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反派我先死!》
1. 一个鬼故事「已修」
谢九渊天纵奇才,可惜性子太过桀骜,最终走上歧途,落得一个身死魂灭的下场。
万人唾弃,又万人唏嘘。
若是在以前,有人问及谢九渊的一生,被问的人一定会这么回答。
但今时今日不同,但凡是知道谢九渊这个人的,多半都会这么评价——
“谢九渊此人,少年天才,年纪轻轻就已修到化相境界。但为人太过傲慢,目中无人,爱美甚于命,迟早要吃大亏。”
这番话若是换成十七岁的谢九渊来听,定然会不屑一顾。
不过,如今三十岁的他装在十七岁的躯壳里,了悟了。
他觉得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若非他傲慢,目中无人,也不会一桩杀孽落到头上时,他百口莫辩,除了大师兄无人信他。
就连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师父都认为他是魔族心性觉醒,本性难改,将他逐出了师门。
魔族重欲嗜血,杀人无数。当年他师承四夷门,最大的理想就是除灭魔族,免去苍生苦楚。
好笑的是,他杀那么多魔族,临到头了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是魔族。
而且还只是半个。
半个魔族,半个人族,两边各占一半,不伦不类,丢到人堆里遭人唾弃,丢到魔都里也不受待见。
所以他自立门户,做了千机阁的阁主。
阁里的人同他一样不大正常,杀人越货的事没少干,名声臭到独树一帜的地步。
不过,虽然名声差,但千机阁惯用旁门左道,能人辈出,想要剿灭也并非易事。
而无法剿灭,拉拢收为己用便是最好的选择。
正因如此,仙门和魔族都有人希望千机阁能站到自己这一方来,成为一大助力。
用仙门的话来说便是——
千机阁作恶多端,终将自食其果,不得善终,还是快快趁早回头,归顺仙门才是正道。
用魔族的话来说就是——
我魔族屈尊降贵抛出橄榄枝,亲自使唤你来给我当狗,你居然不来,简直是不知好歹!
仙门锄强扶弱,匡正天下大义,而魔族无恶不作,杀人饮血。
一正一邪,立场极易辨认。
偏生出了个千机阁,亦正亦邪,两边不讨好,心情不好了还要踹人家一脚,搞得仙门和魔族都恨得牙痒痒,早就想除之后快了。
但千机阁遍布机关,阴招百出,无论是仙门还是魔族都没法轻易取胜。
再者,千机阁坏事做得再多,明面上也没有真的让仙门和魔族伤筋动骨,还没坏到值得仙门和魔族倾其全力来剿杀的地步。
千机阁就这么夹在中间,安安稳稳过了数十年。
直到魔君玄晏病死,魔都易主。
后三顾宗宗主惨死,千机阁成了罪魁祸首,仙门便联合魔都新主,清剿千机阁,诛杀谢九渊,为苍生除一大害。
美谈名曰——月落乌啼。
据说,谢九渊被仙门和魔族追杀,狼狈逃到了琉璃之境。
当时正值月夜,竹影疏落,谢九渊被就地正法,死在琉璃之境的湖中心。
恰逢云开月出,一只乌鸦停落在谢九渊尸身上,凄凄叫了几声。
于是就有了月落乌啼这么个说法。
这说法听起来挺美,死者谢九渊还算满意。
不过,若不是他当时死得太透了,要是知道是哪只乌鸦不要命敢站在他脸上叫魂,非得拔光它的毛,叫它也尝尝毁容的滋味,在乌鸦族群里好好丢个大脸!
谢九渊本以为,自己此生大起大落,在以为要饿死街巷的时候被师父捡回四夷门,又在以为要年少成名的时候知晓自己魔族的身份。
即便是死了,但有师兄信他,便也不枉活这一遭。
偏生有个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东西,让他又活了一次,又让他积德行善,以此换得一个全新的身份和人生。
他便不再是魔族,而是个普通人。
此后世上再无谢九渊,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再无顾忌,再无谩骂。
十七岁的谢九渊会对此嗤之以鼻。
但三十岁的谢九渊却会为此心动不已。
他有一桩憾事,希望能助师兄得偿所愿。
他更有一丝妄念,希望自己有一个全新的人生。
这是第十五日,至今,他已经做了十四件好事。
包括给他那尚年幼的师弟讲鬼故事哄睡。
“从前,鬼界有一只长得很好看的鬼,因为长得好看,脾气还不好,所以别的鬼都很讨厌他,不跟他说话。这只鬼就特别生气,想要杀了所有的鬼……”
不满十岁的师弟反问他:“长得好看为什么会被讨厌,而且鬼不就是死的吗,还能再死一次吗?”
谢九渊沉默了一下,道:“你只是个听故事的,不要插嘴。”
小师弟乖乖“哦”了声。
谢九渊继续道:“后来,鬼界大半的鬼都被这只鬼杀死了,连转世都不能了。有一天,他又要杀一只女鬼,女鬼就求他说,‘我还有一个孩子,他和你一样长得很好看,我还要照顾他长大,你能不能放过我’。他很高兴,就放过了这只女鬼。但是后来,这只女鬼的孩子就莫名其妙死了,所有鬼都说,是他杀了这个孩子,只有女鬼相信他,说不是他杀的。”
故事讲到此处,谢九渊忽然转了话锋:“我讲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还没有睡着?”
小师弟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来没人在睡觉的时候给我讲过鬼故事。”
“啧,真可怜。”
谢九渊本来不屑给人讲故事,但因为同情这孩子没听过鬼故事,便继续往下讲。
“再后来,鬼界的鬼就联合起来,想要杀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但是这只鬼太厉害了,他们打不过,于是,他们就逼迫那只女鬼去接近他,给他下毒。这只鬼对女鬼很信任,丝毫没有怀疑她,最后就被毒死了。”
小师弟越听越精神:“可是,女鬼不是知道自己的孩子不是他杀的吗,为什么还要给他下毒?”
谢九渊道:“女鬼是被逼的,而且这只鬼本来就十恶不赦,本来也该死。”
小师弟似懂非懂:“可是……那个孩子不是他杀的,也算在他头上吗?”
“没人在乎,无所谓。”谢九渊说。
小师弟又问:“那只鬼自己也不在乎吗?”
这个问题问得谢九渊一愣,随后不耐烦道:“谁管他在不在乎。你给我闭眼睛赶紧睡,你不困我都要困了。”
鬼故事到此结束,谢九渊手动给小师弟闭了眼。
又在某个自称是“系统”的不明生物的强制要求下,大半夜爬起来给小师弟掖了被子。
实话说,谢九渊对此极为不情愿,因为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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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日他眼下就青了一圈,虽然很淡,但谢九渊仍是觉得自己丑得没脸见人了。
今夜,那个名叫“系统”的怪物又给他下达了新任务。
【日行一善:拯救失足落水的仙门弟子。】
为了保护自己的脸,他是特地在白日里睡够了,才趁着月色摸进了这片森林,百无聊赖的等着那个落水的弟子。
他沿着这片湖慢悠悠走了三圈,终于听得一声响动,登时眼睛一亮。连个人影都没瞧见,只听声辨了个大致的方位,就一头猛子扎进了水里。
如今时节正暖,但夜里湖水还是有些冷。谢九渊运起灵气护体,循着声音的方向往下游去。
月光透不到湖底,越往下视线死角越多,谢九渊正愁找不到落水的弟子,忽然瞥见深处有一点玉白的亮光。
不知是何物,但那亮光清透明润,煞是好看,谢九渊当即就被吸引了。
但还没等他游到近处去,一个人影赫然出现在视线里。
隔着水波流转,那人青丝荡漾,衣袍层层叠叠如浪,竟是美得如梦似幻,宛如谪仙。
虽是看不清模样,只得个大致的轮廓,但谢九渊还是看得愣了神,又转念一想,谁家弟子掉湖里掉这么深的?
而且看这样子,分明还在继续往下掉。
谢九渊心中警铃作响,他若是不赶快把这弟子捞出去,再往下沉真要没命了!
再顾不得许多,谢九渊疾游过去,一手箍住那弟子前颈,将人勾拽着向上游去。
但那弟子不知怎地,或许是以为谢九渊要害他,剧烈挣扎起来,想把谢九渊的手臂拽开。
二人就这么你拉我拽的,不但没有一起往上浮,甚至还有下沉的趋势。
蠢货!我是在救你!
谢九渊心中骂了一句,臂弯狠狠勒了一下身前人的脖颈。
这招果然十分奏效,那弟子连挣扎的力道都小了许多,像是被谢九渊彻底制服贴了。
谢九渊心下得意,却在下一刻,腰部猛然被肘击。
他顿时吃了痛,不但松了箍人的手,自己还呛了水,扑腾了几下,脑子也晕,登时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待他缓过神来,却被突如其来的亮光晃了下眼睛。
他抬手去挡,透过指缝才依稀看见,是有人手里正勾了个像是玉的东西。
想到先前看见的玉白光亮,谢九渊立刻便明白过来,那光亮就是这块玉发出来的。而且这玉就是水中这人的东西,他是为了要捡这块玉,才挣扎着不肯跟他上岸的。
但一块玉如何能有命重要!
虽然那玉白的光亮确实十分好看。
但为了一块玉痛击救命恩人,简直是闻所未闻!
顾不上报复,谢九渊想,自己得先把人捞上去,完成日行一善的任务才行。
说做便做,他往前游去,抓着那人手腕就往上带。
而这一次,那人反常的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他抓着,同他一道往上游去。
谢九渊偏头看了一眼,心道:捡了那玉就安分了,看来那玉定是个奇珍异宝了。
不过,他这一眼依然是看不到那人面容的,那玉能照亮的范围太窄,他只瞧清了那人匀长的手指,极为养眼。
但他不知道的是,被他抓着的人早已借着那玉的光亮看清了他的脸,知道他生了一副赏心悦目的好模样。
2. 你有耳疾?
谢九渊爱美,不穿弟子服,衣物每日不重样的换,身上所戴饰物也都极为精巧。更为特殊的,是他喜爱戴耳坠。整个四夷门只他一人如此。
今日,谢九渊正巧戴了一对黑玉珠子耳坠。湖底那白玉光亮扫过来的时候,那白玉的主人不单看清了谢九渊的面容,也瞧见了那对坠子。
男子戴耳坠,实在罕见。
不过确实十分好看。
谢九渊拉着那个仙门弟子出湖上岸,两个人都湿了一身,发丝和衣物都紧贴在身上,明明该是个狼狈模样,但其中一个红衣似火,虽是少年有些稚嫩,但实在俊美。另一个身量更高,眉眼锋利,却带着邪气,让人心生畏怕。
一个我见犹怜,一个气度非凡,竟无半分狼狈之感。
谢九渊拨开贴在眼周的湿发,抬头去看那忘恩负义痛击他腰腹的人,正要好好说道说道,却忽然怔住了。
岸上不似湖底那般晦暗,反而因为月光,周遭的一切都透着朦胧的明晰,足以让谢九渊看清眼前人的面容。
谢九渊爱美,不但爱自己美,也爱别人美。
此人明眸如黑珀,肤白胜凌雪,竟是惊艳绝伦。
谢九渊看得入神,眸中惊叹难掩。
“你是哪个仙门的弟子?生得如此好看,我竟从未见过。”
谢九渊心里这么想,也真的这么问出来了。
不怪谢九渊惊讶。他年少时不知收敛锋芒,总爱凑热闹,别的仙门都知道四夷门有个爱美如命又心高气傲的弟子,同样,他也知道哪个仙门有谁长得好看。
更别说后来千机阁成立,情报消息最是灵通,这样容貌的弟子,即便是没亲眼见过,也该是听过的。但他竟毫无印象,实在奇怪。
莫非是重活一次,记忆出了差错?
谢九渊刚这么想,又否定了这个猜想,他连灵气都继承了,记忆又如何会出差错?
况且,他也从没觉得自己缺失了哪段记忆,若是有人问及过往生平,他定然答得上来。
是以,谢九渊很快下了定论。
千机阁消息再灵通,难免有疏漏,兴许这个弟子极为敛锋收芒,也不常在人前露面,这才一点传闻也没透出来。
谢九渊想着这些的时候,并未注意到,对面的人其实也正仔仔细细端详着自己。而等他再抬眼时,便见这人神情疑惑,正盯着自己。
“仙门弟子?”他声音与谢九渊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不同,更沉也更稳,带着天然的威压。
不过,这威压对谢九渊是无用的,谢九渊只觉这声音十分悦耳,当即挑起眉眼,道:“我救你一命,你自报家门谢我,难道不应该吗?”
那人听得一笑,道:“你?救我?”
他勾着细绳,将捡回的玉玦提起来,道:“我不过是丢了个东西,下水去捡,何需你救?”
这下换谢九渊一脸疑惑了。
“你不是失足落水么?”
那人笑着,好整以暇道:“溺水和游水,你分不清么?”
这人语气不似假话,谢九渊心中生疑,这才想到,每日任务完成时,脑子里总会有“叮”的一声响起,但现在他已经将人救上岸,按理来说任务已经完成,却迟迟没听到那声“叮”。
难不成真是他救错人了?
谢九渊抬眼打量着此人,看见他颈间被勒出的红印,顿时心虚起来。
若这人真是去捡玉的,那先前就不是这人忘恩负义,而是他莫名其妙杀人未遂了。
“这……”谢九渊一时无言以对。
他腰腹受了重击,此时还在隐隐作痛,但因为早就习惯了,所以并没有过多在意,这会儿为了解决当下的窘境,索性捂住腰腹,露出痛苦的神情来,道:“既然是一场误会,我勒了你,你也打了我,就当是扯平了。我们就这么散了,你看如何?”
玄晏视线下移,只道:“我是防卫,你呢?算什么?”
“算助人为乐?”
谢九渊说出来自己都想笑,尾音也忍不住上扬。
虽说他确实是出于积德行善,但助人为乐这四个字和他已经是与世长辞的关系了。
只在年少时,他才会义正言辞地说要杀魔族,救苍生,会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为了求公道同人争执不休。做了千机阁阁主后,他少做几件坏事仙门百家就要去烧香还愿了,谁会指望他助人为乐?
至于如今,他虽每日行善,但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并非是他真心实意要当一个好人,“伪善”两个字跟他才是最搭边的。
千机阁那些人要是听到有人用“助人为乐”来形容他,一定会厉声反驳——
简直是危言耸听!我家阁主最擅长的分明是拧人脑袋!
玄晏微微抬着下巴,摩挲着自己颈间的红印,道:“你管这叫助人为乐?”
他语气戏谑,听起来并不怎么在意这伤,但问话的内容又确实是不满,像是要纠缠到底。
谢九渊被弄得有些不耐烦,环抱手臂道:“也可以是其他说法,比如杀人未遂,歹意横生,随你怎么叫。”
这话听起来吓人,但玄晏不怒反笑:“既是如此,总要有所图谋吧,你图我什么?”
谢九渊抬眼睨着他,勾起唇角:“自然是图你这副皮囊,想尝尝鲜。”
“尝鲜?”玄晏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不是因为这个说法本身,而是惊讶于这个说法居然会从一个少年人口中吐露出来。
看着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说话神情语气却全然不似少年。少年心性虽然无畏无惧,但多的是不知天高地厚,见识太少才不知畏惧,眼前这人一动一笑,却似是胜券在握,无所不知,所以无所畏惧。
玄晏低头凑近去看他,想看清他脸上的神情究竟有无伪装。忽地,却又伸出两根手指抬起他的下巴,嗤笑道:“年纪轻轻,懂什么是尝鲜?”
“自然是懂。”谢九渊对美的事物忍耐度总是很高,因此并未反感对方的触碰,反是勾唇笑着,直视着那双微湿的眸子。
下一刻,他周身便有丝丝魔气渗透出来,缠上了挑他下巴的那两根手指。
玄晏盯着那几缕魔气,眸光动了动,果然收了手指,看向谢九渊道:“魔族?”
眼看对方被自己的身份吓到,谢九渊更是得意:“如何,现在还认为我年纪轻轻,不谙世事么?”
玄晏捻搓着指腹,微抬了下眼,道:“魔族重欲,你在此事上确实是天赋异禀。”
他语气平静,竟听不出好恶来。
魔族嗜血重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普通人见了魔族会避之不及,仙门弟子修灵使剑,虽然不至于闻风丧胆,但也绝对是不待见的,更有嫉恶如仇的,像是年轻时的谢九渊自己,见了魔族就是要追着杀个干净的。
能如此平静地和魔族站在一处,甚至好言好语说话的,那可当真是稀罕人。
谢九渊没将惊讶表现在脸上,只道:“既然知道我天赋异禀,那就趁早离开吧,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说罢,转身便要走。
下一刻,手腕却忽然被人擒住,他转过头,那人身量比他高出许多,正垂眸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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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到此为止就到此为止,我有说过不与你计较?”
谢九渊皱了眉,实在想不通。
这人身上灵气充裕,定然是仙门中人,对他一个魔族死缠烂打的,也太没道理了。
“你……”二人离得太近,谢九渊只好仰头与他对视,强调道,“我是魔族。”
他刻意加重了声调,想以此吓退这个仙门中人,就算吓不到,以仙门对魔族的憎恶,也该嫌他晦气才对。
但玄晏只是微抬了下巴,露出颈间的勒红,道:“你是魔族,所以我这伤就白受了?”
谢九渊:“……”
这人究竟能不能听懂人话?
谢九渊笃定,今日他就是说自己是魔君,这人也会扯着他的衣领同他理论到底的。
目光对峙良久,谢九渊道:“那你想如何?”
玄晏道:“我要你做……”
他话未说完,一声尖叫炸开在湖面,树上的黑鸦都被惊得四散飞去。
谢九渊猛然记起,他今日夜出是为了日行一善的任务,拯救失足落水的仙门弟子。
但人他还没救到!
来不及多想,谢九渊甩开箍着他的那只手,再次毫不犹豫跳进了湖中。
这变故来得太猝不及防,某位魔君大人盯着空空如也的手,神情困惑。
良久后呢喃出声:“他这是……不愿么?”
正想着要不要下去把人给抓回来,便听得一阵水声,湖面冒出来两个脑袋。谢九渊正拖着一个人游过来。
“喂!别光看啊,搭把手。”
手上拖着人,上岸并不容易,谢九渊索性摇人帮忙。
玄晏却站着没动。
在魔都,从来只有他使唤别人,没有别人敢使唤他。
见人没动,谢九渊扒拉着岸边,抬头睨了他一眼,道:“你有耳疾?”
玄晏立时蹙了眉心:“放肆!”
“你这耳疾还挺特殊,时有时没有的。”谢九渊丝毫没被唬到,说完这话,用力将手上的人往上一推,紧接着自己也爬上了岸。
那人被他这么一推,在岸上打了两圈才停住,正好停在了玄宴脚边。因为挨得太近,脸几乎要碰到玄宴的鞋尖。
谢九渊爬上岸刚起身,正好见自己救上来的人被一脚踢开,又滚了个圈,亏得他伸脚拦住,才没让人滚湖里去。
谢九渊一记冷眼扫过去,道:“你跟他有仇?”
“嫌他脏。”玄宴语气听起来确实极为嫌弃。
谢九渊没再反驳,因为他自己也矫情得很,反感别人触碰。
他蹲下查看地上弟子的情况,探了鼻息,确认人没死后,便在胸腔几个穴位处敲了敲,那弟子顿时咳出水来,又因为缺氧急促呼吸了好几下,才渐渐缓过神来,看见眼前有人。
【叮!任务完成!】
脑子里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行,这回没救错人。
谢九渊撑着膝盖起身,低头对地上的人道:“还活着就行,不用谢,我走了。”
说完就准备扬长而去。
那弟子却一把拉住他,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等等!是你救了我吗?”
谢九渊弯腰睨着他,紧紧盯了他一下,道:“你有眼疾?”
“啊?”那弟子一头雾水。
谢九渊却点了下头,道:“看来你也有耳疾。”
“啊??”那弟子更懵了。
谢九渊却没有解释,只道:“不重要,手松开,否则我就把你踢下去。”
3. 杨花洲出名有三
被救上来的弟子名叫唐平,师从六爻门。本是一行弟子下山猎灵兽,他和其他弟子走散了,瞎转到这附近,又光顾着找人,没注意脚下,这才失足掉到湖里,被谢九渊所救。
唐平自报家门,上至他师父师叔师姑的名姓,下至自己是何时入的六爻门,今又是几岁,全都给说了一遍,像是要把自己托付给谢九渊似的。
他说要报恩,谢九渊说不用,自己还赶着回去睡觉。他问谢九渊是否也是仙门弟子,谢九渊答他:“小孩子少管闲事。”
唐平眨了眨眼,道:“你看着年纪和我差不多,怎么能叫我小孩子。”
谢九渊心中嗤笑,我这年纪都能当你爹了,你还想跟我平起平坐呢。
好在唐平没有刨根问到底,最后只道:“我就不多问了,今日多谢二位搭救,若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六爻门找我,我定记得你们的恩情。”
言罢,行了个礼,走了。
谢九渊没把这话放在心上,玄宴也是当没听见,毕竟人不是他救的,不该他承情。况且,他堂堂魔君,何须一个小小的仙门弟子帮忙?
玄晏盯着他的背影,问道:“你一个魔族,为何要救一个仙门弟子?”
谢九渊转头看他,不答反问:“你一个仙门中人,又为何对同族遇难冷眼旁观?”
被误会成仙门弟子,玄晏也不解释,只道:“不想救便不救,需要什么理由?”
谢九渊道:“所以我想救便救,也不需要什么理由。”
他转身往前走,向后挥了下手,又道:“走吧,请你喝酒,喝完分道扬镳。”
待到二人衣摆交叠,坐到飞仙楼屋檐上时,玄晏才有些不满道:“随随便便拿壶酒就算赔罪了?”
“知足吧!”谢九渊把玉壶塞到他手里,“飞仙楼的酒给你当赔礼,委屈的是酒,可不是你。”
玄晏不以为意,嗤道:“什么样的酒我没见过。”
谢九渊笑他傲慢,竖起手指道:“你可知杨花洲最出名有三,一是杨花,二便是这飞仙楼的酒。”
飞仙楼酒多,且每种酒都有个附庸风雅的酒名,谢九渊手里这种是他最爱的——
有名,逍遥游。
他年少时便爱这酒,后来做了阁主,也还是很爱,只是飞仙楼在这人声鼎沸处,他不受待见,无法常来。好在他还有师兄,总惦记着他,给他带酒带吃的。
想到此,谢九渊便忍不住欣慰笑了笑,正欲好好说说这“逍遥游”的来历,便听得身旁人问:“出名有三,那第三呢?”
谢九渊脸上的笑顿时消失不见,但是很快,他又笑出了声。
他道:“这第三嘛,没什么意思,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说着,便偏了脸,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冷月映着他半边面庞,竟是格外凄凉了。
半壶酒下了肚,谢九渊便有些醉了,忍不住感慨道:“想不到会有一日,魔族和人族能坐在一道,推杯换盏,赏月色。”
玄晏朝他举杯的方向看了一眼,月色和细碎星河瞬间纳进眼底,便道:“这有什么,魔族又不是见人就吃。”
玄晏说的当然是他自己,不过二人此刻换了身份,谢九渊只以为这话是在说他。
便转过头来,与他对视,莞尔道:“我于你是异类,你的同族知道了,会影响你的名声,说你的闲话,甚至会联合起来驱逐你,你不怕吗?”
玄晏冷声笑了下,将眉一挑,道:“谁敢?”
他声气不重,甚至有些漫不经心,但愣是让人听出来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仿佛这世间为他独尊,谁也奈何不了他似的。
谢九渊只当他是性情使然,将从前别人对他说的话搬出来道:“你身上傲气太重,日后会吃亏的。”
他说话的语气苦口婆心又带着点苦笑,倒像是他自己经历过,深有体会似的。
玄晏道:“日后的事考量那么多做什么,当下高兴不就行了?”
“况且,你说你于我是异类,我于你难道就不是了?你说这些劝我,难道自己就不怕被同族唾弃?”
谢九渊含着酒香,难得沉默了好一会,才长长叹了口气,道:“这有什么要紧,我乐意和谁一起喝酒就和谁一起喝酒,谁敢说三道四,骂回去还是打回去——”
他手掌后撑着檐脊,仰头惬意地回味了一下酒香,扬着调子道:“——全看心情。”
喝到后半夜,谢九渊已经醉得不成样子,玄晏倒是清醒,还记着问了下名字。
谢九渊虽然醉了,但还是下意识没将真名说出来,只说了前两个字,谢九。
玄晏是借着玉玦才能以灵气遮掩魔族身份的,一番把酒话月下来,也留了个心眼,只说自己叫玄五,是三顾宗的弟子。
三顾宗这个仙门,谢九渊是有印象的。当年四夷门与三顾宗的弟子比试大会上,取得头筹的那个人不偏不倚,正是他。
算着时日,下个月正是那场比试的日子。
***
杨花洲仙门众多,四夷门因门中弟子大都资质不好,所以并不出名。
不过因为有楚尘岚坐阵,又有大弟子齐闻风和修炼资质极佳的谢九渊,所以也并非是籍籍无名。
楚尘岚身为门主,品貌端正,又已过了第一重劫期,现已是扶摇境界,在众仙门中倒也有个好名声。
大弟子齐闻风,为人最是正直谦逊,天资极佳,十五岁便已是化相,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曾有不少仙门向他抛出过橄榄枝,但他感恩师父救命和养育之恩,一直留在四夷门。
以此天赋,本极有可能成为年轻一代中最早突破劫期的灵修。只可惜天妒英才,幼时便伤了灵根,导致后来突破艰难,十五岁是化相,至今二十岁才勉强越过这道坎,到了离魂三阶。
而谢九渊十五岁时也是化相,十六岁便已是离魂,如今十七便隐有劫期之势,在一种仙门弟子中当得起一句天纵奇才。
此次四夷门同三顾宗比试,四夷门能带出去的弟子也唯有齐闻风和谢九渊,剩下的挑挑拣拣终于勉强拉出来十个,一个开悟期,剩下九个都是聚灵期,与其他仙门相比实在是拿不出手,去了比试也是凑数陪跑,也就是人多热闹,显得好看些。
不过,什么天下第一,什么比试头筹,如今谢九渊都没兴趣,他只想做个籍籍无名又能混吃等死的闲散之人。
所以师父楚尘岚亲点了他的名字时,谢九渊立即便摆了手,称自己身体抱恙,去不了了。
楚尘岚十分宝贝这个弟子,当即便担忧起来,要亲自给他探脉。谢九渊哪敢让他探,随便找了个借口溜之大吉。
这一来二去的,谁都看出来他是不想去,而不是不能去了。
师父劝了两回,师叔杨一叹又来劝了三回,等到师姑沈秋来劝时,谢九渊干脆连门都不开了。
不过,这回倒不是因为比试,而是因为他实在无法直视这位外表清冷遗世独立的师姑了。
最后是大师兄带了杨花糕来,谢九渊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只好跟着去了三顾宗。
比试开始前,齐闻风拍着他的肩膀叮嘱:“若真是身体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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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到即止,不可勉强。”
谢九渊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心下感动。他胡诌的借口,四夷门上下无人相信,唯有大师兄,送杨花糕那日便与他说“身体要紧,若是不愿去便不去了”。明明是师父请来的说客,反倒是处处替他着想。到了今日,也依然惦记着他,怕他真是身体不适在比试中受了伤。
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师兄待他如亲人,他于师兄总有亏欠。
谢九渊笑了下,道:“师兄放心,定然速战速决。”
齐闻风温声道:“你心中有打算便好。”
话是如此说,但饶是齐闻风这个最亲近的大师兄也没想到,自家师弟所说“速战速决”,竟是如此别出心裁……
比试四夷门与三顾宗各有十二个弟子参加,一方是好不容易凑出来的,一方是精心挑选过,又为了顾及对方面子特意减少了人数的。
据说,是四夷门杨一叹亲自来传的话,说是实在凑不出人了,你们人这么多我们打不了。
比试先是二人抽签对决,决出胜败两大阵营,双方阵营内部再次抽签对决,决出四个六人组,即两个胜者组,两个败者组。之后,四个队伍各自进行守擂淘汰制,优胜的四人抽签对决,最终决出前四名。
根据排名先后,每名弟子都将获得奖赏,而此次比试的名次也会张贴在两个仙门正门上,直到下一次比试。
为了好看,也为了中听,两家还特地给这场比试取了个名字——
一剑春风。
这个名字深得谢九渊喜欢,只不过他打定主意不愿问鼎第一。
当然,倒数第一他还是很乐意的。
他已细细计算过,只需连输三场,便可稳坐倒一的宝座。
首轮抽签运气也好,抽到了一个离魂期实力的弟子,叫方一。
照死前的记忆来看,这个时候自己也是离魂期,两方对打,他就是输了也说得过去。
不过,输就输了,痕迹太明显了反而更招惹是非。所以在进入三顾宗之前,谢九渊就已经吃了抑制灵气的丹药。丹药是他改过配方的,不但能抑制灵气,连面色和身体状况都会慢慢变差。
为了让效果更加逼真,药效会一点一点起作用,他脸色会越来越白,四肢也会逐渐软弱无力,连剑也握不住。
这样,等到了最后一场比试时,哪怕他的对手实力远低于他,他也能输得理所应当一点。
与方一的第一场比试,谢九渊上台便虚着声音道:“这位道友,我前些日子伤了灵根,还望你手下留情,我们点到即止就好,别打太过。”
方一听得眉头紧皱,不过还是迟疑着点了点头。
这个谢九渊的名头,他是听说过的,性子极傲,绝不是会说“还望你手下留情”的人。
尽管放马过来。这才像是他谢九渊会说的话。
所以听到“手下留情”四个字时,方一并未有半分松懈,反是如临大敌,只以为是对方的计策或是挑衅。
然而,当自己处处险胜半分,对方却隐有体力不支的迹象时,方一是真的有些懵了。
莫非他真是伤了灵根?
他刚这么想,便见谢九渊手中的剑被自己挑飞出去,人也像个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倒了下去。
来不及多想,方一伸手扶了他一把,岂料谢九渊整个人都压了过来,顺势跪倒在地。方一为了扶住他,也只得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了地上。
谢九渊听见那声响,心里咯噔一下,顿觉庆幸,还好他是慢慢倒下去的,否则膝盖破皮的就是他了。
4. 小师弟他好柔弱
“多谢……”谢九渊虚弱的抬起脸来,面色苍白,声音也是有气无力。
“你……”方一一时语塞。
他虽没见过谢九渊几次,但无论是见过的那几次还是从别人口中听说的,谢九渊都绝没有过现在这个样子,看着柔弱不堪,哪有半分傲气可言?
谢九渊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来,道:“这位师兄好生厉害,此局比试是我输了。”
这声“师兄”叫得方一心生愧疚。
难不成真是他下手太重,才致使谢九渊灵根的伤势又严重了?
犹疑片刻,方一道:“实在对你不住,我先扶你下去休息吧。”
“劳烦你了……”谢九渊将柔弱进行到底。
被搀扶着下了比试台,谢九渊在众人的目光中偶尔抬头,露出苍白的面容,俨然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
“阿渊!”
迎面快步走来的人满脸担忧,正是谢九渊的大师兄齐闻风。
“师兄……”谢九渊安抚般冲他笑了笑,自嘲一般,“我给师门丢脸了。”
“说这些做什么,只是一场比试,怎么就会丢了师门的脸。”齐闻风接过人,搀着他去了角落的座位,坐下后又安慰他道,“比试总有输赢,师父最是疼你,定然不会怪你的,你莫要多想。”
言罢,又从灵戒里召出一个瓷瓶,将丹药倒出,道:“这是四阶聚灵丹,你先把它吃了,若是无用,我再去找师父求别的丹药给你。”
丹药以品阶论高低,十阶封顶,只可惜高级炼丹师稀缺,十阶丹药只在两百年前有过一颗,如今连九阶丹药都极少问世。四阶聚灵丹对于一个弟子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谢九渊接过丹药,心里是感激的。
“多谢师兄,不过四阶聚灵丹定然够用了,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体力不支,休息一下就好了。”
齐闻风面上担忧却不减:“你伤在灵根,不可轻视。下场比试你也不要参加了,我去同师父说。”
说着,便要起身。
“诶师兄!”谢九渊一把拉住他,好笑道,“你还真是担心起人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我不参加,谁能顶我的位置啊。”
四夷门这次来的弟子拢共就十二个,没有谁能替他的位。
齐闻风也很清楚这一点,但思量过后,他仍是道:“你说的故有道理,但身体最为要紧,若是师父同李门主商量,定是能找到折中的办法的。”
“所谓折中的办法,不过是从三顾宗挑一个弟子补上,可我已经输了一轮,谁会想顶着个输家的牌子来替我呢?”
见齐闻风因为这话有所动摇,谢九渊乘胜追击,将人拉着坐下,劝道:“好了师兄,我这真的不严重。你看,吃了你的丹药,脸色是不是好很多了?”
那聚灵丹确实有效,谢九渊灵气恢复不少,脸上也有血色,不似先前被扶下台时那般一推就倒的模样。
齐闻风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才最终妥协点了点头,又郑重道:“后面的几场比试,万事以自身为先,莫要逞强。”
谢九渊应下,心里想的却是一会儿要怎么输。
此次比试,四夷门被看好的只有两位弟子,便是齐闻风与谢九渊,且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二人会位居前三。岂料才第一轮比试,谢九渊就归了败者阵营,惹来好一阵议论。
四夷门上下都知道,谢九渊以身体不适为由,拒过这次比试,只是那时谢九渊看着生龙活虎的,没有半分生病的模样,所以无人相信。
现如今谢九渊像个弱柳扶风的娇公子,被人搀扶着才能下台,四夷门的弟子们都是同一个表情——
他来真的啊?
而全然不知情的三顾宗等人皆是:啊?啊??
第二轮比试时,谢九渊的对手仍是一个化相期的弟子,对方自然是也看见了之前的那一幕,所以上台时还特地问了一句:“你身体恢复了吗?”
谢九渊将手中剑翻转背到身后,笑道:“没呢。”
弟子:“……”
谢九渊继续笑:“所以,这位道友,我们约法三章吧。”
他笑得太过友好,那弟子愣愣的接话道:“哪、哪三章?”
谢九渊道:“第一,点到即止。第二,不要见血。第三,不可以打脸。最后这条最重要,你要记住。”
这三条都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但因为最后一条实在是太谢九渊了,那弟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半晌才应声:“……好吧。”
包括这个弟子在内,所有人都认为这场比试的胜者会是谢九渊。
即便在第一场比试时谢九渊落败,但他面色转好也是有目共睹的,被冠以“少年天才”名号的人怎么会连输两次?
不单如此,在“一剑春风”比试决定举办时,几乎所有人都默认了第一名一定会是谢九渊。
尽管大家也都知道四夷门还有个齐闻风,但他灵根落疾,至今仍是化相,定然是不敌谢九渊的。
这几乎是所有人共同的认知。
正因如此,当谢九渊的剑第二次被挑飞出去时,众人的表情出奇的一致。
又输???
紧接着,众人又是心头一跳,他不会又要晕吧?
果真,谢九渊身子如薄纸般坠落,被对手眼疾手快给扶住了。
谢九渊柔声道:“多谢……这位师兄,还劳烦你扶我下台吧,这场比试是你赢了,我自愧不如……咳咳……”
谢九渊连输两场,围观众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无心在意其他人的比试结果,议论的也是诸如此类的话题——
“从没听说过谢九渊这人有什么隐疾啊。”
“他怎么瞧着像是从小就体弱多病似的。”
“听方一师兄说,他好像是伤了灵根才变成这样的。”
“看这样子伤得不轻啊……”
“莫非一代天才就要就此陨落了?”
齐闻风又给人喂了丹药,决计不肯让谢九渊再上场比试。但谢九渊很快又面色红润,没有半点虚弱的模样,看着无比健康。
无奈,齐闻风只好又一番叮嘱,让他只要一有不舒服就立刻叫停。
谢九渊一一应下,也是真的不想打了。
第三轮比试开始,谢九渊上台,无数目光追随着他,都怕他还没开始打人就晕了。
这回,谢九渊还未开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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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就先问了。
“谢九渊,你当真还要打吗?”
言语之间,竟是有细微的关切之意了。
谢九渊笑道:“我人都来了,岂有不打的道理。”
因为那句略带关心的问话,谢九渊首攻时并没刻意落在下风,而是狠压对方一头,颇有必赢的风范。
就在众人悬起的心稍稍落下时,谢九渊觉得这尊重也给得够了,将剑一翻,顺着对方攻过来的招式向后一倒,手中剑也甩飞出去。
只听得“当啷”一声,伴随着吵嚷,一柄长剑飞出比试台,插入地面,剑尖没入地面至少三寸。
谢九渊回头望去,好巧不巧,这剑落在人群里,正好插在他第一任对手的脚边。
方一盯着那柄剑,脸上神情沉得骇人。
谢九渊有些心虚的收了目光。
没收力,演过了。
下一瞬,他索性破罐破摔,哀叫一声,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散发,红衣,柔弱不堪,我见犹怜。
众人:还来???
谢九渊第三次被人搀扶着下台,连输三场,成了第一个彻底被淘汰的弟子,稳坐倒数第一的位置。
齐闻风连胜十场,稳坐第一。
四夷门两位弟子,两个第一,占尽了风头。
不过,比起排名第一的齐闻风,更多的议论声都是与谢九渊有关。
一来,谢九渊天资卓越,早有传闻说他快要突破化相到离魂期,现如今却连败三场,拿了个倒一。
二来,谢九渊为人极傲,但与他比试的三人都说,他在台上并没有大放厥词,反倒礼貌谦和。
一番比试下来,谁都知道了谢九渊灵根受损的事,有人等着看天才陨落的笑话,也有人十分同情他,给他送了灵草灵药。
这第一位给他送药的,便是与他第一场比试的方一。
大抵是因为那句“这位师兄好生厉害”而生出来的愧疚,方一便觉得谢九渊晕了三回也有他的助力,送了一瓶丹药去,谢九渊倒出来瞧,竟看见了一枚五阶的洗髓丹。
洗髓伐经,确实是治疗灵根的最佳选择。
师兄给的聚灵丹都才是四阶,五阶丹药,那还真是下了血本了。
谢九渊抬眼睨他:“这位师兄……”
刚一开口便被打断:“我叫方一。”
他语气十分板正,谢九渊笑了声,道:“好好好,方师兄,你这上好的丹药不留着自己用,白送给我,我可不敢承这个情啊。”
方一道:“是我下手不知轻重伤了你,理应赔罪。”
谢九渊更觉好笑了:“是我自己不慎伤了灵根,不敌你也是我技不如人,我这伤与你何干?”
方一沉默,片刻后又道:“既是如此,我年长于你,你叫我一声师兄,这丹药就当是师兄送给师弟的,你且收好。”
说完,转身便走。
谢九渊连将药瓶塞回去的机会都没有。
半晌,他才摇摇头,自顾自道:“还年长于我?真是叫你把便宜都占了。”
方一最多不过二十的年纪,但他算上死去的那几年,早已是三十有余的人,年哪门子的长?
5. 相逢不识
有方一开了送药的先河,之后送药的人就多了起来。有些还不止是送药,送补品和灵器的都有。
谢九渊把玩着那些对他来说并不值钱的丹药器物,不禁感慨,他死前没收到过这么多礼物,死后反倒人见人怜了,还真是世事无常。
来的人多了,却没有那日在湖边遇到的熟悉面孔,谢九渊便随口问了句:“门中可有一个叫玄五的弟子?”
见那弟子面露疑惑,谢九渊便将名字写下来,瞎话张口就来。
“那日我在迷雾森林遇险,幸得一人相救,问及名姓时,他说他是三顾宗的弟子,名叫玄五。他虽不求回报,我却不能忘恩负义,若是你见过这个人,还请告诉我。”
他说得有模有样,十分诚恳,和传闻里那个“性子极傲”的人很不匹配。那弟子听得跟梦游似的,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在请他帮忙留意人,便道:“好,你放心,我回去就问问其他人,问到了就来告诉你。”
谢九渊露出十分友好的笑容来,道:“那就多谢这位师兄了。”
“不客气不客气。”那弟子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四夷门一行人只在三顾宗逗留两日便要回,谢九渊没找到玄五,再想到那日湖边偶遇,玄五穿的并不是弟子服,便也就大致猜到玄五不是三顾宗的弟子了,说不定连这个名字都是假的。
不过,谢九渊自认自己嘴里也没什么实话,也就没再纠结这事。
正准备同大部队一块打道回府,谁知前脚刚迈出人三顾宗的大门,脑子里就是“叮”的一声,十分响亮。
【日行一善:助温玉卿突破化相期。】
谢九渊当机立断,低头咽了颗药,下一刻人就晕了过去,正正倒在了一旁前来送行的弟子身上。
那弟子正是方一,人登时就懵了。
“谢、谢九渊?”
方一下意识将人扶住,偏脸去看,见谢九渊闭着眸子,脸色煞白,这才反应过来,谢九渊这是晕了,不是要刻意往他身上靠。
本来两家仙门比试结束时,众人对谢九渊灵根损伤一事就多有议论,这下可真是坐实了“四夷门有个柔弱不堪风吹就倒的小师弟”的说法。
谢九渊留在三顾宗养伤,齐闻风不放心他,原是要留下来,但四夷门一堆琐事等着处理,脱不开身,只得回去,便留了另两个弟子照顾。
有人盯着哪好行动?谢九渊当即便以三顾宗多的是人,必然不会亏待了他,将那两个弟子也遣了回去。
等到夜间时,谢九渊才从房内溜出来,准备去寻温玉卿。
温玉卿此人他是认得的,不但认得,还算是相熟。
温玉卿是三顾宗大弟子,在年轻一代的仙门弟子中也是当得起一句天赋异禀的。他同大师兄年纪差不多,性情也有些相似,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
当年谢九渊魔族血统暴露,仙门百家皆不容他,除了大师兄与九司台那个药痴,还与他有所往来的便是温玉卿。
只不过往来的话题谢九渊并不喜欢,温玉卿总是劝他弃暗投明,回头是岸。
他便反问温玉卿什么是暗什么是明,岸在哪里,要怎么回头?
每次谈话总是不欢而散。
偏温玉卿在此事上坚持不懈,回回来劝,有次被千机阁的人提着扔出去,下回照样全须全尾的来。
用温玉卿的原话说:“你天资极佳,若成恶人,实在可惜。”
用谢九渊的话回便是:“下回来记得带上飞仙楼的酒。”
温玉卿无言良久,才不情不愿地问他要哪一种。谢九渊便答:“逍遥游。”
那时他们在外人眼中,称得上一个“友”字。
不过,依照如今的时间来看,他与温玉卿并不熟,至少,如今的温玉卿不会掏钱给他买飞仙楼的酒。
温玉卿实力不俗,此次比试若是参加,兴许还能与大师兄争一争第一,但他前不久便闭关潜心突破,直到今日也还在闭关。
助力突破,最管用自然还是洗髓丹,但是想突破化相,得是七阶洗髓丹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千机阁成立后,谢九渊便学了炼丹之术,七阶丹药对他来说唾手可得,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那时自有人替他寻来药草和药鼎,现在他的下属天南地北的,不知道在哪个乞丐堆里讨生活,如今他灵戒里丹药虽多,但品阶最高的也才六阶,想要七阶丹药怕是不能了。
谢九渊思忖着,想着既是没有七阶丹药,那多塞几颗六阶丹药兴许也行得通。
他循着记忆里的路去找,在一处灯火通明的院内站定。
虽是灯火通明,但四周极为僻静,想来是为着温玉卿突破,近处的弟子都被遣散了。
这倒是方便了他下手。谢九渊想着,便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推门而入。
温玉卿端坐在中央的蒲团上,双眸紧闭,眉间紧锁,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内多了别的气息。
谢九渊也不客气,拉了旁边的蒲团坐下,手肘抵在膝盖上,曲着手指撑着下巴,就这么歪头看着温玉卿。
盯了好一会才悠悠叹了句:“原来你也有这么年轻的时候啊,头发也还是黑的。”
修炼非易事,当年温玉卿突破化相并不顺利,为此伤了灵根,白了几缕头发,减了寿数,那可真是一损再损,仙门中人谈及无不唏嘘。
许多人都说,若是温玉卿没有强行突破,再等上个一两年积攒灵气,便也不会出那些事。
这话说得不错,不过谢九渊想,即便是早知结果,温玉卿也还是会选择强行突破。
温玉卿这个人,表面看着谦谦君子文弱模样,实际上倔得很,认定了的事就绝不会更改。
谢九渊挑起他一缕头发,勾在手指上打量半晌,又道:“还是这样好看。这回就不要你的酒了,做两个形同陌路的人吧。”
一丝魔气悄然缠上谢九渊手指,又顺着他手上的发丝攀沿而去,没入了温玉卿身体里。
灵气与魔气相斥,温玉卿正在突破的紧要关头,哪怕只是微弱的一丝魔气,也足以让他遭到反噬。
“温玉卿?”谢九渊伸手摇人,以外界的干扰来掩盖那丝魔气的作用。
果然,温玉卿双眼闭得更紧,神情痛苦,却在下一刻猛然睁眼,歪头喷出一大口血。
谢九渊震惊又慌张道:“你这是怎么了?”
“你……!”温玉卿瞪他一眼,估计连人都没认出来是谁,体内灵气紊乱不堪,当即又痛得说不出话来。
谢九渊忍住笑,伸手扶住他,道:“你快别说话了,我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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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洗髓丹,你先吃了,张嘴。”
温玉卿还真就听了他的话,稍稍张了唇。谢九渊“啧”了声,似是不满意。
下一刻,他便一手捏住温玉卿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另一手往他嘴里塞了一把洗髓丹。
说是“一把”,那当真是毫不夸张,温玉卿当即便犯了恶心。
谢九渊赶紧堵住他的嘴,道:“吐了这药,你可就别想突破化相了。”
这话将温玉卿拿捏得恰到好处,憋红了眼眶唇都没再张开过一丝,模样瞧起来竟是有些可怜,显得像是谢九渊欺负了他。
谢九渊看得直乐:“让你别吐药,又不是让你别吐气。”
说罢,松了手,去给他倒了杯茶水。
洗髓丹的药效起得很快,温玉卿要全心突破,不能再受外界干扰,而屋内只他与谢九渊二人,能替他护法的也只有谢九渊。但他看向谢九渊时,眼里的防备十分明显。
若非是此人闯了进来惊扰了他,他也不会灵气紊乱,差点丢了性命。
但看这人方才惊慌的模样,又像是并非有意要害他,况且,他吃的洗髓丹也是这人给的。
温玉卿心中十分矛盾,他急需人替他护法,又不完全相信谢九渊,于是只是盯着人看,偏不开口。
谢九渊知他心中所想,好笑一般看他,摆摆手道:“破吧破吧,我给你守着呢。”
他一派看似漫不经心的口吻,温玉卿却无端觉得这话可信,阖了眸子,摒除外界一切杂念,只专心突破。
谢九渊依旧是坐在对面,既不布阵也不给温玉卿渡灵气。比起温玉卿的全神贯注,他倒是十分气定神闲的从容模样,似是已经胜券在握。
而事实的一半也确实如此,有了那些六阶洗髓丹的助力,温玉卿突破事半功倍,谢九渊稍稍有困意时,脑袋里便响起了“叮”的一声。
【任务完成!】
谢九渊懒懒打了个哈欠,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正准备起身离开,岂料一声“叮”再次响在脑海。
紧接着,那个毫无美感的声音说——
【杀人未遂,恶事加一,请以善事代为抵扣。】
谢九渊:“?”
杀人未遂?谁?他?他杀谁了?
谢九渊扭过头来,看到温玉卿的一刻,忽然便全都明白了。
这屋内只有他和温玉卿二人,杀人未遂的是他,那被杀的人自然只有温玉卿了。
只那一瞬,谢九渊便毫不克制地冷笑出声。
温玉卿不知这冷笑是何意,但他成功突破化相,心里是感激谢九渊的,便好言好语问了句:“你何故这般?”
谢九渊此时恨不能踹一脚温玉卿出出气,但一想到这么做定然又会“恶事加一”,便又忍下来,越忍越气,索性一字未说,甩袖而去。
独留温玉卿一人,一头雾水,胡思乱想。
细细思量过后,温玉卿便觉得,谢九渊这人同传闻中并不相同。
传闻都说他谢九渊目中无人,狂妄自大,可今日一见,谢九渊纵然差点害了他,但半点逃跑退缩的迹象都没有,反是坦坦荡荡留了下来,给他丹药,又给他护法,此等作为,俨然是个正人君子。
此番匆忙离开,是因为愧疚,所以不愿承他的谢意吗?
6. 恶事加一
谢九渊气得狠了,若是脑子里的声音有实体,早被他拽出来一顿好踹,但偏偏他无处发泄,十分憋屈,躺在榻上想的是,这束手束脚的日子还不如死了的时候清闲。
第二日一早,谢九渊一睁眼便清醒得能讲八百个鬼故事。不是因为他睡够了精力旺盛,而是他迷迷糊糊伸手推开榻边的窗时,眼里半丝光亮也没有透进来。
多年的警觉很快让他意识到,不是天未亮,而是他眼睛瞎了。
双目瞎了的模样有多难看,谢九渊甚至不敢过多去想象。
他几乎要将窗沿生生掰断,才强忍下心中的愤怒,一字一顿问道:“凭什么罚我?”
此刻他心中与面上恨意都十足,仿佛下一刻就要将被质问之人的脑袋拧下来。
不过,系统没有脑袋可以给他拧,更不会因他的恨意有什么情绪波动。
脑海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冷漠。
【杀人未遂,应受惩罚,失明十日。】
“你——!”
谢九渊硬生生将那窗沿掰下来一块,猛地转过头来,但眼前根本空无一人,反是那无边的黑暗又一次提醒他,他如今是个彻彻底底的瞎子!
愤怒找不到落脚点,谢九渊气得直想破口大骂,偏他一个难听的字眼也说不出来,抗拒和怒气矛盾纠缠,不得发泄,只好让窗沿又被掰下一块来。
【叮!恶事加一,请以善事代为抵扣。】
那声音再次响起,谢九渊不用问,立刻意识到这恶事指的是他手中的木块。
此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根本不起眼的小事,也要被算成恶事,让他以善事抵扣,但因为从未有过“惩罚”,所以他并没在意,摆摆手就过了。
但此刻,这声音偏偏是落在他受了双目失明的惩罚之后,谢九渊顿时一肚子火,将手中木块猛地砸了出去。
只听得一阵瓷器摔砸碎裂的声音,那道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
【叮!恶事加一,请以善事代为抵扣。】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谢九渊语气仍是不满,但已经不如先前那般愤怒。
并非是因为屡次三番的警告让他麻木了,而是在他的满腔愤怒之下,这个冷静的声音格外突出,让人完全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谢九渊终于清楚的意识到一个事实,不管他是摔碎了别人的茶盏也好,或是拧断了别人的脑袋也好,无论他有多愤怒,无论他做出多十恶不赦的事,那个声音都只会毫无感情的说同一句话。
恶事加一,请以善事代为抵扣。
而当他所做的恶事过大时,这句话后面又会紧跟着对他的惩罚,以他最在意的外表或是别的来惩罚他。
他的愤怒毫无作用,他更无法报复回去,他当然可以拆了整个三顾宗出气,但惩罚一定会落到他头上。
意识到这些,谢九渊的怒气反而就不劝自消了。
既然刀剑架不到对方脖子上,那示弱才是最有效的利己方式。
在表达完不满之后,谢九渊便一改方才愤怒失控的模样,温声道:“害了温玉卿是我考虑不周,但你毫无预兆便让我瞎了眼,这屋内狼藉便有你一份功劳。”
系统:【突如其来的惩罚对你最有效。】
谢九渊将手一摊,似是示意对方看看这屋内的模样,道:“很显然你是对的。不过,你说过要我弃恶从良,不觉得适得其反了么?”
话到最后,竟是有几分得意的意味了。
对方没有答话。
谢九渊却也不深问,只又道:“毁了别人屋子,但我如今这副模样无法见人,总该留下封书信以表歉意吧?”
这之后,屋内静然一片。
某一刻,那声音再度响起。
【惩罚中止。】
谢九渊赶忙下了榻,找到镜子,手指抚上眼睛,确认没有任何损伤时才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所谓惩罚虽是真的,但不会伤及根本,更不会留下病根隐疾。
谢九渊扫了眼屋内的一片脏乱,避着脏污的地方,提着衣摆走过去,从桌案上翻出了还算干净的纸笔。
他拎着那张薄纸,指尖轻弹了下,嗤了句:“得我亲笔道歉,真是便宜你三顾宗了。”
***
双眼皆瞎,三顾宗不能留,四夷门也回不去,谢九渊计算着,在一处森林里找了个山洞,打算就这么将就着过,待到眼睛恢复再返回四夷门。
虽说深处常有灵兽和魔兽出没,但托了上辈子的福,他如今就是瞎了眼,那些个灵兽魔兽也不是他的对手,拧断它们的脑袋同开窗折花一样容易。
至于这洞内环境,他一直都有往灵戒里塞东西的习惯,吃的用的,应有尽有,更不必担心饿着冷着。
倒是他这双眼睛最是麻烦,若是让人瞧见他这瞎眼模样,那可真是没脸见人了。
索性从灵戒里找出块白纱,蒙上双眼,才觉万事大吉。
谢九渊算盘打得很好,想着即便是遇上了人,横竖都要换个身份,绝不让名姓生平泄露半分。
只是他没料到,自己会这么快遇上活人,还一遇就是三个。
听到渐近的人语声,谢九渊便一把将被褥吃食都纳进了灵戒,只留了照明的火堆和草席,以及几个野果。
谢九渊耳力很好,光听说话的声气做派,也很快就判断出来,这几人定是哪个仙门的弟子。
他特意选在这深处落脚,本就是为了避着人,这几个弟子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怕把命交代在这儿了。
年轻人的莽撞。谢九渊对此嗤之以鼻。
谢九渊坐在原地,不动声色地等着人进来,待到双方都进入了对方的视野范围,谢九渊才犹如被惊吓到了一般,柔柔弱弱地倒向一边,害怕一般缩了缩身体,嘴里声音也是又颤又轻。
“谁……”
他微低着头,似是下意识远离危险,又似是因为眼疾,想要侧耳听清动静。
那三个弟子也没想到洞内会有人,但见对方一副被吓得惊慌失措的模样,顿时就生了愧疚。
其中一个弟子上前安抚道:“你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坏人,只是经过此处,想要进来歇脚的。”
谢九渊这才微微转过头来,带着警惕轻声问道:“你们……是何人?”
“我叫方舟,与我同行的一个叫杨怀,一个叫杨虚,我们都是九司台的弟子。你的眼睛……是看不见吗?”
那叫方舟的弟子介绍完,便试探着问了后面的话。
不怪他怀疑,且不论灵兽魔兽,他们进来时甚至遇到了毒障,一个患有眼疾的人是怎么到这深处来的?实在叫人匪夷所思。
况且,此人身上毫无灵气,俨然是个普通人,他们三人进来时都吃了不少苦头,这人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却是没有受伤的痕迹,怎么看都是件怪事。
但怀疑归怀疑,对方模样瞧着太过无害,所以方舟问话时,语气不自觉便轻柔起来。
他的问话似是戳到了谢九渊痛处,谢九渊低下头去,手指隔着白纱轻轻触碰着眼睛,像是难过。
“我这眼疾……是自小落下的病根,因太过丑陋,用白纱遮着……”说着苦笑一声,“也就不会吓到人了。”
洞内火光明亮,谢九渊虽没有完全抬头,但他侧首看人时,三个弟子对他的容貌也能窥见一二。
而仅仅是这一二,也已经足够让三人惊叹。
此人一身红衣,华而不俗,眉间若蹙,轻声细语,是个柔弱良善的少年模样。
听他说眼疾是从小就有,三人皆心生怜悯,也放下戒心来。
不等他们开口,谢九渊便又道:“几位既是要歇脚,便先坐下吧,我这里还有些野果子,你们若是不嫌弃的话便拿去吧。”
说着,双手便摸索着身旁,将那些野果子捧了出去。
他一脸笑意,十分友好,几个弟子见他身边吃的只有野果,不好意思接,又不好意思不接。
谢九渊当然知道他们的顾忌,换了当年的自己,要是遇上今日这境况,只怕会立刻掏出灵戒里的糕点馕饼相送。
当然,如今是绝不可能了。他已经过了一腔热血,热衷惩恶扬善的时候了。
谢九渊又道:“你们放心,果子我洗过了,是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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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的。”
这话倒是真的,他极爱干净,这地上垫了草席他都觉得是委屈了自己,吃的东西若是没洗干净,他是决计不会碰的。
对方如此友善,方舟几人不好拒绝,道了谢,接了果子,也搬了石头坐下来。
交谈间,他们问及谢九渊一个人怎么会到这偏僻危险的地方来。谢九渊睁眼编瞎话的本事已经炉火纯青,张口就来。
“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叶城谢家?”
杨怀最先应道:“叶城我们自然是知道的。”
叶城最出名的不是叶城本身,而是一家名叫“十有八九”的拍卖行。众仙门里,大抵没有谁不知道这家拍卖行了。
“不过,叶城的主家是叶家,这谢家……我们确实没听说过。”
谢九渊笑笑,心道:没听说过我才好编。
于是他接着道:“谢家其实也是叶城的富户,我是家中幼子,排行第九,名叫谢九。我从小眼睛便有缺陷,身体又孱弱,所以爹娘待我……”
他垂了眼,顿了顿才低声道:“爹娘待我不如寻常人家,家中亲姊兄弟也觉我碍事,不喜我。前些时日,我摔碎了家中一套名贵的茶盏,父亲一怒之下便将我赶出了谢家,任由我自生自灭了。如今,除了身上穿着的这件衣服,我已身无分文,连顿饱饭也吃不起了。”
“一个茶盏而已,你爹娘怎么能这么狠心!”杨怀最先跳出来打抱不平。
闻言,谢九渊低下头去,笑里带着苦味。
“我娘……”停了好一会,他才继续道,“我娘在我幼时便去世了,如今的……是我爹的续弦,我们并非血亲,她不喜欢我也是应当的。”
见他神情难过笑得勉强,三人皆是唏嘘不已,一时无言,方舟叹了声,道:“世事无常,你也别太苛责自己了。现下你可有什么打算,又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谢九渊道:“我有眼疾,一个人不认路,稀里糊涂的也不知走到了哪儿,突然听见了十分奇怪的叫声,很是害怕,不知怎么就逃到这深山林子里了。”
凄苦的身世编得有模有样,最后,他失笑一般道:“说来恐怕几位会笑话,我误打误撞到了这林子里来,虽然寻到了这处有草席的山洞,但心里仍然十分害怕,若非是遇见几位,这会儿只怕已经吓晕过去了。”
见他不像说谎,方舟道:“你听到的怪叫,许是这森林深处的灵兽,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行动不便,遇到这种情况自然会害怕,我们怎么会笑你?”
“是啊,你一个人在这林子里跑,还能找到这么个山洞躲藏,又生了火,已经很厉害了。”杨怀从灵戒里拿了个油纸包,“我这里还有一些薄饼,你先吃着充饥吧。”
纸包不由分说被塞到怀里,谢九渊差点没忍住给扔出去。
他在四夷门时不愁吃穿,在千机阁时更是珍馐美味,哪里落得到吃薄饼充饥的时候了?
谢九渊心中十分嫌弃,但不好表露出来,只故作推辞道:“这怎么行,此处如此偏僻,只有些野果饱腹,你们几人也要吃东西的,我如何能占了你们的吃食。”
说着,便趁机想将纸包推回去。
怎料杨怀一句话给他堵了回来:“你就收着吧,我们吃了你的野果,送你几张薄饼也是应该的,况且我们身上还有其他吃的,饿不着,你就放心吃吧。”
谢九渊颇为嫌弃,但无可奈何,硬逼着自己说了句“多谢”。
杨虚问道:“既然你回不了家,可还有别的亲朋好友可以投靠?”
他这一问,着实把谢九渊问沉默了。
这几个少年郎还真是和他年轻时相像,都这么爱管闲事。
谢九渊十分笃定,他若是说自己无处可去,这几人就要开始给他塞银钱了。
富家公子沦为乞丐,这样的大戏谢九渊可不想唱。
谢九渊道:“不瞒几位,我幼时曾结识一位好友,如今正打算去投靠他,几位不必为我……”
“担忧”两个字还没说出来,三个弟子互相望了望,不约而同道:“我们送你去。”
谢九渊:“?”
大可不必。
7. 鱼子巷
三日后,高梧城,鱼子巷。
“你那位朋友……住在这里?”
谢九渊眼睛还瞎着,蒙着白纱,但光是靠听他也知道这地方是个什么模样了。
竟是个乞丐堆。
没有回头路可走,谢九渊点头道:“是,他就住在这里,他叫谢……”
想到这时阿古还没有姓,他又改了口,“他叫阿古。我眼睛不便,劳烦你们替我找找吧。”
见对方笃定,方舟等人又是一阵唏嘘。
三人将谢九渊安置好,便分头去找那个叫阿古的乞丐。
谢九渊此时虽然眼盲,但耳力超群,隔远就听到一阵吵闹。
听声音,似乎是两拨人在争地盘,其中一拨人扣了对方的人,以此作为要挟,要对方主动让步才肯放人。
若是没死之前,谢九渊大步流星就会迈上去主持公道。但如今他是一个瞎子,瞎子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他坐在原地,心安理得的听热闹。
但这热闹没听多久,谢九渊就停了敲膝盖的手指,大步流星走出去了。
【日行一善:拯救被围困的少年。】
谢九渊想,除了大师兄,他还没对谁这么言听必从过。
【日行一善任务启动,惩罚暂停。】
谢九渊又想,偶尔对别人言听必从一次也挺不错的。
***
鱼子巷一角,浩浩荡荡站了两拨人,个个虽粗布麻衣,却颇有气势,有点他当年建立千机阁时盛气凌人的意思。
谢九渊竟忽然有些感慨。
但这感慨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只想尽快解决眼前的局面,免得那三个弟子回来正巧碰上,届时他还得费一番口舌编瞎话。
两拨人站得泾渭分明,最为显眼的便是双方领头的和那个被扣在边上的人。
被扣住那人似乎是被打晕了,谢九渊看不见他的正脸,但瞧着身量不高,估摸着年纪不大,十一二岁的模样,只是个孩子。
小小年纪就在这乞丐堆里讨生活,吃尽苦头,若是有人给他一个馒头,他就要感激涕零从此追随。好哄好骗,是个极好的年纪。这要是带回千机阁养着,定然也是个忠心的好苗子。
谢九渊正盘算着,又忽然想起自己这时也是个好哄好骗的年纪,不是千机阁的阁主。顿时没了盘算的兴致,悄无声息走进人群里去了。
前头的人还在大放厥词,说着“今日我倒要看看这鱼子巷是谁的地盘”“这小子的死活在我手上”之类的话,左右都是些场面威胁,不如直接拧人脑袋来得实在。
“这位朋友……”
那人突然被人敲了下肩膀,被吓了一跳。
“你他妈谁啊!走路没声儿……”
他话没吼完,转头看到谢九渊一身鲜亮红衣,愣住了,转而又换了笑脸,道:“这位……公子,你有什么事吗?”
这番讨好的神情和语气,谢九渊竟是愣了下,才记起正事。
他道:“我路过此处,恰巧听到各位在争吵,既然这么久没有结果,不如我给你们出个主意?”
他说话时,边上那个低着头的小少年动了动脑袋,转醒过来,抬起眼来,斜斜睨着他,只是他没注意到。
那人没想到谢九渊是要插足这场纷争,而且如此直白,已然有些不高兴,但对方衣着打扮都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他不敢招惹,又想捞点好处,于是便问:“公子……有什么主意?”
“这个简单。”谢九渊在两拨人间来回扫了一眼,道,“争来争去的多没意思,一个鱼子巷而已,我出钱,归我了。”
他说得跟“这个馒头我要了”一样轻易,两边人立刻都骚动起来,不乏有觉得他大言不惭的。
对面领头的那人笑了声:“这位公子莫不是在说笑吧?我们这种破地方,你也瞧得上?”
这看似自贬的话,谢九渊却听出了对方的不满。不过他并不在意,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就行了。
谢九渊勾着唇笑道:“这地方再怎么破,总是有点特别之处的,否则怎么养活你们这一大堆人呢?”
他这话一出,两边领头的人对望一眼,忽然就都明白了,此人哪里是偶然路过,分明就是冲着鱼子巷来的。
再想到他悄无声息就出现在人前,来头恐怕不是普通的富贵公子那么简单。
鱼子巷鱼龙混杂,人数众多,这么多年来相安无事,原因有二。
一是鱼子巷最主要的势力只有两拨,便是此刻对峙的双方。若是起了争乱,便是两个阵营的事,不会动不动就死人。二是如谢九渊所说,这鱼子巷确实是有点特别之处的。
千机阁消息最是灵通,阁内最主要的银钱来源便是买卖消息,这鱼子巷也是一样,鱼龙混杂,各路消息就都知道点,谁想打听个人,或是某个物件的下落,这鱼子巷就是个好选择。
谢九渊当年用来炼药的十方鼎,便是阿古靠这里的人脉寻到的下落。
“投靠朋友”的说法虽是为了摆脱那几个弟子,但找人确确实实是真话。想要炼制十阶洗髓丹治好大师兄的灵根,没有十方鼎万不能成。如今十方鼎下落不明,唯一同它有牵连的人就是阿古。此番前来,谢九渊早有考量。
鱼子巷两方势力常有内斗,但若真遇上共同的麻烦,也会一致对外。此刻,两边领头的都听出来谢九渊来意不善,警惕之下,都给了手下人暗示,让他们堵住各处出口,防人跑了。
这番动作不过是一个眼神的事,并不引人注意,但奈何谢九渊是死过一次的人,对这种事早就轻车熟路,即便是不看也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谢九渊收回目光,只笑笑道:“不够果断啊,既然是要灭口,直接杀了不是来得更省事儿?”
“这……哈哈哈……”这方领头的那人眼珠转了几下,笑道,“灭什么口啊,公子怕是误会什么了。”
谢九渊顺着他的话道:“那就当我是误会了,鱼子巷这块地儿,你们还争吗?”
“这……”那人似是十分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却在下一刻,谢九渊擒住他的手腕,打落了他背后的短刀。
“哐当”一声,很是响亮。
谢九渊一脚踩断那柄短刀,微笑道:“藏刀就要藏好,拿出来可就没有收回去的机会了。”
那人狠厉盯了他一眼,抬头冲另一边喊:“李六!你们都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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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你还管不管了?!”
他口中的李六,便是另一拨人里领头的那个。
那叫李六的面色凝重,沉吟片刻,看向谢九渊道:“这位公子,鱼子巷与你无冤无仇,何必如此相逼?”
“相逼?”谢九渊转过头来,一脸无辜笑意,“我逼他什么了?难道不是他先动的手?”
李六忽然愣了一下。
他这话不错,虽说来意不明,又能悄无声息越过人群,绝非一般人,但此人从一开始就没有过要动手的意思。他们围人那番动作,这人只怕也是早就知道,却一点也没有表露出来。等到此刻亮了刀,他才出手。
真算起来,这竟只是自保。
反应过来这些,李六才试探问道:“公子有什么条件,可尽管说来,若我鱼子巷一干人等能帮上忙,定然鼎力相助。”
他没改了称呼,还算是礼貌,话里话外虽几层意思,但听起来还算诚意。
谢九渊本就担心那几个弟子找回来,想着赶紧解决眼前的事,现在有人抛了引子,他当然也乐得上钩。
他松了擒人的手,偏转身子走了几步,走到那个被扣住的小少年身边去,微扬了下下巴,道:“放了他。”
这话一出,刚才差点被掰断了手腕的那人就炸了,指着李六鼻子就开始大骂:“好啊李六!敢情你们是一伙的!唱半天戏耍我?”
李六跟看傻子一样,没什么表情解释了一句:“我们不认识。”
那人拔高嗓音:“你他妈糊弄——”
一句话没说完,脑门上就被拍了张符,整个人还维持着怒气冲天的跳脚模样,十分滑稽。
“嘘。”谢九渊食指抵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声提醒,“别闹出动静。”
他这话不单是对这人说的,连带着周围的所有人都扫了一圈。
这下,两拨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这种符咒定人的东西,在普通人眼里不是邪门歪道就是仙人奇术,都是让人畏惧的。
他们虽然人多势众,但无一人接触过这种东西,当然也就无从破解。于是这边的人看着自家老大动弹不得,全都慌了。
这时,李六开了口:“听他的,先把人放了。”
扣着那小少年的几人也不管这是对家人在发号施令了,赶紧将那小少年手脚的绳子解了,将人往前推了一把。
那小少年将醒未醒,眼看就要栽在地上,谢九渊离得最近,伸手扶了他一把。
【叮!善事加一!】
这下谢九渊高兴了。
那小少年肢体晃动,明显是有意识的,谢九渊便问了一句:“自己能站吗?叫两个认识的过来扶你。”
被扶着的人闷哼一声,慢慢抬起了头,露出蓬乱头发后面的那张脸来。
那张脸算得上清秀,虽然有些脏,但确实是个讨人喜欢的模样。
谢九渊却是一愣,张了唇正要说些什么,被走过来的李六打断。
“我来扶他吧。”李六已经伸了手想要把人接过去。
谢九渊下意识将人往自己这边带了带,隔了一个安全距离,抬眼时眸光竟有几分锐利。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8. 阿九哥哥
他话中的防备没有来由,显得十分突兀,李六一怔,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空,表情十分不解。
过了好一会儿,李六才反应过来,面前这人的举动是在提防他,提防他会做出对阿古不利的事。
但这又是最奇怪的地方,他与阿古才是一边的,本该是他提防这个外来者,现在却是这个外来者以保护的姿态,扣了他的人,还反过来阻拦他,质问他。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来,李六皱了眉,盯向谢九渊的目光也透着明显的不满。
但谢九渊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也并没有交人的意思。
双方僵持半天,李六才在衡量利弊后开口道:“他是我弟弟。”
这已是退让的意思,但谢九渊斜睨着他,却只平静道:“他没有哥哥。”
李六闭了下眼,压抑着心中怒火,向后看了一眼,转回头道:“我们这里的人无父无母,自然个个亲如兄弟。”
谢九渊细细观察着在场人的神情,见他身后有人连连点头,又听阿古虚虚弱弱叫了一声“六哥”,才确定这个说法应当不假,将阿古交了过去,叮嘱道:“把人看好。”
很快他又转头问:“对了,你叫什么?”
李六道:“李六。”
谢九渊视线扫过众人,道:“我的第二个条件,鱼子巷以后他说了算。”
他抱着手臂,歪头看的正是李六的方向。
“凭什么!”人群里立刻就有人不满。
凭你们老大争强好胜,毫无主见,榆木脑袋,不堪大任。
若是从前,谢九渊一定会这么回答,好好跟人理论一番。但现在,他只轻飘飘说了句:“凭你们老大的命在我手里。哦,你们的命也在我手里。”
谢九渊相貌俊美,又因年少,看着只是个富贵温良的公子,外表并不具备威胁力,但他的神情语气偏偏就让人无法质疑他会说到做到。
鱼子巷的人平日里争斗惯了,但都是拳脚功夫,什么灵气什么符咒,根本没有人会这些。不过,会不会和知不知道又是两件事。普通人或许不大懂这些,但鱼子巷消息通达,别说是各个仙门主修什么,就是魔族的事也知道点内幕。这些剑术符法,他们不懂,但其威力他们却很清楚。不单清楚,还很畏怕。
此刻,谢九渊放了威胁,他们谁都不敢硬刚半分。
李六谨慎地打量着站在中心的人,神情凝重。救阿古也好,放权给他也好,他与此人不过第一次见,这人却好似都是在帮他,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公子可还有别的条件?”李六问道。
谢九渊转头朝他看过来,正了神色,道:“我要你们替我寻一样东西。”
李六:“是什么?”
谢九渊微微敛眸:“十方鼎。”
说这话时,谢九渊刻意放慢了语速,见着一众人或多或少都面露疑惑,心下这才确信,此时十方鼎的下落鱼子巷并没有人知道,恐怕要等上好一段时间了。
他又道:“东西不白找,找到了,我送你鱼子巷一条生财之路。”
李六道:“只要公子不为难我鱼子巷,鱼子巷自然有自己的生财之路。”
这明显是不领他的情,甚至像是责怪他的不请自来扰乱了鱼子巷的安宁。不过,这种程度的话里有话已经不足以让谢九渊动怒了,他反是笑了下,道:“生财之路谁会嫌多呢,给自己留条后路不是什么坏事。”
说罢,他的目光移到李六身侧,道:“对了,让装睡的这位理理头发,陪我演场戏。”
闻言,阿古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李六,神情显得很无辜。他装晕已经很熟练了,没想到会这么容易就被人识破。
“没事。”李六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安心。
随后,谢九渊在众人的注视下,从腰间摸出先前取下的白纱,原样又蒙上了双眼。
乍一看去,竟是个柔柔弱弱的瞎眼公子。
众人对他这番举动摸不着头脑,有人便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九渊温柔一笑,礼貌回道:“我从小便患有眼疾,方才行径若是吓到诸位,还请多担待。”
他说话声又轻又柔,那人赶忙摆手想说“没事没事”,又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愣了一下后非常疑惑的“啊”了一声。
***
三个弟子替谢九渊寻人,寻了大半晌,终于把人给带了回来。
小少年理了头发洗了脸,白白净净的,单看脸还以为是谁家的小公子,但穿着打扮破破烂烂的,一看便是街边乞丐。找到人时,弟子三人皆是默默摇头叹息,替谢九渊担忧。
他们将人带回去时,谢九渊坐在最初的墙根底下,坐姿局促,显得有些不安。
“谢九,我们回来了。”
最先说话的是方舟,杨怀紧接着开口道:“我们把人找回来了,你认认是不是你要找的?”
“多谢你们了。”谢九渊微微一笑,伸手往前摸索,试探着叫了一声,“阿古,是你吗?”
阿古从方舟身后探出头来,是个怯懦胆小的模样。他小心打量着坐着的人,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阿九哥哥?”
这当然不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称谓,谢九渊当即就被这一声“阿九哥哥”给弄得怔住了。但他的这番反应落在方舟几人眼里,就是旧友重逢时的震惊和感动。
阿古上前拉住他的衣袖,谢九渊还没回神,又听得一句:“阿九哥哥,你的眼睛还没有治好吗?”
亲昵的语气,真诚的关心,谢九渊哪里受得了,下意识想要抽手,又想到还有人在,抽手恐怕要露馅,于是又主动牵住阿古,安慰般拍了拍他的手背。
“阿九哥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找我了。”小少年有些委屈的看着他。
一句接着一句的“阿九哥哥”,谢九渊竟是有些不好意思,别开脸兀自调整了一下情绪,才转回来柔声道:“是我不好,答应了要来接你,却现在才来寻你,你在这里定然是吃了许多苦。”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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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三人在旁看着,听他们说话,互相对视后又是一阵无声的叹息。
谢九在家中不受重视,自顾不暇,无法来寻儿时的好友,如今又被赶出家门,生存都成了问题,却还在为没能履行承诺的事愧疚,如此心善之人,却没能得到上苍眷顾,实在可怜,也实在不公。
方舟拍了下他的肩膀,宽慰他道:“你也不必太过伤心,如今你二人重逢是件好事。”又问他,“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
谢九渊微微抬头,无奈笑了下,道:“今后……走一步看一步吧,天地之大,总有活路的,几位无需为我担忧。”
谢九渊将一个苦命却乐观的温良公子演得恰到好处,阿古定定瞧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个弟子认定他是在逞强,杨怀第一个站出来道:“若你们实在艰难,可以同我们回师门。”
“这怎么行呢?我听闻修仙要有灵根,我与阿古都是普通人,怎么能进得了仙门?”谢九渊一副我不行我不配的声气,接着道,“我知几位心善,侠之大义,我明白你们的好意,也感谢几位一路相送,但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此行路远,还是不要耽搁你们的行程才好。”
仙门弟子下山,无非是历练,或是奉师命到某个有妖魔鬼怪的地方为民除害,再或者,便是如当年的他一样,偷溜下山,这里闯祸那里打架,心比天高。
不过,这几个不像是会败坏师门名声的,不大可能是偷跑出来的。如此想来,便是前者,而无论哪种,都会有个大致的期限,耽搁了这几日,怕是要误事。
谢九渊正是料定了这一点,才会说那番话来劝他们离开。
不过,谢九渊还是低估了年轻人拔刀相助的热情了。杨怀道:“普通人怎么不能入仙门了,大多数人都是有灵根的,只是还没开化,说不定你有灵根,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
他这话说的没错,灵根虽是修仙的入门条件,但并不是什么稀罕物,反倒是几乎人人都有,只不过有好坏之别罢了。有人灵根极佳,便是修炼奇才,有人灵根差些,修炼自然就慢些。
而且,灵根这东西也并非是一直都是一个样子,坏的灵根可以靠灵药养好,好的灵根也可能损伤,从此突破艰难,修炼无望。
像是大师兄,便是后来落下的病根,以至于整整五年才好不容易突破化相,若是没有十阶洗髓丹修复灵根,再想突破便是难上加难。
“有没有灵根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我与阿古都是普通人,过惯了普通人的日子,同修仙大抵是无缘的。”谢九渊温柔笑了笑,道,“几位放心吧,我与阿古相互照拂,定能平安的。况且,阿古在这鱼子巷许多年,能够平安长大,想来此处的人也都是些心善之人,不会容不下我的。”
阿古此时也道:“六哥他们对我很好。”
谢九渊对这适时的搭腔很是满意,唇边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偏头咳了声才又道:“所以你们就放心去吧,他日若是有缘,定会再见的。”
9. 你瞧着让人高兴
待到把方舟几人劝走,谢九渊又在原地坐了好半天,才问:“你不说话么?”
阿古话不多,谢九渊没说要做什么,他就跟着干站着,这会儿谢九渊开口,他才抬头看向谢九渊,似乎是有所顾忌,等了会儿才问:“你的眼睛……真的看不见吗?”
谢九渊一下笑出了声:“这你也信?”
说罢,扯了蒙眼的白纱,笑意盈盈地盯着阿古,道:“我这双眼睛生得好看得很,我可舍不得瞎。”
阿古对他说谎的行径并没有表示出不满,只又问:“那……你真的要留在鱼子巷吗?”
谢九渊搭着腿,抱手靠着墙,笑道:“留在这里干什么,跟你们一起乞讨?”
“你瞧不上乞讨吗?”阿古很认真的同他解释,“乞讨也可以吃饱饭,可以穿好的衣服。我在这里就过得很好,六哥他们人也很好,你不用怕在这里会饿肚子。”
谢九渊只觉好笑,却又因为他的诚恳,愿意同他多说几句真话。
“你以为,你那个六哥能护你到什么时候?今日若不是我,你恐怕就丢了性命,明日若是又有什么别的人绑了你,你还有这么好的运气?”
谢九渊说这些话时带着笑,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但总归不是好话,阿古瞪着他,道:“没有你,六哥他们也会救我。”
这说法多少有些孩子气,谢九渊轻笑一声,问道:“他就算今日救得了你,明日呢?后日呢?几十年之后呢?难不成他能护你一辈子?光是鱼子巷的生意,怕是也做不了那么久吧。”
鱼子巷消息通达,但消息太过通达,便总有一天会出事。卖人消息,最是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高梧城的鬼市,也做买卖消息的生意,但至今无人敢动鬼市,就是因为鬼市牵扯甚广,各大势力皆有涉足。即便是他的千机阁,也是得了他谢九渊罩着,才数十年没人敢动。而鱼子巷一无靠山二无实力,若是哪日不慎漏了马脚,被消息的主人盯上了,一个乞丐巷子,只要是稍微有点势力的人,想要铲除是轻而易举的事。
当年阿古被捡回来,鱼子巷虽然没有归到千机阁名下,但有谢九渊这层关系在,也没人会主动去找鱼子巷的麻烦。现如今什么千机阁万机阁的,谢九渊是不想建了,如此一来,鱼子巷没了后台迟早要出事,过不了几年,这地儿就得被人端了。
这些弯弯绕绕,谢九渊没打算给阿古说,既是懒得解释,也是认定即便说了以阿古的年纪恐怕也理解不了。所以他才只说鱼子巷的生意做不长久。
但偏偏在他说完那话后,阿古却没有反驳,反而沉默不语。
谢九渊瞧出端倪来,打量着他,试探问道:“已经出事了?”
阿古抬头看他一眼,却道:“不关你的事。”
这当然是对外来者的防备,鱼子巷的生意决不能往外说,这是鱼子巷人人都知道的事。
谢九渊也不再追问,只道:“若是我有办法能解决你们当下的困境,你想试试么?”
阿古仍然是有些警惕的看着他,但没忍住问:“你有什么办法?”
见人轻易上钩,谢九渊笑了笑,往前倾身,手指抵着下颚,道:“想要保护什么,物件也好,人也好,最有用的办法当然是自己变得强大。你有一副好灵根,不是么?”
阿古被这话吓了一跳,眼里的惊愕根本藏不住,人都往后退了一截。
被他的反应逗笑,谢九渊道:“怕什么,有灵根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那个六哥知道吗?”
不等阿古回答,谢九渊便点头下了结论,道:“哦,应当是知道的,兴许也只有他知道,对么?”
阿古看着他,不说话,但这在谢九渊眼中已然是默认了。
谢九渊又抛了话引,问道:“既然有灵根,只要你修炼得足够强大,自然能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阿古明显因这番畅想受到了触动,眸子一下亮起来,但不知为何又很快黯淡下去,似是失落。
谢九渊轻易便明白他这失落从何而来,却不点明,只道:“空有灵根却不用,岂不浪费?”
这回,阿古终于极小声地开了口:“又没人教……”
等到了想要的回答,谢九渊立时便笑着道:“我教你啊。”
他说得十分轻松,不像是有所图谋,仿佛这是什么不值一提的顺手的事似的。阿古抬头看他,竟无端觉得他这话是认真而且可信的。
他在鱼子巷生活了十几年,最信任的人就是六哥,六哥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听,都会信,都会照做。六哥还同他说,千万不要相信什么都不图就帮你的人。但偏偏就在此刻,他竟然会相信一个只见第一面的人。
“为什么要帮我?”犹疑很久,阿古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因为——”谢九渊本想再编个诸如“家中有个幼弟,你长得像他”之类的故事,但他顿了下,复又笑,接着道,“因为你瞧着让人高兴吧,所以我愿意帮你。”
阿古想了想这话的意思,问:“你只是瞧着我就高兴吗?”
谢九渊实话道:“也不是时时刻刻都高兴,不过现在是高兴的。”
阿古定眼看了他一会,问:“那,你要怎么教我,在哪里教?”
谢九渊道:“不是在这里,放心吧。”
阿古抿着唇,没说话。
谢九渊:“怎么了?”
沉吟片刻,阿古道:“你很聪明。我心里想什么,你总是能猜到。”
这话应当是句夸赞。
谢九渊这么想着,觉得应该有句回礼,于是道:“那……你很诚实?”
这一定是句夸赞。
阿古于是礼貌回道:“谢谢。”
“嗯。”谢九渊微颔首,道,“去跟你六哥道个别吧,我带你去鬼市见个人。”
***
三日后,鬼市。
高梧城鬼市,若是有人想要个什么稀奇物件,或是想打听个什么消息,最先想到的一定会是此处。
这里的人形形色色,普通人,仙家弟子,甚至是魔族也能有一席之地。这里不讲种族,只论筹码,谁手里的东西更有价值,谁的买卖更多,谁在鬼市就能说得上话。
“第一次来?”谢九渊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人,“我还以为你知道这个地方。”
鱼子巷做的是买卖消息的生意,按理来说对鬼市应当不陌生,但瞧着阿古东张西望好奇打量的模样,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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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全然不知此地。
阿古听见他说话,这才有些回神,转过头来看他,似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谢九渊难得耐心一回,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阿古答道:“六哥他们说过这个地方,但没带我来过。”
谢九渊怔了一瞬,忽然想起这不是他当阁主那几年,这时的阿古还只是个孩子。他顺嘴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
这个问题对阿古来说其实是有些突兀的,但或许是不怎么讨厌此人,他如实回答道:“十一。”
“哦。”谢九渊应了一声,心中了然。这个年纪确实还太小了,不宜接触鬼市,毕竟活生生的人在鬼市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你觉得鬼市如何?”谢九渊换了轻松的调子问。
阿古低眼想了会儿,道:“六哥说,鬼市里的人青面獠牙,穷凶极恶,个个都杀人不眨眼,若是哪日我碰上了自称是鬼市来的人,叫我头也不回的跑。”
谢九渊笑了声:“那你现在怎么不跑?”
阿古又往周遭看了一圈,满目都是流光四溢的华彩,人语笑声不绝于耳,俨然是一派欢乐祥和的景象。
“这里的人看起来不坏。”他以自己所看到的为依据下了定论,默了一瞬又补充道,“而且,就算有危险,你会保护我。”
谢九渊道:“那可说不一定,见死不救这种事我还是很擅长的。”
阿古道:“你不会。”
谢九渊道:“这么肯定?”
“嗯。”阿古丝毫没有犹豫的点头,“你说过,只是看着我就高兴。我养过一只兔子,也是看着就很高兴。”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谢九渊便问:“后来呢?”
阿古立刻接话:“后来兔子死了,我很伤心。”
谢九渊愣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前后几句话的意思,不禁气笑,停下来回头看向他。
阿古仰头看他,眼中并无畏惧。
短暂的沉默过后,谢九渊先扭了头。
“我倒是小看你了。”
当年毕恭毕敬保护他的人,如今竟理直气壮的要起他的保护来了。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你六哥说的那些,确实是骗你的。”谢九渊继续往前走,过了很长时间才漫不经心的补上后半句,“鬼市没有人会把凶恶写在脸上,他们只会笑着给你来两刀,再顺便卖你点伤药或是棺材。”
他回头望去,阿古已经落他一段距离,站在原地没动。谢九渊刚得意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这么吓唬个孩子似乎不大好,于是又道:“不过,你也说过了,我会保护你,所以你暂时不会被人捅刀子。过来吧。”
阿古这才迈开步子,走到他身旁去,比先前一前一后的站位还要更近些。
现在的鬼市和十几年后的鬼市终究是有变化的,谢九渊领人拐了好几条道,各种嘈杂的声音交织在迷乱的光影里,晃得他头疼。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花钱问个路,便见阿古伸手往某个方向一指,说了句:“是他们。”
“我们要不要……”
阿古话没说完,转头就见边上的人已经用白纱蒙好了眼睛,主动搭上了他的手腕。
10. 你笑什么
【日行一善,解救被骗的仙门弟子。】
在鬼市碰上仙门弟子不是什么稀罕事,就算是碰上了认识的仙门弟子也不是没可能,但容易被骗而且又正好出现在他面前的,也只有这三个了。谢九渊搭着阿古,低声道:“跟着他们。”
“为什么不跑?”阿古年纪再小也看得出来,此人并不愿意让这些人知道他眼睛没瞎的事,既然如此,就应该躲着,往上凑不是傻吗?
谢九渊悠悠道:“因为我有善心。”
阿古没再问,他觉得这人不会好好回答他的问题。
方舟三人走走停停,在好几个摊位前停留过,但什么也没买,看样子是有特定的东西要买,但没找到。
直到他们在一处十分不起眼的摊位前停下,谢九渊才微微挑了下眉。
说是十分不起眼,因那处是个光线极差的角落,只一个男子席地而坐,跟前铺了块看起来十分陈旧的破布,瞧着没有不像个卖东西的地儿,倒像是在乞讨。说是摊位,因那破布上的的确确堆满了形色各异的物件。
其中最为显眼的是几颗灵石,单独摆在了一块角落,若是有人经过,最先注意到的一定是它。
乍一看去,那灵石成色极好,内有流光,瞧着至少是五阶灵石。
灵石虽常见,但高阶灵石少之又少,即便是五阶灵石都能卖出个不菲的价钱,更别说是再往上的灵石,在拍卖行里常常被抬到天价。不过,仙门获取灵石最常用的方法是直接猎杀灵兽,拍卖行里的高阶灵石,大多时候是世家大族为了求得仙门庇护,买去酬谢的。
方舟几人径直往那个角落去,多半就是为了那些灵石去的。
坐在地上的那人背靠黑墙,正半眯着眸子,像是刚刚睡醒的样子。
谢九渊端详了一会那张有些精明的脸,轻声感叹了句:“运气真不好啊。”
当年他与符安第一次见,便是符安骗到他头上来,断了一只手,今日好巧不巧,又骗到他眼前来了。
“你笑什么?”阿古偏脸问他。
“嗯?”谢九渊转了下头,“我笑了么?”
“嗯,笑出声了。你说运气不好,是在说谁?”
谢九渊又是一笑,道:“总归不是说你,你运气好着呢。”
在阿古听来,这话已经是一种莫大的祝福,于是他定定看着谢九渊,说:“谢谢。”
谢九渊被逗笑,一下忘了自己身处何时何地,张口就道:“我记得你以前……”
阿古星亮眸子里的疑惑适时提醒了谢九渊,将他拉回了吵闹拥挤的鬼市。是了,符安这时不认得他,阿古这时也没有随他姓谢。他们还没有熟悉到可以用“你以前”来作为谈话的时候。
“没什么。”谢九渊绕开这个话题,视线投落出去,看向那处光线晦暗的角落。
方舟三人正蹲下身,仔细打量着那三块灵石,又互相对望,眼中都有难掩的惊喜。
“你这灵石怎么卖的?”确认了灵石的品阶后,方舟开口问价。
对面的人抬了下眼皮,显得兴致缺缺,懒散道:“一颗三百两,概不讲价。 ”
“三——”方舟几人皆是讶异,但又很快压低了声音问,“三百两?”
符安这时才坐着直起身,完全睁了眼,与方才懒洋洋的模样全然不同。
他先是扫了一眼几人的装束,这才开口说话:“我瞧几位是仙门中人,想必不会不识货吧,我这灵石可不多见哪,若是在别的地儿五百两也未必能得一颗,今日你们碰上了,那就是仙缘,寻常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着三人的神情,眼里精明透露出来的势在必得和从前如出一辙。谢九渊忽然感慨,若是他当年没有见过符安,或许这人会活得更久,哪怕是一辈子都在鬼市行骗,也好过跟一堆木头陪葬。
想到此,他又摇头,感慨自己真是年纪大了,竟然开始幻想起“若是”了。
“你又笑什么?”
谢九渊疑惑一声,偏头看向阿古,问:“我又笑了么?”
阿古想了想,道:“这次笑得像哭。”
谢九渊:“……”
“胡说八道。”谢九渊索性不管这个形容,扭头去望符安忽悠人。
“你既说外面五百两也未必买得到,三百两卖给我们,岂不是亏本的买卖?”
问话的是方舟,三人里他领头,脑子转得最快。这话看似只是问的价钱,实际问的是灵石真假。
倒也不算太笨。谢九渊想。
符安脸上挂着笑,道:“鬼市做的都是生意,我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做这亏本的买卖。几位不是普通人,想必瞧得出这里面的乾坤,这灵石确实是有问题的。”
这话一出,方舟便点了点头,顺势将其中一块灵石往前推了点距离,道:“这灵石瞧着有七阶的品相,但流光忽明忽暗,似是灵气不足。”
方舟道:“确实如此,几位好眼力,果真是有仙缘之人。这确实是七阶灵石,但灵气不足,是块有瑕疵的灵石。不过,如今高阶灵石稀缺,哪怕是有瑕疵的七阶灵石,一样是能卖个不菲的价钱的,三百两,几位并不亏。”
一番说辞下来,极有诚意,方舟三人退到边上去,凑一块商量去了。看那架势,多半是被说动摇,想买下那几块灵石了。
对此,谢九渊倒是没觉得意外,符安这人说话总是真假混说,明面诚意十足,暗里又带着夸赞,谁的耳根子也经不住他这么磨。就是当年的自己也差点栽在他手里,更别说这几个正是沉不住气的年纪,好哄又好骗。
“我们要一直盯着他们吗?”阿古又问。
谢九渊轻疑一声,转过头来,温声细语道:“怎么会是我们这么盯着他们呢?”他神情语气俨然又变回了温良公子,“分明是我们前来鬼市寻人,偶然遇到了这几位道长,他们帮过我,我们理应去打个招呼,不是吗?”
阿古愣了好一会,才不确定地问:“我们……寻人,寻谁?”
谢九渊朝符安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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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当然是问被寻的人才知道。”
三人聚在一起商量了好半天,终于决定买下其中一块灵石。他们身上银钱不多,只能将值钱的物件也拿了出来。
“这些东西你估个价吧,我们只要一块灵石。”那不起眼的破布一下便堆满了东西,方舟三人几乎将灵戒给倒空了,但凡是稍微有点价值的,灵石,器物,丹药,都拿出来准备抵扣了。
符安只扫了一眼,便道:“三位道长,你们这都是些低阶灵石灵药,离三百两可差着一大截啊。要不,几位再看看身上还有什么能割爱的,若只是缺个二三十两的,我也能让让步,这差了太多……几位也知道,这鬼市向来只论生意,亏本的买卖在鬼市可成不了。”
方舟三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才有人上前一步,往前递了个东西。杨怀道:“我这里还有一颗聚灵丹,加上这个总该够了吧?”
谢九渊往那处定睛瞥了一眼,是一颗四阶聚灵丹。
“倒也还行。”谢九渊给了个还算中肯的评价。
如今高阶丹药极为稀缺,五阶丹药都能在拍卖行争个半天,一个仙门弟子能随手便拿出四阶聚灵丹,这三人的来历想来不普通。
这时,谢九渊才忽然想起,此前在山洞时,他们之中似乎有人说过是九司台的弟子。
九司台……
谢九渊细细思忖着,忽地抬了下眼皮。
原来是九司台啊……
谢九渊转了转眸子,抬眼去看,轻轻嗔了句:“难怪呢……”
九司台是炼药大宗,最不缺的就是丹药,即便是最普通的弟子,身上也定然带着一堆低阶丹药。既是拿得出四阶丹药,要么是个有天赋的,自己就能炼出这四阶丹药,要么就是有个厉害的师父,丝毫不吝啬,丹药随随便便就给了底下弟子。
炼丹厉害,还喜欢把丹药当糖丸送出去的,谢九渊还真就认得一位。不过,应当不会这么巧……
谢九渊想着,没再继续往下猜测,就着被扶的那只手点了点阿古手心,道:“做人要有礼貌,走吧,打个招呼。”
符安自己不会炼丹,但鬼市混久了的人都有个共性——不会做,但会看。
这四阶聚灵丹算不上高阶,但成色极好,效用抵得上五阶丹药,炼出此丹的人来头定然不小。
“这丹药成色确实极好,只是……”符安接过丹药,神情略带遗憾,“终归只是低阶丹药,还是差了些。”他迟疑一会,接着道:“这样吧几位,若你们还拿得出一颗四阶丹药,即便成色不好,这灵石我也卖给你们了,如何?”
“真是得寸进尺。”谢九渊在心中道。
能在鬼市有一席之地的,即便只是个犄角旮旯,怎么会瞧不出那丹药好不好?符安这番话看似是让步,实则不过是瞧出来这三人来头不小,想多捞一笔罢了。
符安哪,贪心不足可是要吃大亏的。
正在此时,一个略微稚气的声音响起——
“阿九哥哥,走慢一点,当心脚下。”
11. 演技大赏
谢九渊本来走得稳稳当当,听到这一声“阿九哥哥”,真就被脚下的一个小小的坑洼绊了,往前踉跄了下。他侧首瞥了一眼阿古,没说什么。
他们动静不大,但此处角落偏僻,没几个人经过,阿古又是提高了音量说的话,因此边上的人都往他们这里看了几眼,方舟几人也回头看过来,面露惊讶。倒是符安,视线直直落过来时,竟是带着点捉摸不透的笑意。
但是很快,那点笑意就被更多的笑盖住,只像是商人迎客一般,他道:“二位在一旁看了许久,是也想从我买点什么吗?”
谢九渊只装着糊涂,像是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转了转头,似是在寻找这问话的来源处。
“阿九哥哥,在这边。”听到阿古的提示后,谢九渊才稍稍颔首,柔声道:“实在对不住,我身上没有钱,恐怕不能照顾你的生意了。”
说罢,又偏着头,似是在寻找什么。
方舟及时出声道:“我们在这里。”
谢九渊这才笑开来,道:“原来真是几位啊。我同阿古在那边站了好久,阿古说看见了眼熟的人,我还不信,以为是天色太暗他看错了,现下听到声音才确定,原来真的是你们。”
他语气有些高兴,似是旧友重逢的喜悦。
杨怀问道:“你们不是在鱼子巷吗,怎么会来鬼市?”
“我们是来这里寻人的,在路上有幸遇到一个商队,他们正好也要来鬼市,便顺带捎了我们一程。想不到能在这里能碰上几位,也算是有缘了。”谢九渊温声答着他的问话。
方舟几人知道他的身世,因此对商队捎人的说法深信不疑,便问道:“你们来找谁?我们说不定能帮上忙。”
谢九渊摇摇头,微笑着婉拒道:“几位恐怕是帮不上忙的。我说这话并非是见外,只是我要找的那人,名姓相貌我一概不知,只知他在这鬼市之中。几位都是仙门中人,对这鬼市想来不熟悉,若是让你们帮忙,只怕是白费一番功夫,反倒耽搁你们了。”
方舟正要再问些什么,身后忽然有人高声道:“若是找人——”
说话的人托着调子,待几人都看过来时才放低了声音继续道:“若是找人,我对鬼市倒是很了解,公子不妨说说看,兴许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地方。”
“真的吗?”谢九渊微微转头,语气微讶,带着几分惊喜。
眼前人虽然白纱遮目,但面容温好,说话声气也是个极有礼貌的君子模样,符安却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愣了片刻才恢复笑容,回道:“当然是真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谢九渊道。
这时,符安心中怪异的感觉更加强烈,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紧紧盯着谢九渊双目的位置,想透过那层白纱看清那双眼睛究竟是何模样。
因为他终于发现一件事,他们说话时,此人是看着他的。
但一个瞎子,怎么会“看”?
鬼市混迹多年,向来是他符安算计别人,此时此刻,他却心中发怵,有了被窥视的感觉。
但还没等他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前的人却像是若无其事,开口道:“我要找的人,虽说素未谋面,但算起来,他应是我的兄长。”
“我娘去世时曾告诉过我,她有一位长姐,因与人私定终生同家里断了联系,却遇人不淑,忧思成疾,早早便病逝了。”谢九渊微微低头,语带哀伤,“我没有见过那位姨母,但听我娘提起她时总是笑着,她们关系定然是很要好。我娘同我说过,她那位姐姐曾有一子流落在鬼市,无人管顾,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如今虽然自顾不暇,但我娘去世时对那位长姐甚是惦念,她的孩子流落在外,我想把他找回来,也算是了却我娘一桩心愿。”
谢九渊轻声细语说着这些,话里难掩悲伤。
“阿九哥哥……”阿古开口叫了他一声,似是想安慰他。
“不要紧。”谢九渊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演到这里就可以了。阿古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一言不发。
谢九渊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却也没有过多在意,只留心着另外几人的反应。
方舟几人早在山洞时便听过他的凄苦身世,现下再听,也是叹惋颇多。方舟最先道:“如此确实难寻,你说名姓相貌一概不知,可否还有别的凭证能认出来的?”
“是啊,若是有什么信物、胎记之类的东西,找人就简单多了。”杨怀道。
杨虚也问:“你再想想,你娘还有没有同你说过别的?和那个孩子有关的事。什么时候出生,如今又是多大年纪,这些你知道吗?”
三人你问一句我问两句,都是想帮上忙。反倒是说过对鬼市熟悉,帮得上忙的那位,此刻沉默着没有说话。
某一瞬,符安盯着谢九渊的眼神已经能用惊恐来形容了。好在他混迹鬼市多年,见过的风浪多,很快神情又恢复如常,只探究一般打量着谢九渊。
“听这话,公子身世倒是令人唏嘘,一路走来恐怕是吃了不少苦。”符安目光只直直落在谢九渊一人身上。
谢九渊笑笑,道:“个人有个人的艰难,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说起凭证——”谢九渊这时才答起方舟三人的问话,“确实有一样。你们等等。”
他摸了摸腰间几处,摸出来一块长形玉佩。
“便是这个了。这块玉佩原有一对,我娘一块,姨母一块,我娘去世时将玉佩留给了我,我想,既然我娘会这么做,兴许姨母也会将玉佩留给自己的孩子,若是这鬼市之中有人有一样的玉佩,或许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你说的确实也有可能。”方舟肯定了他的说法,却又担忧,“只是这鬼市人多杂乱,想要找到与你持有一样玉佩的人,怕也是不易。”
谢九渊点点头:“所以我们打算在鬼市逗留一段时日,若真是找不到,再另作打算。”
“可你们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身上也没有多少钱,怎么在这鬼市里生存?”杨怀说话直白,但听得出来是真的替他担忧。
杨虚也道:“鬼市人杂,比不得外面安全,你们在这里没人照拂,只怕会很艰难。”
“这两位道长说得没错!”符安接了话,依然直盯着谢九渊,“虽说鬼市明令禁止寻衅滋事,但死人在这里可是常事。公子,我看你这位兄长怕是寻不到了,还是莫要强求的好,若是在此丢了性命,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些话在旁人听来倒没什么,但谢九渊了解符安,听得出来这是试探。他道:“事在人为,还没找就放弃,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况且,我看这里灯火通明,人潮如织,你不是也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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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怎么会活不下去呢?”
符安脸上的笑僵了一瞬,才道:“公子……倒是乐观。”
“自然是要乐观些,日后遇到难事才能欣然接受。”谢九渊礼貌回着话,又问,“摊主既说对这鬼市熟悉,想必是在此处待了许多年了?”
这话只像是猜测,但有了那个玉佩的故事在前,符安便很难不多想,他定睛睨着谢九渊,心中盘算着这人到底是真瞎还是假瞎,是无心之言还是话里有话。
显然,他认为是后者。
但如此一来就很奇怪,他印象里确实从未见过此人。从未见过,便无从招惹,更何谈能有什么交集什么仇恨,以至于这人非要来坏他的好事?
思忖半天,符安才答话:“公子猜得不错,我从记事起就在这鬼市,少说也有十年了。”
“既然如此,那这鬼市的人你或许大都熟悉,你可曾在谁身上见过一样的玉佩吗?”谢九渊又将玉佩往前递了递,递的方向是歪的,没有正对着符安,阿古见状,接过玉佩,道:“我来吧,阿九哥哥。”
玉佩被递到符安眼前,他无处可躲。
“还劳烦摊主仔细看看,有没有见到过相似的玉佩,若是能找到兄长,谢九不胜感激。”
说罢,往前便是一拜。
符安被他这阵仗弄得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上前去扶人,“公子不必如此……”
谢九渊缓缓抬眸,明明隔着白纱,符安却觉得二人的视线正正对上了。
不偏不倚,这人就是在看着他!
“若是能够找到兄长,你于我便是有大恩,我理应要谢你的。”谢九渊温温说着话,又道,“我叫谢九,摊主怎么称呼?”
这已经是谢九渊第二次主动提及自己的名字,符安立刻心领神会,带着试探问道:“你说……你姓谢?”
谢九渊状似不解:“我这姓,有何不妥吗?”
符安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
见状,杨怀接了话,也问:“这姓有什么特殊的吗?”
符安像是这时才恍然回过神来,摇了摇头,道:“这姓很常见,没什么特别的。那玉佩可否再借我看看?”
最后这句话是对谢九渊说的,也是演给别人看的。谢九渊当然也知道,便示意阿古将玉佩给他。
符安接过玉佩,细细看着,手指描摹着上面的纹样,嘴里喃喃自语。
“果真是一样,一模一样……”
像是十分感慨似的。
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谢九渊心道。
下一瞬,他便急切问道:“你,你见过这块玉佩?你真的见过这块玉佩?你在何时何地见过这块玉佩?带着这块玉佩的人在哪里?你能告诉我吗?”
一连串的问题下来,谢九渊急得想去抓符安,抓了好几下空气。
一旁的方舟拍拍他的肩,安抚他:“你先别急。”又转向符安道,“你见过一样的玉佩吗?”
符安早已收了笑容,一副哀伤神情,盯着玉佩看了好一会,才抬起眼道:“这玉佩我确实见过。你娘……可是姓秦?”
闻言,谢九渊抓着阿古的双手微颤,连声音都不稳,“我娘……姓秦,叫秦依。”
“你知道我娘?”谢九渊语带惊疑,片刻后才又试探着问,“你……是谁?”
12. 互相威胁
“我叫符安。”符安从后腰摸出个东西,同谢九渊那块玉佩放在了一块,“我娘……也姓秦。”
“你……”谢九渊伸出手想去触碰什么,却又蜷着手指没再往前,“你是……”
两块玉佩被放到手心,冰凉的触感和符安的声音一起落下来。
“我原以为,自己在这鬼市无亲无故,一辈子也就这么过了,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会有人来寻我。”
慢声说完这些,他叹息一声,背过身去抹了把脸,似是情绪复杂,难以平复。
方舟离他最近,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相逢是缘,你也别太伤心了,过去的痛苦就让他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想在鬼市找人可不容易,你们能正巧碰上,运气已经很好了。”
“是啊,以后你们也能相互扶持,总归是件好事。”
杨怀和杨虚两兄弟也附和道。
他们在山洞遇到谢九,都觉得他是个苦命的温良公子,如今见他找到亲人,是真的替他高兴。
符安肩背一耸,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来,看向几人,道:“几位放心吧,我在这鬼市摸爬滚打这些年,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怎么会因为想起过去的事就一蹶不振。我只是……”他话音忽然沉下去,目光也转向了谢九渊,“只是看到阿九这个样子,想到他一定受了很多苦,我就……就有些控制不住。”
话说到后面,甚至都能听到细微的颤音,看见他眼里闪烁的泪光。
谢九渊配合的走上前去,微微摇头:“兄长无需为我难过,我如今不是也同你一样,活得好好的吗?”
“可你的眼睛……”符安欲言又止。
谢九渊微笑道:“我已经瞎了十几年,早就习惯了,没事的。”
“阿九哥哥……”阿古小心翼翼的叫他,似是想安慰他。
谢九渊冲他笑着摇了摇头,只道:“没事的。”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阿古这孩子这么能演呢。
“对了,光顾着我的事,还没问过几位道长,你们到鬼市来是为了什么呢?”谢九渊明知故问,神情却只是困惑。
杨怀这人大大咧咧的,也没觉得这是件需要遮掩的事,便第一个答了话:“我们是来找灵石的。”
“灵石?”谢九渊疑了一声。
一旁的方舟正欲开口解释,便听得他又道:“鬼市也会有灵石吗?”
方舟三人不解,互相看了看,才有人问:“你知道灵石?”
他们没有注意到,在谢九渊问出那句话时,符安瞬间变了脸色,看向谢九渊的眼神也变得意味不明。
若是在鬼市待久的人,轻易便能瞧出来,那是生意即将被搅黄时下意识流露出来的不满和警惕。
当然,方舟几人是决计看不出来的。
而看出来的人则装着糊涂,笑道:“灵石当然是听说过的,几位忘了吗,我本就是叶城人,叶城的人大抵没有谁不知道‘十有八九’吧,灵石不是在那里才买得到吗?”
这话倒是不假。叶城最出名的便是“十有八九”,高阶灵石丹药,各种珍奇宝物,只要是你想要的,在这里就是十有八九。每逢“十有八九”进行大型拍卖时,世家富户,仙门中人,都会闻讯赶来,即便是没几个银钱的普通人,也有专门去凑热闹的。这些人大都有同一个想法——就算买不起天价的宝物,瞧上几眼也是好的。
是以,叶城哪怕是个乞丐都知道,“十有八九”是个宝藏窟,要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尽管去“十有八九”要。只要出得起价,人家就一定能把东西双手捧来给你。
“灵石在很多地方都有卖的,并非是‘十有八九’才有。”方舟只以为谢九渊对灵石知之甚少,耐心解释道。
“原来如此。”谢九渊点点头,又道,“我听闻,灵石也有高低贵贱之分,你们要找的是什么样的灵石呢?兄长在鬼市多年,或许可以帮上忙。”
不等几人回答,谢九渊便转了个方向,大致是符安的方向,道:“兄长,这三位道长于我有救命之恩,恳请你帮帮他们吧。”
说着便是一拜。
符安赶忙上去扶他:“你这是做什么?我们之间哪有什么恳请不恳请的。他们对你有恩,便是对我有恩,若是能够帮上他们的忙,我当然是很乐意的。”
“二位言重了,只是举手之劳而已。”方舟上前一步,“况且,仙门中人,自当锄强扶弱,护佑苍生,这本就是分内之事,无需报答。”
“说得对!”杨怀笑得爽朗,“师父教导我们要心怀天下苍生,我们帮你是应该的,你不用感到过意不去。而且,我们要找的灵石已经找到了,就在你兄长这里。”
“没错。”杨虚也跟着点头附和。
“是吗?”谢九渊略带惊喜地抬起头来,笑了下,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一样的话出现第二次,符安心中一紧,忽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什么,意味深长的盯了谢九渊一会,转身去取了灵石来。
“这便是三位道长要的灵石。”话是这么说,但符安并未将灵石递给方舟等人,而是转头看向谢九渊,道,“阿九既然认得灵石,要瞧一瞧我这灵石是好是坏吗?”
呵。
谢九渊心中冷笑一声。让一个瞎子瞧东西,这是威胁他呢。
“兄长说笑了,我只是听说过此物,并不懂得如何分辨品阶,你便是让我摸,我也摸不出来呀。”谢九渊尴尬笑笑,又道,“不过,兄长在鬼市许多年,这灵石好坏定然是一瞧便知。”
呵。
符安心中冷笑一声。好一个一瞧便知,这是威胁他呢。
“不知兄长手中的灵石,品阶如何呢?”谢九渊语气只像是好奇。
符安还未接话,杨怀便朗声道:“这块灵石可是稀罕物,足有六阶品相,能在鬼市找到这个品阶的灵石,那可是不容易的。”
方舟道:“确实如此,高阶灵石十分难得,能在这里碰上,也算是我们运气好。”
“原来如此……”谢九渊声音很低,显得有些失落。
见他神情不对劲,方舟几人皆是疑惑。
在场人中,除了打着算盘的谢九渊自己,也就只有符安知道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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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什么了。
毕竟算盘珠子崩到脸上来,最先感到疼痛的就是他。
符安用了这辈子最温和的声音问他:“阿九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谢九渊微微低着头,并不看他。
符安道:“阿九,你我之间无需顾虑。”
谢九渊这才抬头,轻声道:“此事……怕是要让兄长为难了。”
“我原想着,若这灵石品阶不高,便请兄长允许我以玉佩代之,好报答这三位道长的恩情,但现在看来,我这玉佩怕是抵不了这么稀罕的灵石。”
说着轻叹一声,偏过头去,拱手对方舟几人道:“实在对不住几位了。”
“无需如此……”
“我们不用的……”
方舟几人见状,连连摆手。
符安两眼一闭,断定自己是逃不过这一劫了,便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谢九渊手臂,道:“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即便是你不说,这灵石我也不打算收钱了。”
“万万不可。”方舟最先开口,“六阶灵石罕见,得来不易,我们不能白收?谢九为人良善,却命途多舛,这本不该是好人应有的结局,能恰巧遇上,帮上他的忙,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件幸事,不需要什么回报。积德行善,救人便是救己。”
杨怀杨虚两兄弟也搬出自家师父往日的教导来,又是大义又是苍生的,颇有一种“若是舍我能救天下苍生,那我便死而无憾”的牺牲精神。
听着这些话,谢九渊都觉得自己快要被超度感化了。
和他有同样感觉的还有符安。而二人又都有同一个想法:感化和超度还是留给别人的好,他用不上。
于是符安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念经,将灵石塞到了方舟手上。
“这灵石是我偶然所得,我只是个普通人,不像你们仙门中人用得上这灵石,鬼市如此之大,我们能正巧遇上,就说明你们与这灵石有缘。”
他回头看了一眼谢九渊,接着道:“我与阿九都是生母去世得早,我流落在这鬼市,未曾料想他竟也过得如此艰难,如今重逢,阿九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们救了阿九,我心中感激万分,却不知如何谢你们,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就让我将这灵石赠予你们,聊表谢意吧!”
他一字一句说得潸然泪下,诚恳万分。
见状,方舟三人也不好再推脱,收下了灵石。
谢九渊在一旁看得直想拍手叫好,这人确实比他能演,也比他更能做出牺牲。至少,他谢九渊是绝不可能哭成这个丑样子的。太难看了。
谢九渊忽然又想,符安这般能演会说,那当年忠心于他,为他卖命,究竟又有几分情义是真的呢?
【叮!任务完成!】
思绪被打断,谢九渊微微抬头,就见阿古正一脸困惑的盯着自己。
谢九渊点了下阿古手心,是询问的意思,问他怎么了。
阿古松了扶着他手臂的一只手,转去轻拍他的手背。动作并不熟练,一下一下,很慢,显得很生疏,但拍得很轻,又像是某种宽慰。
13. 能装会骗
方舟三人离开后,符安死死盯着谢九渊,像是用目光就能把谢九渊盯穿似的。谢九渊也偏不说话,任由他盯。
边上阿古站着,比他们还沉默不语。
长久的无声对峙后,符安终于没忍住开口:“公子这下可满意了?”
“还行。”谢九渊将眉一挑,全然不似先前那般软弱无力,良善模样,神情语气更是与温润公子全然不搭,反倒像是运筹帷幄的高台看客,最擅隔岸观火。
符安深知这样的人最是不能得罪。
他摆出笑容来:“人都走了,公子还装什么呢?”
“这鬼市人多眼杂的,当然得演得像点。”
站久了累,谢九渊索性走了几步,抱臂靠在墙角。
符安心中道了一句:瞎子可不会这么闲情逸致的靠墙和人说话。
“我与公子近日无冤往日无仇的,还是第一次见,公子搅了我的生意,难道就不给个说法?”
说是要说法,但符安笑脸相对,在路过人眼里,倒像是他们相谈甚欢似的。
谢九渊想了下,道:“因为我在积德行善。”
“噗嗤——”符安嗤笑出声,“公子你是装瞎,又不是真瞎,怎么睁眼说瞎话闭眼说鬼话的,你看着可不像是会积德行善的人。”
“不像么?”被人这么评价,谢九渊倒是好整以暇。
符安不答反问:“公子自己觉得像吗?”
“嗯……”
谢九渊还真的认真想了想,才道:“有时候……还挺像的吧。”
有那么一瞬,符安认为这是句真话。
但转念一想,这人又是装瞎又是搅他生意,还明里暗里威胁他,能是什么好人?还积德行善,积阴德行伪善还差不多。
符安:“来鬼市积德行善,公子可真是与众不同。”
“没办法,积德行善不挑地方,谁让我这么不拘小节呢?”谢九渊语调松快。
符安面无表情哈哈笑了两声,道:“公子对自己的认识还真是清晰啊。”
面对反讽,谢九渊只轻笑:“向来如此。”
符安觉得很奇怪,明明他不认识眼前这人,但你来我往的谈话间,他们竟有点像是旧友重逢,在此地闲谈。
他在鬼市混迹多年,论嘴皮子上的功夫,鬼市一半的人都得甘拜下风,哪怕是对着刚见第一面的陌生人,他都能熟稔得像是和对方认识几百年一样,所以同这人说话时,他依然拿捏着分寸,可对方的反应却似乎太过平淡自然了,自然得像是他们早就认识一样。
难不成他们真是同病相怜,失散多年的兄弟?
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符安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目光斜斜觑着谢九渊,过了会儿,想着彼此都不是什么好人,拐弯抹角也没意思,便直言问:“公子,你是怎么知道那个故事的?”
早逝的娘,与人私定终生的长姐,流落在外的孩子。这个故事他可没对几个人编过,这人却能完完整整说出来,还拿出了一样的玉佩,显然是知道这故事的来源就是他,冲他来的。
谢九渊却只是看他一眼,懒懒道:“都说是故事了,自然是听来的。”
“从哪儿听来的?”符安又问。
谢九渊又是一阵沉默,开口时却又语气轻松:“勉强算是一位故人吧。”
这一听就是个敷衍糊弄的答案,符安断定自己再问下去也问不到什么了,便不再说此事,改了话头道:“公子搅了我的生意,又迟迟不走,是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物件?还是消息?”
或许是夜色正好,灯火正亮,风抽在脸上的力度也不重,是个很适合闲谈说话的气氛,谢九渊便起了心思,没有答他的问题,而是道:“鬼市的人最会察言观色,我想做什么,你不妨猜猜看。”
符安便从头到脚将人打量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到谢九渊脸上,定定又瞧了一会,才道:“看公子穿衣打扮极为讲究,想来也不缺钱,既不缺钱,那一般的珍奇玩物也不会缺。气色红润,印堂不黑,那就没有重病缠身,想来也不是为了什么灵丹妙药。如此看来,公子是为了消息。”
下这定论时,符安胸有成竹。
谢九渊也不驳他的面子,顺着他的话道:“那你以为,我要的是什么样的消息呢?”
“这可不好猜啊。”符安拖着长调,似是感慨自己猜不出来,但他脸上笑容未减半分,又分明是心中有数,早就看穿了一切。
瞧他如此情状,谢九渊便知接下来没有好话等着自己。
果真,下一刻听得符安又道:“公子能装会骗,什么消息打听不到?”
这回,谢九渊一下子笑出了声,笑了好一会,颇有些意犹未尽的意思。
别说是符安,就是年少不经事的阿古,看他的眼神都仿佛在看一个怪人。
哪有人被说了埋汰的话还这般笑得出来的?
“你的阿九哥哥……”符安欲言又止,“一直都这样吗?”
阿古摇头:“我不知道,我们还不熟,我不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原来你会说别的话啊,还以为你只会叫哥哥呢。”符安顺带着把阿古也调侃了一句。
谢九渊唇边还有残留的笑意,却在此时接了话道:“他只是话少,你可别欺负他。”
符安道:“话少可不好,在鬼市不会说话可是要吃亏的。”
谢九渊偏头往阿古的方向看了眼,才对符安道:“他这样挺好的,话少又不是什么缺点。”
听出这话里的认真,符安没再继续反驳。
他往前走了一步,神神秘秘道:“虽然不知道公子要打听什么消息,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不一般的消息,公子有兴致听听看吗?”
谢九渊问道:“和谁有关?”
符安一字一顿道:“魔都。”
魔都的消息?那确实不一般。谢九渊道:“说来听听。”
符安却是一笑,往后退开道:“公子,灵石白送就算了,鬼市的消息可从来不是免费的,公子见识不浅,不会不知道这个规矩吧?”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谢九渊睨他一眼,道:“符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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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真是会做生意。”
“公子谬赞。”符安点头,微笑,一气呵成。
下一瞬,符安又忽然发现一个问题,这人怎么叫他的名字叫得这么顺口呢?
没等他多想,谢九渊已经将手腕一翻,灵戒里便掉出来一块灵石,悬浮在他手心下,外壁透亮,金色流光煞是好看。
阿古盯着那灵石,眼里满是惊羡。
灵石朝符安飞过去。符安伸手接住,眼里是按捺不住的惊喜。
只需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一枚品相极好的七阶灵石。
再看向谢九渊时,符安的目光又带上了几分探究。随手一掷就是七阶灵石,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是敌是友?他那灵戒里又装了什么别的?更高阶的灵石?还是高阶丹药?
一个接一个的猜想蹦出来,符安都忘了要说话。也正因为这沉默的间隙,谢九渊目光轻扫时,注意到了阿古一脸神往的盯着那枚七阶灵石。
“你也想要么?”谢九渊问了句。
听见人声,符安和阿古双双回神,互相看了看,一时都没搞明白这句话是在问谁。符安反应快,见谢九渊看的方向不是自己这里,便没说话。倒是阿古愣愣的,好半天才确认那话是在问自己。
不过,反应过来之后,他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抿唇迟疑了会儿,才说:“好看……”
符安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人家是问你想不想要。”
谢九渊笑笑,解释道:“好看就是想要的意思。”
阿古这脾性,他还是记得的。
好看就是喜欢,喜欢就是想要,但只说好看,不说喜欢,也不说想要。因为鱼子巷的那方天地太小了,而喜欢的东西总是碰巧在外面,想要却很难得到。
谢九渊又是手腕一翻,一枚灵石慢慢飘落到阿古手中。阿古小心翼翼捧着那灵石,流光投落在他手指间,也映得他一双眼眸愈发清亮。
“送你玩了。”谢九渊语调稀松平常,仿佛他只是扔了个小玩意哄小孩子开心。
但符安不这么想,符安认为这人脑子有病。
七阶灵石是用来送人玩的吗?!给仙门里那些整天“苍生天下”挂在嘴边的人知道了,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气死!
“真的……”阿古受宠若惊的抬起头,“真的给我吗?”
“真的。”谢九渊道。
阿古:“谢谢。”
谢九渊失笑一声,回他:“不客气。”
“你们……”符安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几眼,还是怀疑,“真的不熟?”
谢九渊笑而不答,只道:“你说的消息呢?”
符安这才想起,他收了灵石,消息还没说给人家听。于是往谢九渊方向走了一段距离,凑近后才放低了声音道:“这个消息和魔都那位有关。”
那位?
谢九渊略略抬眸,能称得上“那位”的,得是高处的人。
“魔君?”谢九渊猜测。
符安依然是低声:“正是。”
得了答案,谢九渊这才开始真的有了点兴致。
14. 折花相送
魔宫那位,他是听说过的,是个极其随性的人,说话行事全看心情。他在位的十几年,魔族和仙门的争斗是最少的,只要仙门的人没有打上魔都去,魔族极少大规模的同仙门交战。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在这一点上这魔君同他倒是一样。
往任魔君大都有踏平仙门的宏图大志,偏偏这一任魔君贪图享乐,只顾自己高兴,振兴魔族像是和他这个魔君没什么关系似的。仙门百家倒是很乐意,少点争斗,就能少些死亡,对天下苍生大有裨益。
是以,仙门里不少人都希望这一任魔君能活久些,甚至有人提出建议,想派人前往魔都去和谈,最好是能定下个一两百年的休战协议。
可惜没等到和谈,这位魔君就死了,据魔都传出来的说法是,劳身过度,病死的。
当然,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谢九渊那时坐阵千机阁,天下消息最是通达,劳身过度或许是真的,但这病死可就真是胡说八道了。
当年符安将消息带回来时,给的说法是——
这魔君整日花天酒地,赏玩游乐,对御下之事全然不上心,没有几个下属是真心服他的,死了是迟早的事,魔都看他不顺眼的人比比皆是,也就是比谁胆子够大,敢先从背后捅他一刀罢了。
因为觉得脾性相似,所以谢九渊那时其实还挺想见见那位魔君,可惜魔君死得早,他去魔都见到的只有陵墓,便只好顺手折了一截枯枝,嫌不够好看,便使了个小法术,让那枯枝绽开花朵,放在了那陵墓上。
如今,再听到与这位魔君有关的消息,谢九渊便有种错觉,就好像那位魔君也是同他一样死而复生了。
符安继续道:“魔都这阵子不太平,据说是魔君下了令,要找一个魔族,为了这事儿,魔都上下闹翻了天,前前后后送了好多人去魔宫,又被赶了出来。瞧着,是没找到。”
说到最后,符安特意放慢了语速,意有所指一般,看了谢九渊一眼。
谢九渊兴致却没了大半,只道:“你这消息,不怎么值当啊。”
打听消息这方面,符安一直引以为傲,听到有人说他的消息不值钱,立刻就忍不住急了,拔高声音反驳:“我这可是天大的消息!你说不值当?!”
谢九渊被震了耳膜,皱了下眉心,提醒他道:“你再大声些,这消息全鬼市就都知道了。”
“他魔君不过是找个人,这消息能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符安这回记得压了声音,“堂堂魔君要找的人,身份肯定不一般,若是谁能找到,将人送去,这魔君不就欠你一个人情?堂堂魔君的人情,多少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稀罕着呢。”
这当然是实话,但谢九渊自认不需要什么人情,故而不屑一笑:“我闲得慌吗,上赶着给他找人?”
见他神情不假,符安有些不确定了,问:“那可是魔君的人情,公子你当真不心动?”
“动啊。”谢九渊微微挑眉,“心不动人不就死了?”
符安心中越发不安,护着手里的灵石就往后退。他是真看出来了,这人连魔君的人情都瞧不上,是个无欲无求的人,适合剃了头发出家去。
“公子。”符安笑眯眯道,“你为人大度,出手阔绰,虽然这消息你瞧不上,但给出去的东西,你不会收回去吧?”
看他同当年一个模样,谢九渊觉得好笑之余,竟是有几分感慨。
“不会。不过,我要和你做一笔生意。”
“生意?”一听到生意,符安眼里的精明又显露出来,“公子想跟我做什么生意?”
谢九渊道:“灵石的生意。”
这是一笔绝佳的生意。符安脑子里立刻就生出这个想法来。能随手就拿出两枚七阶灵石的人,来头定然不小,若是做成这笔生意,他在这鬼市的地皮又能扩张一点了。
“公子想如何分成?”符安仔细观察着谢九渊的神情,等着他的回答。
谢九渊当然也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开口便道:“一九,你一我九。”
“……”
符安有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在鬼市混了这么多年,从未遇到过敢一上来就一九开的生意,比他还厚颜无耻。
“这……”符安极力控制好面部表情,才忍住没骂,好声好气问,“这一九也太低了些,公子,你这生意可不好做啊。”
谢九渊就看着他:“你想怎么分?”
“五五分成,公子意下如何?”符安试探着问。
谢九渊道:“一九。”
符安:“别,四六,四六怎么样?”
谢九渊:“一九。”
符安:“三七!三七总可以了吧?”
谢九渊:“成交。”
分成是多了,但符安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过往的生意里,向来只有他拿捏别人的份,今日反倒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了,偏偏他还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有一事……”谢九渊忽然又开口,却只说了半句。
符安并未多想,顺嘴就接了话:“何事?”
就见谢九渊冲前方招了招手,像是示意谁过来。正是阿古所站的方向。
阿古捧着灵石看了半天,抬头时正正看见有人对自己招手,愣了愣,随即便走了过去。
“他叫阿古。”谢九渊对符安道。
符安面露疑惑。
谢九渊继续道:“从今日起,他会留在鬼市,受你照料。”
符安曲解了这话的意思,即可表明立场道:“公子,在鬼市买卖活人,这生意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我的小命不够硬,怕是做不了你这桩生意。”
知道他想歪了,谢九渊正了神色,道:“阿古不是生意,我是要你照料他,不是让你卖了他。”
想到被当成玩物送出去的灵石,以及如今的照料,符安料定眼前人十分看重这个叫阿古的少年,瞬间计上心头,道:“公子,鬼市做的是生意,可不是善事。”
谢九渊微笑道:“灵石的生意,五五分成。”
“成交!”符安的喜悦溢于言表。
谢九渊又道:“他灵根不错,修炼之事也一并交托给你。”
前半句话说出口时,阿古眼睛明显亮了又亮。后半句话说出口时,符安脸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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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暗了又暗。
“公子,仙门那些东西我可不会,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哪管得了他修炼?”
谢九渊道:“你不会,但你知道,把你知道的说给他听,他能领悟。”
符安再次被拿捏得明明白白,心中不快,却听谢九渊又道:“灵石的生意,三七分,你七我三。”
符安立刻又笑脸迎人:“公子放心,定不负所托。”
谢九渊:“还有一事,我要你替我寻个物件。”
符安:“什么物件?”
谢九渊:“十方鼎。”
符安难得眉头紧锁,这东西他竟从未听说过。
“这十方鼎作何所用?是何模样?”
谢九渊思忖一瞬,问他:“有纸笔吗?”
***
符安领着他们找了个有坐处的茶摊,茶摊边上支着一只大红灯笼,十分显眼。好在四周有帷毡隔着,私密性倒是不错。
茶摊老板是个胡子泛白的老人,听两人说话的语气,同符安似是相熟。
谢九渊坐下时本还在想,符安认识的人他竟没什么印象,正听得符安叫了那人一声“林叔”,忽地愣了下,侧目看了过去。
他仔细打量着那位老人,衣着简单朴素,袖口肩部都有补丁,背部还算笔直,皮肤褶皱有些多,凹陷的眼窝里是一片慈祥之色。左眼的位置有一道指节长的疤痕,想是受过什么伤,所以不怎么睁得开,看着比右眼小了一圈。
这时,谢九渊才想起来,此人他应是见过的。
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千机阁,林叔来找符安,他正好碰上。另一次是在林叔的墓前,他去找符安,正好碰上。
“这两位是你朋友?”
说话的是林叔,二人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
符安还未答话,谢九渊先开了口道:“是,刚认识的朋友。此处可有纸笔借用?”
“有的有的。”林叔沉沉笑了几声,转身去找纸笔。
茶摊内只有他们几人,谢九渊取下蒙眼的白纱,放到一旁,抬眼时正与刚坐下的符安对上视线。
符安坐得吊儿郎当的,并不讲究,看谢九渊的眼神也带着几分戏谑。
“公子不装了?”
“这里没有外人,何必要装?”谢九渊反问他。
这话里的深意符安自是听不出来,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称赞道:“公子真是有副好皮囊,给人家小少年都看呆了。”
小少年指的是谁,不用多说也知道。谢九渊转了下头,果真见阿古正盯着他瞧。
被捉了个正着,阿古慌忙错开视线,解释道:“我……我是在看你的眼睛。”
“眼睛很好看吧?”符安笑着逗他。
“不、不是。”阿古气红了脸,转向谢九渊道,“我是在看,看你的眼睛能不能看见。”
眼睛能不能看见?
这个说法让谢九渊一怔,很快,他便反应过来,阿古是信了他编的那些故事,以为他真的患有眼疾。
“你不会真以为他是个瞎子吧?”符安后知后觉也反应过来,噗嗤一下笑出声,“真好骗啊。”
15. 鬼市偶遇
说话间,林叔拿了纸笔过来,符安帮着将东西铺好摆好。
“林叔,你这笔墨纸砚倒是齐全得很,什么时候有写字的爱好了?”符安同亲近的人说话时,话里的笑意是刚好能听出来的程度,没有那么浓,反倒显得比先前真诚多了。
林叔摆着手,笑呵呵的:“我这一把年纪了,写什么字,跟你隔壁李叔借的。”
“我说呢,十几年也没看你写过几个字。”
十几年么。谢九渊侧首,对林叔道:“多有劳烦。”
“不客气不客气。”林叔仍然是笑呵呵的,“我去给你们热壶茶来。”
谢九渊微笑颔首:“多谢。”
待林叔走后,又偏头问阿古:“会磨墨吗?”
阿古点点头,坐近了点。磨墨写字这些事,鱼子巷其实没有几个人会,但六哥教过他,说学着以后总能用上。
谢九渊低眉垂目,火烛晕开一片暖黄,映着他的眉眼柔和认真。
提笔蘸墨,落笔成画。他像是做惯了这种事,动作行云流水,颇为好看。
阿古和符安视线跟着他的笔走,看他一笔一画在白纸上勾勒,也跟着安静下来。符安其实见多了这种附庸风雅的事,但见执笔的人神情认真,也就没出声打扰。阿古则是看得极为认真,眼里是藏不住的羡慕。
待到一壶热茶喝了个干净,外壁都冷下去,谢九渊才收笔,轻转了下笔杆,将笔搭在砚台上。
符安凑近去看,道:“这就是你说的十方鼎?构造看着倒是奇特。大小如何?”
谢九渊答道:“可大可小。”
符安立刻便明白了,道:“原来是件法器。还有别的线索吗?”
别的……谢九渊细细思忖着。
当年十方鼎的下落就在叶城,但按现在的时间来看,距他从叶行衣手上拿到十方鼎还有将近十年,这十年的时间虽然十方鼎不一定流落在叶城,但如今他也只有叶城这一个线索可寻了。
谢九渊于是道:“多留意叶城。”
“‘十有八九’的叶城?”符安问。
谢九渊“嗯”了声,又重新提笔,铺了张新的纸,快速勾了几笔。
是个极简的图样,符安和阿古探头去看,都瞧出来那是只鹤。
“找到下落后,送信到四夷门,信里什么也不用写,只需画上这只鹤,我看到了自会来找你。”
“那……收信人呢?”符安问这个问题时,其实是有些发怵的。他有种直觉,这个人并不希望有人知道他的身份。
但谢九渊与他对视一眼,垂了眸子,再次落笔。“谢九渊”三个字,白纸黑字,写得端正讲究。
符安也不管这是不是他真的名字,将纸折起来收在怀里,应道:“行,我记着了。”
“你要走了吗?”见人起身,阿古下意识伸手拉人,但又立刻放了手,调整姿势坐好。
他这种想依赖人却又不敢依赖的举动,谢九渊再熟悉不过。
“我会再来鬼市看你的,检验一下你的修炼成果。”
阿古仰头看着他,迟疑片刻,问:“六哥他们……”
“可以写信,符安会找人帮你送。若是想回去见人,让符安和你一起。”
说罢,手指勾绕起桌上的白纱,往外走去。刚走没两步又回头,对着符安的方向补了一句:“对了,那十方鼎,找个信得过的人,照着画一幅送去鱼子巷。还有,别把人给我带死了。”
符安手肘还搭着桌沿,闻言举手做了个“放心”的姿势,道:“半死不活也是活哦。”
谢九渊轻笑了声,没同他争论什么,边走边将白纱覆上双眼。
做茶的地方就在出口边上,林叔正提着茶壶摆弄,见他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道:“经常这样对眼睛可不好。”
谢九渊道:“下次来就不带了。谢谢你的茶。”
符安看着他们,忽然想,这人明明挺尊老爱幼的,怎么就不好骗呢?
***
出了茶摊,谢九渊在鬼市四处闲逛,想着收罗些药草给师兄炼丹。
师兄病在灵根,而洗髓丹洗髓伐经,是不二之选。但师兄灵根损伤多年,已是顽疾,要想完全修复,只能以十阶洗髓丹一试。
可惜高阶丹药稀缺,七阶丹药都是稀罕物,更别说是十阶丹药了。即便是他当年结识了医暮生这个炼药大师,也只见他堪堪炼出过九阶聚灵丹。
虽然医暮生在炼丹上确有天赋,将来未尝不能炼出十阶丹药,但他炼出九阶丹药已是好几年之后的事了,等他炼出十阶丹药不知要等多少年。谢九渊自知等不起,大师兄也等不起。
他坐阵千机阁后,找寻药草并非难事,但十阶丹药所需药草上百种,其中珍稀药草几十种,有的多费些人力物力尚能寻到,但有的实在难寻,只在古籍上有个名字,连长什么样都无从得知。
好在他死前已经集齐过不少药草,缺的那些也打听到了下落,如今从头来过也有根据,兴许能更早炼出十阶丹药,届时师兄灵根恢复,修炼大成,定然会很高兴的。
夜色深重,但鬼市灯火如昼,喧闹声不停,谢九渊穿行其中,买了不少药草。
忽地,后肩被人拍了一下。他回头望去,身后却只有人潮和晃眼的灯火。
多年养成的戒心让谢九渊下意识蹙了眉,他还未完全转过身来,手上就已经蓄了灵气。
“谢九。”
听见声音,指间灵气瞬间散去,谢九渊微仰起头,看向眼前这个比他高了不少的人,心中竟有一丝异样的情绪。
自湖边一别后,这是他们第二次遇见。
“你眼睛怎么了?”说话的依然是对方,正垂眼打量着他。
“哦。”谢九渊一把扯下蒙眼的白纱,“带着玩儿的。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等人回答,他便已经往人家腰间瞥了一眼,看那白玉玦好好挂在那处,便笑起来:“看来今日不是来找玉。来闲逛?”
玄晏顺着他的话点了下头:“算是吧。你呢,又来助人为乐?”
说起这个,谢九渊便想起那日湖边的事,顿时失笑。
“让你说中了。”谢九渊道。
玄晏只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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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玩笑,但也顺着问下去:“是么,救人还是尝鲜?”
谢九渊唇边也是笑意:“你来晚了,人救完了。”
“那尝鲜呢?”玄宴微扬了下眉。
闻言,谢九渊往前迈了一步,眼里笑意更甚:“这不是在等你么。”
他刻意说得很轻很慢,宛若蛊惑一般。火光在他脸上跳跃,衬得他眼睛很亮,在夜色里竟是透出一丝诡异,像迷雾森林里吞吃活人的妖魔。
然而,玄晏只平静的看着他,道:“那现在你等到了。”
神情语气,全然不见丝毫害怕恐惧。
谢九渊一怔,顿觉挫败。
他怎么也算半个魔族,这人不过是个仙门弟子,他两次扬言要吃了他,这人竟都是面不改色。
实在没意思,但又挺有意思。
谢九渊收起故作神秘的笑,退开了点距离,百无聊赖一般把玩着手上的白纱,问道:“随便聊聊?”
“嗯,正好有事问你。”说罢,转身便走。
听对方说有事要问,谢九渊自是奇怪,才见了一面的人能有什么好问的?但对方已经走出去好一段路,只得见背影,他也只好跟上。
或许是为了热闹,鬼市悬挂最多的便是灯笼,各式各样,色彩缤纷,其上图样更是千奇百怪,看花了眼。
二人落座在一处楼台,因为是凸出来的一小方台子,视野开阔,得以窥见鬼市繁灯三千的景象,就连阑干上都挂着一排小巧精致的滚灯,触手可及,十分养眼。
谢九渊指尖拨转着近处的一只滚灯,轻笑出声:“原来鬼市有如此景致,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像是自说自话,忘了对面有人,更没觉得会有人回应他。
但正如他今日才看见这些滚灯一样,玄晏也是今日才遇上了这样一个人,既是阴差阳错,也是刚刚好。
玄晏问道:“你经常到这里来?”
谢九渊偏头朝他看过来,默了一瞬才道:“以前喜欢来。”
在他只是四夷门的弟子,不是魔族,也不是千机阁的阁主时,师兄弟几个人偷溜下山,最常来的就是鬼市,往这里送过灵石,也淘买过丹药,更打过架,惩过恶,扬过善。
做了千机阁阁主后,别说是鬼市,任何地方都是拒他于千里之外。
算起来,他竟是从未好好看过这鬼市的景色。
玄晏眸光落在他身上:“我以前也喜欢来,没遇到过你。”
谢九渊看他一眼,失笑:“鬼市这么多人,没遇上不是很正常吗?”
“也有道理。”玄晏仍是盯着他。
被盯得久了,谢九渊反而更想笑,索性收回手,转眸看他。
“你想问我什么?”
有了话引,玄晏才觉不失面子,道:“我去了魔都,没找到你。”
“找我?”
谢九渊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那日在湖边这人便以为自己是魔族,而他也没反驳,顺势认下了魔族的身份。既是魔族,自然是住在魔都。
不过……
“你找我做什么?”
16. 浮生一梦
一个仙门弟子,跑到魔都去寻一个魔族。这个故事听起来可比那些曲折的戏文有意思多了。
谢九渊曲指撑着下巴,唇边带笑:“仙门弟子去魔都,不怕死?”
玄晏冷嗤一声:“谁杀得了我?”
这般傲气模样太过眼熟,谢九渊又是一声轻叹:“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日失足丢了命,可就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换做以前,这话绝对不会从谢九渊口中说出来,但如今不是以前,他早就吃过苦头,不想有人步他的后尘。
然而正如当年的他听不进去那些规劝一样,玄晏对他这话也是不以为意,笃定道:“我从不后悔。”
他这一说,谢九渊更觉当年的一切历历在目,再劝也是白费口舌,索性改了话口问:“你去魔都找我做什么?”
玄晏没有立刻回答,反是沉吟片刻,别开视线,道:“闲来无事。”
真是个好理由。谢九渊也不揭穿他,顺着话头道:“魔都又不是什么方寸之地,你找不到我也很正常。”
“那是他们……”话到一半,玄晏没再说。
他如今身上带着玉玦,遮掩了魔气,在这人眼中只是一个普通的仙门弟子,过早暴露身份,此人必定会对他心生畏惧。届时,这人同魔都那些对他唯命是从的人就没有区别,若是那般,还有何意思?
“这简单,你将住处告知我,我定能寻到。”
谢九渊想,这人当真是傲气惯了,才觉一切都该如他所想,如他所说。
你让我说,难道我就一定要说?
“我喜欢清静,住的地方很偏的,你找不到。”
谢九渊以为,对方也能听出来这是借口,便会自讨没趣不再询问,但玄晏只是偏眸沉思了一会,问他:“有多偏?”
那凝眉的神情,分明就是信了他胡扯的说法。谢九渊心中顿时生出一丝心虚来。
“方圆百里只我一人,飞鸟都不见一只。你找不到的。”
玄晏道:“再偏的地方我也能找到。只要你告诉我。”
见对方还不死心,谢九渊心生一计,道:“好啊。那你可要听好了。”
说罢,清了清嗓子,张口就编:“魔都有一处叫无渊的深潭,沿着那处深潭往北走,在第一个岔路口右转,朝前一直走,然后呢,你会看到一棵华盖如云的树,站在那棵树的位置往东走三十里,再往南走二十里,最后沿着河岸走到上游尽头,那里就是我住的地方了。如何,你可记住了?”
玄晏始终看着他,听着他说话,等他说完,才闭了下眼,神情凝重。
看来是被唬住了。谢九渊心想。
玄晏在这时开口:“这地方听起来……”
谢九渊顿时警觉,这人难不成看出来他是瞎说的了?
“确实偏僻。”玄晏补全了后半句话。
谢九渊松了口气,道:“如此偏僻,凭你一人……”
“但大可一试。”玄晏又道,语气竟是不容置疑。
不知为何,谢九渊与他四目相对,竟有一瞬觉得,他会说到做到,绝不会食言似的。
但很快,谢九渊便将这归为错觉,并觉得这人真是死脑筋。
“那我方才说的路线,你可要记好了,记不住也没办法,我可不会再说第二遍了。”
“为何不说第二遍?”玄晏的困惑并不隐藏,很是直白。
“因为……”谢九渊若有所思一般别过头,又开始拨弄起手边的滚灯,好一会才又开口,叹息一般道,“若你真心寻我,那一遍足矣,若你诚心不够,我说多少遍也是无用,反倒是我一片真心错付,不值当得很。”
这种说法,玄晏自是从未听说过的,当即便怔住了。
他堂堂魔都之主,要个什么东西,只管下令,自会有人替他找来。要做什么事,只管去做,谁也不敢阻拦他。
像今日这般,说不愿真心错付,说不值当的,从未有过。
整个魔都,谁敢对他这么说话?他是万人之上的魔君,任谁将真心捧到他面前来,他随手扔了或是就地碾碎,从无一人敢置喙半句。
可今日有人说了这话,他竟也没觉得生气,反而生出一个念头来——
无人置喙,便是应当的吗?
魔都众人,个个都说对他忠心,但无非都是因为他的权势,畏怕他,才会对他的命令无有不应。
眼前这人不知他是魔君,却肯真心同他相交,与魔都那些贪生怕死的自然是不同的。
【有人真心待你,这是很难得的。】
像是某种契机,多年前那人说过的话突然响在脑海。玄晏回过神来,再看向谢九渊时,平静无波的眼底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一遍也够,我会找到你的。”他道。
这话听起来像是某种承诺,谢九渊却是心中发笑,他这个说的人都没记住,听的人怎么可能记得住。
不过对方长得好看,谢九渊也就不拂人面子,只点头微笑,慢声道:“静候佳音。”
***
鬼市的酒不如飞仙楼,但酒劲上来人一样晕乎。
高台有微风送酒香,闲谈有滚灯映落花,与人相视而坐,推杯换盏,谢九渊已经很多年没有这般畅快自在了。就连这鬼市都觉焕然一新,景致非凡,是个风光无限的好地方。
很多年前,他与大师兄推杯换盏谈心的次数最多,那时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谈论最多的就是如何除灭更多魔族,护佑苍生。
大师兄为人最是正直端方,一心只有振兴师门,庇佑天下。四夷门上下半百人,他谁都认得,谁都受过他的关照。
当然,他谢九渊就是最受关照的那个。
他与大师兄都是自小被捡回四夷门,相伴时间最久,感情最好。幼时他身体不好,也是大师兄照顾他。大师兄并不喜欢喝酒,但每回他有心事,大师兄都会带着酒来开解他,十分惯着。
后来他被逐出师门,与大师兄来往渐少,鲜少能有把酒话从前的机会。反倒是温玉卿为了劝他弃暗投明,回头是岸,回回提着飞仙楼的酒来讨好他,虽说总是不欢而散,但有人陪着喝酒说话,对他来说也确实是件高兴的事。
想来好笑,他与温玉卿闹得不愉快,但酒还是一样喝,话还是一样说,温玉卿总把四夷门的近况带来给他,像是报平安一般,哪怕他次次表现出毫不在意,说自己同四夷门断了联系,生死早就不论,但温玉卿下回再来时,还是一样会带来与四夷门有关的消息。
这样的次数多了,倒衬得他像笼子里折翼的鸟,而温玉卿羽翼丰满,得见广阔天地之外的风光,才特地带回来讲述给他听。
如今在这楼台之上,明光浮叶,月影斑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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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笼清酒,这般风光景致,都在他目之所及之处,有的甚至触手可及,全然不似当年。
他竟有些分不出,当年,如今,哪时才是浮生一梦。
见他饮酒散漫洒脱,垂眸却又似是伤怀,玄晏便问:“你在想什么?”
闻声,谢九渊回眸看他,也不说话,片刻后却又笑起来,望向楼台下方的人潮,道:“我在想,这鬼市来者,去者,无非都是为一个‘生’字,怎么我就……”
他像是要说自己如何如何,却又顿住,没再往下说。
倏尔之后,才转过头来,看向玄晏,道:“那你来鬼市又是为了什么?也同他们一样么?”
这个问题其实是略显随意的,并不像他原本要说的话,倒像是为了填补那半句“怎么我就”的空缺,随口问的。
似是要与人倾诉什么,却又及时调转,不肯再说,仿若一切安然无恙似的。
这般情状,玄晏曾在另一人身上见过。
那时,桥上的人执伞回眸望他,张口像是要叫他的名字,却终究没有说一个字。簌簌白雪落下,宛如帘幕将他们隔开,天地间清白一片。
火光亮着,晕开那层记忆里的薄雪,玄晏认真答了他那个随意的问题。
“我来鬼市,是为了寻一件宝物。”
谢九渊清醒了一瞬,察觉对方不似玩笑,便顺着话头问道:“什么宝物,说来听听,没准我能帮你找找。”
玄晏道:“那宝物我不曾见过,只知叫浮梦铃。”
“浮梦铃?”谢九渊一字一顿重复着,仔细琢磨着这个名字,好一会才又开口,“浮生一梦,枯魂犹生。你要找的东西是这个?”
谢九渊抬眼看他,目光多了层探究的意味。
玄晏却对他的变化仿若未觉,只道:“你认得这东西?”
他语气仍是平静,不见惊喜,显得这浮梦铃可有可无,找得到找不到,无甚区别。
偏他不说,谢九渊也是心如明镜。
浮梦铃可不是什么只供人把玩的铃铛,这东西在几百年前早就销声匿迹了,听说过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是要找它的人,那可太稀罕了。
指名道姓要寻,必然是知道这浮梦铃是何物,作何所用,才特意来寻的。
这浮梦铃,谢九渊也是做了千机阁阁主后,从搜罗的一本旧书上看来的。
旧书所记,浮梦铃乃是上古灵兽弥鹿的灵石所化,其间灵气如涛涛山海,可生造一场大梦,牵引已死之人的灵体入梦,让生人能与其对话。
生死难以逆转,如此宝物自然惹人哄抢,以致生人困在梦中,酿成大祸。后浮梦铃落入一位散修手中,散修欲毁此铃,断世人贪念,却不得所愿。浮梦铃内灵气浩如烟海,受外力便自发护体,故此铃难以销毁。万般无奈之下,散修只好将浮梦铃投入虚无海,任其消弭。
至此,浮梦铃销声匿迹,再无所踪。
这都过了几百年了,还有人要寻这浮梦铃,其间缘由可想而知。
虚无海是片凶海,周边活物极少,连飞鸟都不敢贴着海面飞行。那位散修以为,将浮梦铃投入此海,经年累月,这浮梦铃的灵气就会渐渐消散,最终浮梦铃自身也会腐烂消失,再无法引出祸乱。
谢九渊原也是这么以为的,如果他后来没有去过虚无海,更没有亲眼见到那浮梦铃的话。
17. 非要不可
用过浮梦铃的人,大都沉眠梦中不愿醒来,这对沉眠的人或许是件好事,但在谢九渊看来,这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是以,玄宴问他认不认得浮梦铃,他只避重就轻道:“古书上见过。你找这东西做什么用?”
玄宴默了很久,饮尽杯中酒,才微抬了眸子,道:“我要见一个人。”
这一定是实话。谢九渊确信。可他又觉得奇怪,这人为何如此轻易就对他说了实话?
谢九渊眸光斜斜面面相觑了他一眼,问:“见死人?”
玄宴半阖着眼看他,“活人也用不上这浮梦铃。”
“也是。”谢九渊笑笑,没再说话。
玄宴也不说话,只看着他,像是在等他先开口。
不知是因为醉意还是别的,谢九渊被看得久了,竟觉得有些不自在。终于,他情不自禁笑出声来,揶揄道:“就算我长得好看,你也不必一直盯着看吧。”
玄宴不理他这个玩笑,道:“你知道浮梦铃的下落。”是平静又笃定的语气。
浮梦铃作何所用,他们彼此心如明镜。对方模棱两口的回答,更让玄晏确信他不但知道浮梦铃,而且知道很多。
二人视线交汇,一个眸光偏移,一个目光如炬。
“谢九。”
玄宴忽然叫他。
谢九渊愣了一瞬,差点要问“你怎么叫人名字叫一半”,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随口编的名字。
“怎么?”谢九渊明知故问。
玄晏也不跟他绕弯子,道:“你知道浮梦铃在哪儿。”
你知道浮梦铃的下落。
你知道浮梦铃在哪儿。
两句话,一个意思,也是同一种语气,笃定,深信不疑。
谢九渊深深盯了他一眼,有些无奈的移开了视线。
他已经很清楚,这人不问到浮梦铃的下落,绝不会善罢甘休。
且他已经产生一种认知,这人对这浮梦铃如此渴求,下场会比不得好死还惨。
但他又知道,这人大抵也知道浮梦铃的危害,明知如此却又不顾后果,那这浮梦铃对他来说确实很重要。
或者说,他想靠浮梦铃见到的那个人,对他很重要。
谢九渊终究无声叹了口气。既然这人说了实话,那他也该礼尚往来才是。
“我知道又如何?”谢九渊轻晃着手里的酒杯,“这就是求人的态度么?”
求人?
玄宴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沉。
谢九渊只以为他是尴尬,继续道:“你们仙门中人不是向来磊落清白,既然是求人帮忙,总该拿出点诚意来。鬼市的消息可是最值钱的,莫不是,你想白听我的消息?亦或是,真愿意让我这个魔族……尝尝鲜?”
夜色和酒香将最后这话衬得十分暧昧,即便是对这种事司空见惯的魔君大人,也很难在听到这话时保持镇静。
因为魔都最不缺魔族,是魔族就难逃虚劫,但哪怕是虚劫时饿得神志不清,也绝无人敢将主意打到他这个魔君身上来。
偏偏他眼前这个人敢。
真是无知者无畏。
“你知不知道,你在……”
他想说些什么,却在对上那双含笑双眸时,话头戛然而止。
不知怎么,那一刻他突然觉得,即便是说出了自己魔君的身份,这个人眼里的笑也不会有半分消减。
“我在什么?”谢九渊仍是笑。
玄晏与他对视片刻,道:“我许你一个人情。”
又是人情?
谢九渊蹙了下眉心,并不买账。
符安将魔都寻人的消息说出来时,堂堂魔君的人情他都看不上,一个仙门弟子的人情,那更是一文不值。
“人情在我这里最是无用。”谢九渊将话说得直白。
两次三番被驳,玄晏自是不满,认定这人当真是不知好歹。可眼下他好不容易才寻到浮梦铃的线索,只得忍下心中不快,强调道:“得我人情的,你是第一个。”
谢九渊不为所动。
玄宴又道:“日后无论你想做什么,这个人情就是你最大的助力,杀人或是屠城,我都能帮你。”
闻言,谢九渊才稍稍偏过头来看他,眼里带着一丝疑惑。一个仙门弟子口中,居然会出现“杀人屠城”这样的字眼?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他如今在这人面前是个魔族身份,杀人屠城,多半是为了迎合他才特意说的。
“你可是仙门的人,杀人屠城——”谢九渊笑了声,“就不怕被万人唾弃,逐出仙门,再落一个不得好死的下场。”
“不得好死?”玄晏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这世上没人能让他不得好死,只有他让别人不得好死。
“我做什么,任谁也管不了。”
谢九渊看他一眼,只失笑着摇摇头,连劝都不劝了。
当年他也是这般目中无人,自觉自己天下第一,无人能敌,前前后后多少人劝过他收敛锋芒,他都不肯回头,甚至厌烦那些规劝的话语。
如今碰上个同他有几分相像,固执又自傲的人,他劝了几回都毫无作用,这才体会到当年那些规劝他的人是什么心情。
被规劝的人万般执拗,规劝的人万般无奈,两方都落不得好过。
与其如此,不如顺其自然。
谢九渊不再存着规劝的心思,也不再绕弯,直视着他,问道:“你当真要这浮梦铃,非要不可?”
“非要不可。”玄晏没有丝毫犹豫。
二人相视良久,谢九渊才终于偏过脸去,又饮尽半杯酒,道:“记着了,你欠我一个人情。”
见他后面没别的话,像是并不打算说出浮梦铃的下落。
“你想替我去寻?”玄晏猜测道。他想,谢九此人不像是会出尔反尔的人,不说浮梦铃的下落,那定是要亲自去寻来给他了。
谢九渊瞥他一眼,没说什么。
玄晏只当这是默认,便道:“你将地点告知于我,我自能寻来。”
二人各有考量,但其实归根究底都是同一种心思,都认为自己去找浮梦铃比对方去找靠谱得多。
在谢九渊看来,那虚无海凶险万分,一个小小的仙门弟子去了,非得把命搭在那儿,更别说找什么浮梦铃了。
而在玄晏看来,一个小小的魔族去找浮梦铃这种上古灵器,定然费时费力,他亲自去找才是万无一失。
对峙了好一会,谢九渊弯眼一笑:“那地方可不止浮梦铃这一件宝物,我这人不大度,不想同人分享。”
话说到这个份上,玄晏也不再执着于自己去取浮梦铃,没再追问什么。
他与谢九此人相识不久,但总觉得对方是个说话算话的性子,不会骗他。既是如此,他就是多等上些时日也未尝不可。
他饮尽杯中酒,道:“好,那我等你的消息。”
***
从离开三顾宗那日算起,谢九渊已经在外漂泊一月有余,再回四夷门时,守门的小师弟见到他喜极而泣,招呼都忘了打,扔了扫帚就往里奔,边跑边喊:“谢师兄回来啦!!”
“谢师兄回来啦!”
“大师兄——谢师兄回来了!!”
“师父!谢师兄回来了!是活的!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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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开始只有一个人在喊,后来喊的人越来越多,四夷门上下就炸了锅,鸟雀惊飞一片。谢九渊倒是不慌不忙,走到廊下时还伸手接了片落叶,转头时正好看到匆忙赶来的齐闻风。
这和以往许多次一样,他偷溜下山,总是师兄第一个来迎他。且第一句话从不问缘由,只问他是否安好。
谢九渊就站在原地等着,毫无意外地被齐闻风扣住手臂,听到熟悉的问话:“有没有哪里受伤?”
“毫发未损,师兄放心。”谢九渊的回答也一如既往。
齐闻风又拉着人看了一圈,没见着伤口,才放了心,问起谢九渊这一月以来的行踪。
“门中事务繁多,你久不归家,我写了信去三顾宗,回信说,我们离开的第二日你就不辞而别,既是如此,为何不回门中呢?师父他们都很担心你。”
这话不假,但如今谢九渊死过一次,多了十几年的记忆,这“担心”二字就变了味,让他觉得有些讽刺。
“有何可担心的。”说完这句,再抬眼看向齐闻风时,谢九渊语气才柔和下来,“师兄,你也知道的,我性子一向如此,偷跑下山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哪次不是全须全尾回来的?不必担心我。”
“你呀……”齐闻风叹了声,有些无奈,“若是以往便罢了,如今你灵根受损,同三顾宗的比试上又落了伤,该好好休养才是,实在不该偷跑下山。”
责备的语气,却又难掩关心。谢九渊心下暖了一片。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待他始终如一的,只有大师兄。
想到此,谢九渊会心一笑,道:“师兄莫不是忘了,在三顾宗的时候,好些人送了丹药来,有那些丹药养着灵根,我便是在山下多待几个月也绝不会出事。”
这些话本是为了宽慰他让他放心,但齐闻风神情却更加凝重,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师兄?”谢九渊唤了他一声。
齐闻风这才回神,道:“灵根受损不可马虎,三顾宗毕竟不是炼药大宗,那些弟子送你的多半都是些低阶丹药,对修复灵根作用不大。你须得找个灵气充裕的地方,好好闭关养一养,否则长久下去,灵根再难修复,突破艰难,师父又要伤心一回了。对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个瓷瓶来:“这是三顾宗回信时一并送来的丹药,是一颗五阶聚灵丹,言明说是给你的。”
谢九渊接过那净白瓷瓶,将里面的丹药倒了出来,确实是五阶聚灵丹。
“回信的是谁?”谢九渊问。
“是三顾宗的大弟子,温玉卿。”齐闻风答着话,又道,“他在信中还让我转告你,‘那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那日之事不必放在心上?
哪日之事?
谢九渊也有些懵,难不成是指他把人家屋子弄得一片狼藉的事?
让他不必放在心上,是原谅他的意思?
还没等他想明白,齐闻风又道:“我与温玉卿此人见过几面,听闻他闭关突破,所以才没能参加‘一剑春风’比试,你同他是如何碰上面的?”
经这么一提醒,谢九渊便想起那日“杀人未遂”的事来,顿时心情不佳。
“此事说来话长,我晚些时候再说与师兄听。”谢九渊收好丹药,拉着齐闻风便往前走,“此番上山我还饿着呢,先去换身衣裳吃点东西。”
齐闻风没有深问,只道:“也好,你休整完毕后,再来拜见师父吧。”
谢九渊脚步一顿,听他继续道:“师父最是疼你,你好好跟他认个错,他不会重罚你的。”
谢九渊:“?”
18. 认错领罚
“罚我?”谢九渊当即怔住,不明所以。
齐闻风以为他是担心惩罚过重,安慰他道:“你放心,你灵根受损,师父疼你,不会忍心关你禁闭的。”
提到禁闭,谢九渊这才后知后觉一件事——弟子无令偷跑下山,是有违门规,是要受罚的。
此次下山,他竟全然忘了这事。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虽然整个四夷门因为偷跑下山受罚最多的就是他,但那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自从他被逐出四夷门后,再没有门规约束他,后来做了阁主,更是无人能管他。他已经十几年没有受过罚,关过禁闭了。
今日若非是师兄提醒,他恐怕到现在都会觉得自己只是下了趟山,什么事也没有。
怎料今时不同往日,世道倒退了。
***
为了免生事端,行动自由,谢九渊规规矩矩换上了弟子服,束好头发,站到楚尘岚面前时,恭恭敬敬行了礼:“师父。”
又转向另一边行礼:“师叔。”
又转了一边,迟疑了下,才叫人:“……师姑。”
将在场的人问候完,他又面向楚尘岚,开口便认错:“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他认错很快,态度端正,语气惭愧,叫人找不出一点差错来。
但在座三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接话。
并非是摆架子,而是几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破天荒头一遭啊,九渊你居然一回来就认错了。”
四夷门坐阵有三人,一是门主楚尘岚,另外二人分别是他的师弟杨一叹,和师妹沈秋。此时开口说话的便是杨一叹。
他并没有正襟危坐,连说话语气都很随意,不见兴师问罪的意思,更像是调侃寻乐。
谢九渊看他一眼,正色道:“弟子往日多有胡闹,如今痛定思痛,决心痛改前非,遵守门规。此次下山未有报备,让师父师叔……还有师姑担心了,是九渊的不是,认错自是应当。”
一番话下来,若叫一个不认识他的人来听,定然以为这是个知错能改,正直端方的弟子。
偏在场谁都知道他的性子,这番说辞的可信度大大降低。杨一叹更是哈哈大笑出声:“九渊啊,你别是怕被你师父关禁闭,才特意准备了这些话说给他听的吧。”
谢九渊睨他一眼,心中已然不快。
他这位师叔平日里便没个正行,总是闯祸,今日还同他唱反调,实在惹人生厌。
“师叔说笑了,弟子犯了错,按照门规当在后山禁足一月,弟子此次前来为的便是领罚,并无其他算计。”
后山禁足这事,谢九渊熟得很,人关进去了,反正他能悄无声息地跑出来,禁就禁了,没什么所谓。
是以,他认错领罚态度几乎是坚决:“师父,若是没有别的事,弟子这就下去禁足了。”
说罢转身就要往外走。
“来真的啊?”杨一叹神情疑惑。
同谢九渊并排而站的齐闻风将人拉住,看向主位上的人:“师父,阿渊他既已知道错了,不如就从轻处罚吧。阿渊他性子闹腾,禁足一月对他来说,实在罚得重了些。”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左侧上座的女子接了话,正是沈秋。
她一袭绿竹衣裳,面容姣好,是个清丽温婉的模样,说话声也很轻,一看便让人觉得她性子温和,极好相与。
从前的谢九渊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现如今,整个四夷门上下,谢九渊最无法直视的便是这位师姑,看一眼内心都十分复杂,听她说话更是觉得怪异。
“听闻风说,阿渊还伤了灵根,如今可好了?”沈秋又问。
楚尘岚出了名的慈悲为怀,最是容易心软。明眼人都听得出来,沈秋这是在帮谢九渊说话。
当然,谢九渊自己也知道这话的用意,只是他宁可沈秋一句话也不要说,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坐着,远离世俗,就是最好的。
偏偏沈秋说了话,他如今又是四夷门的弟子,在场的人又都比他位高权重,他装不了聋子也装不了哑巴,只能面带微笑转过去:“师姑……多谢师姑关心,我的伤没什么大碍。”
不愿再多说,话音落下的当口,谢九渊就已经转回去面向主位了。
“师父,我……”谢九渊想再争取一下禁足的机会。
“好了。”楚尘岚摆摆手,“你师兄师姑都在替你求情,你又受了伤,再罚你倒是说不过去,看在你认错诚恳的份上,此事便不追究了。”
“……”
谢九渊无言。他这师父真是一如既往的心软,旁人劝几句就连门规都不顾了。
无奈,谢九渊只得拱手作礼:“多谢师父宽宥,弟子日后定当恪守门规,再不惹师父生气了。”
“恪守门规”四个字从谢九渊嘴里说出来,在场几人都是心头一跳,说不上来的怪异。
杨一叹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活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连沈秋也侧首看过来,神情微微诧异。
唯有齐闻风将这些话当真话听,道:“师父,阿渊他有心改过,这是件好事。”
楚尘岚点点头,估摸着是早就消了气,只不过身为一门之主,不好姑息底下弟子,这才一直绷着不说话。此刻谢九渊认了错,其他人又给了台阶,他就顺着下了。
“你上前来,我替你瞧瞧灵根。”他冲谢九渊招了招手。
师父亲自瞧灵根,这事放在任何一个弟子身上都是莫大的荣幸,楚尘岚此举,已是在对谢九渊主动示好了。
“去吧。”齐闻风投来鼓励的视线。
谢九渊看着高位上仙风道骨的尊者,往前走了一步,却也只走了一步,停下没再往前。
他与师兄都是幼时入门,师父待他们总有几分偏爱,这在四夷门并非是什么秘密,其他弟子对此都是羡慕,他当然心中也是骄傲的。
当然,那是以前。
如今这具身体里装的不是十几年前那个颇有傲气的谢九渊,不会因为师父一句夸赞就笑弯眼,更不会因为师父的偏爱而受宠若惊。
相反,隔着那十几年的不信任,如今的偏爱只会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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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虚伪。
当然,他知道此时此刻的师父是真心待他,关心他。
师兄灵根损毁,一直是师父心中一桩遗憾事,那之后,若是底下弟子灵根出了差错,师父比谁都更加重视。
种种缘由,谢九渊再清楚不过。
师父还是当年疼爱弟子的师父,只是他不是当年的谢九渊。
“有劳师父挂心,弟子灵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用瞧。”
谢九渊退回一步,行礼道:“师父可还有别的事要嘱咐?若是没有,弟子上山赶路有些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他礼数周到,话语间更是挑不出错处,却有说不上来的怪异。
楚尘岚本已稍稍倾了身子,准备等他走上来给他探查灵根,却听他说不用瞧,显得师徒二人之间竟是有些生疏了。
但是很快,楚尘岚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徒弟离开一月有余,在外奔波,上山路途又远,刚回来难免疲惫,提不起精神也是正常。
“门中琐事有你师兄在,你先回去歇着吧。”楚尘岚往后挺直腰背,冲谢九渊拂了下手。
“弟子告退。”谢九渊行完礼,临走时同杨一叹对视了一眼。
杨一叹坐得十分随意,却因那一眼愣了下,转头就跟自家师兄告状:“这、这孩子瞪我,师兄你看见没?”
楚尘岚只当他在胡说八道,并不理睬他,唤齐闻风上前去嘱咐门中大小事宜。
没得到回应,杨一叹又另寻了个告状的对象:“师妹啊……”
他话都没说完,沈秋便道:“二师兄,你就别多想了,九渊今日瞧着这般乖顺,怎么会瞪你,你定是看错了。”
说罢,起身往外走去。
“哎,师妹——”杨一叹赶紧追上去,“你听我说嘛……”
声音渐远,殿内只剩下楚尘岚和齐闻风师徒二人。齐闻风正提及门中开销的事,师徒皆是愁眉不展。
仙门百家维持生计各有门路,有的同世家大族结交,多有往来交易,有的同富商有合作,不缺银钱,有的也可以出售丹药和灵石,若是像九司台这样的炼药大宗,便是同一些有名的拍卖行有所往来,不愁没有入账。若是些普通仙门,也可以依靠鬼市这样的交易场所,售卖灵石、药草,或是别的奇珍宝物,也能维持门中开销。
是以,仙门百家里,落魄到无法维持生计的少之又少。
巧得很,四夷门就是那少之又少的其中之一。
四夷门规模不大,招收弟子没有章法,一半以上的弟子是楚尘岚这个门主捡回来的,所以门中弟子大都资质平庸,也大都有“三不行”。
炼药不行,狩猎不行,修炼不行。
炼药不行,别说是高阶丹药,低阶丹药都很少有人能炼出来。
狩猎不行,狩不到高阶灵石,低阶灵石不值钱,对提升境界也作用不大。
修炼不行,除了齐闻风和谢九渊这两个天赋极佳的,其他弟子出类拔萃的根本挑不出来。弟子不出名,门派脸上没光,当然也结交不到多方势力,财路自然就少。
19. 看我作甚
如今,四夷门开销过大,已有入不敷出的趋势,再不提早做考量,怕是要门主亲自去狩猎灵石了。
“师父,我带着几个师弟下山吧。”齐闻风像是下定了决心,“此去迷雾森林,若是猎到高阶灵兽,便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若是猎不到,只寻些灵草灵药,也能解燃眉之急。再者,门中弟子大都缺乏实战经验,借此机会多历练历练,对师弟们也有好处。”
楚尘岚欣慰地点点头,显然对这个提议是满意的。
“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下山的弟子便由你来挑吧。九渊……”话音顿了下,楚尘岚才接着道,“他灵根受损,不宜再下山,迷雾森林凶险,就别让他去了。”
他语气听着有几分惋惜,齐闻风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一时也没说话。
四夷门中最有天赋的弟子便是他们师兄弟二人,但他灵根有旧疾,突破艰难,最有望修炼大成的便是他的师弟谢九渊。此次下山狩猎,最适合打头阵的人也是谢九渊。
他这么认为,师父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当然,事实也确实如此。
“师父放心,我会同阿渊说的,让他留在门中休养。”齐闻风道。
楚尘岚颔首道:“九渊性子急了些,他恐怕会执意下山,你与他感情最好,他想必会听你的话,你多劝劝他。”
“弟子明白。”齐闻风神情也有些凝重,“灵根一事不可疏忽,断不能让阿渊步我的后尘。”
“嗯……”楚尘岚欣慰之余,又有几分痛心。
他最得意的两个弟子,一个灵根落疾,未能及时医治,才成了旧疾,导致境界止步不前,他这个做师父的一直心存愧疚,如今另一个弟子的灵根也出了问题,他决不能让当初的事再发生一遍。
他拍了拍齐闻风肩膀,面有愧色:“这些年是为师对不住你,一直没能找到修复你灵根的办法。”
齐闻风轻摇头:“师父莫要如此说,这些年您为了我四处求药,闻风心中感恩万分,师父良苦用心,闻风明白。四夷门需要有人振兴,阿渊天资聪颖,如今又收敛心性,日后若是潜心修炼,定能担此大任。所以师父您放心,我一定会护好阿渊,绝不会让他出事。”
***
从大殿出来,谢九渊就被一群人围着问这问那,问他有没有被师父罚,问他下山去了哪些地方,见到了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谢九渊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反应——默不作声地摆手和摇头。
那些弟子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都以为他是被师父罚得狠了,才一句话不说,愁眉苦脸的,便个个都安慰起他来,让他服个软跟师父认个错,没准还能少关几天禁闭。
谢九渊懒得解释,仍是一言不发,走到自己的住处后,将门一关,把所有跟着他的人都隔绝在门的另一边。
不过,谢九渊忘了,堵门不堵窗,是挡不住这些浑小子的。
晚间时候,他正坐在窗前写东西,一颗脑袋就这么探了出来,双眼黑亮懵懂,满是稚气,就这么一眨一眨的看着他。
“师兄。” 叫人的声音很小,偷偷摸摸的。
谢九渊从那片昏黄的烛光里抬起眼,神情并无意外之色。
早在半盏茶前,他就察觉院内多了道气息,但这院内住的不止他一个,说不准偷溜进来找的是别人,索性就没管,哪里想到这小贼就是冲他来的。
“今日不讲鬼故事,自己乖乖睡觉去。”谢九渊屈指在他脑门敲了一记。
阿药揉捂着额头,看样子是没被敲疼,只是被敲的时候闭了下眼,就又直直盯着谢九渊,认真解释道:“我不是来听鬼故事的。”
“那你来做什么?”谢九渊问。
“来看你。”阿药说。
谢九渊一愣,难得困惑:“看我作甚?”
“师兄们说,师父罚你关禁闭,你一句话都不说,一定是很难过,自己偷偷躲起来哭了。”
“……”
“谁说的?”谢九渊差点没把手里的笔折断。
阿药不懂他的心思,但有问必答:“师兄们都这么说。”
“……”
谢九渊再次沉默。
这些人简直是在危言耸听,坏他名声。他谢九渊三十出头的人,躲起来哭?胡说八道!
谢九渊顿时生起气来,但很快又只觉哭笑不得,他跟一群小孩子计较什么,他年轻时候不也是时常口出狂言,现在反倒教训起别人来了,没这道理。
谢九渊失笑着摇头,问:“那你来做什么,看我到底哭没哭?”
阿药摇头,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纸包递过来:“我来送这个给你。”
那纸包折痕很多,并不规整,像是打开后又重新包上的,谢九渊微微扬眉:“你吃剩的?”
阿药将纸包放在窗沿上打开,露出里面的栗子糕,道:“不是,是留的。大师兄给的,用盒子装着,可是我不敢提着盒子过来,只能用纸包着。”
这么一说,谢九渊就明白过来,纸包上的折痕不是打开又包上留下来的,而是他这小师弟手不怎么巧,包来包去,才在这纸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折痕。
“我吃过了,这个很甜,你吃吧,吃了就不难过了。”阿药将纸包往前推了推。
如此幼稚的想法,若是当年的谢九渊定然不会买账,但用来哄此刻的谢九渊却刚刚好。
他看着那块栗子糕,怔了好一会才回神。
“你还挺聪明的。”谢九渊说。
得了夸奖,阿药就笑起来,小孩子眼睛弯弯的,十分可爱。
谢九渊没辜负他的心意,放了手中的笔,吃起栗子糕来。
阿药站在窗外,盯着桌案上的纸看了会儿,看懂的没几个字,便指着问:“师兄,你写的这是什么?”
谢九渊垂眸,视线落在“鬼市”二字上,默了一瞬,抽回视线道:“写信。”
“信?”阿药疑惑脸,“写给谁的?”
没等到回答,反是脑袋又挨了一记。谢九渊掰了半块栗子糕给他:“少问,吃完快回去睡觉。”
“哦。”虽然挨了打,但手里的栗子糕闻着很香,阿药老老实实应了一声。
又过了一会,摇曳的烛光里落下两道声音。
“为什么要在这里画一只鸟?”
“那是鹤。”
“哦,那为什么……”
“闭嘴,再说话我就要告诉大师兄罚你抄书了。”
这下,院内真的安安静静的,再没有一句人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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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九渊回归四夷门三日,三日都闭门不出,其他弟子都以为他是被关了禁闭,等到他再次踏出房门,便有人一脸惊讶地问他:“师父只罚你关了三天?!”
天光有些晃眼睛,谢九渊抬手遮了一下,转头道:“怎么,你很失望?”
“不是不是。”那弟子慌忙摆手,赔着笑脸,“我怎么可能希望师兄你被关嘛,我就是见到师兄你太激动了,哈哈,太激动了。”
谢九渊不理他,径直往外走去。弟子在身后喊他:“师兄你去哪儿啊?”
“偷溜下山。”谢九渊头也不回,拖着调子张口就编。
那弟子信以为真,慌得想上去追人,但想想自己追上去又打不过,指定拦不住人,就只能在原地急得跺脚。
怎么这人偷跑下山偏偏就让他给撞见了呢,这要是让师父知道了,他也要一道被关禁闭。
不知如何是好,眼看人走出去老远,弟子大喊着做了额最后的挣扎:“哎——师兄!你记着我今早没见过你啊!我不知道你下山!你放心去——”
离开这方院子,沿着一条山道走,谢九渊就走到了另一方院子。
他算着时间,料定师兄此刻正在冥想,轻车熟路地往院子后方的竹林去。
这方竹林不大,位置在背阴处,十分清静,确实是个适合冥想放空的好地方。师兄每日晨起都要来此,风雨无阻,从无间断。
当年他尚在四夷门时,也会跟着师兄一块冥想,后来就再也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隔着疏落的竹影,谢九渊看见坐在石台上的人,面容清俊,满身清明,一看便是君子端方,雅正无量。
师兄向来都是如此,当年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每每看到这样的师兄,谢九渊心中便觉慰藉。而慰藉之外,他便更觉惋惜。
师兄心中有苍生,有大义,本该匡正这天下,却因为灵根旧疾,满腔抱负付之东流。
师兄虽不说,但他知道师兄并不甘心如此。而他看着师兄,也不甘心。
只觉天道真是不公。
这一刻,谢九渊下定决心,他一定会寻到十方鼎,炼出十阶洗髓丹,替师兄修复灵根,还他本该璀璨光明的一生。
“怎么不过来?”齐闻风没有睁眼,语气温和如山风。
谢九渊走过去,倚着绿竹停下:“师兄怎么知道是我?”
齐闻风道:“整个门中除了你,谁还会不声不响的到这里来?”
谢九渊一笑:“师兄真是明察秋毫。”
他半边肩膀靠着竹干,不算刺眼的阳光斜斜照下来,打在他身上,额间眉骨也有细碎的光影,煞是好看。
这一瞬间,与当年并无二致。
竹叶疏影,斜阳,风声,都是刚刚好,一如当年。
但齐闻风在此时睁了眼,问他:“好些时日不见你来,今日怎么有这份闲心,特意来看我有没有偷懒?”
他话中带笑,只像是师兄弟之间的调侃。谢九渊却是一愣,随即失笑。
就在刚才,他差点以为此刻就是当年,甚至一度以为接下来二人就会谈起飞仙楼的酒,月惊山的大雪,和鸣春涧的落花。
但师兄的话提醒了他,那都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20. 两个剑穗「已修」
今日,是他时隔许多年,再次踏足这片他们曾相谈甚欢的竹林。
但那些对于大师兄来说近在咫尺的事,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十分久远,难以触及了。
在师兄的认知里,月惊山的长松依然会抖落风雪,鸣春涧的落花流水依然会绵延十里。
但在他谢九渊的记忆里,月惊山没有雪,只有枯败的松枝和黑焦的土地。鸣春涧也没有殷红的落花,只有腥黑的血水,常年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周围不见一丝生机。
想起这些时,谢九渊眼底便有些落寞。
只在转眸看向前方清风朗月的人时,那落寞才又慢慢消散开去。
月惊山不再落雪,鸣春涧不再落花,但幸好——
师兄还是师兄。
一如当年,每当他不请自来,师兄便会笑着问——
阿渊今日难得这般好兴致,是来看我有没有偷懒吗?
谢九渊也用着玩笑的语气,答话道:“是啊,来看看我不在这些时日,师兄可有悟出什么大道。”
“谈何容易啊。”齐闻风语气无奈,“师父说,冥想须得经年累月,等待时机方可开悟。我的时机……兴许是还没到吧。”
有传闻说,曾有一位修士在一株古树下每日冥想,平心静气,百年之后终于得机缘开悟,成了半仙。
自他入四夷门的第一日,师父便让他在此冥想,修炼心性。
从幼时到年少,他每日来此,十年如一日,算至今日已有十三年。
谢九渊知他所愿,便道:“师兄心怀天下苍生,开悟是迟早的事,现下倒是不必强求。”
齐闻风看他一眼,道:“那你呢?阿渊,以你的资质,若是勤勉些,或许早就开悟了。”
谢九渊轻笑道:“还是算了吧,师兄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可坐不住。”
“你呀。”齐闻风知他脾性,很是无奈,“将来四夷门可是要指望你的,这般懈怠可不行。”
谢九渊却道:“四夷门有师兄在,会长盛不衰的。”
他语气很轻,却笃定得像是在陈述已经发生的事实。
齐闻风是坐着的,原是微仰着头看他,听见这话,忽地愣了下,似是惊讶。
但是很快,他又只是笑着道:“阿渊你啊,总是说这些话来安慰我。”
他灵根旧疾难愈,突破艰难,将来凭一己之力定然护不住四夷门,他心中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谢九渊却又道:“这可不是安慰,在我心里,四夷门不能没有师兄。不止我这么认为,师父他们一定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回,齐闻风没再反驳什么。
却也不是因为信了这些话,而是认为没有争辩的必要。便一笑而过,没再说什么。
谢九渊也略过这个话题,问起别的:“师兄,我记得师父赠了你一柄新剑,可曾挂了剑穗?”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齐闻风愣了一瞬,才说:“还不曾。”
话音刚落,一个穗子就扔到怀里来。
他低头去看,那穗子颜色奇特,似青白苍穹。细碎的珠子做底,竟是有流光蜿蜒其中。
这样做工绝妙的穗子,他是第一次见。
“这是……”齐闻风眸中有几分讶色,“灵石做的?”
谢九渊“嗯”了声,道:“在鬼市的时候碰巧看到的,觉得颜色很衬师兄你,就买回来了。”
齐闻风以为他的意思是,穗子是在鬼市买回来的,便没再多问,只笑着说:“我很喜欢这个,阿渊有心了。”
“师兄喜欢就好。”谢九渊垂着眸子,眼底柔和一片。
当年他送师兄的其实不是这个穗子,是另一个用玉石做的穗子,后来师兄与灵兽搏斗,不单穗子被损毁,连剑身上都留下了裂痕。
这回,谢九渊便想,师兄身上最好是多一些带灵气的东西,这样便能护师兄平安,兴许危急时刻还能逢凶化吉。
那日在鬼市,他便买好了七彩石的粉末和丝线,这几日炼丹之余便是在做这剑穗。
将七阶灵石捣碎,粘黏拼合后,再磨平棱角,得到的灵石看上去细碎一片,摸上去却是圆滑的。
虽说这样的灵石会流失不少灵气,但也正因如此才瞧不出品阶。否则以师兄的性子,若是知道这剑穗是七阶灵石所制,惋惜之余也定然不会收下这份礼物。
所以,现下这个模样是刚刚好的。
齐闻风将剑穗贴身收好,再看向谢九渊时,欲言又止:“阿渊……”
见他似是为难,想必是什么大事,谢九渊主动问道:“师兄想同我说什么?”
齐闻风沉默片刻,才正色道:“此事我与师父商量过,本不想告知与你。但我知你心细,即便是我不说,你想必也早就有所察觉,门中开支过大,银钱所剩无几,后日我便会同几位师弟下山,去往迷雾森林狩猎灵兽。”
听完这些话,谢九渊才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虽然自己一直不缺吃穿,但那大都是他自己卖灵石攒的钱,他的师门并没有和他一样富有。
门中琐事向来是师兄在打理,他没怎么在意过这些,往日里哪个弟子缺钱时他只会直接扔一个钱袋过去,却从来没想过穷的不只是一个弟子,而是整个师门。
虽说他已经同四夷门断了干系,但这是师兄的家,他得帮忙护着。
此去迷雾森林,师兄必然是冲着高阶灵兽去的。师兄如今的境界还只是化相,对付高阶灵兽太过危险,四夷门中别的弟子也是半斤八两,真遇上厉害的灵兽,即便是侥幸取胜,每人身上都得挂不少伤。
有了这个认知,谢九渊便道:“师兄,后日我与你们同去。”
他应得十分自然,齐闻风一愣:“可你的伤……”
“伤?”谢九渊下意识反问回去,话说出口才想起自己比试时编的借口,赶紧找补道,“哦,不妨事,已经快要好全了。”
怕他不信,谢九渊指尖聚起灵气,轻轻往前方一甩,竹叶瞬间抖落无数。
“师兄你看。”
鬓边发丝和衣摆被这阵风带着扬起,齐闻风从散落的竹叶间抽回视线,看向谢九渊的目光带上了几分探究。
“阿渊你……你的伤真的好全了?”
这必然是不能好全的,否则日后再有什么比试,他连推脱的借口都没了。
谢九渊道:“这倒没有。师兄你知道的,灵根的伤得慢慢将养,说不准三年五载也好不全。不过,如今四夷门有难,我身为弟子也该出一份力。”
齐闻风点点头,似是欣慰。
“你心系四夷门,这是好的,但是阿渊,我已经修炼无望,你的灵根不能再出事了,这次你就留在门中,去后山寻一片灵气充裕的地方,聚灵清修。门中事务我已经移交给白岚,你就安心在那里聚灵休养。”
谢九渊听完,无奈笑了下:“师兄,你这是把什么都安排好了啊。”
齐闻风道:“你对自己的伤向来不上心,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要替你考量。”
这话说的倒是没错,谢九渊无法反驳。他从前确实是这个样子,受了伤不在乎疼不疼,反而是关心伤在何处,若是伤在脸上,那对方必定会被揍得面目全非。若是伤在别处,那就和没伤一样,常常会忘了身上有伤。
见齐闻风不肯松口,谢九渊将手一摊:“好吧,那今日便听师兄的。”
***
齐闻风一行六人下山,半点脚程没耽搁,直直便往迷雾森林去。
迷雾森林灵兽与魔兽盘踞,外围只是些低阶的灵兽魔兽,越往里灵兽与魔兽等级越高,也就意味着潜藏的危险更大。
这一点他们都很清楚,但他们更清楚的是,他们必须往深处去。因为低阶灵兽无法解决四夷门如今的困境,他们必须猎到五阶以上的灵兽才行。
“大师兄,我们还要往里走吗?”一个弟子问道。
听着声气,似是已经害怕了。
“我们走了很久,已经够深了吧。”另一个弟子接话道,也是想停下来,不再深入。
齐闻风回头看向几人,见他们个个愁眉苦脸,便走回来拍了其中一人的肩。
“别怕,我会保护好你们的。这里还不是深处,出没的都是些低阶灵兽,不会伤及性命,我们再往里走走吧。”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害怕并没有因为这番话减少半分。
“师兄,不是我们不信你,只是我们一行不过六人,谢师兄也不在,若是遇上什么七阶八阶的灵兽,那就不是我们猎灵兽,是灵兽猎我们了。”
他说得其实还算委婉,但齐闻风是个明白人,不会听不出来这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此行危险,有他齐闻风一个不够,得他的师弟谢九渊在才能万无一失。
而从一开始就悄无声息跟着这支队伍的谢九渊,更是听得出来这层意思,不但听得出来,还想一颗石子扔过去直接给人敲晕。
这些人嘴上没个把门,什么都敢往外说,专挑人家的伤心事说,也就是觉着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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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脾气,不会与他们计较,所以才这般肆无忌惮。
齐闻风继续劝道:“我们不往最深处走,只稍微靠近深处。若是遇到高阶灵兽,先以自身安危为重,打不过便撤退。”
带队的人这么说了,其他人没再反驳,都聚在一起往前走。
谢九渊绕过他们,先一步到了深处去,抓了只六阶狐形灵兽,跟它谈判。
“想活命么,帮我个忙吧。”
眼前的人族笑得人畜无害,但在灵兽的认知里,这两句话一句是威胁,一句是请求,是不可能放在一起的,放在一起就是鬼故事。
因此被踹得半死的灵兽颤抖着身子,吓得直哆嗦,哼哼着像是快要哭出来了。
“你待在原地别动,等会儿我解了缚灵,你就开始追我,记得表现得凶狠一点,叫声再大一些,你刚才叫的就不行,太小声了。”
灵兽匍匐在地,两泡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又害怕又委屈。
它只是出来觅食,就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族踹了一脚。
它就没见过哪个人族有那么大的力气,一脚就将它给踹晕过去,它根本连叫出声的机会都没有!
“你在听我说话吗?”
迟迟等不到回应,谢九渊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这灵兽脑子给踢坏了。
“再换一只灵兽么……”谢九渊垂眸思考着。
听见他说话的灵兽被吓得一激灵,差点不治而愈跳起来。
在它听来,换一只灵兽的意思就是——这个人族嫌他没用,要杀掉它!
出于求生的本能,在谢九渊准备站起身时,灵兽用爪尖小心翼翼勾了一下他的衣角。
而后,当谢九渊目光落到它身上时,它乖顺地点了点头,讨好一般低低叫了几声。
谢九渊轻眨了下眼,从那要掉不掉的眼泪里读懂了它求饶的意思。
“嗯,听话。”谢九渊对此很是满意。
他倚靠着边上的树,算着时间和距离,仔细听着附近的声音。而他身后的灵兽一直默默注视着他,不敢有丝毫动作。
某一刻,谢九渊侧首朝一边看去,目光锐利。
来了!
下一瞬,灵兽身上的缚灵迅速消退,谢九渊拔腿就往刚才所看的方向跑去。
那灵兽见他跑走,才反应过来要追人,赶忙四爪并用追上去,带起尘土一片。
它还记着谢九渊的叮嘱,边追边叫。
那叫声又细又尖,震落了林间好几只飞鸟。
齐闻风一行人隔远便已经听到叫声,耳膜震得几近撕裂。
很快,他们便感知到地面在震动,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过来。
面对这番变故,齐闻风很快便做出决断,让所有人聚在一起,不要轻举妄动,时刻保持警惕。
几人都很清楚,这是迷雾森林,若是真有什么庞然大物,多半就是灵兽魔兽,且听这架势,来的恐怕还是他们难以对付的敌人。
他们的猜测不算错,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想到,先进入视野范围的不是庞然大物,而是被庞然大物追赶的——
“阿渊?”
“谢师兄!”
那抹蓝色的身影像是跑得体力不支,往前踉跄了一下,下一刻便摔倒在地。
那灵兽抓住时机,往空中一个腾跃,厉声吼叫着飞扑向谢九渊。
除了谢九渊自己,其他人丝毫不怀疑,若是这灵兽砸下去,谢九渊必定命丧当场,死无全尸。
但好在齐闻风看见人时,便早早就提了剑冲上去,凌厉剑气横劈而去,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叶落满天,那灵兽也摔飞出去,狠狠砸在地面。
齐闻风反手将剑一收,银白长剑与水蓝剑穗皆在空中划出利落好看的弧度,又藏锋入鞘,归于沉寂。
眼前这一幕只发生在顷刻之间,其余弟子看得瞠目结舌。
“那就是师父赠的新剑吧,好生厉害!”
“不愧是大师兄啊!一招就击退了这灵兽!”
二度被伤害的灵兽:“……”
灵兽十分后悔自己跑出了深处。
若是祝狸大人在这里,这些人族根本不可能断了它七根骨头。
彼时,齐闻风已经将人扶起来,语气关切:“可有伤到哪儿?”
谢九渊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听得那摔落出去的灵兽呻吟一声,顿时如惊弓之鸟一般,拉着齐闻风衣袖就往人身后藏。
“师兄救我,我害怕。”
21. 可怕的人族「已修」
他眼里有泪光,额前发丝凌乱,是个惊慌失措的迷茫模样,任谁见了都会觉得他是惊吓过度。
但这里的人几时见过他这般柔弱不堪的样子,登时个个瞪大了眼,像是活见了鬼。
只有齐闻风将他护在身后,拍他的手安抚他:“没事了,别怕。”
一行人走上前去,见那灵兽歪着头倒在地上,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掉,洇湿了一圈地面。
“这灵兽是在哭吗?”其中一个弟子不确定地问。
“好像是在哭吧……”另一个弟子的回答也很不确定。
事实上,他们都看见了灵兽在哭,只是不敢相信,这么大一只灵兽居然会因为被打了一下就哭成这样。
只有灵兽自己知道,它哪是被打了一下。
它先是挨了一脚断了七根骨头,又被恐吓威胁,后又挨了一剑,又被那个人族眼神警告不能还手。
这般屈辱和委屈,它怎么能不哭?
“这灵兽似是先前就受了伤。”齐闻风观察一番,转头问,“阿渊,是你做的?”
谢九渊摇头,一脸无辜:“我只是往深处走,它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拍了我一爪子。我不敌它,只能逃跑,幸好遇到了师兄你,不然今日我就……”
他说着,声音竟是有几分哽咽了。
齐闻风又拍了拍他的手,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眼神。
看见这一幕,那灵兽眼泪流得更凶了。
时至今日,它才知晓这迷雾森林之外的人有多可怕。
灵兽还没从这惊天的污蔑当中缓过来,便听得有人道:“这灵兽受了伤,灵气不足,也瞧不出来是几阶灵兽啊。”
另一人接话道:“这个不难,剖出它的灵石一看便知。”
说着,竟是要动起手来。
齐闻风被谢九渊抓着手臂,便没有亲自上前去,只是侧了身子,给那两个说话的弟子让了路,叮嘱了一句:“小心一些。”
有些灵兽在濒死之际会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反扑,虽说是残烛之力,但若灵兽等级过高,接近的人又太过大意,那这一丝力气也可能会要了人命,齐闻风的叮嘱不无道理。
那两个弟子点点头,动作也谨慎起来。
【若是有人说要剖你的灵石,你就一尾巴甩飞他们,然后头也不回的逃跑,可记着了?】
灵兽将这句话作为救命稻草,一直记着。
它收住眼泪,往谢九渊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得到对方肯定的视线后,虚弱地哼了几声,听起来十分可怜。
那两个弟子面露不忍,一时没有动作。
正在此时,灵兽突然暴起,粗壮的尾巴甩到前方,狠力一拍——
碎石枯枝,尘泥落叶,霎时全都混搅在一起,翻飞砸落。一同被抽飞出去的还有那四个弟子。
唯一幸免于难的只有齐闻风和谢九渊。
或许是他们所站位置碰巧是灵兽尾巴没拍到的死角,总归,那处连一片叶子都没敢飞起来。
那灵兽奔跑速度极快,腾跃一下就跳出去几十米远,时不时还又甩一尾巴,一会抽倒树木,一会掀起大片沙尘。
等到迷眼的尘土散去,几个弟子再追上去时,也只不过是从一片沙尘跑进另一片沙尘,咳嗽声不断。
齐闻风把人叫回来,道:“沿路视线受阻,追不上的,算了吧。”
“可是我们好不容易遇到一只受伤的高阶灵兽……”那弟子很不甘心。
不单是他,其他弟子也是一样的想法。高阶灵兽本就难以对付,如今遇到只落单的,还受了伤,不用他们以命相博就能打赢,就这么放走也太可惜了。
几个弟子扼腕叹息,齐闻风却很冷静:“福祸相依,你们难道没有注意到这灵兽跑走的方向吗?”
闻言,几人都不约而同看向那灵兽跑走的方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
好一会,才有人扭过头来,语带疑惑道:“它是往……深处跑的?”
说出这话的当口,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然大悟一般:“它是往深处跑的!”
其他人也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顿时变了。
见状,齐闻风点了点头,道:“深处危机四伏,这灵兽此举便是要将我们引进去。今日便是师父在此,也不敢贸然往那深处去。我们此行虽是为狩猎灵兽,解门中困顿,但最要紧的仍是你们的安危,我若是放任你们追上去,便是置你们的性命于不顾,此事我不会做。”
弟子们此时已经知道他的用意,都面有愧色。
齐闻风又道:“门中之事要紧,但下山时我也同你们说过,此行危险,切不可鲁莽行事。若是你们出了事,我如何同师父交代?”
几个弟子惭愧低下头去。
“大师兄,是我们太冲动了,对不起。”
“我们错了。”
“我们不会再乱来了。”
看他们一个一个认错,谢九渊心情大好,有些得意地扬起了唇角。
这一幕正好被一个弟子瞧见,当即便疑惑问他:“谢师兄,你笑什么?”
这下,所有的目光都落到谢九渊身上来了。
谢九渊看藏不住,便站直身子,道:“看你们知错能改,我这个做师兄的很欣慰。”
说着,还有模有样的抚了抚心口。
几个弟子登时被雷得不轻,这话哪里像他们认识的谢师兄会说的话,平日里谢师兄分明是带头闯祸的那个。
“谢师兄,我有个请求。”那弟子皮笑肉不笑道,“你能别这么说话吗,我有点害怕。”
“我们也是。”
其他弟子纷纷点头附和。
“而且……谢师兄,师父不是罚你关禁闭吗,你这是又偷跑下山来了?”
“此言差矣。”谢九渊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正色道,“我这是不放心你们,特意来贡献一点绵薄之力。”
那弟子道:“可是谢师兄,你才刚被灵兽追着跑,是大师兄救的你。”
绵薄之力没贡献,反倒像是来帮倒忙的。
听出来这层话外意思,谢九渊也不气,反是晃着脑袋长叹一声道:“没办法,我不如各位师弟果敢,打不过只知道跑,不像各位师弟,明知危险还要追上去拼死一搏。师弟们英勇无畏,师兄我自愧不如啊。”
说着,又是一声长叹,像是十分惭愧似的。
那几个弟子听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驳不出来。
“好了,这种时候就别拌嘴了。”齐闻风适时劝架,转过来看向谢九渊,“伤在哪儿了,我替你看看。”
齐闻风还记着他说被拍了一爪子的事,如今灵兽已逃,便问起他的伤来。
谢九渊便抬起左手,众人视线落在那处,腕部偏上的位置赫然有一道爪痕,看着还不浅,手臂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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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袖都被血水洇湿了。
几个弟子先前注意力都在那灵兽身上,此刻看见谢九渊手上的伤,都是倒吸一口凉气。
将人扶到树旁,其中一个弟子还特地找了块石头,擦干净了给谢九渊坐。
齐闻风替他解开束腕的绑带,小心翼翼将他与皮肉粘黏的衣物撕开。
没了遮挡,那道触目惊心的爪痕暴露在空气中,血肉模糊。
他皮肤又是冷白,更衬得那伤口骇人。
“谢师兄,你逃跑真是明智的决定。”一个弟子对他竖起了拇指,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才一道爪痕都留了这么多血,那灵兽必定是十分厉害,若是整个爪子冲着脖颈抓过去,当场就得尸首分离。
谢九渊盯着自己的伤口,面上却没有什么波澜。齐闻风给他上药包扎,也只见他微微皱了下眉。
他在想,这伤口一两天好不了,期间只能穿袖口宽松的衣服,护腕不能戴,束袖也不能绑,行动不方便,也不好看。
早知如此,把那灵兽爪子往自己手上招呼的时候,他就下手轻点了。
“谢师兄,你不疼吗?”一个弟子忍不住问。
谢九渊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回了一句:“哦,不怎么疼。”
这是实话,不管是在四夷门还是千机阁,他受伤都是家常便饭,早就疼惯了。
更何况魔族每月有虚劫,他硬捱了那么多次,对伤口的感觉更多的已经不是疼痛,而是麻木了。
那弟子又道:“谢师兄你就别逞强了,流了那么多血,换我早疼得哇哇叫了。”
“是啊谢师兄,疼的话就叫出声来吧,哭出来也行,我们不会笑话你的。”
谢九渊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
他听得出来,这两人是看他受伤,才故意这么说话逗他笑的。
齐闻风给他缠着绷带,语气有几分严肃:“阿渊,你这次实在太胡闹了。”
谢九渊微笑道:“师兄,你知道的,我擅长的事情很多,先斩后奏就是其中一件。”
齐闻风叹了一声,语气无奈:“你总是如此。”
有个弟子开口劝道:“大师兄,你就别气了,谢师兄人都来了,你总不能让他自己走回去吧。这迷雾森林危险重重,要是回去的路上遇到只难对付的灵兽什么的,谢师兄手又受了伤,届时打不过,我们又不在他身边,出了事怎么办?”
“是啊大师兄,谢师兄反正都已经偷跑下山了,早回去晚回去都一样,也不差这几天。”
齐闻风斜斜睨了他们一眼:“往日里阿渊带头偷溜下山,就数你们两个最积极,回回跟着去,这会儿你们帮他说话,还真是知恩图报啊。”
虽是揶揄,但语气缓下来不少,瞧着是消气了。
那弟子嘿嘿笑了几声,也开着玩笑道:“我们有慈悲为怀的师父教导,又有清风朗月的大师兄做榜样,当然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
听到那称赞自己的话,齐闻风终于忍不住失笑。
“你们啊,总是这般替对方打掩护,也不知是该说你们沆瀣一气,还是赞你们情谊深厚。”
或许是这师兄弟间说笑的氛围太过久违,谢九渊唇边也扬起笑,玩笑道:“我们这般团结一心,师兄难道不高兴吗?”
齐闻风忽然一愣,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笑得温和。
“阿渊,你总是这般有理。”
22. 九阶灵兽「已修」
谢九渊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齐闻风怕他再出事,让他走在队伍中间,这样哪怕被突袭,第一时间也伤不到他。
他们没有往最深处去,只在深处边缘寻了一处山洞,生了火,又铺了草席,准备在这里歇上几日。白日里出去狩猎,晚间便归来养精蓄锐。
齐闻风在狩猎一事上最是精通,小队由他领头,部署分工都恰到好处,协同作战愈加默契,五日里便猎了不少灵兽魔兽,虽然低阶居多,但也有两只五阶灵兽和一只六阶魔兽,已是相当不错了。
不过,六阶魔兽极难对付,几人都受了不轻的伤。
当然,这几人里不包括谢九渊,除了手腕上的那道爪痕,谢九渊身上其他地方一点伤口也见不到。
这并非是因为他厉害,而是每回狩猎时,他总能在灵兽攻击他时精准躲到齐闻风身后,弱弱说一句:“师兄救我,我害怕。”
第一次听这话时,众人都很不习惯,甚至一度怀疑他是故意不出手,在隐藏实力。
但次数多了,他们便觉得这是真的。
谢九渊此人,最是自傲,从不会收敛锋芒,事事爱出风头。四夷门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这般拈轻怕重,逢难便躲的行径,谢九渊不可能做。
于是几个弟子聚在一起小声谈论,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谢师兄灵根受损非常严重,已经到了连灵气都难以凝聚的地步了。
他们搬出三顾宗的那场比试作为佐证,越说越觉得就是如此,看向谢九渊的目光也带上了同情。
他们笃定,谢师兄为人桀骜,定然受不了这么大的打击,也定然不愿别人知晓,这才会瞒着此事不说。
而后,几人约定一同瞒下这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正因如此,每次狩猎时,不光齐闻风护着谢九渊,这几个弟子也很护着谢九渊,左一句“谢师兄当心”,右一句“谢师兄别怕”,提剑就挡在谢九渊身前,那叫一个正义凛然。
当事人谢九渊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但打架不用自己动手,正合他意,也就懒得去深究其间缘由。
经过商议,一行人决定在山洞休整两日,只狩猎一些低阶灵兽,便启程返回四夷门。
谢九渊计划着明日便悄悄离队去一趟鬼市,还没付诸行动,一道任务指令便炸响在脑海——
【拯救岌岌可危的四夷门。】
谢九渊愣了一瞬,竟然无法理解这个任务的意思。
想了半天,谢九渊才想出了唯一一个可能:“魔族打上四夷门了?”
【回答错误。】
“那你的岌岌可危是什么意思?”
【缺钱,缺才,缺名,便是岌岌可危。四夷门岌岌可危,需要你的拯救。】
虽然谢九渊并没有真实感知到四夷门岌岌可危,但仔细一想,这三点他确实也反驳不了。
一众仙门里,四夷门确实提不上名号,真有人提起来,说得最多的常常只有三个人。
【楚尘岚楚门主,为人最是和善。】
【四夷门大弟子齐闻风,正直谦逊,天资卓越,算是这一代弟子里极为出色的修炼天才了,假以时日定大有可为,只是可惜了。】
【谢九渊啊,天赋倒是极佳,但是人太张扬,难以教化,日后难保不会闯出什么大祸来。】
四夷门两位弟子,资质皆是年轻一代里不可多得的。
但一个“可惜了”,一个“太张扬”,都不被看好。
剩下一个楚尘岚,名声挑不出什么错处来,但境界只达扶摇。
这个境界若是放在年轻一代弟子身上,人人都得叹一句天纵奇才。偏偏楚尘岚是一门之主,扶摇境界放在一个仙门门主身上,那就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真论起来,四夷门在一众仙门里实在太过普通。
不过……
“一天之内让我拯救一个仙门,你不觉得这善事有点太善了么?”
【这是长期任务,你恶事太多,需要这件善事作为抵扣。】
这么一说,谢九渊也反应过来,方才任务发布时,前面确实没有“日行一善”这半句话。
随即,他又想到,既然是长期任务,那便是系统也认为这个任务难度高,一天之内不可能完成。
“这个长期任务能抵扣多少恶事?”谢九渊问出了自己的推测。
【以一抵十。】
谢九渊满意了。
甚至满意得过了头,当天晚上就给其他人下了药,自己偷偷离开山洞,单枪匹马闯进了深处。
既然要解决缺钱的问题,最直接的方法当然是猎一块高阶灵石,送到叶城的“十有八九”去,以“十有八九”造势的能力,这块高阶灵石必然会被拍出高价,够四夷门好几年的开销了。
谢九渊分出几缕灵气,驱着鬼市买来的长明灯,对隐藏在夜色里的一双双兽眼视若无睹,大步流星往前走。
而这些匍匐在草丛后,隐匿在枝桠间的灵兽与魔兽,都死死盯着这个不断往深处去的人族,却没有谁敢跳出来拦住他的去路,甚至连一声恐吓的嘶叫都没有发出。
因为不管是灵兽还是魔兽,对灵气和魔气的气息都十分敏感。
此时此刻,诡异的是,这个人族身上既有灵气又有魔气。而更诡异的是,他身上的灵气和魔气都极为浓烈,浓烈到它们这些深处边缘的灵兽魔兽都不敢轻易靠近。
所以一路下来,谢九渊可谓是畅通无阻。
与此同时,深处一只九阶雪灵正趴在潭水边安眠,丝毫没有察觉到即将到来的危险。
谢九渊提着剑走过去时,那盏长明灯悬浮在他肩侧,缓慢跟随着他的脚步移动。
不知为何,谢九渊都已经走到了近处,雪灵也仍是闭着眼,吐息声厚重绵长,似是睡得很沉。
“还挺聪明。”谢九渊停下来,自顾自说了一句。
低阶灵兽尚且会防备生人,高阶灵兽又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近身的危险?
唯一的可能是,低阶灵兽遇到打不过的人会躲会逃,而高阶灵兽的智慧已经进化到精于算计的地步。
这只雪灵不是睡着了,而是在等他走进最佳攻击范围,再一招致命,一爪子拍碎他的脑袋。
看似毫无防备,实则严阵以待。
谢九渊停下来时,距攻击范围不过毫厘。
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雪灵掀开宽厚的眼皮,如宝石一般剔透的深蓝眸子下,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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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着弱者对强者天然的恐惧,以及准备殊死一搏的勇气。
它直直望向谢九渊,没有退缩,也无处可退。
谢九渊眸光微动,神情平静如万年不化的山雪。
他执剑而行,周身冲天的灵气与魔气环绕交织,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诡异又壮美。
静谧的夜里,看着朝它走来的渺小人族,雪灵的吐息声愈发沉重。
却在下一瞬,剑光划破长空,吐息戛然而止。
明月沉沉映落在潭水中,逐渐被一片血红吞没。
高大的灵兽倒在潭水边,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俨然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谢九渊俯身看它,片刻后下了定论:“嗯,应该能撑到明天再死。”
因为这句话,迷雾森林出现了百年难遇的盛景——
一个模样极为年轻的男子,以灵气为索,拖着一头奄奄一息的九阶灵兽从深处走来,无所顾忌的穿行在林间。
隐匿在夜色里的一双双兽眼都死死盯着这一人一兽,但也只是盯着,不像是在为同类的死感到悲哀或愤怒,更像是忌惮,戒备。
毕竟,谁也不想自己成为下一只将死之兽。
***
当清晨和煦的阳光穿透林叶洒落下来时,一声尖叫划破长空,惊醒了洞内所有人。
而后,六人一同看着几乎遮蔽洞口的庞然大物,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当然,这其中真情实感的只有五人。
“大师兄,怎么办啊?”几个弟子一脸无措,看向大师兄求助。
齐闻风到底是个处变不惊的性子,尚能保持些许镇静,走上前去探查。
光凭肉眼,他们其实都能看出眼前的灵兽身受重伤。但究竟伤得多重,还能否活动,便需要细细查探才能知晓。
九阶灵兽身上有特殊的兽纹,一眼便能认出来。
几个弟子生平第一次见到九阶灵兽,尽管是只受了伤的灵兽,但他们依然忍不住害怕。害怕之外,又忍不住好奇。于是他们屏息以待,等着大师兄探查的结果。
就见齐闻风收回手,断开与之连接的灵气,神情复杂又凝重。
接着,他们听到了这辈子最震惊的两句话。
“它快死了。”
“灵石还在。”
九阶灵兽快死了,而且死得不明不白。
快死了的灵兽体内灵石还在,没有被人取走。
这两件事说给谁听,听的人都会觉得这是在胡说八道。
“大师兄,这……”一个弟子还是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啊,它灵石真的还在吗?”
虽然他很清楚,大师兄是他们这一行人里最厉害的,判断不会出错,但还是难以相信,一只九阶灵兽,就这么稀里糊涂没有由来的躺在这洞口,而且还快死了,让他们捡了个现成。这事说出去怕是连鬼都不信。
这时,谢九渊转头对他道:“要不你自己去探探?”
那弟子连忙摆手,一脸苦相:“谢师兄,我胆儿小。”
齐闻风细细思量,转过身道:“它体内的灵石确实还在。不过,这灵兽从何而来,被谁所伤,我们一概不知。若是就这么取走灵石,未免不义。”
23. 天价的消息「已修」
灵兽是谁所杀,灵石便归谁,这是仙门里无人不知的规定。
这灵兽不是他们这一行人猎杀的,他们若是拿走了灵石,那便是不问自取,是偷,是不劳而获,若是传扬出去,他们这一行六人就都出名了。
当然,是被挂在耻辱柱上的那种出名。
一个仙门,弟子出了事,成了耻辱,那整个仙门上下的所有人都会烙上这个耻辱的印记,再难抬起头来。
不过,这一行人里只有一个齐闻风,不是谁都像他一样能想得那么长远,也不是谁都在乎这事丢不丢脸的。
总会有人觉得只要没人发现,那就不算偷。
“能将九阶灵兽伤成这样的,必定是位高人,既然是这样,那这位高人为什么不取走灵石呢?”
有一个弟子开了头,立刻便有人接话:“或许,是这位高人性情淡泊,不想要灵石。”
“还有可能,这位高人和师父一样慈悲,想放这灵兽一条生路,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吧?”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试图说服齐闻风取走灵石。
但齐闻风越听眉拧得越紧,神情很是严肃。他转过身体,视线一一扫过几人,最后才看向谢九渊,问:“阿渊,此事你如何看?”
谢九渊其实不大想看。
但问话的人是他最敬爱的大师兄,他又不能不答。
只好微微敛眸,正色道:“师父教导我们,非己之物不取,贪心不足,必将酿成大祸。”
齐闻风点点头,似是满意他的回答。
两位师兄态度都如此,其他弟子瞬间蔫儿了。
“不过师兄——”谢九渊突然开口。
几个弟子劝人劝不到点子上,他只好自己费口舌:“我瞧这灵兽致命伤伤在头部,像是利爪所伤,或许,伤他的不是什么厉害的高人,倒更像是同类。”
“我听闻,深处的灵兽奉行胜者为王,以强弱划分领地,同类之间搏斗是常有的事,也没有什么点到即止的君子协议。兴许,这只雪灵便是被同类所伤,逃亡至此。若真是被人所伤,九阶灵兽可不好杀,我可不信谁会这么舍己为人,费力把一头九阶灵兽打得半死就为了给别人做嫁衣,闲得慌么。若说是不忍杀生,都快死了再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方才说话的两个弟子瞬间哑口无言。
他们其实也知道,即便是换了师父那样不慕名利的人来,也不可能这么大方把九阶灵石拱手送人。
谢九渊继续推测道:“若说是势均力敌,那人也受了重伤,无力再追杀这灵兽。都快把这九阶灵兽打死了,不追上来把灵石取了,那这伤岂不是白受了?换成我,断手断脚,爬也要爬过来把灵石剖了去。”
最后那话或许夸张,但几个弟子一致觉得,换成他们也会这么做。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齐闻风垂眸思量,却仍是有些犹豫,“但……如若与这灵□□战的人伤势过重,失了意识,给了这灵兽逃跑的机会也未可知。”
谢九渊:“可是师兄,你想想,若真是人□□战,我们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察觉不到。”
兽与兽之间的搏斗是蛮力,但人与□□战,拼的是灵气强弱和战斗技巧,灵气相撞,威力巨大,哪怕隔得远也该有余波传出来才对。
想到这一点,齐闻风更加陷入沉思。
谢九渊又道:“师兄,你若是还有顾忌,不如我们再等上一等,看看有没有人顺着血迹追过来。若是没有,我们再取走这灵石,如何?”
闻言,另外几个弟子顿时点头如捣蒜,一脸期待的望向能做主的大师兄。
齐闻风看看他们,最终妥协着点了头。
正在他们商定结束后,那身躯庞大的灵兽突然动了动,鼻中长长呼出一口气,似是下一刻就要站起来。
谢九渊最先惊叫出声,瞬间便躲到了齐闻风身后,声音胆怯:“师兄我害怕!”
齐闻风以守护的姿态挡在他身前,戒备着眼前的灵兽。
然而,灵兽并没有站起来,它已经筋疲力尽,极为费力才略微撑开一半眼皮。
它似是听见了谢九渊说的那句话,朝那处看过去,而后再没合上眼。
看起来像是死透了。
一行人守着灵兽的尸体,就这么等了两日,始终不见人来。齐闻风终于松口,决定将灵石带回四夷门,让师父处置。
他们来时一行五人,返程时也是五人,谢九渊趁夜又跑了。
但和来的时候悄无声息不同,这次他留了信给齐闻风。
【有事先行,师兄勿忧。】
***
高梧城,鬼市。
茶摊帐篷内,年迈的老者煮好茶,递给一旁眉目清秀的小少年,示意他端到最角落的那一桌去。
小少年端茶很稳,倒茶动作也熟练,似是做久了这种事。
喝茶的人微微抬眸,道:“瞧着在林叔这里倒是学了门手艺。”
“那可不?比谁都勤快,林叔都被养成个懒老头了。”符安坐姿一如既往随性,一只脚踩着凳子,手指敲着桌面,吊儿郎当的。
谢九渊道:“这话你该当着林叔的面说。”
“得了吧,那老头儿下手没轻没重的,我可不想松松骨头。”符安半点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为自己的“识时务”很骄傲。
帐篷内还有别的客人,阿古帮着打下手,谢九渊看了一会,说起正事,问到了前些时日送来的信。
符安便道:“你说的十方鼎还没有下落,但你信中写的那些药草找到了不少,还有一些不好找的,我还在打听。”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灵戒来,放到对面桌上。
“找到的都在这里面了。”
谢九渊眼中闪过一抹惊讶,抬眼问道:“他会用灵戒了?”
符安一愣,顿觉不满:“为什么不猜是我?”
谢九渊深深看了他一眼,却只用玩笑的口吻道:“这些东西入得了你的眼?”
这下符安就满意了,往阿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送来的这人确实挺聪明,一个月,凝神二阶。”
凝神二阶,放在一个十三岁少年身上,那是要被说一句“没天赋”的,但对于阿古这种才刚刚开化灵根的人来说,那绝对当得起一句“有天赋”。
谢九渊道:“你多教些东西给他,他愿意学就学,不愿意学的就换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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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符安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
“你真不是他亲哥?”
“不是。不过上辈子不一定。”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谢九渊稍稍压低了声音,说起别的事:“你之前说,魔都在大张旗鼓的找一个人。这人找到没有?”
符安也学他压着声音,露出算计的笑容来:“怎么,公子有兴趣了?”
不等谢九渊说话,他便又补上一句:“我这里的消息可从来不是免费的。公子,听消息之前,不妨先谈谈价格。”
谢九渊也不与他争论什么,取下左手中指的灵戒推过去。
“七阶,三颗。五阶,十颗。四阶,三十六颗。价格如何?”
符安听得一愣一愣又一愣,看向谢九渊的眼神都变成了惊恐。
从第一次见面的经历来看,他不是猜不到这人会给出不菲的价格,但这么多灵石,便是仙门都很难这么轻易就拿出来。
这人究竟是背后有靠山,还是自己……
这另一种可能,符安真是想都不敢想。
但问他倒是敢问的。
“这些灵石,是你自己猎的?”他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消退。
谢九渊微微一笑:“我的消息也不是免费的。”
属于生意人的警觉立刻让符安意识到,他问了不该问的。
收好那枚灵戒,符安道:“说好的我七你三,下回来把你的那份给你。”
“那魔君死心眼儿,找这么久了还不肯放弃,看样子,且得找上好一段时间。”
谢九渊“嗯”一声,心下有了盘算。
要炼制十阶洗髓丹,其中有一味药草,名叫苦离。
旧书记载,苦离于三百年前绝迹,只余下一枚花种,不知所终。
当年千机阁费了不少功夫才查到魔都境内有这种药草。只可惜还没等他亲自去魔都,人就先死在了琉璃之境。
如今,虽然一切从头来过,但他记忆还在,搜集药草倒是方便许多。
此刻魔都人人都在找人,上下定然混乱,正是他溜进魔都找寻苦离的好时机。
“你帮我找一套魔族守卫的衣服来,要干净的。”谢九渊道。
“你真要去找人啊?”符安真有些惊讶了,他以为这人就是随口问问,“你不是瞧不上人家魔君的人情吗?”
谢九渊不想解释过多,便随口一扯道:“嗯,人情瞧不上,我瞧上魔君本人了。”
闻言,符安更加惊讶,眼睛瞬间就瞪大了。
下一瞬,他便立刻给这个消息估了个价——
天价!
虽然这个消息的信息量很大,但好在符安见多识广,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分析完这句话,然后接受了这句话,相信了这个说法。
最后,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谢九渊的肩膀,义气道:“放心,我符安活了二十年,什么怪事都见过,我很开明。”
说完半点没耽搁,大步就往外走去,谢九渊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衣服找来后,谢九渊本想着要不要解释两句,但符安看他的眼神实在太过怪异,他便没了解释的心情,同林叔和阿古打过招呼后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