弟们顿时也不甘落后地道:“这是邹氏商铺里日常售卖额度在五千贯左右的八音盒。” 没错,就是那日何树和黎筝比试时造出来的八音盒。 漂亮的倒扣碗状小山峰设计,上头金童玉女两个人形木雕竖立上方,一转动发条,小人马上就开始唱歌跳舞,精致又美观,完全属于艺术品的行列。 最后何树还是被季夫子加到了前往咸阳的名单之上,连同黎筝和阿兰姑娘一起,这三人又组成了不尴不尬的三角恋三人组。 现在正好将他的作品拿出来充当比试的物品。 五千贯的巨额日常销售量惊得楚国的墨家子弟们都纷纷退步。 “可恶!” 不管是在美观方面的落后,还是在金钱上面的败阵都让他们感到焦心。 “难道赢不过吗?” “怎么可能赢不过!把我的作品拿出来!” “大师兄!”XN 楚国墨家子弟当中出现了一位被称为大师兄的人物,上来就怼了一个球状物体,看着那眼熟的小暖炉,诸多齐国墨家子弟们面上有了不好看的表情。 眼熟,代表自己本人或者同室好友也曾经买过这件物品,另一个方面表明,这件物品的广泛受用程度。 果然,这位楚国墨家子弟的大师兄一开口就是一个让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数字:“这是邹氏商铺日常售卖额度在一万贯左右的被中香炉!” “一万贯!” “那可是一万贯呐!” 一出声惊起千层浪,诸位齐国的墨家子弟们都来不及感叹一下被中香炉这个被他们多次拆解来看的奇物竟是出于眼前之人之手,只来得及对这个当真高不可攀的数字惊讶。 “这,这可怎么办呢,人家都已经出到一万贯了,我们呢?我们这边还有狠家伙上吗?” “我也想问呐,我们齐国人更看重物品的实用性,谁知道他们楚国的上来就摆出了邹氏商铺的日常销售额,显然是更看重物品的广泛民用程度啊。” 这位大师兄一出场,情况局势立马倒转,反而换成是齐国这边的墨家弟子们一片垂头丧气,阴云笼罩的。 这民间人更喜欢买,更喜欢用的东西,当然是一些用来把玩的事物,就何树那个八音盒都是被临时拖出来凑数用的,他们手上都是些实用的工具之类的东西,哪儿还有比一万贯的被中香炉更多人购买的事物啊。 “季夫子,季夫子,您看这事儿?” 一些机灵一些的弟子已经开始犯难的去请教夫子了。 要知道,他们这些墨家子弟都是为了墨家巨子令上路咸阳的,如果在路上弟子们把比试输掉的话,那就等于恭请对方的夫子上位当巨子了。 这可是万万不行的事。 好在季夫子早已对这些事情了然于胸,现在还能纹风不动,四平八稳地坐着,本来就是因为手中还有压箱底的宝贝在。 “原来这位就是你们楚国的大师兄啊。”季夫子道。 楚国的姚夫子面带欣慰与自豪地道:“怎么样?他作品还可以吧?” 季夫子摇了摇手中的扇子,抚着胡须,面上也带着微笑道:“不错不错,如果没有我这关门弟子的话,确实还算得上是个人才。” 230-238 第231章 “哦?不知贵方的关门弟子是?”听了季夫子相当不客气的一段话, 楚国的姚夫子还是面不改色的不急不躁的接话。 毕竟现在形势是他们家占上风,又何必估计对面的因为不利的局势而胡乱蹦出来什么不好听的话而不开心呢? 再者,他们家的大师兄到底出不出色, 优不优秀,哪里需要外人来评价呢?难道他自己还不知道吗? 能够制造出日常销售额度在一万贯的被中香炉,已经做到十个人里有七个人买过的大师兄,当之无愧的就是他们楚国的骄傲了。 有了这份超高的销售量摆在前面, 恐怕之后也是后无来者, 无人可及了。 所以现在的姚夫子认为自己就是稳坐钓鱼台的存在,没有什么可忧可急的。 然而,打脸很快的就到来了。 他所认为的封顶数字, 并不是真正的封顶数字,反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季夫子老神在在地笑了笑:“让我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关门弟子——邹黎。” “邹黎, 对啊,这次前往咸阳,我们还带了邹黎来。” 齐国的墨家子弟之中突然掀起一阵喧哗和激动,讨论声逐渐的激烈了起来。 “对啊,之前她制作出“那个”的时候可谓是风头一时, 现在说不定也能为我们力挽狂澜。” “真的行吗,虽然在我们之中非常受欢迎,不管是机械方面的造诣、实用程度上的广泛,还是外表上的精致美观都没有问题,但是, 他们楚国要比的,可是日常销售额度啊!” “是啊, 在日常销售额度上面,真的也能赢过他们楚国的大师兄吗?” 听着齐国人的自我质疑,楚国的墨家弟子们内心自然是爽翻了。 没错,就是要这样,对他们的大师兄感到敬畏,对他们家大师兄创造下的神话销售额度感到不可跨越。 毕竟这可是他们楚国压箱底的王牌,他们的骄傲! 开心的人都快要飘起来飞到月亮上去的楚国弟子还等不及伸长的鼻子环绕地球一圈回来扎死他自己,就听那边的齐国子弟们又道。 “不管怎么样,现在都只剩下邹黎的商品还没有经过比试了,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也要拿出来比比!” “是啊是啊,只剩下她一个了,看看能不能力挽狂澜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个低眉顺眼,相当低调地站立在季夫子身边的墨发少年,还没等楚国人为了他过于漂亮出众的眉眼而惊讶,被大家提到的黎筝就上前一步,向楚国姚夫子行了个礼。 “姚夫子好,我就是挤夫子口中的关门弟子,邹黎。” 一看到少年主动站出来就眉开眼笑的小老头抚了抚自己的白胡须,慢悠悠地问道:“来,邹黎,说说你最新的作品,那个名为“钟表”的事物卖出了多少份,多少钱?” 闻言,黎筝对着众人又行了一个礼,从宽长的袖口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事物来,有条不紊地道:“这便是徒儿最新制造的作品——钟表。” 一阵新的议论纷纷又掀开了帷幕。 “怎么,怎么变得这么小了。” “之前看到的钟表,不是一个超大的柜子状的物件吗?” “那么大的机械,里面的机关竟然能压缩成这么精致小巧?邹黎师弟的机关术这是又精进了呀。” “邹黎师弟的实力可真是深不可测···就是不知道这物件的销售额是多少。” 楚国一个领口别着一只木制发卡的大眼睛弟子轻轻呲了一声,不以为意地傲慢道:“现在谁还管他这劳什子物品的销售额有多少,反正都在我们大师兄的被中香炉之下。” 另一边的楚国弟子闻言立马应和:“就是说呀,一万贯,我倒是不信世上还有谁能超过这个数字。” 听到旁人的质疑声,黎筝嘴边有了淡淡的笑意,轻声道:“七万六千贯。” 喧闹的大厅中徒然一静,大家都像是忽然失去了声音似的,一个两个的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才有一个声音颤颤巍巍地问:“多少?” 黎筝再次重复道:“七万六千贯。” 黎筝亮出手中拿着的跟被中香炉一样圆滚滚的事物,它不大不小,刚好一只手可以抓住,仔细听的话,不断的有“咔哒咔哒”的声音从上面冒出来,竟是个一刻不停,一直处于运行当中的事物。 这个时候,楚国的弟子们才终于有心神,有功夫去注意这个小物件的外貌。 就是这么个圆溜溜的东西,卖了七万六千贯。 一口气将他们家大师兄引以为豪的一万贯钱翻了七点六倍? “等,等等,七万六千贯,这个数字也太大,太多了吧,怎么可能赚这么多钱,你莫不是瞎说的?” 一个说话像是咬到了自己舌头,声音不断打着颤的人道。 “对,对啊,就是啊,我们说的这些数字可都是真实的,你们齐国可不能比不过了,就随口报个比较大的数字出来吓人啊!” “说的是,这七万六千贯我怎么听,怎么觉得里头透着古怪,实际上就是假的吧。” 面对众人的责难与质疑,黎筝又从袖口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白纸来,“刷”得一下展开道:“七万六千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全写在这张邹氏商铺每个月度给我的销售额度清单上。” 当下,这张纸就被楚国众人接过,一一传看,传到一半,又有人提出质疑。 “销售额度清单,我怎么没有见过这东西呢,要知道,我也有六七件小物品放在邹氏商铺售卖啊。” 黎筝挑了挑眉,不待她亲口澄清,楚国面色沉重的大师兄先一步道:“有,确实有这个东西,我每个季度都会收到这样一封信,上面写清楚卖了那些东西,回扣比例是多少,一共得了多少钱,每季度一张····你估计是因为销售额比较少的缘故,才没有收到。” 这下好了,楚国大师兄一出口,那些几次三番挑毛病的人也哑口无言了。 “也就是说,她真的卖了七万六千贯,就这个小东西?” 这下换成楚国的墨家子弟们恨不得将黎筝手里的东西抢过来,放在显微镜之下好好观察了。 “我,其实我也买过这个名为钟表的事物,东西就在身上。” “什么,什么,快点给我看看!” 开口的那名楚国弟子身边很快的围满了人。 “这,说是计时,但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嘛!” 黎筝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淡淡开口解释道:“计时钟,就是将一整天划分为二十四个小时,可以在任意一个时间点提醒你,已经到了你设定的时间了。” “可以知晓现在处于的时间,还可以设定提醒,看起来确实很实用的样子,但是七万六千贯,这也太夸张了吧。” 楚国弟子忍不住咂舌道。 “是啊,七万六千贯,这可是翻了大师兄的记录七点六倍啊!” 黎筝掀了掀唇角,忍不住地暴击道:“实际上,这还仅仅只是一个月的收益罢了,这件物品从被我制作出来,放到邹氏商铺贩卖,直到现在也没有多长时间。” 楚国的墨家子弟听了差点蹦起来:“一个月,才一个月!” 楚国大师兄的脸色难看的像是要滴出水来:“也就是说,不知道以后的销售额度可能高到什么程度,这个小东西未来可期。” 卖东西都是看口碑的,别的不说,黎筝手里的钟表的好绝对是谁用谁知道,以后一个带一个的买起来,销售额度还能飙升到更高的地方,在这,这个钟表的图纸是独家提供给邹氏商铺一家的,别的商铺还暂时没办法模拟出同样的商品来。 以后铺展到人手一个或者人手几个,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楚国大师兄所说的未来可期如字面意思,就是未来销售额度可能会飙升更高。 “怎么办,比不过啊。” 围成一团研究黎筝钟表的楚国弟子们聚作一堆,头疼的苦恼着根本比不过黎筝的则是另一堆人,他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搜肠刮肚的翻找自己的得意作品,想看看能不能拿出来与黎筝的钟表比上一比。 可都不约而同的摇头,觉得自己的东西拿不上台面。 七万六千贯,七万六千贯,这可真是让多少人低下自己骄傲头颅的数字。 “连大师兄都折戟了,我们更没有赢得希望了。” “我们这些人的日常销售额全部加在一起,都未必能超过这七万六千贯,何况是单个拿出去比试呢?超不过啊。” “可是,难道我们就这样认输吗?墨家巨子令又该怎么办?” 抬头往外看,那边的墨发少年正站在他家夫子的身边,老神在在的立着,像是一尊处事淡然的美丽雕像,对外界风雨毫无畏惧之意,顶天又立地。 “顶天立地,你是想说她如同乌云一般遮天蔽日吧,简直把我们楚国胜利的希望都给挡没了。” “情况再这样冷场下去,确实让人头疼啊,我们楚国必须选择破后而立才行!” 少年人说着,楚国的大师兄也在同一时间踏出一步道:“这些都是过去的功绩,不值一提,毕竟俗话也说好汉不提当年勇嘛,我们从现在开始比一比新的作品吧!” 第232章 这明显是个欺负人的提议。 当初他们楚国日常销售额度高的时候, 就比过去的作品,现在日常销售额度比不过了,就要比新的作品, 谁都知道他们葫芦里打的是什么主意。 当下有齐国人愤愤不平地出声:“这怎么可以,哪有比试一件东西,比着比着,见比不过了, 就去比别的事情的。” “你们楚国此举确实不地道, 谁见过中途换赛道的?还有没有竞技比赛的精神了?” 楚国人被他们说得面红耳赤的,但这的确是他们能够胜出的唯一办法,为了墨家巨子令, 有的时候卑鄙无耻一点也没办法。 他们一拍桌子,不讲理道:“我们这边有话要说才是,才上市一个月的物品怎么能够称之为经历过了世人的检验,照理来说这一个月的成绩不能算数, 必须去掉才行,你们齐国把这个作品连带他的日常销售额统统收回,我们楚国就接着跟你们比日常销售额。” 齐国的简直快被他们的不要脸气笑了。 好嘛,比不过就把别人的成绩算成不作数,把第一名的成绩作废之后, 继续拿第二名的成绩在外招摇,谁看得过去这种事情啊。 可继续吵下去,这些不要脸的更加理直气壮了又要怎么办? “比,你们要比什么就比什么,我们齐国的墨家子弟不带怕的!” 季夫子一撑手中的拐杖, 重重点了点地面,中气十足道:“不过这场的成绩是我的关门弟子奋斗回来的, 你们可不能赖皮说不作数了,这样,大家往后退一步,这就算是我们齐国一胜。” 我们齐国一胜,也就是说,等到另一个赛道出成绩了,又算一胜或者一负。 楚国本来就不占理,现在听到有台阶给自己下,忙不失迭地赶紧接了:“好,就按照季夫子说的做。” “季夫子高义!” 夸赞的话萦绕于耳,达成自己目的的楚国墨家弟子赶紧道:“那接下来我们就真枪实干的比,从零开始制造新的作品出来,制造出来不算,还必须要应题,这样才算是完成任务。” 这就是之前跟何树比试时经历过的要求,相形之下似乎也没有更加困难的样子,黎筝听了觉得不需要自己插手,就准备退后几步,降低存在感,将这胜负场让出给其他人。 谁知道,她不想自己存在感太高,却有人不愿意放过她,让她继续这般平静无事下去。 “这一次新作品的比试,我们楚国愿意派出最强的大师兄来进行,而你们齐国,就派出你们的关门弟子邹黎吧。” 如果不是对方特意喊了“邹黎”的名字的话,刚刚当上关门弟子没多久的黎筝恐怕还真反应不过来,不过现在也差不离,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突然指名的黎筝一愣,手升起来呆呆地指着自己:“我?” 她还以为这件事用不到自己呢,由别的师兄弟来进行就好了,结果最后这苦活儿还是落到她的头上了吗? 对此,让了对方一筹的季夫子非常满意,他一开始就是这么个打算,叫邹黎上阵比赛,当他们齐国墨家弟子的门面。 他一口答应下来:“好,就这么办,邹黎,你上场比试比试。” 被点到名了,黎筝也只能听命行事,当下“唯”了一声,跟楚国的大师兄站到了一块儿去,准备听听他们比试的具体要求等。 “比试要求如下,大家都竖起耳朵听好了。” “要求双方在十五日内制造出崭新的,农具方面的作品,十五日后,统一展出在大众面前,给众人评定!” “农具啊,这次又要难咯。” 如果单单只是农具还好说,把各种农业工具改良一下就好用了,但要的是与农具相关的机械作品,这可就困难起来了。 拿到这种题目,连楚国大师兄都皱着眉苦思了一会儿,直到现在都没有舒展开眉心的结块儿。 反倒是黎筝,拿到这道题目之后,立刻就有了些想法,恨不得现在就找上一堆材料,抱起到工作间里制作起来。 于是这问题又来了,他们现在在赶路,又何来的工作间之说呢。 恐怕就算是要制作,制作条件也相当简陋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就算是临时提出要比试新作品的楚国,在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会在路上就开始有了需要制作新作品的需求。 “实在不行,就在路上停一停,租个工作间来用什么的。” 楚国的姚夫子起先也对这个提议感到很心动,但想想在秦国咸阳出现的巨子令,还是拒绝道:“不行,在人生的旅途中见缝插针的寻找制作新作品的时机也是很重要的一份考验,自然是让他们在旅途中自行寻找机会制作了,哪儿能天天在工作室那么安稳的地方工作呢?” 这样一来,白天的时间要用来赶路,只剩下晚上的时间才能够制作比试作品,这十五天的时间就应该砍半来看。 “那其实就只有七天的时间了,七天,在没有工作间的情况下,每天见缝插针的寻找制作新作品的时间,这也太困难了吧。” 先前说过,十五天的时间,制作一件新的作品出来,这段时间包括从一开始的构思到后面的制作完毕,已经是非常紧张了,现在竟然还压缩为七天的时间,还不能全都泡在什么工具都准备好的工作间里,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考验了。 不分楚国还是齐国,两家的子弟们齐刷刷的苦着脸,为这堪称是地狱难度的比试而头疼。 黎筝却是应了一声,就找了张桌几,问店小二要了张纸和笔,俯到桌面上,开始写写画画起来。 之后的时间浮动概率比较大,可以用作制作新作品的时间也不多,趁着现在还有桌子和纸笔的时候当然要快一点动作。 “诶,这么快就动起来了吗?” 看看楚国家自己还一动未动的大师兄,楚国的墨家弟子急在心头。 “真是让人心急,他画了什么东西啊?好想知道。” 现在两家身处比试之中,在十五日过完之前,互相之间为了避嫌都不能直接看到对方的作品,否则就有抄袭偷窥的嫌疑在。 也就是说所,这十五天,不管再怎么抓心挠肺,都得硬生生地忍着,不去看对方家的作品。 楚国的墨家弟子好奇得快要用手指把自己的衣服抓破了,还是得忍耐着不把头往黎筝所在的地方转。 齐国的墨家弟子们就没有这个束缚了,他们纷纷围到黎筝身边,看着她简短的几笔就勾勒出一个大概的图形来。 “哇——” “这个可以诶!竟然还能有这么新奇的想法。” “这真的是在短短的公布要求的时间里想出来的吗?构思巧妙,画工精细,一眼看上去就有夺冠的可能性。” 此言一出,呆在旁边一段距离的楚国弟子们更加好奇了。 这个参赛者本身就靠着小钟表卖出了七万六千贯的天价,现在又在听到题目之后,立刻就坐下写写画画,每个举动都十足的引人注目,让人恨不能把他手里的图纸夺过来,好生观摩两下。 看看这个创造出七万六千贯不可能神话的参赛者,究竟会再次做出什么样的机械来。 但是口头上的嘴硬当然还是要的,哪怕他们的大师兄到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动作。 “咳咳,夺冠?夺冠的必然是我们楚国的大师兄了,怎么可能是你们齐国的关门弟子,他还那么年轻,想来对农业方面的各种工具都未必了解吧?” “不了解?要知道在我们齐国,每天早上的务农可是每一个弟子的必修课,依我看,对农业工具不熟悉的,是贵方才对吧。” 在比赛开始之前,双方的口舌之争已起,咿咿呀呀的争论个不休,吵闹非常,黎筝还未对此说出些什么,先听那楚国的大师兄吼了一声:“够了!比赛结果怎样等着看就行了,吵什么吵!吵得我都想不出来做什么作品了!” 闻言,楚国方面的声响顿时为之一收,安安分分的安静下来。 没人跟着叫板,齐国这边的自然也就一个巴掌拍不响的同样安静下来。 时间就这样推进了五天,一直到第五天的时候,楚国大师兄的作品都还未落笔,显然是个没有任何思绪的,而反观黎筝,做出来的失败品都已经堆积了有两个之多了。 这天夜里,所有人都已经睡着了,只剩下黎筝和大师兄两个参赛之人还在熬夜。 埋头苦干到天快亮的时候,身上披了一件小披风的黎筝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终于告一段落的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先前两个失败品错误的地方被她总结了一下,这下制作进度明显快了起来。 她手中捧了杯茶水,推开旅馆的门,到走廊上散散步,也好慰劳一下自己辛苦的腰肢,谁知,一推开门,就看到走廊上深夜不睡,还在那儿站着的楚国大师兄。 “大师兄,你也还没睡?” 虽然还没有开始动手,但楚国大师兄一样熬到了这个时间,他终日苦思,却没苦思出什么结果,面对年纪轻轻就大有可为的黎筝,他不由面色难看,自我怀疑。 “是啊,睡不着,想思索点东西。” 黎筝点了点头,了然道:“是还没有想出制作新作品的点子?” 大师兄被人戳到最痛的点子,一下子差点从地上跳起来,好不容易抑制住了冲动,沉默半晌,这才点头叹息:“是啊,还完全没有思路呢。再这样下去,恐怕要直接向你认输了。” 黎筝也沉默了一下,感觉话题有些沉重,思考后决定鼓励一下对方。 “不至于,楚国大师兄惊才艳艳,哪怕一开始落后于人,想来也可以后来居上。” 第233章 夜风习习, 空气微凉,湿冷的夜露凝结在屋顶之上,又顺着屋檐一颗颗的滴落下来。 黎筝鼻尖就划过这么一颗湿冷的夜露, 站在客栈栏杆内的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避开了那颗下落的露水,而后重新看向楚国大师兄所在的方位,电光火石间, 脑中似有一盏电灯泡亮了起来。 “落, 万物下落又生长,大师兄可想到了什么?” 楚国大师兄显然跟不上他变幻话题的速度,慢了一拍后, 问道:“应当想到什么?” 黎筝答:“下落,播种,像是插秧时,每种植一颗新的秧苗就要重新弯下一次腰, 使人好生疲惫,要是有什么工具能够替代就好了。” 楚国大师兄愣了,这是要直接向他给出点子了。 身为竞争对手,这齐国的关门弟子竟然这么大方。 他显然心情复杂:“为什么?” 黎筝看这挽着袖子的青年明显是有了方向,自己便也扯扯披在肩膀上的披肩, 准备回房休息了,否则的话天都快亮了,她连个浑沦觉都睡不到:“刚巧想到罢了,而且,也不想连比都不比, 就直接赢了。” 不想比都不比,就直接赢了? 这句话可是没有半分傲气在的。 难道是自己刚才的模样太过落寞, 引得她同情了? 楚国大师兄想不通,这么好的点子竟然直接给出来了,要知道,万一他靠着这个点子赢过了他,岂不是要让这齐国的关门弟子扼腕不已? “我不会直接用你的点子的,再等一天,再多等一天,让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思路,万一有的话,” 黎筝截住了他的话头:“万一有的话,也比不上这个好,这就是最好的点子了,连我的都没有这个好。如果我一开始就想到这个点子的话,兴许我也会用它制作参赛作品。” 大师兄一下子失语:“····确实。” 这大抵就是最好的点子了。 但,却是他的竞争对手给予的。 谁都不能想象大师兄此时心中的复杂。 如他所言,青年又多等了一天,可还是没能想出更好的点子来,最后在时间不够的威逼催赶之下,还是选择了使用黎筝给的提议。 “自动播种机!”楚国的墨家弟子们几乎快要乐坏了,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第一时间广告天下,恨不能现在就靠着这个点子把齐国的那个关门弟子打死! “真不愧是大师兄啊,这六天的时间能想出这么个绝妙的好点子来,真是一分努力一分收获啊!” “一个字就是值啊!这六天的等待完全不亏啊!有了思路就好办事儿了!” 且不提楚国墨家弟子们那边是如何欢庆的像过年一样的日子,齐国这头还在按部就班,慢中带稳的前进。 反正黎筝这边连失败品都堆积了两个了,现在手头上这个小的模型,眼看着就快做成功了,之后做出个正常尺寸的作品来根本不在话下。 与楚国不同,齐国家的根本不担心时间不够用,一开始知晓点子时的热度已经过去了,现在只剩下继续对外展现他们齐国墨家弟子门面、风度的时候。 所以他们一个两个的都比较冷静自持,不像楚国的墨家弟子们那样开心到疯疯癫癫的。 为期十五天的比赛时间很快结束,到了两人应该将自己的作品搬上众人眼前,等待评论的时候。 黎筝胸有成竹的将自己已经做完的作品放在身边用布遮盖起来的地面上,等待着裁判叫到她名字的时候。 与此相比,另一边的楚国大师兄则面色不是很好的立在另一架大东西旁边。 裁判走上前,说了一些开场时的暖场话语,而后点到楚国大师兄身上:“有请楚国大师兄拿出自己的参赛作品!” 这声呼唤似乎隔了很长时间才传到青年的耳朵里,等了半天,才从青年口中听到一声“唯”。 他慢吞吞地上前,而后把盖在作品身上的那块大布子扯下来。 那作品才刚亮相,楚国的团队里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大师兄!大师兄!大师兄!” “必胜!必胜!必胜!必胜!” “齐国的,睁大眼睛看好了,这就是赢过你们的参赛作品!” 已经捡起齐国对外的骄矜,齐国弟子们对此只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并不参与插话对吵。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身在楚国团队里却静默不语的楚国大师兄简直就像是走错了阵营的齐国人。 给了对方那么好的一个点子,黎筝还以为今天正式比试的时候,对方会满脸微笑,稳操胜券,可现在,似乎面色有些苍白啊? 皱了皱眉,观察到对方状态似乎不怎么好的黎筝提起了警觉。 “楚国大师兄,介绍一下你的作品吧。” 又是隔了半个世纪,楚国大师兄才恍如初醒般的“哦”了一声,而后道:“这是我做的全自动播种机,它可以——” 话还没有说完,先被因为这个名字而激动起来的裁判抢话道:“全自动播种机,真的吗?如果你真的造出了全自动播种机,那可真是造福全人类啊!没想到这次比赛当中竟然能碰上这种档次的参赛作品,这实在也是我的荣幸啊!” 闻言,楚国大师兄的脸又一次白了白,连整个人都忍不住摇晃了几下,像是随时会倒下似得。 这次他的异常不仅仅只是被黎筝注意到了,裁判先生同样注意到了这件事,他从青年的背后扶住了他:“哦呀呀,这是怎么回事啊,是连夜加紧赶工太疲惫了,所以有些站不住吗?加油,再坚持一会儿,等到赛后就可以好好休息了。” “大师兄!”楚国的墨家弟子眼中不由出现了感动的泪花,“为了我们楚国,大师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呀,听说昨天晚上还通宵了一夜,整晚都没有睡,” “等到大师兄成为这次比试的赢家就好了,一切都能苦尽甘来了!” 可是经过他的话语之后,楚国大师兄的嘴唇似乎颤抖得更加厉害了,整个人就像是狂风暴雨中的一株小草,随着打来的风雨随时都有着倒下的可能性。 黎筝瞄了瞄那台过于巨大的全自动播种机,慢慢从中看出了一些端倪,她挑了挑眉头,主动减轻楚国大师兄负担的将大众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好了现在到我了吧,我的作品叫龙骨水车,是用来浇灌作物的。” 此言一出,大众的视线果然如她所料的转移了过来。 “龙骨水车?浇灌作物?也是跟大师兄的一样可以全自动的吗?” 黎筝摇了摇头,起身站到龙骨水车之上,亲身示范给大家看:“不是的,是要用人力踩踏,才能启用的,人站在扶手这里,然后往下踩,带动后面的水车转动起来。” 裁判忍不住赞叹:“原来如此,倒是好一番奇思妙想,这样一来,前面的水就能自动带到后面,统一浇水了,好物啊,好物,越是了解农事的人,越是能知道这座工具内里深藏的价值!不愧是曾经创造过七万六千贯传奇的人!” 楚国的墨家弟子听了这番话,赶紧收起了脸上的赞叹之色,不服气地道:“即便如此,要跟我们大师兄的全自动播种机相比,还是差了一大截的吧,今天的赢家应该是我们楚国才对。” 如果不是同样从大师兄身上看出些许不对劲之处的话,现在裁判恐怕已经赞同这位小弟子说的话了,可惜啊,可惜。 裁判故意没有接茬,而是对着楚国大师兄道:“既然邹黎阁下已经展示过了她的参赛作品的功用,那么请楚国大师兄也展示一下您的作品吧。” 仿佛泛起了一阵牙疼,楚国大师兄吱吱呜呜地道:“这,这” 裁判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怎么了?有什么不便吗?” 楚国大师兄狠狠咬了一下腮帮子肉,心道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地勇敢道:“没,没什么。” 他走到了自己的作品旁边,介绍道:“这是我的参赛作品,全自动播种机,它可以靠自己实现全程播种。” “只要像这样先把秧苗的种子放进这个盒子里面,然后——” 然后一只细长的机械臂就从机器里伸了出来,在众人的视野里疯狂的上下上下,而它手里的秧苗,则被它死死得捏在爪子里,从头到尾都没有放下来过。 总算暴露的楚国大师兄在众人惊讶的视线里,终于如释重负地吐露道:“其实,我的机器还没有经过最后调试,也就是说,因为时间不够的缘故,它还没有被最终完成。” 因为时间不够所以没有最终完成这种话只能骗骗外行人了,在场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的机械上面还缺了几个关键步骤的机械,所以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你,” 黎筝还没把话说完,极度害怕自己被人拆穿的楚国大师兄就马上道:“好吧,我的思路还没有彻底通畅,有几个地方我还没有想通,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让它真的全自动。” 第234章 “那岂不是——”碍于他们家楚国大师兄的面色没有将完整的话说出来, 最后却还忍不住地道:“那不就是根本没有制造完毕吗?自动播种机,还没有完成它名字里包括的承诺。” 制作到现在这个程度,根本还无法实现自动播种。 楚国大师兄面色白得像是一张一戳就破的白纸般, 摇摇欲坠,他低垂着头,一副落败骄阳的模样:“对,是这样。” 一阵喧哗从齐楚两国的聚集地散开, 有着越演越烈的架势。 裁判点了点头, 一合掌道:“好!那么这一局的比试结束,胜利者是齐国墨家关门弟子邹黎!” 黎筝的手臂被他抓着举了起来,刚举到一半, 有人不服地叫喊道:“等等!全自动播种机,这是个光听名字,就知道有多么好的机械,要不是时间上不够的话, 比赛结果根本不会这个样子!” “我们楚国要求加长比赛时间,重新比一次,还是用这自动播种机和龙骨车,大家分呗在这两样东西上面改进,谁制造改进出来的东西好, 谁就是赢家!” 齐国人都快被楚国人的赖皮和不要脸震惊到了,当下不给面子道:“凭什么,我们都已经赢了,你们突然说不忍这个成绩了,太赖皮了吧!” “是啊, 比赛就应该愿赌服输,时间长短也是你们楚国提出的, 该遵守就遵守,非要说时间短的话,怎么我们家邹黎就在时间限制之内完成了呢?还完成的这么好,这家龙骨车未来的身价不可估量,绝对能运用到农业的各个角落去!” “赢家是我们齐国邹黎,这是无可争议的事情,你们自己没有在时间之内做出来怪谁啊,只能怪怪自己呗。” 话已至此,换做哪一个明理人都该惭愧的掩面承认这个成绩的实在性了,但是楚国与众不同,就是在没理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地跟人叫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的全自动播种机这个点子明眼人都看得出的好,怎么可以就停止在这里呢,只要再多一点时间我们就能赢了!” 想想全自动播种机这个好点子,楚国人又多了些底气来:“确实啊,你们齐国强行要赢的话也胜之不武啊,我们的点子这么好,你们单纯是因为时间短才占了我们一头,实际上真正的赢家应当是我们楚国!” “是啊,要论点子上的高妙,龙骨车跟自动播种机自然是比无可比!谁是赢家,你们齐国心里没点数吗?” 正当一众齐国人被气得跳脚的时候,脸色苍白不已的楚国大师兄终于忍耐不住了,他暴呵一声,叫道:“够了,都别再闹了,全自动播种机这个点子,本身也是他们齐国关门弟子邹黎给我的!” “什——么——” 此话一出,不少楚国人果然慌乱起来:“点子是她给你的?她自己不用非要给你?这怎么可能?” “是啊,大师兄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们个台阶下,所以才这样说的?” 楚国大师兄头一阵一阵地疼,他想看看众人的表情,又觉得抬不起头来:“不是,全自动播种机这个点子,真的是邹黎在比试第五天的晚上告诉我的,但我只得到了这个构想,却没能吃透,想明白其中的构造,所以东西造不出来。” 他摆烂得叹息了一口气道:“不是时间够不够的问题,是我没想明白,这样下去,即便再加给我一倍长的时间,东西我也制造不出来,到时候,还是我们输。” 楚国人听了这番话,顿时像是哑了声带似得,一声不吭,良久,才嘀咕出半句:“这个点子就是他们给的?身为竞争对手,他们能给什么好点子,定是想了个难的,制作不出来的东西给了大师兄,可怜我们大师兄,这是被对手阴险的陷害了还不知道。” 楚国的墨家子弟在这番话下,又找回了点思路,赶忙接到:“对,对啊,我们大师兄多么厉害的人,要是没有这个点子的话,这么些时间下,定是制作出个作品来了,现在什么都没有造出来,纯粹是因为听了奸人的话。” 好家伙,开始斗米恩升米仇了。 黎筝真没想到当初一时好心,将临时想到的点子告诉给楚国大师兄能惹出这么大的祸患来,而这祸患还一直没有停止,还在继续扩散下去。 楚国人总结道:“这次比赛中途有人犯规操作插手,比赛结果根本不能算数!齐国邹黎不配做这个赢家!” “就是啊,自己做了个好做的龙骨车,让别人做这么难的全自动播种机,就是故意在使坏!如今怎么配当这个赢家?比赛结果不作数不作数!” 黎筝气得都要笑出声了,牙齿紧紧地咬合在一起,非得给他们整个打脸不可。 “听说,你们嫌弃这个点子太难,做不出东西来?说是我故意使坏?”黎筝双眼里都快冒出火来了。 楚国人立马接道:“是啊,你还有什么能为自己辩证的余地吗?没有就闭嘴,你这个心思不正,心怀鬼胎,想通过除作品以外别的手段获取胜利的卑鄙家伙!” “呵呵,”黎筝止不住的冷笑,只觉得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恨恨锤了一下桌面,反问道:“为自己辩解?我当然可以为自己辩解!来人,拿纸笔来!这个全自动播种机,你们说难做不出来,我倒是要攻克下来给你们看看!” 纸笔很快被店家取来,黎筝将纸铺在桌上,雷厉风行的落墨,三两下就勾勒出一个机械的大概图样来。 那是一个三叉式的耧车,下面竖着三根三角犁铧,上面装一个巨大的箱子状的耧斗用以装放谷蔬的种子。 围过来的楚国弟子们纷纷瞪大了眼睛,看黎筝像模像样的架势,再想想她刚才说的那些话,不由得惊诧道:“你这是干什么?你要做全自动播种机?这不是做梦呢嘛?我们大师兄都做不到这件事!就你,还想攻克?想都不要想了。” 黎筝呲笑反唇道:“做不做得到,是要做了再看的,兄台现在就放话,还是为时过早吧?看都不看我这机子吗?” “你这机子,看起来还真有几分其貌不扬,灰头土脸的架势,一点都看不出什么全自动播种机的影子,你啊只怕是要等到做失败了才知道后悔。” 在楚国人的构想里,黎筝顶天也就做出一个跟楚国大师兄一样的半吊子产品出来,只能用一半,但是远远达不到应有的作用,再者,大师兄一个沉浸在作品里面九天的人都只做出来这么一个雏形,她一个临时拍板要做的人,能做出什么好东西来啊。 现下的楚国人都在等着她碰钉子,自讨苦吃,跟大师兄一样败在这个全自动播种机上面,没有任何人担心她真的能做出个成功品来,就连齐国听她放了大话的人,都吊着一颗心,心事重重地看着她的动作。 不过黎筝才不理这些人的表情和嘲讽,她埋头苦干,争分夺秒,誓要给这些人开开眼。 “拿木材和刨子来!” 锯木头的声音随之响起,在黎筝熟练工的动作下,她手里的框架逐渐向着图纸上的机械演变而去,没有用任何一根钉子,全程都是榫卯结构的工具在黎筝手中渐渐成型。 最后一步,最为重要的就是耧斗,在将成功版的耧斗拼装上整个工具之前,黎筝制作失败了两次,她用工具测量着各个谷物种子大概的尺寸,又用凿刻刀在耧斗里面钻挖出给种子通过的渠道。 眼看着机器逐渐成型,有的楚国人开始惊慌起来:“喂,该不会她真的能制造成功吧?” 但接近真相的终究只是少数人,大部分还在鄙夷轻视黎筝,闻言有人当场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嘛,放款心看她撞墙吧,大师兄都攻克不了的东西,你告诉我她能在这短短的一小时制造出来?哦,用的还是她制造出来的钟表看的时间呢,不过就这样而已了,一个人一生有钟表这样一件让人感到荣耀的东西就够了,想要有两件,还是太过困难了。” 黎筝最后把握不住在尺寸上的收放,最后直接给种子设计了一个长长的通道,必须要三转四绕,最后才能掉出来。 她在地面上拉动耧车,看着种子每隔几步就掉出来一颗,严肃气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一直看着黎筝那边的动静,从头到尾没有移开过眼睛的楚国人惊掉下了下巴,他拍动站在他前面的那个墨家弟子——先前说黎筝绝对不可能成功的那个人的肩膀道:“但是,但是她真的做出来了诶。” 完全没有使用什么机械手臂,也没有什么卡关键的技术性难点,前面用犁推开地面上泥土,后面用耧斗放落种子下来,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就完成了一整个“全自动播种机”的设计。 简单、便捷、快速、深入人心! 这就是邹黎的全自动播种机吗? 不少之前说过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东西制作出来的楚国弟子都纷纷闭上了嘴,脸色难看的惊人。 第235章 “怎么样, 这不是就做出来了吗?” 赶时间将这么个大东西制作出来的黎筝捏着酸痛的肩膀和手臂,疲惫地靠在桌案边休息,心情上却十分神清气爽地勾着唇角道:“是谁说时间太短, 做不出来的?又是谁说,我为了拿到比赛胜利,卑鄙无耻地向他人提供了根本没办法制作出来的点子?” “这不都做出来了吗?时间短吗?制作上有困难吗?” 诸楚国墨家弟子的脸上真是火辣辣地疼,他们死死地闭着嘴, 一句话都不往外说。 终于扬眉吐气的齐国弟子们一个个眉飞色舞道:“啊呀, 看来我们这赢家拿得还是名正言顺啊!” “是啊,不仅仅是自己家做出来的龙骨车一看就好用,就连对方家里全自动播种机的点子都是我们提供的呢, 甚至连他们没完成的后续制作,我们也补齐了。” 齐国弟子眼带喜色,嘴角裂开的弧度大得要扬起到耳朵根儿去:“什么叫当之无愧的赢家呀!就是我们齐国关门弟子邹黎啊!真不愧是七万六千贯日常销售额度的奠基者!” 就连季夫子也忍不住抚摸着胡须道:“确实出色啊,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难度这么高的作品, 奇思妙想是一个点,机械功夫扎实又是另一个点。怎么样,是不是该服输了?” 他视线看向楚国跟队而来的姚夫子,对方面沉如水,黑得像是用过无数次的锅底, 姚夫子开了口,犹要嘴硬道:“这还不算是全自动的吧,这个犁需要人扶着推动,看起来行动非常不便,恐怕在播种方面的效率, 还比不上人自己手动来得快捷。” 黎筝拍了一下手掌:“原来实在担心这个啊,您看, 我前面还要加一副鞍,实际上是要捆缚在牛马身上的,捆缚在牛马身上,这才完成了一个整体。这样,我已经提前找人借到了一匹牛,现在我们就去外面的土地上试试吧。”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姚夫子的心就不断地往下沉,跟着人走到外边一看,几个齐国的墨家弟子自发的帮着将耧车固定在了牛的身上,犁则深深得插进了土里,随着牛的走动,这架犁车一边翻动着土地,上头的耧斗一边将种子播种进泥土之中,大大的方便人劳作。 也真正的实现了之前所说的全自动播种这五个大字。 看到这一幕,姚夫子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多岁,他明白,在齐国大获全胜的情况下,他们楚国是不会再有接触墨家巨子令的资格了。 季夫子摸了摸胡子,扬眉吐气地道:“如何,我这关门弟子收得怎么样?” 姚夫子潦草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回了旅店。 他低低的嗓音哑地说不出话来,可那道声音却还是违背所有楚国弟子的意愿道:“收队,明天我们就回楚国。” “夫子,那墨家巨子令——” 姚夫子暴呵道:“住口,从今往后,不要再提任何有关于墨家巨子令的事情!” 至此,楚齐两国的墨家弟子分道扬镳,不再一同研究墨家机关术,也没有建下什么一起攻打违抗秦国的约定,圆满达成自己目的的黎筝目光闪了闪,重新退回到齐国墨家弟子的队伍里,接受众人的恭喜。 虽然楚国墨家弟子们中途退出了前进,但是旅程还是在继续,不过多久,黎筝所在的队伍就来到了秦国咸阳。 * 而另一边的队伍则更早出发,却直到现在都没有抵达秦国咸阳,归根到底是因为遭受到的刺杀次数太多。 后月双手背捆缚在身后,一贯保养仔细的漂亮脸蛋上横陈着两道伤口,她坐在颠簸不已的马车上,心情几近死灰。 这大概是后月有生以来所遇到的最多的刺杀与袭击,就在刚才,她又一次的被人从安全的,有人保护的车队里拖拽了出来,拖到了这个不知前程命运的地方,生死未卜。 她眼中慢慢地溢出些许泪光来,在看到了来刺杀她的那些人实力有多高强之后,她心中升起了认命的情绪。 也许是过往做过了太多错事,所以一下子遭到报应了吧。 如今这么悲惨的情况下竟然还带着点活该,也真的是,命该如此。 这一路来,后月已经把心中所有可以忏悔的事全部忏悔了一遍,又把所有对不起的人全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可心里的那点害怕和凝重还是没有停止下来的迹象。 巫女白,她思索着,这该不会是巫女白的报复吧? 毕竟后月自己已经停手了,没有再使出任何诡计要陷害谁,然后又不幸的连累到自己了,可现在追杀还是在上演,那么,动手的人还能是谁呢?不就是巫女白了吗? 难道是她知道了自己的动作。 后月的心跳得很快,而后,她觉得这个猜测还是有理有据的。 她买下的那些劫匪不但专业性上不行,屡次抓错人,恐怕在保守秘密方面也不大行,想想上两次的袭击,前后两拨人都被抓个正着,连根铲除。 不,她是说,万一没有当场连根铲除怎么办? 但凡抓住一两个人,逼问一下,只怕都能问出事情的原委,然后—— 巫女白会对她这个自讨苦吃的罪魁祸首怎么样? 后月一时冷汗连连,汗流浃背,心中全是这次下手不干净不利落,留下了千种后患而感到的后怕。 她心中还是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抱着最后一丝希望。 可是,可是,巫女白前两次祸患之中,费尽心力来找她,救她,现在又何必还对她下杀手呢? 这不是让前两次的救助都白费了功夫吗? 她狠狠地咬住了下唇,心想自己就该赌一赌,赌巫女白不愿意在自己负责看护照顾她的时候对她出手,免得她出了什么事,连累巫女白自己受罚,这多不好啊。 然后她又连带着想到了扶苏,那个她未来的婚胥。 她想他对她一定还是有感情的,不然又为什么要特意派遣巫女白来接待她呢? 不就是担心她在路上遭遇不测,会是巫女白动的手吗? 现在好了,巫女白是必须要来救她了,否则的话受牵连的人就是她了。 可后月怎么猜也猜不到的是,扶苏派巫女白来接待她,是为了分出个大小来,让巫女白不必在她公主的身份面前伏低做小,因为在他心里,巫女白是大,她这个新来的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尘埃,两者之间没有半点可比性。 她更加猜不到的是,这次的刺杀,就是她所以为的对她抱有情感的扶苏派出来的。 她大抵是想不到在赵黎死后,扶苏对齐国,对她有多恨,恨到希望当年死去的人是她而不是赵黎。 目的地到了,一个身影撩开了帘子,手中的大刀在日光的照耀下闪烁不已。 “午时三刻已到,准备受死吧,齐国公主田筝,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事情?” 面对着蒙着面的劫匪,后月的身体害怕到瑟瑟发抖,连声音都发着颤,可她还是强撑着道:“别、别动手,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们大秦太子,未来大王的太子妃!你把我放了,我一定给你金山银山作为报答,一定比收买你来杀我的人给的要多!要知道,我可是你们未来大王的太子妃!我又很多很多钱!到时候你就有用都用不完的钱了!” 劫匪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吧,既然都到这个时候了,你都已经要死了,那我就让你当个明白鬼,今天派我来杀你的人就是你口中的未来大王,秦国太子扶苏。” 后月听了一愣,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道:“我都要死了,你还骗我做什么?今天这件事不可能是太子殿下做的,我是他的太子妃,他杀我做什么?这件事只能是巫女白做的。” 劫匪口中爆发了一声响亮的“啧”,他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来,在后月面前晃荡:“看见没,太子!我是太子手下最精的刺客,只有太子本人才能调动命令我,今天要杀你的就是太子殿下,至于巫女白,可能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呢!” 后月看着那块牌子,神思无主,嘴唇颤抖,喃喃着:“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杀我的人,杀我的人,竟然是太子?” 劫匪终于笑了:“是啊是啊,就是太子,今天让你当个明白鬼,现在知道了真相,尊贵的公主殿下,您这就去了吧。” 手中的大刀已经扬起,可即将丧命的刀下之魂却还在恍惚之中,不知道挣扎、尖叫、逃跑。 眼看着死神的镰刀即将落下,一块黑色的石头砸上了劫匪的后脑勺,“哐当”一声,劫匪持着刀倒在了地上。 一个逆光的身影从他背后走了过来,正是刚好错过了劫匪的剖白,什么都没听到的素鸢。 “你没事吧?我来救你了。” 后月看着少年俊美的面容,再想想那个狠心到要杀死自己的未来夫婿,忍不住“哇”得一声扑在少年怀里,哭了起来。 第236章 有人弃她如敝履, 有人待她如珍宝。 伏在少年人的背上,后月一边流眼泪,一边看着少年辛苦的找路。 素鸢将人小心的背在背上, 再一次重新把她托举高了一点,免得她双腿拖在地上,撞到受伤的地方。 来不及擦汗,他口中辛苦地喘着气:“你, 你哭得轻一点, 我们还在那些刺客的老巢里,万一被发现了——” 顿了顿,后月如他所愿的哭轻了一点。 她认真的看着他的脸, 看他努力救她的样子,只觉得说不出的好看,心中微微的就是一动。 “你干嘛要来救我?” 她近乎有些执拗地问道。 素鸢则还在警戒着四周的危险,双眼与耳朵一刻不停地向四周探听着各种动静, 突然,他抽了抽面颊,脸上露出的表情,赫然是因疼痛而造成的。 原来,为了来救她, 他身上都是打斗造成的伤口,此时正一阵阵地泛着疼痛,他只能简短地作答:“救你是我的职责。” “你的职责,”后月又想到了她那个未曾谋面,就派了这么多人马来杀她的未婚夫婿, 心中止不住地悲伤。 少年的职责是保护她,那他呢? 作为未婚夫婿, 他的职责难道不是爱她,照顾她,保护她吗? 怎么会成了派人来杀她呢? 后月心里一阵的难过。 “哈,哈,到了。” 少年发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 素鸢口中累得止不住得喘息。 他背着后月在敌人的老巢里狂奔,就是担心被人发现,可现在这安全的逃命终于还是要截止了,他们到底还是要面临着与敌人的正面对决。 “过来,快过来。” 他放下了后月,将她拉到了一旁的小树林里,然后就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后月吓了一跳,她捂住自己的衣服,抱住自己的肩膀,遗忘了所有的大声道:“你要干嘛!” 而后被少年一下子伸手捂住了嘴,抵在了身后的树木上:“轻一点,你想让我们暴露,然后两个人一起死在这里吗?” 素鸢先是自己侧身往外看了一眼,确定没有什么事,暂且还没有人发现他们之后,又拉着后月一道往外看:“你看,那个岗哨口子,那里站着很多敌人对不对?” 后月被吓了一跳,他们原来站在距离敌人这么近的地方。 “带着你,我逃不过去的,所以,现在,你把衣服脱下来跟我换,我穿着你的衣服先过去吸引开他们的注意,等人都走了,你再过去。” 他去吸引敌人的注意力? 那个岗哨站着如此之多的劫匪,哪怕他功夫再好,也双拳难敌四手·····恐怕这一去就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后月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即便是她这么冷血狠毒的人,都忍不住眼眶一热:“我走了,那你怎么办,你——” 你会死在这里的。 素鸢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可是我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现在我们两个人能走一个是一个明白吗?” 后月顾不上少年的手在脱她的衣服,她只是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出来。 从小到大,她身边的人都爱慕虚荣,不顾一切手段的向着荣华富贵攀爬,为了那些金山银山,红粉骷髅,那些人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不论是亲情友情,还是别的什么。 但是眼前的少年不一样,他什么都不跟她要,仅仅只是萍水相逢而已,就豁出命来救她,他跟她过去身边的那些人全都不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而且还是在这种时候。” 后月从来没有遇到过对自己这么好的人,还偏偏是在这种生死关头,她给不了他任何东西,不管是钱财还是地位,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款待他,可以报答他。 不,别说那些身外之物,恐怕他去了这次之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会。 想到这里,再想想他们两个一共也只碰头了三次,三次,全是她身陷危险,他不管不顾的来救她的时候,后月眼睛里的泪水就涌的更汹涌了。 “哪有什么为什么,咳咳。”素鸢捂住胸,咳呛了两下。 他的上身已经光裸出来了,平坦的上半身显示着他真的是一个男性,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只是在男扮女装的活着而已。 这个时候,素鸢也在脑子里过他短短的一生。 他是宫女和侍卫之间偷偷生下来的私生子,虽然是男性,但母亲为了让他在宫中生存,在一次选拔小宫女考试之中,将他扮做女性的样子,偷偷混进了小宫女之中。 这一扮女装,就是大半辈子,还是最近拌做了巫女白的样子之后,才有机会偶尔恢复男装。 这中间,还发生了众所周知的被蔡观星的儿子蔡人正当做美女调戏玩弄的事情,这种事女性碰到了都会觉得恶心厌恶不已,换做是男性的他就更加了。 还好发生这些事情不久后,他就得到了巫女白的救助。 说起来,巫女白是他的大恩人,这条命要奉献也应该奉献给巫女白才对,可现在却—— 他也说不清这是什么该死的命运,可是想着,一旦后月身陷危险,巫女白也要受到牵连,自己心中就过意不去,所以还是决定救眼前这个女人。 他叹息道:“你以后不要再陷害巫女白了,她是我的恩人,对我大有救助之恩,你——” 说到一半,后月泪眼朦胧得抱住了他:“我知道了,我会的,我再也不对她动手了,我全都答应你。” “男女授受不亲。”少年还是将她推开了,“记住我说的话,先让我走过去,等到他们被我引开了之后,你再出来。” “好,好。”后月哭得泣不成声,她在心里道,要是过了这次之后,他们两个还能再见面,她就不嫁给那个劳什子的派人来杀她的太子扶苏了,她要嫁给他,嫁给这个拼尽全力守护她的小侍卫。 他真的很值得一个人去爱。 “喂,要是,要是这次之后,你还能再出来,你就带我私奔好不好?” 素鸢听了当场吃了一惊:“这怎么可以,你可是要嫁给太子扶苏的。” “那又怎么样,我看我和他之间是互相不会喜欢对方了,而且,经历了这次事情以后,我发现,我对金银财宝什么的热爱也淡了很多很多,可能真正的经历了生死之后,才知道什么是重要的吧。” 她梨花带雨地道:“小侍卫,我要和你私奔,你竟然敢拒绝?” 素鸢犹豫了一下,转而再想想,巫女白和太子扶苏是一对,要是能带走这齐国公主,对巫女白也是有利的,说不定还能帮上他的大恩人一把,于是就点了点头:“好,要是这次过后,我还能活着,我就带你走。” 后月一下子笑开了。 她虽然心里还是很痛,知道这次分别之后,这个以身犯险救她的小侍卫以后就看不到了,但现在两人的意愿能够达成一致,她还是非常开心的。 素鸢换上了后月的衣服,穿戴整齐,他向着女孩点点头,冲出了小树林,一边跑,口中还一边发出喊叫声吸引那些站在岗哨上的劫匪们的注意力。 而后月就按照计划,等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离开岗哨之后,就飞快的跑过岗哨,成功逃离了劫匪的老巢。 “抓住了!” 一个手刀重重地劈晕了在前奔跑的“女孩”。 一把接住她的身体,没有让她直直摔到地上的劫匪回头疑惑地问:“怎么让她给跑出来了,潜七怎么办的事儿?不是说过一回到这里就直接杀了吗?” “别骂骂咧咧的了,既然他失手了,那你赶紧动手吧,别再把时间拖延下去了。” 所谓动手,指的就是杀了他们的目标对象,齐国公主田筝。 但在刺客手中的刀捅进素鸢的胸膛之前,他们又发现了一件事。 “诶诶诶,等等等等,你们看看这张脸,这张脸好像不是那个齐国公主的长相啊,这是——” “巫!女!白!”XN 由于太子殿下说过刺杀这件事一定要瞒着巫女白进行的缘故,刺客们的动作小了很多,虽然还是装作山匪打家劫舍般的将后月绑架到了这个他们抢来没多久的山寨里来,但是全程整个动作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但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们小心谨慎了全程,现在却还是看到了巫女白其人,而且还是在自家寨子里! “你们抓错人了?” “这不可能啊!” “那是怎么回事?” “·····” “······” 没人能说得上来。 “现在出问题了怎么办?” “把人送回去?” “突然出现在自己家门口?回头人家怎么想?” “都这时候了,还管她怎么想?” 潜一冷冷地看着说话的对象,直到对方咽了一口口水,低下头道:“那就随便找个乱葬岗扔了,假装是抛尸,她是被抛之中的漏网之鱼,我们一不小心没有弄死。” 潜一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听到这里,索性点头,拍板道:“那就这么干!动手!” 醒来的时候,素鸢就睡在一个偏僻的乱葬岗里,一睁眼,一个死人的眼珠子就和他对在了一起,他猛地吓了一跳,坐起来伸手就推开了那具已经僵直的尸体。 时至半夜,天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只剩下微弱凄冷的月光零星得照着地面上的生物,将这个乱葬岗衬得越发可怖。 素鸢七手八脚地爬起来,中间踩在两具尸体身上,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却还是顺利地站了起来,他片刻也不停歇地跑回了车队休息的客栈,一回去,看见店家正打着灯,后月又换上了新的公主裙袍,一身朴素的白,坐在客栈的门外,往一个盆子里给他烧纸钱。 两人的距离接近到一个程度,互相都看见了对方,后月手中的纸钱随风飘落的掉在了地上,素鸢捂着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心中五味杂陈,也慢慢地停下了步子。 第237章 传说死者的灵魂会在头七的夜里回到自己的家中, 看望亲人,但是没说在死去的第一夜就返回啊。 所有一位素鸢已经死掉了的人都惊声尖叫了起来,只有素鸢一个, 猛然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翻了身后坐着的小板凳,抬脚的时候还差点踹翻了身前烧着纸钱的火盆。 她口中发出一声喊叫“小侍卫”, 说着冲也似的扑进了素鸢的怀抱里。 “你活着, 你还活着,太好了,你没有死。” 素鸢抱着她, 在后月的疯狂摇颤之下,也忍不住的在脸上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在鬼门关走过了一遭又怎么样,一觉醒来在乱葬岗跟尸体看了个对眼又怎么样? 只要回家的时候,有人能欢天喜地的欢迎他, 替他高兴,他就有力气继续生活下去! 素鸢心中一动,对怀中的女孩不禁升起了些许怜爱之情。 可正在两人热泪相拥的时候,有几道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巫、巫女白阁下!您终于回来了!” 原来,热泪盈眶的不仅仅只是差点守寡, 连夜等待心上人的后月,还有奉命来保护“巫女白”的各个侍卫们。 看着被侍卫们围拢起来的素鸢,后月脸色一变:“小侍卫,他们喊你什么?” 巫女白?什么巫女白?这儿哪儿来的巫女白? 接过侍卫们手中递来的白纱面巾,穿着女装的素鸢重新将面巾挂在脸上, 他看着月光下穿着一身白的素鸢,眼中有淡淡的复杂的情绪在流淌:“他们说的没错, 我就是巫女白,有些事很难以解释,但是,你还愿意跟着我走吗?” “轰隆”一声,仿佛有一道惊雷劈在后月的身上,将她雷了个外酥里嫩,让她原本还算清明的大脑变得混沌起来。 巫女白,那个被太子扶苏喜欢,暗恋,痴迷着的巫女白,和她眼前这个几次奋不顾身,出入险境来救自己的小侍卫,竟然是同一个人? 再看看小侍卫一戴上面纱,便完完全全的像是个貌美女子的模样,后月一下子惊呆了。 可她又想起小侍卫的那句问话,我就是巫女白,你还愿意跟我走吗? 走吗? 这是她在危险时刻,命在旦夕的时候与他说的话,现在两人脱离危险了,这句话还作数吗? 这或许要问,她对他的喜爱是否还那么坚固,是否还高于金银财宝,荣华富贵。 感受了一下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又感受了一下自己不愿意松开的小侍卫的手,后月明白这个答案是肯定的。 “走!不论你是谁,只要你还是我的小侍卫,我都愿意跟你走。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很复杂的事情难以解释,但是我不在乎,我只在乎你!” 素鸢愣了一下,心中暖暖的。 他想带她走,其实也藏着不少私心,主要是为了帮助巫女白和扶苏成为更好的一对,所以才想将这个横在他们之间的女人带走。 但现在,看着齐国公主什么都不要,只要他的模样,他心中的想法又有些许变化。 他也是喜欢她的,素鸢想着,现在他真的不希望这位公主门当户对的嫁给太子了,反正太子已经有巫女白了,这个女孩留给自己,应该也是可以的吧? “今晚子时,来我屋里相见。” 这句话素鸢没有说出声,只是一点一点慢慢的朝着后月做出嘴型。 看明白了的后月轻微的点了点头,在众人的拥簇下,两人分开各自回了各自的屋子。 午夜子时 一道娇小的身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素鸢的房门,在极致放轻的“吱呀”声的背景音下,踏入了素鸢的房间。 房间里没有燃灯,素鸢静静的坐在床榻前等待着。 “你来了。” “是啊,我们什么时候走。” 在一片黑暗之中,素鸢定定地看了两眼立在自己身前的女孩,顿了一下道:“现在就走。” 过去在后胜的养育下生出了不少娇生惯养毛病的后月一个字都没有往回提,她紧了紧自己肩上的包裹,道出了个“好”字。 “我没带什么衣物,全带的银钱,别的东西都路上买。” 素鸢点点头,牵起了她的手,在离开的最后一刻,他提醒道:“你真的决定好了吗?这不是什么一时兴起做的事,这是决定我们之后漫长一生的事情,今天跟着我一起离开了之后,你就再也不是什么齐国公主了。” 后月捏着素鸢的手,心底里泛上来的感觉却是开心:“我知道,其实,我本来就不是什么齐国公主,此事说来话长。” 素鸢一下笑开:“其实我也不是什么巫女白,此事也说来话长。” 两人远走高飞了,房间里只留下了一封写给扶苏的信。 巫女白阁下,我无法自拔地爱上了齐国公主,与她一同坠入了爱河,所以今天只能愧对您的恩情,与公主一起不告而别,往后,可能无法再帮您继续出现在观星阁了,十分抱歉。 落款人:素鸢。 赵黎死后,真正的巫女白是不会再收到素鸢的来信了,唯一能收到信件的只有扶苏。 捏着手中薄薄的纸张,扶苏颇有些不敢置信:“他们两人都走了?” “是的殿下。”潜一馒头冷汗的伏低了身子,小心地问道:“要不要追他们回来?” 扶苏手指抵着唇,沉默地思考了片刻:“不,不用追他们回来了。” 潜一窒息了一下,提出疑问道:“但是现在缺少了两个大活人,一个是观星阁的巫女白,另一个是齐国送来和亲的公主。” 前者的消失还只是秦国国内的小范围震动,但后者是齐秦两国交好的象征,一旦消失了,那齐秦两国都会有大幅度的震动。 “就说是两人遇刺身亡了。” 只要不娶后月,扶苏还挺愿意成全他们两个的。 只可惜,“只可惜,孤的巫女白也不会再回来了。” * 吱呀吱呀,牛车的轮子在地上连轴翻转着,车上的一众楚国人都沉浸在沉重的气氛当中。 “唉,真是可惜了,我们楚国现在风雨飘摇,跟秦国打得难舍难分,如果这次能够拿下巨子令,兴许还可以号令齐楚两国墨家弟子一同抵抗秦国的侵略,但现在,唉——” “齐国什么样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一向对秦国唯命是从····这次他们拿到了巨子令,是不可能会帮我们的了。” “大家都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出比赛作品。” “大师兄别这么说,我们所有人的期望都压在你一个人的身上,确实会有很大的压力,而且,” “而且这次齐国派出来的关门弟子的确不同凡响。” 正在别人话题中心的黎筝也坐着牛车,在摇摇晃晃中抵达了秦国都城咸阳。 横竖齐楚两国的墨家弟子们的较量已经结束,加之现在在秦国咸阳的拢共就齐国墨家弟子一伙人,黎筝索性让帮她保管墨家巨子令的人直接发出消息,宣称要将这块墨家巨子令牌物归原主,交予墨家弟子保管。 于是齐国人很顺利的跟那个拿着墨家巨子令的人碰上了头,取得了墨子令。 在即将离开秦国,返回齐国的时候,黎筝适时的选择了告辞。 “什么?你要留在秦国,不跟我们回齐国了?为什么?” 何树着急地询问着黎筝。 自从上次黎筝战胜了楚国大师兄之后,他就暗地里将黎筝撤除了情敌身份,把她当做偶像来对待,他明白两人的实力并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希望自己能以她为奋斗目标,早日找到自己的实力的突破点。 但现在,自己前进的道标竟然要跟他分别了,这让他怎么接受。 “是啊,为什么不回齐国了,难道你在秦国还有什么亲戚朋友能够投靠吗?不然的话,你要住在哪里呢?你在秦国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啊!” 除了何树之外,最为关心黎筝去向的人当属阿兰姑娘了,毕竟她明恋黎筝已久,心中恐怕连他们两人的未来都畅想过不少次了,现在黎筝突然说要留在秦国生活,那他们两人就有可能再也遇不上了,这如何能行? “不行,老夫不同意!” 最后一个说话的人是季夫子,他刚刚接手墨家巨子令不久,却已经决定好了下一任墨家巨子的人选是谁,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要被他带回齐国,继承巨子令的人却莫名说要留在秦国发展,这让他怎么能够接受? “夫子,徒儿留在秦国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件事,很可能决定了齐国的存亡。” 一听黎筝的话,季夫子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原来的战国七雄,战到现在,只剩下三个国家,就连燕国也被秦国挥剑泯灭了,楚国又正在和秦国交战当中,眼看着秦国势大,楚国马上就要打不过了,对此,他们齐国也只好抱紧以往侍秦谨的惯例匍匐在秦国庞大的阴影之下瑟瑟发抖。 虽然国土的地理位置还是跟以往以往,在七个国家之中距离秦国最远,但现在不一样了,七国只剩下三国,秦国之外,另外两国就是齐楚,齐国这时候还不自危就是骗人的。 所以这段时间里,有很多齐国人跑去秦国,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动作,让秦国彻底打消蚕食齐国的打算。 但谁都知道这种事情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偏偏是季夫子想要传承衣钵,立为下代巨子的人想要留在秦国,而不是其他人? 巨子不在齐国的话,那他这次来拿到这块令牌还有什么意思。 既然如此,在黎筝坚决地表达了要留在秦国的打算之后,季夫子还是跺跺脚,将墨家巨子令和黎筝一块儿留在了秦国的土地上。 “好吧,如果你想做点什么事情,希望这块令牌能够帮上你一点忙,拿着吧,你就是墨家下一任巨子了。” 第238章 一脚踏上贼船, 121的心情是可想而知的糟糕,ALA为了帮助他转换心情,特意带他到处去散散心。 这其中的一站, 就是早已准备好要来的“胜利考场”。 空旷的大厅堂内时不时闪过几道白光,光柱内出现一个又一个看着自己双手,有了各色各样面孔的系统精灵,众精灵头顶上, “誓约必胜”四个大字高高地挂在银亮的天花板, 旁边是不时绽放出来的系统烟花。 “这里是?”21疑惑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满脸的茫然。 ALA羡慕的目光盯着那些出现的系统精灵,更准确的说, 盯着他们成型的面孔看个不停,嘴里不忘回应121的话:“这里是胜利考场,只要是考试通过的系统精灵们都会被传送到这个地方,你看, 现在我们遇到的精灵都是已经拥有完整清晰面孔的精灵了。” 121心中一跳。 这些精灵,这些出现在他面前的精灵,全都通过了系统困难无比的考试? ALA道:“这些精灵看起来人数还挺多的吧?但实际上,现在胜利考场的背后,是无数个同时进行的真正考场, 里面所有通过考试的系统精灵都只会被综合传送到这里,所以,实际上能够通过的精灵仅仅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我、我通过考试了?” “我,我有手掌纹了!” 一前一后,两声一个比一个恍惚的声音响起, 引得121忍不住将视线追踪了过去。 它们,不, 应该换成他们了,他们姿势一致,都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睛里是怔然的恍惚,却没有大喜大悲的高兴,情绪只淡淡地漂浮在空中。 “终于,终于通过考试了。” 一个长得小家碧玉的系统精灵双眼一聚,豆大的泪珠就一颗接一颗地落下眼眶,她哭得如此悲伤,连鼻尖都通红通红的,她哽咽着念叨着自己宿主大人的名字,翻来覆去地喃喃着说自己终于做到了,可是却已经晚了,现在即便回去任务世界,也已经错过了时间,无法再见到宿主大人一面了。 像是被这个悲伤的系统精灵所感染,她周围有不少系统精灵同样红起了眼眶,波光闪闪的泪水就在眼眶里面打转,一个个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鼻子却掩饰不住的开始不通气起来,憋着嘴吸鼻子的系统精灵当场不在少数。 121知道,那都是错过了宿主大人的在世时间,心里感到悲伤难过。 虽然他的宿主大人尚且还在世,并且正在等待着自己回去,但121还是受到了感染,忍不住红了眼。 ···宿主大人。 如果他现在还是在宿主大人身边该有多好,人形什么的,跟宿主大人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ALA跟他感同身受道:“很想快点从这里出去吧,既然如此,你就要好好帮助我了。” ALA说的,就是除了考试之外的另一条通关考试空间的道路。 看起来,似乎还需要他的添砖加瓦,这条道路才能行得通,虽然是被考试空间视为绝对禁止的禁忌,但为了早点回去见宿主大人,121心道,拼了! 点了点头,小系统看向ALA万般认真道:“好。” 两系统正说着,一个有了清晰面孔的系统精灵突然朝着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ALA,找到你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从手中递过两张折小的电子模拟纸张塞到ALA手中。 ALA笑了一声:“还好我来的时间刚好,否则你可就要化成一道白光,直接走人了。” 脸上十分生动的出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塞纸条的系统精灵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了,以后,可就要靠你们自己了,说起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ALA冲他眨了眨眼,脸上模糊的眼部开合了两下:“我没有在出考场的地方见到你,大概就猜到你来这里了。这么些年,你压制考试成绩,一直低空通过,也真是苦了你了,现在,是时候回到任务世界去了。” 系统精灵双眼情绪复杂地看着ALA,张口正想说些什么,一道刺眼白光闪过,带走了他的身形。 121一愣,疑惑地道:“这是?” ALA看着系统精灵消失在白光之中,眼中有着淡淡的不舍:“他通过系统考试,回到任务世界去了。” 得到回答的121心中浮现出羡慕的情绪:“这样的吗,真好啊。” ALA摇了摇头:“回到没有宿主大人的任务世界,有什么好的。” 扬了扬手中被折叠起来的电子模拟纸张,ALA对121说:“走吧,东西拿到了,我们回秘密基地。” 两系统马不停蹄,就好像是在防着什么似得回到秘密基地,那个熟悉的普通小院子又出现在视线之中,拿出两枚钱币,进入其中,ALA招呼了像是信号递减符号的三个系统精灵过来看。 “这就是最后一段路线图的图纸了。” 121心中一跳。 那个被白光传送走的系统精灵,他给ALA的东西竟然是一段路线图! ALA将121也拉进他们几个低着脑袋围成的小圈里,按着121的头往下也看着那张图纸。 “快来,这是以前某个系统前辈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当中发现的通往任务世界的秘密途径。这要从这条途径出去,就能抵达你宿主大人所在的任务世界。” 信号递减中鸽子最高的那个精灵接口道:“话虽如此,但这条通道的地图不全,还需要多次探查,才能找到正确的通道,否则的话——” 鸽子最矮的系统精灵面色凝重地道:“否则的话,就会陷入那片巨大的如迷宫一般四通八达的通道之中,迷失在里面直至遇到能够令你身死的存在。” 121缩了缩肩膀:“听起来,好像这个通道十分危险。” ALA点头:“应该说是危险至极,这个四通八达的通道之中,除了正确的路径是安全的之外,其余每一小段路上都隔三岔五的布置着致命的机关陷阱,稍一松懈就会要了系统的命。” 最高的系统精灵严肃道:“当初我们为了在这个通道当中开荒,花了好几个系统精灵的性命。原来我们这个秘密基地的精灵数还要多得多呢,可惜,他们都——” “行了,过去那些事情就别说了,说点开心的事情!”个子中等高低的精灵爽朗一笑,豪气的一伸手,将121揽到臂下:“新人,你运气很好,加入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获得几乎全面的途径地图了,你不需要探索太多危险地图了,只需要帮我们探索最后一段路就可以了。” ALA还在那边低头,全神贯注地看着离开的白光精灵给他的地图:“没错,已经到了最后一段路了,我们的运气很好,这最后一段路上只有两个岔路口,二选一,就能选择到正确道路,之后,就可以从探索出来的安全路径上全部离开了。” 高个子精灵看了121一眼,徐徐解释道:“这条路径的进入口,就在考场之中,我们必须要趁着考试的时候才能进入地图,进行探索,而考试又是失败之后,三到五年才能再考一次,所以,我们才会需要很多人手,不停的进行考试,来加快地图的探索进度。” ALA道:“现在,我们四个都已经进入考试失败之后的禁考期了,只有121你一个精灵还没有进行过考试,所以你还可以在考试中途对通道进行探测,这最后一段道路的探测,就要完全交给你了。” 它伸手拍了拍121的肩膀,道了句“加油”。 另外三个精灵也走过来将121围在中间:“因此,从现在开始,我们就要对你进行探测道路的秘密特训!” 特、特训? 121脑子里闪过人类电视剧当中,主角腰间绑着巨大的汽车轮胎拖在身后不远处的地面上快速奔跑的画面。 三名信号递减符号精灵对121进行特训的日子过得很快,一眨眼,三个月的时间就已经过去了,时间来到了121即将进入考试空间进行考试的这一天。 三名特训精灵争分夺秒的对121记忆的知识点进行查缺补漏:“先左后右,检查通道内是否有机关的时候,千万要胆大心细,小心谨慎!” “万一发现自己进入的这条通道不是正确安全的通道,就一定要第一时间就马上逃到原路上。” 经过一番特训之后,整个系统精灵已经焕然一新的121眼神坚定,听着三只特训精灵口中的叮嘱,他频频点头应是。 “121,”ALA手中拿着一张电子模拟纸张,从众精灵的身后走来:“还有一样东西,你需要在考试之前将其熟练的背诵下来。” 121小系统接过电子模拟纸张一看,惊讶的发现这竟然是一张考点分析试卷。 抬头ALA冲他灿然一笑:“这是之前通过白光离开的那个精灵留下来的好东西,你这次去考试空间的主要任务,虽然是探索通道,但是考试空间的考试机会也十分稀少珍贵,每一次我们都不能随意放弃,所以,要是你探索通道出来后还有时间答题的话,就尽可能的多答上几道,俗话说,哪怕只是当最积累一点考试经验也是好的!” 【全文完结】 第239章 说到为什么要想办法留在秦国, 而不是继续在齐国逍遥快活,那是因为小系统那边传来了不好的消息。 在考试空间的小系统不知道为什么,陷入濒死状态, 所以系统需要宿主本人立刻就做出一点功绩,将系统积分转给小系统,用以急救。 黎筝别无办法,只能从头捡起攻略扶苏的大梁, 重新抗在身上。 本来是要利用傀儡去攻克扶苏的, 但现在既然赶时间的话,就只能自己亲自出马了。 捏着墨家巨子令,找个宽大的兜帽式衣袍, 将自己的脸遮住,黎筝跑到扶苏府邸上投名帖拜访。 结果,现在几乎已经快要统一六国的秦国太子手下已然能人辈出了,即便黎筝手中捏着墨家巨子令, 也仅仅只是得到一个高位侍从的接待而已,根本没有见着扶苏本人。 泄气、绞尽脑汁的思考着怎么再一次快速接近扶苏的黎筝听到了齐国公主嫁到秦国来的消息。 刚知晓这个消息没多久,主意还没有在肚子里打好呢,另一个新消息就来了——齐国公主田筝的车队遭到山匪打劫,人手损失惨重, 重点是齐国公主失踪了。 黎筝听完这消息立时眼前一亮。 她花了几天时间找到了齐国公主在齐国与咸阳路途中间的车队,然后潜入车队之中,使用系统道具,将车队每个随侍仆从的记忆都修改了一下,自己在大箱子里找了件公主衣饰, 套上之后,大大咧咧的准备代替那个假公主嫁给扶苏了。 刚好, 假公主失踪了,这不就轮到她这个真公主出场了吗? 扶苏那边听到公主又重新回来的消息脑袋才是大了。 “又回来了?不是走了吗?这个女人到最后果然还是放不下她的荣华富贵吗?” 扶苏口中冷哼着,眼睛里全是对这样反复的女人的轻蔑。 潜一上前一步问道:“殿下,既然她又回来了,那我们的刺杀计划还继续吗?” 扶苏态度自然的点点头:“继续,我不打算成这婚,既然她已经回来了,就还是杀了她。对了,既然她回来了,那就把素鸢也一并找回来,我还需要他继续扮演巫女白呢。” 扶苏一句话,黎筝累断腿。 短短五六天时间,她前前后后迎接了七八波刺杀,虽然每一波都被她用强大的武力镇压,但这天天大动干戈的谁受得了啊。 她一边累,一边想,可真是乖乖,居然有这么多人想要杀了齐国公主田筝,到底会是谁呢? 总是这么守株待兔,不主动出击的也不是办法。 难道会是楚国? 因为不想眼睁睁地看着齐秦两国如此交好,所以派人暗杀和亲公主? 黎筝为此特地留意了两天秦楚两国战场,确认秦楚正打得水深火热之中,楚国应当是没有余力再脱开手来针对她一个小小齐国公主的。 另一边,潜一也在为暗杀派出去后所遭到的战损暗自吃惊,向上回报道:“殿下,自从这位齐国公主田筝回来之后,她的人好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据出去暗杀逃命回来的属下汇报,这些次的暗杀都是她一人抵挡下来的,每次以一人之力抵挡我们这边十多个刺客,还进行反杀,她的武力相当的强大,跟之前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截然不同。” “什么?”扶苏略微提高了嗓音道:“你的意思是她已经被人掉包了?” “没错,”潜一低了低脑袋道,“而且,我们这边有暗杀不掉她的迹象。” 什么人竟然连潜一都暗杀不掉,功夫好成这个样子? 扶苏烦躁的用手指敲打着桌面,猛然起身:“既然几次暗杀都不成功,就先不要暗杀了,让我来会会她本人。” 这个扮做齐国公主的人收买了整个车队,只为让齐秦两国的婚礼照常举行····难道,会是齐王一开始就下好的暗桩? 确保齐秦两国的联姻友好关系不被动摇? 在黎筝一天击退三次暗杀的情况下,并没有带任何暗桩和隐藏保护的齐国婚嫁车队终于成功抵达咸阳。 扶苏也着手安排了面见齐国公主田筝的事宜。 虽然在大婚之前两人就互相见面不合礼仪,但现在有了这个无论如何都刺杀不掉的公主田筝,深感手上多了一个刺头的扶苏也管不得这么多了。 见面那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 见面地点被安排在皇家园林当中的一个小角落里,不单单只是扶苏到场了,嬴政也难得的推掉了自己身上繁重的公务,来到这里看自己未来的媳妇儿。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黎筝的脸。 再次见到两人,看到他们震惊得要将双眼都瞪出来的表情,黎筝深吸了一口气,摸出自己墨黑色的凰鸟玉佩道:“没错,其实我在秦赵战场上只是假死,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是齐国公主田筝,只是因为皇宫的一场大火而走失,现在,我——” 话还没有说完,扶苏已经抱了上来,他说话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别说了,别说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赵黎,谢谢你愿意回来。” 黎筝顿了顿,多少埋怨在这一下拥抱里变成了柔软的情感,她轻声继续道:“现在我回来了,为的是继续我们两个的因缘。” 秦王政十九年,因为没有昌平君作乱的关系,秦楚之间的战争没有翻起半点水花,是年,王翦、蒙武攻破楚都寿春,俘虏楚王负刍,楚国灭亡。 楚国一灭亡,嬴政立刻着手安排黎筝与扶苏之间的婚礼,两人成亲。 成亲的晚上,黎筝从新房中捧出一卷“地区自治律法”给予嬴政,暗指齐国未来地区内部自治。 成亲当晚,嬴政大怒,在赵高的谗言下将齐国公主田筝以理通敌国的罪名下大狱,扶苏冒着弄丢太子殿下头衔的风险,亲自下大牢,将黎筝提了出来,并鼎力支持黎筝“一国两制”的构想。 最后,嬴政暂且审批通过“一国两制”的法律,黎筝扶苏二人重新大婚,赵高这个屡次上进谗言之人被打入大狱。 三年后,黎筝同扶苏有了一个孩子。 黎筝开始辅佐孩子的各门功课,并辅助其治理国家。 全文终 第240章 一定要在考试结束之前脱离通道返回考试空间, 否则的话,就会成为通道世界的一部分,永远陷入在通道内部当中, 再也无法返回考试空间和外部世界! ALA交代完最重要的事,眸光中还有着淡淡的未消散的担忧,他注视着面前这个还未通过考试获得面貌的系统精灵,心头不知为何一直浮现着隐隐的不安。 过去也曾有个活泼开朗的小精灵, 在被他们收入团中之后, 怀着对他们的满心信任,踏入了通道世界,结果却不幸在其中遇上了罕见的特大怪物, 那怪物不仅形状怪异凶狠,还能够发出特殊的攻击对他们这样的系统生命造成巨额伤害,在受伤之后,那个小系统最后就没能及时返回考试空间, 永远的留在了通道之中。 当时将那个小精灵送到考场的场景,跟现在送别121的场景又有何不同? 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 想到这里,ALA心中的不安更加浓郁了一点。 121倒是没有这么多的心理负担,他上前挨个跟送他来考场的系统精灵拥抱了一下, 在离别的最后将目光转向ALA,121模糊的面容上扬起隐约的微笑,明显是看出了ALA的焦躁伸手拍了拍ALA的肩膀,试图给对方一些安心的力量:“放心,虽然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考场, 但你们对我做的交代都已经非常的全面了,我一定会小心探索, 在恰当的时机回到考场,然后平安返回,没必要那么担心啦。” 同样觉得自己忧心的别无道理,ALA闭了闭眼,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好,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不要太过贪多,探索完一定的地图,就及时返回考试空间继续考试!” 叮铃铃! 正好考试即将开始的第一声铃响起,提醒121等系统现在距离考试正式开始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121最后的跟系统们点点头,转身走进了考场当中。 打开考试空间的大门,往里是一个跟现实世界相似的教室。 如果拥有在21世纪的现代生活过的经历的话,121估计会觉得这里跟现代的考试场所十分相像,一个个隔开一定距离的单个书桌木椅排列在座,宽大的教室当中最前方竖立着一块大黑板,侧边是四扇玻璃窗,系统模拟出来跟现实阳光一般无二的紫外线暖洋洋的照射进来。 121找到自己的位子,一屁股坐了上去。 木质板凳质地较硬,121下意识的看了眼空无一物的课桌板内部,视线又扫及手边模拟人类考试所需的铅笔橡皮草稿纸等物。 一一拿到手里把玩了一下,121再逐个将其放回原位。 虽然在正式考试之前,信号递减三人组就已经对他介绍过了这些东西的用途,但是现在再次碰见,心中还是有些新奇感浮现。 第二声铃打响,考试正式开始。 主考官捧着厚厚的试题卷走进教室,对讲台下的考生们展示考卷从未开封,而后密封的考卷袋被打开,试卷由前至后被传递下来,很快就传达到了121的手上。 纸张入手,跟现实世界一般无二的纸质触感传达入心,要不是ALA他们关于这一点就交代了无数次的话,121还真的无法想象,这样的纸质考卷,只要通过在上面画上特定的符号,就能开启一个他人无法看见的特殊通道。 考试正式开始,所有考生低头动笔,在试卷上圈圈画画,小系统的面色隐隐有些严肃,他拿起铅笔,沿着试卷上的考题一路往下,精准的找到了选择题与简答题两个大题之间的空档处,按照ALA他们所教导的,画上了那个复杂又美丽的图案。 无名之风在教室内部刮起,将121的头发和衣角都吹得呼呼作响,所有考生和考官嘴里都发出了惊呼,伸手手按在翘起的卷子上不让它们飞走。 环视了一周,121确认所有系统都看不见它面前的庞然大物——一个黑色的巨大旋涡正不容人忽视的占据着它书桌上最正中的位置,像是个咆哮的野兽般发出无声的呼吼。 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旋涡中心呼啸而来,121只觉得自己视野一晃,脚下一个失重,整个系统便漂浮到了半空,可回头一看,他的身体分明还端端正正的坐在位置上没有分毫的动摇。 121心中知晓,这就是ALA所说的灵魂出体了,真是没有想到,它们这些几乎跟机器人无异的系统精灵居然也跟人类一样拥有着灵魂。 新奇的在半空中漂浮了一会儿,还记得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非常宝贵的121转身回过头朝着旋涡的中心冲了过去。 “唰”的一下,121进入了新的世界,原本考场的安静被另一种让人心底发慌的寂静所代替,身体隐隐发沉,漂浮的灵魂重新拥有了实体,121双脚落在了地面上,踏在了实处。 一切都跟ALA说的一样,来到通道之后,它的灵魂会重新拥有新的实体。 121睁眼看了看凝实的双手,肉感与血色一样不缺,要不是清晰的知道自己的系统身体被留在了考试空间的话,恐怕它还要以为这就是自己出场配置的身体。 抬头,入目的是原始丛林般的奇异世界,高耸入云的怪异树木,满是机械零件的“河流”,还有冰冷的黑色山石,这里简直像是一个充斥着赛博朋克和废土元素拼接而成的废弃世界。 虽然这个崭新的世界让它十分的好奇,但实在是没有太多的时间用来参观,121按照记忆中ALA要求他背下来的路线,赶紧开始行走。 河流中的机械零件似乎是对系统的认知存在一定的欺骗性,121眼睁睁的看着它们像是一个泡泡般鼓胀起来,而后“啪”的一下炸开,散落的水花像是火星般天女散花的飘落,一直到溅到了它的皮肤上,121才发现这“机械零件”是如此的火热滚烫,或者说,这根本不是“机械零件”所组成的河流,如果能够换个图层,将其跟换为红色的岩浆就更为合适了。 这条机械河流竟然是一条隐蔽的岩浆? 脑子里还没有消化完这个消息所带来的惊悚,121的眼睛就看见了更加糟糕的事情。 “唰”,一片树叶高速旋转着从几十层楼高的树木上下落,像是一片木板般坚硬的插在了石头当中,而那么牢固如同钢铁的石块就在一片树叶的飘落下被割出了一条整整齐齐的裂缝。 121深深抽了一口气。 这哪里是什么树叶,这根本就是刀片! 难怪它要涉足这个世界的时候,ALA的表情是那么的担心,原来这里真的十分危险! 121暗自提起了心,加快了移动速度,同时不断地注意着四周的环境,避开各种容易致伤的意外。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它终于来到了所有系统精灵合力探索出来的安全通道的终点,而再往后的分叉口后,便全是未知与危险的结合。 121看着那一条条分叉口,心中说不怕是骗系统的,但是想到所有系统精灵在分别时望向它的眼神中所交托的沉甸甸的信任,还有在外部世界正等待着它回去的宿主大人,它又觉得自己的身体内充满了勇气与力量。 捏紧了拳头,在心中给自己打了打气,121抬步走向第一个分叉路口,决定一条一条通道找过来,知道找到正确的那条通道为止。 根据第一个了解到这条通道的系统精灵所说,这条通道是主智脑给所有系统精灵们布下的一个安全措施,万一哪一天考试空间因不明原因发生崩塌,正常离开考试空间的手段无法使用,那么这条无人知晓的通道就能成为补救的后手,让所有的系统精灵都通过这条通道离开。 但是为了防止通道的消息被某些知晓此事的系统精灵无意泄露,让一些想要通过不正当手段的系统精灵利用起来,逃脱考试空间,所以在一开始设计这条通道的时候,就将通道的所有枝节部分都设计的特别复杂,还在所有不正确的道路上设计了大量危险致命的机关,唯有那条正确的道路上是完全安全的,没有任何的危险措施。 而ALA等系统精灵辨别正确道路的方法也是通过这一点来确认,只要找到了正确的道路,那一段的道路就必定是安全无害的! 现在,121也要像是接力棒一样,将这个巨大的寻路工程继续下去。 好在,现在已经不是开荒初期了,据那个消失在考场,返回道任务世界的系统精灵话中的意思来说,现在距离他们真正达到通道的终点应该只剩下最后一小段路程了。 所以即便分岔路口的支线有些多,121心中也还是没有半点泄气,它知道,自己距离终点,也仅剩下这么几条支线了。 前两条分岔路口121都十分幸运,在还没有踩到致命机关的时候,大老远的就眼尖的发现了隐藏在道路上的危险的隐患。 从而排除了这两条道路并不是正确道路,但到了第三条分叉路,它的好运就没能持续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