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妖》 第183章 惟剑客持其柄 “灵台宽广,剑心稳固。当真是绝佳的苗子。” 东流河畔,两位剑客持剑而对。 “苗子?成为你剑架子的苗子?” 郁纤纤开口道。 在她对面,是一个无面的剑客,她不认识眼前的剑客,却认识他手中的剑,正是那柄还未染上殷红的魔剑。 周围,是临水县东流河畔的小村庄,东流静流水,一如往常。 “意识之中多了个人,你不害怕?”无面的剑客好奇问道。 “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第一次了。”郁纤纤目视着来人手中的魔剑,道:“你便是那剑中恶魔真正的模样?” “哪还有什么真正的模样,我都不记得自己的样子了。”剑客不仅无面,连身形也隐约不定,唯有那柄魔剑还是如方才在外界一般清晰。 “千年前家师铸得此剑,又以我为祭,助此剑生灵识。不,或许我本就是此剑的灵识,只不过是接收了那个倒霉徒弟的记忆罢了。”无面的剑客摇了摇头,却将剑指向郁纤纤,道: “这不重要,你根骨奇佳,剑心稳固,我纵横天下千年,都未真正得过一具如你这般配得上此剑的身躯,若能得你的身躯驱使,吞天之名必将响彻天下。” “我?那为何不是暗鸦?他可比我厉害。”郁纤纤问道。 “他是刺客,不是剑客。唯有剑客,才配握住魔剑的剑柄。当年在囚园之中我没得选,如今,自然当选剑客。” “那我要是不接受呢?”郁纤纤同样抬起长剑。 “哈哈哈哈哈!”吞天仰天长笑,道:“论剑术谈修为,你确实未来可期,但论意识,我纵横天下一千年,沉积囚园数百年,接受不接受,可由不得你!” 郁纤纤闭上双眼,随后缓缓睁开。 原本临水县的景象瞬间换作了江水滔滔的知春江。 知春江上,波浪滔天,郁纤纤持剑立于浪涛之上,剑意连绵不休。 “你大可以试试!” …… 东流自知春江而来,往东而去。 东流尽头是那无边无际的汪洋。 还是在东流河畔,顺流东去离临水县足有百余里的地方,忽有水鬼纵身上岸,在岸边如捣蒜似地磕头。 水鬼对面,是一对容貌年轻的夫妇。 临水县郁穆二位大侠。 “十余年前你离开临水县,我还找了两次,没想到竟然是躲到了这,再往东百里可要到东海了。”郁纤纤的父亲遥望东方道。 “不敢劳两位大侠费心寻找。”那水鬼身躯颤抖,边磕头边道:“小人自知在临水县做了错事,不敢久待,便逃来了此处。” 郁纤纤的父亲笑道:“是被人赶来此处的吧,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小小一个临水县,也容不下三个水鬼。” “是,是,小人吃了猪油蒙了心,骗那老头给我送尸体,又将那小孩拖入了河里。造了两个水鬼出来,又敌他们不过,这才被赶走,只能躲到了这里。小人早年答应两位大侠不会害人,却还是害了人,小人有罪,有罪!”那水鬼哭泣道。 “行了,别磕了,你这水鬼的身体又感觉不到痛楚。”郁纤纤的母亲道。 “是,是!”那水鬼不再磕头,却依旧跪在地上,不肯站起,道:“小人内心肮脏,这才成了水鬼,两位大侠不仅没有除掉我,准许我好好生活在东流河中,还照拂小人的家人,小人感激不尽,也答应了两位大侠不会害人。不过,当年是那小子,要害令千金,小人看得明明白白,眼见他要得手,这才助力将令千金推出水面,将那坏小子拉入水中的!” “哼!”郁纤纤的母亲最为反感有人说谎,当即冷哼一声,一道灵念也激得东流荡漾。 那水鬼立刻匍匐于地,道:“小人错了,小人错了!是小人,先蛊惑的老头,后蛊惑的小孩,让他们给我弄点新鲜人肉,这样……这样就不算是小人害人了。但小人见到那小子推过来的是两位大侠的千金,便不敢害了,那小子自己过来还要害令千金,小人便将他收了。” “于是,你知我会来查询,便带着尸体先躲起来了?”郁纤纤的父亲问。 “是,是。可小人没有吃他,他也变成了水鬼,那死了有一阵子的老头也变成了水鬼,他们打了小人一顿,把我赶来这边了。小人,从头到尾,也就是吃了几个尸体,害死个死有余辜的孩子而已!两位大侠饶命!” 水鬼再次磕起头来,空中混杂着远处血气的灼热日光晒得他后背呲呲冒烟,可他丝毫不敢遮挡,只是身躯颤抖地磕头。 郁纤纤的父亲叹了口气,道:“我们找你,不是顺着东流找的,而是到了附近县乡官中询问十余年来村民安生的情况而找到的,除了百家村情况不明以外,此处乡县十余年内无端失踪两人,溺水而死者三人,溺水者皆未捞到尸体。你,一直在吃人!” 那水鬼身躯一僵,随后剧烈地颤抖起来,哭嚎道:“都是那老头害的!他非要,他非要把一对夫妇的尸体丢河里给我,我在水中游鱼虾米皆已吃腻,不得已吃了人肉!吃过人肉之后,便心心念念只想着了,我十多年只吃了五个人,还救了两位大侠的女儿!两位大侠饶命啊!” 郁纤纤的母亲摇头,道:“水鬼的话果然不得信,当年心慈手软了一回,不曾想反倒害了许多人。” “人心难测,何况是鬼?”郁纤纤的父亲安慰道:“当年念及他生前老实可怜,失足落水后成为水鬼也只是巧合,非他心中所愿。放他一回又照拂他的家人也是我们该做的。如今,光是残害幼童,损坏烈士遗骸已是大罪,还有此间的五条人命,此水鬼已不可再留。” 一听此言,那水鬼,猛然一跃,便要跃回水中。 却有一道剑光闪过,郁纤纤的父亲一剑将它的身躯临空刺穿,而一道灵念也自郁纤纤母亲的手中飞出,一瞬间湮灭了水鬼的灵魂。 “也算是除了导致我们女儿精神恍惚十余年的罪魁祸首。”郁纤纤的父亲抬手将水鬼的尸体抓到了手中。 郁纤纤的母亲却抬头看着天边那一片殷红,担心道:“我们不过去看看吗?” 郁纤纤的父亲笑道:“女儿现在完全不弱于你我,没了心结之后剑心更是纯粹,不必担心,我们过去倒成了她的累赘了。走吧,你施些灵念于这水鬼尸体上,我们送去县衙,也给这些枉死的人及其家人们一个交代。” …… 波浪滔天,剑意不休。 郁纤纤的意识之中,魔剑再无了宝剑锋锐的优势,郁纤纤虽没了剑气,八千剑意依然坚韧,听潮剑意连绵滔天,滚滚不休,面对游荡千年的怪物依然游刃有余。 “不愧是千年来最适合剑的人,这份剑意当真卓绝!”吞天感叹道。“可你再挣扎也无用,我可以陪你打上一千年,你的意志可坚持不了千年,而且在这里,你可没办法像外面能以三对一。” “谁说的?” 一个声音从远处响起,郁纤纤与吞天身旁,第二春秋悄然现身,一道灵念刹时间护住郁纤纤意识的空间,也封绝了吞天的退路。 “单论意识,千年的沉淀也不过如此,你还想打上多久,可由不得你!”第二春秋道。 郁纤纤看向第二春秋,原本凌厉的目光顿时柔和下来,眼中满是安心,嘴上却仍道:“对付他,我自己来便好。” 第二春秋看向郁纤纤,笑道:“可我很担心你,所以来看看。” 郁纤纤意识一滞,险些被那吞天找到机会。 她点点头,却只轻轻道了声,“好,我们一起,出手。” 郁纤纤一剑逼退吞天的意识,随后高举长剑。 在她身后,第二春秋抬起双手。 滚滚知春江汇聚而起,在郁纤纤的意识中,整条知春江水汇聚成一柄亿万丈的利剑,郁纤纤看着眼前呆立着的吞天,道:“我手中的剑,只能有我自己的意识!” 一剑刺出! 知春江翻天而下! 吞天瞪大眼睛看着那条贯彻天际的剑气长江,张张嘴,只是自言自语了一句。 “也好。” 持剑而立的郁纤纤猛然睁开双眼,暗鸦提剑在手,却又放下。 郁纤纤对面,缓缓睁眼的第二春秋见着郁纤纤眼中已无殷红,便问道:“如何?” 郁纤纤抬起手中剑,魔剑依旧,但剑身之上,再无殷红血气。 “剑不错,可惜剑鞘没了。另外名字俗了点,我得再改一个。” 第二春秋笑问道:“吞天二字确实不适合你用它,你打算叫它什么?” “大侠!” 第二春秋扬起的嘴角僵在脸上,这名字带来的冲击,想来比吞天意识面对的还要大些。 第184章 月色处听惊雷 第二春秋与郁纤纤协助暗鸦斩了吞天又收了魔剑,再往回看时,却见身后的天空已经暗红一片,一条锁链如游龙一般遨游于天际,宛如天灾将现。 第二春秋长喘了一口气,振奋起精神,道:“走吧,他们支撑不了多久,我们赶紧过去帮忙。” 三人连忙往那血色最浓处而去。 此刻,天已近黄昏,绯红的残阳与那血气的暗光交相呼应。 风声呼啸,一道白光似流星曳落,划破了那暗红的血光。 细看过去,却是听风从空中坠落。 听风横刀身前,周身皆是燃烧的灵念,风暴聚集在他的周围,为他死死抵御住那些灵念。 暗红的阴影逐渐遮蔽住听风的身躯,锁链的一端浮现于听风上空,宛如巨龙俯首。 那锁链环身一转,一头朝着听风撞来! 漫天血气汇聚在锁链周围,随锁链俯冲而下,在空中爆发出凄厉的风声。 下坠中的听风勉强抬起长刀,却根本无力抵挡。 恰在此时,一道金光一闪而过。 施韬纵身而至天际,拦在听风身前,手中长戈一挥,便是横扫千钧之势! 金戈直面锁月! 可在那升腾如龙的百丈锁链前,施韬渺小得如同蝼蚁一般,血气更是如同海啸一般覆压而来。 金戈在血气中硬生生砍开一道金色的裂隙,随后直撞上锁月的铁链。 金铁相交,迸溅出一串火花。 那垂直而落的锁月被生生砍偏,一头直冲而落,在地面之中撞出一道深不见底的巨坑。 而半空中,施韬随听风一同落下,他手中的长戈在这一击之下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 地上,青书未抬手虚托,将两人平稳拖入地面。 而锁月后方,年轻的水鬼挺槊而来,长槊之上灵念环绕,河水聚集,化作一个巨大的船锚砸向锁月的尾端,试图将那锁月的尾端就此钉于地面。 可那锁月如龙蛇一般,猛然甩尾。 血色的灵念一击便将那水锚击散,而尾端的锁链则顺势扫向水鬼的胸口。 水鬼架起长槊,那锁链一击扫在长槊的中间,只听咔嚓一声,便将那灵念包裹的长槊击成两截。 水鬼的身躯随之倒飞出去,重重坠落于地,饶是恢复力惊人的他,连番作战至今也已疲惫不堪,不仅一时站不起来,连身上的蛟鳞都褪去大半。 另一边,听风缓缓站起,而施韬则跪坐于地,一时再无战力。 “多谢。” 听风对施韬道了一声,谢方才他的舍命相救。而施韬只是摇了摇头,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接纳了老卒意识的锁月,此刻已经完全是传闻中的修天下境界了,三人联手,竟未能占到片刻上风。 那锁链的一端从坑洞中拔出,随后犹如龙蛇之首一般向天望去。 厮杀了一天,此刻天色将晚,太阳即将西沉,那讨人厌的明月又要升起来了。 血气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像是随着锁月此时的心意而舞。 即便不再是水鬼,即便此刻已经将意识融入这条锁链,对明月的厌恶还是完完全全地保留了下来。 血气愈发不安,那条锁链也似乎变得暴躁,滚滚灵念遮蔽了天空,血色迷雾弥漫在了这座已毁村庄的上空。 遮天蔽日。 听风挥手扬起一阵风,将施韬拂到身后远处,自己则再一次举起了长刀。 即便此刻,他的身躯已是伤痕累累,灵念也十不存一。 自己早该死去。 在听不到风声之时。 狂暴过后的锁月再度俯首,那轮尚未显现的明月固然可恨,可眼下纠缠自己如此之久的敌人更是该杀! 锁月如蟒般立起,俯瞰整个村庄废墟,围攻自己的众人,此刻只剩下了奄奄一息的听风,近二十年的逃兵生涯将要结束,今后,不会再有人称呼自己为水鬼,也不会有人再敢称呼自己为逃兵! 锁月仰天,似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果然,这锁链,如今已是修天下之境。” 匆匆赶回来的第二春秋目视着天空的锁链,神情凝重。 暗鸦先看了一眼远处的慕容非,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悄然隐匿在了血气之中。 郁纤纤落在第二春秋身前,“大侠”握于手中,目光警惕地看着空中的锁月。 尽管很想试试手中新剑,但眼前那铺天盖地的血气,如海倒悬的威压都告诉了她眼前的这个敌人无法力敌。 “纤纤,你还能打吗?”第二春秋问道。 郁纤纤长出一口气,到:“从前些天知春江中与那水鬼交手,一直到现在,连番交战一日不停,我就算是铁打的也该累了。可是,有如此强敌在前,又得新剑在手,我怎能不去试试?” 第二春秋看向郁纤纤,笑道:“那好。” 灵念自第二春秋身上流淌至郁纤纤全身,郁纤纤深吸一口气,闭目凝聚起滚滚剑气。 一剑斜指,直指空中的锁月。 大侠在手,何惧宵小? 漫天血气为之一颤,锁月于空中高悬,随后直冲地上的第二春秋与郁纤纤而去! 郁纤纤蓦然睁眼,一剑刺出! 囚龙! 剑气长龙向天而去!瞬间撕破漫天的血气! 灵念与剑气交相呼应,在血气中摩擦出一声龙吟! 囚龙破困海,这一剑直破血气而至锁月身前! 而那锁月丝毫不避,竟是以更猛烈的速度向着剑气刺来的方向俯冲而去! 这是修天下妖器的本能,也是老卒二十年情绪的宣泄! “轰!” 剑气与锁链轰然相撞,漫天的血气被震散开来,四溢的灵念与剑气在半空中交织出一团炫目的火光。 暗鸦在火光后悄然现身,十二道鸦羽周围凝聚出十二道数丈长的冰箭,将那锁月的尾端钉在了地上。 而听风则虚步登空,一刀无声无息地斩向那团夺目的火光。 “轰!!!” 更猛烈的炸裂声响彻,漫天的血气轰然炸开,攻向锁月的四人被纷纷震退,锁月无力地坠落,在地面之时震起一大片烟尘。 第二春秋和郁纤纤一起滚到了数十丈之外,他们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连忙抬头看向远处的锁月。 锁月盘于地面,没了动静。 明月已升,月光照在地面的锁月之上,似乎在宣告它,或者它们的结局。 可没等众人高兴,一道赤色的雷霆骤然响起!直劈向盘于地面的锁月。 那锁月晃晃悠悠地自地面飞起。 雷光闪烁,一道又一道震雷炸裂,于雷鸣中,锁月上天,横于天际。 第二春秋和郁纤纤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一旁。 听风拄刀起身,却手一松,颓然坐于地上。 “跟当年很像。” 他低头看着手中长刀,眼神中却渐渐失去了焦距。 “当年,我枯坐山巅,只等时机恰当,跨入修天下之境。可在最后一天,风云变色,天际皆碧,也是有雷霆自天而降,虽不知它劈到了何处,却仅仅是雷声便将即将踏足修天下的我震聋。” “呵,后来我得知,那似乎是高人突破时引来的劫难。可那仅仅是漫天劫难中的一道惊雷,仅仅是一声雷鸣便将即将突破的我彻底震聋!哈哈,那高人的修为该有多高?天外有天,我突破的算什么修天下?那是哪门子的天下?!” 听风长叹一口气,自嘲道:“我名听风,从那之后我还听得哪门子的风?!” 听风抬头看着空中闪烁不断的赤色雷霆,不再言语,眼中皆是死意。 不知何时,一声轻叹,传入了听风耳中。 听风原本失去焦距的双眼猛然睁大,他勃然起身,环顾四周,拼命寻找,却未见任何异常。 “谁?”听风声音颤抖。 此时此刻,那一声传入耳中的叹息,对听风而言才是真正的惊雷! 可他尚未找出是何人的叹息,背后,那锁月已经恢复完全,血色的雷霆在锁月周围闪现,此刻的它似乎比方才更加强横! 而听风,在环顾一圈之后,缓缓低头,他看向了自己的刀。 那柄在他年幼时就已经熟识的刀。 听风低声道:“是你?对吗?” 第185章 伫立倾听风声 两年前的黄昏,听风盘膝坐于东海海崖,海风卷巨浪,于崖岸击水花于天。 修行数十载,风声天下震。 听风观海破境,往那传闻中的修天下之境迈去。 自山村拔刀以来,听风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克己、禅心皆是顺其自然,这一次,这修天之境,似乎也是如此。 他的修天下,便是听遍这天下风声。 他志向一直是此。 他从来都不是所谓的杀手,他这一生,也不过杀了三个人。 当年他拔刀离村,适逢玉轸皇帝陈璜举国北伐,于北幽边境见此村有树如笠,便屠村伐树而归。 数年后,他单刀入皇宫,斩陈璜于龙床上,以玉轸天子血祭全村百姓及巨树。 于是才有了后来新帝继位,柳氏灭门一案。 世人皆传是北幽国师江山派人暗杀了陈璜,以除掉柳大将军。谁都未曾料想,这仅仅是一位游子的仇杀。 其后,他于知春江与云天山脉的交界处遇天下琴一刘芳华。时慕容未出,刘芳华拨弦半生难觅知音,便对潮弄琴而疯魔,掀滔天巨浪于知春江上,毁江中渡船而不自知,害往来百姓客商无数。听风因而挥刀,斩刘芳华于知春江暗礁上。 北至西铮,入囚园,遇囚园镇守百里魁,刀客相见,已至修天下的百里魁破天荒邀战不过禅心境的听风。 双方交手两日夜,囚园之内,煞气动荡。 最终,只有听风走出了囚园。 也是这一战,让他摸到了属于他的天下。 他一路远行,直至东海之畔,观海听风,等待那个水到渠成的时刻。 直到那一声惊雷的到来。 在他观海的时刻,一道惊雷无声无息地在他眼前亮起,将黄昏的天空照得明如白昼,而后,姗姗来迟的雷声在刹那间将他震聋。 雷声响彻,整个东海都为之震颤。 磅礴的灵念在海崖之上压地即将步入修天下的听风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挣扎着爬起向雷光处望去,望到的却是远处愈发密集的雷光。 那雷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道接着一道落在了远处。 宛如天罚。 他明白,那雷霆根本不是冲他而来。 那只不过是无数雷霆中的一道,那只是远处引来雷霆的强者所面对的危险中的一缕。 那该是怎样的强者? 自己所向往的,即将踏入的天下又算什么天下? 原本意气风发的刀客听风至此一蹶不振,那一道雷霆不仅震聋了他的耳朵,还彻底抹除了他的自信。 “于是,我便来到了这里……” 听风暗道一声,回望远处的一座矮山。 浑浑噩噩的他于此山山顶找到了一口大钟,他日复一日敲响大钟,来确认自己的听力是否恢复,却深知自己所为只是徒劳。 可纵使失聪能复,失意如何复? 即便是此时,支撑着他的举刀而战的,不过是为少年复仇的怒火。 “风声何须听?” 那声音,这次他确信他是听到了!与方才那声叹息来自一处! 听风抬头张望,目光却最终又一次停留在他的刀上。 是它。 那年树下,他聆听风声,而后聆听到了它的话语。 可如今,他再难听到风声,又如何再与它交谈? 它说风声何须听,可不用听的,该如何感受到风声? 有微风起,听风伸出手,微风拂过他的手臂,拂过他的每一根寒毛,拂动他的心弦。 “你是说,如此?” 听风闭上双眼,一手握刀,一手前伸,为风所环绕。 夜色逐渐浓重,一抹月光照亮了天际的暗红。 锁月的周围,赤色的雷霆跳动不止,它将一端望向天空的明月,似乎在期待着与那月亮的厮杀。 第二春秋回望一眼,随后与郁纤纤一同迎着雷霆向锁月而去。 灵念、剑气,寒霜,在咆哮嘶吼间迸发出夺目的光彩,将整条锁月笼罩其中。 听风闭眼触摸,漆黑的视野中,一个个模糊而又熟悉的身影闪过,有当年村中的百姓,有龙床上不甘呼喊的帝王,有疯魔意气的琴师,有单刀高悬的刀客,当然,也有一个在不住磕头的孩童。 那是他人生中的过客,也是随风飘摇间深刻的记忆。 他伸出手,触摸着那越来越疾的风。 听风伫立在那里倾听,风的声音。 风声呼啸,听风摊开双臂,由着风将他托起,直至夜空之中。 不仅是手臂,他所有的一切都能感受到风的存在。 纵是远处有雷霆威势滔天,那又如何? 即便不在耳畔,它们也一直在他周围,当他想触及时它们会来,当他想看见时它们会现,当他想再次听到时,它们会以它们的方式让他听到。 纵是意气不在。 它们一直都在。 它们是他永远的风。 听风携风而行,踏空而上,直至锁月身前。 听风睁眼,与扫落第二春秋等人的锁月对视。 他高高举起几乎陪伴了他一生的长刀。 狂风舞动,长刀在风中破碎,化作了无数碎屑。 听风双臂高举,握着一道风。 锁月于天际盘旋一周,漫天血气猛然收拢,被它尽数吸收于锁链之中,整条锁链皆是令人畏惧的暗红。 风声呼啸,听风高举着风,似乎聚集而来了整个天下的风暴。 听风手中,凝聚起了一把贯彻天际的长刀! 听风缓缓开口,口中所道,却是那张出自江山的杀手榜上对他的评语。 “听风踏足印,拂花落残影。” 飘摇轻逸的语句似乎与此时并不相称,不过这句话,他一直都很喜欢。 听风一刀落下! 狂风吹拂大地,原本弥漫在百家村废墟中的血腥气死气皆在风下吹尽。 第二春秋抬手欲护住身旁的郁纤纤,却在迟疑间放下了手臂。 地上的众人抬头,风声虽大,却未伤及任何一人。 空中,风暴凝聚的长刀一刀斩落。 狂风吹过锁月,令这条如龙蛇般在天际狂舞的锁链僵在了半空中。 锁链之上,那骇人的暗红逐渐退却,那数百丈长的锁链,也渐渐缩小,最终恢复到了最初只有手指粗,数尺长的模样。 锁月自天空坠落,如一根普通锁链一般砸入废墟之中。 听风独立于空中,他抬起手,看着虚握着的空空如也的双手,脸上却浮现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道:“原来如此,这次我真的又能听到你了,真好。” 地上,第二春秋叹息一声,眼见着听风在风中慢慢化作了虚无。 这位听风而生的天下第一杀手,或许也是随着风而去了吧。 第二春秋纵身回到青书未与慕容非身边,却见青书未仰头望天,神情落寞。 第二春秋轻声道:“青书,早先直接与听风意识对话的,其实是你吧。” 青书未默然片刻,她看出了听风的心结,于是才有了那一声叹息和一句风声何须听的话语。 青书未叹息一声,摇头道:“是书未。”随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回首看着远去的风。 郁纤纤匆匆而来,手中拎着一根不过手指粗细,数尺长的锁链,正是那搅动风云的锁月。 “如何处理?我用大侠砍了两剑,分毫不损。” 第二春秋接过锁链,摇头道:“此物虽没了意识灵智,本身却早已不是凡物,若是随意处之,若再为邪异所得恐有生祸端。” 慕容非却微微一笑,从第二春秋手中接过锁链,将其缠于郁纤纤手中大侠的剑格之上而后缠绕于整个剑身,如同一个剑鞘一般。 慕容非道:“纤纤姐姐得了新剑,却无剑鞘,实是可惜,不如将此链缠于剑上以作剑鞘,也好对其严加看管。” 第二春秋当即点头道:“正好,有这锁月在,若有朝一日魔剑重来,也是对这魔剑的束缚。剑气锁链相砥砺,确实是它们最好的归宿,纤纤,以后这两件器物就由你看管了,如何?” 郁纤纤抬手看着这略显粗狂的剑鞘,女侠直爽不扭捏,当即点头道:“没问题。” 她抬头,却见不远处,年轻的水鬼拄着半根槊看着她,随后,年轻水鬼落寞转头,往河边走去。 “不去与他谈谈?”第二春秋问道。 郁纤纤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好谈的,他曾试图杀我,又错乱我十余年的人生。念在相识一场,我不去教训他已是宽恕。若有朝一日他又成了水鬼,还残害生灵,我便去替天行道收拾了他。” “此子虽曾为水鬼,在那老魔头的记忆中,此子却不曾害人,害郁姑娘一事,既然郁姑娘已经谅解。我玉轸也不做追究,加之他与我们一同作战有功,便随他去吧。”施韬过来道。 “施将军,此处后事,还需要你来处理。”第二春秋道。 施韬环顾四周,叹了口气,道:“好端端的一个村子……我一会便去调人过来,为这村中百姓处理好后事,诸位放心。至于慕容姑娘……” 施韬沉默片刻,随后对慕容非道:“我不相信那一人便可倾国的传言,只是,我只能保证所属于我的士卒不会再来妨碍姑娘,姑娘这玉轸之旅,还望自行珍重。” 慕容非未再对他冷言冷语,只是微微对他点了点头。 一处平整的断墙上,第二春秋展开画卷。 上画水鬼,当初那位蛊惑老卒与曾名为赵辞的少年的鬼物。 吞天,持剑的少年与魔剑中的妖物。 一鬼一妖。 第二春秋持笔题词: 水鬼:碧波翻涌凄凄没,恶念升腾反为祸。 吞天:青葱入江湖,白首为剑奴。狂言欲吞天,惟愿胆气足。 第186章 剑落风息,飞鸟入笼 风起竹林间,萧萧翠叶声。 几片竹叶被吹离了枝头,随着风吹进了酒楼简窗中。 “听风不在,这竹楼外的风,也喧嚣起来了。” 竹林酒楼内,佩剑酒客起身以剑鞘挑下窗杆,关上窗户。 旁边那桌,那位多次出言不逊的酒客转头道:“闻你当年也去过西铮囚园,不知你可曾与那听风交手?你与他孰强孰弱?” 他这一问,三个书生打扮的酒客也一同将目光移到了佩剑酒客的身上,显然,他们对此也很感兴趣。 那佩剑酒客摇头道:“不曾交手,因而不知强弱。不过那死于听风之手的百里魁我倒是见过。” “哦?竟还有此事?”说书的庄先生也来了兴致,凑上来问道。 “不是什么值得一听的故事,那日我入囚园,他前来阻拦却慢了我一步罢了,远远看了眼,此人身上权势之态已远高于刀客之态,因此,以修天下之能输给当时的听风也不足为奇。”佩剑酒客为自己倒了一杯酒,随后将酒洒到地上,道: “神交已久,却无法相见,实为遗憾。我敬那听风一杯。” 红裙女子今夜换了一套绛紫色的绸衣,瞧着华贵不凡,给酒馆掌柜的看得眼睛都直了。 那女子道:“如此说来,听风已逝,那几日前来酒馆的那人,诸位皆猜测是听风,现在看来也是猜错了。” 出言不逊的酒客自嘲道:“当世能人无数,我这眼界终究是窄了,井底醉蛙罢了。” “呵呵,醉蛙醉人都好,总比那水鬼强些。” 酒楼门口,衣衫褴褛的酒客醉言道。 他一连数日前来听书,酒楼掌柜屡次相劝,他却一直不肯入座,只是坚持坐在门口墙边独自喝酒。如今难得开口,却也只是醉话。 “水鬼,水鬼,此类鬼物的存在历来都恶鬼,最为常见的,凡夫溺死为鬼,随后害人溺亡自己方可投胎,如此反反复复无穷无尽。如此说来,水鬼的存在起先是意外,其后便算是祸事了。”一个书生打扮的酒客摇头道。 “鬼物的存在皆是祸事。”出言不逊的酒客道:“若是朝廷管理有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哪里还有多少鬼神之说?” 那书生打扮的酒客微微皱眉,却也没有反驳,只是低头喝了一杯酒。 “水鬼便罢了,听风、吞天皆无,如今那榜上前三的杀手,只剩下了暗鸦。”佩剑酒客神情似乎有些可惜。 旁边的三位书生打扮的酒客却似乎更在为百家村而可惜,其中一人道:“一场祸事,让整个百家村成了废墟,村中百姓尽皆枉死,不知其后那施韬是如何处理的?庄先生可知其后之事?” 庄先生少见地叹了一口气,示意弹琴的姑娘的帮他收拾酒柜上的东西,随后道:“还能如何处理?玉轸国将不国,施韬又是忠心于国的武将,帮着安葬了百姓们的碎尸,便带着兵往腾骥关而去。” “腾骥关……”那出言不逊的酒客本要出言嘲讽出身于渡秋书院的施韬几句,听到这个关口名字,却犹豫了一下住了口,却拿起酒壶狠狠灌起了酒。 “玉轸将亡,堂堂一国,英雄人物必然不缺,也必然壮烈。”一个书生打扮的酒客道。 “庄先生,这一篇章的故事似乎短了些,虽有交战不断,可究其根底不过是赵辞,哦不,郁纤纤归乡之途数日内的故事罢了。玉轸亡国虽说算不得精彩纷呈,但总不能只有这么点故事吧?” 酒馆二楼,那酒客走出雅间,笑问楼下的庄先生。 庄先生仰头道:“客人莫急,玉轸之事非几日几夜就能讲完的,且容老夫好好休养几日,明日再与客人们说说,那玉轸亡国一事。” 一听此言,酒馆内的酒客们都振起了精神。 玉轸亡国的故事他们都有耳闻,却都不详尽,如今能听得庄先生讲此事,自然是心潮澎湃。 毕竟,其中或许包涵了他们都向往的某人某事。 吊足了众人的胃口之后,庄先生才牵着抚琴少女离去,只留下酒馆之中各位酒客再饮残酒。 满座酒客各自品味着先前所讲的故事。 却是,云静再难听风声,铁链束剑锁凶魂。东流蛟蛇横长槊,却见飞鸟坠凡尘。 第187章 离别 一抹朝阳映初生,却照别离。 一条东流源知春,反分南北。 东流河畔,第二春秋对朝阳而语。 “酸,说得好像要生死相隔一般。” 第二春秋对面,郁纤纤一袭碧色衣裙,黄布浅挽青丝,颇有邻家闺秀之味,只是腰间那柄缠着锁链的长剑在此搭配之下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面对着河畔吟诗的第二春秋,郁纤纤嫌弃地摆了摆手。 青书未笑道:“一路同行,他也是不舍。纤纤,你做好决定了?” 郁纤纤点了点头,道:“我这十余年问剑求侠之路虽过得也不后悔,但终究是亏欠了父母太多。被亲生女儿反认为友人父母,亲和之下皆是虚妄,我父母这十余年来想必过得极不顺心。所以,我想留下来多陪陪我父母,你们接下来还要去汜南的渡秋书院吧?两月之后,我再去往渡秋书院的路上找你们!” 十余年前一桩祸事,至使郁纤纤将自己认作是那赵辞,而将自己的亲生父母当做是友人的父母,父母爱护皆以为是友人父母丧子伤心过度而认错了人,分明是一家三口,她与父母间却总隔着一层厚厚的障壁。 如今真相大白,郁纤纤总觉得自己亏欠了父母太多,因而在水鬼一事尘埃落定之后向第二春秋和青书未告辞,想留在家乡陪父母两月,随后再去他们将去的地方找他们。 虽然只是暂别,第二春秋还是颇为不舍,当即拿出画卷,说要为郁纤纤作画一幅以作留念。 郁纤纤摇头道:“不过是暂别,留什么画?况且我又不是妖。等等,春秋,你该不会是想将我的画像,也如那些妖物像一般,作为你用记忆和灵念造就的手下?” “哪的话,我只是想留个纪念罢了。”第二春秋收起画卷,道:“你的样貌习性皆在我心中,若要塑造观想何须用画。” 第二春秋只是寻常一语,郁纤纤的脸却微微一红,她轻咳一声,随后抱拳身前向第二春秋等人行礼道:“那么,再会!” “再会!” 一条东流入海,河畔一端,郁纤纤抱拳远眺,远眺河对岸逐渐远去的第二春秋等人。 剑气徐徐,引东流水涟漪阵阵,远处的旅人早已没了踪影,郁纤纤保持着抱拳的姿势,怔怔出神。 …… 第二春秋这边,虽然少了个郁纤纤,却多了慕容非相伴,暗鸦则一如既往地潜伏暗处,很多时候连第二春秋都察觉不到他躲在了何处。 第二春秋四人一路南行,原先缠着第二春秋的慕容非话语渐少。 玉轸北幽交战数十年,近二十年来玉轸输多胜少,这一片通往剌炀城的土地上不知道遭受了多少波战火的洗礼。 第二春秋等人一路前行,入目多为疮痍,百姓民不聊生。一群群流民结伴往剌炀城而去,似逃难一般。 “他们的目的地也是那座剌炀城吗?”慕容非看着远处的流民道:“为何会有如此之多的流民?” “北幽大军集结于知春江北岸,消息已经传地到处都是了,他们是在往剌炀城逃命。”第二春秋道。 “连百姓都知晓北幽大军将近,玉轸的军队呢?”青书未问道,这一路南来,唯一一次见到玉轸的军队还是在临水县早饭铺子里所见施韬等人。 “呵呵,若是玉轸军队来了,怕是要跟着流民一块跑了。”慕容非道,提及玉轸军队与玉轸朝廷,她总是有着莫名的敌意。 一路所见,流民遍野。 流民所携粮食吃尽,便劫掠其余流民,劫掠所过村庄县城。 于是,越来越多的流民诞生了。 田野之中新粮不存,河道之中鱼虾皆尽。 此时尚是初夏,田间新种下的粮苗被流民们连根拔起,却只作苗菜以充饥。 时有老弱病残惨死于路边,而生者已无余力去掩埋。 所过的村庄县城中,官吏役使早就跑得没影,连本就存粮不多的府库也被卷了个干净。 一众流民流窜劫掠,却不敢往北,也不敢往东踏足已经被划入北幽的地方,只顾着一路南逃。 偶有流民远远瞧见了青书未的容貌,惊为天人之余率众而来欲抢掠,却在半道上被漫天的飞雪阻拦,初夏之际见风雪,这几个年轻人分明不好惹,一众流民便灰溜溜退去。 可这一伙退去,又会有另一伙前来,日复一日连绵不尽,第二春秋等人也不愿当真对凡生动手,便轮番以灵念威吓,却一波接一波一直没个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此之多流民之中,还未出现兵戈冲突。 也是,所过郡县只剩下些寻常老弱百姓,被抢了也无力反抗,而百姓及流民之中,青壮早已在数十年的战火中充军入伍,而后死于沙场。 不知这些流民们争先欲往的剌炀城内,又是怎样一副光景? …… 知春江北岸,棋盘两边,嵇煜立起远眺,眺望着东南的天际。 “如何了?” 棋盘前,江山问道。 “天边异象昨晚便已消散,如今血色已尽数消退。国师大人,是否可以过江了?” 江山低头盯着胜负早见分晓的棋局不语。 这时,一点雨水打在棋盘棋子之上,溅出的水花蹦到了江山的脸颊之上。 江山抬头望天,却见此刻阳光明媚,哪有什么乌云。 江山微微一笑,随后点头道:“过江!” 七十万北幽大军缓缓动起,如一头沉睡的猛兽逐渐醒来,放眼望天下,皆是鱼肉。 知春江上风浪滔天,一艘又一艘巨船往返于知春两岸。 巨船上,皆是黑压压一片的北幽铁骑。 七十万北幽大军南渡! …… 百家村,一众玉轸铁骑随施韬将村中百姓残骸掩埋,作为沙场军人,他们也算是见惯了生死,但如此惨绝人寰的全村屠尽,尸骨皆碎的场景这玉轸铁骑也从未见过,令这些铁血的士卒都感到心悸。 “将军,这一整个村庄就这么……”施韬的手下扫过百家村的废墟,心有不忍。 施韬点头道:“水鬼为恶,害我玉轸百姓。只是如今时间仓促,我们能做的也只有帮助他们入土为安,后续的联系村外亲属,重建村庄,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将军,昨天的异象便是此处发生的吧,看得出来昨日的大战凶险。将军,若再有此等战士,您切不可再孤身冒险,至少,您该带着我们一起来。”施韬身后,一个从骑道。 施韬却摇了摇头,道:“妖物诡谲,你们来了也无用。何况,作为玉轸的军人,未能死在沙场,死在北幽人手中,而是死在妖物鬼物爪牙之下岂不是可惜。” 正说话间,一骑匆匆而来,见着施韬慌忙滚鞍下马,也顾不得礼数,直道:“施将军,北幽大军过江了!” 全场皆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施韬身上。 施韬深吸一口气,随后道:“你们几个速去将消息传回西南枢密军大营,其余人,继续安葬百姓,我们明日出发。” “明日?到了明日我们哪里还有北幽大军的动向?”一个从骑问道。 施韬再次摇头,却道:“我们不需要知晓他们的动向。” 他顿了顿,随后长出了一口气道:“我们去腾骥关。” “是!”一众士卒继续安葬百家村百姓,他们神情肃穆,一举一动一丝不苟,似在为自己安葬。 而此刻,那座举世闻名的关隘前,是一堆又一堆披着甲胄的尸骨。 处处皆是折戟短剑,血早将这片土地染作一片暗红,断臂残肢随处可见,宛如人间炼狱。 这是十八年来腾骥关前的战死者。 他们的残骸,无人能为他们安葬。 第188章 墨云 “好端端的万里晴空,眨眼之间便是墨云盖天。” 一架老旧的马车上,第二春秋望天叹息。 驽马鼻息阵阵,马车吱嘎作响,第二春秋一顶竹笠半盖,手中扯着缰绳,像极了一个生活困苦内心郁郁的马车夫。 “那车夫小厮,赶车盯着路,老往天上看去作甚?” 车厢内,青书未故意压着嗓子,装作那捏着鼻子坐进破旧马车的富家姑娘,出声斥责起来。 第二春秋赶忙一扯缰绳,将即将跑偏的驽马拉回驿道,赔笑道:“姑娘说的是,小的我这就看着路,这就看着路。” 两人一番言语惹得车厢中慕容非轻笑连连。 却说第二春秋等人一路南行,于途遇流民成群,青书未与慕容非两位女子实在是过于惹人注目,即便有轻纱遮面,还是引来了流民骚扰。 不得已,第二春秋便使了些银子,与一户同样往剌炀城而去的富户手中盘了一辆老旧的马车,一匹年迈的老马,让两位姑娘坐进了马车里。如此一来周围倒是清净了不少,只是苦了第二春秋,只能老老实实拉着缰绳充当那马车夫。 他倒是想喊来暗鸦驾驭马车,自己跟着两个姑娘往车厢里一躲。可自南行起,暗鸦就极少露面,白天夜里吃饭休息都见不到他的踪迹,除了途中展示灵念驱逐图谋不轨的流民,这个如今已算是硕果仅存的顶尖杀手仿佛不存在一般,因此第二春秋想喊也喊不来。 如此一来,虽然分别了不过数日,第二春秋有些想念郁纤纤了,那姑娘哄骗两句就能让她乐此不疲地驾驶马车。 所幸如今玉轸驿道上全无车马,即使第二春秋开了会小差,这马车也依然正常奔行,没出什么乱子。 不对,为何全无车马? 第二春秋环顾四周,却见这条通往剌炀城方向的驿道上清净至极,除了这辆老旧的马车竟然全无别的车马,可如今玉轸北方诸县百姓皆举家往南逃窜,这驿道上不说车水马龙,逃难的马车总该有几辆吧,前些时日还有不少呢,为何今日…… 很快,一身影告诉了第二春秋答案。 暗鸦悄然现身,坐到了第二春秋身旁,低声道:“百里外,北幽军至。” 第二春秋挑起眉头,轻拉缰绳,将马车驶到了路边,道:“我们让路便是。” 吱嘎作响的马车贴路边而行,马车周围安静地出奇,不仅驿道上没有车马,驿道外也不见半个流民,这一整片土地上,似乎就只剩下了这辆老旧的马车。 黑云压城,空中已是一片漆黑,厚重的阴云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咚、咚、咚……” 沉闷的声响如鼓点般响起,大地开始震颤,飞鸟在空中逃窜,一线烟尘在马车后方扶摇而起。 “吁!”第二春秋勒停了马车,将马车停在了路边上,随后对暗鸦摇了摇头。 暗鸦心领神会,老老实实坐在马车上,与第二春秋一起仿佛两个寻常的马车夫。 “嗒嗒!嗒嗒!嗒嗒!……” 沉闷的声响逐渐清晰,它以一种略显急促的频率响彻四方,烟尘垂天而立,地平线上,数面旌旗当先划破烟幕出现在第二春秋视野里。 旌旗上书:北幽! 非将帅姓氏封号,非军伍营帐队名,一马当先踏入玉轸者,唯有北幽! 旌旗之后,便是一排漆黑如墨的盔缨,而后,一排身披黑色甲胄的骑兵纵马而来。 驿道不算宽敞,黑甲骑兵五骑一排,第一排之后,便是第二排,第三排……铁骑驰骋,一排又一排的重骑兵近乎无穷无尽。 年迈的驽马被那如山峦般沉重杀气所激,脚下一软,几乎就要瘫倒在地。 第二春秋一拽缰绳一丝灵念顺着缰绳而去,护住那匹老马。 铁骑如同一条钢铁洪流般滚滚而来,第二春秋与暗鸦背过身去,任由那铁骑从身后驰骋而过。 驿道被铁蹄踏出一片烟尘,将整条驿道尽数笼罩。 第二春秋默默挥手,将眼前的烟尘扇走。 暗鸦则低声道:“如此大张旗鼓地行军,其动向岂不是人尽皆知?” 作为一个杀手,虽然他的实力已经算是世间少有,但骨子里依然是正统的杀手思维,总想着悄无声息一击毙命的勾当。 第二春秋摇头道:“如此军势,打一个摇摇欲坠的玉轸,便是明着来也无所顾忌了。只是我不解,以北幽的实力,以江山之能,柳大将军失势后,他们为何迟迟拿不下一个残破的玉轸?仅仅是西南的几支军队,北幽拿出个十万大军便能收拾了。” “此事,暗鸦应该不知晓,我倒是能回答你。” 一个声音突兀地从旁边响起,暗鸦神色一凛,身躯却是一僵,而后这位当世最顶尖的杀手脸色大变。 别说是回头,他的身躯,此刻竟然动不了分毫! 第二春秋皱眉回头,却见原本滚滚而行的钢铁洪流骤然止步,一辆足以占据整条驿道宽度的战车停在老旧的马车旁,战车上,一儒雅文人摇扇道:“诸位可是要去剌炀城?马车老旧路途遥远,不如与我同行?” 暗鸦此刻才缓缓转过身来,却见眼前的文士面如冠玉唇若涂脂,手中纸扇轻摇,打扮得不过像是个教书先生,其气势却压过了整条驿道上的北幽大军。 第二春秋摘下头上竹笠,笑道:“国师大人相邀,小生怎敢不从?” 暗鸦呼吸一窒,眼前之人,便是北幽只手遮天的存在,当世最为权势滔天之人,北幽国师江山?! 马车车厢处,探出一只玉手,却是慕容非探出头来:“江先生,君子会一别,得有一年未见了。” 江山笑着摇头道:“我北幽戏春会上,天下琴绝齐聚,共谱了一首好曲,当日我就在游园之中,其实已经见过慕容姑娘了。” 随后江山道:“诸位请。” 国师江山亲自相邀,加上前后黑压压一片的北幽大军虎视眈眈,第二春秋等人自然不会推辞。 第二春秋扶着两个姑娘上了那大得惊人的战车,而后将老旧的马车上绳索一解,拍了拍那匹老马的屁股,道了声去吧,随后便舍了那马车,与暗鸦一同登上了战车。 战车之上,宽敞异常,还有房屋一般高大的车厢,与其说是战车,倒不如说是一艘行于陆地之上的大船。 第二春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战车前的八匹马只是寻常,这辆战车本身以灵念刻画了数十道铭文,灵念随战车而流淌,使得这辆巨大的战车轻如羽毛。 此物,应当是与画舫相当的奇物,北幽既然能送出去一艘画舫,自然也拿得出手这样一辆战车。 两位姑娘及暗鸦被请入车厢内休息,江山则与第二春秋坐于车厢外的棋盘两侧。 看着眼前的棋盘,第二春秋摇头道:“一盘天问之外,我可不会下棋。” 江山笑道:“无妨,我自己下棋便好。” 随后,他将手中扇子一招,钢铁洪流再次滚滚向前,而这战车却在北幽大军之中如履平地,江山的棋盘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第二春秋顾不得感叹这战车的奇妙,而是借上方才的话题道:“方才你说你能回答我这个问题?” 江山点头道:“你问我为何如此大张旗鼓南下,为何迟迟拿不下玉轸。呵呵,不妨告诉你,我这一次率领南下的大军,是七十万!我本人也会随军出战,可我依然觉得不够!” “不够?!”第二春秋先是震惊,随后双眉紧蹙:“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拦住你的?怕是将整个渡秋书院搬到玉轸,夏院长亲自来阻拦,都拦不住你们。” 江山落子棋盘上,淡然道:“整个玉轸不过还剩十余万残兵,我已派镇南侯嵇煜率二十万大军往西南去剿灭玉轸残军,而我这五十万人,是要往这!” 江山将一枚黑子往棋盘上一处一拍,接着道:“腾骥关!” 第二春秋摇头道:“玉轸都城藏于天险之后,两面绝峰,一面背海,进都城唯腾骥关一条路,可此关再险,也不至于阻滞你们如此之久吧。难道这十余年间玉轸又出了个柳大将军?!” 江山摇了摇头:“哪里能又出一个。” 江山对着黑子之前的白子摇头叹息。 此刻,玉轸腾骥关外,有人一夫当关。 第189章 孤军 “啪,啪,啪……” 声音清脆而又密集,似是玉石敲击于金银之上。 金碧辉煌的皇宫内,空寂无人,只在宫殿中央有老者枯坐弈棋。 棋子为玉,晶莹剔透,棋盘金铸,明光耀眼。 以金铸造棋盘,固然华贵,然皇宫灯火之下难免光华夺目,使弈者耀花了眼。 所幸,那老者是个“有眼无珠”的盲人。 棋盘之上,老者先于右下星位落下一白子,白子圆润晶莹,熠熠间似有彩光。 而后老者连落四颗黑子,将那白子上下左右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子已死。 可当老者抬手欲提去白子时,那白子却纹丝不动,通体的彩光更是熠熠生辉。 目盲老者收手抚须,思忖片刻后再落四子,八颗黑子在白子周围围了一圈,那白子光华依旧。 目盲老者深吸一口气,眉宇间似是有了些怒意。 “啪、啪、啪……” 连落一十六颗黑子,目盲老者赌气似的再黑子外又围了一圈黑子,两圈黑子围出了一个“回”字。那老者再落一颗黑子,却是径直压在了白子之上,是要想尽办法将白子彻底围杀。 “这回,看你如何!” …… “咚咚,咚咚……” 嗒嗒嗒的马蹄声连成一片,齐齐响起时便炸起了雷鸣般的隆隆之声。 战车之上,第二春秋放眼周围,目光所及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北幽铁骑,蹄声如雷,惊天动地,玉轸百姓军士皆闻声而逃。 “铁骑十万,步军二十万,各式辅兵二十万,军伍严整有序,粮草物资充沛。如此军势,便是争霸天下亦足矣,我真想不通还有谁能阻挡你。”第二春秋感叹道。 战车上,独自弈棋的江山摇头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等到了腾骥关,你自会知晓。唉?你身边那个使剑的小姑娘呢?” 第二春秋道:“她回家乡去陪伴她的父母了。” 而后,第二春秋便将临水县之事与江山简要说了一番,只是隐去了施韬的事。两国交战,第二春秋不愿参与,自然不会在江山面前提及玉轸军队的行踪。 江山听后边落子边道:“如此,可惜了,之后的腾骥关之战,当是世间武者之极致,赵辞姑娘未得一观,实是可惜。” 第二春秋不以为然道:“无妨,我给她画出来,将来再给她一观,也是一样的。” 江山闻此言大笑道:“哈哈,纵是现在我们三位天下画绝齐聚,只怕也画不出腾骥关之万一。” “与你们聪明人聊天当真是无趣,尽说些哑谜。”第二春秋摇头,兴许是提到了赵辞的缘故,他便道了一句赵辞曾说过的话语。 “那便说些不是哑谜的。”江山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入棋盒之中,而后站起身,走到了战车的护栏之前。 这位位极北幽的国师放眼望军阵,北幽大军一路疾行,军阵严整依旧。 “待灭了玉轸之后,我将挥师往西,先取汜南!而后率军北上,覆灭西铮,终成一个大一统的天下!你所见的北幽大军,便是将来一统天下的百战功勋!”江山拍栏而语,一吐胸腹豪情。 第二春秋呼吸一窒,转身注视着这位北幽国师。 有琴声自战车车厢中响起,慕容非于车厢中抚琴,奏慷慨军曲。 腾骥关未知的强敌,汜南渡秋书院及其院长夏迎冬,国祚千年的西铮……诸多阻碍徘徊在第二春秋嘴边,却在激荡的琴音以及江山的眼神中消散。 第二春秋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北幽大军一路前行,直奔腾骥关而去。 …… 玉轸的土地上,此刻还有一支北幽大军往南进军。 大军中军,嵇煜策马而行。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受国师青睐,竟让他越过远征司御司的权力,直接指挥二十万大军。 但既已在其位,便当谋其事。他嵇煜,从来不是怕事退缩之人。 他将率军对敌玉轸最后的军队,那支仅存的西南枢密军。 他这一个镇南侯,当真要去镇南了。 “侯爷!” 一骑斥候匆匆来报: “我部拦截玉轸斥候一名,该斥候遇到我们一伍之后未及交手便已自尽,从他的遗物上来看,当属西南枢密军韬略营,除此之外,他身上未搜到其他情报。” 嵇煜点头道:“渡江前便已查悉玉轸枢密军某营在临水县附近现身,看来就是这个韬略营了。王校尉,继续拦截,不许一人一骑将情报传到南边。尉迟洪武,你率你营将士协助王校尉一同拦截,一切听王校尉调令。” “是!”一人声如洪钟,当即率兵随斥候而去。 嵇煜则回首望东北。 传递消息你们是别想了,但这十八年来,玉轸被北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这支敢离开西南的韬略营,如今敢不敢来袭击自己的后军? …… 而嵇煜所望的方向,施韬率军疾行。 却不是往西南,而是往正南而去。 一营士卒行军匆匆,诸多辎重皆被遗弃,只带着甲胄粮草便往腾骥关而去。 如此行军,不是奇袭,便是赴死。 “将军,这一次,北幽大军声势甚大,只有几名斥候去传消息是否不妥?北幽那边定会有人拦截的。” 施韬身旁,一骑担忧道。 “我知道,不过不必担心,消息定能传到。” 施韬沉声道:“消息不在于口中,也不在于信件,只在于他们。” 从骑神情疑惑,施韬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 “我身上有几块灵玉,其中有我的灵念,若我身死则玉销,而西南大营自有我留下的灵念示警。如今我将几块灵玉皆附着到了他们身上,若他们身死,则西南大营会得到示警认为我施韬已死,便能知晓北边出了变动。” 施韬顿了顿,目光低沉,道:“所以,若是无法将消息传出,他们会以死来将消息传到西南大营。这就是临行前,他们几个争着要去送消息的原因。” 从骑们没有言语,愈发沉重的呼吸声却暴露了他们的心事。 “不必为他们担心,我们此行,亦是赴死。之后自能与他们相聚。”施韬道。 “将军,可我们是要去腾骥关啊。”从骑不解道。 “没错。”施韬点了点头,道:“玉轸存亡,只在这腾骥关了。这十八年来,一支孤军独守腾骥关,低于了数十万北幽军队。我们岂能眼看着这支孤军再独自抵挡一次数十万大军?” 施韬深吸了一口气,朗声道:“袍泽们,请原谅我将带着你们去送死,但这一次我们将与那杆铁矛同行,诸位可愿?!” “愿!愿行!”众骑齐声。 …… 而在此时的腾骥关外,一众堆积了十八年的尸骸间,一杆铁矛独插于折剑断戟之间。 鲜血将铁矛腐蚀,使它锈迹斑斑。 甲胄将铁矛磨损,使它残破不堪。 但它依旧屹立于沙场之上,如同一面不倒的旗帜。 一只漆黑的手臂抓住了铁矛,将其缓缓提起,一副被血染红的铁甲独立于尸骸之间,独立于关口之前。 十八年来,腾骥关只有一支孤军。 他便是那支孤军。 玉轸国都之前,有人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第190章 先锋 夏季渐深,凉风倦怠而不出,明日高悬俯视众生,热浪眼红于万物的水分便将它们夺去,人们争抢着茶水摊的坐席,被一碗又一碗贪饮着的茶水却在最终化作汗珠缠绵在身,偏偏那虫儿还在树梢叫个不停,令人心生烦躁。 战火已燃的玉轸,那座名为剌炀的都城中,百姓生活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干燥乏味。 没人知晓他们的国土内,闯入了整整七十万大军。 此刻,正是晌午,一名懒散的中年人擦去嘴角的酒渍,慢悠悠地穿戴上盔甲,走向城门。 他是驻守这座城门的守卫,姓周,名骏晟,年四十,服役二十年,曾随柳韶瑾先破北幽,再讨汜南,远征至北幽腹地,即便不曾立下赫赫战功,那也是有连年征战的苦劳。 而二十年后的如今,他却只是个看守城门的守卫,连过往的客商都可以对他趾高气扬。 不过,他本人似乎安于如今的生活,终日与城门为伴,整年浑浑噩噩,从日到夜,从暗到明,连眼皮都抬不起半点。 剌炀城百姓给他取了个诨号,唤作“急先锋”。一来是百姓们记得他还在军伍中时是个先锋官,二来则是反讽他做事慢吞吞没干劲。 这位“急先锋”慢悠悠走到了城门处,剌炀城作为一国都城,自然有军伍在岗不得饮酒的规矩,只是如今的剌炀城,军官们早早躲在了城中豪宅内,哪里还有人来查城门守卫的岗。 而城门守卫的职责也不要求守卫们有多清醒,反正就一条规矩,许客商贩夫进,不许流民百姓来。 这十八年以来,北幽军队吞并了玉轸一个又一个城镇,只有两个地方还算安稳。 一个是还在殊死抵抗的西南地区,另一个便是剌炀城。 但是西南地区正因要抵抗北幽军队,抓人充军入伍自然是免不得的,因此对于只想求得一地安裕的流民们而言,西南也不是个好去处,便都往剌炀城而来。 周骏晟的工作便是将这些失去了家园的逃亡者拒之门外。 都城虽大,方宇却终是有限,玉轸丞相杨清风便下令,只许客商贩夫进城,以补城内商货,严禁流民百姓入内,以防动乱及物资消耗过大。 以往,也就个别流民百姓们在城门口几番哀求而不得入后无奈离去。 但如今,北幽大军大举南下,近半个玉轸的百姓都化作了流民,往剌炀而来者不计其数。他们拖家带口穿过了腾骥关,小心翼翼地经过了那根杀气凛然的铁矛,却在剌炀城的城门口碰了壁。 而这成千上万的流民被城门守卫拒之门外后,既不敢硬冲入城,又不敢反身离开腾骥关,便都在腾骥关至剌炀城中间的郊野内安身扎营。 不过三十里长,六里宽的郊野内扎起了一个又一个简陋的营帐。站在剌炀城楼上望去,玉轸的都城外仿佛长满了灰白破烂的蘑菇。 周骏晟慢悠悠来到城门处,三个同僚也刚来没多久,一个个没个正形。 “急先锋!你又是来得最晚的,今晚的酒得你请!”一个城门守卫率先抬手打招呼。 周骏晟连回他一句话的力气都懒得用,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几乎看不见幅度。 “打起点精神来,急先锋!下午八成还得来一批人呢,光靠我们仨可赶不走他们,还得靠你老周来吓唬他们。”另一个城门守卫拍了拍周骏晟肩膀,拍得他身躯一软,险些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人上下打量着周骏晟,继续说道:“话说老哥你哪来的本事学那些修士学得跟真的一样,你学过变戏法吧,那灵念弄得跟真的一样。” 周骏晟都懒得搭理他,如往常一般,往城门角落一坐,靠在城墙上就打算这样对付一下午。 另外的城门守卫代他答道:“搞不好他真是修士呢!要不然以前能当先锋官?对不对啊急先锋!哈哈哈。” 这些天流民们一批接一批地来,每批少说也有两三百号人,这些人真急了眼要闯进城光凭这四套甲胄刀剑可拦不住,搞不好他们四个小命都得搭进去。 好在那懒散的“急先锋”不知道哪来的本事,轻咳一声便似有灵念浮起,唬得那些流民百姓们扭头就走,生怕被剌炀城军官们就地正法。 “唉,前几年城内万岁爷招了玩木偶戏的进城,闹得整个玉轸都沸沸扬扬,虽然那玩把戏的没过几天就被万岁爷咔嚓了,你这个急先锋不会在那会跟他学了什么吧?” 面对同僚的提问,周骏晟皱起眉头,扭头去看别处。 不是他厌恶这同僚,而是实在懒得回答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城门处无乐子,同僚们老是乐此不疲地拿他找乐子,他嫌烦。 好在那些同僚们终于换了话题,一名城门守卫看着城门外一片堪称壮观的营帐,问道:“这几天怎么了?贱民们一批接一批的来,来了又都愿意走,这皇郊里留了得有过万人了,看着吓人。” “也看着膈应人,好端端一个皇郊快被糟蹋完了,你说会不会是北幽人又来了?才把这些人吓得直往这边挤。”另一个城门守卫问道。 “八成是,每两三年就来这么一次,次次这样,不过这人倒是越来越少了。”一个守卫答道。这名守卫上了些年纪,显然更见多识广一些。 不过北幽大军入侵的消息,虽然在流民间广为流传,却压根没有传到城门守卫之中,更别提城内百姓军队了。他们也管不着这些,就算知道了又怎样?难道还能再出了柳韶瑾组织他们反攻出腾骥关? 反正这些年北幽大军时不时就来,也攻不进腾骥关,就这么着了吧。 因此,整个剌炀城依旧安稳,城门的守卫依旧倦怠。 “操心这些干嘛。”周骏晟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了个酒嗝道:“他们还能打到这边来不成?” 其他三个城门守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纷纷点头。 十八年了,北幽大军再猛,还能打进剌炀城不成?就算打进来了,也轮不到他们几个城门守卫迎敌,早早溜了就是了,让禁军们头疼去。 “又来人了,老三,准备赶人。”年长的守卫道。 另一个守卫当即面露凶相,拎起刀便要开骂,可满口的污言秽语却都停在了嘴边。 来的是年轻的姑娘。 姑娘瞧着不过十五六岁,正是眉眼初开的年纪,瞧着青春靓丽。 她瘦小的身躯上却背着一个四肢皆残的老者,想来是她的父亲或是祖父。 “几位大哥,我想入城。” 那姑娘声音脆生生的,像是河畔的杨柳,青春怡人。 “姑娘,丞相大人有令,只有商户贩夫才可入城,你……” 一阵灵念刹那间弥漫城门口,冰冷的气息似要连那护城河也一并冻结。 被称作老三的城门守卫扭头,推了推似在小憩的周骏晟,骂道:“急先锋!你干啥呢,这么个小姑娘吓唬她作甚!” 周骏晟皱眉,却没有睁开眼,是懒洋洋地摆了摆手,似乎是在嫌他烦。 那被称作老三的城门守卫也没和他纠缠,只是扭头凑到小姑娘身前,关切道:“小姑娘,你来剌炀城干嘛呀?” 那姑娘浅浅行了个礼,因为背上背着个老者,姑娘行礼显得有些僵硬,她道:“我来给我爷爷治病。” 姑娘背上,老者呜咽了一声,动了动,却不知在说什么,想来是在应和孙女的话。 而那姑娘也上前一步,凑到老三身旁,递过去了一把铜钱。 老三伸手接住铜钱,反手将姑娘的小手握在了手中。 小手细腻,令这位城门守卫心池荡漾。 “守卫大哥,还望通融。”小姑娘怯生生的,令人心生怜惜。 守卫恋恋不舍地摸了几把小手,挥手道:“进去吧进去吧,别多嘴多舌说我们放你进来就行。” 这样的姑娘有个爷爷在背,虽然好骗,却有这么一层大麻烦在身,守卫也不傻,哪敢接这么个烂摊子,揩几把油就差不多了,而且姑娘给的钱也不少,够去城内青楼内玩两晚了。 “唉,别忙着走,说一下你叫啥,我们得记录一下。”年长的守卫喊住了正要离去的姑娘。 那姑娘回过身,微笑道:“由己。” 第191章 剌炀 神降洪泽于野,冲刷方宇百灵。 激流围卷孤岛,虫鸟攒聚残茵。 孑孓不知天灾,怡然欢存望萤。 飞鸿独仗白羽,水没震翼翔云。 浪卷余地尽,孑孓无所依,鸿无立锥地,虫鸟无处寻。 剌炀城大街上,背负着老者的少女缓步慢行,口中喃喃自语,似在歌唱家乡的童谣。 街上行人过而回首,少女清丽,声音甜美,怎能不驻足多赏? 可一回首才发现,这么一位看着年岁不大的少女,身后却背着一个老者,老者四肢皆无瞧着可怜。 既是可怜老者,又是可怜少女。 殊不知,眼前楚楚可怜的少女,在心中可怜着他们。 那童谣是老者以往的木偶戏中所唱,天灾已至,虫鸟残存,虫不知灾祸将至,犹望结茧化萤。飞鸟自以为可以展翅高飞,可那天灾滚滚,哪里还有它暂歇之地?终是葬身于水。 那童谣所述,与如今的剌炀城内之情形何其相似。 北幽大军南下,城中百姓尚不知情,城中高官王侯或许知情,或许不知,但他们十余年来已经习惯了安身于剌炀城中,安身于腾骥关之后,便不将北幽大军放于心上,却从未思考过若是腾骥关告破,他们当如何自处。 由己怯生生地前行,却将整个城中的情况尽收眼底。 剌炀城之景,与两年前无异。只是,两年前的墨客是受邀而来,直入宫廷,来时何其欢畅。而后百姓愤恨,民怨四起,玉轸朝廷虽未将墨客斩首,却也逼得他隐姓埋名,悄然离城而去,其后便是一番追杀。 由己便是在那时获了意识,在墨客最失意之时开眼,开眼所见,便是这座剌炀城。 或许是墨客对自己的影响太深,对这座城的恨意也太深,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指引着她回到这座玉轸的都城。 如今,她来到了这里,却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少女背着老者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引周遭百姓侧目。 来的是新面孔,却不是客商,看这架势,莫非是朝廷发了善心,许了城外流民进来? 城中百姓议论纷纷,这两日,城外来了不少流民,虽然一个都没能进城,可他们却都看在眼里。虽然不知晓外界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无比庆幸他们早在十数年前便来到了剌炀城,来到了这个可以安然保身的地方。 由己向路边望去,旁边有茶馆一座,茶馆中人正对她指指点点。 见少女转过身来,茶馆老板脸上堆起笑容,道:“姑娘要不要坐下来歇歇脚,喝口茶?” 由己微微一停,而后点点头,像是个初入陌生地方的胆怯少女,小心翼翼的在边角的一张空桌子前坐下,眼尖的老板忙将一张长凳撤去,将自己所坐的竹椅拎了过来,帮着少女将那老者安置好。 老者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看着精神头不是太好。 由己向茶馆老板道了声谢,茶馆老板忙道不妨事,接着问要不要来两碗上好的茶。 由己点头,而后细心为老者整理衣物,茶馆老板则快步离去。 茶馆生意一般,八张桌子坐了四张,除由己这边之外,三张都是坐满了的,想来都是熟人。 那些茶客们见少女已落坐,不好意思再对她指指点点,便聊起了闲闻轶事。 剌炀如今是座孤城,实在没什么新鲜事,翻来覆去所讲,无非是些宫闱闲话。 城中百姓皆知玉轸皇帝放言欲娶天下琴一,并将皇后之位虚位以待。 却说这玉轸皇帝在位十九年,至今未立皇后,按他的话说,便是天下美女万千,他不满足于后宫佳丽,要留皇后之位以待世间极美。 茶客们自然无缘得见天下琴一之貌,不知这能让玉轸皇帝动心的天下极美是多美。 而皇后之下,实揽后宫大权的乃是贵妃柏绘,柏绘善妒,曾鸩杀妃子赵氏,逐妃子欧阳氏,如今当今皇帝却要以皇后之位迎娶天下琴一,不知这位贵妃又该有多愤恨。 有茶客问道那贵妃残害妃嫔,那皇帝也不管管吗? 便有茶客答道,皇帝见此,以为贵妃心中有他而生醋意,便愈发宠爱她。 茶馆茶客皆摇头叹息,帝王之心难测,何况还是如今这一位。 “啪,啪。” 茶馆老板将两碗茶搁到由己桌上,打了个招呼后便匆匆去招呼其他客人。 由己端起茶碗浅抿一口,茶水极劣,便是与镇南侯府中下人所饮之茶也是天壤之别,不知何来的上好一说。 由己轻轻摇了摇头,而后侧耳听着那些茶客们的言语。 茶客们对于宫闱之事,事实上了解的并不多,许多只是坊间谣传的风言风语,但这些谣言间皆指向了同一个方向,那便是玉轸十余年未立皇后,而最接近皇后之位的柏绘善妒。 后宫如此,不知那位天下琴一会不会来。 那几个茶客压低了声音,似再要说些更隐秘的内幕。 恰在此时,马蹄声起,紧接着,便是士卒粗暴的呼喝声,以及街上百姓惊恐的呼喊声。 茶馆中的一众茶客皆伸长了脖子,往街上看去,而后皆如鹌鹑一样,缩起了脖子,转头盯着眼前的茶碗,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由己转头看去,不知发生了何事。 却见一队甲胄精良的骑兵于街道上张扬而过,一路横行无阻,一些小贩的摊位被横冲直撞的战马撞翻在地,货物洒毁了一地。 那些小贩压根不敢声张,只能躲到附近的店铺中,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自己的摊子。 “别多看。” 一个人影坐到了由己的旁边,不由分说夺过了老者面前的那碗茶。 由己定睛看去,却是方才城门处的那位始终没有站起来的守卫。 却是那懒散的周骏晟。 骑兵从茶馆前匆匆而过,由己转过头去,学着那帮茶客们的样子,将目光集中到了眼前那碗色泽不怎么好的茶水。 “这是玉轸的军队?” 待骑兵远去后,由己问道。 周骏晟还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幅度轻微地点了点头,道:“禁军,方才带队的玉轸禁军首领,陈璨。” “剌炀城内横行无阻,为何不去对敌北幽大军?” “呵,劝你少问这个问题。”周骏晟喝了一大口茶,道:“而且陈璨是色中恶鬼,比之当今圣上更甚,这沙场之上哪有女子场上更吸引他?方才让你别看,也是怕他见着了你。” 由己起身向周骏晟行礼,这次背上没有老者,少女的动作标准至极。 “不必谢我,顺手的事。我来这边也是有事要问你。”周骏晟道。 由己坐回长凳上,浅饮了一口劣茶,道:“先生但问无妨。” 周骏晟伸了个懒腰,说是要问由己,目光却移到了老者的身上,道:“两年前,还是我守的城门,当年是姑娘你是在他背上才对吧。” “呵呵呵呵。”一直未有动作的老者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又尖锐,他道:“好记性。” “当年,你背着这具人偶离开了剌炀城,如今又回来,是要来报复不成?”周骏晟眯起了眼睛。“方才进过城门时,以灵念震慑了我的守卫同僚的,是你,对吧。” 由己默然不语,老者却笑道:“看来您也不是寻常城门守卫,大人,这是要守护家国除了我们爷孙俩?” “守护家国……” 周骏晟念叨着这四个字,懒散的脸上却满是怅然,他举碗痛饮,无奈碗中非是美酒,只是劣茶。 满口苦涩。 “我曾随柳大将军守玉轸,平汜南,征北幽。行的便是保家卫国,开疆扩土之事,可如今呢?自柳大将军满门皆被……唉,自柳家没了之后,我自愿降为城门守卫。我已倦怠,我守城门非是为了守卫家国,而是,想看着没有了柳家之后,这玉轸如何被北幽踏破。” 周骏晟将碗中茶饮尽,不再看那老者,却是看向由己,道: “姑娘人偶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如今这玉轸已经不值得你,或者说是你们报当年驱逐之仇了,姑娘已经进了城,不如就在这里,看着这大厦如何崩塌,可好?呵,好不好都一样,我也懒得再管了。” “哟,这不急先锋嘛,你这会不该在城门口吗?怎么有空来这了?”茶馆老板见了周骏晟,调侃道,想来周骏晟也是此处的常客。 周骏晟朝老板摆了摆手,而后留下了三枚铜板,对由己道:“寻常劣茶,两文一碗,莫让老板骗了去”,而后转身离开了茶摊。 由己盯着周骏晟的背影看了一会,随后将老者背回背上,走去结账。 “两碗上好的玉轸供茶,二十六文。” 由己面无表情,背着老者交钱离开。 第192章 腾骥 碧空蔚海,蜿蜒龙腾重嶂上。 青山阔野,腾飞骥跃涧崖间。 “知春以南多为平原河沼,唯有玉轸正东,立群山高陡如密林,四野皆为百丈崖。群山之中又藏沃野,仅一条窄道通内外,玉轸的都城剌炀便是建于这沃野之上,如此群山便成了剌炀城天然的屏障,这条窄道便是进入剌炀城的唯一通道。” 北幽战车之上,江山以白棋于棋盘一侧围出一块四四方方的空位,只在一处留下一个空隙。 棋盘对面,第二春秋却站立而起,举目远眺。 远处,群山显现,皆高耸入云,连绵不断。山崖之上有哨城山栈相连,似将这群山都建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壁垒。 那些哨城栈桥皆以巨石所垒,浇以滚烫铁汁而铸,相互间又以铁锁相连,与群山相依,可谓坚不可摧。 壁垒之上又驻以甲士硬弩,旗帜分明,严整有序。纵是有修士武者自负修为攀山而袭,只怕也讨不着好。 “群山环绕,固若金汤,是天赐玉轸天堑以护国都,玉轸势微十八年仍未亡也是情有可原。如此说来,那腾骥关便是这条窄道的关口?”第二春秋远望过去,却见两座相隔较远的高山间,有雄城高耸,拦于山涧,独守天堑要道。 江山抬头看去,而后点了点头,道:“是,我也是第三次见了。” 不待第二春秋发问,江山继续道:“十九年前玉轸皇帝陈璜暴毙,柳韶瑾被召回玉轸,其后一年的时间内,我亲率北幽大军一路攻至此关之外,而后被复出的柳韶瑾率军拦截于此,这便是第一次见。其后,柳韶瑾身亡,我北幽大军却仍旧攻不进腾骥关,我便亲自来看,查明情况之后每年便只派少量部队袭扰,派细作渗透,而后专心攻取玉轸各处,吞了近半个玉轸。如今,便是第三次来到此处了。” 第二春秋皱起眉头,道:“柳韶瑾之后,关中究竟有何能人镇守,能让你十八年未能破关?” 江山却不答,只是摇了摇头,一如先前道:“我们过去便知。” 第二春秋无奈换了个话题,问道:“纵是有能人把守关口,一座剌炀城内还能藏多少军马?腾骥关走不通,还能攀山,剌炀东临汪洋,还可渡海袭之。我不信你这十八年间连这些手段都想不出来。” 江山轻描淡写道:“剌炀城内还有禁军十万,城卫军一万二千,城中各王侯富户家丁武役约四千三百。玉轸城内建国之初设有多位修士强者修建的粮仓,所储粮草可百年不毁,百年来存储粮草可再支全城百年。” 第二春秋皱眉道:“你能知道这些我不奇怪,只怕此刻高坐剌炀城内的玉轸皇帝对剌炀的了解都没你多。只是,玉轸尚留有如此之多的禁军?” “没错,这支禁军一直在守卫玉轸国都,从未离开过,连当年两次被我北幽大军打到腾骥关外都未曾出手,这支禁军是玉轸皇室最大的依仗。” 第二春秋却摇头道:“那又有何用?一支数十年未打过仗,甚至未离开过国都的部队,他能打得过谁?” 江山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而我十八年来未从其他方向袭击剌炀城的原因,一方面是剌炀城内还有这么一支数量可观的部队。另一方面,春秋,你可知国亦有气运一说?” 第二春秋点了点头。 江山继续道:“国有气运,如修士灵念一般纠缠不息。国运或有盛衰,但除非国破,否则一直护着国家。” 江山往远处腾骥关一指,道:“而此刻,整个玉轸的国运便凝聚在剌炀城中,聚集在腾骥关上,守护着整座剌炀城。这十八年来,我或派细作潜入,或派迅骑突袭,都无法闯入这腾骥关之中,只因在这腾骥关前的是整个玉轸的气运,凡我北幽人士皆在腾骥关前无所遁形。而其他针对剌炀城各处的试探、袭击,也在这气运之下难以实现。” 第二春秋神色疑惑,表示实在难以理解。 江山却没再解释,表示,他们到了腾骥关前便能知晓。 如此一来,第二春秋对这独挡了北幽大军十八年的雄关更是好奇。 战车的车厢帘子被掀起,青书未等人走出车厢。 青书未望着远处的腾骥关道:“江山说得没错,有气运笼罩于腾骥关之上,覆盖了整座剌炀城,隐隐间还影响着整个玉轸。一般这种气运是围绕在一国皇帝身上的,只有如今的北幽是个例外。” 江山摇头一笑,只道了声青姑娘说笑了。 第二春秋疑惑道:“莫非是那玉轸皇帝亲身驻守剌炀城,来一出天子守国门?” 慕容非嗤笑一声道:“他若有这胆识,玉轸何至于此。” 而后,慕容非扶栏立于战车之前,远眺着远处的腾骥关,久久不语。 少女背影怡人,目光却只在远山,神情恍惚间却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坚定。 而暗鸦则问道:“如此说来,我们亦是从北幽而来,是否我们几个也入不了腾骥关?” 慕容非也转过头来,看着江山。 江山摇头道:“只要你们不是北幽人便无事。我能得到剌炀城内的消息也是安排了其余诸国的手下进去探知到,国运也至于如此神通广大,还能做到知人知心。稍后,待我们到了腾骥关下,你们可自行先入关,或者你们也可在远处静观,若我北幽大军攻破了腾骥关,一举拿下剌炀城,诸位也不必着急入城了。”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慕容非将目光移到了第二春秋身上,柔声道: “第二哥哥,你说你?我听你的。” 第二春秋回看向慕容非,心头一紧。 虽不知这位名动天下的少女为何执意要入玉轸剌炀城去回应那玉轸皇帝的要求,去嫁给一个世人皆知的昏君。但,若是北幽大军提前攻破了腾骥关,亡了玉轸国,慕容非想来也不用如此了吧。 这时,暗鸦也向第二春秋看去,眼神复杂。 这位守护了慕容非一路的天下第三杀手,心中或许也是同样的想法。 于是,第二春秋道:“那我们就坐观国师大人成就大功了。” 江山颔首。 五十万北幽大军一路前行,往腾骥关口而去。 大军如黑云压城,缓缓压向群峰汇集之处。 而天空之上,也有乌云遮天蔽日,遮蔽了大半个天空,向着腾骥关这边压来。 在那举世闻名的关口前,第二春秋等人举目远眺,却看不到一位士卒的身影。 不光是士卒,连正面关口一带的哨城上也看不到任何一个守卫的身影或者旗帜。 众人皱起眉头,连周围首次来到此处的北幽士卒都疑惑起来。 难道就是这么一座空门,阻了北幽大军十八年? 青书未抬手,道:“我们下车。” 第二春秋虽不解,却从了青书未的话,与江山告辞后带着慕容非和暗鸦下了江山的战车,与黑压压一片的北幽大军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下了战车之后,第二春秋才问青书未发生了何事。 远处,江山停下了大军,重骑兵在侍从的帮助下穿上了重甲,换上了精壮的战马,步卒听从江山的指挥摆好了阵势,弓弩手准备好了弓弩。 五十万大军中,有十万精锐之士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第二春秋一头雾水。 青书未指了指远处。 远处,腾骥关关口前,一根铁矛插在了一堆尸体之上,宛如一根旗面已经被扯去的旗杆。 腾骥关前,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尸体,一层接一层,少说也有数万。 可尸体周围却不见任何血腥之气,亦没有腐臭之气和成堆的蝇虫。 虽尸横遍野,却庄严肃穆得好似一片亡冢。 更似一片通向深不见底的死亡的深渊。 第二春秋不由得后退一步,即便已在数百丈外,这死亡的气息依旧压得他心狂跳不止。 在铁矛的旁边,一副生锈的铠甲从尸体堆上站起。 它方才就像是坐在那堆尸体上一般。 随着它站起,五十万北幽大军的杀气被尽数逼退,漫天黑云也倒卷退去,只占了半个天际。 那副铠甲从尸体堆上拔起那根铁矛,如同拔起了一整座山峦。 它拔出铁矛而后指向远处的江山。 是要以一杆铁矛,独挡五十万大军! 第193章 铁矛 腾骥关下,没有伏兵布劲弩,没有鹿角阻铁蹄,没有烽烟燃战火,没有将领率千军。 这十八年来驻守在玉轸天堑之前的,唯有一人,一矛而已。 随着那副铠甲站起,天地失色,万籁息声。 连那遮天蔽日的乌云都被推开了千百里,露出半边天空。 碧空之下,一人,一矛,独对那豺狼般的五十万大军。 滚滚杀气如浪潮席卷,猎猎寒风吹动十八年沙场残魂,五十万精兵心中悸动,竟隐隐有退散之意。 腾骥关外,第二春秋护着众人一退再退。 无尽的杀意如浪潮般涌来,此刻,第二春秋四人如海中礁石一般,面临着如山峦般高涌的浪潮。 “他是谁?”第二春秋看着远处腾骥关下那道孤寂却顶天立地的身影,心狂跳不止,那冰寒的杀意如海浪般翻涌而过之后,第二春秋的额角挂满了冷汗,即便是云间道上与那目盲老者相遇,他也未如此惊惧过。 在他身旁,暗鸦同样惊魂未定,即便此处离腾骥关口足有三四里的距离,即便那副甲胄持矛所向的是北幽的五十万大军,那惊天动地的气息也令这一位如今独步天下的杀手胆寒。 在这一刻,他们两人才理解到,当时听风于海崖突破时为高人所引天罚震聋的惊惧。 在场四人,或许只有青书未还能如往常般淡定从容,这位谪仙般的女子从第二春秋背后的书箱中抽出自己的雨伞,皱眉望了眼挤了半边天的乌云,而后撑起了雨伞。似乎比起眼前的不知名强者,她更在意天上令她生厌的雨水。 慕容非紧紧靠在第二春秋身后,低着头看着脚下。兴许是害怕,她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以至于密切地注意着眼前强者的第二春秋都没听清楚她口中喃喃在说些什么。 “十八年来就是他独自挡下了北幽大军?”第二春秋满脸诧异,世间当真有如此强者,可一矛独挡百万师? 可此刻已容不得第二春秋诧异,一道灵念刹那间扫过整片战场,将那狂躁的杀气抚平。 在他们第二春秋四人后退之际,北幽大军之中,一辆战车隆隆向前! 北幽国师江山自中军一路向前,直至五十万大军的最前方! 战车旁,江山身侧的护卫从一旁的军士手中接过大纛立于战车之上,大纛之上大北幽二字霎时间高立于众军之前,原先惊骇的北幽军士皆目光灼灼,纵是有强者引天崩,北幽亦有国师可擎天! 北幽大军之中,骚乱立止。 这位同样名震天下的北幽国师立于战车最前,凝视着眼前这位阻挡了北幽十八年的敌人,一手扶栏,一手握拳。 他的内心,其实同样没有表面上那般平静。 而后,随着江山一声令下,五十万大军在眼花缭乱间摆好阵势,一名名身披重铠的甲士竖起一人多高的铁盾,在腾骥关前立起一道道盾墙。 而在盾墙之后,五万身高臂长的壮汉手握铁胎,指控筋弦,将一根根寒光闪烁的钢矢斜指向天,在将领的指挥下,他们将弓抬至指定的角度,而后,便是“嗡!”的齐声一片拉弦声。 铁胎龙弦如满月,寒失凤羽似钢林。 “放!” 弦声如雷鸣乍响,五万箭矢瞬间离弦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的轨迹,而后如乌黑的流星般疾驰而过,刹那间汇聚至腾骥关前! 如此声势,足以将整个腾骥关射成马蜂窝! 而如今,这整整五万支精铁所锻的箭矢皆奔一人而来。 “哼!” 一声似叹息更似怒喝的声音响彻全场,持矛者高举铁矛,以末端拄地。 “轰!” 大地顿时炸起轰鸣!一道无形的气浪冲天而起,掀翻一片箭矢,而后,在凌乱的箭矢间,铁矛横扫而过,强横至极的劲风将漫天钢矢尽数绞碎。 不过是眨眼一瞬间,五十万大军只听得一声惊天喝声,那离弦的钢失未近铠甲前三十尺便在顷刻间轰然碎裂,而后倒飞向天,北幽的重装甲士高举铁盾,试图阻挡倒飞回来的箭矢,可那些断裂的箭矢锋镝转眼间便在空中消失地无影无踪,哪里还有掉落在北幽军阵中的迹象。 “呯!” 铁矛再次拄地,一圈尘土涟漪扩散一里方止。 腾骥关下,一人一矛,静待北幽大军来攻! 江山面色阴沉,他将手一招,竖起盾墙的甲士整齐划一地分开,北幽军阵之中,打开了一条又一条近两丈的通道。 而在这通道之中,一辆又一辆战车驱马而出,每辆战车之上,都赫然立着一架足有一丈多宽的巨弩。 巨弩之上,两丈长的弩矢好似一根根巨矛,皆指向远处那一副已然老旧的铠甲。 三十辆战车列于北幽军阵之前,五万控线之士再次引弓! “放!” 破空之声暴起,箭雨遮天蔽日,三十支巨弩骤然而至一人一矛身前。 而在巨弩之后,一枚漆黑的棋子以丝毫不亚于巨弩的速度激射而来! 巨弩破空如雷霆飞驰,声势不下于修天下强者的一击! 而那副老旧的铠甲不畏不避,铁矛在手,一挥便是横扫千军! 劲风席卷全场,五十万大军的阵脚连连后退,狂风吹得这些甲士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后,只听得“嘭!”的一声声巨响。 碎裂的箭矢、巨弩倒飞而出,这一次直奔北幽大军而来。 倒飞而来的箭头、弩矢声势何其惊人,一枚枚巨弩的锋镝呼啸而来,将承载着巨弩的战车轰烂,而精钢的箭头,暴风骤雨般击打在盾墙之上,四寸厚的铁皮木盾被瞬间击穿,那些箭头射穿了盾墙,又射穿了甲胄,直至第四道盾墙方止。 而巨弩的锋镝所过之处,一道道盾墙被犁出一道道血道,无数甲士在顷刻间便失去了生命。巨弩的锋镝以数倍之势而返,瞬间便冲烂了战车,冲破了北幽大军的七层盾墙,连盾墙后的弓箭手都出现了死伤。 “啪!” 一枚乌黑的棋子被老旧的铠甲握在手中,而后,捏碎成渣。 方才不过眨眼一瞬间,那老旧的铠甲持铁矛一个横扫,碎裂的箭矢巨弩皆四散倒飞而出,精钢所锻的箭头锋镝冲毁巨弩战车十一辆,杀北幽重甲步卒一百四十六,战车甲士四十三,弓箭手二十一名,伤者共七百余。 远处,挡下一枚乱飞而来的箭头的第二春秋目瞪口呆,满眼皆是骇然。 “这,这是,何等境界?” 暗鸦再难维持神情的冷漠,口中喃喃道:“莫非是传闻中的登仙二境?” 天下修士四重大境,凡生、锻体、修念、登仙。修念分克己、禅心、修天下,登仙分天门、凌仙,世间修士能达克己便已是人间翘楚。 而登仙者更是闻所未闻,连那划分了此四境的夏迎冬在传闻中也不过是见天门而返。 眼前那一人一矛举手投足可挡千军万马,已非常理所能揣度,莫非已是世人眼中的仙人?! 青书未摇头道:“非也。” “这总不能还是修念三境吧?”第二春秋诧异道。 哪知青书未再次摇头。 “方才毫无灵念波动,他是武者,武道一途,除却凡生,便只有锻体。” “锻体……”第二春秋哑然,而后望向远处那副持矛的铠甲,此时,不会再有人注意那甲胄上的锈迹,第二春秋缓缓摇头,道:“我曾与赵辞谈及武者以力证道,举手投足便可摧山震海,当时只是哄骗小姑娘的话语,不曾想今日所见,分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纤纤姐姐未能来此观得此景,当真是可惜了。”慕容非如此说道,眼神定定地望着远处的一人一矛,方才低头视线躲闪,如今却目光怔怔,似也为方才的画面震撼。 “她有她自己要走的路,若是来此,早早见了此等情形,只怕要与那听风一般,毁了心境。”青书未一边说着,一边将伞也移到了慕容非头上,道:“要下雨了。” 北幽大军前。 江山挥手拦下三枚倒飞而至的巨弩锋镝,面色阴沉如水。 半边乌云密布的天空暗如黑夜,似有暴雨将至。 第194章 独挡 五十万北幽大军前,那辆独出战阵的战车上,江山抬起右手。 三枚巨弩的锋镝悬浮江山身前,灵念的波浪在江山周围泛起,将这三枚锋镝牢牢束缚,唯有其尾端的碎木还在颤抖不已。 远处,第二春秋这才将郁结于胸腹的浊气呼出,他的额角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钢锋箭,铁胎弓,便是精锐弓箭手一日之内也射不了几轮,满弓一箭,连寻常的骑兵重铠都能穿透,五万精锐弓箭手的两轮齐射,竟连碰到他的机会都没有。” 北幽军士可不是凡生,当年夏迎冬划分天下四境,这划分锻体境的标志便是一位受过系统训练的正规军士。这些身高臂长的弓箭手 第二春秋神情凝重,设身处地,若是他站在腾骥关前,面对着这倾天箭雨,纵是使出浑身解数,唤来满卷妖物抵挡,即便没有命丧当场,也决计抵挡不住第二轮箭矢。 “还有这战车巨弩,这本该是攻城利器,一弩之威堪比禅心境修士一击,却撼动不了守关者分毫。” 第二春秋看向腾骥关下的一甲一矛,铠甲生锈铁矛钝锋,分明孤身陷风浪,却似云天横北疆,一人,便是一座大山。 如此强敌,纵有五十万大军,又如何相抗? “方才的箭、弩,不过是试探,不能建功也定然在江山预料之中,否则他也不必亲率五十万大军来此,只是,这守关者强横如此,锻体间的差距已经不是数量可以弥补的了。”青书未目光却在江山身上,道:“但大军不会只带着武者,五十万北幽军也不会只有弓弩,军伍对付强者的手段还有很多,就看江山如何安排了。” 青书未视线扫过一众北幽将士,北幽军阵依旧,只是将士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江山身上,集中到了他们的主心骨身上,国师率他们来此,只为对付一人,这实力差距的壕沟,只能用命来填。 战马以铁蹄刨地,将士们喘着粗气,这十八年葬身于腾骥关下的北幽将士不下三万,今日五十万大军来此,便是要以那无穷无尽的冲击耗死那一人一矛。 无数目光注视之下,江山却并未下达全军出击的命令,这位独立于大军之前的国师右手猛然一捏! “呯!” 三枚精铁铸就的锋镝被江山捏成了一团铁球,江山屈指虚弹,灵念环绕之下,铁球周围燃起熊熊烈火而后如流星般激射而出,直冲向前方的甲士。 燃烧的铁球凌空直击,灼热的烈焰炙烤地周围的植被都焦枯卷曲,那一人一甲独守于腾骥关前,他不会避,也无需避,锈迹斑斑的铠甲下,甲士一手持矛,一手握拳,面对着骤然而至眼前的铁球,甲士挥拳直击! “轰!” 铁拳对铁球,众人只听得一声轰鸣,燃烧的铁球碎作三团火焰消散于天际。 可那轰鸣声掩盖住了棋子破空的声响,却见那江山似赌气一般,将两盒棋子悉数轰出! 三百六十枚棋子形成一黑一白两道洪流直奔那甲士而去。 可那甲士却未看两道洪流一眼,而是抬头向天。 天际,忽有一抹翠绿。 翠绿之中,又有一点嫣红,似一朵莲花绽放。 转眼间那抹翠绿遮天蔽日,原是一叶莲叶遮天。 随后,朵朵莲花绽放于莲叶之下,盛开于碧空之上。 漫天皆是莲花! 北幽国师江山没有派将士以命去耗那甲士的气力,作为如今北幽的当权者,他要身先士卒,亲手对敌! 莲花盛放,朵朵莲花骤然绽出一道道光华,那光华之中,是凝练无比的灵念! 地上的甲士手中铁矛横扫将那三百六十枚棋子扫落,而后迎着那从天而至的光华,将手中铁矛投掷而出,直射向漫天的莲花! 灵念的光华在甲士身上炸裂,轰鸣声下,那本足以穿透山峦、灼烧大地的光华却无法在那副老旧的甲胄上留下一点焦黑。 铁矛向天,无数气旋盘旋于铁矛周围,呼啸向天的铁矛化作一个风暴环绕的圆锥,漫天的莲花顿时一缩,而后,一朵朵花苞盛开,纵横激射的灵念集中于铁矛之上,在这碧空下燃起了好一团花火,可纵横交织的灵念却阻滞不了铁矛分毫。 转眼之间,碧空涤荡,漫天的莲花被铁矛横扫一空。 江山闷哼一声,一手扶栏,一手虚抬。 甲士抬手一招,铁矛自高空而返,他环顾四周,却见原先被扫落在周围的黑白棋子忽然化作一个个身形高大的战士。 黑袍持戟,白甲握剑,三百六十颗棋子而化的妖物“黑白”现身于甲士周围,将他团团围住。 远处的第二春秋目光凛然,这妖物黑白身体材质乃是玉石,体魄坚硬异常,气力也大得惊人,当初连赵辞都只能避其锋芒,只凭身法闪避。 这妖物黑白,曾让第二春秋三人都苦不堪言,如今却是整整三百六十个黑白齐出,却只为对付那副锈迹斑斑的铠甲。 江山提起一口气,在黑白现身时连连下令。 残余的巨弩已重新上弦,近五万精锐弓箭手第三次拉弓。 而弓箭手两侧,有一众不着甲胄的人冲出军中,悬立于众军之上。五十余名潜藏于大军之中的随军修士终于出手,一道道形态各异的灵念铺天盖地,随着箭矢、巨弩一同攻向腾骥关下,将这些黑白与那甲士一同覆盖! 甲士身前,巨剑大戟齐至,利刃袭来,四围皆是呼呼的破空之声。 一众高大的黑白之间几乎已经看不到那锈迹斑斑的铠甲,一叶莲叶自黑白之间长出,遮蔽了甲士周围的一切感知。 江山抬手,莲叶障目。 “呯!”铁矛架住剑戟,铁拳冲破莲叶,可紧随其后的,还有遮天蔽日的箭雨,呼啸而至的巨弩,其后更是五颜六色的灵念攻击。 或有烈焰腾腾,或有冰霜凛冽,或有风刃无匹,或有雷霆炸响…… 箭弩灵念终于切切实实地攻到了甲士身上,腾骥关下黑白围绕之下,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爆裂之声。 一枚一枚巨弩轰来,将围在甲士周围的黑白也一并轰碎,巨大的弩矢直至甲士胸膛! 而三百六十个黑白死死围住甲士,一个个黑白在铺天盖地的攻击下倒下,立刻就有外围的黑白补上位置,手中巨剑大戟奋滔天巨力砸向包围中的甲士。 连绵不断的炸裂声下,连整个腾骥关都为之颤抖。 无形的气息护住了腾骥关,一轮轮气浪下,腾骥关纹丝不动。 半截铁矛于黑甲间显露,战车之上,江山再度抬手,箭雨方歇,江山却不愿给对方片刻的喘息,一柄倒悬的莲花盛开在腾骥关上空,莲花遮天蔽日,仅一片花瓣便长达百丈,花边晶莹如玉,赤红如火。 一道道红光在花瓣尖端流转,随着江山手掌落下,三十六瓣花瓣尖端激射出三十六道赤色明光,齐聚于黑白围困之间。 “轰!” 灵念的劲风刹那间吹遍整个战场。 北幽大军的盾墙险些被这炸裂的余波掀翻。 大军最前,江山的长发在劲风之中狂舞不休,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前方。 爆炸掀起的尘土间,一道黑影骤然闪烁! 铁矛横扫,凝起百丈杀气,扬起的一片尘土间被扫出了一道清晰的空当,残存的百余个黑白在这一击之下化作棋子碎裂。 而尘土之中,一只手臂抓住一枚尚未损毁的巨弩,向天空甩去! 一道流光自地向天,刹那洞穿天空的巨莲。 战车之上的江山猛然喷出一口鲜血,他挥手扇去眼前的烟尘,却见腾骥关下,持矛的甲士独立于碎箭残弩之下,一如踏足人间的修罗。 北幽大军皆骇然,五十余名修士纷纷从空中落下,不敢面对那一人一矛。 五万名弓箭手的手臂在颤抖,短时间内,他们射不了第四箭了,可对方依旧完好无损。 江山身旁,有将领叹息一声,如此攻势已然不能奏效,接下来,该是短兵相接,以连绵不断的攻击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靠着五十万将士的性命耗死这不知名的强者了。 “我北幽自有天地庇佑,未至最后关头,怎会让将士白白去送命?”似看穿了将领的心中所想,江山幽幽道。 将领不解,却见黑影渐渐压过众人的头顶,夺去了万物的光华。 那将领抬头,只见那原本被甲士的杀气推走的乌云卷土重来,缓缓遮蔽了整片天空。 “啪!” 一滴雨水打在青书未的伞上,跳动起无数细小的水花。 持矛甲士似有所感,抬首向天看去。 空中,乌云遍布,似有暴雨将至。 “啪啪……” 声音渐密,雨水渐起。 第二春秋眉头紧锁,暗道莫非…… 滔天大雨倾盆而下,一声凤鸣骤然响彻! 雨水之中,勾勒出一道奇异的身形,如巨鸟展翅翱翔天际! 万天灵雨涤荡众生,神凰展翼震破寰宇,却是雨凰降临! 第195章 雨凰 黑云遮空,水墨浮沉落玉珠。 雨凰展翅,甘露天降养万物。 本是半边墨云半边晴的天空此刻一片漆黑,雨水倾盆,于天际显现凤凰的踪迹。 北幽大军尽皆抬头,心驰神往。 这是独属于北幽的神话。 雨凰! 原本的畏惧,挫败等情绪似被那雨水冲刷干净,先前守关甲士造成的威势被涤荡一空,连那些杀气都在雨中消散无影。 雨水漫天,顷刻间浸润了这一片见证了无数场战争的沙场。这片原本被铁蹄,被战靴踏平,又被矢石剑戟反复蹂躏过的土地,竟然在雨水中长出成片成片的绿植,好似万籁复生。 先前受伤了的北幽战士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伤口在愈合,断骨在重接,血肉在复生,连那些脱力的弓箭手们都感受到自己双臂逐渐恢复了力量。 北幽将士望着天空振翅高翔的凤凰,眼神炽热。 灵雨滋养众生,在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面前,北幽的神话来帮助北幽将士了! 远处,暗鸦戴起了斗笠,而第二春秋则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两位女子的伞下,一顶青叶遮碧露,雨水底下最宜人。 青书未略显无奈地将伞往第二春秋那边移了一下,而后往天看去,道:“她果然来了。” 慕容非抬头,喃喃道:“雨眠姐姐。” “游园画舫,北幽袁氏邀来雨眠参加戏春会,又以画舫相赠,北幽袁氏忠于国师江山,想来戏春会时,江山不止是来听琴的,画舫被雨眠赠给了我们,不知江山又以什么为代价请来了这位本该超然物外的存在。”第二春秋仰头看着雨眠,而后又看向独守腾骥关前的甲士。 “雨眠前辈已然踏足登仙境,虽不知是天门还是凌仙,却也是世间难以想象的至强者,这位,锻体境的武者,还能力敌吗?”说到锻体境,第二春秋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方才那甲士一力抵挡北幽大军与一众修士的攻击,其威能远在修士的修天下之上,却因为武者凡生之上仅有锻体一境而难以从境界上昭示他的强大,未能以更明晰的境界划分武者的实力,当真得怨上一怨那位名动天下七百年的夏院长。 慕容非看了一眼远处那位甲士,似有话说,却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呼!” 沉闷的风声刹那间响彻全场,连那自天而降的雨水都为之一颤,那声音流转百里久久不息。 青书未侧耳倾听,然后道:“这是他的呼吸声。” 北幽大军的两轮攻势结束,这位独守在腾骥关前的甲士,才换了一口气。 第二春秋与暗鸦皆失色,望向甲士的目光更多了几分畏惧。 世间哪得如此强者,举手投足便可使山峦崩毁,汪洋海啸。 那甲士将手一抬,浅金色的气浪冲天而起,似无边海浪冲天,却是将整个腾骥关,连同其后方千百里尽数遮蔽,似要将整个剌炀城一同庇护起来。 雨水漫天只在腾骥关外泾渭分明,于北幽将士处,是滋养众生的灵雨,与玉轸处却是侵蚀万物的剧毒。 淡金色的气浪自甲士手中而生,却引动周围整片疆域,无数的气浪从剌炀城与腾骥关下汹涌而出,护住了残存的玉轸。 第二春秋肃然道:“原来如此,这便是玉轸的气运!有此人承载并运用玉轸的气运,足以覆盖此关乃至后方的整个剌炀城,如此一来,阴谋诡计袭击纷扰确实难以奏效。国运威压之下,北幽将士要想进剌炀城,只能堂堂正正从这腾骥关过!” 第二春秋暗自叹息,眼前的这位甲士,只怕早已身死,是那玉轸的残存国运化作了他的力量,是那守卫国家的不灭意志支撑着他十八年来立于关口之前。 这是何等的意志。 这时,一声悦耳的凤鸣响彻天际。 天空之中,雨水勾勒的凤凰痕迹越来越小。 漫天灵雨之中,那展翅高翔的雨凰化作一高挑女子傲立于天际。 水蓝的长裙勾勒出她曼妙的身躯,浮天雨水环绕,化作她最忠实的奴仆。 玉轸的雨云似乎都听从她的诏令,纷纷汇聚于此,大雨倾盆,似要淹了这腾骥关一般。 北幽大军前,江山摊开双手,自空中落下的灵雨化作一道道精纯的生机向他汇聚,补全着他方才的损耗。 雨眠低头看着甲士,声音空灵如山间静雨。 “何故如此执着?”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甲士身上,但那甲士并未回应,只是高举手中的铁矛。 铁矛高立,其后便是巍巍雄关,再远些,便是玉轸的都城。 那一根铁矛,仿佛是旗帜损毁后独留下的一根旗杆。 或许,它本就是一根旗杆。 那位将面容深藏于面甲之下的甲士像是这一座腾骥关的化身,沉默着,坚持着,守护着,独站在剌炀城前,一步不退。 江山深吸一口气,方才的损伤已经悉数恢复,他连连下令,五十万北幽大军随之而动,在他的指挥下组成一个更加紧密的阵型,若是自天往下看去,这五十万北幽大军好似组成了一朵巨大的莲花。 莲花之上,隐隐有灵念流淌。 在将领们的指挥下,五十万大军将士悉数闭目,一道道若有若无的气息自北幽大军头顶升起,而后汇聚于江山身上。 五十万大军的精神与力量在这阵法的运作下,化作最纯洁的能量聚集于江山体内。 在第二春秋等人震惊的目光中,江山的气息节节攀升,漫天的灵雨在江山周围悄然消失,雨水难以接近他分毫。 在守关甲士的面前,所谓五十万大军不过是个稍显庞大的数字,当个体的实力相差过于悬殊,只凭数量已经很难弥补差距。除非江山狠下心来,将全部大军压上,以连绵不断的冲击,以五十万将士的性命一点点消耗甲士的体力,不予他喘息的机会。 但若是如此,这支精锐之师只怕要死伤殆尽。 如今的江山,要的不仅是一场战斗的胜利,攻克玉轸之后,他还要征汜南,讨西铮,更重要的是,作为北幽的当权者,他不愿看到这些将士们的牺牲。 终究,江山还是选择了如今的方法,即便如此精妙的阵法也只能凝聚来五十万大军力量的十之一二,但作为如今北幽最为位高权重者,江山当仁不让地要站在了众人最前方! 北幽大军沉默了下来,静静地贡献自己的力量,而江山漂浮在众军之前,气息已达巅峰。 “原来,这便是那道天门……” 江山吐气开声,缓缓睁眼,灵念自他身躯传至整片战场,一朵朵莲花在雨中开放,雨露在莲花之上被蒸作烟雾,烟雨氤氲之间,仿若莲池仙境。 江山摄空踏步而来,与雨眠并肩而立。 “谢雨眠前辈前来相助。” 雨眠淡然道:“守约而来罢了,希望此雨水,能冲刷净此处二十年的血迹。” 墨云之下,众生之上,北幽两大至强者居高临下,灵念几乎让这整片空间凝结。 地上,那甲士抬起铁矛,指向空中的江山与雨眠,甲士不是在邀战他也不必邀战,他就站在此处,无论来的是妖邪还是神仙,你们若要战,那便战! 第196章 天倾 雨水如线云似墨,腾骥关上起烟波。 此刻的腾骥关上,北幽大军当前,见证了一幕奇景。 漫天雨水将落而不落,雨中莲花欲开而未开,纷纷悬浮于半空,万籁俱止,若时光暂歇于一瞬。 此等景象,仿若众人眼前的这座腾骥关是一幅画。 雨眠自空中缓步而下,雨水化作了她的长裙,黑云为她挽起长发,虚空承载起她的身躯,为她铺设下一层层无形的阶梯,凤凰化作人间女子,美丽得万分张扬,如北国山河。 面对着此刻如画一般的腾骥关,雨眠轻抬玉手,而后握紧。 整个腾骥关终于又活了过来,漫天雨珠在这一刻变细拉长,如尖针,似飞剑。 “去!” 漫天针雨刹那间倾泻而下! 整个天空之中,足有亿万之数的针雨激射而出!皆冲持矛甲士而来! 甲士的周围,在这一瞬间被漫天针雨填满,那一道不过三寸长的尖针虽是雨水,可风声呼啸间,分明比那工程的巨弩更加迅猛,连那满地残存的甲胄都被这看似软绵无力的雨水贯穿! 雨水激荡,铺天盖地将开未开的莲花在此刻也悉数开放,江山踏莲台而来,朵朵雨莲环绕于腾骥关前,每朵雨莲之上,三十二瓣花瓣汇聚三十二种各不相同的灵念于一点,而后化作一道缤纷的灵念冲向那持矛甲士。 无数的攻击刹那间聚集在持矛甲士的周围,氤氲着毁天灭地的气息,那甲士能用来的抵挡的,唯有手中一杆铁矛! 甲士上前一步,铁矛呼啸而出,只见黑影撞破画幕,无匹的杀气冲破雨水与莲花交织出的囚牢,铁矛一击刺破针雨与莲花造就的帷幕,甲士将那铁矛奋力一搅,如同那极峰破天阙,仅两丈长的铁矛搅动方圆百丈天地,那铺天盖地的针雨与灵念在这一搅之下悉数破碎。 半空之中,竟被生生搅出一个斜向天际的旋涡! 无边的吸力自旋涡发出,原先激射向甲士的针雨不由得改变了方向,漫天残雨皆聚于铁矛造就的旋涡之中,甲士止住铁矛,再上前一步,而后一矛刺出! 旋涡倒旋而出! 漫天残雨汇聚成一杆横亘天际的长矛,随着那根铁矛的一刺,而冲向空中的雨眠与江山。 雨眠将手往上一抬。 方才落入整片战场的雨水随雨眠之令汇聚,而后凝聚成一条条数丈粗细的手臂拔地而起,一只只雨水凝聚的手掌向天而去,抓住那天际的长矛。 而江山则手指掐诀,原本环绕于腾骥关前的莲花悉数聚集于江山身前,而后聚作一朵硕大的莲花横在铁矛之前。 莲花横于江山与那长矛之间,那莲台抵住雨水汇聚成的长矛,一道道灵念自花瓣尖端汹涌而出,而后化作一条条绳索缠于长矛之上,试图将其束缚住。 雨水凝聚的手臂与莲花绽放出的锁链如同层层蛛网一般密密麻麻,可那自地向天的长矛却并不为此而停歇,一条条手臂被拉长,一根根锁链被挣断,崩裂的灵念在长矛周围的杀气绞杀下四散溃逃,长矛直出,顶着那一面巨大莲台轰然向天去! 一条条雨水凝聚的手臂相聚交融,而后化作另一个旋涡,与那环绕在长矛周围的旋涡相互消磨,碰撞出无数水花,比那倾盆大雨更甚。 而江山则乘机将双臂向前一推,无穷无尽的灵念起于北幽大军,汇于江山双臂,而后尽皆涌入身前的莲花之中,莲花飞旋,竟推着那杆长矛倒退而回。 “轰!” 虽无冲天的火花,却有漫天的雨水如夜空烟火炸裂,雨水凝聚的长矛再度归为雨水落下,却将那硕大的莲花一同轰碎。 江山倒退出数十丈,体内血气翻涌,连那大军阵中的能量都险些难以控制。 但他原本阴沉的脸色总算舒缓了些许,这一击也算是旗鼓相当,哪怕是以二敌一,至少这样的对手,他们仍有战而胜之的机会! 远处,曲曲一把翠纸伞已经难以将江河倒灌般的雨水尽数遮挡,第二春秋抬手以灵念作伞,将其余诸人悉数遮蔽在内。 他们四人一退再退,此刻距离那腾骥关口足有五里的距离,可那无尽狂涌的能量还是仿佛就在众人身前一般。 毫无灵念天赋的慕容非,此刻被天地间打斗出来的异象而震惊,而“懂行”的暗鸦与第二春秋更是心情起伏如知春江浪,此等声势已是世间难见,与之相比,自己这一条人生路上的生死,似乎皆是小打小闹。 举手投足间,便是鸿沟般的差距。 第二春秋翻出画笔,找了半天,却找不到足够大的画卷将眼前景象描绘入画。 若要画下这一场大战,只怕要以天地做为画纸才行。 三人的灵念、力量已经超出了众人的想象,他们能做的,唯有在震惊间将自己今日所见刻入自己记忆之中。 不过片刻,腾骥关前的三人已经交手数次,其声势皆如天地昏灭,灾厄欲临。 可即便雨眠和江山已臻传闻中的登仙龙门之境,两人联手竟也只能堪堪抵挡那看似平平无奇的一人一矛。 铁矛当前,纵是神仙也难过! 江山脸色由阴沉转为惨白,五十万之众的力量加之于己身,虽看似登仙,他原本身躯的负荷却终是不足,几次交手皆令他肺腑震颤,意识动荡,身躯几乎陨灭。 一声凤鸣再度响彻天际。 非是本相终是力有不逮,雨眠再度化身为雨凰,展翼而翱翔。 江山伸指一点,却是将无穷的灵念加诸雨凰之躯,雨凰一震双翼,竟吹得那腾骥关两侧的山峦都摇摇欲坠,唯有那腾骥关安然不动。 大雨瓢泼而下,将这数十年不曾损毁的战场化作一片泥泞,雨凰拍动双翼,激荡雨水万千,而后她向天而飞,似要冲破那遮天蔽日的乌云。 乌云蔽日,厚重地宛若苍空欲垂,而此刻,那云层更是在颤抖,随着雨凰一次次拍动双翼,那遮天的墨云,也在随之震颤。 乌云漆黑如墨,夺去了天空的一切光辉。 云层颤抖,似那苍天欲破,而后坠落。 雨眠向天而去,似要一头撞破那摇摇欲坠的天空。 风声刹那间呼啸全场,却是那守关甲士再度换气,一气间席卷方圆数十里,天、地皆失色。 他抖了抖铁矛,后退一步。 这是他这场大战以来,第一次面强敌而退,可他这一步,却是为了有更大的空间前冲。 凤鸣再度响起,云层摇晃地更加厉害,雷声隆隆不息。 江山倒飞回众军之上,抬手护住底下的五十万大军。 “呼!” 雨凰奋力一振双翼,在漫天雨水中挂出两道龙卷,可那只是她振翅飞行的产物,她向天而去,直至天幕之下。 雨凰一抬羽翼,在那云层划过。 “轰隆隆!”雷鸣乍响,云层渐动。 原本遮天蔽日的乌云被雨凰划出了一道长达百里的裂隙。 阳光自裂隙间投射进来,照亮了雨凰的身躯,也照亮了这一片战场。 裂隙间落下的,不仅仅是阳光。 流水自云层之上滚滚而下,似那雨凰划破了天河的堤岸,将那天河之水引下凡间! 无尽的浪潮自天空的裂隙中泼洒而落,形成了一道长达百里的瀑布! 仿佛天地倾倒,将大海倒映进天空的海水洒了下来! “雨凰敕令,是为,天倾!” “轰隆!”裂隙边缘,还在苦苦支撑的云层轰然倒塌,漫天水浪悉数滑落,在天间形成了好一条天河。 雨凰将那羽翼一点,那天河之水化作一根遮蔽了大半个天空的翎羽,翎羽如箭,直奔那甲士而去! 第197章 困杀 初夏盛雨足,难见一天清。 北幽地界,入了夏便时常阴雨连绵,雨水湿气颇惹人头痛,因此,那些躲进了腾骥关与剌炀城之间郊野的流民们,他们虽然衣食皆简,所搭的窝棚却都严整,最能防水防湿。 北幽大军渡江而来,流民百姓如同一群鸭子一般聒噪奔逃,而后乱糟糟地一窝蜂挤进了腾骥关,躲到了那二十年未被北幽攻破过的关口后面,虽未能借机躲入那向往已久的剌炀城,但总算是能保下一条性命。 如今,眼瞧着晴空万里的天阙眨眼间乌云密布,这帮流离失所的人们便都咒骂着躲进了窝棚内。偶有几个不怕淋雨的,伸长着脖子往远处望。却见一层厚厚的乌云如知春江潮水一般自北往南而来,就跟那渡江南下的北幽大军一般。 云层厚重,压抑地让观者都喘不过气来,各处飞鸟低旋,着急忙慌地找庇护之所。 大雨欲来,当先便是雷鸣。 可那霹雳炸响,却未先见雷光。一个个脑袋从窝棚中探出来,妇人们捂住自己或是孩子们的耳朵,男人们则相互致意争辩着什么。 那雷声来得突然,而且似乎并非来自天际,而是,腾骥关外。 郊野上的流民们或探出个头商讨,或如鹌鹑般缩回了窝棚内,却没有一人还敢站在窝棚外面,方才那些不怕淋雨的都躲了回去。 有当过兵卒的流民侧耳听着,而后言之凿凿道这是北幽的箭弩声,说那雷霆之声未惊起鸟雀,分明是腾骥关外的鸟雀早已被军队吓走,那炸裂的雷鸣则是大军弓弩齐放的弦声。 也有流民当场戳穿了他,说他不过是个贩绳农夫,哪里当过什么兵,分明是胡咧咧的。争辩着,两相里急了眼,却都不敢出了窝棚对骂,一众流民遥望着腾骥关。 既不敢去腾骥一观,也不敢再试着求人入城,只将身子都藏进窝棚里,露出一个个或担忧或麻木的头来。 渐渐的,墨色遮蔽了整个天空,那乌云浓厚得轻轻一掐便要滴出水来一般。 一声嘹亮的鸣叫响彻了整片郊野,有眼尖的流民抬手指着腾骥关上空在雨雾中隐约可见的巨大身影,在那边大呼小叫,却因情绪过分激动连话都说不清楚。 他急切地跳着,喊着,试图告诉周围的同伴们他在天空看到了一只好大的凤凰,可最后发出来的,却只有如猴子般的惊叫。 没有人理会这个大呼小叫的流民,其余的流民们都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头顶。 厚重的乌云再也挽不住那雨露,雨水倾盆而下,却诡异得没有一滴水珠落入郊野,也没有一滴水柱落入剌炀城。 漫天雨水倾盆泼下,却凝滞在了天空之中,而后滑向四周。 流民们呆呆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触摸一下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天空。 他们的头顶,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大伞,将这漫天的雨水尽数遮蔽在外。 不仅仅是郊野上的流民,剌炀城内的城门口,原本懒散的守城士卒皆站直了身子,茶馆里,满座茶客端着碗一动不动,街上的行人们都停下了脚步。 就像是好奇的孩童一般,满城百姓抬头望天。 可还未等这些玉轸百姓看出点名堂来,眨眼间风云变色! 遮天的乌云被划开了裂隙,宛如这天空都被割裂开了一般。 而后明亮的阳光从这乌云的裂隙中投射下来,腾骥关上方,那骤然亮起的阳光,挥洒出了一道光幕。 光幕之下,整座腾骥关熠熠生辉。 “此等景象,莫非是天佑我玉轸?!”皇宫大殿外,一位黑发白须的官员见此情景而失神。可还未等他为此等景象作诗赞叹,那被割开一条裂缝的乌云陡然一沉,仿佛整个天空都倾倒了一般。 城里城外,玉轸的百姓们都震惊失色,只见那遮天蔽日的乌云整个倾斜,远端的乌云逐渐化作滔天之水顺着倾斜的乌云流下,最后,在腾骥关上的裂隙处倾泻而下,宛如天河倒悬! 原本铺满天际的乌云化作雨水,在腾骥关上空形成了一条横亘百里的瀑布,如此声势,只怕是瞬息间便可将整个腾骥关连同其后的剌炀城一同淹没! 可还未等城里城外的玉轸百姓恐惧惊慌,那条自天空悬落的瀑布在天际凝聚成了一根通体蔚蓝的翎羽,这根翎羽长达千里,华美的羽毛在远天若隐若现,锋锐的尖端却直指腾骥关! 剌炀城的城门口,周骏晟屏息凝神,那道翎羽虽正对着腾骥关,可势头所指,其后便是剌炀城,周骏晟抬手扶住城墙,不知不觉间,将那城墙捏出了一个拳头大的裂口。 客栈内,立于窗前的由己瞪大了眼睛遥望着翎羽旁雨凰的身影,眼神中皆是向往。 那位黑发白须的官员深吸一口气,而后转身快步而走。 皇宫的某处,玉轸当今皇帝陈珏此刻正喝得酩酊大醉,两位容貌相似的妃子伴其左右,隐约间已有春光微泄,几名秀丽的宫女点起熏香,香甜之气缓缓弥漫,整座殿内皆是欢声笑语。 而在腾骥关下,那道翎羽的锋锐所在,守关甲士后退一步,手中铁矛斜指天际。 “轰!” 随着甲士的一步向前踏出,大地猛然震颤,整个腾骥关都仿佛跳起来了一般。 甲士上前一步,铁矛迎着翎羽一矛刺出! 浮于天际的翎羽长达千里,比之云天山脉更甚,而铁矛不过两丈,甲士挥矛直刺翎羽,仿佛蝼蚁直撞龙象。 可观战的第二春秋等人却全然没有这种不谐之感,那位身高不过七八丈的甲士,此刻在他们眼中亦如顶天立地的神明。 冲天的杀气在甲士挥矛的刹那间而起,似乎要将积蓄于此地二十年的杀伐血泪悉数宣泄。 第二春秋猛然睁大了双眼,在他的视野中,原本只有一位守关甲士的腾骥关前,一道道灰白的人影钻出地面,他们皆身披铠甲,手持利刃,偶有几个人影高举战旗,战旗之上写有两字:玉轸! 一名名灰白的甲士自地面爬起,占据了整片战场,而后一个个围绕在持矛甲士的周围,随后化作一道道灰白的细流涌向持矛的甲士。 第二春秋颤声道:“你们看到那些人了吗?” “什么?”暗鸦望着远处的甲士与翎羽,却不知第二春秋在说什么。 便是感知最为敏锐的青书未也不解地看向第二春秋。 但第二春秋已经无暇另作解释,铁矛与翎羽终于撞到了一起。 腾骥关前骤然亮起一道炫目至极的光华。 第二春秋等人急忙闭眼,三人不约而同地以灵念护住慕容非。 而北幽大军之上,江山抬手遮住双眼,又以造一朵巨莲护在五十万大军之前。 腾骥关前,一道明光刹那闪耀,紧接着,便是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轰!” 地动山摇,腾骥关旁,环绕着剌炀城的群山尽皆震颤! 即便已经闭上了双眼,第二春秋还是觉得眼前一白,而后,一道浩然无比的力量几乎将他掀翻。 一只柔软的手托住了他的后背,一道熟悉的清冽灵念扶住了他的身躯。第二春秋反身抓住了那只手,然后猛然一拉,将身后之人护在了怀中。 “呯!” 又一个身躯撞到了第二春秋的后背上,将他连同怀中之人一同撞翻在地。但那几乎无穷无尽的力量余波也终于在此刻停止。 第二春秋回头睁眼,却见自己身后,躺着一个高大绮丽的女子。 雨凰雨眠。 雨眠抹去嘴角的鲜血,艰难地站起,抬手将那力量的余波悉数挡下。 “好了,我没事,快起来。” 一个清冷却又有些羞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第二春秋转头一看,却是青书未被自己搂在怀中,脸色微红。 他赶忙扶起青书未,远处,暗鸦也护着慕容非过来,众人目光所向,皆是那腾骥关下。 腾骥关下,那道翎羽与甲士皆无影无踪,只有一朵精巧的莲花悬浮于关口前。 第二春秋微微皱眉,这朵莲花的样式似乎有些熟悉,青书未却惊道:“荷园?!” 莲花之前,江山缓步而来,他抬手虚握向那朵荷花,道:“打不赢你,便困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