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还不结婚》 1、冷了? 伦敦区某一处独栋建筑内,修剪好的灌木掩盖了园内的虚实,但二楼阳台可观附近湖泊月色波澜。 帘子拉扯,高挑丽影半剪若现,双手环胸,轻倚着落地窗柩垂眸失神。 片刻,不知屋内的男子说了些什么,其走近,高大身体遮蔽她身形轮廓。 周望岫从玻璃上看到了对方,双手松伐,步子轻移,走开了,微卷的长发跟帘子接触到,微微波动。 镜面上,从对方遮蔽自己的身影抽离。 男子摸摸鼻子,有些气恼跟忍气吞声,阴着脸撇嘴后跟着进屋。 帘子没被拉上,但人看不见了。 一个小时后,车子的车轱辘碾过潮湿的橡木落叶,林子里以怪异且专业姿势趴在的人影快速按动相机.... 驾驶员流畅的侧脸轮廓被苍白跟温润瑰丽填充,一闪而过,但留存像面。 “啧,好糜烂的日子。” “别羡慕了,富豪子弟的生活咱们想象不到,这位周医生也是劳累,白天上班,晚上还得来这服务男友。” “好歹人家也是正经女友,未来一旦结婚,可不是咱们这些打工人能比的。你说她事业那么好,也不缺钱,十年都不结婚,明摆着把她当玩物,她坚持啥啊,图什么?最近明显看她接触这位谢公子的频率高了,估计是来逼婚了。” “不好说,听说她的工作出问题了,卷进很麻烦的事里面,别说工作,搞不好生命都有危险,谢公子是她的后半生保障了吧。” “啧,希望咱们能蹲到一手消息,今晚可以交差了,走咯。” 他们离开的时候,还是那个房间,里面传出两个男子嬉笑温存的声音,高低不一。 —————— 三个月后。 6.2日。 独库公路解封初日天山顶交通事件第二天,那拉提某山庄酒店内气氛相比昨日平缓了许多,但相关人员为此积极联系各方,就是为了在受天气影响封锁的公路条件下,尽量调配医疗资源抵达当地,或者,将伤者转移。 “陈琴雅跟林浒山虽然已经送去了医院,但这边的医院医疗条件显然不行,虽然也说得调动直升机来救人,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吗?因为天气影响,事故可不少,别的地方也在调用救援资源,下面高速不是还堵成狗了吗?何况这种雨夹雪天气也很难啊,那个事故主车上人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最严重的就是他们那边。” “太离谱了,六月飞雪。” “这就是新疆啊,还好咱们剧组的人都只是轻伤。” “说是轻伤,也是大事了,如果当时不是有那位周医生帮忙.....医院的药物会不会跟不上,我的意思是因为车祸影响太大,后面好多车都撞了,那小医院的医疗条件紧张起来....现在陈琴雅两人的粉丝都炸了,公司那边怎么说?” “在联系处理了,我发了那些现场照片过去,覃总那边已经知道情况,她的回复是等消息,暂时别外传别的信息,避免被过度解读,公关部在准备了,演员那边也都联系好了,哎....” 山庄内住宿的人员分三批,一批是影视工作圈子内的剧组人员,人数最多,按照惯例,演员跟制片导演这些人多住在这,一批是通过山庄线上开售预定的房客,最后就是山庄主人常年会邀约的友人或关联人。 总体百多房客,山庄酒店服务人员二三十人,因为天气原因,封闭于此,平日稍显空荡的大厅休闲厅比往日热闹一些。 导演林倦跟制片尚松就在洽谈此事处理后续。 现在被耽误的拍摄工作消耗的资金已经是次要的,事故伤害影响才是最大的,只能寄希望于他们那背景雄厚的公司能处理好后续的事。 “主要是云山影视的人也在这,他们干嘛?也在拍这个题材的剧?最近这边的题材大热.....他们肯定要跟风,我昨天就觉得陈立乔这王八蛋的表情幸灾乐祸。” “狗东西,他们还没开机,十有八九在踩点,不被干扰项目运作,大不了拖延一段时间,倒是咱们,如果处理不好,这个项目....哎....” 林倦头疼的时候,面目忽然松缓,提醒了下制片,两人起身跟下大厅去前台咨询的一位女子打招呼,开头例行道谢,一边在后者处于关切询问后告知自家伤员情况。 “我们算运气好的,情况还能控制,会妥善处理.....天气突然转冷,我们准备不足,周医生看来也是,是缺厚衣服吗?我们这边有,我现在让人给两位拿,有了?酒店能提供就好,周医生接下来什么安排?” “天气的事,交通没有改善,也只能暂时待在这。” 林倦叹气,“也只能等消息了,如果顺利,我们剧组也许还能继续拍,周医生你也能继续旅游了,不过你是第一次来新疆吗?” 当时不在事发中心,但后续后者从事故现场过来帮他们这边受伤人员的时候,大家都默认这位是医生,基本都这么称呼了。 周医生神色微顿,声音带着一点温吞,“不是第一次。” 前台这边得到后勤那边的回复,有些歉意,说衣服是有的,但没那么厚,只是毛衣外套。 “如果周女士您需要,我们立即安排人清洗烘干。” 周医生也不太在意,谢过后,就有平时不善社交意欲退走的意思了。 身边陪伴的短发女子神色肃人,依旧戒备看着他们。 周医生跟这女子平常很少交流。 两人不像结伴而行的友人那般亲密,在事发之前,他们在公路中途的接待站见过两人相处。 短发女子只陪在身边,环顾周遭,像是移动电线杆一样,而那周医生倒是更像是在旅游,但也不拍照,只站在那看远方。 素衣简行,孤梢丽影。 鲜少与上前攀谈的人接触太久,多是说几句就婉言退走了。 当时他们剧组的人私下就说这位肯定是个i人,估计也是带着点故事性,来新疆疗伤的。 真是,拍电影电视的工作干多了,走哪都联想凄美故事,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绮丽情思。 “只望山海也是一种情怀啊,何必把人想得太殇情。”最擅编写言情小故事的编剧小姐姐反而说过这样一句话,也有不少人赞同。 大抵周医生的长相气质实数“情深一顾,前生受阻而断,后生易殇”那一类,支持前面猜测的更多。 不管如何,林倦两人还是挺感谢对方的,事发后在酒店遇上都会打招呼,虽然次数不多。 “啊,停雨了?” “.....” “好运啊....周医生,你去哪?” 周医生走后,林倦两人聊了聊。 “好像周医生跟酒店的人是认识的,不然酒店不会给衣服这么爽利,我看其他客人没这待遇。” “这也不奇怪,之前就说过这里客人如果不是咱们这样的,就是跟老板那边认识的亲戚朋友,要么是....熟客?” —————— 可怕暴风雪雨停了,天气自然算是转好了,不管是山体泥流崩塌带来的山路险情,还是高速上的堵塞,亦或者是各方面夹带的恶劣环境,都在减退威胁。 但他们酒店在半山腰,要说车道能尽快通车还差点时间,不过这里的人都算是松一口气。 “等吧,反正不出意外三四天就能出去了吧。” “现在麻烦的也只有在医院的陈琴雅跟林浒山两人....我接个电话....什么!送走了?好好好,还是覃总厉害!哈哈哈....” “什么?覃总您派人过来了?这路况怎么进来....好好好...” 林倦接了电话,喜悦的声量在餐厅一下子扩大,不少人都转头看去。 林倦是真高兴啊,立即当着在餐厅就餐的其他剧组人员通报了这个好消息。 “没说怎么进来,反正就说有认识本地人而且估计还会给咱们带点物资,衣服跟药什么的。” 喜悦时,有人迷茫又不太确定,“啊,林导,你说的覃总派来的人,是外面那些人吗?” 酒店价格摆在那,装修高档大气,餐厅落地窗大片清透,可以在就餐的时候瞧见大半山体跟草原,不论春时花色还是雪落成景,都一目了然。 此刻也是如此。 有马匹过溪涧上原野,就这么浩浩荡荡驮着一些物资踏青而来。 牧民? 但牧民里面也明显可见几位专业野外行装的人员,二十几个人,二十几匹马就这么浩浩荡荡往酒店这边来。 不少人站起来欢呼吹哨。 帅气! 好帅啊! 公司霸气! ———— “前面要到了。” “就是牧野山庄吧。” “是它,就这。” “人都在餐厅?” 被当地向导提醒后,当地牧民嘴里发出吁声,在酒店前面拉缰勒马,动荡渐平... 餐厅里的人能看见他们,反向,外面的人也能看到里面的人。 其中就有人透过玻璃窗瞧见了里面。 “老板,是他们吗?” 有人回头问。 因为不是本地话,牧民们没听太分明,有人回头看了看这位花钱的雇主。 后面的人也不知说了什么,声量很低,带着几分懒散沙哑,但目光是往酒店那边去的。 “去吧。” 没说是不是,只让过去。 向导回头,朝前面的人发话,牧民们纷纷下马要卸货.... 正好此时林倦跟尚松几个剧组负责人已经冲出,喜笑颜开,争嘴就问他们是不是覃总派来的人。 “是?好好好,你们太快了。” “覃总说你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我还以为至少得明天,没想到下午就到了。” “这么多衣服跟药....太谢谢了,辛苦了,不过你们来得这么快?是本地人?” 林倦是个话痨,也有心拉关系,毕竟接下来剧组在当地行事如果再有什么突发情况,有个人脉好照应,总不能事事劳累上级。 不过林倦说着就听到边上的尚松抱着衣服要分给人的时候,朝一处喊。 “啊,周医生,这,这....” 衣服这么多,足够他们分了,何况是救命恩人,这种人情往来他们还是懂的,何况有时候也不止人情。 尚松欢喜非常,像是大草原上开屏的孔雀,朝着那边刚好从酒店后山小路下来的人挥手。 那边绕了酒店回廊,挨着后面圈起来修整过的山体,有栈道跟针叶林。 雪时白首苍山冠如发,春时葱葱如沐神女衣。 雾气有点重,带着雨后的潮湿跟朦胧,人从后山绕回廊走出。 也许尚松不是第一个被吸引而专注看她的人,只是他第一个出声,表达了他的情绪。 而潮湿像是溪涧中的水流,从那女子怔在原地望来的一眼。 湿漉漉的。 可溪涧中的水会流动。 她眼里的潮湿,不会。 凝聚着,迟钝着,原本因为有些清寒温度而单手环拢右臂的纤长五指微微泛紧。 苍白指腹透过单薄的布料压陷了柔软的皮肤。 她好像在看着什么人,没压住情绪。 于是薄削润玉般又带着几分自保封闭的姿态就有了脆弱的残缺感。 身后单薄的冲锋衣外套突然披上来。 短发女子:“周小姐?冷了?” 周望岫回神,颈项微伏,侧头对她道谢,但有点慌地把衣服推了回去,有些快地踱步转眸走向餐厅大门。 “奇怪....见鬼了?” 有点疑惑的短发女子很敏锐,目光却落在马队之中,从那几个高大魁梧的旅装人员以及向导很快跳跃到了后头。 酒店边侧有一片雪岭云杉。 马队最后头几人骑速不快,吊在后头,后来也没赶着上前,在能瞧见酒店餐厅的位置就停下了,因为牧民们下马散开,露了林边几人。 他们没下马。 短发女子一眼做了判断。 保镖。 以及他们要保护的人。 那个马上着装一身黑灰色、身姿高挑英冷的女子戴着布艺牛仔帽,皮肤过分白,眉眼晦暗,单手拉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身段松弛懒散,身下的骏马似乎尤其乖顺。 如果说这些牧民在马上疾奔的样子彰显了他们在这片辽阔自由大地的原生磅礴生命力。 那么,这个人就是绝对的外来者,那强烈的....跟这里格格不入的气质。 昂贵到没有温度。 那种类似:什么都不缺,但随便买下在场所有,做主人,操控他人,自己却冷淡而无言,且常年不笑。 似乎也在看她。 目光泠泠。 2、进来(连明天的合更) ———— 周望岫进门后,有些心不在焉,直接改变了要去吃饭的心思,一心要离开餐厅回房间,但恍惚中被人拦下说话,她回了几句。 “周医生,你是不是不太舒服?冷到了吧,我刚刚在楼上看到你去后山了。” “我们这边衣服到了,有羽绒服,等下给你跟张小姐啊。” 剧组的美术指导算是长辈,素来对她温和热情,有些担心她。 周望岫:“谢谢,可能不用,酒店这边...” 她听到了后头餐厅门推开的声音,以及高大男子的厚重靴子踩踏的动静。 外面的清凉风,随着门,随着他们贯入。 直达后背。 “你是秦女士吗?” “覃总说你是本地人。” “你太义气了,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来了,真让人感动,覃总还说你跟我们这边的人认识,是谁来着?” 林倦跟着人进来,一边殷勤念叨,但忽然噤声。 这里的人,看到的多多少少都有些安静了下来。 张云英瞧见进来的推开门的那人进来后就取下帽子跟马鞭一起随手递给伸手来的保镖。 草原上的清寒在她身上浓重不散,但她本人并不是皮囊淡雅的人。 相反。 寒柏枝头挂霜雪的英气跟冷艳,距离感跟冲击力很强。 她的个子很高,黑手皮手套虚握长长的指节,仿佛在松弛长期骑马带来的不适,或者说她在思索....还未出于礼节回应林倦,就听到一个前台呼喊周望岫。 “周小姐,衣服我们弄好了,等下送到您跟张小姐两人的房间?” 那人看了过来。 周望岫微吸一口气,嘴唇微阖,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却瞧见那人对林倦说了两句,语气并不似气质那么冷漠,礼貌而又力度。 “抱歉,都不认识。” “林导你也认错人了。” 说话时,这人从周望岫身边走过,没看她,但目光不可避免落在对面电梯壁上。 壁上,某个人低眉顺眼的,身段拢在剧组一干人之间,仿佛刚刚相谈甚欢,笑颜温婉,完全不似少时木讷寡言。 保镖快步上前摁了本来就在一楼的电梯,电梯门撤开,剪除了倒影,她走进时,皮质手套已经脱下,转过身来,抬眸,目光精准洒落周望岫身上,养尊处优而骨节莹润分明的手指拧紧皮质,黑白分明,难掩眼中激烈的厌憎情绪。 别人认错了她,但她显然不会认错人。 厌恶的情绪,投递得十分精准。 电梯在关闭。 周望岫别开眼,回避了。 —————— 进屋后,保镖们整理好了大概东西,向导瞧着谢须弥的神色一度淡淡,斟酌了下。 “东西现在都送到了,衣服跟药品都给剧组分配,但确定没送错吗?老板,你刚刚似乎说不认识他们......” 谢须弥站在窗下,也没回头,但回复了他,听着声音很稳定,“是不认识,都没见过。” “同一个公司的事,恰好处理了。” 一路来,因为谢须弥亲自清点东西,还给了酒店的资料,询问他们这些本地人天地情况跟路线,冷淡但有回应,向导并不觉得她高傲轻慢,此刻对方解释,也让他释疑了,毕竟他也是有老大的,怕办错事。 松口气,他笑着道:“老板的确是好义气,其实我们自己来就可以了,不必劳动你亲自来,这长途跋涉,又飞机又坐车还得骑马,很累吧。” 向导说着话,一边在手机上哒哒哒打字按照之前的计划联系其他本地朋友准备剧组撤离的事,以及万一最近几天还有什么变故,随时可以照应。 也听窗下的人回复。 “本来就在新疆,没那么麻烦。” 手套还在手中,她的情绪一直还在,以至于没把它扔桌子上,但,此刻依旧拧紧它,像是要把不好的情绪转移过去,逐渐平静自身。 很快。 “那上面有什么值得期待或者有寓意的景色?” 谢须弥的目光从后山散步的路线游离了好几遍,未曾瞧见上面在青碧茂密的草被看到什么特殊的景色。 “啊?” 向导仔细瞧着,一时尴尬,支支吾吾给不了答案。 显然,他不了解。 “额,你们女孩子喜欢的,花?但也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好看的花....我们这边草原的花海倒是不少,各种小花都有,但也没....” “老板你为什么会认为这里有什么寓意?是听说了什么吗?” 谢须弥脑海中闪过一个雨夜,外面淅淅沥沥的清寒小雨,比今日还冷,但屋子里却一片暖热。 抵着抱枕趴在那的人薄脊雪背上薄汗,微微瞧着外面的窗户,轻微喘息中带着些许焦灼忧虑,显然关注的点在外。 在内的她,在意对方的分神,于是覆上去,轻声问,那人却是支支吾吾,回头以主动的亲昵敷衍她。 后面再无声。 但后来几天,持续好几天下雨。她们也一度困在这里。 她也未曾得知山上到底有什么可期待的。 但这段回忆,也没什么可值得回忆的。 谢须弥的语气冷淡了一些,“随便问问,还有事吗?” 向导骨子里怕她,后客气离去,关闭房门,在走道中又被上头老板联系到了,说了几句,他进一步了解到老板嘴里的“好好招待,一切满足”是什么力度。 所以山上到底什么景色啊? 这位主儿看着不像是会对景色有什么需求的人,肯定哪里都玩过了,那肯定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搞不好她特地赶来这里,又不认识那些剧组的人,就不全然是因为事故发生后的中间人情托付,可能也是有自己需求的。 不然为什么要来? 他得找人问问。 向导走后一会,屋内,智能系统因为天色变暗而调整灯光。 橘色暖光照耀桌椅。 长久骑乘带来的疲倦终于爬上身体每一处,人在椅子上,疲倦沉闷,身体后倾,仰面闭目,手掌松开的手机平静躺在桌面上。 屏幕上的照片按照系统定下的黑屏时间而熄灭。 那现场救援的画面,边缘入镜的一截手腕对比惨烈血腥的事故现场并不醒目。 哪怕手背刮伤流血,而无名指上空荡荡。 手腕上的袖扣布料单薄。 但她也看见了手的主人身边有人完整入镜。 年轻英气,好像小豹子一样守着她。 可是那又怎么样。 还不是受伤了。 —————— 房间中。 张云英收拾着东西,突然看向窗后双手环胸安静很久的周望岫,“你留意到了吗?那个秦小姐。” 周望岫回神,“嗯?” “她,那位长得跟你一样特别好看的女士,你注意到没。” “.....” 周望岫手指往耳下颈部移,揉按着,轻声道:“看到了,但不熟,而且我也没法跟她相提并论。” “?我没问你们熟不熟,你们认识?” “.....不。” 张云英皱眉了,放下东西,走上前,郑重看着她。 周望岫微微踏步后退,有些紧张:“怎么?” “周小姐,周医生,我觉得,她....不太对劲。” “?哪儿不对劲呢?” 周望岫觉得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个头的小姑娘眼神特别犀利。 好像能看穿人心。 她有些尴尬跟回避,希望对方别看出太多,或者问太多。 “她,会不会是那边的人派来的啊?” “什么?” “你今天很迟钝啊,屡屡迷茫状态,这不像你,周医生,你是冷傻了吗?还是在救人那会,受伤了?你的手怎么样了?” 张元英目光落在这人包扎了绷带的左手手掌上。 绷带雪白,但还泛着一点点血色渗出,那颜色跟她无名指上佩戴着的一枚红玉指环几相似。 那时场面混乱,碎石多,她在忙碌中被剐蹭到了手。 还好当时指环被她提前收起来了。 这东西看着就不便宜。 “.....” 周望岫哭笑不得,低头看了下手掌。 也不知是看哪一抹红。 “那倒不是,只是我觉得彼此不认识,不必过分关注,不然,会给对方带来困扰吧。” “不不不,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很敌意,好像要把我击毙了,正常人干嘛对陌生人这么敌意。” 周望岫揉着颈上的手指顿了顿,牙齿轻咬了下唇瓣,虚虚问:“有吗?” 她疑惑,或者说也不太确定,但又想要一个答案。 “没有吗?我觉得有两次,不要小看我的专业,我真的很敏锐,是敌是友我分分钟看出来。” “......” 周望岫放下手,“我觉得,你可能是错觉,她那样的人,应该很少会外放情绪,对陌生人更不会。” “你怎么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周医生你也会凭着初见就先入为主判断别人?” “......” 两人的交谈被中断了,门铃响起,前台来送衣服。 张云英去拿,道谢后,门关上,她抱着一大包衣服回来,一脸迷茫。 “之前,说好的是毛衣?” “怎么变成羽绒服了,里面还有别的衣服,保暖三件套?新买的啊?这么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是吧!奥,我知道了!” 小姑娘的专业敏锐素质再次上线,而且完全不似林倦这些人私下判断的冷漠寡言,实则私底下在周医生面前可话痨了,此刻也直盯着周望岫。 周望岫一动不动,反问她:“你觉得是剧组的人给的吗?” 张云英感觉今天的周医生很不对劲,因为往常对很多事很多人,她的态度要么是不在乎,要么是肯定判断,很少这么迷茫疑惑不安定。 准确地说,是不自信。 “没错!你也想到?他们真是客气啊,人都不错,太体贴了,连尺码都对上了。” 周望岫走过去,看着衣物,一时不知在想什么,指腹摁住了连着心脏的无名指。 按着指环。 “确实客气。” 她抚摸衣物的动作很轻,深吸一口气,隐隐做了一个决定,脸上也有了如释重负孤注一掷的笑,打算抱起其中一套衣物的时候,却又顿了下,有些沉重的衣服袋子从左手腕落下。 张云英看到这人按住了自己的左手肩部,皱着眉,麻木看着地面的衣物,里面原来还夹着一些药品。 笑意没了。 差点忘了左手手背上的刮伤其实对她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张云英上前关切,有些着急,还说要联系人。 “不用,只是突然一下....这个是正常反应。”周望岫阻止了她。 张云英有些不理解,“真的?其实我不懂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你的身体状态其实不适合来这种高海拔区域....这么冷还出门?待在伦敦那边养伤不好吗?” “我养很久了,小姑娘。” 周望岫面露无奈,又安抚了她几句,竭力不让她联系她服务的医疗机构。 轻声细语,温温柔柔求人。 张云英没办法,鼓着腮帮子:“那我下去给你打饭,我看你都没吃,估计也是不想在餐厅吃饭吧....” 周望岫确实不想下去。 但那是因为不敢。 怕撞见人,影响对方食欲。 不过....可能对比她更不想撞见自己,所以也不会下去。 想到那人直接离开的背影,周望岫不得不承认这点。 事实上她一直都知道谢须弥不爱人多的地方。 一切都有专人侍奉。 从初见那一天,她就窥见了陌生阶层世界里的冰山一角。 那会她十七岁,谢须弥骤瞧见被其父谢先生助理带来的她后,似乎厌恶嫌弃,离开那些围拢她的公子小姐,管自己上楼,冷脸而殷勤的随行管家先一步走过去按电梯。 她就那么站在门外,像今天一样,谢须弥站在电梯里看她。 目光冷淡而审视。 她原本还想倔强,但短短几秒在这人的目光下自惭形秽,低下头,忍着不哭。 电梯很快关闭。 三楼的房子,有电梯,还有人提前按好。 多不可思议。 很快她就知道原来那也不是人家的住所,只是不起眼的一个度假屋。 而她的母亲当时是谢先生不对外公开但他们圈子里面又人尽皆知的女友。 也许是之一? 那会,估计她们都不想看见对方。 非常不想。 —————— “等等,我跟你一起吧。” “诶?怎么突然要去了?我拿得上来。” “你也许说得对,我不应该长期留在这里,对自己对别人都不好。” 周望岫捡起衣服,对着迷茫的张云英笑着补了一句。 “假如后面天气合适,交通路况好,早点跟酒店订车离开吧。” 事故那会,她们的车也出问题了,现在只能跟酒店订车,还得提前订,不然真的到了旅客都一起离开的时候,车子就不够用了。 —————— 周望岫晚了一步,酒店回复车子全部被订完了,只能后续再联系,因为她跟老板认识,他们会尽量从当地那借调车子过来。 无奈,周望岫两人只能先去餐厅。 距离马队到来以及周望岫回房间也没多久,当时一些吃饭的人都急着去分配衣服,拿好衣服换了后,三三两两又下来吃饭了。 所以现在虽晚上七点多了,吃饭的人还是不少。 有了衣服跟药,也看到了来自当地的援助跟希望,剧组的人集体状态好了许多,吃饭都有力度了。 之所以发现这点,是因为周望岫到餐厅的时候,观望了下整个空间,注意力有些游离。 林倦刚吃完,出来时见到她。 “周医生,你怎么没穿羽绒服?” 周望岫听后,夹菜的手顿了顿,侧头看他,“室内还好,衣服是林导你给的吗?你们够分吗?” “啊,算是吧,好歹你也是我们的恩人。” “客气了,您已经谢过很多次了。” “哈哈,那我下次不说了....” 周望岫很快带着张云英走了,林倦刚还想说什么,回头瞧见尚松过来,就知道周望岫为什么走得快。 避桃花啊。 “你小子,下次注意点。” “我这怎么了?” “人家没那意思...多冒昧。” “她看着也没对象啊,我也单身,之前你也没让我放弃,这突然的....” 林倦迟疑了下,说:“你以为那衣服是怎么单独挑出来让我拿给酒店给她的?” 那一套压根跟别的衣服不一样,是单独准备好的,他好好一个大导演,这点观察跟联想都没有? “......” 尚松惊愕。 —————— “还真是剧组的人。” 张云英说着发现周望岫拿的菜很少,而且还拿了最不喜欢吃的东西。 “你拿苦瓜?” “.....拿错了,算了。” 周望岫用筷子抵着炒苦瓜,还是夹起来吃了。 眼前忽然来人。 那个向导。 他走过来,礼貌询问能不能坐下,周望岫看着对方,目光瞥过其身后无人,同意了,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冲淡一些苦涩。 向导跟她不熟,也是因为私事特地前来,还晓得不耽误人时间,于是问候两句后就开门见山。 “其实冒昧前来,主要是想询问周医生一件事。” “请说。” 周望岫其实有些紧张,因为知道这个陌生的向导跟自己没什么关联,不会无端找她。 若有关联,可能就..... 是那人怎么了吗? 骑马的确是很累的事。 “昨天你上山是因为后山有什么特别吗?抱歉,我问过酒店的人,他们都不太了解,我只能来问你了。” 这个问题实在出人意料,向导也不理解周望岫的表情跟眼神为什么一时间变化那么大。 复杂。 有点像昨天从后山走出来看人的样子。 湿漉漉的,藏了很多东西。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以为会有花开。” 向导有些失望,“啊,就这个?抱歉,我不是说这个不好,我还以为上面有什么传说....” 周望岫:“传说?” “对,我这边的雇主,就是昨天那位谢老板,她好像对这个挺感兴趣,还问我了。” “也许是我多心了,打扰了哈....“ 向导起身要走,怔神的周望岫忽然放下筷子,抬头喊住他。 “周医生?” “雪山报春,那种花的名字,紫色,盛开的时候一大片,听说会很美。” 她双手叠搭,手指微微抚摸着红玉指环。 向导:“仅此而已?” “是,仅此而已。”周医生在笑。 笑得如镜花水月,空中阁楼。 —————— 周望岫知道自己记忆一向过分好,很多旧事记得分明。 她知道自己来过新疆,在这家酒店住过,当初第一次来这,还带了人。 她也记得自己运气不好,那段时间怎么的就老下雨。 但她已经习惯在不好的境遇里去期盼别的好事。 所以她总在等。 希望能看到一件不那么科学且违背大学生所受教育的、所谓幸运的事,以弥补她内心患得患失始终失重的不安。 那人问她了。 呼吸薄凉,手指拨开她肩头的发丝,贴着她的侧脸,摩挲着她的下巴,仿佛很在意。 “没什么。” “只是在想雨什么时候停。” 她撒谎了,不知道那人看没看出来,但后来故意让她无暇看外面。 仔细回想,原来已经十年了。 —————— 在这夜里,明明早早躺下,却再次难眠。 累,困,但睡不着,一闭上眼全是旧事,让她身心俱疲。 她拿起手机。 最终认可张云英之前的建议:联系机构负责处理此事,很快就有人负责他们的所有行程,直升机也能安排到,尽快离开就是了。 也许小姑娘是对的。 周望岫刚点开手机,却见信息新弹出。 发信方的陌生号码前缀让她皱眉,本要放下,却见对方下面的信息内容。 ——是我,周医生,尚松啊,抱歉,我从林导那问到你的手机号。 当初事故发生,她帮忙处理伤情,为了后续的事,她给了那林导手机号。 ——我想问问,你跟我们望山公司的覃总认识吗?衣服是他吩咐送你的,我没别的意思,就是..... 后面遮遮掩掩半猜测半试探的内容她完全没看,只看着第二条内容。 她不认识这个覃总,但她知道望山是谁的产业。 那人....不恨自己吗? —————— 浴室里,水龙头被拧关了。 热气腾腾中,周望岫双手抹脸,让流淌的水被掌心带走,戴着防水手套的左手也捂在了肩骨处。 她看了一会镜子里的自己,又拿起手机看了一会短信息,眼神不断变化。 最终联系了这家酒店的老板。 过了一会,她出去。 张云英察觉到了动静,也开门了。 撞见了。 “周医生?” “额,我出去找个人....道谢,不会有事的,那边很安全。” “谁?那个导演?你穿裙子....打扮这么好看?” 张云英一脸震惊,周望岫一脸尴尬,连连否认。 —————— 覃清正在联系谢须弥,告知自己正在赶去伊犁的路上。 “谢董,别的都安排好了,不过酒店那边回复除了1520那个特殊套房被一直包着不对外开放,另外拥有两个独立房间一式的套房就是1518,被人住着了,好像是一人一个房间,您是有这方面需求吗?不然我去联系住户,加价让她们......” “不用。” 谢须弥说道。 覃清那边应下了,汇报完这些事,实在压不住内心好奇,“但有一件事,我实在好奇,能不能斗胆问一问。” 为什么亲自去,有必要吗?毕竟他们已经在处理了。 难道是剧组里面有谢董关注的人? “需要斗胆才能做的事,就保守一点,别问。” “哦哦,好,晚安,快十二点了,不打扰您了,祝好睡....” 在公司里一言九鼎严苛待人的铁娘子立即闭嘴撤退了。 房间恢复了安静。 谢须弥看着电脑上密密麻麻的文字跟数据,目光专注,眉头紧拧。 过了一会,门铃响起。 握着鼠标的手指顿住,目光越过客厅抵达玄关那边。 看不见门,但她知道在这个酒店里面也只有一个人来找她,不敢提前打招呼。 为什么来,也可以猜到。 目光扫过桌子那边留下的、还未打开的衣服。 门,打开。 门外的人看见了门后的人。 门内的气味跟门外的气味截然不同。 周望岫有些紧张,刚要开口,却看着眼前人的睡衣走神。 灯光幻影。 谢须弥的目光下撇,从她脸上到....款款修身的裙子。 周望岫隐约感觉到对方的目光幽深灼灼,又隐含一种挑剔跟不满。 她的勇气一下卸去大半,正要说的话也有些卡顿迟疑。 之前是她判断错了,明明这人还是厌憎自己的,她是怎么想的,竟如此自以为是,以为对方...... “抱歉,打扰了,我......” 走道那边还有其他房客的动静扩大逼近。 谢须弥皱眉。 原本要吐到唇瓣的难听话改了。 “进来。” 3、故意 ———————— 在走近门的这几步,从公共的区域,从落洒的走道灯光走进玄关不长不短的甬道,这里的光从鞋柜下面的橘光往上蔓延,陪伴着上头两侧小氛围射灯的笼罩,将人包裹入蛋笼一般。 这人让进门后,自己就侧开了身子,也不动,握着门把,就这么冷漠看着周望岫走进。 周望岫其实很多年没真切看过这人了,进门的时候。 擦肩比对过彼此的高度。 单侧垂间的发丝微卷,带栗色,发尾贴着如墨绸缎流淌的黑色睡衣,从肩头抚到流畅往下的曲线,些许翘丝挨着领口。 她不太敢看这人,但还是忍不住,从她跟前走过的时候,转头了。 张云英说她过分好看,而且危险。 可是,何止是好看。 素来大气的脸上连眼神都是沉定的,剩下多余的全是被外人闯入领域的冷冽跟掌握。 十年会让原本只是出身足够尊贵的人果然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察觉到周望岫的目光,谢须弥垂眸了。 周望岫的视角从瞧见的薄唇粉黛上移。 对上到对方垂下的眸色。 又非实际相触。 但还是惊了,她的步伐加快了两步,没留意长裙尾摆擦过谢须弥的小腿。 谢须弥站在原地片刻,没动,就这么侧着头看着这人的背影走过玄关....走进亮堂的大厅。 后背露出的肩胛骨胜似雪峦白曲。 在外面那些房客快走近的时候。 门把手上的手指握紧。 谢须弥收回目光。 周望岫听到了过了一会那边才传来啪嗒一声的关门声。 然后是不紧不慢的轻微脚步声。 从她后面来。 周望岫曲起手指,揪着裙子布料,呼吸微紧,依旧忍不住转身回头,想要说什么,却见这人绕开了,一个眼神都没给她,顾自走向沙发区。 周望岫只能看着她,等这人坐定后,看向自己时,周望岫反而飞快移开目光,看向桌子。 “有什么事吗,周医生。” 比起傍晚电梯里的厌憎眼神,此时的谢须弥神态平静多了,搭着腿。 客气,礼貌,但冷淡。 周望岫的目光从桌子上的一些衣服上移开,对视着这人,心里恍恍惚惚,再次摇摆不定。 “谢....”顿了下,还是顺从对方的“周医生”称呼变成了对应的“谢董,我是来道谢的。” 谢须弥双手交叠,目光从这人的脸到其左手。 本来她是有点走神的,听到“谢”这个字眼却被触动了,眉宇下压,直接越过衣服这件事。 “谢董?这个称呼好像是对应我父亲的,周医生远在国外多年,只年年陪伴男友回谢家,这么多次了,也区分不了其中差别?” “还是觉得大家都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她的父亲...... 周望岫当然知道这个男人在她们之间意味着什么样的存在。 长辈,金钱关系,社会关系。 “您的父亲,在我这里只是谢先生,我很少这么称呼他,谢董应该也很清楚。” “这么称呼您,也是因为我看在新闻里,别人都这么称呼。” “我,今晚真的只是来道谢的。” 因为谢须弥的态度,周望岫知道自己那骨子里不值钱的清高又冒头了。 同时冒头的还有怯弱。 “谢谢您安排的衣服。” “打扰了,我.....” 谢须弥是在等周望岫说完的,可这人卡在那,不再说话,还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不言不语,像是少时无辜可怜柔弱犹豫..... 可远比那会更有迷惑性。 因为她长大了。 早已具备一个女人最成熟的风情。 这一身吊带裙。 是不是也在她的男友面前也这样? 每一天,每一夜。 谢须弥手掌抵着微侧的脸颊,说:“没了吗?” “衣服,不止你一个人有,也不是我分的。” “周医生实在太有礼貌了。” 周望岫:“.....” 礼貌,这个字眼好像对应了当年她做过的那些非常“不礼貌”甚至算是恶毒无耻的事。 “应当的。” “也许还是打扰了谢董。” “告辞。” 周望岫转身,想要走出去这个几乎要让她窒息也不知道往里看的房间。 但,走了两步。 她的目光落在镜面上,正好瞧见冷漠坐着的谢须弥侧影。 这个女人..... 像一个网。 走出去了,以后就是彻底脱离了吗? 她们哪里来的第二次偶然再遇? 本来就天差地别。 周望岫猛然顿足,深吸一口气,果断转身回头,甚至走近几步。 带着沐浴后的气味。 那么点布料,根本藏不住轮廓跟细致。 谢须弥抓紧了扶手的五指更紧了,身体后倾,静默瞧着她。 周望岫是急切的,又紧张,靠近后,壮着胆子俯身。 “谢须弥,当年是我伤害了你。” “是我不好,我那会太自私,只想着解决自己的麻烦,未曾照顾到你的感受,我会解释,那时我跟谢思邈之间其实没有那种....” 谢须弥忽然扣住她的手腕。 这人的手指很长,也很凉。 周望岫心脏微顿,看着这人不退反倾身过来,扣着她的手腕,手指下移,抵着她的手背纱布。 “湿的。” “洗澡了?” “作为一个医生,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跟不爱惜自己的尊严一样。” “为什么要跟我提你跟你的男友、我的堂哥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难道我不知道,你在跟我待了七天后,立刻回了伦敦,又跟他在酒店里待了七天?” “然后,你们就在家族聚会公开了。” “当着我的面。” 周望岫喉间梗塞,张开嘴想要说起当年的缘由,但想到那位“谢先生”曾经说过的话,再看眼前人如所有人期盼预判的那样高高在上应有尽有的高贵模样。 她忽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在得到金钱解决你们母女一生困顿甚至不被影响获得光辉前途之后,你哪里来的自信再跟我谢家要求得到一个精心培育的继承人? ——不要太清高,看不起财富名利。 ——有没有可能,你认为的爱情高于一切,只是因为对你这样的人而言得到爱是最难的事,但对我的女儿而言,爱情是可以有替代品的,她的选择,比你多得多。 ——你没有那么珍贵。 ——很多年后,你再回头看,周望岫,你会发现些谢须弥没了你,就只是没了一个污点,仅此而已。 ——不过,如果我的女儿她非要被你带入自甘堕落的境地,那她也不会再珍贵,我完全可以有其他孩子跟继承人。 ——最重要的是你扪心自问,你可以拒绝我提出的条件? ——你拒绝不了。 好像,也没说错。 周望岫想要对抗内心这种当年被剔骨入髓训诫后的自我认知,又带着一些不甘。 但她不知如何开口了。 见这人无言以对,也没有对往事再解释的意思。 好像当年就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场“选择”,选择了一个,必然有对另一个的抛弃。 对,她被抛弃了。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谢须弥面色如常,仿佛对往事已经看淡,慢条斯理抚摸着周望岫手背上带着湿润的纱布,看着上面渗出的血液红痕。 指腹随着言语提及的旧事,回忆起那一幕幕,她好想就这么摁下力度。 逼那伤口溅出更多的血。 但她没有。 “现在,穿成这样来跟我旧事重提。” “你的目的是什么?” “是因为这么多年了,你都没能跟他结婚吗?没能如愿嫁进谢家.....找我替补?” 咻。 周望岫的手抽了回去,身体往后退,手指有些抖,好像被摁疼了。 可对方没用任何力道。 只是言语,诛心。 她这时候才无耻想起自己当年并不止抛弃了这人。 确实无法拒绝。 她答应了那位谢先生跟谢思邈的“救助”,这种救助不仅仅是金钱,甚至严格说来是权力跟资源带来的巨大恩情。 这个结果挽救了好几个人的人生,包括她跟她妈妈,以及别人。 教养跟思想无时无刻不在告诉她——这是恩情,她完全没有憎恨或者挑剔对方的资格。 那么,再回头看,除了她对不起谢须弥的这个卑鄙过程,好像各方都得到了最好的、最正确的结果。 不过,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态洗澡换衣打扮后再来见这人的呢? 在对方眼里,一定显得低俗又下贱吧。 可怕的是她自己都没法反驳内心可耻的私心。 周望岫没有回答谢须弥,只是冷静下来了,别开眼,“洗澡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有点脏,不适合见你。” “以前.....确实是我对不起,你要怎么对待我都理所当然。” “今夜的确是打扰了。” 她转身了。 果断,也不回头。 甚至步伐远比之前快。 但她知道自己脑海里有点幻音,反复回想着那些人的声音。 正确的、不可对抗的、不配的.... 她的脑子都要炸了。 好像三个月前被击中后倒下的那种感觉。 以至于她握住门把的时候,未曾洞察到身后的脚步声。 手背被握住,固定在了门把上。 再次在笼子里。 周望岫的视线固定在门板上,她看不到任何人,包括自己。 身后人只是扣着手,挨着她的身体,但刻意保持了距离。 半点都不肯接触她。 不像很多年前,她们对彼此身体的渴望跟吸引也是至强的不可抗力。 现在好像碰一下都成了禁忌。 谢须弥的声音也是冷而沙哑的。 克制。 “请把手重新包扎了再走。” 周望岫站在原地,客气道:“我回去再弄,谢谢谢董提醒。” “让那个小女孩给你弄?在你的房间还是她的房间?” 谢须弥问,不带什么情绪。 周望岫:“不是,我自己来,再怎么样,我也是医生。” 谢须弥安静了,松开手。 周望岫拉下门把,即将拉开门,因为疲惫而略长长呼吸一下。 门缝打开,正要出去。 砰! 门被重新重重关上。 —————— 黑色门板,苍白的左手被拉拽往上,掌心贴着漆黑的纹路,避开了碰到伤口的可能性,但腰肢被身后绕来的手牢牢握住,五指并拢,囚住了腰腹。 脖子湿润触感,不可耐地偏下颈项,青丝摇曳摩挲,像是羸弱而喘息的鱼。 没有照面,只有晦暗地,没有眼神对望地、背离地..... 困在那里。 难以呼吸。 雪白上落下印记。 细细的素绿带子不自觉滑落,正好承接在抚握她肩下部位的她人手腕上。 搭着昂贵的腕表。 此前被周望岫搭在鞋柜上的手机响起。 上面的号码..... 谢思邈。 手指在那一刻没忍住在雪白的皮肤上留下红痕。 一切都停住了。 只剩下了竭力平复的喘息。 周望岫感觉到了这人勾住裙子细带拉到肩头的动作,人也退开了。 “冒犯了,周医生。” “忘记你有男友了。” 谈不上羞辱,只是一种木然跟提醒。 谢须弥啊,她可是谢须弥。 她也会干这种不堪的事? 她也配让她枉顾道德跟戒律堕落吗? 区区一个周望岫? 她肯定后悔了。 周望岫拢了下有些发疼但带着凉意的上身,也木然盯着漆黑的门板。 她想着这人刚刚的行为,内心不知道怎么想的,但几乎是一面倒的..... 臣服于自己的内心。 屈服对这个人的了解——假如谢须弥还要周望岫,那为什么不? 没变过,她一直自私。 所以她垂下眼,压着沙哑道:“分了。” “不算冒犯。” “本来就是穿给你脱的。” “就跟当年骗你来这里一样。” “我就是故意的。” 4、不想(少时) —————— 谢须弥记得那一天。 天气其实不太好,阴阴沉沉的,山雨欲来的样子,陀山被开发了多年,旅游条件十分成熟,但这种人为营造出的东西,看多了也腻,其实并没有大自然那般来得慷慨壮烈。 可这些圈子里的同辈人喜欢。 娱乐项目多,随便玩,舒服,聚集起来也容易,就在本市郊区附近,这边玩好了,应付完家里长辈要求维持年轻一辈社交稳固未来利益盘的需求,事先儿女社交的目的,他们也可以尽自己的喜好再回市里酒吧跟独属的小圈子再混迹。 往往这般,人来得全。 她作为主人翁,也得在。 其实不算难,也不是第一次应付,拿一些感兴趣或者有点价值的话题打发时间熬到差不多就可以了。 她,没料到的是她的父亲,那位谢先生会在未事先提醒的情况下,既先在一个月前对外宣布有了一个来历成迷的女友,又在今天,突然让秘书跟保镖带来了这个女友的孩子。 “拖油瓶来了?” 杜家的小孩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其他人附和,然后相继对自己表达了他们一致的愤慨跟鄙夷,但因为都不认为这人具备足够的威胁,又是带着滑稽跟嬉笑的口吻言语的。 谢须弥当时没应他们,还是趁此机会起身,越过泳池区外露天休闲吧台,走到花园中廊,隔断了泳池那边的嬉闹,渐入山中联袂的盎然绿意,在这带着些许阴沉湿气的光线中,先一步瞧见了被带着下车后,背着书包、穿着校服,显得有些无措不安的女孩。 她似乎很想问什么,但有顾虑,犹豫中闷声不说话,但手指一直握着手机。 哪怕穿着三中那宽大遮蔽的校服,整个人也让人一目了然。 纤白,柔弱,半遮半掩在草木剪影后。 在听到动静后....她回头看来。 一张脸露出。 山壁那边攀附了一片。 她好像也在里面。 潮湿,半盛开,夕雾? 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 白居易见过的,后人也能见到。 谢须弥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如此诗情画意,可能是因为最近一直在翻故去多年生母的稿件。 那些资料中可以让她窥探到——她的妈妈一直对“温柔,干净,善良,纯粹且美丽”的特质钟情偏执。 “大小姐。” 秘书低着头,有点惴惴不安,又在告知谢先生意思的时候,有点理直气壮。 仿佛她不会反抗。 “如果大小姐您不同意的话,那周小姐你可以在这边喝会东西,看看有什么想玩的。” 当事人大概还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带到这,又怎么从别人的“同不同意”决定了她接下来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谢须弥转过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女孩,稚嫩,脆弱。 看着自己的眼神也呆呆的,好像走神。 “爸爸的客人,我怎么会拒绝。” “她随意即可。” “还有别的事吗?” 秘书讪笑,客气道没,谢须弥很快就带着人走了。 把人就这么扔在那。 “你可以自由出入这里,有什么需要,找管家他们。” 谢须弥没问她姓名,转身进电梯,电梯关闭那会还瞧见那个女孩站在原地,一手揪着书包袋子,一边看着她。 刚刚对视,这人眼神躲闪了,似乎怯弱。 人一旦走了,眼神就这么....直白? 盯着自己。 谢须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身边无数人自一个月前就聒噪描绘的“中年妇女仗着美貌跟手段想要登堂入室”“抓紧时间生儿子谋取财产”“拖油瓶顶替正主觊觎谢家”等等戏剧性桥段给影响了。 但她的确没有接触对方的意思,可她也很确定——这个女孩,是排斥自己的。 最后在电梯里对视的时候,眼神陌生又避讳。 隔着天然的屏障。 —————— 谢须弥上楼后,本来要去南面的书房,那边安静一些,但迟疑了下,到了二楼西侧,进去后用室内电话联系了管家,吩咐了几句。 接下来她看了好一会家里产业的资料档案,中间管家来送下午茶,她问了一句新来的客人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也没问别的,只问这里有没有大人在,我说没有,都是大小姐您跟一些朋友在,按照您的吩咐,我也告知如果不想跟其他人接触,可以去安静的地方休息,她答应了。” 大人在不在? 他们这些人年少老成,一个个端着架子装大人,要么野心勃勃已经蓄势要接大人的盘,最不愿意别人看轻自己。 这个客人,却是还懵懵懂懂的,是来找妈妈的? “没有提出要走吗?” “没有。” 看来她的父亲要么那位秘书是把人骗来的,还是以其妈妈的名义。 但这个小孩对此估计也是醒悟了,不知为何没有闹,反而留下了,也不反抗。 乖得无辜又柔弱。 谢须弥对此有点烦躁,随口问人现在在哪。 “安排去了小花园那边,我刚刚去看了,在做作业。” 做作业? 谢须弥端着茶杯的动作顿了顿,也没说什么。 管家走后,半杯茶在桌面,人不见了。 北面小花园安静许多,踱步休息的人靠着栏杆往下瞧。 细条板正,乖乖巧巧握笔写试卷,偶尔在白纸上快速演算,速度很快,安静且流畅。 做题的速度,很快。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其细长的颈项微倾,过了一会,她停下了。 从书包里面掏出一个水杯,喝了起来。 就在桌子上,精致的茶水糕点完美无损。 这位小客人看都没看。 谢须弥眸色微阖,转身离去了。 ———— 回到书房后不知多久,窗外忽然有了剧烈嬉闹的动静。 水声,笑声,怒骂声。 谢须弥放下书,走到窗口拉开窗户往下看。 原本在小花园做作业的人,狼狈站在泳池水中。 女孩双手并拢掩住白色校服下的敏感位置,抬头看来。 谢须弥看到了她抿直的唇线跟眼里的倔冷。 她皱眉了,接着走开。 混乱中,刘月已经被人救上去,本来就穿着泳衣,无所谓,正站在池边骂骂咧咧,还不许人下去拉她。 周望岫会游泳,但她没法上去。 衣服,湿透了。 他们都在看着。 刚刚她听到了窗户被拉开的声音,抬头看去,看到了这些人对自己行使这些“权力”的源头正站在那俯视着自己。 好高啊,比之前还要高高在上。 她大概是真的昏了头了,竟下意识想要张嘴求救。 但不等她开口,只看了一眼,那张让人看一眼都望而生畏的脸就消失了。 周望岫垂下头,努力想要挪动腿脚离开这个只剩下她一人的泳池。 但身体在波动的水声中起伏,她不得不准备打开双手....她不确定这样的自己在这些人的眼里跟手机里是什么样的。 她看到有人用手机对着自己。 但她期待不了任何人,好像。 突然。 头顶有声音,接着落下一片厚重的毛毯。 挥洒着批盖在她头上。 像是一大片鸦羽。 她愣神了,但也下意识拽住遮盖环布了身体。 毯子跟着湿了,有了重量,但给了她安全感。 谢须弥来了。 腿长,步子很快,只带着女管家跟两位女性,还没到就开了口。 让所有人走。 不少人愤慨,觉得她过分了,也有人看出她真的生气了,拉扯那些要叨叨的人,主动解释。 骂她恶毒,竟敢拽着刘月下水....过分了芸芸,他们没有故意欺负人。 “我看见了。” “不道德且不合法,所以,一定不好玩。” “但是你们非要喜欢,不管在这还是外传出去,都只显得我没有教养?” 谢须弥平静道,其他人顿时哑口无言,刘月红了脸,不得不道歉。 这些人后来是抱着什么心态离开的,那不是周望岫能管的事,而谢须弥显然也不在乎。 她从女管家手里接过了干净的浴袍,要在她上岸时递给她。 “谢谢。” 周望岫只拢着毯子,在这人接近后,下意识迅速撤开一步,避开了干净的浴袍,因为不想再打开身体。 她,不想。 “抱歉,是我的过错。”谢须弥看出了她的抗拒,没有再上前,把浴巾搭在边上。 她本想让管家或者自己带她去换洗整理,原以为这么戒备如小鹿的人会否决一切,只想着离开,但不知为何,这人后来同意了。 让她带。 —————— 进了房间。 “浴室在里面,吹风机这些都有.....” “衣服换下来后会有人清洗烘干,很快,你先穿这套....” 其实谢须弥也不太擅长单独跟人尤其是陌生人相处,但今日多少有些责任在身上,只能在天性冷淡中尽量做到了周到,只是这些事务往常都是管家仆人等安排的,她按照记忆说了几句,一边从外间的换衣间取东西,连续拉了好几个抽屉才找到。 但她这边有动作,那人却安静得仿佛不在这里。 受委屈了,也这么乖吗? 想到这人之前乖乖顺顺躲在小花园里写作业的样子。 “你多大?” 周望岫一身湿透,因为毯子吸水厉害,一直在滴水,落在地毯上,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昂贵,她实在怕极了昂贵的东西被损坏而需要她承担,所以她下意识取下了毯子,正站在淋浴间门口拧干,很用力,本来就白的手背都显出了青筋。 听到谢须弥这么一问的时候,她一愣。 多大? 十七岁的女孩犹豫了下,还是报了个数字。 谢须弥也顿了下,转身看去,正好瞧见这人侧着身的动作,脸上满是跟刚刚说话语气匹配的犹豫跟羞然,大概是为了自己刚刚那个问题。 但她也看到了这人的衣服.....比正被拧着的毛毯湿得多。 光裸的脚下是蓄积的一滩水。 谢须弥别开眼,握着干净的衣物的手指紧了些,将东西放在淋浴间外的置物架上。 “知道了,就这套。” 她也不算拿错。 谢须弥出去后,门被后者拉上。 周望岫愣松小许,忽然脸色爆红。 这人问的是年龄。 —————— 谢须弥看了监控,也听了管家等人的说辞。 这群人自知没看顾好,于是知无不言,到底把事实补全了。 小客人去洗手间的路上,被拦下,以自己喊她过去的理由,小客人不得不去,有仆人看到了,但因为不敢得罪人,就没拦着。 谢须弥没说什么,看了管家一眼,管家点头,叫走了人。 过了一会,谢须弥回了书房,瞧见浴室里面的人已经出来了,正在扎吹好的头发。 四目相对。 周望岫放下手,默默拉了衣摆。 衣服正好。 谢须弥走向沙发座那边,倒了茶水,挪了一杯在桌子上,指了对应的位置。 “有问题想问你,请坐。” 对于周望岫而言,眼前人一板一眼的,怪让人怵的。 明明看着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像个大人。 更像是这个巨大的书房,架子上各种语言跟类别的书籍晦涩难懂,与她过往十几年的见识格格不入。 周望岫慢吞吞走过去,坐下后,没喝茶,不等谢须弥问就组织好了语言。 “对不起,今天是我糊涂了,打扰了你们。” “但我,没有故意推她。” “如果给您带来了困扰,我愿意承担后果。” 谢须弥的目光从这人未动的茶水上收回,撩撩落在其脸上,然后是眼睛。 “既然是被骗来的,为什么不提出离开?” “被欺负了,也想着把场子圆了,担心得罪人。” “是担心因为自己,让我产生报复行为,给你妈妈惹麻烦?” 没有任何前兆,谢须弥开门见山,这让在浴室里做了好久心理建设跟预估的周望岫有些措不及防,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说:“本身,我就是额外闯入的,估计您也不知道,也干扰了你们的娱乐,对此我很抱歉。” “至于谢先生的安排,我虽然不清楚缘由,但那是大人的事,我这样的....微不足道,能不影响就不影响吧。” “反正,谢小姐您说什么,我都能应下。” 谢须弥皱眉,她没有追究的意思,这个女孩内心是把自己想象成什么样的洪水猛兽? 像她父亲那样的....掠夺压榨者? 装,隐忍,顾左右而言他,也在暗示不要影响大人那边....甚至为此不追究谢先生跟秘书等人对她的诓骗跟不尊重。 对此而言,那些花花公子千金小姐对她的戏弄仿佛都无关紧要了。 这人既没有落泪,也没有叫委屈。 谢须弥在这人身上看到了新的本质,这些本质如果在家族其他人基于高高在上的立场偏私狭隘的恶意揣测下——大抵就是心机深沉的显现。 但在她看来,一切只归朔于一个本质。 “你很孝顺。” 她说。 周望岫:“?” 她有点摸不准这个人的脾性,言辞总是出人意料,一时不知道怎么应,于是干巴巴道:“母女么,本来就该这样的吧。” “非常感谢谢小姐你的宽容大度,我很愧疚。” 又在装。 谢须弥的手指揉了眼角,目光不咸不淡瞥过大书桌上的相框,不动声色又移回来,“也许吧。” 这人不知道自己家的情况,如果知道,就不会说这样的话。 那意味着,她对谢家毫无调查,或者说....没有兴趣。 “所以既然做好了受委屈的准备,还是把刘月拽下去了,为什么?” 这是她刚刚提起要问的问题。 周望岫豁然抬头,盯着她。 这人自然没看过下面的情况,当着那些人的面偏向了自己,后来是看了监控?确定了自己确实也在被推后把人一起拽下去了。 谢须弥静静看着她。 半响,周望岫大概对她做了一些判断,扯扯嘴角,不再是“我不懂谢小姐您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我真没有。”“是我的错。”这类态度,而是相似谢须弥那样的开门见山。 “大概是觉得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跌进水里,其实就是无关紧要的事,没有被处理的价值,我也只能像之前一样,一个人在池子里,无人救我。” “但如果是两个人一起掉进去,事态弄大,作为主人翁的谢小姐你,可能还会关注一下,并对此进行处理。” “我是在赌吧,赌我自己足够无关紧要,也赌无关紧要的我还不配让谢小姐您留我太久,一旦事情闹大,所有人都在排斥我,您,总得把我送走。” 很矛盾,她既不想留这里,又不得不留下,可不能自己主动提出离开,这样会把责任摊在她自己身上,影响她的妈妈,可如果是被欺负了,被厌恶了,被送走,那责任就不在她了。 谢须弥压下内心对这人的进一步惊讶跟判断,反问:“你不怕得罪他们,或者得罪我?” 周望岫重新低下头,“本身没有这件事,他们跟谢小姐也不会对我有好感,可以理解。” “易地而处,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非我本意。” “以后能不再接触是最好的吧,这是真心的。” 这倒是真的。 能不再接触,彼此两安。 谢须弥:“你会怪你的妈妈吗?” 周望岫抬头,对这个问题很不满,看着她的眼睛也带了几分愤怒。 柔弱到无骨的人,清丽明淡,做作业的时候像极了所有人都爱的好孩子,但生气起来....眼睛好像淬了小火星。 谢须弥十指交叠,后背离开椅背,倾身些许,观察着她,补充问:“到现在都不肯喝半点我这的茶水,生怕被下毒似的,内在是骄傲的吧,也未必看得起我们这些二世祖,但你还是忍了,就不会怪罪....怪罪长辈所为给你带来的难堪吗?” 大小姐不该这么锋芒毕露进攻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这有违她被规划好的性格。 她后来反省了下自己的言行,认为,要么是日子太无聊了,要么是她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成熟,尤有几分面对未知人物闯入生活的好奇心。 再要么是这个小客人表里不一的情况刺激了她内心的恶面。 母女关系。 这些字眼对她的刺激比想象中大,小客人估计也没想到。 但小客人的眼里小火星燃烧不尽,再无之前的伪装跟回避,盯着她,回复了。 “我爱她,爱过任何人的生命,包括我自己。” “就好像谢小姐你爱自己的爸爸妈妈!” “难道你会审判你爸妈的对错吗?” 周望岫实在不明白这个看着很有距离感的人为什么会对陌生的自己说这些话。 莫名其妙,又过分深入。 只是因为挑剔或者厌恶吗? 那还不如羞辱自己,跟她的朋友一样。 何必....何必用这样的角度。 她神经病! 谢须弥:“我会。” 嗯?嗯.... 周望岫一下卡壳了,看着这个冷静自若的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也想到了自己的家庭,父母。 那些难堪的事,她的妈妈不得已的事。 好吧,其实她也会,比如审判她的爸爸。 可在从小得到的教育里以及情感上,做到冷酷的审判很难。 非常痛苦。 这勾起了掩埋深处的情绪。 脸都涨红了,情绪崩到无可松解的地步。 然后她做了一件她自己想不明白,谢须弥也没预料到的事。 她,端了那杯茶,吨吨吨一口闷。 喝完,杯子邦一下放在桌子上。 “我不喝,是因为我茶过敏,喝了一晚上睡不着!我明天还得上课,还得考试!” “什么下毒不下毒。” “有本事你真下。” 谢须弥:“.....” 整个房间都是安静的。 晦涩难懂的书籍像是人类的历史一样沉默。 然后,小客人打了一个饱嗝。 对视着。 小客人面如死灰,说:“我要回家。” 嗯..... 大家族培养出来的继承人,高挑,英气,年轻而清冷,披肩的黑发微落下耳侧,被手指往后耳后抚过。 “那我,可真不敢。” “也不想。” 不想什么? 周望岫觉得自己这辈子考最差的分数,那一天糟糕的心情也比不上此刻。 “如果谢小姐你不想给我下毒,也不想对我做什么。” “那劳烦让我回....” 谢须弥:“也不想让你回家。” 周望岫怔住。 书房再次安静。 5、别人?(少时) —————— 谢须弥起身了,走向书桌那边,“既然茶过敏,我让人安排维生素c多的饮品,中和一下,趁着这个时间,你过来。” 周望岫木然且不解看着她。 谢须弥已经没了之前的进攻性跟探问趋势,冷静且平和,姿态宛若长辈,或者....教导主任。 一手搭着书桌主位,挪走了她原来的资料到一边,按了按钮。 “带着你的书包。” “过来把作业写完。” —————— 书桌升降台已经把电脑启动收起,面上摆着高一学生书包里书籍跟试卷等资料。 纸笔齐全。 管家送来相关饮品跟饼干小面包等物时,瞧见自家大小姐不在书桌主位,反而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心里咯噔,再看那位埋头做作业的女生就越发客气了几分。 —————— 周望岫松口气,说自己做完了作业,天色也晚了..... 谢须弥起身,走过来,在周望岫收拾东西要把写满的试卷收进书包前捏住试卷一角。 要抽出。 周望岫跟着迅猛摁住。就差把人扑上去了。 这一刻可一点也不温吞柔弱。 “我做完了的。” 谢须弥瞥了一眼,“我得对你负责。” 周望岫为这句话无语,不知道想吐槽反驳什么,但又不敢开口,敢怒不敢言,“我知道,所以我都做完了的,你不忙吗?” 这么闲? 谢须弥没看她,只看了试卷一小会。 “这个题,错了。” 周望岫:“?” 谢须弥抽出试卷,指了其中一片。 “错了好多个。” 周望岫当然知道自己后面是什么状态,基本胡七八糟写的,就想着早点离开。 而且,总是忍不住看某一处。 那人手里的书封面文字她都能倒背如流了。 桌子上那些资料千奇百怪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看着档案袋上的英文好像是什么公司。 不是她故意要看这些东西,而是,她总不能一直看人,然后反复在想:从小到大,见过的人里面有谁比这个人更好看?幸好有,妈妈比她好看,肯定的!可是她为什么没把衬衫的扣子扣上?反正在学校里肯定不准这么穿,这个人会被罚站!对! 别开眼,她说:“没办法,我不太会,但我努力做了,虽然题目错了,但我的态度是正的。” 她倒是挺自我正能量的。 谢须弥原来也以为如此,也认为自己对她的判断可能有误,还以为是个好学生,看来.....随手翻了前面的试卷。 前面全对,而且按照之前窥见的做题速度,这些已经属于高三范畴的超前试卷对她而言游刃有余。 后面一片错了很多。 确实是个好学生,但分心了。 估计只想着离开。 目光幽幽落在这人的侧脸,阖好卷子递过去。 “看来不该留你,耽误你时间了。” 她这么客气,鼻尖因为对方就在边上也有侵扰的香气,周望岫反而不自在,拿过卷子,拖着书包挪到桌子另一边整理。 一边整理,一边客气道:“怎么会,是我状态不好。” “怪不得别人。” 谢须弥:“别人是谁?” 周望岫:“......” 好在书包收拾好了。 “今天很高兴认识你,谢小姐。” “饮料很好喝,一点也不甜,面包很好吃,很软,你人也特别好。” “我得走了。” “所以.....请问哪里坐公交?” 她铺垫了好几句,都快把纸巾盒子夸一遍长得方正立体了,才带出真正的目的。 谢须弥把书放回书架,“下面有车子已经在等着,你告诉地址就行。” 这时候,这大小姐又冷淡如初,非常有距离感。 而且那种驱使他人的自然从容与生俱来似的。 但周望岫如释重负,抱着书包就往大门口走,快出去的时候,却想起了一事,停顿了。 回头问。 “谢小姐你肯定很讨厌我一直在装。” “但我也有不装的时候,比如我是真心在意——今天你因为我这样对待那些......你的那些朋友,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结果?” 谢须弥回头,手指还搭着书架,姿态远比此前的进攻性或者好奇心来得冷漠且高傲。 “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成为我人生的一个污点。” “跟你无关。” “而且确实也不至于让我付出什么代价。” 周望岫放心了,又有点奇怪的感觉——感觉自己今天是真的意外介入,介入这种本来绝对不会跟自己有接触的人所属世界。 那些人随便一个在她的学校里都可以耀武扬威,像刘月,拽下人后,她其实也是很惶恐害怕的,也会后悔不安。 但原来也有人那么冷酷对待他们,也不会付出什么代价。 刘月低头道歉的样子,她想了好几遍。 那么,这个人看穿了自己的伪装,才挑剔审视,现在又不知道如何看待自己。 有心机的拖油瓶? “哦.....那就好。” 周望岫把书包背起来,就要走。 “不太好。” “啊?” “你不换衣服?” “.....” 管家把烘干衣服送来了,周望岫换好后出来,瞧见谢须弥手里拿着一张明信片端详。 “你的,夹在书里的?在桌上。” 谢须弥递过来。 “是我的,谢谢。” 周望岫收起了它,但拿着它有些恍惚,因为是她爸爸送的。 飞快将它塞进背包内夹层,道了谢。 “新疆很远。”谢须弥说。 “是,等以后年纪大一些再去。” “那估计要很久,当前要以学业为重。” 周望岫总觉得这人把自己当小孩子看。 手指拉着拉链缓缓拉上,语调也腔正老成许多。 “冒昧问下,谢小姐,你多大?” 谢须弥:“......” ——————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但谢须弥总是从别人的嘴里,别的渠道听说关于这两母女的事。 金屋藏娇,以及天赋异禀。 前者在于对外界接触很少,不怎么露面,也违背世人对其的判断,毫无跟谢家接触的意思。 后者则是因为跳级。 在全国文明的省重点高中跳级。 最初进校时测考就是年级第一。 那天分别时,她既回复了小客人的问题,告知自己已然十九岁,也得知对方十七,其实的确没差多少,所以小客人才脱口而出。 “那你看着不像只大我两岁。” 大概从她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话,这人跑得飞快,哪里还有伪装的半分柔弱。 夕雾? 她今日其实出格了很多次,也几次判断错误。 也许不接触是正确的。 她们本来就不该再见。 ———————— 三天后,她们在校门口再见了。 周望岫知道自己看见她了。 新交朋友杜璃璃从后面勾住她脖子,在周望岫身体一僵准备脱离时,前者已经热络说着学校的事,还把糖果塞进她手里。 “看什么呢?奥,明睿那边?别看了,那些车子贵得很,我看一眼都怕赔钱。” 谁能不知隔壁是顶级的、世俗认定的私立高中,只是某种不符合社情的字眼不会摆在明面上用。 权贵,财富,不需要高考。 好像跟三中是两个极端。 “我有几次看到上课期间,他们好多学生还被车接走或者送来,不用上课,是有事请假离开?” 杜璃璃:“也不是,学校的课对他们来说是次要的,只能是辅助吧,他们做的题跟我们的不一样。” 周望岫一直在小镇读书,虽然最初的家庭环境也算丰沛自在,所受教育背景也好,家里多为读书人,但也确实没见识过这些。 她好奇,而且因为前些天的接触,有了一定的概念跟迷茫。 “以后都留学?” “不哦,他们里面好多人其实已经算是到处留学后再回来的了。” 杜璃璃拽了下她的袖子,指着一处,仿佛抓到了一个典型。 她,她,就是那位,她就是从小满世界飞的,各国都读过书,也不是刻意接受不同的教育背景,只是因为家族产业部署,提前把人送去感受当地的环境跟人事。 “好像今年才回来的,不爱跟人接触,很忙,来学校的次数都不多。” “哇,她看过来了,是不是看到我指着她了。” “快跑。” 杜璃璃拉着周望岫跑了,周望岫没有留下的意思,回头,在跑动中看到车里后座上的那人瞥来一眼,又把车窗升上了。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天离开度假屋的时候,她正好看见一个仆人被辞退。 恍惚间,她明白了什么,但更害怕了。 她们往南边跑。 车子往北边开。 —————— 谢先生后来很少接触周望岫,她不清楚后面有没有谢须弥做了什么,表达过什么,或者她的妈妈是否知道这件事。 对前者,她不敢再接触,也觉得没必要没资格揣测。 对她的妈妈,她一直都清楚只要自己按部就班完成学业就是对她最好的支持。 妈妈也反复说过。 所以,她什么都做不了。 问多了,是伤害。 做多了,是干扰。 而且,她在很多个晚上思前想后都想不到在阻拦妈妈之前,如何去解决庞大债务跟那件愧事。 没有能力,只会提出问题,不能解决问题,在既得利益的条件下还去哭诉委屈。 她做不到。 ——什么时候能做到像那个人一样,哪怕做了什么,也不需要付出代价,那就好了。 ——我想去见妈妈,但又怕惹怒那个谢先生。 日记里,在那一天回到学校宿舍后记录下这样两句。 —————— 直到,谢先生不知道哪里抽了风,要把她妈妈带到谢家场合去。 为此提前安排把自己送到化妆以及挑选礼服的地方。 跟上次一样,她反抗不了。 那个秘书还是那副嘴脸,微笑着,礼貌地,邀请她。 保镖夹在边上。 把她带来这个绝对陌生,让她这个外来者格格不入的地方。 好在也没别人。 除了谢须弥。 后者有点意外看见她。 那眼神,让周望岫看不懂。 但她看到对方让所有人退出去了,包括那个秘书。 只剩下她们两个。 6、裙子 ———— 周望岫原来以为这里是一家店,但左右看看,又觉得这里不像开店的架势,这么大的地方,没了员工,只剩下她们两个。 为了避免两人独处后的古怪安静气氛,也避免一直盯着人家看,她就顾左右而言他。 “这里是什么店?开在这里,有客人来吗?没什么人的样子。” 她那时不知道“安静”对于一些人而言也是愿意花钱买的品质。 也有些店,是不需要对外开放给人看的,“人流”对于他们而言反而是影响档次的存在。 当然,在后来很多年后,就算是世界顶级奢侈品牌,也得下场追逐利益。 现在,泾渭分明。 谢须弥没有对这个幼稚的问题产生多大的反应,鄙夷,教诲,都没有。 她穿着从出门到这就没变过的长裤跟黑色毛衣,连首饰点缀也未有分毫,只有手腕上的腕表偶尔从袖子偷跑出一点点。 依旧翻着手里的杂志,都没看周望岫,只说:“那大概是因为我比较好强,怕穿得不好看,边上人还多,所以让他们把其他客人推到别的日子。” 这人冷淡,但很少对别人评价审判,对这家店也是,哪怕她天然站在甲方的优势立场上。 但周望岫还是下意识想到了那天被直接辞退的女佣。 揪紧书包。 “那你不怕我话多吗?” 这里就她们两个人了,她也还没选衣服吧。 谢须弥:“不会,我懒得换,留下你也不是为了让你评价我。” “也没打算评价你。” 周望岫再次为这人离奇古怪的言语与性情所怔神,不理解,迷茫,但很快回神,“那你难道是想让我......” 谢须弥:“后门可以出去,我让人送你走。” “只要你不想留。” 突如其来的欢喜让周望岫几乎耐不住,拔腿就往边上小门那边走,但走了两步,步伐停顿了。 “我妈妈,今天确实去了你们家吗?” 谢须弥已经放下了杂志,缄默些许,道:“是,这次去了。” 上次是谎言。 这次是真的。 谢先生这人也不太正常,时真时假,用心毒辣,这一茬肯定是有些用意在的,就是不知道针对大的,还是小的。 作为他的女儿,她很确定。 周望岫不走了,再次抓紧了书包带子,一身跟这里格格不入的蓝白校服都跟着她静顿在那。 “所以,如果我走了,谢先生是不是就有理由怪我妈妈了?” 谢须弥:“我不确定。” 她其实想说:你们应该早知道要应付这样的难题,毕竟既有所得必有所付出。 但她没说,是因为确定这俩母女应该很清楚这件事,所以处处都在妥协,至少当女儿的很聪明。 话题难堪,现实更难堪。 “那我,还是换一件过去吧.....反正也不吃亏,我看衣服都挺好看的。” 周望岫露出乖乖的笑容,但没直接走回来,因为还迟疑问了一句,“我这样,可以吗?你同意吗?” 谢须弥惊讶,把杂志放在桌子上,“你不需要我的同意。” “我没有掣肘你的资格。” 为了一个人向另一个人妥协就够了。 她大概不太喜欢这个女孩向太多人妥协。 连笑都是虚的。 周望岫觉得这人更冷淡了,也不敢打扰,就乖乖走回来,环顾周遭,把她的书包放在了地上最不起眼的边边角。 谢须弥冷眼瞧着,但没说什么。 然后她的小客人开始挑衣服,挑着挑着,速度倒是很快。 谢须弥忍了好一会,还是没忍住。 “这件不行。” 周望岫吓了一跳,身体下意识回转要避开。 原本谢须弥只是从身后握住挂衣架一端,因为这人反应巨大,不得不退一步,另一只手往上扣住这家品牌工作室特地挑选出来供她们挑选的大衣架之一,它在摇晃。 “对不起。” “没什么。” 谢须弥稳住后,瞥过手背上摩挲过的小马尾,痒痒的。 收手,指着周望岫手里跟抱着的衣服裤子。 “上下喜欢哪个,选一个,再换别的搭配,两个一起,不行。” 周望岫:“我还没换....就不行吗?” 其实她不确定喜欢不喜欢,就是随手拿,就想着赶紧换好离开。 就是好奇会有多难看,让这位明显很挑剔又冷淡的谢大小姐都无法容忍。 谢须弥觑着这人的小脸蛋,几乎能立即看出后者乖顺之下的不安分,淡淡道:“单独也许都好看,但合起来就是不行。” “哦,倒是跟人一样,人生也这样。”周望岫想到了杜璃璃每日叨叨的那些言情故事,有些老气横秋道。 “......不是数学题,不用举一反三。” “.....” 周望岫也不犟,思索了下,把衣服跟裤子都挂了上去,在谢须弥瞥她的时候,讪讪选了另一件上衣。 这个才是喜欢的。 保守,但端庄舒适。 她也没有选那些漂亮裙子的意思。 有点回避。 谢须弥没说什么,走开,慢吞吞两三步后,从中挑出了裤子。 换了后,果然大不一样。 倒不是说她从小没穿过好看衣服,而是从那件事之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状态了。 打扮,成了会惹麻烦的忌讳。 周望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有点走神,但也从镜子里看到了后门的谢须弥目光,很快就掩饰了刚刚的情绪,对着镜子摆好笑脸,转身道谢,夸谢须弥的眼光好。 一口一个谢小姐。 既不想年轻小女孩的口吻,也不符合身份。 她们说白了都还只是高中生。 但谢须弥始终没有纠正这人的意思,也随她怎么称呼,目光从镜子里收回,“这条裙子,试下。” 周望岫这才留意到这人不知何时挑好了一条裙子。 一条,特别好看的裙子。 是她以前跟爸爸妈妈出去旅游或者逛街路过那些华丽门店见过一眼,都会多看第二眼但永远不会走进去所求的那种裙子。 奥,原来她还是那个小女孩。 也可以是。 但,好像依旧不能索求。 谢须弥不等她发问或者装出什么姿态回应就先开口,“带回家,好歹是耽误你学习时间的回报。” “他理当为此买单。” 其实,哪里是什么高中生,她哪里像一个高三学生? 老成冷淡,心思深。 而年少一些的那个高一生,其实也并不单纯。 在沉默后,她露出苦笑,“如果我说,我不太想从谢小姐你的父亲那索取其他账单项目上的钱财,不管是以任何名义,你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吗?” 喊谢姐姐会好点。 但她们都知道“姐姐”这个字眼容易触发社会关系上的隐患。 她怎么敢。 “不会,我知道你不会要。” “?” “所以各退一步,我买单。” 谢须弥把裙子塞到她怀里,“去换。” 周望岫有点懵,走进换衣间后才清醒一些,然后更迷茫了:这叫什么各退一步啊? 不过..... ———— 谢须弥站在窗下看着远处景色,也能瞧见在外面院子里等候着的秘书等人。 秘书正在跟谁手机对话。 谢须弥眼神冷漠,嘴角下压,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确定在想些什么,直到....那秘书反身瞧见谢须弥,身体僵住,微躬首尴尬一下,默默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好在,谢须弥很快转身回去。 换衣间的门被敲响。 里面的周望岫如蒙大赦,“我,我头发卡链子上了....” “能帮忙吗?” 谢须弥刚刚算了时间,察觉到人好一会没出来,猜到了,问了现在能不能进去,得到肯定后,里面的人把门拉开。 里面可不似一般时装店的换衣间逼仄,很宽敞,还有座椅,上面搭着换下的衣服,周望岫也确实焦躁于马尾下面被链子卷进去。 不至于拉不到,她手没那么短。 谢须弥走到她身后,抬手处理头发跟链子。 镜子在跟前,周望岫夹在这人跟镜子之间,她能通过镜子看到自己一脸燥红。 “我不是够不到,是头发太乱了,可能夹到了....麻烦你了。” “头发多,挺好。” “....” 周望岫一时无言,但再看镜子,能瞧见后者因为高了自己一些,垂着眼处理链子时,高挺鼻梁跟优越眉眼都在似神明垂怜。 明明没什么人情味,但耐心认真。 她心脏咯噔了一会,很久没说话,直到....谢须弥忽然抬头。 啪嗒微微声。 链子自由了,左手指腹撩开受困的发丝,不经意间摩挲过少女漂亮脆弱的雪白背脊,脊骨曲线似被凉水激过一样有了绷紧的起伏,腰肢挺力,人也往前躲了些。 谢须弥目光瞧见了,抬眼。 对上了镜子里的人。 一时静寂。 两边都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周望岫忽然说:“你其实是不希望跟我再接触的吧,不想再看见我。” “.....”谢须弥没否认。 周望岫:“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谢先生一次次拿我当棋子,估计不是为了辖制我妈妈,毕竟光是钱财这件事上,就足够让我们母女为此割让尊严,毫无反抗之力。” 谢须弥:“所以?” 周望岫:“可能在他眼里,我们也不值得他这么大费周章,除非,是为了另一个人。” “他是要用我来刺激你吗?” “你们父女,关系不好?或者就是他要用我来提醒你,让你屈服于他的一些安排。” “用我这样一个半吊子的拖油瓶。” 7、至亲 谢须弥刚刚才意识到这个小客人其实也不小了,现在确定,这小客人的心智确实不一般。 她敏感,聪慧,而且大胆....甚至算得上放肆。 提到“拖油瓶”甚至谢先生这些行为的目的时,甚至有点自嘲,仿佛觉得他们父女这样斗法有点离谱。 至少,她自认为没有这种威胁的力度。 除非,加上她的妈妈。 拉好链子后,谢须弥没有完全撤手,手指抵着链子跟颈骨位置,仿佛下一刻就能抚到少女的脖子柔嫩皮肤。 她不动。 “学业跟人生规划上的一些选择,无法一致。” “不是所有父亲都会完全厚爱自己的孩子,甚至为此妥协。” “连累你了。” 谢须弥对这件事没有遮掩的意思,毕竟人家已经看出了大半,她只是惊讶这人敢揭露。 有点跟自己摊牌的意思。 周望岫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父亲这样的行为毫无波澜,不痛苦吗? 相比而言,自己至今都没法解脱那个阴影。 她的爸爸也不是个好东西。 “我无所谓,但我妈妈....说白了我们这两个外人也只是因为当前一笔钱低头,没有别的不切实际的想法,这点我可以保证。” 摊牌的目的是担心谢家父女的争斗会连累到她妈妈。 谢须弥:“那你呢?真这么无所谓?” 次次被人当玩偶一样带来带去使唤。 “我啊?我也没什么可失去的,其他都是小事,而且也没吃亏啊,还赚了衣服。” “对了,你要选衣服吗?等下要我帮忙拉链子吗?还是把外面的人叫进来?” “不用。” “哦.....那欠着,以后还你。” 谢须弥没说什么,只是瞥过这人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静悄悄,全程没联系过任何人。 —————— 走进谢家老宅主屋,其实就是谢先生父女如今的住所。 其他谢家人分居各地,在某些节日或者大事上才会聚一聚。 今天是有节日在,也没有单纯以介绍温言荃当主题,就带来了,通知一声,让这些人私底下疯狂猜测揣摩。 老管家在前面,殷勤温厚,而周望岫跟在谢须弥身后,在心思不宁中全靠盯着谢须弥的黑色长裙稳定心神。 这人,一米七有了吧? 十九岁跟自己差距好大。 她是怎么临走时随手拿了一条黑色裙子就穿成这样的? 很快周望岫就没再关注谢须弥了,一来是这人出席了会餐后没多久就管自己去了楼上,二来是她看到了自己的妈妈。 楼上,谢须弥坐在阳台椅子上,看着后院湖泊波光粼粼,风吹来,吹走了楼下的一些刻意热闹。 但这种热闹里面肯定没有刚刚坐在一起的俩母女声音。 刚到场,她的父亲就端着儒雅宽厚的姿态让周望岫坐在她妈妈身边。 也挨着自己。 吃饭时,偶尔手肘碰到,谢须弥没什么反应,但周望岫默默往她妈妈那边移。 “之前只是听说,今天一见,才知道温女士果然美丽动人,连女儿也这么漂亮,一看就是俩母女。” 说话的是谢须弥三叔,笑容很古怪。 一桌子的人精,一肚子的腌臜。 同辈的年轻人都对对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须弥握着刀叉,瞥到隔壁小姑娘戳鱼肉的动作大了一点,鱼肉被戳稀烂,她停下吃饭的动作,朝对面看过去,眯起眼。 但她跟谢先生都还没说话,温言荃就抬头了,握了女儿的手背。 “基因学总是有道理的。” “就好像我看到谢先生跟诸位,你们也都长得很像,不愧是至亲血脉。” 谢二叔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谢先生忽然放下酒杯,盯着温言荃说:“那你就说错了。” “不是一个妈生的,怎么能说是至亲。” “而且肯定一点都不像。” 温言荃:“那我是第一次知道,抱歉。” “是吗?” 谢先生冷笑。 谢二叔等人如坐针毡,难以下咽。 气氛一时尴尬住,周望岫担心自己妈妈惹怒谢先生,反握了其手掌,正要说话。 谢须弥偏头吩咐管家:“今天的鱼,太烂了。” “还会说话,挺吓人的。” “给我的至亲们换一份。” 谢家人:“?” 谢先生:“.....” 周望岫低头看了下难以下咽的烂鱼肉,再看边上唯一不被这顿饭干扰任何表情的大小姐,艰难忍下笑。 —————— 后来谢须弥就走了,吃不了一点,说走就走。 其实,这不是谢须弥第一次见到温言荃。 在此前一段时间里,有很多人把偷拍到的照片以及资料发到她这。 虽然在她明确表态下没了后面的多余之事,但她还是知晓自己的父亲眼界的确够高。 那天一眼看到周望岫。 都不用问,她就知道她是温言荃的孩子。 等她长大,也许会跟她的妈妈一样让人颠倒心神。 —————— 周望岫其实没想离开温言荃。 太久没见了,她有好多话要跟妈妈说。 可是,没多久后者就被谢先生叫走了。 周望岫在原地等着,一边百无聊赖看着周边的花树。 然后就瞧见那个烂鱼一遇到谢家三叔....儿子? 可能年纪跟谢须弥差不多。 不记得叫什么名字,谢家人刚刚也没人跟她们介绍名讳。 彼此双方都没这个意思。 但他是带着怒气来的,看她身边也没别人就开门见山。 “这么嚣张,就不怕什么时候鸡飞蛋打一败涂地吗?”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周望岫看他后面也没人,想到她妈妈说的话,也清楚了谢家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壮壮胆子,说:“那你打死我吧。” 他敢打,她就敢闹,看那个对谁都没啥情义的谢先生会怎么做。 对方:“?” 气氛一度死寂。 周望岫:“那我走了。” 她转身要走,一副要溜的架势,速度很快。 但,她忘记了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不是谁都跟她或者谢须弥那样的好定力,也有不理智的时候。 竟真的追上来,拽住她的手腕就要动手。 砰! 一个茶杯扔了下来。 碎在他身边。 吓了人一跳。 他迅速弹开了,一屁股坐在草地里了,倒是周望岫还比他镇定,站在原地,迅速抬头看上去。 现在是黄昏时,朝霞漫天,光辉璀璨在她身上。 阳台上。 谢须弥伏搭着栏杆,很轻又足够清晰唤了名字,“谢思邈。” “别在这里闹。” 狼狈的谢思邈是真的怕这个堂妹,咬牙切齿,转身就跑。 —————— 谢须弥看到了周望岫张开笑颜挥手的样子,她有些不自在,转身进屋了。 但一转身就瞧见了她的父亲站在那。 用幽深的目光打量她,揣测她,判断她。 她没什么波动,走进去后,坐下。 “爸爸跟温阿姨谈完事了?” “我以为你会对她们很排斥,看来是我错估了。” 谢须弥:“爸爸教养我这么多年,难道是希望我是一个盲目降罪他人就陷入无理取闹状态的废物?” “听着,像是在怪我。” “我什么也没做,爸爸。” 谢先生坐下来,泡茶,笑眯眯说:“但你要选那条看着就愚蠢的路,是因为喜好吗?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热爱文学。” 谢须弥:“我会选双系,也可以摆平中间的难度,随时在爸爸需要我的时候派上用场。” 谢先生:“如果有这样的精力,就去开阔另一条路子,更有用的路子,不要把时间跟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跟事上面。” 谢须弥:“爸爸也没以身传教给我树立榜样。” 谢先生眯起眼,盯着她,后笑:“你是在怪我用钱来买卖无辜人的尊严?” 谢须弥:“我只是不理解,就算成年人的私事无可指责,也尊重金钱带来的资助需要代价,这也包括母女之间的联系都不许?” 两次被带到不愿意去的地方,但没有一次是主动联系到人告知情况的。 这不符合周望岫的性格,她应当及时提醒她妈妈,做好心理准备,而不是贸然出现。 除非,她联系不到对方。 彼此依靠的母女,被人为强行割裂了联系。 多恶劣的行为,毫无人权。 “......” 泡茶的谢先生停住了动作,盯着她无比缄默。 谢须弥替他倒好茶,自己端着喝。 “我不是在帮她们,也不是在可怜。” “事实上,我对她们毫无好感,也不愿以后有任何接触跟牵扯,毕竟谁能不看重自身的利益?难道我不怕爸爸你另外生一个孩子来瓜分我的将来?” “我看着有那么清高吗?” “只是想起一件事。” “如果妈妈活着,爸爸,你是否会因为你们之间的薄情寡义而要求我断绝亲缘?” “某些时候,我跟那周望岫也没区别吧。” 宅子变得特别安静,谢须弥跟谢先生一起下楼,见到了俩母女正在说话。 大抵是要把人送回去了,车子都准备好了。 谢须弥没怎么看人,冷冷淡淡的。 本来挺好。 谢先生忽说:“今天我看到了我们一家四口相处的可能性,其乐融融,其实也挺好的,改日,你们两个搬过来吧。” 谢须弥迅速看向周望岫,从这个还不够老沉掩饰表情的女孩脸上看到了:这个神经病,他有病吧?! 温言荃比女儿能忍,把女儿拉到了身后,目光打量他们父女,温温柔柔笑:“谢小姐需要高考,不好被影响,阿岫脾气也不好,小猴子一样,需要关在学校里才能安心学习。” “为人父母,还是要为孩子将来打算的。” “谢先生一片好意,心领了。” 谢先生:“好,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知道你会拒绝,那就各退一步。” “以后经常一起吃饭。” 这次轮到周望岫迅速看向谢须弥。 各退一步? 你们家祖传的吗? 谢须弥:“.....” —————— 温言荃是个不可多得的大美人。 这种美丽跟温柔的天性是不会因为年龄而减分的,反而多了几分让人看不透摸不透的书香气质。 她一定喜好文学,而且读过很多书,只是除了在看到女儿时表情跟眼神有了起伏,别的一概平静平和,连她父亲几次话里话外的刁难跟隐意都平淡处理了。 一潭死水。 谢须弥忽然意识到自己父亲今日举止可能并不单单是为了压制自己因为年纪渐长而隐隐抬头的反骨。 也是在刺激温言荃。 一箭双雕而已。 但是,谢须弥也好奇一件事——谢家那些人派出去调查回来的东西都是浮于表面的,关于俩母女的过去没有半点记录。 这不是偶然。 她的父亲掩盖了她们的过去,有意不让人查探。 有必要吗? 也算是正常交往,就算涉及金钱,也不是什么了不得值得批判的事。 非要如此遮掩。 谢须弥的好奇也只是存在一刹,最终没有安排人去调查的意思。 每个人都有自己难掩的隐私跟禁不起他人窥探的痛处,她无意冒犯。 她的学业也并不轻松,一旦确定还能拿捏自己,其实谢先生自己就会主动杜绝她跟她们的接触。 尤其是,只要她接着表现出一些对她们的抗拒。 她成功了,高三后,她去了剑桥,很少回国,细数后面的一年,跟那个小客人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五次。 其中有两次是在国外过节。 最后一次。 四个人凑一起,谢先生总是把人家妈妈带出来,又带走,只留下女孩在异国他乡不得不在她这边。 餐厅外面很热闹,回去的路上,保镖也被繁杂的人群冲淡了一些。 谢须弥一回头,发现周望岫不见了,变了脸色,快步走在人群中要找她,突然袖子被拉住,一回头,一个玩偶脸女孩出现在眼前。 “周望岫。” 谢须弥语气有些冷冽,攥紧了她的手腕,有些力道,也让急忙赶来的保镖退开一些。 周望岫看她好像生气,拉下面具,说:“额.....我看你房间买了一些兔子画作,以为你喜欢兔子。” “你不喜欢吗?” 面具还挂在她脸上,也分不出人是兔子,还是面具是兔子。 她问得纯粹又无辜。 8、姐夫? 谢须弥看着张开了五官清美非常的女孩,因为面具取下,发丝有些跳脱凌乱,贴着柔软红润的唇瓣,浅浅妩媚的凤眼知微而含情。 明明是极端聪明的人,却有着表里不一的柔弱体态。 迷惑人。 圈子里,家族的那些人还是不忘跟她屡屡不绝通报她的消息。 追逐者,众,不可数。 “注意安全,回去了。”谢须弥没有回答,只是这么淡淡一句,也不愿在外面冒险。 她总觉得会有危险。 明明自己在外时,没这般心神不宁。 但加了这个人,处处看着都是隐患。 她转身时,要松开手。 松开的刹那,那人手指追了上来,在人群接踵间,他人不可见,手指勾缠,身体抵着她后背。 恍惚间,她想到了关于这人在三中的那些传闻。 玩得好的同学很少,不爱与人交际,但也有固定的几个玩伴。 所以,她跟那个姓杜的女孩也会这样吗? 用柔软的身体,贴近,相触。 “好,我不乱跑了。” 谢须弥切实感觉到了淡淡的香气跟手指间纠缠抚摸的触感。 她几乎要甩开。 但....人太多了。 还有年轻而高大英俊的英伦男子靠近,询问,目光灼灼。 谢须弥没管对方问的到底是谁,亦或者自己跟身后女孩都在对方目光所在之内。 她冷淡回绝,有点强势,甚至不容身后的女孩用软糯温腔回应对方。 原本僵在那不动且被动的手指不得不用力握紧,拉着,将走哪都看着会被欺负的小兔子拉进了人群。 后者没再说话,只是亦步亦趋,最后在停下时,搂住了她的腰。 “姐姐,咱们到家了吗?” 谢须弥一下就松开了手,眉眼在古老的欧式建筑体下于路灯晦暗间,融入了淡淡的潮湿。 —————— 房子里空荡荡的。 谢须弥进屋后就直接去了自己卧室那边,门一关,她呼出一口气,右手五指无意识伸张,好像能缓解它从别处染来的酥麻跟热意。 水声稀里哗啦。 洗完手,谢须弥本来想洗澡,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为何....抿了抿唇。 啪嗒,门打开,她要下楼时,听到回廊拐角那边的声音。 “嗯,在伦敦....没有,你从哪里听说的?” “结婚....我妈妈他们应该不会,别胡说。” “谢须弥?她肯定不会同意啊,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她怎么可能同意。” “你不要管我的事,许又蔺,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钱我会给你,对,我就是不缺钱,我都傍上谢家了,我怎么会缺钱?我就是卖生日礼物也能给你。” 谢须弥站在原地,但很快漠然退回,门阖上了。 后背贴着门板,她在想两件事。 第一,这个许又蔺是谁?明明听着很生气了,但依旧很有耐心,且温柔,似乎极在意对方的态度,处处有回应,是男是女? 第二,周望岫卖了谁的生日礼物?自己的,还是谢先生的? 她想查她。 非常,极度,近乎迫切且激烈。 过了好一会,门被扣响。 打开后,谢须弥平静看着门外已经洗过澡,身上散着清新橘子香气的女孩。 “有事?” “额....姐姐,你要不要喝一杯?” “毕竟是圣诞夜,大喜的日子,咱们不醉不睡。” 谢须弥看着这人手里提着的一瓶瓶装鸡尾酒,不管内心波澜起伏了什么心思跟猜疑,冷冽眉梢微挑。 “我不建议你喝酒。” “我知道。” 邀约的女孩从身后拿出另一瓶东西。 纯果汁。 谢须弥:“.....” 她不该答应的,就是想知道这人怎么个一起不醉不睡法。 —————— 从骑士桥的街道可以看到hydepark的热闹,阳台上,看得更清楚。 圣诞节的热闹,一年终结跟开端的欢喜。 异国他乡,女孩高了很多,握着果汁杯站在她身边,一头披肩的长发随风吹动时,次次抵达谢须弥的脖颈。 谢须弥没有提醒,垂眸斟酌一二,想要移开一些的时候,女孩已经先一步用手腕上的素圈扎了马尾。 转头,看到女孩因为抬手的动作而伸张的体态跟天鹅般的颈项。 她自己因为长辈那边有些混血,都说算是很白的,但那种白太没有温度,不够柔软。 跟对方一比,她能理解古人所言肤若凝脂羊脂膏玉的意境。 等她上了大学,见识到更广博的世界,更多优秀的人,因为学业跟自身的聪明,将来也能脱离困顿的窘境,不再为金钱所扰。 那会,她会在谁的眼里熠熠生辉? “怎么了?” 周望岫放下手,好奇问。 “报哪个专业?” “语言学....或者....表演系。” 两个答案都脱离谢须弥的预判,她不太理解,甚至反思来自国内的信息太少,或者是她这一年跟人接触不多,其实年轻女孩的观念早已脱离她的认知。 “为什么?语言学,大概可能因为温阿姨?那表演系呢?” “钱多?” “......” 周望岫笑了,反问:“这样会显得我虚荣轻浮吗?” 谢须弥面色薄冷,手指勾着酒瓶,显得指节修长又傲矜,“这个问题才显得你轻浮,不必这么看轻我。” “不过如果是选择表演系,闯荡的难度会很高,也很危险。” 周望岫:“正常不是应该担心我选不上吗?它也很难,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吧。” 谢须弥扫她一眼,“真正有资格担心你的人也不会是我。” 关系撇得很分明。 周望岫腮帮子微鼓,后泄气,但很快打起精神,凑近,“那你为什么问我?” 谢须弥一时窒住,身体微微后退一步,没有直接回答,目光再次扫过女孩发顶。 “一米七了吗?” “有了,但还是比你矮一些....” 听着有点苦恼。 “这个身高,挺好。” 谢须弥的视觉从对方柔软黝黑发亮的发顶下移,再往下时,跳开了,握着鸡尾酒的酒瓶漫不经心眺望远方。 “是吗?姐姐觉得正好就行。” 她在“姐姐”这个称呼上过分加重语气。 “.....” 一路上都有些疑窦的谢须弥感觉到嘴里辛辣的酒意抵达胸腔,转过脸,对上了这人的目光,后者反而尴尬,别开眼,小口抿果汁,后面解释。 “不能这么喊你吗?” 时间改变人。 那会小心翼翼的人,现在更添了一点跃跃欲试的试探? 不太理解,但好像又不能完全介入从小在国外见过的、甚至大学里面也时常见到的那些暧昧。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都没办法完全将这个女孩往那个方向猜想。 谨慎,多疑,乖装。 兔子之下是小狐狸一样的精明。 许是这一年两位长辈关系渐平顺,内外都有人疯传两人将步入婚姻。 按周望岫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自己。 所以....她是在攻略自己? 不管对方怎么想,起码自己不能。 谢须弥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没有,将酒瓶底部对着古老的楠木栏杆轻微碰触了下。 “以后找个高一点的男生。” 后面,周望岫没搭话,喝了一半果汁,才挑起了新的话题。 “姐姐不问我大学读哪里吗?” “你的成绩好,哪里都可以选,这点毋庸置疑,但我没想过你会跳级。” 提前高考了。 周望岫:“急着长大,急着出来上大学。” 急着,长大,出来。 谢须弥握紧酒瓶,“这么急,为什么?” 周望岫笑,“怕别人,不等我。” “姐姐这次不问我别人是谁吗?” 这次,上次,那一次。 她们接触到次数委实不多。 但她好像记住了每一次,每一句话。 又好像轻描淡写,似真似假。 她们又是这样的关系。 加上这两年谢先生对温言荃那奇怪的态度跟固有的手腕。 谢须弥终于放下酒瓶,皱眉盯着她。 周望岫看到了这人脸上的严肃跟抗拒,心里惴惴下沉,她害怕,但想到这些年努力后好转的情况,以及在国内屡屡听到这个人的消息。 疑似要订婚,快要有未婚夫?迟早要联姻.... 她身边,走马观花般的青年才俊。 那璀璨名利高高在上的世界。 遥不可及。 迟早,迟早这个尊贵且美丽到不可方物的女子要从谢家的钟鸣鼎食走向另一户人家的金尊玉贵。 这完全就是完美人生,这个人从一出生就被规划好的、应得的完美人生。 这个结果好像不错。 但是.....如果不是这样害怕,她不会这么胆大,这么放肆,趁着人家爸爸不在,这么肆无忌惮试探她。 这么聪明的人应该看出来了啊。 还要自己继续吗? 她深吸一口气,说了话。 一个词。 砰! 烟花绚烂。 掩盖一切。 可周望岫听到了这人的声音。 冷漠,冷静。 “我快要订婚了。” 她听清了她的话,那她也能听到她的。 对等吧。 在烟花终于盛放完一波,恢复安静时。 在这样的死寂中,周望岫静静看着谢须弥,无端觉得甜腻的果汁分外涩利,掐着咽喉嗓子,又从胃部翻了酸,翻涌不绝。 竟伤到了眼睛。 这果汁可真厉害,还不倒闭吗? 周望岫努力让自己走神,可精神却越发清晰,堪比每一次严阵以待的模考,她渴望用成绩形成信息抵达大洋彼岸,也许会入某人的眼。 告诉她,自己也不是那么平庸而软弱。 可是她也不是第一次知道考试改变不了什么。 就好像现在。 于是,她一手抓紧了栏杆,深吸一口气,从刚刚被烟花灿烂遮蔽的“你”顺着往下。 声音微微颤抖,仿佛喜悦到了难以自控。 “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好高兴。” “我能抱你吗?” 不等谢须弥说什么,她放下果汁杯,上前来搂住了谢须弥。 也幸好,她长高了,不用踮着脚尖了,微低头就能亲吻到这人柔软的颈项。 可她不敢。 那些午夜梦回的不堪梦境,觊觎跟抗争,在此刻被拉长了蛊惑的语音。 很用力。 这样就看不到彼此的表情了。 只能看到公园那边无边的热闹跟灿烂。 好美丽。 9、一般 上帝作证,她只是无法抗争一个正常人类对瑰宝的觊觎跟占欲,她无罪。 可上帝告诉她,瑰宝不在她怀里。 所以,垂首用手臂捂了眼帘,用衣服擦掉眼泪。 在第二波盛放的烟火喧嚣下,她不敢看目光深沉一言不发的谢须弥,松开手臂,退开一步,笑着说:“也许以后姐姐跟姐夫还能去m国看我呢。” “我,一定非常欢迎。” 回到房间后,谢须弥把手机上未发送的短信默默删干净了。 是安排人在国内查俩母女的事。 但她刚刚及时扼住了,口舌间换成了订婚。 它可以终结所有。 那些不理智,不妥当,任何人心跟利益上的风险都会被终结。 手机放在桌子上。 但她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第二次。 “姐姐,我能跟你一起睡吗?” “晚上。” 谢须弥猛然重新握住手机,五根手指紧紧的,苍白且分明。 “不能。” 门外的声音没了。 她没想过今夜会打雷下暴雨。 圣诞夜,这么坏的天气,也终止了一切人们的狂欢。 外面的街道到处是骂骂咧咧跟跑动的声响。 谢须弥拉下眼罩,清醒的眉眼在昏暗中微拧。 她想起一件事。 那个女孩,她怕雷雨夜。 —————— 被窝里,紧紧蜷缩在一起的周望岫闭着眼,努力不去回想那些年那夜里的事,可是脑海里还是一遍遍回想。 可能今晚接到了许又蔺的电话,一下将她拉回了真实的过往。 追债的人,辱骂,逼迫,觊觎而贪婪的眼睛,伸过来的手.....暴风雨夜,从窗户上跳进来的人。 她已经努力压着,不让自己被那些负面的恐慌跟畏惧所控制,壮着胆子提着酒邀到了谢须弥,跟人远在伦敦看同一片烟花,过同一个圣诞。 几乎已经完全忘记了。 直到这人说....订婚。 而且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人看她的眼神,似乎分外幽深。 其实不是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心思,而是.....怕自己看到对方眼里的鄙夷。 这么聪明的人,果然什么都明白,所以这么冷酷,这么清楚地告诉自己什么是现实。 谢须弥现在是不是在床上跟自己的未婚夫聊天? 或者,在睡前难得慷慨想到自己。 想到这个卑贱的、不知所谓的人竟那么放肆。 以后是不是不能再见了? 再见,她看我,是厌恶还是鄙夷? 还不如不表白,什么都不说,也许还可以,可以像以前一样喊姐姐。 还可以默默上进,让她看到,不断看到。 被自卑跟后悔吞没的周望岫在被窝中的黑暗中睁着眼,摁亮了手机,看着账户存款上积攒下来的各种奖学金跟竞赛奖金。 三中虽然跟隔壁那个学校没得比,但毕竟是最好的公立高中,其实对学习竞争十分慷慨,也不缺钱,加上各种竞赛。 她的确不缺钱。 大部分,其实都转账出去了。 但每次她都小小克扣了10%留下了。 8945元。 好像不够一起出去旅游。 谢须弥什么都是用最好的,这点钱都不够她一件衬衣。 何况出去旅游。 但如果高考考得好,有奖励.... 算了,花不出去了。 周望岫闭上眼,摁灭了手机屏幕,捂住了耳朵,好拦下外面的雷声,但在闭上眼之前,屏幕突然跳出信息。 谢须弥:睡了没有? 周望岫一怔,迅速握住手机,还没回复。 谢须弥:打雷,对你有没有影响? 谢须弥:如果需要,我过去。 中间那个逗号,像是断句,也像是这人慢条斯理说话时会因为犹豫跟思考而留下余地。 门外,其实已经在的谢须弥听到了周望岫屋内叮叮咚咚的脚步声,有点乱,这女孩好像在忙些什么,而手机里的回复是。 周望岫:要要要,你等下,我还没起来。 过了一会,躁动平静,周望岫来开门,看到谢须弥穿着保守的黑色连体三件套睡衣,一时桎顿,不太自在地拉了下自己身上比较单薄的睡裙。 谢须弥的目光也顿了顿,移开。 “如果你还好,那我就....” 周望岫没说话,但拉住了谢须弥的手腕。 谢须弥看到了她发红的眼底。 她还是进了门,目光流转间看到了衣篓里有另一件睡衣。 保守的。 仿佛刚换下没多久。 —————— 雷霆跟暴雨不会因为人间如何就停歇。 昏暗中,床上一张被子两个人,背相对,比一个人时还安静。 只有气味跟呼吸是彼此缠绕的。 周望岫很犹豫,明明此前迅速跳下床换睡衣的时候是无比迅速且果断的,但现在反而徘徊在道德跟尊严之间。 是,不道德,不自尊。 她咬着唇,手指不断揪着单薄的睡裙衣摆,想要做最后一次试探。 又怕堕落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可是,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就在周望岫鼓足勇气正要转身过去的时候,瞧见了手机传来的短信。 许又蔺:我当然不会管你的事,你当自己多高贵吗?也许在你妈妈把自己卖了后,你再把自己卖了,对我家也是有好处的,呵! 恶毒,攻击性十足。 周望岫心腔上的热意瞬间冷却,她想到了惨死在车上的爸爸跟副驾驶座上的大肚子陌生女人。 人前多光鲜亮丽啊,人人交口称赞,死后,那么不堪,举人皆知的丑闻。 比鱼市里垃圾桶中的烂鱼鳞还要腥臭。 所有人都居高临下看着她,在她耳边说话。 “杀人犯的女儿!” “真脏。” “你爸爸那样,你真不知道吗?” “以前没看出来.....我以为你爸爸很疼你来着。” “所以周望岫你还在傲什么?” 周望岫面无表情切灭屏幕,看着窗外的雷光,后闭上眼,却难以驱散那一夜的感觉,身体忍不住再次蜷缩起来。 她后悔了,其实不该让这人过来的。 作茧自缚。 还得忍着不能让对方发现不对劲。 万一被发现了自己的过去......有那样的一个爸爸。 被子有些微声响。 周望岫紧紧拧着的眉眼忽然一顿,身体也僵住了。 谢须弥过来了,从后面伸手微揽了她的手臂,很轻,有些犹豫,但还是贴近她。 “在害怕?” “要怎么做?才能不害怕?” 她问,很认真,但也远比灯光亮时温柔。 没了此前审视后的抗拒跟犹豫。 仿佛真心在意她的痛苦。 周望岫一下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像是从穷山峻岭变成了一片汪洋,但早已没了此前那种鬼祟不堪的心思,反而低声说:“谢须弥,你一直是这样的好人吗?” 太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好。 让她时刻明白自己要不起。 谢须弥不懂这个女孩为何忽然用这么低迷的声音说话。 而且.....一旦开始评价定义一个人的时候,意味着要开始陈重新定位身份限界。 “不。” “我不是。” 周望岫:“我觉得你是,所以,以后不管如何,我都喊你姐姐吗?” “哪怕你结婚了。” 谢须弥:“......” “可以。” 她没否认结婚这个未来。 周望岫:“姐姐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怕打雷的?” 她记得也只有一次在谢家吃饭,赶上雷雨天,自己当时有被吓到,躲进了房间里。 这人发现了? 是关注自己吗? 谢须弥在昏暗中静默了几秒,说:“温阿姨说过。” 周望岫手指曲起。 她很了解自己的妈妈,后者不会在谢家任何人面前提及自己怕雷的事,因为只有她们母女间知道为什么她害怕雷雨夜。 谢须弥在撒谎。 她在回避。 为什么回避? 这个答案可能比干干净净别无其他更让人绝望。 周望岫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苦笑。 古怪的安静持续了一会。 谢须弥语气变得冷静了许多,原本靠近的距离也重新拉开。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如果我来,没什么用,那我得回去了。” “不然,会打扰你....” 她刚要起身离开,床榻另一边的人忽然凑了过来。 从后面揽住她的腰身,整个人贴靠后拥。 脑袋也埋在了她脖颈上,近乎单薄无物的杏色睡裙完全贴着她的后背,光裸的长腿也搭着她的腿肘。 已经长大女孩体态虽秀丽单薄,但柔软而妩性,似水柔情,气味就像是点燃的熏香,一点一点占满整个世界。 而她揽着的人生来贵而冷矜,轮廓都带着金玉雕琢的华美。 这样的存在,不会改变,只会被人攀附。 只听说过攀附的杂物被剔除或者被淘汰,未曾听说本就具备高昂的金玉被蒙尘的。 所以。 谢须弥下意识抬手覆住腰上环过来的手臂,在凭着冷静跟风险评估进而拉开对方之前,后者抵着她的脖子低声说话,低哑缱绻。 “这样就可以了,姐姐。” “不会再有别的了。” “可以吗?” 谢须弥不动了,搭着周望岫手背的手指也没动。 但后来,五指上限交叠,缓缓抵入对方五指缝隙,静静卧在着雷雨交加的夜里。 直到雷霆离去,雨声渐平。 谢须弥感觉到身后没了动静,担心明早起来被人发现,对后者母女不好,熬了许久的她轻轻拉开对方的手腕,侧过身体,以为能看到宁静的睡颜,却只看到..... 女孩两眼垂泪,就这么看着她。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 灼灼而冷。 仿佛已知要永久别离。 但多情伤怀,让人以为.... 谢须弥内心仿佛被击中了,身体完全被镇压在床上,她知道自己动不了了,就这么看着周望岫,她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才好,脑子里只在想:她下个生日,送她什么礼物? “你.....” 她的唇瓣微张开,这人在静谧的雨声中贴近。 最后的贴近。 唇瓣轻触。 周望岫没有继续,含着泪,弱弱维持着。 不敢进,不想退。 但,谢须弥没有阻止,也没有退开。 她看着她。 帘子没拉上,外面的雨丝都像是带着光。 看清她们的眼,但又看不清完全的脸,只知道轮廓阴影,辗转晦暗,不明内心。 直到周望岫实在忍不住将手抚住了谢须弥纤细的颈项,摸到了她微抽的血管,想到不久以后会有一个男人,像她这样.... 她低下头。 雨声缠绵,一点一点侵入,湿润,发丝服帖,纠缠,手指抚摁在脖颈跟背脊上,被子松垮到腰部。 布料好像被点燃。 一下子就灼伤了皮肤。 周望岫几乎是绝望地想把自己完全献祭出去,因为知道不会有以后。 可是。 就这一夜,就这一次。 但当她感觉到谢须弥的手指抵达布料缝隙扣着她腰肢的时候,忽然停下了。 手抽出去。 谢须弥闭着眼,微微克制呼吸。 冰山欲颓,但及时止损。 真冷静啊。 周望岫跨在其腰上,睡裙系带已经松垮到手臂,俯视着隐忍克制好像犯了天大错事且不愿意看自己的谢须弥。 她没让谢须弥发现自己的手指在抖。 巨大的屈辱有点熟悉。 她想到了初三那会,她最好的朋友推开了她,把她推到厕所角落里,跟其他女孩包围她。 “变态。” “周望岫,你是个变态啊。” 沉默一会,木然的周望岫自己拉上了带子,遮住有些发冷的酮体。 两人都没说话,周望岫躺回了原位,看着天花板。 谢须弥脑海过了一遍风险预判跟内心所求,不断闪过自己父亲的脸跟眼神。 还有那残酷狡猾的手腕。 但她还是咬咬牙,嘴巴微张,手也终于抬起,从想问“许又蔺是谁?”到变成了想要拉住周望岫的手。 “周望岫,等我.....” “其实我一直挺好奇这种事的,也分不清跟男人女人接触是什么区别,是不是真那么变态。” 周望岫突然开口打断了谢须弥的话,躺在那一动不动,但声音温软且歉意。 “现在感受了一下,其实也就一般。” 谢须弥手指曲起,眼底暗沉。 “冒犯了姐姐,对不起。” “我想,我以后应该还是会找男人的吧,跟姐姐一样。” “也许我们会差不多时间结婚呢。” 谢须弥没有回应,已经伸出去的手距离这人也就半根手指的距离。 圣诞节的钟声之后,第二年开始了,但真正开始的第二年,在那天凌晨。 次日早晨,一夜没睡的谢须弥睁开眼,翻过身,看着昨晚互相背对着,拉开最大距离的另一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被清理平整的半边床榻。 被子拢在自己这边。 一床空寂。 周望岫走了。 所有的东西拿得干干净净。 好像这一次节日会见,周望岫所有避开人,只对谢须弥做的所有试探跟放肆,都烟消云散。 跟昨晚的烟花一样。 灿烂之后,落地既是焦热刺鼻的碳灰,再被冰冷的雨水冲走,涌进下水道。 后来这一年,她们再未见面。 而这一年,轮到周望岫19岁,考上了m国的、世俗意义上认为的顶级学府,但选择的不是她们谈起的任何一个专业。 是医学。 而谢须弥21岁,开始接触家族产业,以及.....传说已经在准备联姻。 后来,远在m国某学府医学院的周望岫收到了20岁的生日礼物。 20岁,其实它的意义比18岁更大。 1开头,还是孩子。 2开头,少女已入芳华。 她得到了昂贵的、最方便变现的生日礼物,但没见到送礼物的人,是银行被委托交接的。 一匣子黄金。 10公斤。 10、她来 —————— 20岁那年,七月多,大二,周望岫回国了一次,跟杜璃璃以及其他一些人开启了长期半个月的新疆旅行。 其中大部分还是同高中跟杜璃璃现在的大学同学。 周望岫认识一部分,也不算跟完全陌生的团体接洽,但,在这些人乃至高中同学嘴里的嘴里,她依旧符合最初的印象。 “好冷啊,伊犁这边真冷。” “看天气的,热的时候有你哭的。” “这么冷,让周望岫回来吧?” 看着远处抱着相机站在溪流断木边上的纤细人影,一个男生面露担忧,还在翻找自己的干净外套,打算拿出去,却被阻止了。 是三中的班长,他拦着人低声说了几句,男生不解,失望,尤有不甘,坦白自己真心诚意。 “简修你别闹,杜璃璃来之前就提醒过了别整这出,本来就是她们两个人单独旅行,是后来我们这边觉得为了安全,非凑了一伙,真搞东搞西的,不体面。” “人家真要找,不能在自己学校那边找吗?而且她那边专业的含金量你不是不知道,学业紧,竞争也大,将来会不会回国都是两说,前程似锦,人生如旷野,哥们,不是咱打击士气,是对标你自己,明知是远不如自己,是拖累自己的坑,还往里跳?你当就你眼光好慧眼识珠?我们班同学都是瞎的?” 简修:“.....” 这边班长安抚完简修,又找杜璃璃蛐蛐,后者看人被摁住了才松口气,面对班长八卦的打听,“别问我,我姐妹一直都这样的,本来就不热衷什么情情爱爱,一心上进,但读了大学,的确比以前还冷淡了,估计是学习压力大吧.....” 毕竟都在读书,一个国内一个国外,见不着几次面,总有不了解的时候,只是她这人热情,而周望岫看似内敛,其实长情,所以还能保持情义。 “不过野狼谷这边的确有点冷,不会真有狼吧。” “前些时候有听闻,但也没那么厉害,咱们人多,蒙古包这么多个,也有其他客人在,应该不至于有危险,快烤全羊了,喊望岫回来呗。” 周望岫在拍照,其实也是不知道如何跟那么多人相处,有点回避。 杜璃璃过来跟她说了话,走回去的路上,那边露天炉子已经在生火,这么一群年轻人都在围着看热闹。 动静远远近近的。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回去。 杜璃璃说了简修的事,让她不用再避讳了,处理完了。 “就你那拒绝人的态度,他也只是会觉得你不好追,更有动力了,还是得说些重话,当然,这不是你的原因,啧,怎么说呢。” 杜璃璃也不愿意抨击某些追求方式实在不够绅士且不礼貌,带着一厢情愿的冒犯,而周望岫却寥寥说:“可能推己及人吧,我以为我这样的回绝就够伤人的了,而且,我在这一块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过分主动,几乎不要尊严了。 她哪来的资格去嫌弃别人。 但这确实也是她的性格缺陷。 好难改。 推己及人? 周望岫也会迷恋一个人,然后主动示爱吗? 还失败了的样子。 杜璃璃其实很聪明,当即狐疑,想问,但又不好意思,主要这位朋友很有边界感,关系再好,有些隐私藏得很紧。 两人到了篝火边,此时日暮西沉,晚霞漫天,溪流潺潺吞了金光,烤全羊已经在火上,当地人正在捣鼓,不少人参与其中,搬运饮料跟食材,热闹时,也闲聊起来。 因为在不同的学校,也有不同的社交面,班长就在q大,他跟杜璃璃也是这次旅行策划,说起各自的热闹八卦一茬接一茬。 他们提到了“明睿”。 正在帮忙处理蔬菜的周望岫手指顿了顿,但垂眸继续。 “我宿舍里的兄弟就是明睿那边的,这次他本来也是要来的,可来不了,特么天天从我这盗图,假装跟咱们一起玩的样子。”班长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看了周望岫一眼,但没提那些私下的缘由,也没说那个兄弟盗图的图片里面多多少少有她。 她的追求者真心多,也不止他身边一个两个。 众人闻声笑。 “他以后还可以来啊。” “不过咱们来过新疆,他估计去过世界各地吧....” “还真不是,他从小就卷,也没我们想象的那么能玩,时间都分给学各种东西了,这次也是家里有生意要跟着学,就被喊回去了,有时候真的觉得上了大学才知道真正的赛道才开始.....我们可能学四年,才能做好准备去他们家的公司去应聘,但他们不是在准备接管家业,就是在创业,都是同龄人,以前一个时间下课放学,隔着一个对面的街道,人生际遇完全不同。” “这也是正常啊,不能抹消人家祖辈的努力不是,何况谁敢说将来你的子孙走的不是这样的路呢?” “哈,希望吧,虽然难度巨大....” “不过创业,这年头创业不容易啊,成功的很少的,只是他们试错成本低,随时可以再来,无所谓而已,就当是练手,我就知道几个....但也有特别成功的,那是真厉害。” 被提及的几个名字里面有一个被反复提。 低调,顶级优秀,冷漠,稳重。 低调吗?人的性子是很低调,但这个人的身份就注定低调不了。 周望岫再有滤镜,也因为亲身介入接触过对方的生活,能瞧见那些遥不可及的东西。 她想象不到谢须弥这个人会跟平凡人一样屈就在烟火萦绕财米有盐的逼仄小房子里,跟着他们将来一样辛辛苦苦上下班。 印象中,认知里,这个人就该是端坐在庄园里逗弄着猫狗,遥望湖泊波光,享受宁静时光。 这样也算低调吗? 她实在无法以在场人的角度去判断这人的一切“低调。” 事实上,不张扬,不喧闹,安静享受,没有威胁。 这就是他们那个圈子精英阶层推崇的格调跟体面,并不是世俗认知的向下“低调”。 也许,就是认知到这一点,周望岫才始终明白她们之间的巨大偏差。 “是很低调,我那个舍友,放假回家的时候都有几个保镖来接,听说谢须弥很少让人跟着,不喜欢人多,经常独来独往,至多带一个两个女保镖。” 周望岫:“?” 貌似,几次跟这人或者俩父女接触,保镖都挺多,里里外外的,而且经常喜欢包场。 就比如伦敦那次,哪怕跟谢先生分开了,谢须弥带她回去的时候也让一堆保镖跟着。 她们母女私底下都默认这俩父女还是挺爱惜性命的。 怎么这些人听说的都这么不准确? 哪里来的小道消息。 “啊,不是说她订婚了吗?听说门当户对,钱多得可以堵住泰晤士河。” “没吧,她都成功投资两家公司了....不过听说跟她爸爸有些冲突,估计就是因为订婚的事。” “那她爸还能支持她创业?” 铿。 装蔬菜的不锈钢盆落在了盥洗台水泥面上,差点翻了刚洗好的蔬菜。 众人齐齐侧目看来。 “手滑了....我再洗下。” 他人关注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感冒了?因为脸色很白,神情也有些恍惚。 周望岫推说没事,很快平静下来,但内心惊涛骇浪,不知悲喜。 没有订婚吗? 她说有。 她骗我的。 本来该高兴,但想到那晚对方及时停下,周望岫只觉得心脏跟水一样冰凉。 ——她拒绝订婚,也拒绝我。 这时候耳边也传来简修的话。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门当户对只是门槛吧,往里面才是选称心如意的人。” “她家就她一个孩子,根本不需要迁就妥协。” “不过吧,我觉得她最终还是会联姻吧,毕竟那么大的家业,她爸爸如果非要用这个来威胁,她难道还能放弃?而且他们这样的人家,哪里会恋爱脑,选一个远不如自己带不来任何利益的平凡人。” “不过在我看来,爱比任何利益都重要,是吧,周小姐。”简修尤带着几分不甘跟试探,目光灼灼盯着周望岫。 班长几人也在这里忙碌啊,都听到了,私底下暗暗咯噔,骂这人怎么一根脑筋拧巴,别是惹怒了周望岫吧。 有人有心转移话题,低头洗菜的周望岫忽开口回答了简修的cue。 “抱歉,我评价不了别人的爱跟喜欢,真跟假。” “我喜欢的人也不会因为我的一厢情愿而降临在我的世界。” 她抬眼,看着台子对面脸色突变的简修,远比之前认真跟严肃,甚至带着几分冷淡。 “但我希望我对她的人生而言,是锦上添花,而非孤注一掷。” 一时安静。 简修面色惨淡,最后只摁着正在清洗的肉块,喃喃问:“你有喜欢的人?” 周望岫:“是。” “等等,你们听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狼?” 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四处张望,尤其是看向密林那边,正在烤羊的当地人也都起身了。 但他们没看到狼。 只看到了......车子。 五辆悍马一条线行驶过并不好开的路,跨河过的时候,底盘可比其他车子从容多了,就这么彪了过来。 旷野奔腾,破入它境。 这些车子停靠在专门停车子的其他空位上,也挨着周望岫他们自己的车子。 黑衣服的保镖迅速下车要去开车门的时候,车门已经打开了。 一个人走了下来,反手推关了车门。 啪嗒一声关上,她抬眸,一眼望来。 山雾,水汽,溪流,黄昏,将夜,篝火,烤全羊,一群人。 以及她。 她看着她。 周望岫也看见了她。 她忽然想起这段时间来了新疆后,不知谁说起过的一句话。 爱,源自被看见,以及一直看着,目不转睛。 浓密青丝简单挽卷,简身衣物,黑色毛衣跟灰色围巾,不事奢华,仿佛临时匆匆而来。 还没入夜,月亮就降临了。 美得冷得。 在一群保镖的卫护下,谢须弥款款而立,站在溪流的另一端,看着周望岫,眼里明亮,等待将来的长夜静寂,然后灼凉。 11、不着急 ———— 老板估计早得到消息,快步下去了。 那人反而不管事,走过溪流木板,踱步而上,不紧不慢,手腕搭着女保镖刚刚从车上取下的另一份外套跟围巾。 杜璃璃跟班长都认得她,毕竟两个学校之间也有过一些竞赛,在省市乃至全国一些比赛上能看见两边的熟脸。 只是彼此没有交际圈。 两人此刻都有些缄默跟迷茫。 这人怎么来这? 好梦幻,刚提及对方,人就出现了。 班长想到了一种可能,看谢须弥疑似走向自己等人这边,当即主动上前。 “谢小姐?你是来找林倦的吗?他没来。” 以他的推理逻辑,认为谢须弥显然不太可能突然从遥远的大西洋彼岸来这里度假旅游,毕竟野狼谷的这个地块并不是热门旅游地,一般是本地人人脉连网的次等选择,僻静,不方便,但至少人少。 可对方什么人,完全可以烧钱选择完全符合最高标准的度假酒店,真不至于选择这里。 最重要的是他从林承言那听到了太多他们那个圈子的事,知道最近也算是这位谢小姐事业的重要时期,又有那样的家庭状况。 那么排除正常的旅游选择,既是为人来。 思来想去,也只有林承言在对方社交圈里。 难道,林倦跟对方..... 也不对啊,不管是家世还是优秀程度,或者林倦以前提起对方的态度,都不是熟稔或者暧昧的,更像是向上仰望的钦佩。 所以....逻辑有点不通。 他只能试探性询问。 “的确是因为他才找到这里。” “但不找他。” 谢须弥越过这人,走到一人跟前,眼神都没换过着落点,轻轻唤:“周望岫。” 声音不轻不重,但特别清晰绵长。 连声调都透着孤注一掷的在意。 发呆的周望岫手指还在水龙头下,反应过来的时候,谢须弥已经关了水龙头。 水流变成了水滴。 滴滴答答最后留存。 周望岫看着她,眼里有迷茫跟难以置信。 她还没反应过来。 甚至比杜璃璃他们更震惊。 谢须弥不得不主动开口问:“你没跟温姨说你来了这里。” “有狼。” 她后续补了这两个字,来之前,她确定了地方,搜了信息,确定了近期这个地点的风险性。 那些当地的旅游帖子,她看了,所以来之前就联系了当地有权威有人脉的向导。 但这些前缀,无需细说。 周望岫有点回神了,目光从对方不远千里而来略带疲惫的脸上扫过,“你问了妈妈?” 这人竟然....她想做什么? 她怎么回事? 周望岫那素来在学习上所向披靡的脑袋瓜完全不能解决眼前的疑难。 她在这个人面前,一直显得很笨,总选择不对的路子。 屡屡后悔。 现在也一样,脑子都浆糊了,只能凭着本能震惊。 “嗯,是问了。” 谢须弥现在还是很冷静,一如往昔,周望岫竭力压下内心起伏的海浪跟不可控制的妄想,变得冷静,“抱歉,我只是不想让她担心,所以没细说....而且也只会在这过一夜,其实也没什么危险。” 顿了下,她又跟着问。 “是妈妈让你来找我的?” 谢须弥:“不。” 周望岫手指微曲,想到了刚刚班长的反应,以及她这次旅游随行人员所有人等会跟她有交集的社交圈子——在她自己未曾发布任何旅游信息在公众平台的前提下,这人,也只能是通过班长的舍友朋友圈了吧。 “所以,是为了林倦吗?” 谢须弥多聪明,从状似自然平静的询问中看到了后者的不自信跟反复试探。 那晚一定很伤她。 垂下的眸子微顿,已经伸出去的手握住了周望岫湿了的手腕。 她比后者高一些,手指越发修长,常年保养完美,青葱润玉,寒凉入骨,可能比水都凉,攥在周望岫手腕的时候,让后者从刚刚飘散的思维中骤然清醒,下意识要抽回手。 但反而被五指环握。 “你知道他?认识?” 周望岫听出这人语气里的在意,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竞赛时见过,班长的朋友圈也发过跟他的大学合照,所以,他一提,我就想起来了。” 一提,就想起来了。 轻描淡写的,但给人一种——已记忆,已在意,非泛泛不识之人。 边上的班长:“......” 其实你可以不说这事的,谢小姐为什么这般看我? 谢须弥重新垂眸,抿抿唇,“那我重新回答你。” “为我自己。” “不冷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拉了周望岫的手腕离开盥洗池。 周望岫还在想“为我自己”这个回答的意义,发丝微垂耳畔,她又抬头,盯着谢须弥。 时隔一年。 “在你眼里,我这么脆弱?” 周望岫甚至怀疑这人是不是怕自己求爱不成就来新疆做什么悲观的事,出于负责,这才过来。 这人,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不管对自己是否有私情,至少对她妈妈做到了尊重。 基于她们双方的身份关系,这太难得了。 周望岫才越发觉得彼此地位悬殊。 除了其他保镖在车子那边整理东西,向导接触这边的老板,回头跟着的女保镖其实也是熟面孔,背着背包跟着上来后,一边观察周遭,判断安全性,也不打扰两人,又隐隐隔开别人。 见谢须弥似乎在找什么,她立即从背包抽出一盒纸巾。 谢望岫把围巾跟外套塞到周望岫手里,腾出的手抽了纸巾擦拭后者冰凉的手指。 眉头轻锁。 “看不见你的时候,也没见你更健康。” “感冒了。” 谢须弥听出了这人的鼻音。 近距离看着一年不见的人,近在咫尺,后者还一眼看穿自己的所有不适,仿佛关切到了骨子里。 周望岫觉得自己判断错误,这人其实也没那么好。 好人不该勾着人继续犯错。 周望岫心肝微动,手指曲起,隔着直径接触到对方的手指。 指节微弯,勾住了,又很快松开。 谢须弥亦紧了紧手指,没说什么,把纸巾扔进垃圾袋里,顺手去拿盥洗池里的蔬菜,重新打开水龙头。 周望岫惊讶,想要阻止她。 “啊,我来我来,谢小姐你跟阿岫认识,去聊天吧,没事的。”从震惊跟吃瓜状态迅速切换的杜璃璃一步跨散步,迅猛上前来。 比女保镖速度都快。 还顺手把周望岫拉开,“我就说你脸色不对,肯定不舒服了。” “不用,好了。”谢须弥动作快,随手把虎皮尖椒洗了放边上,显得利落,也非四肢不勤的娇养之人,轻甩了水珠,目光幽幽瞥了下杜璃璃搭着某人手腕的手。 后者身体莫名一寒,迅速抽回手,讪讪且迷茫。 啊,这个眼神? 难怪班长退出二里地。 边上的女保镖已经拿出了药,仿佛什么都没看到,对周望岫道:“二小姐,这是感冒药,现在给你泡吗?” 她本来就是陪伴谢须弥的安保人员,跟周望岫自然也是熟悉,甚至在伦敦的居所,她也隐约也见过几次两人的相处。 那会,她就看出点什么了,只是不问不说,恪守职业本分。 不然她不会在谢须弥身边留这么多年。 二小姐? 边上装作各自忙碌实则都保持安静竖着耳朵的众人都听到了这个称呼,来回看谢须弥跟周望岫。 班长疑惑询问,“你们....” 周望岫不是出身普通吗?听说在国外求学也经常打工兼职。 难道是隐藏身份,低调行事? 周望岫很客气,让女保镖休息,她自己来,但也不愿意让这些人误会,毕竟她认知到她们母女不可能被谢家接纳。 她跟谢须弥.... 一想到这事跟上面两个长辈这两年说不上来的关系,周望岫内心的苦闷溢于言表。 她之前是怎么想的? 脑子跟被火山岩浆烫过了似的? 神经坏死了吗? 竟真的以为自家的那些事儿有了解决的希望,就迫不及待去觊觎明月了。 到时候该让妈妈如何自处? 她们主观也不愿意从属于谢先生那边。 名声上自然也不愿意攀附这关系。 理清其中要害,周望岫冷静分明,尴尬道:“只是刚好认识....” 她说这话的同时,谢须弥那边也刚好同时回。 “非血缘至亲。” 听到彼此的话,或许跟圣诞夜那晚一样清楚。 两人神色都微顿,波澜微潋,后平息。 谢须弥盯着周望岫。 周望岫的眼底是流动,清潭不见月,清风徐来,思绪如发轻舞,撩撩动了围巾上的温暖布料。 她在甄别谢须弥这话里的意思以及眼神。 半响。 她才对迷茫混乱的众人解释了一番。 “对,其实我们算是......姐妹。” “是吧,姐姐。” 含笑,多情,只看着一个人,这样喊她。 谢须弥霎时想到圣诞夜那晚,这人衣衫半褪跨在自己腰上俯首喘息的模样。 那时,她也喊她....姐姐。 这样的妹妹。 —————— 谢须弥这边人多,那边向导已经跟老板谈好了住所跟餐食。 杀了两头羊,也订了不少菜。 谢须弥婉拒了班长跟杜璃璃的邀请,也没有明确要周望岫去她那边。 看着周望岫喝完感冒药就去了另一边。 但临走前伸手抵着周望岫的脖子整理了被风吹乱的头发跟松垮的围巾一角。 掖实了才收回手,转身离开。 简修这些人观望了一会,因为都成年了,知晓一些人情世故,倒也没急着试探周望岫的隐私,何况谢须弥那出身但凡涉及家庭关系,肯定藏着一点隐秘。 他们坐在蒙古包里吃着已经熟了且分切的三大盘烤全羊,其他菜也都陆陆续续上了。 好吃,非常好吃。 周望岫也没走的意思,就是吃饭喝水,神色有点沉闷,也不知在想什么,偶尔,用手指抵着脖子一处轻轻揉抚。 像是要把那点滚烫又清凉的触感抹除,又抹入骨髓。 有过身体接触的人....这点很歹毒。 她控制不住思绪。 杜璃璃偷偷敲了私聊页面一行消息。 ——我知道隐私很重要,但我实在憋不住了,不问别的,就问你晚上要去找她吗?还是她来找你。 你已经问得很直接了。 周望岫无奈,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人鬼鬼祟祟的,偷感很重,还朝她挤眉弄眼。 手指敲定,回了一行。 ——不会,如果来时有必要的原因,但已经到这了,以她的冷静,不会着急,也不喜欢介入别人已经稳定的场合。 这话说得怪书面化的。 但杜璃璃又觉得对谢须弥的认知很精准,貌似后者就是属于这类冷漠精英主义。 两人刚决定话题到此为止,杜璃璃也把哈密瓜拿了一块挪到周望岫眼前。 突然,帘子掀开,老板来问他们一件事。 ——要不要分几个人去其他蒙古包去睡。 杜璃璃一下就看向了周望岫,都不需要手机发消息,只用眼神就问:同桌,这就是你说的不着急? 周望岫:“.......” 12、找别人 班长:“多出三个蒙古包是什么意思?” 老板:“剩下的所有蒙古包都被刚刚那批人订下了,避免外人来,但他们那边住三个就够了,还剩下三个,问你们这边挤的话要不要分着住。” 挤肯定是挤的,当初也就是想精打细算,省点钱去好好玩,也没什么男女不宜的歪心思。 但谁不愿意住得舒服点哦? 就是这个好处..... 不过那边是钱多了烧的吗? 貌似对人家还真不值一提,众人在震惊不解后又迅速理解了。 杜璃璃反应快,问:“付钱了吗?” 老板回答也快,立即道:“钱都付啦,不住也只能空着啊,放心,其余三个都在边上挨着,也是安全的。” “住不住?” “住!肯定住啊!哈哈,大家今天都累,地方大点好睡,但玩牌要在这里哦。” 杜璃璃压根不给众人考虑的机会,直接拍板决定了,周望岫转头看着她,惊诧,还没说什么就被杜璃璃拉出去私聊了。 蒙古包内温暖,但外面入夜有点凉,杜璃璃出来时不忘带上周望岫的外套跟围巾。 “我自己来.....你怎么?” 认识这么久,周望岫还是不适应跟旁人亲近,哪怕这人是目前唯一的朋友,她也没让杜璃璃动手,退开一步自己穿上外套。 杜璃璃抱着围巾,说:“你当我这么多年的三中cp八卦小组组长是白当的吗?我的眼睛就是尺!” 周望岫拉拉链的手指停顿了下,苦笑,“我没想瞒你,只是觉得没有希望的事,不用说那么详细。” 相比对方把从小到大的秘密都坦然告知,她拦都拦不住,对于自己的隐私,她却是始终缄默。 肯定是不对等的,但她就是难以启齿。 “我还能不知道你?早在以前你就说过自己不爱提私事.....我还缺了你一人的八卦?不过吧,今天这事我拍板也不全是因为你的私情。” 私情这个字眼,说得怪怪的。 可她没说这两个女人的事如何如何。 仿佛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固然周望岫已经不在乎他人对此的看法跟评价,还是因为旧事而为杜璃璃的反应而感动。 但也窘迫。 周望岫红着脸把围巾拢上了,目光飘向山谷另一端的蒙古包群,瞧见那边的烤全羊火炉光,但没看见那人。 她垂下眼,眼睫毛在月色跟草丛里的地灯光辉下微微抖颤。 压低声音道:“其实她突然来,我不理解,也还没想明白。” 杜璃璃拍拍她肩头,“看出来了,你很犹豫,我就不说什么了,我就是知道你一向不习惯跟人有身体接触,本来这次就是突然凑到一起的,我最早就担心你不适应,但你说一晚上也没事,我就权当糊弄了。” 当时都不知道有简修这货,还挺顽固的,白让她跟班长提前轻松了。 如今就显得尴尬了。 “现在都这样了,可不是正好么,大家都舒服,你就不要想那么多啦!” “反正,既然你犹豫,那我就果断点,还有后面的事....我可不考虑你咯,但凡有好处,我都会拍板的,省得你犹犹豫豫。” “周望岫,你要记得,犹豫就会败北!” “中国女人,一生好强,怕个屁,想要的,直接莽!” 周望岫失笑,“你说的好处.....” 杜璃璃狡猾一笑,“你看那边。” 她揽着周望岫的肩膀转身往后看,谢须弥跟女保镖站在不远处。 估计本要走来,但,看见她们两个后,反而站在那。 看着她们。 周望岫看不清谢须弥的表情跟眼神,只知道这人低声跟女保镖说了什么,后来转身管自己走了。 啊? 杜璃璃当时惊讶,也猛然有点疑虑。 这么冷酷高傲吗? 那周望岫岂不是很辛苦?难怪这么犹豫。 那她还要不要助攻? 杜璃璃摇摆不定时,女保镖过来了,目光扫过两人表情,对周望岫,她是熟悉的,也知道后者内敛,温和柔弱之下藏得很深,所以她看不出什么,但边上这个短发小土豆.....看着机灵,表情却都在脸上。 “谢小姐让我过来问问周小姐你们接下来的行程安排,或者有什么缺失的东西,我们这边可以提供。” 啊?称呼一下子变了。 从大小姐跟二小姐变成了这个? 这种细微之下的改变,其实是当事人主观上的在意,也像是要告诉别人——她们之间并不是所谓的亲属家庭关系,是互相独立的,在独立的基础上有关联。 不过杜璃璃还是觉得这般出身的人且有这么冷的脾气,还真未必是周望岫的首选。 总觉得会受委屈。 她一时犹豫,而周望岫斟酌后,对杜璃璃道:“我过去跟她聊行程吧,外面冷,你先回去吃饭。”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为自己的私事负责。 任何人的时间跟情绪都很宝贵。 周望岫走后,杜璃璃却不急着回去。 女保镖道:“谢小姐刚刚跟我说她不宜过来,因为她觉得自己在面对周小姐身边熟人时,一向保证不了理智。” 杜璃璃:“啊?她认识我?” 女保镖微微一笑:“你们高中时,谢小姐经常看见你们在一起。” “不止一次。” 杜璃璃错愕后恍然:所以不是脾气大,是杀气重啊? 好好好。 谢须弥这么让人直接传话,就差不多是跟自己明牌了。 她一下子又支棱了。 周望岫这边已经见到了谢须弥,对方也没走多远,只是避开了他们,见到周望岫后,目光先打量传说,确定保暖才开口:“打扰你们了?” 周望岫再不自信,也品出了点什么,眉目莞尔,“姐姐觉得呢?” “那就当我成功了。” 周望岫:“......” 烤全羊这边也差不多好了,谢须弥指了下后面的蒙古包跟眼前的篝火位置问周望岫。 “还吃吗?” 其实周望岫没怎么吃,心神不宁的,想了下,她选择了蒙古包内。 谢须弥其实也偏向里面,毕竟这人感冒了。 里面暖和一些,脱下外套后,也就两人单独吃,特地要了小份的,不然浪费,但多要了份青菜。 案桌上榻,谢须弥看了看穿着单衣的周望岫:“我以为你会选择外面,以前不是说想看新疆的星星?” “但外面冷。” “现在还不舒服吗?” 谢须弥的手抬了下,周望岫偏头看来,看到这人的手掌离自己额头有些距离,她看到了前者的犹豫,以为是相似那晚圣诞夜的迟疑,所以她没动,看着对方抉择。 她们之间的不确定性跟进退动摇太多了,彼此没有安全感。 每次都像是暗示,又每次都像是错觉。 但谢须弥好像懂她的眼神。 “我,不太确定你是否还在生气。” “如果你还在生气,那这就是冒犯了。” 周望岫微怔,后问:“生气?” 谢须弥:“那晚....” 她准备道歉,也说明一些缘由。 周望岫的手一把捂在她嘴上。 谢须弥的半张脸露出,下面被她捂着,一双眼俊俏又幽灼,周望岫别开眼,有些咬牙切齿。 明明是曾经午夜回想都觉得痛苦的事,真被这人提起来了,无端羞耻又....尴尬,思绪也跑偏了,低低嘶吟一句。 “你别说那个。” 感觉到掌心碰到了对方的唇瓣,周望岫好像被烫到,很快收回手。 谢须弥嗯了一声,不再提,手还没放下去,接着就落在周望岫额头。 好像在确定她是否发烫发烧,很快放下了。 “看来还行。” 接着她又说:“其实我有测温器,不是非要上手。” 坦然,又腹黑,但起身去拿背包了。 这人....这一年是怎么了? 周望岫牙根紧了紧,想直接问,又没那个胆,当没听懂,被测量体温后,确定没有发烧,在谢须弥要把体温枪收起的时候取了过来,拉着这人袖子让其坐下。 谢须弥疑惑时,下巴被这人伸手轻轻握住,一茬,她眼底晦暗,也不动,任由周望岫把体温枪对着耳朵测试温度。 “我确实没事了,但你难道就不会感冒?” “你穿得也不多。” 谢须弥闻言微垂首,说:“当时着急了一点,以后不会。” 周望岫看到了正常温度,心里微松,但目光轮转间,从这人精致白皙又带点粉红的耳畔到侧脸下颚线,耳钉是稀有的绿宝石,衬她整个人如高雅古典的华美玉器。 手指抵着光滑细腻的皮肤,上下摩挲,能摸到这人皮肉之下的骨骼似的。 她的手指也的确..... 忽然,手腕被扣住。 谢须弥转过脸,看着她,眼底隐忍,又竭力平静。 她不说话。 正好外面传来脚步声。 送菜的人。 周望岫放□□温枪,两人同时松手,等端菜的人进来,两人已经端坐在位置上,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周望岫看到这人用小刀给羊骨剔肉,动作优雅从容,肉块剥到小盘子里,递到自己面前。 “你晚上真住这?” 她肯定能适应这个环境,哪怕是跟一群人挤蒙古包也没什么,一晚上而已。 这个人也可以? 她有点忧虑,第一反应在意的也是这个。 同样的问题,外面的杜璃璃也问了。 女保镖:“是的,她单独住。” 杜璃璃摸着下巴,试探性问:“一个人可能会害怕吧,辣么大的蒙古包。” 女保镖看了她一眼,“是的,我也担心。” 杜璃璃:“正好望岫在人多的地方睡不着,两个是不是刚刚好?” 女保镖:“那确实刚好。” 两人眼神交换,都跟着一笑,然后利落过去搬行李。 ———— 蒙古包内,周望岫还是有些不太确定,“你能适应?这里条件不比那些酒店。” 谢须弥:“是不如,但你不是也在这?” 周望岫:“我不一样,我能适应,你....” 谢须弥:“我说的是,你在这就行。” 周望岫这次是真遭不住了,咽下菜,擦嘴,看了下垂下的帘子,外面也没人看见,她才开口:“谢须弥,你怎么想的?” “你是因为以为林倦跟我有什么?” 她早就知道林倦这个人,也知道他对自己有好感,但仅此而已。 如果谢须弥是出于某种顾虑或者是占有欲作祟,或者是来警告她什么。 她一直都清楚在这个人的圈子里——周望岫这个人是不配跟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缔结关系的。 周望岫知道自己患得患失,无法保证任何一种真相。 于是只能尽量全面猜想。 谢须弥其实胃口更小,毕竟从小是精细养大的,吃不了太多这么顶的碳水跟肉食,虽然味道的确好。 “我知道他没来,朋友圈是盗图。” “所以?” “他只是我找到你位置的一个渠道,别无其他。” 谢须弥继续剥肉,也给周望岫的小碗里加了一点手抓饭。 周望岫:“我还以为....姐姐你是见不得我现在就找了一个男人,毕竟你现在没有订婚了,怕我赶在前头吗?” 这人说话有时候挺犀利的,专扎人心。 也记仇。 男人这件事,过不去了。 谢须弥自知理亏,但承认了,软声且带着歉意:“是没有订婚,也的确怕。” 她没说自己那些顾虑跟后来的准备,因为难度必然在于她自己的家庭,是她的责任,她不想说出来让后者焦虑。 周望岫:“......” 饭碗推回跟前,满满当当。 如这人眼里的柔光。 这么冷且富有棱角,在那么可怕的谢先生面前都游刃有余的女子,这般对她。 若不是一开始就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偏私,她怎么会心生妄想? 周望岫刚想说些什么。 “周望岫,你不要找别人。” “谁都不要。” 周望岫不知道蝴蝶在心脏张开羽翼是什么感觉,但她确实感觉到了全世界的声音都消失,只剩下眼前人一字一句,她也忍不住再次确定。 “那你,希望我找谁?” 谢须弥放下小刀,擦干净手,握住周望岫的手,慢慢握紧。 “不是希望。” “是我在努力。” “让你可以放心选择跟我在一起。” “只是谢须弥,跟周望岫。” 跟谢家无关,跟家庭背景以及彼此的过去无关。 明确,坚定,没有迟疑。 她是摆平了自己会被掣肘被动摇的风险后才来找她的。 她没想过退路。 13、骗她 ———— 克制着话题的众人在各自的小群里早就私聊起来了。 震惊溢于言表。 大有牛人就在身边的感觉...... 班长等人只震惊于“她们是一家人”“老多钱了”这两个关键点。 别的毫无思绪,连简修都只在言语间颓靡:原来如此,难怪看不上我。 所以杜璃璃回来给周望岫收拾行李去其他蒙古包,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现在就去吗?不等我们打牌完再准备分开睡啊?我们也分配好了蒙古包诶。” 杜璃璃就恨班长这棒槌脑子,瞥见简修变化的表情,又没法明说,担心后者掰扯什么,就提了句:“望岫今天不舒服,恐怕打不了牌,我把东西给她送去,让她早点休息,等会就回来跟你们决战到天亮!” 她情商高,坚决活跃气氛,其他人自然不会说什么,笑呵呵说准备吃的喝的等她来。 简修其实不乐意,他内心还是有所期待,甚至暗暗选了能凑近挨着的位置,却不知杀出多余的蒙古包。 “她是去哪个蒙古包?她跟谢小姐真的关系那么好吗?” 杜璃璃皱眉了,班长赶紧过来拉走还想问些什么的简修,后来杜璃璃出去,再回来,后面没理过这人。 果然旅游会暴露很多事情——思维,人品,边界感。 适不适合当朋友,一起玩个几天就知道了。 收拾东西的杜璃璃内心是激动的,不忘随手拿走一块肉放嘴里,再继续收拾,内心激荡:我的判断果然是对的,我的同桌她不是水泥封心的神仙,她也有七情六欲,只不过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不得不说,眼光可真高啊。 难怪这些年国内外多少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鱼,在她眼里也不过泛泛。 杜璃璃一直思索的难题随着几次观察周望岫的心不在焉外加前面的观察,如今终于有了确定。 姐姐,妹妹什么的。 姐妹哪里是这个样子的。 天呐,这让她这个真正的姐妹情何以堪,谁家姐妹摸手指头摸成那不道德样的? 加上谢须弥的“非血缘关系,至亲。”。 原来....如此? 所以是周望岫求而不得? 但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真的没有结果吗? 她怎么看着.....干柴烈火,一触即发呢? 所以还是得要那一触是吗? 让她好好想想该怎么做。 这边女保镖也在帮忙拿东西,瞥见这小土豆一边收拾,嘴里咬着肉,一边嘿嘿嘿笑。 “......” ———— 杜璃璃那边替周望岫收拾好了东西,不等她回去,东西就到这个蒙古包了。 也就百米直线距离,这人弄出了风尘仆仆千里送嫁的气势。 “好好睡觉。” “有空回来看看就行。” 救命。 周望岫本来还有点沉沦于这骤然拨开乌云见明月的欢喜,被这人整得脸都红了,可杜璃璃下手快很准,把行李箱推进蒙古包后甩完这些话就跑了,完全不给周望岫任何回转的余地。 可在回跑的路上,她看到了周望岫发来的信息。 就一行字。 ——璃璃,我好高兴,谢谢你。 她回头,看到了那边站在蒙古包门口握着手机朝她笑的女子。 这么多年,少见这样的笑容。 跟多年前高中校门口一眼瞧见惊为天人后的忧郁苦闷女孩截然不同。 她的同桌长大了,终于幸福啦? 不过这么快的吗? 在一起了?一定是我的助攻有效! 6!我杜璃璃可太6了! 啊啊啊! 那一刻,杜璃璃欢喜得像个抱着黄瓜薯片嘎嘎吃的180斤胖子。 人生啊,最重要的是开心啦,幸福啊! 蒙古包里,两人和衣而躺。 外面从附近旅客的吃饭聊天打牌动静,很快渐入休眠。 因为旅游基本都是累的,到处走,到处看,吵吵闹闹,玩手机的时间都没有,其实反而不会熬夜。 这些人也基本没怎么闹腾,十一点多就一片寂静,仔细听也许还能听见一些人的打呼声。 好在,这边的蒙古包僻静一些,加上就两个人,所以很清静。 “这样,你能睡着吗?”周望岫担心问。 谢须弥:“不能。” 周望岫:“你的睡眠果然不好。” 谢须弥失笑,没说是因为这人躺在身边,她需要很大意志力才能克制住。 尤其是她们有过那戛然而止的圣诞夜,有了回忆的细节。 怎么可能还像少时那般.....有克制的余地。 “明天什么行程?” “要去夏拉提,你要去吗?” “嗯。” “你的工作会不会.....” “已经另行安排,腾出了时间,不会被影响。”谢须弥其实能隐隐判断这人的性格跟顾虑,那种摇摆,源自不安全感跟潜藏的秘密。 对方不说,她也不能贸然问,就只能尽量给她信心。 伸手握住周望岫的手,被子下五指并拢。 “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 “跟那年一样,我不会付出什么代价......” “我预判过的,我付不起的代价就是你。” 周望岫心脏一下子软成一片,身体前倾,搂住这人的腰肢,埋首颈上。 “怎么办,好像睡不着的会是我....” “姐姐。” “你要负责吗?” 谢须弥从小老成稳重,在高压跟刻意培养的环境里养成了“克制”“禁情绪”这类继承人必备的素质,她也一直自认为在这一块算是及格分。 但,原来不是。 她低下头,修长的手臂揽过身边人的细软腰肢,埋头在其颈项。 彼此仿佛互相攀附的藤木。 但,她低声说。 “这里不合适。” “我不是每次都能停下的。” “你别高看我。” 道德跟隐私感摆在那,她也不愿意让珍爱的人在这与周边并不算完全安全封闭的环境里露了让人诟病的破绽。 只要有风险,就该规避。 周望岫是惊讶的,但她以为自己会失落,或者从性格的缺陷去怀疑对方。 但,或许是这个人太温柔了,今日她降临的样子太过坚定且辉煌。 “我今天看你,感觉像是孙悟空。” “嗯?” 周望岫低低笑,手指抚摸着谢须弥绸缎般的青丝,“就是脚踏七彩祥云,就这么出现在我眼前。” “我以为,我们很难再见了。” 什么姐姐姐夫,在她预判对方会订婚,结婚,生子之后,她就知道自己做不到介入对方的世界。 “我恐怕做不到看着你跟其他人双宿双飞,百年好合,哪怕你会因此幸福一生,我也做不到,你会觉得我自私狭隘吗?” “......” 谢须弥感觉到了这人呼吸的颤抖,大抵是带着一点哭腔的,害怕,心有余悸。 她缄默些许,手掌往上,抚过周望岫后背,轻轻拍打。 “不会。” “我也有偏私。” “我希望那个出现在夕雾花色中,因为腼腆跟不安揪着书包带子的小姑娘,她应该因为自身的优秀而得到旁人理所当然的夸赞跟尊重。” “但,我希望她一直在我身边。” 周望岫抱紧了她,闻到了这人身上浅淡的芳香,但躯体的柔软跟温度带来的欲望已被情感上的满足镇压。 一时间,蒙古包内特别安静,呼吸渐渐平稳。 直到周望岫轻轻询问。 “我在想,我喜欢你一点也不难。” “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 她没等到回答,周望岫小心看去。 看到了月亮在怀里睡着了。 从大西洋彼岸日月星驰赶来,她一定很累。 所以在她的小姑娘怀里睡着了。 不设防,宁静而漂亮。 周望岫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满心的欢喜变成泡泡。 她觉得这里不是新疆无边的山林,更像是一片汪洋。 她快被幸福吞没了。 然后,她默默拿着手机定了一个酒店.... 后来昏昏沉沉睡着。 她睡着后,谢须弥因为她换了睡姿而醒来,伸手拢了被子,瞧见对方手机亮了。 杜璃璃:姐妹,28g你查收一下,发你网盘了,从视频跟图文都有,我知道你没经验,我也没,但没关系,咱是大学生,可以学啊! 谢须弥也看到了网盘弹出的提示,再下面一条还有酒店预订成功的消息。 手指微顿,还是没动手机,只默默扬了下嘴角。 怎么办,好像现在轮到她睡不着了。 周望岫。 ——— 周望岫一大早就看到了手机信息,脸都红了,正好谢须弥打了一盆水进来,瞧见这人做贼心虚似的背过身去整理衣物。 谢须弥莞尔,“早餐准备好了,你要跟我,还是跟他们?” “或者,我跟你过去。” 她跟周望岫一样不太喜欢群体接触,但如果为了配合社交,也不是不可以。 其实也影响不大,倒是那些人容易不自在。 “不用,我跟你一起。” 新疆当地的早餐很瓷实,手抓饭跟馕都有,咸奶茶也看喜好,谢须弥不太适应,周望岫倒是还好,把谢须弥面前的咸奶茶挪过来,又把酸奶挪过去。 “这个牌子的本地酸奶好喝,我刚来就买了几包,还有剩下的在背包,最近冷,也没坏。” 谢须弥看了一眼手头清柚味的,幽幽扫了下周望岫,后者不自在别过眼。 稀少几次会面,她们一起吃过什么,喜欢什么口味的彼此心里有数。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新的观察,新的在意。 谢须弥尝了尝,眉眼弯了。 “是好喝。” 她也是第一次来新疆,她从小就忙,虽然满世界飞,但大多数抱着功利性目的,在成年之前很少单纯为了某个人或者单纯的旅游目的去某个地方。 “听说本地人自己做的老酸奶,刨冰的更有特色,咱们有空去试试.....还有烤包子你吃了吗?” 周望岫说着说着,有点不自信,因为这人吃过全球的美食,自己介绍的这些,肯定对于人家不算什么。 结果谢须弥一边喝着酸奶,一边吃着早饭,目光却一直在周望岫身上。 “刚到,还没吃,但听说过,一直想吃,你带我去吃啊。” “好,我带你,这边赶早也很有名的。” 周望岫不好意思低下头,难掩嘴角笑意:“我们接下来,会有很多时间,都吃过去....” “以后再一起带温姨来,她一定也会喜欢的。”谢须弥给周望岫添了点撒子,这也是新疆本地的零食,翠香得很,跟馕一样都很有地域特色。 两人就这么一边吃,一边聊着接下来去哪玩,去哪吃..... 借此,周望岫手心微微冒汗,试探性问:“我知道一家店,里面的菜蛮好吃的,酒店也有名,风景也不错。” “你,要跟我走吗?” 谢须弥唇瓣咬着酸奶习惯,醇香口味入喉,她盯着周望岫嫣红的唇瓣跟一早起来越发显得白皙的肤质。 “要的。” “我跟你走。” 后来,就是那家店,从下榻的第一个晚上,这人也是换上了一条很漂亮的裙子。 单薄,美丽,柔弱清冷,偏又主动抵着她的脖子轻轻喘息。 喊她姐姐。 那几天,那几夜,一直下雨,其实什么也没吃到。 但又好像什么都吃了。 可她当时不着急,因为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很多天,她们可以慢慢逛完整个新疆,带着快乐的回忆继续为未来而努力。 只要一起,怎么样都没关系。 那会,她的好妹妹没有告诉过她,她的选择里还有别的男人。 而她这个姐姐,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甚至,这清纯美丽的脸上还毅然决绝给出了明确的答案——她就是为了利益才选择谢思邈。 连骗她都不愿意。 ———— 门板上,周望岫的声音好像一下又回到了十年前,带着年轻女孩那强烈的痴缠钩子,故意引着端雅克制了22年的某个姐姐攥住了她的衣摆。 但,十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谢须弥看着她,眉目微凉,跟拉上带子的手指下压,抵着医生单薄的肩头。 “分了?” 周望岫好像面壁一般,“是,我跟他彻底分了,已经说好了,一开始本来就是因为利益,没有感情纠葛。” 这是实话,别的,她实在没法说,怕谢须弥回头去查谢家的事,闹得不可挽回,损伤她的利益。 说白了,谁能跟自己血脉,出身对抗? 她自己尚且被生父造成的恶果承担连续的灾难,脱身不得。 为了她这样一个人吗? 何德何能。 而且,她也不希望这人为了自己孤注一掷。 “看来我是备选。” 谢须弥远比十年前冷酷,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都是稳且冷淡的,仿佛已经从刚刚的失态动情中恢复。 是啊,谢小姐已经成了谢董,甚至能跟那位谢先生分庭抗衡,在商界所向披靡。 越强大越冷酷,越冷酷越强大。 周望岫被这句话创伤到了似的,眼底都有些瑟缩,几乎要把当年的事说出口,但依旧镇定了,只能软声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对我而言,你从来不是备选或者替代品。” “谢须弥,我只是软弱,无能,屈服于自己的过去,但我还不至于那么下贱。” “除非你觉得....现在来找你的我,下贱到让你不想要了。” “那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她说到最后“下贱”这个字眼的时候,在门板上看不到自己的脸。 是啊,这十年她何尝在想起这人的时候敢看镜子里的自己呢。 谢须弥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擅长伪装,擅长翻脸无情,从小就有细腻的内心跟聪敏的判断力,也擅长为她自己的处境谋划最佳的优势。 不能上当,不能被这些话给哄住了...... 她能因为某些原因抛弃你一次,选择别的男人,就能抛弃你第二次。 “每个人都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也不是谁都能回头。” “现在,你想回头,代价是什么?” “你的身体吗?” 明明带子已经拉上,冰凉的指腹在昏暗的光度下隐入衣裙缝隙。 周望岫没吭声,也没恼羞成怒,只是在这人刻薄伤人的言语中闭上眼略隐忍,直到实在忍不住,细长的手指摁在了门板上,微躬腰肢,低低喘息,“谢须弥.....” 带着一点哭音。 但她没有阻止,卑弱得不成样子。 谢须弥没有停下,反而用另一只手从后面扣住了她的唇瓣,捂住她的嘴巴。 垂首抵着她的脖颈。 低低说着。 “这样顺从,只要你想要的,什么都可以付出。” “十年。” 谢须弥素来目的明确,周望岫当初就坦言自己是因为某些利益跟需求而放弃了自己。 一开始谢须弥不信,后来她信了。 因为周望岫初始就有这样的特质。 她那被抹除掉的出身跟过去,她不堪言说的为难,她明确又狠绝的选择。 “当时我怎么求你的,我说如果你是因为被为难,或者某些利益而选择放弃我,不要这么选,别人给你的,我也可以给,我不在乎你是否因为利益跟我在一起。” “但你不信。” “后来我想,大概是因为他可以明确给你婚姻,给你社会层面的世俗认可,他的父母也支持,不需要跟我.....苟且。” “你选了最没有难度的一条路。” “一条正确的,没有风险,聪明人会选的路。” “而且,你似乎一直以为我会在原地等你,痴情又忠诚?” 谢须弥好像在分析一个项目,审视周望岫,反省自己,冷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哪怕她的手放肆而侵略。 周望岫无法言语,发怔间,松开手,任由这人的手划过腰腹,往下..... 曾经在蒙古包内珍爱她的人,把她摁在了玄关位置。 在人来人往隔着一扇门的地方。 破绽,尊敬。 她的思维有些恍惚,心脏一点点裂痛。 直到,一切戛然而止。 谢须弥没有继续。 “这里,怎么回事?” 肩下部位,她摸到一处增生疤痕感。 很淡,但她太熟悉这个人的身体。 明明阔别十年,却像是无一处不入午夜梦回。 一切敌意跟恨意都淡了,只剩下紧锁的眉头跟着急。 14、商战?(二合一) 这个疤痕虽然已经经过美容修复,但她依旧能感觉到它是存在过的。 但原来没有挣扎、自己深夜送上门的小兔子却好像被触发了什么,一下子脱离了她的桎梏,转身躲到了一边。 周望岫的思维也算缜密,尤其在这件事上,她猛然就清醒了。 她知道自己这段时间遭遇了什么。 真可笑,她好像总是遇上不能说的隐秘,进退两难。 好在,她也知道不能完全糊弄谢须弥这样的人精,于是自己抚摸着那块已经修复过的位置。 “哪里都有医患关系,这里被伤到了,已经用了最好的技术修复了,还是这么明显吗?” 她不为之前谢须弥那难堪的话而倍感屈辱,反而轻松带过。 谢须弥紧绷起来的情绪跟在意并未完全松弛,她太了解这个人,隐约察觉内中有事。 但这个人一如既往喜欢瞒着她。 好像一开始她们之间就是隔着一层,始终不能完全信任彼此。 谢须弥放下手,转身回屋。 周望岫的身体已经冷却下来,她下意识想到了当年的圣诞夜,可惜那时的境地跟现在完全不同。 那时,这个人是因为珍视跟慎重而克制。 现在,大抵是厌弃跟腻味而回绝。 周望岫整理下衣物,准备离开。 “过来。” “你要去哪?” 周望岫发怔,看到谢须弥从茶几下面拿出了药箱。 不知何时就备好的。 她站在客厅等下看着周望岫。 “过来上完药再走。” “你的手。” —————— 周望岫自己是医生,她当然会处理手上的伤口,打开药箱那一刻,她就知道上面一层用品都是被提前整理过的。 都是用于她手上外伤的东西。 她想哭,但又不能哭。 因为心神不宁,外加臂膀那边其实.....有些问题,她不想这人看出她的手已经没法那么灵活了,就只能慢吞吞的。 谢须弥冷漠坐在边上,看了一会,眉头紧锁就没松开过。 “你放这么长的假期,是因为技术考核不过关被辞退了?” 她犀利一句,周望岫微顿,平静说:“就不能是我为了多赖在这里,故意这么慢的吗?” “或者,我想暴露自己上不了药,想让你来。” “我本来就有心机,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须弥唇瓣抿着,那眼神好像在说:你当我是什么人?这么容易上当? 镊子差点夹不住浸药棉球时。 谢须弥上前了,接管了一切,冷漠不语。 周望岫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这人,原本背对着的发红眼睛现在已经消退了红意,变得温柔又灼灼。 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什么,但一直没有移开目光。 谢须弥知道十年间她们肯定都变了很多,但她不知道这个从小就隐忍其实内在傲气的人是怎么能做到忍着自己的羞辱还能用这种眼神看自己的。 修炼出的演技? 但她没法再说出那些刻薄的话。 那些话,掏空了她内心,也不想看这双眼。 心脏都空了,如果连灵魂都被腐蚀彻底,那得多痛苦? 谢须弥小心翼翼处理完伤口后,包扎好,也没看周望岫。 “好了,你可以走了。” 周望岫低着头,抚摸着比医生护士都专业的包扎处,静默了一会,起身。 “谢谢。” 这次,周望岫是真走了,但谢须弥站在门口,看着这人安全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才关上门。 门落下锁。 谢须弥回到客厅,看到那人后来又默默整理好的医药箱,顿了下步伐,她回到书桌那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外伤医疗注意事项,伸手叉掉页面,转过身,双手环胸站在玻璃窗下,看着这家酒店最顶层俯瞰的夜下景色。 冰冷,孤立,形削吊影又高不可攀。 但这样的人,在玻璃镜面上,眼底却有隐隐的水光。 十年太长,恨都沉淀了,不翻的时候一潭死水。 偏偏她们再次相遇,偏偏,这人还凑到她怀里。 这种恨又翻涌了。 她控制不住那怨恨跟猜忌的情绪。 饶是如此,谢须弥还是定了决心,转身拿了手机打电话回纽约。 查周望岫在她服务的医疗机构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有违谢须弥的作风跟原则,很早之前,她也确定自己绝不能再介入这个人的世界。 可是她今天还是违背了。 那个伤很不对劲。 而且不止肩膀上有,一共有两个伤口,另一个在后背。 “是谁?有伤口照片吗?” “没有照片,摸着像是美容修复后的样子,不算明显,技术很高,可能是她所在机构内部做的手术,你替我查一下。” “维恩医疗所啊?一向以私人医疗服务跟隐私著称,点子有点硬,不好查,给我点时间,到时候联系你。” 谢须弥要求对方保证身份隐私,绝不外泄,后者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也郑重了几分。 放下电话,她当然知道维恩有多厉害,也是针对那些大富豪等高端客户服务,一向在安保上有很强的能力。 所以,她不理解什么样的医患关系会让她这个医生受伤。 因为对方位高权重吗? 那么,谢思邈就全然没有利用谢家给她借势过? —————— 次日早上。 张云英看到周望岫已经起身洗漱完毕,正在客厅吧台倒水喝。 她小心打量了一会,问:“昨晚睡得还行么?” “还好。” 周望岫以为自己会难过,不安,因为久别重逢以及那人对她的恨意而难受失眠。 但很奇怪。 她竟然睡着了,只在早上自然醒来的时候,她才恍惚认定:不管那人如何对待自己,至少,她在她眼里,在同一个地方。 不再那么远,那么远。 远得让人绝望。 “嗷嗷,那就好,mr.罗宁说过你得休养,但你来了这里后,总是失眠,我还担心你恢复不好,罗宁医生会生气的。” 周望岫失笑:“那我也怕她生气,不过昨晚确实睡好了,因为饿才起来。” 张云英抓紧洗漱整理,一边问是要依旧安排早餐送过来,还是她一起下去,“对了,昨晚那个人接受你的谢礼了吗?” 谢礼,接受? 就差一步了,算吗? 如果没有谢须弥察觉到伤口疤痕的事,可能就.....她自己也不会清醒过来,因为惊慌对方发现自己在医疗所发生的事而有了抗拒。 她自己也很纳闷,已经很不明显了,她自己摸着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怎么这人就.... 周望岫喝水的动作微呛,面对张云英疑惑看来的样子,她语焉不详了两句。 “我不知道。” “下去吃吧,我换个衣服。” 她回屋,张云英挠挠头,想起一事:等等,周医生昨晚带谢礼了没啊?好像没带什么东西,就梳妆打扮得特别好看....但她也没否认谢礼这回事。 反正怪怪的。 不过,看到周望岫又换了一身衣物走出来,她更震惊了。 “啊,穿得好看会让你睡得好吗?” “也许。” 周望岫轻抚手部纱布,眉眼带笑。 好像被这个世界厚待过,因此觉得满足且幸福。 哪怕她知道去餐厅遇到那人的概率很低很低。 果然没看见。 周望岫内心微微失望,但她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来找她的人却远比前些天多的多。 凑上来打招呼的不少,女性多夸赞着装跟人相得益彰芸芸。 “今天周医生气色好多了,是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对对,之前瞧着有点疲惫,我还想着是不是之前的车祸把周医生累到了,或者因为冷伤了身体,今天看着就好多了,不过这裙子是真好看啊,周医生是美人,就该穿这么好看的衣服....” 酒店内有空调,并不冷,不然也配不上这样的价格,周望岫一袭简单的杏色休闲长裙,既衬婀娜身段,又显温婉静月气质,一进来就让不少认识的女性侧目且上前攀谈。 当然主要目的不止是夸人——纯纯一生要链接的中国女人。 聊着聊着就选完了早餐,也顺势坐在了一块区域。 好在没凑一起。 就附近靠窗几处桌椅挨着,毕竟有各自的饭搭子。 张云英是练家子,走的保镖这一行也不需要多少社交能力,年纪又小,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搭话茬,好在每次都知道适时喊走周望岫,让后者脱离社交场子。 “之前罗宁医生的秘书就跟我说过周医生你不擅长社交,放在人群里就像是待宰的羔羊,让我负责解决一些难题,现在看来,我能力很不够。” 周望岫却不这么觉得,想到了这两天的遭遇跟未来,她有了一些比较务实的打算,“这也不是什么好的品质,还是要多练练,我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幕后。” 张云英惊讶,“额,你之前倒不是这样的,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变化?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周望岫用筷子夹着炒面,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女孩,她很认真回答:“以前是觉得没必要融入不必要是社交群体,只要完成工作,服务特定人群就可以了,现在,我想要更好的未来,想要不那么.....脆弱,所以得学着变得更优秀,这样与人并行才不会落后。” 她太认真了,张云英下意识看向这人的肩膀,想起了什么,有点难过,又有点佩服。 “你一定不会输给任何对手。” “对手?不是对手。” 周望岫低眉浅笑,“是我爱的人。” “她也是女子。” 怕张云英因为生活在国外听说过她跟谢思邈的事,误会到他身上,平白恶心自己或者以后再让谢须弥听到造成什么误会,周望岫选择主动打个预防针。 毕竟万一再有昨晚那样的事.....跟做贼一样,也是对谢须弥的不尊重。 虽然,她不知道谢须弥那边是否还愿意承认她们的事。 张云英愣了下,接着恍然大悟,也不大惊小怪,“那她一定非常优秀或者美丽,值得你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 这么明显吗? 周望岫却是迟钝了眼神,往入口那边看去。 谢须弥来了,一个人。 黑色长裙,手腕过档的优越体态让她行走间像孤独的鹤,也没多少珠宝首饰点缀,但偏偏冷艳卓绝得让人望而生畏。 点餐,落座,靠窗,安静又遥远。 没人靠近。 但有编剧思维发散,想:如果她手头夹着一根烟,吞云吐雾,寂寥而风情,恐怕这里吃早餐的人也不忍苛责,甚至愿意忍受。 周望岫好一会才收回目光,低头喝了豆浆。 “是,她非常非常美丽。” 然后她看到尚松在谢须弥面前坐了下去。 她以为按照这人的性格会自己离开,或者让尚松离开。 但没有,谢须弥竟然允许尚松在那叭叭叭说了不知道什么,她听着,东西也没吃,手指抵着额侧,也看着对方。 那副样子....让尚松更兴奋了,一直在那说,而且开头就挺吸引人的——一般女性都对拍戏这种事有兴趣吧,毕竟充满名利。 “我们剧组这次投资很大,如果不是遇到事故,现在进展也算是顺利,但是这次因为有演员受伤,虽然恰好有医生帮忙,但现在看着也没那么乐观,可能后续会有换人的事,谢小姐你虽然不是覃总派来的那个当地朋友,但条件这么好,也许可以顶替角色演戏呢。” “这种机会,别的人可未必有。” 谢须弥:“我看昨天你们导演接触的那位就是医生?这么巧遇上了,还都在这家酒店?” 她想知道这个人为什么选这家酒店。 就不避讳吗? 还是故地重游对这人也没什么影响...... 尚松:“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巧合,现在看来不是。” 谢须弥心念微动,却忍着不去转头看着隔着一些距离的那一桌。 端起水杯,还没喝。 尚松:“我怀疑她跟我们公司的高层有关,而且关系匪浅。” 谢须弥:“.....” 她都怀疑自己对这人的预判错误了,也没那么蠢,甚至算得上机敏,都猜到自己了? 不对,看着又不太像。 “不然哪里那么巧,主要昨天分衣服跟药品的时候,就对她特别照顾。” “我怀疑,她是我们公司覃总的....密友。”到底是职场人,这尚松再满嘴叭叭,在谢须弥面前如公孔雀开屏宣传自己剧组的事,也晓得不能把某种内心隐晦鄙夷的猜想直接冠上不堪的字眼,怕留人话柄。 就这么点到辄止,但这种隐晦的猜想却宣泄了他内心的不爽跟不甘,没关注谢须弥倏然冷下来的眼神,反而试探性往周望岫这边看了一眼,确定周望岫一直在看他这边后,眼里有点挑衅跟得意。 周望岫不用多想也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谢须弥的眼神。 周望岫舌根都尝不出任何味道了,只觉得干涩,目光落在谢须弥身上,后者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很冷,她心里一顿,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是心里的不爽跟担心,都促使她几乎要把筷子放下,准备去找谢须弥。 哪怕会暴露什么,引起什么后果..... 她忍不住了。 然后,前头动静阻碍了下。 林倦导演撞见云山影视的某导演,正在那阴阳怪气斗机锋呢。 “这不是没开拍吗,来这踩踩点的,不像林导演运气不好,赶上这事,太难了,这样的天气,被耽误不少时间吧,我想想都替你头疼。” 林倦心窝子扎血啊,皮笑肉不笑说:“确实麻烦,毕竟已经开拍了,还是陈导演你好啊,你的项目都不知道能不能开,万一不能开,也避免了风险,真是幸运。” 陈导演脸一黑,对于资本而言最毒的事无非项目开了资金进去了但难产了,竹篮打水,但对于导演或者相关从业者来说,行业毒话就是——项目开不了。 没活干啊。 “多谢林导体贴,可惜这次跟我一起来新疆踩点的还有外面云山影视的齐总,这个项目已经定下来了,就不牢林导费心了。” 其实行业机密一般不会告知对手,但因为大家都住在一个酒店,迟早瞒不住,也怕林倦这狗东西跑出去乱说,打乱云山影视接下来根据项目开启的招商流程,都准备公开的事,陈导就没打算遮遮掩掩。 林倦心里一沉,唯恐跟对方类型撞上,自己这边又被事发后果拖住,对方却如火如荼开展项目还后来居上。 这太糟心了。 “是吗?我怎么没瞧见齐总的影,该不会是在赶来的路上吧?” 管他后面结果如何,反正现场逼逼绝不能输。 俩五十多的大导演认识在餐厅谁也不肯服输,像是斗角的公牛.... 不过,林倦这次失算了,云山的齐总还真来了,还在外面院子里跟另一个风尘仆仆一大早赶来的某个高层撞上了,虽然听不到说什么,但显然也是唇枪舌剑了一波,倒是跟里面的俩位导演相呼应。 但他们似乎都瞧见了窗边坐着的人,于是都噤声了,快步走进酒店,来了餐厅。 林倦看着仪态大方笑意妍妍走来了的云山齐总笑不出来了,他很想问问到底是什么项目,拍个啥,跟自己拍的撞了多少。 但这美女老总是老狐狸,不可能泄露太多,也许自己得等对方开机了才能知道吧。 这种感觉实在很糟糕。 只能先勉强社交一下了。 “齐总,好久....” 更糟糕的是这位齐总并不是朝自己走来的,直奔一人。 “望岫,抱歉,因为我的关系差点让你遇险了,早知道你就不约你来这了。” “你的手受伤了? 齐萱是真的歉意,也有些着急,毕竟这不是小事,周望岫也是她邀请来的,还为此受伤了,快步上前后就握了周望岫的手查看伤口。 “额,我没事,只是小伤,已经包扎好了。” 周望岫敏锐察觉到谢须弥终于看过来了,那眼神.....她舌根发干,别说味道,现在全是苦涩,“何况我是自己本来就想来这的,跟你没关系,恰好赶上了。” 齐萱:“你就是太客气了,接下来我会一直在的,你要去哪玩都可以,如果要离开,我们一起返程.....咱们又不是外人,都认识多少年了。” 谢须弥收回目光,看着窗外,但手里切着牛排的叉子在餐盘底部划出了些许力道。 原来如此,是因为别的人。 甚至不是因为谢思邈,是别的女人。 周望岫都想求这位姐了,你别说了.... “齐萱,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小说版权代理人,我倒要看看什么小说能比我们现在拍的电影...啊?” 覃总跟向导在外面遇到,谈了几句,因为行程的事取得一致,倒不是非要在餐厅谈事,而是在外面看到了谢须弥,好歹要进来打个招呼,这是上下级的礼数。 可是,他还是没忍住刺齐萱两句,毕竟两家敌对恶斗多年,如今自家项目受阻,对方却进展顺利,实在让人不爽。 然而,他没想过会看到认识的人。 “二....额,周小姐?” 覃总看到周望岫的反应让林倦跟尚松一个激灵:果然,他们的猜测没错,覃总果然跟这个周望岫是“旧相识”,不然哪里会这么照顾,就是人前客气了一点,还周小姐.... “你们认识?”齐萱惊讶,来回看两人。 其实周望岫现在也在惊讶齐萱跟覃清的不合,她自然认识后者,毕竟后者曾经为谢家企业服务,后来估计跟了谢须弥开疆辟土..... 这人见过自己。 所以这两家不合? 周望岫不了解国内行业内情,一时不安。 “额,算是认识,就是.....”覃清虽然老道,也不是处理不力这个局面——看样子周望岫跟齐萱在做的项目有关,两家是敌对,这不太美妙,但终究就是望山影视一个项目而已,无伤大雅,好坏得由另一个人说了算。 基于之前那些事,隐隐有了不妙预感的他不得不看向一个人。 谢须弥已经抽了纸巾擦嘴,起身走出。 齐萱惊讶覃清的拘谨跟迟疑,因此猜测这人身份,似乎想到什么,瞳孔逐渐凝顿。 直到谢须弥经过周望岫身边的时候。 这人伸手。 握住了谢须弥的手腕,五指并拢,抬头看着她。 “如果我说,我并不清楚你手下这家公司跟云山的事,你信吗?” 谢须弥侧眸俯视她,没等周望岫鼓足勇气继续说什么,她抽了手腕。 周望岫有点怕她,想纠缠,又不敢。 隐隐绝望中。 抽动间,手腕移到了手掌。 没有彻底脱离,反而最后交握。 周望岫:“?” 谢须弥握住了周望岫的手掌,五指并拢,带着她起来。 走过覃清身边。 “返程的事,以她的来,其余你们安排,还有招待好那位小盆友跟这位齐总。” 覃清的目光在两人手掌停留了下,有点疑惑,但体会到了其中的份量,立即慎重应下,然后看着谢须弥牵着周望岫离开。 “齐总?” 齐萱:“谢董?” 覃清微笑:“是,齐总好眼光,直接把我们谢董最在乎的人挖到你们云山的项目去了,我说一向懒得管我们望山影视的谢董怎么突然来这里,真是好恶毒的商战。” 尚松跟林倦:“?” 谢董? 望山往上顶层大老板谢董? 周望岫跟谢董关系匪浅? 想到自己刚刚还大放厥词胡七八咧,尚松的心终于彻底死了。 齐萱:“......” 你别说,我都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了。 不过谁家女子牵手会十指交握啊。 看着就嗯....嗯.... 纠缠不休。 15、拙劣 —————— 外面天气其实在好转,但很潮湿,偶有小雨,也过分冷。 其实还是有不少人外出去附近看风景。 雨后的山林草原其实也极美,宜踏青,后山栈道那边去的更多。 周望岫跟谢须弥没出去,回房间了。 回去的路上,电梯里,手还握着,没松开,但都没说话,眼神也没接触交流。 后背靠在电梯壁上,周望岫拿着手机发信息。 她跟张云英说了要回房间,后者是来保护她的,但私密时候不可能让一直跟着,这是协议里面的内容。 但告知去向是基本素养。 “你嘴里的小盆友云英是罗宁医生为我聘的保护人员,这次度假,医疗所那边也是知道的。” 周望岫主动提及,谢须弥开了门进屋,手指在空调板上往上调整了温度。 “她很重要么?需要你特地跟我解释。” “还是她不认识我,担心我对你不利。” 谢须弥这人心思太深,她们之间隔阂也多,总在试探。 其实应该摊开说。 但两人都没能做到。 周望岫目光扫过空调板,说:“她之前是不认识你,早上应该知道了。” 张云英的短信回过来了,滴一下。 而周望岫看到后,跟着谢须弥走进吧台,随手把自己的手机放在台面上。 谢须弥正在拿东西,一眼瞧见了。 张云英:嗷嗷嗷,我知道了!她就是你的私密之人,是你念念不忘爱的人! 很刻意,非常刻意,甚至手段有点拙劣。 谢须弥看了一眼,抽出刀。 刀背抵着手机挪到了一边,矜冷散漫。 “私密的东西不要乱放,会被人窥探到。” “比如手机。” 周望岫应下了,把手机挪边上,问她做什么,又要吃什么。 她也会。 “我知道你会。” “但不好吃。” 周望岫兴致勃勃开冰箱,闻言一下子就泄气了,尴尬道:“我在这一块没什么进步,这你都知道?” 谢须弥正在切菜,闻声顿了顿,“猜测你没什么下厨的机会,但也可能猜错了。” “确实没有。”周望岫抿抿唇,小心又故作随意说:“妈妈她不喜欢也不擅长做饭,也不要求我做,我跟她一起的时候,基本都是宁可外出或者叫外卖吃,别的,就更没有了。” 谢须弥一下子想起在瑞士那会,这人兴致勃勃研究下厨,非说自己能做给自己吃......结果把帝王蟹做成了碳烤里脊。 是块好碳,就是没找到里脊跟蟹肉。 “温姨这些年在魔都?” “嗯....偶尔有去纽约找我,但大部分在魔都,前些年也去了云南。” 谢须弥切开了牛排,用大蒜跟其他调料腌制些会,手指挪开,沾了荤腥,但并不急着洗,只是....眼前递来厨房纸。 有点迫切跟殷勤。 但“偶尔”这个字眼,用得很隐晦且灵性。 周望岫很缜密细腻,她估计猜到自己对她的伤起疑了,所以在找补,但也在掩饰。 既不能说明温言荃今年去过纽约,也不能完全否认,所以用“偶尔”这个字眼来模糊概念。 但谢须弥抬头,没有继续进一步追问温言荃去纽约的时间是否跟这人伤口的诞生时间对应上。 因为周望岫一定会否认,会伪装。 “所以,温姨也不在乎你以后在纽约,还是魔都?” 这个问题..... 周望岫舌根微紧,先一步提谢须弥从冰箱拿出黄油跟茴香。 “她是不在乎。” “我在哪,她都可以。” 谢须弥嘴角下压,“看来一切都取决于你自己的选择,对你自己的人生还是有掌控度的。” 是吗? 这人不知道。 如果知道,就不会这么说了。 但作为受害者,这个人又有充分的理由“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周望岫微怔,眼底晦暗,但很快笑了笑。 谢须弥不喜欢她这样的笑容,也察觉到自己再次控制不住情绪,对她总想恶语相对,想看她无措又主动靠上来..... 多变态的心理。 谢须弥背过身打算开始煎牛排,但。 身后突然环来一只手。 拿着围裙,从她身后环过来。 周望岫从身后贴了她的身体,低低说:“但我已经回来了。” “也没打算再走。” 她说她的,也系着她的带子。 慢吞吞的,故意的,引诱式的。 依旧是那拙劣的刻意。 谢须弥不为所动,也没拒绝,不阻止,就这么任由这人摸着腰系围裙。 系完,手指抽回去....过腰的时候,指腹隔着绵软的裙子布料抵了她的腰窝。 精准地....只有这个人知道谢须弥的腰窝在哪个位置。 指腹抚过。 然后这人又迅速退开了,装作什么也没发生,问她:“姐姐要吃什么水果?甜一点的吗?” 谢须弥皱眉,不理她。 做好一切,周望岫那边的蛋奶吐司也做好了。 两人在吧台上面对面对付了早餐。 都没怎么吃,心思就不在吃上面,彼此也算对此心知肚明。 所以需要真正的早餐,一顿吃得下的早餐。 周望岫明显心情很好,吃饭的样子也不似被规训过的,给别人看的,或者本身胃口欠佳式的随便吃吃。 她依旧吃得慢,但吃得很认真,偶尔看着谢须弥。 谢须弥:“齐萱是怎么回事?” 一下,周望岫吃不下了,叉子抵着吐司块,“她的表妹是我的同学,以前大学那会认识,不过基本不联系,也不熟,最近接触是因为小说版权的事,小说是妈妈的,她现在忙,没法来这,让我代为处理。” “温姨文学艺术素养高,既能写作,也能画插画,很厉害。”谢须弥是真心夸赞的。 周望岫也这么认为,“妈妈确实很有才能,从小就这样,后来上了文学院也一直很优秀,但精通好几门语言。” 谢须弥:“其他小说有吗?” “好像不少,这几年时间宽裕了,她就会写。” “都卖给了云山?” 周望岫一下敏感起来,看着谢须弥,后者神色平静,“我得确定,你跟云山是不是要一直合作。” “望山毕竟是我的产业,没人会跟钱过不去。” 其实是——你跟齐萱,是不是要一直这样保持熟稔且亲密的合作,一直看顾一个项目,一直相伴旅游? 她没说,只这么简单询问,仿佛公事。 但说了后面一句话后,谢须弥隐觉得的不对,在周望岫还未表态“钱”这个话题的时候,她又补了补。 “合理选择项目归属,这是你的自由,但我也会为了钱做有利于自己的选择。” “人人都一样。” 周望岫其实听懂了,也懂了谢须弥冷酷之下的心软跟动摇。 她低头喝了牛奶。 静默中。 谢须弥觉得气氛有点砸了,她不愿意再留在这,端了碗筷要去洗掉,但是袖子被拉了回来。 “所以,谢董,为了多挣点钱,你要不要考虑....嗯....” 周望岫欲言又止,后来还是厚着脸皮说出口。 “其他小说都还没卖,妈妈让我看着审查处理。” “你努力下,我可以卖给你。” 一语双关。 又好像在这种话题上破罐子破摔。 谢须弥还未说什么,这人就低着头心急火燎抢了碗筷洗。 “你出去,我来。” “毕竟我不能白吃一餐。” 谢须弥被这人推了腰,侧身移开,但解下了围裙,走了两步,帮周望岫系好。 她高一些,在身后都不用刻意贴着颈项说话。 但她不说话。 沉闷,典雅,看不清虚实。 但她可比周望岫老实多了,距离保持得很微妙,没有刻意的接触。 周望岫不敢动,又下意识怀疑这人是不是在刻意保持跟她的关系距离。 其实无意再接触。 也许是因为恨意,才开始软化,看她讨好。 人之常情,自己不是早有心理准备了么。 周望岫给自己打气,一边打开水龙头,流水下来的时候,她的脖颈忽然被柔软的湿润触感贴住。 周望岫错愕,身体前倾,恍恍惚惚中让手掌被水流冲洗,等回神。 人已经退开了,依旧隔开距离,但帮她拉扯乱了一些的衣物,也整理发丝。 她的呼吸平稳,嘴唇嫣红,但眉眼如诗如画,谈吐清冽磁性。 “这才是我要的回报。” “但你非要洗碗,你的手白处理了?” 说完,谢须弥让她出去了,自己利落洗完碗筷。 半点豪门千金跟霸总的姿态都没有。 周望岫晕晕乎乎的。 啊? 啊...... 她思考了一会,才撑着下巴喃喃说:“额,我怎么觉得我自己没吃亏?” “谢须弥,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轻浮吗?” 正洗完手的谢须弥看向她。 周望岫微笑着。 “不管你觉不觉得。” “我反正觉得自己没吃亏。” “没准还赚了。” 谢须弥:“.....” —————— 洗完碗,周望岫看到这人在整理药箱,示意她过去重新包扎。 “早上起来没处理?”谢须弥皱着眉,仿佛在控诉她再次暴露了低劣的医师素质。 对自己都不能坚持的事,怎么去对患者做? “我觉得,现在也属于早上,我的伤口有它自己的想法。会挑人。”周望岫如此说。 谢须弥听懂了,不理她。 周望岫有点好奇,“你来得这么快,想来是在考察项目,那困在这里不走,会影响吗?” 她想到了十年前,其实那会她过分单纯,信了谢须弥的话,认为她的事业不会被影响。 其实后来那个谢先生当面跟她说谢须弥签署了放弃谢家产业的协议,以求不继承就不接受责任,不被干预婚姻,而在她自己的创业规划上,也是以一个女人为主。 当时那位高高在上的谢先生看她的眼神有些嫌弃跟厌憎。 “周望岫,你觉得自己值那些钱吗?” “而且,哪怕你认为你们的爱值得割舍这些钱财,那么接下来你要让她怎么为你去争取那些医疗资源,然后去承担你父亲带来的后果。” “死了一个孕妇,肚子里还有你的弟弟,又把一个无辜的少女撞成植物人,一下子毁掉两个家庭,既然你自诩清高,想要承担后果,不容尊严被践踏,一方面又扒着她吸血,将来破徐她低头去求人去帮你.....” “原来只有你自己一个人的尊严,才是最值钱的东西啊。” 但凡把“亿”的单位换成“万”,她都觉得自己不值。 何况金钱单位就摆在那。 何况那么丑陋的罪名就在那里。 周望岫看着这人垂眸包扎的静谧面容,眼底却有点发热。 谢须弥似察觉到什么,抬头,周望岫却看向了窗外。 “雨彻底停了,明天,是不是可以通路了?” 谢须弥:“如果我说有影响,你会如何?” 周望岫转过脸,“跟你走。” 谢须弥一怔。 周望岫含泪而笑,搂住她的脖子。 “我想跟你走。” 一直都想,这次也一定会成功吧。 她已经付出所有,终于清清白白了。 16、结发 ———————— 明明这个人什么都没解释,依旧什么都不肯说,甚至那秘密比十年前都沉重,都避讳,都隔阂。 可她哭了。 这一次说要跟自己走。 哪怕十年前也说过,也毁诺过。 第二次,谁知道呢? 可是,万一呢? 谢须弥忽然觉得内心的锁链跟尺子其实没有意义。 “我在想,你17岁那年出现在院子里,他们都说你是来跟我抢财产的,居心不良,让我提防着,让我提早对付了,省得日后有大麻烦。” 周望岫听了,眼眶还含着泪,“我知道,也不怪他们这么想我,那你一个人来见我,是打算把我拦在屋外吗?” “应该也不至于吧,你那么厉害,估计也知道我对你没有威胁。” “而你,从来不会自降身段去对付不配的人。” 谢须弥半跪在地上,搂下她本来就俯身的身子,压着声音,让周望岫看不到她的脸。 “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没法跟你对抗。” “再恨你,我没法对抗。” “周望岫,你是我一开始就对付不了的人。” 但因为你,有让我几次三番想要自降身份去对付的人。 最终又都没有动手。 你估计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 这些话,谢须弥没说,手掌控住了周望岫的后颈,五指修长,凉软,紧紧将她扣在怀里,埋首在肩头。 “我可以不问过去,你可以不提。” “我要你将来。” “现在开始,别说话。” 新疆的天,十点十一点才开始黑。 但那个房间的窗帘都紧闭着,半点缝隙不露。 被单滑落地面,盖在了凌乱的衣物上。 裙子很单薄,落地的时候就显脆弱,被被单盖住后,越显得折痕隐约。 床柜上的小夜灯自动亮着,光度很淡,对于人眼来说舒适而安全。 但它照耀的现象又是急切且危险的。 是人跟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被打破,近乎侵略,又在压抑中被放肆,放肆中被勾引。 非正常相处,隐晦又昭然。 雪白的手臂搭着暗紫的床单,色调分明,指腹纤柔划摁过后,留下水波似的折痕,反复移动,后实在忍不住,周望岫回身撑了对方的腰肢。 她想说话,但被捂住了,额头隐隐有汗水,她回头,肩膀却被轻咬住。 有一点点刺痛,但后来....那么高高在上的人往下。 周望岫瞳孔摇晃,试图拉住这人,没拉住,手指只能在对方完美的曲线上游走,从手臂到腰测,再离开。 最后身体蜷缩禁脔起来。 额头的汗水一点点渗出,侧脸压着被褥挣扎.... 小夜灯还在。 啪一下,被彻底按掉了。 整个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只有越发昭然的声响。 —————— 张云英看了几次时间,想了想,还是在睡前发消息问了周望岫,问她弄了手部的药没。 没回应。 后来玩游戏玩着玩着,凌晨一点。 正在打游戏的张云英放下手机,看向信息。 ——弄好了,没事的,你早点睡。 张云英一个电话过去,那边嘟了两下才接起。 “我这边得到罗宁医生的讯息,她问你下面的行程了,因为打不通你电话。” 周望岫那边清醒了几分,“我手机切了模式,她有说什么事吗?” “那倒是没说,她也不会跟我说正事的,只让我在你醒来后回个号给她,但我预估,是不是医疗所知道了这边的事故,对你有别的安排。” 周望岫摸了自己的肩膀,苦笑,哪里会有别的安排。 “不会,应该是其他事,我会回她的,你早点睡。” “好哦,我等下就睡,不过你这么累吗?声音好沙哑?没睡好?” 周望岫:“.....” “额,可能是吧,是有点累了,你早点睡,挂了。” 张云英那边的反应不可知,周望岫却忍不住扣住腰测的手,抬眸看去,谢须弥躺在那,如静卧的苍雪山峦,眉眼静谧,正看着她。 她这眼神,周望岫下意识紧张起来。 “额,罗宁医生她虽然是女的,但是呢,她看我就看傻子一样,以前天天骂我。” “看不上我。” “而且她跟我妈妈平辈的.....算是老师阶层。” 她对罗宁其实很敬重,毕竟是世界医疗界说得上的大佬,还是稍有医学跟商业结合都玩得很6的,在纽约那边都非常有人脉,如果不是她后来千辛万苦考进那个医疗所,谢思邈一家三口就敢做更恶劣的事。 谢须弥其实没这个意思,看周望岫这么紧张的样子,并不生气她怀疑自己多心,反而..... “师生关系其实也很刺激。” 谢须弥平静说。 周望岫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这人怎么这样。 之前那样,现在这样。 就是故意的。 “是吗?我觉得还是姐妹更....刺激。” 周望岫故意靠过去,手指摩挲着这人的脸颊曲线。 “当前提是,姐姐只能是你。” 她前头故意戏谑,带着一点兔子的顽皮,但后面一句却很认真。 把认真藏在玩笑之下。 但一朝反悔也是真的认真,从不做虚。 谢须弥脑海里闪过十年前这人绝情狠辣的样子,闭上眼,似乎冷淡,在周望岫尴尬失落但很快挤出笑容的时候,谢须弥闭着眼亲在她额头。 “那就必须是我。” “就算一时反悔了,再回头。” “依旧是我。” 周望岫一时缄默,想要说些什么,又克制住了,因为想到了谢先生跟整个谢家如今依旧可怕的存在感。 她只能轻轻回吻,没说话。 后来谢须弥渐渐闭上眼睡去,周望岫才抚摸着她的眼眉,看出了她眼皮底下的疲惫,猜到这人一夜没睡好。 昨晚,也许在恨自己跟重新接纳自己间反复徘徊。 她的姐姐一直是很有格调跟原则的人。 从不低头,包括对巨额财富跟强如谢先生的压迫,都不肯低头。 但..... 不知为何这人会改了昨晚的态度,今日...似乎软了很多。 原以为会更苛刻的,她都做好了长期求饶的准备了。 这人却选择退让了自己的自尊,保全了她。 她可是谢须弥。 周望岫很难过,但低低一句。 “一直是你。” —————— 沉度睡眠对于谢须弥这样精明强干的天生精英老板是真的太有效了。 凌晨七点,其实天还没亮,她就已经醒来了,但她自己有点恍惚跟迷茫,花了好一会才确定怀里纤细的人是真实的。 真真切切有温度,柔软又温香。 非梦里那样虚幻。 她有点茫然,下意识去回想最近几天。 从第一天隔着山林酒店雾气的初见,到昨夜无间距的疯狂。 她伸出手,手指轻轻揪了怀中人的黝黑青丝。 她们俩都头发多,发色也黑,当年一起在礼服工作室那边上妆的时候,那设计师就提过这事。 说:“两位一看就是姐妹,这头发好得如同一人,又黑又多还不分叉,丝绸一样....” 不管夸得多虚。 但他唯恐她们俩不信,还把两人的头发都分了一缕合在一起比对。 “你们看,我可没乱说。” 当时,她们两人都下意识看了发丝,却都没看对方....很快别开眼。 后来,谢须弥在隔壁的镜子里看到了这人微红的脸颊跟小心翼翼的偷看。 谢须弥将这人的一缕发丝小心翼翼分出,跟自己的一起放在掌心。 如当年,如那时。 发如一人,结发如初。 谢须弥忍不住,嘴角上扬,又怕惊动这人,于是悄悄把头发放回去,又在瞧见这人肩头的浅淡疤痕后轻轻将被子拉上去。 盖住。 好像这样就跑不了了。 —————— 客厅窗户打开了,清晨凉爽的风带着草原的清新气味飘入,谢须弥看了一下风景,但下意识往曾经周望岫屡屡观望的地方看去。 没有什么特别。 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猜疑。 谢须弥沉默片刻,转身回吧台那边,压着动静开始做早餐。 做着做着,手机来了信息。 是向导的。 这人很小心,只发信息先,怕打扰她睡眠。 ——谢董,我这边问到了,终于问到了后山那边的传说! 谢须弥其实也不是那么在乎的了,哪怕最初那些年反复回想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是不是让周望岫失望了,还是犯了什么禁忌,这种避讳直到这次来都还在。 可,刚刚她看着窗外,想着躺在里面安然入睡的人,忽然就不在乎了。 因为每年草原上的花草虽然都会枯萎,但次年都会翻新。 一年一年,虽然她的草原隔了十年才再见风景。 可是它还是回来了。 所以,她愿意不那么追究了。 但碍于这人如此努力尽心,哪怕肯定是有利益需求,也是花了心思的,值得尊重跟肯定,于是谢须弥还是回了一句。 ——谢谢,是什么? ——我问了我父亲他们认识的老牧民,听说这边是有些典故的,因为早年动乱,两个部落间结仇,一对男女互定终身后得不到认可,且各自被强行定了婚约,两人年少,反抗不得,那少女就连夜跑出,迎着暴雨一人穿越危险的山脉,想要找到自己的爱人一起离开,但她运气不好,遇上山体被长期暴雨浸润后导致的滑坡,掉进了谷底失踪不见,后来男方就私自跑去山谷,很多人都说他殉情了。 谢须弥一时梗住,觉得这个传说非常不吉利,正想让这人别说了。 ——结果第二天,那年长期的暴雨就停下了,山坡上开满了紫色的花朵,当地人都说这个吉利呢!是美好的传说。 谢须弥:“......” 她想收回准备给这人的钱财奖励。 而且,这种传说肯定跟周望岫的对不上,这小丫头看似乖巧正气,实则不知为何信些佛家因果之事,总说要承担责任跟信诺,结果转头就把自己抛弃了。 整一忤逆佛信的小混蛋。 可她信的都是好的,比如见财神求财,见月老求姻缘,就是见观音不太热衷。 所以,能让她那晚撑着睡意也想等的,肯定是很吉利的事,也是最有利于她的事。 谢须弥甚至才想过山坡上是不是有一夜过去开满财神金元宝的传说。 怎么瞧也不会是向导提及的这个。 除非,这人早就打算好跟自己分开——劳燕分飞,有缘无分? 谢须弥沉下脸。 发了消息。 ——知道了,这个传说对我没什么用。 ——后面还有呢,就是因为两个部落连续失去心爱儿女后正后悔不已,却发现在后来,一个邋遢的少年瘸着腿背出了重伤垂死的女孩。 谢须弥一怔。 ——你的奖金发你卡上了,继续。 17、保护(二合一,连明天的) 那边的向导看着五位数的奖励,眼睛一亮,继续噼里啪啦把自己问到的信息一股脑全部发了。 ——原来,那少年是进去找她的,做好了物资消耗完毕找不到她就在里面殉情的准备,结果坚持了几天,终于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孩,她是靠着身边上盛开的紫色花朵用在伤口上才保了命。 ——雪山报春,它本来就有止血跟补虚消疳的作用。 ——后来,当地人都说如果能看到雪山报春在初季盛开,看到的情侣.....会长久在一起,不会分离。” ——因为爱需要坚持跟信念。 ——这是真的,是当地老人都知道的事,我之前问的都是来这里做生意的外地人或者外地牧民要么就是游客,他们都不知道,谢董你再去相关的人,应该也能确定这个传说。 其实,谢须弥信了。 因为她知道周望岫一定会信,她转头,看着卧室那扇门,忽然想起当年问那个端着清雅皮囊十分迷信的少女。 “你为什么信这些?人活在世上,想要的,应该自己争取,求神问佛没什么用的。” 当时,少女似乎不太想回答,欲言又止的,见自己要走了,才扯了袖子,嘟嘟囔囔说。 “那当然是因为所求的太过缥缈,太过绝望啊,只能求上天了啊。” 谢须弥静静站在安静的偌大客厅,隔着一扇门,想着过往,想着这些年的恨,不得不告诉自己。 ——她是爱过你的,也求过上天的。 ——她没看到希望。 ——她不是一心不要你。 ——这一定不是她的错。 空间好像无限狭小,将她困在了小小的庭院里,院子封闭,阁楼阳台很安静。 谢须弥站在那,一个人,孤零零。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抗拒的,厌憎的。 她等那扇门开,等她的妈妈下楼,或者哪怕站在阳台上看她一眼。 可是没有。 最后一次,她只握着枪,对着她,满怀恨意。 瞄得特别准。 一如当年周望岫跟谢思邈出现在谢家巨大的庭院里,被介绍着....将来的堂嫂。 “阿岫,这你也认识的,须弥姐姐。” “认,认识的,只是....不太熟。” 她的耳鸣,昏聩,震动,都仿佛在每年的那一天回响。 可是,后来她的妈妈没有开枪,只是跪在那,哭了。 哭得特别疯狂。 好像这一生的泪都落完了。 而第二个抛弃她的人,昨晚也对她哭了,哭着说要跟她走。 —————— 谢须弥听到手机响起,她转过脸,走过去,看到了国外的人战战兢兢发来的信息以及新闻转播链接。 ——谢董,这个,额....谢家谢思邈的信息,您以前说过那边但凡有关于周小姐的消息,都发给您。 ——这个是早上新出的。 谢须弥点开,看到了。 是她的叔叔婶婶以及谢思邈在一场宴会上的采访,一家三口都众口一词说——之前的网络消息都是假的,谢思邈没有跟那些女人乱来,就是狗仔乱拍。 “那为什么周医生说你们已经分手呢?” “啊,那是她误会了,已经说清了呢,那些女的也都给了证据啊,我压根没跟她们有那些事,我进酒店就是恰好,很快就出来了,要么就是不同的房间,酒店可以给我作证,而且,我跟阿岫要订婚了,我父母可着急了,这次还骂我不长心眼让人利用了,让我们干净结婚,我们谢家都做好准备了,等着我们两个结婚早点抱孙子呢...阿岫?她当然也是同意的啊,为了迎接下一段的人生,她都暂时隔下了医生的工作,回国准备跟我结婚了。” 很快词条下面就挂着“澄清”“订婚”“结婚”“疑似怀孕”“父母同意,大吉大利”。 还有另外一条。 “周望岫好像是在医疗所里面遭遇了什么,职场重创,很可能已经失去了行医资格,所以才得提前怀孕威逼谢家同意纳她进门吧。” “好像对哦,不然十年都嫁不进去,现在突然就进了。” “牛皮!这女人手段高啊。” “可算是成功了,啧。” “那么好的工作,不嫁进去也没什么,我以前还觉得她是职业女性呢,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嘿,楼上的天真了,对于她这种底层上去的小镇做题家,又长得好看,履历光鲜,嫁豪门才是最好的归宿啦,那么还没人家的条件跟手腕勒....” 谢须弥切出新闻,面无表情给一些人发了一些信息以及给向导补了一笔钱,后放下手机走向吧台。 当前只做了她一人份的早餐。 没有给周望岫准备。 —————— 周望岫醒来后,发现身边没有人,手掌摸索了几下,有些失落,因为这种极端的怅然失落,她很快披上睡衣起身出去。 因为外面实在太安静了。 安静到她以为人已经走了。 但....到了客厅,周望岫看到了寂静,也看到了空荡。 人的确走了。 她有点茫然,原本从被窝出来还算温热的身体也一点一点冷却,不过此时,她还没那么慌,因为看到了吧台上的便利贴。 ——早餐在保温箱,喝的在冰箱。 别的没说,也没说自己去哪。 但周望岫还是镇定下来了,知道谢须弥很忙,覃清虽然只是影视产业的下属,却也管望山的一些多元化产业开发,会来找谢须弥没准是其他要事。 她不能老扒着谢须弥,耽误她的事业。 周望岫拿出早餐,里面还是温热的,连香气都很新鲜。 竟做了龙虾意面。 这人.....一方面像是照顾小孩一样,一方面又给了超过小孩的饭量。 周望岫哭笑不得,端出了这一大盘意面,用小碗分出了一份,又打开冰箱。 冰箱里,有酸奶。 不同牌子的,但量数最多的还是她们两人爱喝的那种。 蒙古包里..... 周望岫拿出她们各自喜好的口味。 分别放在两碗边上。 想了下,给谢须弥发去信息。 ——我现在不饿,等你忙完回来一起吃早饭? 那边,没反应。 周望岫等了一会,有点失望,但看着谢须弥辛苦做的早饭,有点想吃,想珍惜,又怕吃了,后面万一谢须弥回来了..... 她们一起吃饭的次数其实不多。 但每次都特别开心。 因为寻常百姓家,亲人挚爱能在一起相处最烟火气的时候,也就是一起吃饭了。 早饭,中饭,晚饭。 一天就到头了,新的一天再来。 如果三顿饭都凑齐了,凑了一辈子,也算是白头到老。 周望岫趴在吧台上,看着面,偶尔看看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去找谢须弥。 远远看一下也行。 就是不知道这人在哪里谈事....上次在餐厅是意外,以这人的习惯,真正谈事肯定会去会议厅。 也许可以找酒店的人问问? ——— 周望岫问到了会议室在一楼,在电梯里遇上了别人。 很奇怪,这些人看到她后....认识的,表情很尴尬,眼神有点探究,不认识的面露疑惑跟震惊,仿佛在猜她是不是谁。 周望岫本来就有点社交障碍,心思也很细腻敏锐,察觉到不对劲,但碍于电梯里人多,她不好问有过几面的剧组人员,只能皱着眉忍着这些人的奇怪眼神。 等到了一楼,她走出去,正想问问剧组的人,却见林导刚好从门外进来,面带喜色大喊:“周医生,周医生!”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你跟谢董熟识,原来你们早就是一家人。” 周望岫暗想昨天那动静,这些人是因为知道自己跟谢须弥曾经表面上的关系,还是知道了真正的关系? 她不好判断是哪一种,微拘谨道:“也算是以前的事,已经很多年没见了。” 这也不算撒谎。 但,林导热情又尊敬,“可以理解可以理解,毕竟你跟谢思邈先生常年居住在纽约,而谢董满世界飞,也未在哪定居,肯定不会常见面,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 谢思邈? 怎么会提到他?国内的人应该对此并不算了解,而且她很早就要求过不能在国内的公共平台公开,只帮谢思邈一家应付同层圈子的打探,别的她不负责。 怎么现在远在新疆的林导都知道了? 除非是网上消息。 周望岫的脸色微变,压着心中的恐慌跟震荡,郑重道:“我跟谢先生的关系并不似你们想的那样,也早就....” “我知道,你们要结婚了嘛,以后关系就不一样了,哈哈哈....” 林导很快觉得不对,袖子也被身边编剧猛烈扯了扯。 啊? 周望岫整张脸都白了,难以置信看着他,“结婚?什么结婚?” 额? 这就是傻子也知道不对劲了,林导支支吾吾:“你没看新闻啊,从国外进国内的,现在国内都传遍了,毕竟谢思邈也算是国内最大音乐公司的老板.....在我们娱乐圈内很有名。” 本来国内读周望岫跟谢思邈的事知道不多,因为两人都在国外读书,事端也多在国外。 而国内的消息如果没有被刻意引入或者引导且渲染,很难起到短期内满天飞的效果。 不用想周望岫都知道背后是谁的手笔。 这些人都看到了,谢须弥呢? 周望岫脑子一阵嗡嗡的,心脏好像被一条绳子捆了巨石沉坠深海。 “我跟他没关系。” “谁会跟一条狗结婚。” 她的声音不小,果断强烈。 在场的人:“.....” 看得出来是极厌恶且坚定的态度。 好像谢思邈在她眼里真的就只是一条狗。 而周望岫说完就快步转身,往会议厅那边走出的向导拦了下。 “见过谢董吗?” “谢须弥。” 向导刚要跟她打招呼,见她如此紧张,不得不免了客套,下意识回:“谢董出去了,一早就出去了,好像很急来着,我之前问了下,说是要离开这。” “诶诶,周医生!” 他看着周望岫松开了揪着袖子的手,往后退了两步,本来就清苦优柔的相貌中多了几分脆弱潦倒的彷徨。 正当向导想要问她情况的时候,她问:“有说去哪吗?” 声音很纤弱,带着些许颤抖。 “额....没说,谢董的事我们不敢管。” “周医生,你还好吗?” “谢谢,我很好。”周望岫转身,拿着手机要给谢须弥打电话,却在快步走出大门的时候看到了..... 她顿足了。 林导他们本来还对这件事有些疑窦,骤然看到大门口外面院子里停下的两辆车子下来的人,一时噤声。 来者派头大,保镖开道,穿着昂贵笔挺的西装,带着一点嫌弃跟矜傲,站在院子里瞧着周望岫似笑非笑。 “阿岫。” “我来接你回纽约了,婚礼你喜欢在哪办?伦敦那边也行,毕竟....”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 周望岫原本彷徨的状态就全然粉碎了,变成了冷漠跟犀利。 “连这种假新闻都一厢情愿一家子联合上演,搞这么大动静,就没想过关注的人越多,以后谎言揭破时,嘲笑你的人也越多?”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跟你结婚。” 原本温柔细腻,待人有距离但从来不会给人不舒服感的周望岫忽然直接开大,这让谢思邈十分错愕,他下意识扫过酒店内同样震惊吃瓜的林导以及酒店人员,眼底晦暗,二话不说就快步走过来。 “翅膀硬了,有什么事还是跟我回纽约再说吧。” 他要上前,人高马大的,气势汹汹,俨然要强行带走周望岫。 额,这可不像是正常男女关系。 张云英从电梯出来看到这一幕,直接投掷了小背包。 砰! 背包砸在谢思邈身上,让后者一时不察后退两步,错愕中,张云英快步上前拦在周望岫身边。 “罗宁医生很生气,要你马上回纽约。” 周望岫原本沉闷绝望的心情还在,看到谢思邈的厌憎也还在,这种复杂的情绪结合起来让她有一种冷漠的丧感。 “不回去了。” “把事了了。” 张云英觉得这人情绪不太对,有一种飞蛾扑火的决然,这种状态跟眼神连谢思邈都有点害怕,怕这人不像以前瞻前顾后各种顾虑,会真的把一些事抖出去。 他刚想着要么自己就退一步..... “周望岫,罗宁医生的面子我当然要给,但你应该知道自己已经被遗弃了,你就不为自己将来考虑吗?跟我回去结婚,你可以一下子就登顶了.....” “难道你以为谢须弥还会来救你?” “她已经走了。” 话还没说完,有人从一楼的会客厅那边匆匆出来,急切得很。 “周小姐,你可千万不能跟他走。” “要命,我以为您还在上面的。” 覃清是真吓死了,急切拦在周望岫跟谢思邈之间。 天知道他按照吩咐看着这家酒店,就是为了避免万一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了要带走周望岫,他得拦着,让人酒店大门都进不去。 酒店内也有自己人,但他不知道谢须弥还另外安排了一批人赶上来。 就这么缜密,这么要求稳妥,这么强行万无一失。 只能证明谢须弥想要留住的人如何重要。 这他还能不懂吗? 就是没料到周望岫忽然自己下来了。 真让人被带走,他明天也得卷铺盖走人了。 谢思邈一看,表情不太好,“覃清,我记得你,你怎么在这?” “你要拦我?” “你别忘了吃我谢家饭的日子。” 覃清表情十分客气,“要拦着您的,不是我。” 谢思邈眉心一跳,有了不好的预感,急了。 凭这一人也不可能阻拦自己把周望岫带走,后面再威逼利诱说服她完成婚礼,他有办法。 前提是得把人带走。 谢思邈一个眼神过去,其他保镖就就赶紧上前..... 车子疾驰进来,速度极快,悍马彪悍,卷滚着泥土直辣辣冲进来,拦下他们上阶梯到酒店门口抓人的路径。 车子一堵。 车门拉开,一个个看着就彪壮的人下来。 什么也不说,直接靠着更强的体魄跟更多的人数把人全部摁在了地上跟车壁上。 酒店内,齐萱是听到动静才观望的,原本担心周望岫安危走出了大门,骤看到了这一幕吓了一跳,再看覃清。 覃清也吓了一跳。 他是混娱乐圈产业的,少有这么彪的手段,但仔细一想就知道..... 周望岫刚刚看到覃清的时候就有了隐隐的念想,在惊疑中看到了这些保镖。 其中一人.... 她认得。 女保镖玛雅。 动荡被摁住,谢思邈听到了声音,别人的也听到了,转头看去。 酒店左侧来自后山的草原山坡路径中有马蹄声。 接着几秒就有马匹跳跃而出,影子疾驰,直接冲向谢思邈.... 谢思邈大叫着惊恐后退,啪嗒一下从木板道上摔进了草木繁茂的空地里。 “谢须弥!” 周望岫一声急切的呼唤。 勒马身前,落蹄在谢思邈身旁。 所有人都冷汗跌出,连玛雅他们都吃惊后怕。 差一点.... 谢思邈身体都在抖,抬头看去,马上的人就这么俯视看着他。 这个人,他无比熟悉。 同姓,亲族,从小就认识,但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做任何事都轻而易举就能攀登顶峰,永远是别人嘴里的楷模,长大后,又成了长辈嘴里忌惮的存在。 这种人,一生下来什么都不缺,无所不有。 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坨屎。 如果是以前,谢思邈一定气死了,好歹也要嘴上抱怨两句,但现在他是真被吓到了。 这人,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他咽咽口水,原本想要拿周望岫的事抹黑去说服谢须弥别管这事,但他还是觉得其他法子更安全一些,所以摸出兜里的手机,“谢须弥,你这样,考虑过叔叔他的态度吗?我这就告诉家里,你....” 马鞭猛然抽来。 手机从他手里被抽裂飞出去。 “啊!”谢思邈再次吓得屁股在地上磨蹭了好几下远离她。 远离这个神经病。 周望岫勾回马鞭尾,圈出了内弧,手指特别白,整个人也很白,好像去了什么地方,浑身都湿透了,越显得皮肤有一种被浸润过的苍白。 没有温度,没有人气。 谢须弥下马了,走上台阶,每一步都在看着坐在地上的谢思邈。 眼神很奇怪。 好像在迷茫,好像在厌恶,好像在自我厌憎——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输给这样的人。 自傲,格调,高高在上。 越是在云端,越不能接受失败,尤其是输给这样的人吗? 所以,反而会自我反省,自我审视,自我怀疑。 周望岫不愿意看谢须弥陷入这样的自我羞辱,也听到了其他人观望中的议论纷纷,突然上前,搂住了谢须弥的腰身,亲近相贴,也像攀附,她低下头,抵着她的脖颈,既阻拦了谢须弥有进一步的动作,又在后者身体顿住的时候。 “保护我。” 她太累了,跟这些一开始就能碾压她的人对抗,真的太累了。 就算付出所有,也只能清白脱身,却做不到报复。 就在刚刚,她想到的最有效方法也只是拿对方的把柄反要挟,逼对方退让或者大家一道死。 她,一直没有能力去震慑对方,让对方付出代价。 谢须弥有。 她一直有。 只是自己以前一直不愿意拖累对方.....现在.... 有什么要紧。 在一片难以控制的哗然震惊中。 周望岫没有收敛这种不正常的亲密,而是进一步。 “谢须弥,这次你还愿意保护我吗?” 她在谢须弥耳边轻声问。 谢须弥很惊讶,抬手覆了周望岫单薄的背脊,食指指腹贴了那一块小小疤痕位置,一边转头看着谢思邈带来的那些人。 她不说话,好像在想接下来要怎么做。 “马上走,我们马上走!” “大小姐您别生气,我们这就走!” 急急燥燥,踉踉跄跄,战战兢兢。 玛雅为了尽快让他们早点走,还好心帮他们捡手机这些东西。 赶紧走吧,谢董可是越来越吓人了。 ———— 玛雅跟覃清他们处理后面的事,一边对其他人的探询并不完全避讳隐瞒,按照谢须弥的默许,回了一致的答案。 “对对对,没错,就是你们猜想的那样。” “谢家?我们谢董自己就是另一个谢家。” 至于玛雅因为是外国人,还是保镖,跟这些人也不熟,倒是没什么人问她,但她知道张云英。 进酒店后,脱下手套握手。 张云英有点纳闷:“你们是临时赶来的吗?因为那条新闻?” “不,那肯定来不及,我们一直在下面的酒店。” 玛雅回答得很坦诚,既保守,又切中要害,因为她远比这里所有人更了解谢周两人的过去。 她说:“谢董,她一直住在下面的酒店,因为周小姐来了这,她来上来。” 一直都在。 每年都来。 但十年间,没有一次回到这里的。 直到这一次。 因为周望岫回来了。 18、戒指 ———————— 电梯里,没有别人。 她们好像穿过了人山人海才走进电梯里。 别人的眼睛,是一片汪洋。 随时可以将人溺毙。 不过,这是很早以前周望岫的想法。 “害怕吗?” 电梯门关闭,谢须弥问了这么一句。 她没看她,却用这么冷感沙哑的声调这般问她。 这句话可能是在问:后悔吗?后悔在那么多人面前袒露跟我的亲密关系,让人探究怀疑猜测甚至确定的非正常关系,两个女人之间的关系,而这种关系的不被接受,往往是世俗情爱最容易被拆开的压迫力。 谢须弥不确定当年的分开是否有这一方面的压力,哪怕这种压力对于她而言是从不需要考虑的因素——她不需要往下俯视他人的看法。 却忘了,周望岫也许是在意的。 周望岫也没看她,只是看着电梯壁上两人的模糊轮廓。 牵着手,身体挨着,但又没有完全亲密,隔着一点点距离。 只有十指交握。 “以前怕,现在不怕。” “好人更多,而且我们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其实很多时候不是环境变好了,而是自己变得更强了,或者思想观念有了突破。 谢须弥看着电梯数字上升,依旧没有看她,也任由一大早在后山凝聚的湿气在她脸上蓄积出一点点的水滴,从脸颊一侧滑落。 “我不这么认为。” 周望岫转头,伸手。 手指落在谢须弥脸颊,掖了她自己的袖子擦拭上面的水滴,跟谢须弥的目光对上。 她说。 “你很重要。” 周望岫抿唇。 叮,门打开,她拉着谢须弥沉默着回了房间。 —————— 周望岫其实很着急,在旁人不知道的地方,她早就担心谢须弥一身湿透会感冒生病,只是当着下面那么多人的面不宣于口,等进了谢须弥的房间,她就把人推进浴室。 “虽然天气转好了,但外面温度很低的,你快洗澡。” “我给你拿衣服,等下给你。” 她把人推进去就急匆匆出去忙活着找换洗衣物。 刚开始拉抽屉,她就准备问里面的谢须弥一些换洗内衣裤放哪,但按照往日认知跟习惯拉开一个抽屉。 找到了。 其实,这里算是谢须弥的住处,衣物摆放肯定是按后者的习惯,但周望岫意识到很多东西的确没变。 她静了下,也没问,拿好衣物等抱到了浴室门口。 听到了里面的水流淋浴声。 “我把衣服放这个架子上,你等下.....” 突然,水龙头的声音关闭了,里面一下安静。 周望岫刚放好东西,疑惑时。 “你要进来吗?” 谢须弥的声音清冷,仿佛夹带着温热的雾气,在淋浴隔断玻璃上一寸寸攀爬渗透。 周望岫整个人静在原地,想要问这人是不是身体受伤了,没法洗浴,或者.... 但她什么都没说,走过去,推开了门。 啪嗒。 淋浴间隔断的门重新关闭,封合,让所有潮湿跟水气都被封闭在内,半点不外泄。 周望岫一进去,就看到了站在淋浴头下面的谢须弥。 一动不动,背对着,湿漉漉的头发贴着雪白婀娜的背脊,曲线如流水,发尾如墨蓄了水流,沿着凹下去的人鱼脊线往下....过腰,直到... 像是海妖。 周望岫移开眼,在自己也被湿润之前问:“你是生气了吗?” 带着一点忐忑。 谢须弥没有转身,只是微低头,问了一句。 “这些年,他都是这么对你的?” “.....” 周望岫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又闭上了,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服。 走过去。 从身后搂住了谢须弥的腰,一只手,轻轻打开了淋浴头,在雨水冲刷下来时,双手环住,让自己的十指相扣,完全把谢须弥抱在怀里。 在水声中,她贴着谢须弥的肩头轻声说话。 “有些事,我现在还没法说,但我是为了利益跟某些资源,算是交易,而他需要一个障眼法。” “我们,并无真正的男女关系。” “所以我不在乎他怎么对我。” “我只在乎你是不是生气了。” 周望岫这人生来就一副让人信任的面孔跟柔弱气质。 尤其是放低姿态时,软和得让人无法再用力摧残。 怕她伤了,哭了。 谢须弥伸手,手掌覆在周望岫手背上。 “如果我生气了呢?” 她觉得自己有理由生气,这种气从十年开始就达到了顶峰,蓄积十年,一日都未曾宣泄过。 周望岫:“那就生气吧。” “.....” 谢须弥气笑了,正要说话,却感觉到脖颈若软,身后的人.... 她一怔,身体被迫往前,手掌撑住了墙,覆着手背的五指却猛然曲紧,握住了周望岫正要移动的手。 但也只是一握。 很快,她自己松开了。 —————— 修长纤细的手指在发丝间轻轻拨动,吹风机的暖风在烘干湿发。 谢须弥坐在阳台上的沙发上,看着远方后山层峦叠嶂的山林跟草原,也感受着身后人无微不至的温柔。 她其实有些疲惫跟恍惚,觉得这样的画面有点虚幻。 但它又特别真切。 毕竟刚刚在浴室里...... 她闭上眼,微微扶额,内心有种难以言说的叹息。 “怎么了?不舒服吗?” “不,我只是在好奇自己原来也是一个重欲之人。” “.....” 站在边上给她吹头发的周望岫脸颊顿时通红,这人是怎么做到这么清冷端庄说这种话的。 “额,姐姐很擅长总结自己,但我希望你只对我一人这样,专一也是一个好品质。” 她倒是霸道。 小兔子有时候就喜欢张牙舞爪的,但凡抓住一点点姐姐没掩住的偏爱,就伺机图谋更大的。 “那你呢?” 谢须弥觉得自己对小兔子也有要求。 把人束缚住,不能再像以前放养了。 兔子是会跑的,不是吗? 还会被人骗走,偷走,甚至威胁走? 谢须弥心思复杂,但始终知道当前最重要的是什么。 “我,一直都这样。” “.....” 对话浅尝辄止。 谢须弥其实已经从很多蛛丝马迹中窥见了一些猫腻,但她不敢去论断。 头发吹好了。 周望岫正要走,却被拉住,谢须弥让她坐了下来。 吹风机重新打开,等吹好后。 谢须弥替她扎好头发,而后手掌顺着脖颈轻抚。 周望岫也没动,她其实也有些疲倦,在这人身边,闻着熟悉的气味,像是回到了温暖的被窝。 缱绻休憩。 “不问我为什么去后山吗?” 周望岫本来有点迷茫,但很快反应过来。 此前,她没关注,是因为更在意谢须弥的身体健康,现在一想。 她看向窗外茫茫绿意。 “是因为......” “我拍到了。” 手机里,森林地带那边的一片草地,草地上,有盛开的雪地报春。 周望岫看着这张照片,目光像是生锈了,钝钝的,而身后的谢须弥伏腰搂着她。 “我们会有将来的,跟他们一样长久。” “对吗?” 周望岫手指有些抖,但很快坚定握住谢须弥的手腕。 “对,我们会的。” 谢须弥:“但你今天第一反应还是觉得我会走,我以为,怕人走了,是我应有的猜疑,你不该有这样的权利。” 周望岫觉得苦涩,手指顺着手腕摸到了这人的手指。 这人擅马术,但毕竟养尊处优,工作繁重,不会整日在马背上驰骋,就算玩玩,也不会长期骑乘。 但最近几天,这人的手指有了磨损的微痕。 还有破皮的伤口。 可能是今天用力挥舞马鞭后弄的。 周望岫:“其实,是我怕你不会留。” 一个怕对方依旧会走,一个怕对方不会再留。 这就是她们的隔阂。 什么时候才能完全信任呢? 其实一开始就没有绝对信任的状态,十年前没有,现在也没有。 也许,今天是个契机。 周望岫拉下谢须弥,认认真真看着她,“从心理学上来说,先犯错的人,反而会急于虚张声势,在愧疚跟不安下,急于判断对方,怀疑对方,好占领道德高地。” “我,可能比你想象的还要恶劣。” “但我的确害怕。” “谢须弥,我害怕你不要这样的我。” 谢须弥意识到了周望岫在....有意让步,推开心房。 她甚至看到了这人眼里的摇晃跟犹豫。 是了,这人背后顾忌太多,最重要的是有一个极大的软肋——她的妈妈,温言荃。 而且肯定还有其他让她不得不背负责任的人。 她跟自己是不一样的。 谢须弥既然通过对谢思邈与这人关系的另一层认知跟猜测,就会温故知新去开辟另一个角度的审视——回想十年前之事。 如果周望岫愿意坦诚,其实这该是她喜闻乐见的事。 可是,谢须弥却意识到自己开心不起来。 任何人都不能胁迫这个女孩妥协,让她为难。 这个人应该也包括自己。 因为她难过的时候,会哭诶。 谢须弥忽然捂住了周望岫的嘴巴。 周望岫正要提起当年,忽疑惑。 冷淡且富有棱角的雪山没有融化,但它同样会在开春温暖时盛开一地的花色,且让芳华跟绝美朝偏爱的那只小兔子倾倒。 独一,倾倒。 “其实,你看出来了,是吗?” “这张照片是我让人p的。” “我没找到盛开雪地报春的地方。” “周望岫,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失望。” 谢须弥说着话,看着周望岫,没有让后者眼底的水意变成泪就轻轻揉抚了她的脸颊。 “我心里有地方,它已经盛开了。” 周望岫想哭,但因为谢须弥在替自己擦眼泪。 是了,她的姐姐最怕她哭了。 所以她没哭,只是笑。 上前亲吻谢须弥的额头。 “我知道它是p的。” 周望岫其实知道这个时期跟天气不可能有雪地报春,也看得出那张图是....p图。 因为太匆忙了,光影不对。 森林里面是很潮湿的地方,空气湿度大,光影不会是那个样子的。 不然谢须弥也不会一身湿漉漉。 她也知谢须弥去了后山是为了找一个希望,满足自己十年前的期盼。 好成全她们之间的遗憾跟残缺。 但周望岫不能想象这人是怎么在一大早看到自己跟谢思邈的不堪新闻后,还毅然骑马进深山....而且还是一个人进去的。 里面还很潮湿,也冷,不安全。 为了漫无边际的传说。 周望岫刚刚已经几乎因为极端的愧疚想要说明一切了,哪怕这得违背她对温言荃的顾虑跟那个女孩一家的责任。 她,克制不住。 她无权一再伤害眼前人。 这人不需要为自己的人生买单啊。 可是..... 谢须弥太聪明了。 “那你还顺着撒谎?”谢须弥问她。 “因为十年前,我也对自己撒谎了。” 周望岫轻轻笑着,靠着她的肩膀看着外面的景色。 “我告诉自己,我看不到,不代表它不存在,只要我心里有,它就有。” 天真的女孩,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坚定就可以了。 她的心里都是一片为谢须弥盛开的花海。 但第二天见到了谢先生,她才知道原来第一个放弃的,就是她自己。 她自己,比那红翡戒指都脆弱。 谢须弥既然不愿意裹挟周望岫追究前事,就不会再开这个话题,所以她反握了周望岫的手,摩挲着手指上的戒指。 “这枚戒指,我记得.....” 是她来到这个酒店后,跟这人发生关系之前,送给后者的。 因为那会这人问她:你为什么送我黄金? 自然是因为猜测这人缺钱,单独转账或者红包肯定不会收,那就给黄金,以礼物珠宝的形式赠送,不好退回,也对她方便使用,跟银行兑钱就可以了。 可后来又后悔了,所以赶到野狼谷之前特地带去了期间让订制的红翡戒指。 ——黄金给你用出去,但这枚戒指要留在你手上,每天,都让我看见它,看见你。 决裂那天。 它被摔碎了。 在她们眼前碎成一点点。 她们都忘记了啊,玉是很脆弱的物质,根本禁不起碰撞摧残。 所以,谢须弥在前天看到周望岫的时候.... “你戴着了。” “我...我很惊讶,以为是谢思邈送你的。” 周望岫:“.....” 她好想说与其在乎这个不值一提的人,不如在乎你的老爹。 但这事又不能说。 周望岫只能低声道:“我就是.....舍不得它,但那天的碎片太多了,你又让我滚,我拿不到那些碎片,后来就另外买了红翡去雕琢又雕琢了一枚。” 她看到谢须弥手指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当年是一对的,两人都佩戴了一枚,自己的那枚碎了,估计后来谢须弥也把自己那一枚毁掉或者收起来了。 从未再佩戴。 想了下,周望岫主动脱下戒指,有点迟疑,或者说战战兢兢。 “你送我的,那次在我手上碎了,是我的责任。” “现在,能不能轮到我送你一枚?” 谢须弥灼灼看着她,沉默既默许,周望岫则怕她拒绝似的,当即握住她的手指。 中指跟无名指上。 她思索了下,又小心觑了下谢须弥,还是郑重其事把这枚戒指套进了其左手中指,但。 谢须弥的右手牵住了她,引领着,将手指套进了无名指。 周望岫抬头看着她。 眼里晃动着爱意。 谢须弥看着这人的眼睛,真切感受着这人对自己无遮掩的专注,但她还是说:“我不需要热恋的过程,先定结果,往后,都是时间。” 只要有时间,都是爱意。 但她不愿意接受任何过程中可能有的波澜。 做生意,办大事的人,思维定性要一个结果。 一切也只要结果。 何况以前的经历太过惨烈。 有心理阴影了。 她现在只想给周望岫定一个结果,无论怎么闹,都只能在这个结果内。 “既然都戴了戒指,就是约定,得定个规矩。” “以后,只要我叫你的全名,那你....就不能再走了,无论任何外力,顾虑,苦衷,还是哪个人冒出来要带你走,你都不能走。” “周望岫,你能做到吗?” 周望岫:“那只要我喊你的全名,无论多生气,多愤怒,多对我失望,你都得留下来,留在我身边,你也能做到吗?” 谢须弥:“能。” 周望岫:“我也能。” 这话刚说完,手机铃声响起。 罗宁医生的电话。 周望岫想起了张云英提起的——罗宁让她回纽约。 下意识看向谢须弥。 19、露骨(两更补齐了) 谢须弥脸上波澜不惊,但眼底幽深,红唇微微动,仿佛呵气如兰。 “周望岫。” 周望岫捂住她的嘴,嘘了一声,然后当着谢须弥的面接了电话。 那边的罗宁是极冷酷的医学大佬,而医学界有建树的人自然是见过这世上最惨烈世面的人。 生死在他们眼里都是小儿科了。 所以气质冷感者不在少数。 罗宁就是其中最具质感跟寒凉之意的人。 周望岫说自己怕她,并非是出于对地位跟对方为自己上司的缘故。 她怕对方这种气质。 也会时刻想象着十年中看不到的谢须弥也会成长为这样的让她畏惧的人物。 不过,罗宁也从未伤害过她,周望岫的害怕更多的还是敬重。 罗宁果然提及了谢思邈那边乱搞的事。 但不是来问责任的。 “消息已经压下了,但有人跟我们一起处理,我就不问那一方的人是谁了,这是你的隐私,但按照以前的协议,一旦你在那边遭遇风险,得按照我的安排回来。” “我另做安排,至少会保证你的安全跟绝对利益。” 一板一眼的,解决好一切,让她滚回纽约就行。 并不像外界疯传的那样她被罗宁一方彻底舍弃。 当然,这背后有内情而已,出于法律跟人情层面,机构也得对她负责。 “如果是之前,我会回去。” “所以,现在有了什么变故?” “两天前我就改变主意了——就算不是谢思邈,或者别的事,我都打算留下来。” “是你在昏迷期间呼喊的那个人影响了你?” “是,关于这个决定,我会通知妈妈。” “不用,我等下去找她。” “?” 周望岫疑惑,纳闷这人什么时候跟自己妈妈有联系,是因为在医院里的事? 但自己通知就可以了,何必劳累这人去....罗宁应该很忙才对。 罗宁挂电话挂地很快,根本没给拒绝的机会。 周望岫也没多想,但看向谢须弥。 她的声音很清楚,就是在当面告诉谢须弥。 你足以让我留下来。 谢须弥听不到那边罗宁的话,但听到了周望岫的。 她自然是满意的,但也暗想:罗宁那边这么紧张,就是认为周望岫在这里有危险,这种危险大概率不是谢思邈能带来的,他跟他的父母没这个份量让罗宁忌惮。 那就别的原因。 是跟周望岫身上的伤有关系吧。 谢须弥心思再多,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捏捏周望岫的脸,再看向吧台。 “你还没吃?” “额,你不说,我都忘了。” 谢须弥无奈看着她,牵着过去吃早餐了。 —————— 纽约,从维恩医疗所离开后,温言荃自以为处理好了所有治疗后续的手续结果,也递交了患者的复查反馈,她不清楚罗宁为什么亲自上门。 “你好罗宁医生,是有什么其他问题吗?” 她开了门,客气询问,因为在电话里,这人没说具体的,只说需要上门谈。 罗宁让随从把东西搬进来,脱下外套后又脱下手套,看着穿着家居服无限温婉的温言荃,道:“之前的两个医疗结果已经处理完毕,没有问题,只有定期复查。” 两个医疗结果。 关乎两个人的。 两个都已经出院了,一个在新疆,还有一个被亲哥带回国,现在估计已经在亲妈身边了。 既然跟医疗无关,那就是? 温言荃知道这人是周望岫的上司,拿捏了前途,哪怕这个前途其实已经没了,但出于所有中国父母固有的天性,她依旧会对这人保持客气的姿态。 虽然哪怕是素昧平生的人,温言荃也是温和有礼的。 “抱歉,罗宁女士,我这里有点简陋,请坐。” “是有点简陋,你要换个更好的地方吗?我可以安排。” 温言荃:“.....” 是中西方文化冲击吗? 她记得自己认识的一些西方人不是这个路数。 但这个罗宁确实是个异类。 估计是因为她出身好吧,某些生活习惯跟气质完全走谢须弥父子一个路数的。 还好温言荃早就接触过这类上流社会的人,也就见怪不怪。 “谢谢,这里挺好的。” 罗宁从这人客气的表态下看出了点什么,挑眉,暗绿的异色瞳孔里带着一点认真。 “你不用有负担,现在看来,是我给望岫的工资太低了。” 其实温言荃不意外这人会说中文,毕竟西方那边许多顶层人士不管是否喜好中方文明,因为经济体跟市场的考虑,都会接触甚至学习。 以这些人的智商跟学习能力,掌握新一门外语并不难,就看熟练程度。 只是,她第一次见这人的时候,对方还是说英语,后来就主动以中文交流的。 但这次的意外是——对方的汉语似乎越来越好了,起码在念自己女儿名字的时候,字正腔圆,很是认真。 这个阶层的人真的很可怕。 他们的外表可以跨越正常的年龄跟皮囊呼应曲线,保持年轻优越的姿态跟质量,连大脑的有效活跃程度也可以长久保持,甚至越来越强。 至少眼前人的状态,让温言荃羡慕,也忌惮。 “罗宁女士你谦虚了,说实话,阿岫的工资并不低,至少对比国内外的薪资水准,待遇是符合她的职位跟工作付出的,不过因为我们母女有欠债,也得支出许伶芯的医疗账单,在经济上才会有些节省,租赁的住所也普通一些,但对于我们还算是舒适的,并不辛苦。” 何况因为工作忙碌,周望岫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医疗所宿舍那边,那边的环境更好。 租赁这间房子还是为了方便自己或者许又蔺母子前来看望许伶芯。 见罗宁没有直接开门见山提到来的目的,似乎有心跟自己闲聊,温言荃也不着急,问喝什么。 罗宁要了咖啡,看着温言荃泡咖啡的背影,她有点思索,又在后者转身看来时,移开目光。 “你在收拾行李?” “对,事情处理完了,得回国了。” “.....” 咖啡到桌子上,罗宁提到了周望岫的事。 她以为这人为了自己女儿的前途跟安全考虑,应该会急于让后者回来接受自己这边的庇护跟安排,但,似乎并不是。 而且对于周望岫跟那个人的事,这人也是知情的。 “看来,是你提议她去新疆,也鼓励她去为自己的未来努力。” 温言荃不意外这么厉害的人会看穿这件事,她笑了笑,“我见过她不快乐的样子,所以特别希望她快乐并且一直幸福。” 罗宁喝着咖啡,抬眸,说;“其实,我最早见你之前,对你的印象并不好。” 温言荃:“看出来了。” 那会,她察觉到这位医生对自己的不满。 这人的第一句话是——温女士,作为妈妈,你不知道你的女儿有长期的心理问题吗? 因为这种心理问题,周望岫在医疗所最早且定期的心理评估中得分很低,这也是一开始罗宁并不看重周望岫的原因。 她是医生,也是规模不小的医疗机构掌门人,需要对很多事负责,也不会在选人培养的时候首先选择有残缺的一个。 这是很残酷的世界。 哪怕周望岫的优秀比同期其他人更明显一些,但心理层面上的风险让罗宁一开始就把她排除在外。 因为最早不被重视,不被重点培养,周望岫的工作很累,她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跟更长远缜密的规划才能一点点接近目标。 在国内那些同学甚至学校眼里,她无疑是成功的代表。 背后的疮痍跟狼狈,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她始终是个普通人,还是个不太健全的普通人。 周望岫当然知道自己被放弃了,在机构的职业上限也止步于中低层,甚至但凡出一点纰漏,她的心理障碍也会成为竞争对手压过她的关键稻草。 可她没法抱怨。 她选择的是盈利性私人医疗机构,本来就不是慈善组织。 所以...... 罗宁之所以对温言荃不满,就是因为她通过权限看过周望岫的心理调查报告,知道她的问题是长期造成的,从十几岁就开始了。 那家人肯定需要对此负责。 后来,罗宁估计得知了温言荃跟谢成雍的事,毕竟这个圈子说大也不大。 在不够了解的情况下,罗宁以为温言荃是热衷于追逐名利因此忽视女儿心理健康的女性。 其实她们接触也不多,也不算久,但在医院往返照顾女儿跟处理许伶芯之事的时候,经常碰到这人。 但也只是撞见,没有什么接触。 罗宁早就改观了,只是今日才有机会道歉。 “抱歉,是我误会了。” 温言荃实在不好判断这个人,因为很奇怪。 “事实上,我觉得罗宁女士你的判断没有错,我确实是要负责任的,而且外面关于我的传言太多,你被某些事干扰了,也是正常,我不介意,总体我认为你算是一个好人,我很感激。” “我对你女儿可不算是好人。” “......” 温言荃苦笑,“可能你也看出来了,我跟我女儿都不喜欢抱怨他人。” “罗宁女士如果是因为医疗所的事故给望岫带来的创伤而自责,甚至过度反思过去,我没有权利替望岫发言,她也有她的选择跟态度。” “基于我个人。” “我判断得出这一场事故责任不在罗宁医生你,也很感激你跟其他医生对她的尽心急救。” 她当天就知道罗宁动用了许多人脉用了各种方法救下了周望岫。 而且周望岫也说过这场事故是意外。 那她就不会钻牛角尖。 罗宁看着气质温文尔雅眉目清明的温言荃,目光有点深。 却不说话。 温言荃愣了愣,低头喝水。 “我明白了,今日只是来传消息,打扰了。” “关于后续对周望岫的补偿,我也会按照规定来,承担我方的责任。” “到时候另行通知,但温女士你的行程还希望由我安排。” 温言荃:“?” “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己会坐飞机...” 罗宁喝完咖啡,起身,“我是在规避风险,毕竟也怕你被连累,到时候我还得承担更多的责任跟.....挂念。” 挂念这个字眼,在中文里面用在这里不恰当。 温言荃是文学系毕业,擅多门语言,还能写作,且上了年纪,有了阅历,在这一块比较敏感,一时无言。 随着走到玄关,帮忙取下衣架上的大衣递过去。 罗宁接过,忽抬眸盯着她。 这人很高,身段体态宛若北欧的超模,自有凌厉的气质,跟温言荃是截然不同的人。 温言荃以为这人还要说些什么。 罗宁转身走了。 温言荃垂眸,站在原地后微靠了鞋柜,低头思索着。 这人的眼神...... 实在露骨。 20、你的手。 —————— 吧台,谢须弥说自己吃过了,但她也跟着吃了一点。 “你是因为我说想一起吃饭,你就跟着吃了?可别勉强哦,你胃娇贵得很。” 周望岫知道自己论体质怎么都不如谢须弥,但有一点——这些上流社会贵人的胃实在娇弱。 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 吃了就不舒服..... 按理说都有营养师,不至于饮食结构过分单一,谢须弥也不喜欢熬胃不吃饭,这种胃病是怎么来的,周望岫也不太了解。 “小时候的事。”谢须弥本来不想多提,但....看着周望岫的脸,又想让她多介入自己的人生。 也不会有别人知道了,尤其是从自己嘴里知道。 “我小时候,妈妈生病,我又想跟她住一起,但她....自顾不暇,我的吃喝就没顾上。” 周望岫一怔,她听出意思——谢须弥很爱她的妈妈,她的妈妈生病了,无法自理,而且,住所里面恐怕没有多少佣人,那会还很小的她在生活上没被照顾好。 本来乍一看就已经是不太健康的幼年生活,但谢须弥能这么告诉她的,已经美化过的了。 关于谢成雍原配夫人是怎么过世的,外界根本不知,周望岫也无心打听这种事,了解不多。 现在看来,也许是有难言之隐的。 现在,周望岫没有继续深入问,因为这个尺度已是谢须弥开放的合适范围,再问,就会涉及记忆里的禁忌区块了。 她自己藏着掖着的,自然能反推谢须弥的心理。 她放下调羹,伸手握住谢须弥的手腕。 “放下,以后有人会顾着你的,你不吃好都不行。” 谢须弥失笑,眉眼回转,似嗔似笑,“早餐还是我做的,你可没起来。” 额..... 这人可真煞风景。 周望岫尴尬,语焉不详:“那我起不来,是因为谁?” 说完,她自己脸红了。 谢须弥喝水的动作微微顿,但继续喝,放下水杯,又给周望岫加了一点牛奶。 “我知道,所以我做早饭。” 这人! 能不能不提这事? 周望岫负气,低头管自己吃意面。 谢须弥看她吃饭,撑着脸颊,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在笑,但她也说:“其实我跟你一样,也喜欢跟你一起吃饭,不是我还没吃饱,就是.....有胃口吧。” “会开心。” 多简单的字眼。 仅仅是因为——会开心。 追求爱,也是因为会更开心,更幸福。 那种感觉会把人溺毙。 但一旦失去了,万分痛苦。 所以,不管中间过程如何,多少恨,一旦失而复得,因为失去过于痛苦,考虑到重新得到的欢愉,其实是可以抵消恨跟痛苦的。 其实这也是一种做生意的角度。 追求最终盈利。 如果十年是亏损,那么余生都得是她的,确保她的盈利。 谢须弥是这么说服自己的。 于是她真的不计较了。 周望岫被这话感动到,握着叉子的手指动作变慢,无意识卷了意面,小心翼翼看着谢须弥,“你骑马下来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吗?” 谢须弥抿抿唇,声音变得温柔。 “有。” “看见你。” 动人的文字,三个字就够了。 那个高度,是能看到很多视野的,所以那会她就发现了周望岫的小秘密。 周望岫低低笑,“是,看见你,其实那天,我不是偶然在下来的时候撞见你到酒店,而是.....一开始就在后山高处看到一群人骑马而来。” “我那时都以为自己幻觉了,怎么就觉得其中一个人那么像你呢。” 谢须弥:“还很远,能看清吗?” “不能,不需要看清,觉得像,我就抓紧时间下来了。” “但我又不能让你发现,所以装了一下。” “装作偶然,装作很慌张,其实....很开心。” “那一刻,未尝不是一种花海盛开。” “因为幸运。” 谢须弥看她吃完,先一步收拾了盘子,不让她碰水,背过身,掩了眉目欢喜,不说话。 周望岫觉得自己都这么自爆了,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好歹嘲笑我啊,连嘲笑都没有,真让人生气。” 她走进吧台,搂着谢须弥的腰捣乱,后者耐不住,用湿漉漉的手指点了这人的鼻尖一下,嘴角含笑,低声浅浅一句。 “小骗子。” 周望岫抹了鼻尖,轻笑:“就我骗人么,你知道我来这,是因为林导他们说漏嘴吗?” “不。” 谢须弥看她,“是剧组的照片。” “照片?额,我看过,没入境啊。” “有,入的了。” 简单两三个碗筷,谢须弥很快洗完,擦手后,牵着周望岫的手走出吧台。 手指勾了手指。 “你的手。” “我认得。” 仅此而已,就足以让她奔赴而来。 —————— 其实本该是很大的事。 确实也是很大的事。 现场有剧组的人,哪怕覃清跟齐萱都懂事,当天就提醒过相关人员别乱发消息,但怎么说呢,财帛名利使人胆大冒险。 只要有一些信息载体发布到平台上,就足以造成风暴。 不过庆幸在于当时时间太紧,来不及拍,拍了的,被林倦跟覃清还有保镖等人发现的,都现场花钱处理了。 后续没什么照片流出。 只是一些文字描述。 七天后。 “大概就是诉说情况,说某个出身名门的女资本大鳄她怎么怎么,跟一个女人在新疆....没明确说明身份,你们两个的身份都不敢提,毕竟怕吃官司,走的还是网上那个路数,能引流挣点钱,但不敢闹太大。” “但我一看吧,就觉得....” “所以呢?” 杜璃璃的电话已经打了十分钟,先问周望岫工作跟安全情况,担心谢思邈的事,周望岫没细说,只说没什么问题,现在很好。 好好好,既然很好,那我就不装了。 她开始直入核心吃瓜。 最后这个“所以呢”,是不明问,因为也怕自己冒犯了,就半遮半掩的,看周望岫自己乐不乐意回答。 “是。” “是我们。” 杜璃璃一听这么明确的回答,加上语调,她霎时有一种回到十年前野狼谷那会。 半夜,她的同桌说她好开心。 后来,就是那十年。 杜璃璃甚至不敢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隔着时间问她的情况,需不需要帮忙..... 可周望岫总说没事,很好,她很好。 “天呐,我缓一缓,我需要见你一面,亲自看见你的状态,然后,周望岫,你最好确保以后我能常看到你,看到你真的好好的。” “说吧,是我挑个时间飞新疆,还是你来魔都?” 杜璃璃说着说着就哭了。 嚎啕大哭。 她不描述自己在五年前实在不放心,就跑到维恩机构外面蹲到人,看到了这人的憔悴跟麻木。 文人描绘中的:两袖清风垂风骨,孤影吊离红尘影。 她第一次体会到,那一刻,她甚至惶恐于周望岫是不是会早早离开人间。 生命力旺盛如杜璃璃对人其实特别敏感,她能感觉到周望岫身上有一种死气。 太难受了。 “我,已经在魔都了。” “璃璃,别哭。” 21、一直都有 —————— 魔都某家餐厅,杜璃璃从公司匆匆下班赶到时,已经看到了订好的位置上坐着一位女郎。 自打五年前见过一面,后来其实也就见了两次。 到底是异国距离,又都是成年了,各自忙于工作,都不清闲,再有同窗情谊,其实也都屈服于现实。 原本匆匆的步伐到隔着老远见到人,反而不急了,杜璃璃拎着包慢悠悠走过去,一面打量后,才敦敦站在正在走神看着窗外的女郎。 “很好,人面桃花相映红,瞧着就是过得挺滋润开心,别的我就不问了,就问你这一身衣服还有粉底哪里买的,链接给我。” 周望岫回神,瞧着短发精神俏丽的好友,面色微涩,但实在没忍住笑。 —————— 杜璃璃自诩社畜,一肚子的饥肠辘辘,对着这家两人年少时就蛮喜欢的餐厅胡吃海喝了好一会才堪堪摸着肚子问周望岫:“说开了吗?” 她不知道周望岫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跟谢思邈有了十年的对外关系,别人信不信她不管,反正她还能不知道周望岫是铁打的不喜欢男人吗? 那就是有原因的。 左不过是被胁迫,而且这种胁迫还不能告诉谢须弥。 那压力肯定来自于谢家本身。 既如此,又有谁帮得到周望岫呢? 现在杜璃璃也只能希望这两人说开了,一同面对压力。 “还未,有些事,我没法说。” 杜璃璃擅人情世故,若有所思道:“其实现在的谢须弥已经足以应对这些压力了,你可能一直在纽约,也在忙碌于处理那些医疗项目,不怎么清楚商业的事,事实上,我认为哪怕父女相斗,她赢面也更大。” 所以她不太理解周望岫一直以来对谢须弥的隐瞒。 以前需要,现在恐怕不需要了吧,难道周望岫还是不相信谢须弥愿意为她对抗家族吗? 周望岫喝了一口金桔汁,苦笑道:“你不清楚谢成雍这个人的习性,如果真的开始了,就不是一个女儿跟父亲对抗以求婚姻自由的事了。” 杜璃璃疑惑,不是吗?豪门父女斗一斗,尤其是独女,再怎么斗又能严重到哪里去,只要女儿足够强大,经济完全独立,最终都得是父母妥协。 这点她完全有经验。 可周望岫一定比她更了解这一对父女,也许对方的看法更深刻一些。 “你的意思是会完全成敌人,而且会导致....继承权旁落?” 不至于吧? 那谢老总这么狠辣的吗?唯一的女儿啊。 而且这么保守封建? 杜璃璃有点吓到了,再反手一算谢成雍的资产,好吧,她喝一口奶茶压压惊。 周望岫:“这是她自己的人生选择,我不想成为推动她的源头。” “而且,情况最不好的话,得利者会是谁,你应该也能猜到。” 杜璃璃一想,如果真的让谢思邈得利,她都得替周望岫跟谢须弥恶心。 周望岫是思维很缜密且看得长远的人,不管当年她如何抉择,如何对不起谢须弥,终归在利益这一块,没让谢须弥吃亏。 周望岫一直觉得自家是自家,谢家是谢家,她们都有自己的血脉关联,有自己需要承受的家庭之痛。 这,或许跟年少背景有关。 她们都是普通人,既不够天真,无视物质的价值,又不够世俗,完全屈服于财富。 这才是最痛苦的。 “我爸当年车祸造成的事件.....那个女孩刚恢复健康,还可以重新开始,我不希望她被卷入这么大的舆论事件中。” 周望岫其实现在也算是有进步了,愿意跟杜璃璃提起那起车祸,没说那么具体,但大概的,说了。 “难怪你要回魔都,那个女孩现在也在魔都?” “嗯,她家其实也不适合待在老家那边,明天我会去看她。” 一场车祸牵扯的三个家庭都是一个地方一个小镇的,人云亦云,当年就闹得很大。 “那我能理解你了。” 杜璃璃将前尘往事串联起来,就能想象好友母女二人在当时承担了作答的金钱压力跟罪恶感,为此需要各种妥协,在行为跟性情上自然改变巨大。 尤其是当时尚且年少的周望岫,被迫一夜之间长大,体会到了金钱的可怕跟血脉的羁绊,根本没办法像她这样幸福家庭出身的孩子那样做利我的抉择,也没办法像谢须弥那样有底气。 甚至杜璃璃隐隐觉得周望岫其实对社交的排斥有点不正常。 是当年在老家那边发生过什么? 即便如此,杜璃璃还是担心这种性格偏差会给将来的周望岫带来其他痛苦——毕竟,现在谢家可还没继续发招,光是谢思邈那边就不知道还要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她还是希望周望岫自私一些,借谢须弥的力。 “爱是共享跟共担。”杜璃璃觉得她的性格跟外在完全相反,这样会很累。 周望岫一怔,敛了敛眼底的微光,低头淡道:“我知道。” “虽然我希望共享的全是我觉得最好的那些,坏的那些,我做不太到....” 到底有多坏,她也不想说。 “不过相比于这种自以为是的坚持可能带来的后果,比如说失去她。” “我也愿意改变。” 周望岫慢吞吞说着,也是这次见面的本因,她伸手,摸摸杜璃璃的脑袋。 “所以,不要再担心我啦。” “璃璃,谢谢你。” 五年前那一天,天知道她看到好友突然出现....害怕对方发现自己以前撒谎,其实自己过得非常不好是一回事,突然得到来自友情的支撑跟爱护,那是另一回事。 她躲在被窝哭过,哭过后,发现自己又有了面对将来的勇气。 所以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只要足够真挚,都是人生宝贵的财富,值得珍惜。 值得安慰跟欢喜的是她唯一的好朋友一直都很成功。 不仅事业,还是生活。 这点,她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真好。 周望岫眼里是有点红的,杜璃璃更感性,差点哭了,拍了她一下,抱怨她莫名其妙来这么煽情,两人吃吃喝喝平复了心情,也变开心了起来。 今天这家餐厅挺热闹的,人多,结账的时候才发现大多数是年轻人,原来是毕业季,其中也有一些毕业许多年的人开同学会。 两人走的时候,路过这些小年轻也有些感慨,聊了两句,杜璃璃还是想确定下因为谢思邈那件事,以及间隔十年,谢须弥如今待周望岫是否还能如初那么包容。 至少这次一起回魔都,两人的关系是如何处理的。 “就自然相处吧。” “你这话说的,情侣还能怎么个自然?你脖子上的遮瑕膏....” “杜璃璃!” “哈哈哈,改天我高低得约你们两个一起喝一杯,权看她有没有时间。等下去哪来着?买点家居用品是吗?” 周望岫微红脸,到柜台前结账,随口说:“不急,看以后时间,买东西的话,你有空就陪我。” “废话,走起!” 这家店是杜璃璃选的,自然看重它的风格契合友人相聚,那么来这的人自然也有一定受众圈子。 未曾想还遇到了旧人。 “老班?!” 看到班长的时候,杜璃璃十分惊讶,再观望班长身边一群人,依稀有两三个是曾经的同学,但大部分不是,看着像是什么精英高层或者有些资本的人物。 不用多想,她也知道班长是很厉害的人物,素来有上进心,都是成年人了,早就学会了如何社交以及教更好的、正确的朋友。 事业在魔都,人脉也在魔都。 她猜测是以q大且豪门出身的舍友林承恩为人脉源头发展起来的盘子。 从同小镇做题家出身奋斗的精英高层到掌握资源需要雇佣优秀牛马的富家子弟,这个局显然很成功。 在这种社交行为上,班长跟她是一个类型的人物。 不然他们也不会混得风生水起。 两边打了招呼后,这些人里面也有几个认得同行业中名声鹊起的杜璃璃,正谈论两句,气氛寂静了一些。 他们看到正在结账的周望岫。 关于周望岫跟谢须弥的小作文因为没指名道姓,除了关联新疆那群人的小范围群体,圈外没人这么快猜到两人。 但之前关于谢思邈跟周望岫的新闻可是早就在国内爬上了热搜榜单前三啊,虽然现在新闻早就被撤下了,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所以他们一时安静。 在他们眼里,现在是跟他们一样属于奋斗阶层的周望岫在扣响豪门大门。 可因为周望岫那边的医疗所直接代替周望岫发声,且谢思邈那边又火速下了相关公告跟宣传.... 外人总能品出一点什么。 班长还未来得及说话,身边一人就越过去了。 “周望岫,好久不见。” 六七月,魔都酷热得很,堪比火炉,新疆那会还需要穿棉袄,到了这边就是不清凉不足以活命了。 周望岫一袭香槟色色简身长裙,海藻般曼丽的青丝披肩,长身玉立,并未留意到后面的情况,闻声回眸瞧人,那一眼惊讶之下回应了林承恩,显得温婉动人,但又很有距离,拿了服务员递过的小票就走开了两步,平静看向杜璃璃。 班长他们本来就在问杜璃璃要不要跟着他们去清吧喝点,聚一聚,联络感情,也看以后有没有什么项目可做。 但加上周望岫就不一样了。 她不会去。 有心联络旧人同窗,大家一起发展,才能形成稳定的团体,杜璃璃肯定要拉上,他拼命给杜璃璃使眼色。 这对杜璃璃是个机会,可她还是想陪周望岫买东西。 “璃璃,你陪他们去吧。” “我就买一点家里用的小东西,等会就回了。” “改天有的是时间约。” 周望岫并不觉得她们之间需要追求这种刻意的相聚,她是真觉得以后有的是时间。 她要留下,不会走。 还是杜璃璃的事业要紧,毕竟女性打拼本来就不容易,能抓住机会一定要抓住。 杜璃璃听懂了,利落应下,林承恩缄默了下,眉目却是生动了几分,在一起走出店门之后,他还是靠近了些,温声问周望岫:“你以后留国内或者魔都了吗?” 他想问分手的事,又怕冒昧了,有点克制。 周望岫没怎么关注他,正低头回复手机消息。 “算是,跟我对象一起。” “.....” 什么意思,谢思邈也回来了? 不管如何,周望岫真的是一如既往快很准。 班长都替林承恩焦心,笑呵呵改了话题,“回来好啊,以后在哪个医院?” 他们都认为周望岫这种履历跟学历,基本是要被魔都好医院特聘回来的。 维恩出来的人,不要太抢手了。 周望岫眼底晦暗,正要如实说自己以后不再是医生了...... 手机铃声响起。 “抱歉....你已经来了?在哪?” 周望岫握着手机转头看去,正看到一排摆在空地上聚集了一些大人小孩的娃娃机....后面一排。 走出一个人来。 这人似乎刚下酒宴,步伐轻缓,优雅从容,手里却拿着一个兔子小玩偶,长发挽着,一眼瞧来,顾盼生辉又万物静寂。 但她笑了。 手指指腹抚了兔子的小脑袋。 用手机对五米开外的周望岫说了一句话。 “我在这,周望岫。” 喊了名字,就不能跟别人走了。 周望岫秒懂,耳朵微热,跟杜璃璃告别。 杜璃璃忍着公鸭嗓尖叫,努力保持格调,挤出一句,“你可没说她会来接你啊?” “我也没想到....我跟她说过我们去买东西。” “.....” 懂了懂了,谢董这是连我都不放心吗? 十年阴影不是一般大。 杜璃璃又怕又想笑,为表清白,立即表态自己马上要跟其他人喝酒去了。 “谢董,望岫可就由你带走了。” “嗯,下次约。” “okok,望岫你等会把你住的地址或者酒店发我,下次去你那吃饭....” 周望岫还未说话,谢须弥:“在我那。” 杜璃璃:“.....” 谢须弥把兔子给伸手的周望岫,腾出的手掌握住了后者另一只手。 转身走了。 被她牵着的周望岫低眉浅笑,侧了身体俯首在她边上说了什么。 谢须弥别开眼,也说了什么,似乎不认。 好像是说花了多久,多少钱才抓到一只娃娃的事。 稀松平常,又..... 惊心动魄。 这些人的cpu都快干烧了。 一个小时后,酒吧里。 林承恩喝了好几瓶酒,满眼愁绪,班长虽然已经顿悟了十年前野狼谷的事,跟杜璃璃旁敲侧击确定了事,但也不忍心看兄弟如此痛苦,于是委婉道:“也许误会了,但怎么说呢,她也算是拒绝了,咱们放下吧,往前看。” 林承恩:“你是说她们不是?” 班长违心道:“看着就是好闺蜜好姐妹啊,你别多想了,周望岫我了解,她是真不好感情这一块,重事业,平等拒绝所有人,所以你心态放宽....不是你不如人.....” 清吧屏幕上的新闻版块放了最新的采访。 商业圈的,谢须弥。 很奇怪,这人很少接受媒体采访,不然望山那些人也不会认识超级大boss。 这是第一次。 主持人问了她的创业史,提到一件事。 “谢董的主要创业方向是科技板块,但早先介入的是影视,这是为什么呢?是爱好吗?还是在这两块有另外的规划。” “不,是因为问了一个人的高考专业,那人说可能要从事表演。” 主持人:“?啊?所以你就...分心专门创办了并不擅长也并不热衷的影视公司?” 谢须弥:“是。” 主持人有点支支吾吾,怕得罪人,又跃跃欲试,“那,那她后来当明星了吗?” 天呐,是哪个顶流吗? “没有,她后来当了医生。” “!!” 主持人:“所以,所以您后来又收购了许多医院?” 谢须弥沉默了下,道:“是。” 主持人都快裂开了,很快跳到其他话题,又问了另一件事。 “最近行内有些特殊的八卦消息,疑似猜测谢董你有了恋爱对象,这个消息,您觉得靠谱吗?” 谢须弥看了主持人一眼,慢悠悠回答。 “是说我现在有爱人了是吗?” 主持人:“额....” 谢须弥:“一直都有。” “但现在才回到我身边。” ———— 座位上,众人寂静了许多,但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迎来的将是一场风暴。 猜测的,终于实锤。 而谢须弥突然公开这一切,就是要出手了。 她不想存在任何阻力。 一出手,就是雷霆,这个采访就是宣告。 林承恩:“我确实不如谢须弥。” 班长:“那肯定啊。” 林承恩:“......” 杜璃璃早已开了一瓶酒吹了。 哈哈哈! 我的cp果然是最牛的! 22、安排 ————— 进了超市,周望岫就在看清单了,准备按照清单买用品,其实都是她的需求,毕竟是她加入谢须弥的家里..... 有些用品要么从海外寄送回来,有些就重新买。 周望岫选择后者,主要是要尽量减少跟国外的牵扯。 “一些必须的东西,其实妈妈都已经帮我寄回来了,不过地址是她在魔都的住所,别的不需要,重新买就可以了。” 周望岫挑着挑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赶忙摁住谢须弥的手。 “别,买这么多做什么?而且这个不在清单里啊。” 谢须弥反手握住这人的手腕,轻描淡写道:“看着挺好看的,适合你。” “那你觉得好看的东西可太多了,谢董,你这样不好,而且你以前好像没这样的购买欲啊。” 谢须弥瞧这人调侃的笑脸,不动声色把东西放进推车,腾出手来,继续牵着这人的手。 “现在有了。” “我只是在拉长我们相处的时间,不明显吗?” 周望岫一愣,继而看到边上其他客人听到两人对话后的一脸被创的dog脸,红着脸,赶紧拉着人走进零食区。 也就是路过,她没想吃零食,见谢须弥又要挑,赶紧阻止。 “会胖。” 谢须弥有些疑惑,上下看她,“你会忧虑这个?但是并不会。” 周望岫知道自己这样算瘦的,她对身材也没那么挑剔的需求,但是有要求是真的。 “我可不像你,怎么吃都不胖,我还算是正常的,吃多了这些糖油混合物,肯定会胖起来,要有点戒心。” 谢须弥也没说胖了没关系这样自以为是的话。 女性对自己有要求,只要不影响健康,都是自己的事,无伤大雅。 而且周望岫是医生,肯定对健康有自己的标准。 至于她自己怎么都吃不胖,是因为日常饮食都有团队专供,一开始就不是能吃胖的饮食结构。 她也就没挑了,不过,她还是偏头在周望岫身边低低一句。 “你以后,胖了还瘦了,我肯定比你清楚,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需求,我联系团队给你调整,不要自己控制饮食,可以吗?” 她是担心的,因为周望岫本来就是勤勉认真的类型,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经常废寝忘食,身边又不像自己有一堆人服务,身体条件现在怎么样,谢须弥也不清楚,所以在变着法要查看她的健康情况。 前提是当事人同意。 所以,这也算是委婉的诉求。 周望岫下意识想到身上的伤,也知道谢须弥肯定不是一无所知,搞不好现在已经去查维恩了,但大概率查不出来,罗宁跟另一边也不是吃素的,一开始就把事情压住且扫尾了。 除非是出了什么变故。 她的眼底微微动,笑着低语:“你确定清楚?” 嗯? 谢须弥一怔,后抿抿唇,本来牵着手腕的修长手指往下滑,指尖在掌心轻轻勾滑。 动作慢吞吞的,不动声色。 啊,这人? 从哪学的? 周望岫的眼神登时婉转潋滟,压着,但又压不住,似嗔似怨,用小手指勾住这人的手指,不让乱动,阻止她。 咬唇。 “别闹。” 她别过脸,轻咬着唇瓣,在旁人注意过来时,背过身,有点慌乱地迅速把一包薯片扔进推车里。 谢须弥:“.....” 其实买了不少,好几个推车,主要两人没节制.....是算按清单上的买,但买多少个数目把控不住啊。 谢须弥基本是按多位算的,走到哪,服务人员就凑上来服务,毕竟她要的数不少,车子老是装不下。 满了就帮忙推走。 一边买一边到结账的地方,但不管是自助还是收费,排队的人都很多。 也对,现在是暑假,孩子跟学生多,加上是周末,人流量挺爆的。 周望岫本来还怕谢须弥不耐烦,毕竟这人这辈子估计也没排过几次队,结果发现这人在看着一个地方。 “你看什么.....” 周望岫顺着看去,是一架子的....顿时面红耳赤,直接捂住谢须弥的眼。 “家里有....” “你别这样,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好奇怪啊。” 她反应快,声音轻,带着几分羞恼,谢须弥一时不解,拉下周望岫的手后,才正经看向前方,看到那些计生用品中特殊的一栏后,神色恍然,再瞧着周望岫。 同样压低声音嗯了一声,然后喊来了这里的负责人,把推车全部交给他们后就拉着周望岫走了。 “啊,还没结账....是后面发账单给我....我们吗?” 她本来觉得那些东西是自己用的,理当自己付款,但想到自己两人的关系以及谢须弥天然在经济上占据的优势,如果非要算,她拿到的那些礼物就没法回送。 所以,她学着去接纳这种偏差,也给谢须弥应有的尊重,在字眼上已经学会将两人的关系正常化。 谢须弥察觉到了,对此很满意,牵着她走在超市繁杂人群中,像是逆行的丹顶鹤,“这个商场品牌,是我的产业。” “?” 前面人多,谢须弥伸手揽了这人走神时差点被撞到的腰肢,往怀里带。 “你对我好像很不了解。” 谢须弥也是随口一说,但指向的显然是十年,她一时后悔。 十年间的事,提起来肯定不开心,她也决意不去追究,但话已经出口..... 周望岫恍然大悟后,也意识到这件事的隐患,于是主动在谢须弥犹豫皱眉的时候回揽了这人腰肢,免得这人又避讳了什么,两人往边上走,下了电梯后去了地下车库。 等人少了,她跟在这人后面,才轻声说:“了解越多,又回不了你身边,也怕你身边有人了,虽然知道是自己的错,但也会难受,你会觉得这样的我轻浮愚蠢吗?” 谢须弥心里本来已经绷紧了,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被这人这么一说,反而回忆起自己这些年的商业活动。 “没人。” “我身边没人。” “至于轻浮.....” 突然脸颊一热,被人亲了。 谢须弥察觉到了附近那些人诧异看来的目光,还没说什么,就被周望岫反着快步牵走。 等候在地下车库的保镖已经打开车门。 两人迅速上车。 周望岫快步急走,上车后低低笑,也在轻轻喘气,“今天开始,你身边有人了。” “我看到刚刚有人在偷拍你呢,谢董,你好有名啊。” “我也要跟着你出名了吗?” 她对此笑盈盈,好像施展了什么阴谋,还成功了,谢须弥却在晦暗的后座位置中看着她。 前面的保镖跟司机跟聋了一样,完全不闻不问,查看周遭后开车离开。 后面。 安静后,周望岫敛了笑容,以为怎么了,结果车子隔板放下。 灯亮起。 她的脖子被谢须弥靠近,掌心贴着后颈揽住...微带到中间。 唇色贴合,视觉叠嶂,呼吸缠绕起伏。 分开。 周望岫有点走神。 谢须弥是大五官浓烈又冷艳英气的样貌,仿佛大国鼎盛世族权极才能养出这样的人物风采,可这样的人低眉纵欲后的样子,那样克制又风情。 她不能否认,自己早就被迷得七荤八素。 不能抗拒。 而这个蛊惑她的人正贴着她的耳畔低语。 “他们那般看你,恐怕是因为早知道我心里有人了。” “身边也有人了。” “以后,你只能陪我在名利中心了。” —————— 周望岫到家看了手机新闻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安静了许久,最终把这个采访视频下载保存。 谢须弥有点不解,周望岫:“老了拿出来吹牛。” 谢须弥失笑,拉着她一起摆放买来的东西。 周望岫一开始还有点疑惑这么大的房子怎么缺人照料,但很快明白了。 这人....预设好了需要两个人一起去做,需要相处的方式。 如果前期什么都让人安排好了,剩下的,她不知道如何再去接触彼此了。 需要一点一点去经营生活,重新相处,磨合,然后不分离。 周望岫是想这样的,但她不好拖着这人下神坛,亲力亲为去体验一些生活琐事。 谢须弥主动去做了。 摆放东西,感受如今的喜好,习惯,连换桌布都需要一起。 眉眼相触间,周望岫克制了很久才没去亲她。 爱意盛放在餐桌之上,红尘世俗装点置物架,每一个日出跟月落都有光辉洒满其上。 “还剩下好多哦,我放仓库。” 周望岫抱着剩下的东西打开仓库。 看到了里面被之前的管家跟佣人们码齐的许多用品。 她茫然了。 “额,这些是?” 这么多生活物资,而且都是好牌子,根本不需要买啊。 谢须弥刚刚阻拦不及,被这人瞧见了,倒也从容,走到边上道:“回来的路上让安排的,但后来改变主意了,想跟你重新买。” 周望岫:“可是这么多.....” 谢须弥:“你是不爱浪费的性子,一直用不完,就得一直留下来用,不然,我会怪你浪费。” “这个理由,可以吗?” 周望岫没说话,把东西放回去,然后回身,谢须弥顺势接住她靠过来的腰。 “洗澡。” “嗯。” —————— 杜璃璃结束一场酣畅淋漓的有效社交后回到家,洗完澡,复盘了下各方人等集中发来的各种爆炸性新闻,最后在昏昏欲睡的酒意中联系了周望岫,问她采访的事。 “已经知道了,怕?不怕,很好,我觉得很好。” 周望岫的声音让杜璃璃听出了点。 “怎么觉得有点虚弱疲惫,你怎么了?吵架了?” “额....没....” “嗯?啊?靠!很好,我不问了,你们好自为之!哼!气死我了!” 单身狗杜璃璃骂骂咧咧挂了电话。 天杀的,外面的世界都快因为这两个女人炸开了,包括超市那边好多人偷拍的视频满天飞,这两人竟然.... 天呐! 周望岫好无辜啊,握着手机转过身,对谢须弥说:“她为什么不连着你一起骂?” “她对资本阶级有滤镜吗?” 谢须弥:“......” 谢须弥很快让周望岫知道自己是不是资本阶级。 ———— “额,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 周望岫戴着眼镜,像是地铁老爷子看诺基亚手机,有些迷茫,又隐隐猜到,只是好奇谢须弥的想法。 谢须弥正在泡茶,心平气和给了一个很强大的理由。 “需要什么,买自家的,不让外人赚中间价。” 其实是要走谢须弥这边的账。 路数一套一套的。 周望岫哭笑不得,“太多了,我可记不住,以后我尽量,不过你既然如此....” 她点出手机银行app,把屏幕上的账户余额摆在谢须弥面前。 “其实以前赚的钱虽然都花出去了,后来补偿款来了,你看,我有好多钱的,足够我将来高枕无忧了。” “当然,不能有随便买兰博基尼或者喝一瓶水都一万美刀那样的消费,平常的,魔都房子跟车子,我都买了的。” “假如,假如我当前一段时间不工作,不当医生了,还有这些钱,你....会。” 谢须弥点灭屏幕,抬眸看她,眼里幽灼。 “赔偿款?” 周望岫心思细腻,是故意提起此事。 “是,我受过伤,你也看出来了,就是医疗所里面的项目出了点问题,作为补偿,我拿到了这一大笔钱,可能我忙死忙活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现在一步到位,也是好事。” “所以,如果别人当着你的面嫌弃你眼光不好的时候,你可以说我有钱的。” 周望岫笑盈盈,温温柔柔,跟她商议未来可能发生的事。 其实就是在打预防针。 如果未来一定会暴露,她希望美化,修缮,针对结果减少难堪。 起码,她不想成为谢须弥身边不够光彩的存在。 她有钱的。 谢须弥知道周望岫是在主动教导结果,而要覆盖过程本身。 “嗯,他们不敢。” 周望岫疑惑。 谢须弥:“在他们对你缺乏了解的时候,我的态度决定了他们的态度。” “而当他们了解你,知道你有多优秀,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态度。” “当然,大概率你是看不到这些人这类反应的,我会摆平。” 谢须弥帮周望岫把手机放好,摸摸她的脑袋。 后来,周望岫看到这人跟人开了视频会议,具体说什么不知道,大概率跟今天的事有关。 谢家那边一定会动,各方也会旁敲侧击,而谢成雍....坐不住了吧。 周望岫站在客厅窗口,看着远方城市天际线,并未看到谢成雍在任何社交账户上联系自己。 电话,微信,邮件还是别的,都没有。 最早在十年前达成被迫的协议后,她放弃谢须弥,谢成雍如约放走温言荃。 连温言荃都不知道当年的内容,只以为是正常按照最早的约定时间放她自由身。 后来.....谢成雍就跟周望岫没了任何接触,好像履行了约定。 以至于后来所有压力都变成了谢思邈一家子。 周望岫不知道这背后有没有谢成雍的授意或者安排,也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再去纠缠自己妈妈,可她素来很尊重长辈的隐私,也不好问。 今晚估计能确定——如果谢成雍这都能忍着不来找她麻烦,至少明面上没有露面,留下痕迹,就说明..... 周望岫等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两人洗漱后一起做早饭。 “我今天在公司可能比较忙,会晚一点回来,中间有事联系,你是在家?还是出门?” “出门。”周望岫,想了下,“我去看望别人,可能你不认识,如果会被路人拍到什么出了消息,是我老家的旧人,有些瓜葛。” 聪明的人会提前做预判,补漏洞,提前减少风险。 所以这就是报备。 谢须弥了解她,“许又蔺?” “是的。” 周望岫心里微妙,不确定谢须弥查到多少,但她做到自己能做的,别的不强求。 “需要给你安排人?” “不用,不算特别好的人,但也不坏,不会有危险,我们两家认识,其实妈妈前些年也在照顾她妈妈,算是熟人。” 都到这份上了,自然不会是有危险的人。 谢须弥放心了,但有一个要求。 “你说大概地区名,我派人跟着,只在那个区域,如果有什么事,照应也来得及。” “不是因为许又蔺或者你过往别的人,只是针对现在的局势,我不希望有意外。” 周望岫懂了——谢成雍不知道会不会,但谢思邈一家子尽出昏招,有时候歹毒又下作,她领教过,如果真的出于某些被谢须弥逼到绝路的考虑,未尝不会对自己下手,何况还有商场上其他人..... 这人身后的资本盘子太大,她不能以自己的思维去揣测风险。 所以她答应了。 谢须弥离开去公司后,她才开车去目的地,后面自然也跟着两车的保镖,而她的车子也被安装上了定位器。 周望岫对此不太在乎,甚至觉得这样确实安全感满满,只是路上看了一眼手机,并无谢成雍的联系信息,这让她确定了猜想。 一个小时后。 车子停靠在一家店铺前,坐在车里的周望岫皱眉了,接着下车。 啪,车门关上,她冷漠看着店门前面站着的男子。 这人转过头,也看着周望岫,表情冷漠,目光森凉。 “谢先生,你这算是言而无信吗?” 谢成雍踱步,正要走向周望岫。 原本关闭的店门打开。 温言荃静静看着他。 眼神极漠然。 越温柔,冷漠就越显得伤人。 谢成雍牙根紧咬,退回一步,西装笔挺,风度翩翩。 他走过店面,目光一直盯着温言荃,却不说话。 压迫力十足。 深沉又高傲。 直到上车,中年保镖朝温言荃跟周望岫都躬身行礼,后离开。 周望岫踱步走进店面。 温言荃看了看,也没提刚刚的事跟人,除非周望岫问。 但后者不问。 这是俩母女的相处之道,不然从十二年前,母女间就很难达成共识。 只能说对彼此的爱可以达成最高层次的尊重。 店内还有别人。 握着一把菜刀的白衬衫青年入目,周望岫的眉梢一下挑了起来。 表情不太好看。 23、好人 —————— 许又蔺大概看出了周望岫的表情之下夹带什么情绪,下意识就把菜刀往后藏。 但后面小门帘子也传来脆生生一句。 “许又蔺,你把菜刀放下。” 许又蔺回头,露出后面坐在轮椅上的女孩。 女孩其实也二十多了,但因为多年卧病,显得羸弱轻飘,皮肤也带着几分常年不运动后导致的苍雪昏白,眼瞳很黑,整个人就像是黑白分明的......病弱之人。 但,如果熟悉她的人一定会知道现在的她可比以前好太多了。 在恢复,在得到健康,在重启人生。 原本周望岫表情不太好看,眼里也有冷色,看到女孩后才舒缓了几分。 “知道了,我这就进去。” 许又蔺没放下刀,而是看了周望岫一眼,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一圈,似确定了什么,表情也舒缓了几分,但很快又挂上不羁浪荡的神色,掀开帘子进了内院。 许伶芯毕竟缺失了多年的发育期,并不高,看着消瘦,但精神头不错,在许又蔺往里面走后,她也看着周望岫,“哥哥是想对付外面那个人,不是想伤害温姨...还有你。” “我知道。” 周望岫没有多说,对许又蔺也是素来情绪复杂,好在对许伶芯是温和周到的,仔细询问了身体情况跟复查的.....其实温言荃基本把资料发给她看过,但见了本人结合现在的状态再根据资料深入了解,她才能放心一些。 “现在基本就是定期复查了,目前看着状况良好,以后复查在本地医院也可以的,尤其是跟维恩有合作的机构,可以不飞到纽约去,如果是在本地,哥哥就可以陪我。“ “以后不用劳烦周姐姐你跟温姨,太累了。” 许伶芯其实也在打量周望岫。 她不是真正的植物人,在最早得到医疗救治后拉回一条命,后来....周望岫母女花了很大的代价,直接从谢成雍那得到钱跟资源稳住了她衰败的身体状态,不少医学大人物让她的脑部清醒过来,但不能表达,不能动弹,再后来就是长期的卧床,相当于植物人一样,又比植物人好一些些。 一年一年,一点一点。 再到后面转到这个世界代表医学水平顶级之一的维恩机构,在足够先进的设备跟医疗条件乃至手术下,她才算进入全面恢复状态。 中间,她对造成了自己灾难的始作俑者妻女是了解的,尤其是周望岫。 她清楚记得这个人每次忙完休息或者下班,都会来自己的病房,有时候直接睡在侧卧.... 安静,沉闷,愁绪,像是晦暗落下的明月。 好像比自己这个常年被死亡跟残废的病人更死气沉沉。 更痛苦。 但今天一看.....好像变了一些。 “不会,一切都按最合适的方法来,你不用担心。”周望岫在维恩虽然因为高层得到她的心理评估对她不太看好,但在日常相处上,她的同事们跟病人对她评价并不差。 她内敛,内心晦暗,不擅社交,但并不妨碍她对病人温柔体贴,极致专业,也不妨碍同事对她的人品跟性格有准确的判断,信任她的责任,更亲近她的温柔。 就算有中西思想文化差异,也没有一个人类能拒绝一个“她寡言内敛看起来很不好玩,但她内在高傲,道德操守极高,不会为了追逐利益在背后害我,也从不搬弄是非搞三搞四,实在是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好战友。” 所以,对于许伶芯而言,再多牵累的怨恨也没办法再这样长期的陪伴跟照顾中保持原有的情绪。 甚至.... 许伶芯仔细端详周望岫认真对比数据时的侧脸。 “周姐姐以后会常待在魔都吗?” “差不多。” 许伶芯没再问,因为温言荃进来了,进里屋说了什么,过了一会,拄着拐杖出来的一个妇人嘟嘟囔囔的,不让温言荃扶。 “哎呀,我都说我没事啦,你还来干啥子。” “我又不是走不动了....芯芯也没事了,我这儿子又不是废人,总不会带妹妹看个病都做不到,你们俩母女该干嘛干嘛去,总不是故意来吃饭的吧!?” 这妇人富态,胖墩墩的,身高体壮,因为常年劳作显得粗糙且蛮横,但,是个好人。 嘴上不留情,实则一大早就联系了都在菜市场工作的街坊四邻买来了各种新鲜食材,刚刚就在厨房里面忙,被到了的温言荃瞧见了才不得不去里屋休息。 现在厨房做菜的人是许又蔺。 温言荃:“那等下我就跟望岫走?” “哼!” 张美玲瞪眼,气呼呼的,惹得许伶芯发笑,轻声细语邀请周望岫留下吃午饭。 周望岫本来就是来看她跟张美玲身体情况的,没那么容易完事,赶上午饭的点,也不扭捏。 一张桌子,五个人。 其实是两个家庭。 许又蔺话不多,做完饭菜后就吸收擦衣,第一个吃完就去厨房收拾东西。 中间饭桌上提到这人现在是律师。 提着菜刀的律师....... 周望岫很少关注这人,以前就知道这人学法,但对此不予置评,如今知道对方真从了律师行业,似乎还在魔都这边有点混出头了,就有点诧异。 人的际遇果然很难说。 吃完饭,周望岫帮忙端了饭碗进厨房,瞧见这人已经挽了袖子在洗碗。 “我来吧,你已经做饭了。” “不用,你们是客人....” 许又蔺在此刻又显得强势,拿了碗筷就占了盥洗池前的位置,不让她弄。 周望岫自知是客人,又不是许家人,不止于此,而且她也不喜欢跟成年男子独处,正要出去。 “新闻的事,是真的?” 许又蔺忽然问。 周望岫没回头。 “是。” “以后别问,她是我的隐私,也是公事。” 她走得很利落,对他总是浮于表面的客气,这种客气也只剩下关乎许伶芯的责任。 跟十二年前电话里联系的冷漠一模一样。 按理说,作为负疚的一方,周望岫本不会这么对待他。 他们同校,同年级,隔壁班,她是最璀璨的第一,他是不学无术的学渣,本来也是不相交的平行线,最多在体育课或者因为他的班主任是温言荃,有过几次照面。 后来事故发生,彼此的天都塌了。 他在班级外的走道遇到她,她认出了他,表情愧疚,眼神都是松软不安的,低声跟他道歉....表明会负责任,还问他妹妹的情况...... 那时,他的态度很差,把对周齐的厌恶仇恨全部转嫁到了她们母女身上,毕竟死人承担不了一点,只能让活人承受,他恨不得手刃了她。 记得说过几句。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光鲜亮丽完美的生活被毁了?可你不知道,我妹妹本来可以跟你一样优秀,她在她的学校也是第一。” “可她快死了。” “她也有妈妈跟哥哥,也会为她痛苦。” 再后来.... 有了那一晚,大雨倾盆,雷霆之夜。 之后,许又蔺知道这人变了,依旧愧疚,依旧负责任,但再没有那样外露的柔弱跟祈求。 他转过身,看着这人出去的背影,手头温凉,洗洁精的泡沫好像一直在洗去手掌的污浊,但有没有洗干净,只有他自己知道。 周望岫看完母女俩的情况后,提醒张美玲要养一段时间伤,不要再爬屋顶了,上次摔下来只是摔断腿已是万幸,如果角度再偏一些,脑部跟脖子等出问题....那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张美玲满口应下,但也反复问了情况,确定没大碍就再次驱赶两人。 吃完饭了,以后别来了。 “病都好了,也不缺钱了,我有菜摊子,外面还有大棚许多菜,现在收入可不错了,菜贵得很,又蔺收入也高,也孝顺....” 许伶芯在边上,抚着轮椅,轻声道:“周姐姐你给的资金补偿,我不要的,已经退回去了。” “以后的日子,我可以自己走....妈妈跟哥哥也会帮我。” 其实今天算是坦白局了。 这一家三口似乎商量好了要“赶人”了。 温言荃跟周望岫是没商量过的,但俩母女的思想以及态度一向高度一致,认真听完三人的表达,周望岫先开口。 “第一,我联系好了一家康复中心,是我认识的朋友开的,水平不错,也值得信任,你去报道,确保能完全恢复单独面对生活的自理能力。” “第二,这么多年的学业中断让你在就业跟其他方面缺失不小,既然你不要钱财上的弥补,退回来的钱,我已经替你买好了一家店面,以后你有什么爱好或者技术,比如咖啡奶茶或者甜品这些,在这家店面上经营就可以,再不济也可以租出去作为稳定收入,这是合同,让你哥看看,看完同意就签署走手续。” “这些都完成后,再谈责任上的两清。” “不是在帮你们,是在弥补我们自己。” “我们不愿意让自己的尊严有污点。” 温言荃在边上也说道:“不用担心这些钱对我们有什么损害,这些年我写作也卖了一些版权,买店铺的钱就是版权费出的,干干净净,不用有负担。” 干干净净,这个字眼让许又蔺莫名心涩。 许家三人一时沉默,他们不想要,但这么多年的相处接触,从单向的怨恨跟单向的愧疚变成了双向合力救下许伶芯,太久了,十几年了。 温言荃跟他们家是真切接触很多,甚至还去菜场帮张美玲卖过菜,照顾过断腿的她生活起居..... 忙前忙后。 那么体面优雅的人,任劳任怨。 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但他们也都知道在感情之前,最初将他们捆绑在一起的终究是责任跟生死。 责任两清,对方才能得到心灵上的自由吗? 张美玲不懂这些高深的东西,她就是不想要,不好意思要...... 还是许伶芯果断。 “我答应。” “但,责任两清后,我希望如果温姨跟周姐姐还愿意往来,就按正常的交情来,可以吗?” 许伶芯有些踌躇,但还是代替嘴笨大大咧咧的妈妈跟心思多又纠结的哥哥主动决断。 “躺在病床上那么多年,我一直都觉得,也许一切都只是上天予我的一场劫难,不管度没度过,都是人生中的一段经历。” “痛苦是真的,失去是真的,但得到也是真的。” “能遇到你们,何尝不也是另一种幸运。” “我珍惜自己的运气,也不想去权衡自己的失去,我想珍惜,珍惜自己的得到。” 其实她的一切或许还停留在十五岁的阶段。 但那会,她已经很懂事了。 家境贫苦,天性聪慧,热爱自己的至亲,上进努力,她的思想注定比同龄人成熟。 哪怕现在,也不是十五岁的她跟周望岫母女对话,而是一个成熟的灵魂在跟她们对话。 她豁达,放下,珍惜生命,珍爱生活。 一番话,其实挺震动人心的。 周望岫有点错愕,下意识看向自己妈妈。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温言荃心性康健豁达且坚韧。 她是脆弱的,因为被挚爱的亲爸断崖式背叛重创过,那种背叛造成的裂痕无法修复。 ——车上副驾驶座上惨死的女人怀孕了,肚子里已经七月大的孩子算是她弟弟,多可笑。 她不像温言荃上在人生感悟上具备超脱的自我救赎,同样,她可以察觉到许伶芯年纪轻轻,反而跟温言荃态度一致。 后者果然也惊讶,但理解。 温言荃:“自然如此,我没打算断交情的。” “属实,你妈妈也是我见过极好的人,你们两个孩子也是,何况你哥哥还是我学生。” “我快五十了,人生过百,见过经历的人也不少,但走走停停,到人生后半程,其实都得珍惜遇到的好人。” “我希望你们也是,人生路上遇到在绝境中还肯留下,肯陪伴,能让你们开心快乐的人,要珍惜。” ———— 送别的时候,张美玲看着车子远离.... 邻居冒头,看了良久,因为熟悉张美玲,是老乡,才拉扯对方来自己这边重新开始,多少也知道他们一些过往,这些年也算看得清楚,最后说了一句。 “其实是好人。” 24、胡说(二合一) 说起来是理当承担,但现实里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两母女做到的事。 他们都在底层,见过多少道德败坏之事? 法律已经是底线了,也没什么人遵守——何况说难听点,当年温言荃母女只要放弃继承财产,直接离开老家,远遁外地,法律也追究不了她们。 只要不继承房产这些东西,全部交托法院等处理,现代没有父债子偿这种事。 那庞大的债务,当时本地医疗条件都基本判死的情况,望不到头的医疗支出,都是一条死路。 谁能担下来。 那时候连司法部门的人都觉得事情就这样了。 结果..... 张美玲长长叹气。 其实她知道当年的事跟这两人没什么关系,是那个贱男人...额....反正是他不好,她们也是遭罪的,尤其作为女人,她能理解温言荃那会的处境有多难。 听说那个孕妇的老公一家子特别歹毒,还跑去温言荃的学校闹事。 而自家那会揪着她们不放,是实在没办法了,她也不想....作为一个母亲,她就想保护好女儿,想要让芯芯好好的....她没想过是不是在逼她们,欺负她们。 等到现在,一切好转了,她自己反而不安了。 人啊,既当不了彻底的坏人,又当不了好人,是最难的。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张美玲不知道后面的许又蔺站在昏暗中,表情变幻莫测。 ———— 车上。 周望岫也问了一句话。 “妈妈你不讨厌许又蔺吗?” 副驾驶座的温言荃好奇,“我以为你会问我谢成雍的事,怎么提起许又蔺?” 周望岫:“谢成雍是妈妈你的私事,我不问,但许家的人是我们一起的事,许又蔺这人,我也不懂他,怪怪的。” 温言荃看了自己女儿的侧脸一眼,继续看着窗外,轻轻道:“你是因为那晚他提刀入舍的事,一直耿耿于怀。” 周望岫:“虽然他当时也变相救了我们,赶走了那个混账,但我忘不掉他带来的威胁,提刀的样子我也一直记着,我知道他有理由,可以理解,但忘不了。” 温言荃:“我也理解你,其实,我也忘不了。” 周望岫轻咦.....她一直都看得出温言荃对许又蔺是照顾的,后者的职业路线,也有出身名校的温言荃在这一块的指点。 她们都在不遗余力弥补对这一家的亏欠,也力保对方将来能好好生活,也的确希望能减少将来己方的负担。 予人好,既对自己好。 但有些过去,还是耿耿于怀。 “于妻子身份,我有责任,于他的老师,需要看顾他的法治德行,所以当他以为我们要逃走的时候,提刀上门来威胁,我能理解他的动机,他正好撞上那个男人的恶行,并且阻止了他,这值得我们感激,但看到他手里的刀,想到万一另一种情况是他原本是想把刀对着你,作为一个母亲,我是可以否决前面一切,把他当敌人的。” “但,如果他变坏,反而对我们更不好,只能希望他变好。” 这就是当年温言荃没有追究这人提刀入室罪行的原因,不是因为对许家的愧疚,而是长远打算。 爱恨厌憎有时候真不是那么重要,她也做得到对闲杂人等的漠视跟冷静对待。 温柔跟冷漠是双面的。 虽然这件事也促使温言荃做了答应谢成雍的打算。 对她自己残忍而已。 但这才是周望岫骨子里对许又蔺心怀芥蒂的原因。 周望岫不再说话,开车把温言荃送到家里,一起整理了一些行礼。 后者也不问她是不是都住谢须弥那里,只是最近两人都事多,明天还各自有行程,没打算住一起。 比如明天温言荃得去云山影视负责剧作的事,她现在接了编剧的活,也算对自己的作品负责。 而周望岫也得带着许伶芯去康复中心.... “过段时间,等事情都处理完了,我整理下手头的资金,把这个房子腾出去,我们规划下将来的事,再定一个合适位置的房子,可好?” “好,我已经在看位置了妈妈....” 忙完后一起吃了晚饭,最后帮周望岫整理衣服的时候,瞥过脖子,才敛了声音,温温柔柔两句。 “年纪还轻。” “克制一点。” 周望岫:“.....” 她都不敢回忆自己亲妈当时的表情。 尴尬,又端庄克制.... 还是提醒了自己的女儿。 ————— 等周望岫离开,温言荃脸上才露出几分迷茫跟不解,倒不是关乎周望岫跟谢须弥之间的事,最早察觉俩姑娘有问题,还是在十几年前几次吃饭相处的细节中。 她比谢成雍这么一个男人更早察觉到两个女孩之间的过分在意,起初,她以为是谢须弥品格足够清高,未曾对她们另眼相看,也欣赏自己女儿,也因为自己女儿是因为察觉到谢须弥的无恶意跟照顾而反馈在意,后来.... 她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谢须弥并不清高,她骨子里特别冷,甚至某些层面会比谢成雍更冷酷,智商也更高,善于算计谋略,善于经营,甚至也会早早就在谢成雍面前反向暴露这种能力以彰显不够隐忍的本质,其实是拿捏了谢成雍强势多疑又热衷控制他人的本质。 足够优秀,给予后者大家长主意的虚荣感。 足够冷淡,让后者以为她会心无旁骛服务于家族,服务于他的控制。 足够傲慢,偶尔跟谢成雍争吵,父女感情淡薄,在爱好跟专业取向上有所特立,让谢家其他人看到缝隙,认为她随时会被舍弃,这样能避免他们专心对付她。 这么小就懂得跟父亲以及家族那些人博弈,怎么可能是她原来所想的那种清高女生。 这点,从她年纪轻轻就兼顾学业且了解家族产业就能管中窥豹,这样的人才,怎么可能太良善太清高。 温言荃再观察,也就发现了不对。 只是,最早她真以为是两女孩的惺惺相惜,中间也忧虑过这样的身份偏差跟立场,迟早伤害周望岫。 再后来....她跟谢成雍按照原有的约定时间分开,许伶芯转入别的医院,医疗阶段有了进一步的成功,因为失去谢成雍的钱财资助,她这边自然得更努力,那会的写作也才有了起色,也跟往日学校旧友联系上做了许多翻译等工作,忙碌于事业之中,也帮张美玲一起照顾在魔都医院中的许伶芯。 她的女儿从不让她飞去国外看她,总是自己飞回来见面。 每次都把自己收拾好好的。 看起来消瘦,但面带笑意,显得充实又充满希望,每次都陪她好好吃饭,做好了每一个妈妈都愿意看到的健康乖女儿模样。 结果呢? 前段时间事发,她奔赴国外,坐在冰冷的手术室外椅子上。 在罗宁医生的冷眼跟质问中茫然了。 她知道自己其实不算是称职的妈妈。 分身乏术,爱与面包难以兼顾。 不是不后悔的。 如果最早做一个逃兵,违背做人的良心,去保护唯一的女儿,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可是往事难回首。 所以,她希望女儿获得幸福,然后....她应该多了解女儿的爱。 温言荃回想了下今天看到的周望岫,这次终于肯定看到的幸福踏实模样是真实的,不是装出来的。 那么..... 她低头鼓足勇气点开搜索栏,写了几个关键字,跳出来的是女性之间的情爱。 看了一会,她更茫然了。 所以,女性之间太频繁的话,其实也不会像男女之间伤人体根本? 这倒是很新奇的知识。 她还是老了。 正思索着,页面跳出两条信息。 一个电话,一条海外社交账号的信息。 谢成雍。 罗宁。 —————— 谢须弥忙碌了一天,也无视了不少人暗地里没能掩饰好的试探跟好奇眼神。 你说她这态度有点像冷处理,可又不是。 针对谢家那边铺天盖地的动静跟消息,她的应对是一律屏蔽。 这让这些群体身价亿万的人受不住了,又苦于谢须弥平常大多在自己的企业之中工作,偶尔出席自家家族财团内的股东大会.... 不得已,他们通过了一些董事借下一次会议的风口去联系中间人,毕竟两边的企业是有一些共同持有股份的熟人的。 会议结束后,谢须弥刚走出去,撞见一位董事忠人之托假借开玩笑问:“谢董,昨天那动静可不小啊,好事将近了?老谢没说过啊。” 谢须弥看了他一眼,随手把文件交给秘书。 周边人不少。 她还是回了一句。 “你都喊他老谢了,可见他是真老了,既然老了,年轻人的事自然管不着,也不好让他费心吧。” 董事:“.....” 其他人:“......” 谢成雍那年纪,真不算老,保养得当,堪称商圈豪门顶级王老五。 不过这谢家父女本来就是奇葩,各自在年少时就不是什么正常货色。 一个阴沉狡猾擅控制他人,毫无温良。 一个冷漠孤僻生人勿近,毫无人性。 以前还可以粉饰太平,堪称豪门杰出父女,走哪都是楷模,等后来谢须弥翅膀硬了,某些对峙根本就不掩饰。 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事闹得这么难看。 就因为那个女的? 不过,抢堂兄未婚妻,的确够出格的。 介于谢须弥的态度跟往日风格,其他人不管怎么想,表面上都不好再问了,还得粉饰太平,笑盈盈道喜。 门一关,心腹跟大秘书不在而刚好留用的小秘书都对此有点忧虑,担心市场上的反馈跟股东们的小心思。 “季度报表足够好,他们手里的小股份能更值钱,分红更多,他们不会在意这些,再挑剔,就是他们不懂事了。” 谢须弥生在那个圈子里,太懂这些人的心思跟底线在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事不足以动摇根基。 “假设是我领导不当,决策失误,导致集团运营有问题,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别的理由来针对我。” 小秘书:“一白遮百丑?!是这个道理。” 很快他变了脸色,支支吾吾道歉。 谢须弥看了他一眼,眼神淡淡的,但也没追究,倒是心腹笑呵呵说:“我说今年项目这么顺利,处处开花赚大钱呢,这不就是因为谢董你人生大事福气满满丰润了咱们集团吗?!” “以前老人就常说家和万事兴,谢董你这家成了,真情深爱,可不得兴盛无比!” 秘书:“.....” 所以这就是我只是个小秘书而你是大老总的原因吗? 牛! 但让他们惊讶的是....这件事后不到半天,也就是谢须弥下班之前,有一条指令已经生效了。 —————— 周望岫到家的时候,谢须弥已经在家了,洗过澡,穿着家居服正在客厅看电影。 这电影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妈妈的剧本?” “是,温姨很有才华。” 谢须弥少有背心讨好人夸赞的时候,如果真心出口,那就是真的认可。 周望岫对此深信不疑。 “那肯定的,其实当年妈妈如果不是考虑到外公外婆年事已高,身体不太好,她可能不会回老家发展,其实在b市更适合她,虽然压力大,但打拼的天地更广博。” 谢须弥其实很早以前也好奇这点,但不好试探隐私,现在才算了解。 “外公外婆是?” “后来病了几年,相继去世了。” “我记得那年我才六岁。” 周望岫本来想说父母当时忙于工作、照顾长辈以及自己,十分辛苦,但一提就得提到周齐。 她就不想了。 “不过我外公外婆都是老师,一辈子教书,性情都很好,你看妈妈性格就极好,温柔又坚强....” 周望岫把买来的水果洗了一些端到客厅,捏了一颗葡萄递到谢须弥嘴前,后者看了她一眼,吃了,嘴里很甜,带着果香,她看着电视,似漫不经心。 “阿姨那边还好吗?” 周望岫:“挺好的,看望的人身体也都好,以后估计没啥问题了。” “等确定她们都恢复了,我时间就多了.....” “不过今天跟妈妈商量了要规划一下将来的事,等有结果了,我跟你说,还有等你有空....” 她在谢须弥耳边说着将来的打算,长远的规划,生活的琐事,虽然对过去有保留,但确实在努力对她敞开未来。 但突然,周望岫的手机弹出电话。 谢须弥瞥见一个陌生的名字。 许伶芯。 又姓许。 她没说什么,而周望岫迟疑了下,没有走开去接,而是靠着沙发接通,问什么事。 许伶芯简单说完,周望岫了然,答应了。 挂了电话后,周望岫跟谢须弥说:“原本要送那小孩去康复中心,但她以前的同学说好要去看望她,都在魔都这边,就想着他们自己那边照应,不用我接送安排。” “所以,明天我有空了。” 谢须弥恍然,但略歉意,提到自己明天反而得飞出国。 还得三天,周望岫有些失望,“那我学个菜,回来煮给你吃?比如....手抓饭?” 谢须弥莞尔,应好,又拿了一颗葡萄。 “你这葡萄。” “嗯?酸?” “没,很甜。” 谢须弥在笑,周望岫也笑贴在这人怀里把自己妈妈的电影看完。 电影结局有一句旁白。 “灾难总会过去,日子正在变好,真好。” ———— 次日中午,周望岫已经开始学手抓饭的做法了,并且还抽空跟温言荃打电话询问怎么挑羊肉。 温言荃:“嗯......你问我?” 周望岫:“好吧,差点忘记妈妈你也不擅长此道了。” 温言荃已经到了山影公司,刚跟人谈完事,中间休息的时候跟周望岫聊,闻言失笑,道“看来我的女儿不太礼貌,不过我可以陪你去买菜,一起做,一起学会,怎么样?” 她素来轻声细语,跟女儿说话的时候满眼都是爱跟温柔,看得不远处给她泡咖啡的齐萱一愣一愣的,而版权采购偷偷跟她蛐蛐。 “我算是知道周小姐为什么那么美丽迷人了,天哪,为什么我们家没有这样的美人基因?!” “我害了我的女儿啊啊啊!” 齐萱能说啥啊,就是看着不远处的温言荃再次感叹:美不胜收,真是岁月不败美人,难怪至今圈子里都在流传谢成雍旧情难忘..... —————— 周望岫这边跟温言荃约了时间,看自己这边的时间还有,想了下,还是挂念许伶芯的情况,问了朋友在中心后就开车过去了。 未必是看小孩,跟朋友直接聊她的情况也能方便了解。 ———— 许又蔺今天休息,一直陪着,也见到了许伶芯的朋友。 今天第一天是测试,她的朋友比较担心,陪着一起了,等感受过这里的服务,都说不错,加上许又蔺兄妹一开始就信任周望岫的眼光,亲生体验过,无二话,准备签署协议加付款。 但遇到了问题。 “协议需要当事人授权,但付款的话,我们老板说了必须由周女士付款,你们两位恐怕没法过账。” 啊,还能这样? “当然能啊,我跟周是朋友,给她优惠价,给你们就不一定了。” 两兄妹无奈,许又蔺:“如果我要付款的话,价格是?” 老板:“我会加价。” 许又蔺:“!” 当他这个律师是死的?不过到底是周望岫的朋友,摆明了不要他们付钱,两人也只能无奈。 正好此时周望岫已经到了。 “完事了?登记下签协议吧,后面我来处理。” 周望岫虽然不擅社交,但毕竟是行业内的人,同校的牛人,同机构的熟面孔,大家总有互相搭把手的时候,次数多了就是人情,反而跟什么友情无关。 她的态度明确,也利落,没给人留余地,而且之前说过了许家也答应了,再临时扭扭捏捏也怕让人麻烦。 许伶芯登记身份签署协议,却听到耳边不知道谁传出的声音。 “望岫?” 回头看去,见到一群人正在拥着一个老人做康复训练,老人苍老,但眉目锐利,这群人多为三十多许,看着都算是社会中层,热情温和围拢着这个老人,嘘寒问暖。 喊周望岫的既是这个老人。 他似乎不太敢认周望岫,身边其他人大抵也很震惊。 其中一人尤其盯着周望岫难以置信,重复了一句,“周望岫?” 本来这个名字也并不大众,许又蔺兄妹等人跟康复中心的朋友都看向周望岫。 面带疑惑。 认识的? 但他们敏锐察觉到周望岫的脸色....不太对劲。 而且,许又蔺的表情更不对劲,因为他慢了一拍才认出这些人是周望岫的初中同学以及班主任。 很奇怪,他记得周望岫以前跟他们班的人关系一直不错啊,虽然后来休学转学去了别的地方,那也是因为家里的事,怎么现在看着跟她的同学以及老师气氛怪怪的。 周望岫也只是稍一变色,眼神变得沉郁冷漠,表情倒是更平静了,就像是一池温柔体贴的纯水直接进入秋冬交替之际。 霜冰未封,但寒凉已至。 周望岫看了他们一眼,偏头继续签署剩下的协议,问朋友:“付款,前台?” “奥,不用前台,这边,你对机器付款就行。”朋友是个人精,毕竟是年纪轻轻就成功创业的老板,怎么可能没点心眼,他看出了一些门道,也就不搭理这些人了,转而对周望岫亲切交谈。 “我们康复中心是附属这个科研机构下面的,也算是我的投资方吧,之前我跟你说过,所有数据统一总部监管,按你定的这个级别项目,那边会有高级专家负责审核方案,你确定身份就行,其中有几个老师你也是认识的,以后你都可以直接联系上面的人。” “你确定下,里面关于你跟许伶芯的档案就会生成,以后什么账单都会发你处理。” 周望岫暗哂自己如果离开了这个医疗圈子,这种人面可未必能用几次,按照一般康复情况,也不需要她负责接洽,维恩那边会有复查系统的医生负责接洽.... 但她没明说,其实有点分神了,登入身份时,大概因为被他忽视,那些人表情有些不自在,倒是那个老师笑呵呵过来。 “望岫,这么快就不认得老师了?” “你跟初中那会变化很大啊。” 一副关系良好为人师长的气度,但熟悉他的人都会了然这人是在试探周望岫跟这个康复中心老板的关系。 他选择在这康复疗养,如果周望岫跟这老板有关系,那岂不是..... 他的眼里有些焦躁,笑意不入眼底。 周望岫偏头,瞧了这位五十多的师长一眼,“既然说我变化大,这都能认出来,是因为作为班主任足够用心,还是因为心虚?” 这算是敌意了。 能让周望岫这种善于伪装且温柔体面的人直接露出锋芒,那必是极厌恶的存在。 众人一时错愕,倒是那几个同班同学倍感恼怒,其中一人愤愤道:“周望岫,你怎么跟老班说话的呢,你自己退学的,气老师做什么?” “就是。” “虽然你成绩好,也不能这样。” “该不会当年听说的真的吧,你妈妈傍了一个大款?你这个拖油瓶算是当上了有钱人?奥,不对,那个大款不就是你爸通奸的那个女人老公吗?他那会可是放话说要让你们母女陪睡作为赔偿.....你们走后,那个男人也离开了老家,该不会....这些你们一直在一起吧!哈哈哈...” 这么难听恶心人的话让许伶芯等人愤怒不已。 许又蔺震怒,一把冲过去拽住那个男子的衣领摁在了墙上,“你特么胡说什么?!” 25、高价(二合一) 眼看着他们要打起来,那朋友立即招手喊保安,其中对方人中一个女子跑过来了。 “望岫,你阻止下吧,这样闹像什么话?我知道张恒这么说过分了些,也是我们听信那些话,老家都在传...如果是假的,你解释下就好了,我们也不会故意抹黑你啊。” “这么多年同学,我们还能希望你过得好的。” 周望岫这边皱眉,倒不是因为他们的闹腾,更不是因为这些难听的话。 这种话跟羞辱,她早在很多年前就领教过了,也不是没有抗性。 又不是十七岁那会。 她是疑惑设备的事,所以转头问愤怒的朋友,“你的设备故障了?怎么提示我无需付款?” 朋友跟周望岫是海外认识的,大家同圈子,从大学校友圈到事业圈都有重合,彼此认可度比较高,这类圈层封闭性比较强,说难听点,是有点傲气在身上的,顿时觉得这群人太上不得台面,低级又下作,敢这么侮辱自己的朋友,这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被周望岫这个当事人冷静一询问,回神:“啥?不能吧!” 他紧张死了,毕竟设备一旦出故障维修起来不是一般的麻烦跟高费用,啊,这群人坏他风水! 不过再一看,屏幕正好弹出下一波语音提示。 “望山科研医疗智能系统主创vic身份确定,创始人须弥.谢女士权限中隶属伴侣一栏望岫.周身份确定,所有消费将走该联合账户,已扣除,无需付款,且任何后续服务将按最高配置。” “miss周,请问您还需要其他服务吗?” 周望岫愣了愣,看向朋友,“你没说你的投资方是望山。” 朋友也看着她,麻木说:“有没有可能,我的投资方也是望山控股的?所以新闻上那个超市美女真的是你啊,我好几次以为自己认错了。” 周望岫:“这就是你今天过分热情的原因?” 朋友:“那我作为一个中国人,不也得求上进吗?而且我可没有在背后搞事或者联系谢董哦。” “还有最大的问题是你不知道这是她的产业吗?而且看样子你们的身份已经捆绑了。” 周望岫扶额,似想起了什么,“昨天是让我看了一些表格,也拿我身份证去弄了什么协议,我没怎么注意,还以为她只是让我记下一些产业以后不要让别人挣钱,然后给我弄了什么折扣价。” 她是真没怎么记住那些产业,太多了,看得眼花缭乱。 她记忆里是好,什么医学文献看得比什么都上心,但对这个确实不太在意。 朋友:“......” 顶级富豪真的是,炫富就炫富,还非要秀恩爱。 真讨厌。 不过他无语了,智能系统辨别了周望岫的声音。 “miss周,不是折扣价,我这里有创始人谢女士关于权限被激活后的备注,她说——她愿将名利与你共享,她没有开玩笑。” 同时短信还跳转到周望岫的手机。 从冰冷的机械语音转变成最简单的古老文字,文字是最传统是表达,也能通过情感跟认知变成一种近乎真实的想象。 像是那个人亲自蹲在她面前,抚摸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吟语。 “阿岫,如果你被往日那些痛苦所折磨,背负责任,那么,既然能为那些平庸而讨厌的人招惹的麻烦而困顿十几年,为什么不能为我负责任?难道我不配吗?” “金钱就是为了被使用而创造出来的,使用它,享受它,承认自己的优秀跟与众不同,承认自己配得起荣誉。” “我记得你说过我的眼光一直很挑,那么,你也应该知道不是谁都能做我的伴侣的。” 之所以不选择全部机械语音告知她,是因为这是私事,也知道周望岫并非喜欢将她们的私密公开的性格,尤其是心里藏着那么多顾虑,所以谢须弥又另外将后面的话按指令激活成了短信按照资料发送到她手机号上。 文字,是最内敛沉默的告白。 也是她不好当面言明的委屈。 不能过问,放弃追责,尊重隐私,克制怨恨,如履薄冰,徐徐图之。 因为怕说着说着就扯到十年前的怨怼跟不甘。 当面,情绪不可控。 提前用文字编撰,可以控制效果。 谢须弥,她写下的是关于未来的情书。 也像是半封婚书。 ——名利与共,责任与承诺。 谢须弥,这个人,真的是..... 耀如白日,又静若明月。 让她的世界无论有没有这个人,都完全沉沦且迷恋其光辉。 好像心脏有一个口子裂开了。 某种念头冲出,几乎堪比前些时候中枪倒下时的那一念。 现在的念头是。 ——承认自己爱上的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要么让对方屈尊跟自己驻扎在世俗,要么高攀上去随其拥名利。 ——她愿意,那我为什么不愿意? 周望岫缄默几秒,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回去。 信息发送成功。 后偏头看向电梯口,看到下面一直跟着她在附近的保镖已经按她之前的提示上来了。 电梯一打开,三个穿着便衣但气势汹汹平均一米八五壮汉外加一位女保镖几乎把电梯占满了。 保镖的出现在众人有些躁动,张恒等人也有点茫然了。 大抵在他们心里周望岫就算如他们非议的那种扒上了大款,也是认知里的那种不堪身份,他们的生活轨迹跟思想还完全停留在小镇人脉网跟利益盘之中,完全没想过当年那种处境的周望岫还能逆天翻盘。 就好像他们没想过能在魔都瞧见她,还是如此靓丽优雅的体面存在。 与其说认出她才打招呼,不如是渴望她否认,好成全他们内心的妄想——那个跟她妈妈一起从神坛上落下来跌落世俗的周望岫过着远不如他们的日子,粗糙,苍老,风俗,早婚早育,被世俗折磨得不堪入目。 可惜不是。 保镖的出现,就像是影视剧具现化了。 如果杜璃璃在这,一定会默认康复中心老板朋友的表情“演我”。 ——得承认,美貌,智慧跟运气三个选项但凡任意具备其中两项,同时还兼备勇气跟责任心,那么这样的女子就算不会成为世俗中让人珍爱且追逐的珠宝,也会是冶炼提纯自带价值的盛世黄金。 她们的生活本就是充满戏剧化的。 周望岫之所以没管许又蔺跟他们的冲突,就是因为已经喊人了。 在这种关头,她可没想着自己硬来,不然让谢须弥知道还不知道多大的反应,跟不信任对方有什么区别? 而且刚刚的念头觉醒后,她的思想也变了,也问一点不觉得奇怪的朋友:“等会把这里监控处理了,给他们,会有律师帮我处理后续。” 手指一划,她指了下那个侮辱自己的男子。 “带他去警局,确定他现在工作的地方,发律师函,就以诽谤罪告他,赔偿不重要,让他不堪一击的生活变得痛苦才是目的。” “就以你们谢董的名义,说,他侮辱了她的伴侣。” “还有这个老头,我手头有当年被这些人霸凌的证据,以及他明明被我上报却选择维护他们逼我休学的录像,会发给律师处理。” “本来我没想这么早处理这件事的,既然遇上了,赶早不赶晚,祝他有一个身败名裂不得好死的晚年。” 两个保镖过去一把扣住那个恐慌震怒的男子,其中一人应下会联系律师团队处理此事。 “需要上报给谢董吗?” “不用,我自己跟她说。” 说完,周望岫也吩咐朋友给许伶芯的康复疗程提升安保级别,后看向许家兄妹。 “我,原来的打算不是这样的,但刚刚改变主意了。” “接下来可能会有一些人因为我跟她的缘故来找你们刺探过去的事,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如果是给你们带来骚扰的,还请见谅,后续我会有补偿.....” “虽然这对你们不公平,可我,我总怕自己没有太多时间,又耽误她的时间。” “我舍不得她总为我让步。” “当前也没有绝对的能力去平衡好所有麻烦。” “对不起。” 许又蔺跟许伶芯怎么可能怪她。 就刚刚所见,可以想象这些年这个人经历过什么。 许又蔺想到当年那么光辉灿烂的周望岫,以小镇中学每次考试都能雄踞几个市联考几乎完美无瑕的周望岫。 那个被太多少年在上学放学路上都流连院墙拐角想跟她偶遇的周望岫。 被所有人厌弃的周望岫——他没记错的话,那个话里话外茶里茶气挤兑她的女孩是她曾经的闺蜜。 她可是周望岫啊。 “周望岫,我虽然在你面前是个恶劣的人,但我终究是个律师,你应该相信在保护我妹妹这件事上,我什么都可以做。” “你自由了。” 许伶芯:“姐姐,等你结婚,能邀请我吗?” 周望岫笑了笑,应了声好,摸了下红了眼的许伶芯,果断转身走了。 —————— 谢须弥刚结束完收购案的中段谈判,过程不算顺利,但也不算坏,至少一如既往不足以让她焦躁不安。 她一直是这样的性情,连她最信任的几个商业伙伴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内心冷静如孤山,看着像是为财富名利而生的掠夺者,又总有一种对它兴致缺缺的厌世感。 那她又是看到了什么样的信息,眉眼才会动容呢? 谢须弥看到了账户的提示,知道周望岫激活了这个权限,脑海中根据疗养跟魔都这个地点以及周望岫的教育背景乃至维恩的履历,短时间内筛选了脑海数据资料符合条件的产业,从中锁定了某家康复中心。 她没记错的话,那家康复中心最擅长“长期肢体损伤、行动受损、身体组织需配合神经重建活力”的项目。 而这种康复项目一般用于车祸外创重伤恢复以及瘫痪、中断植物性医理...... 车祸。 谢须弥猜想到了这种变故给温言荃两母女带来的伤害。 因为它往往伴随着巨额赔偿跟后续责任。 按温言荃的职业跟能力,以及周望岫十七岁时明显在健康无忧的生活条件下成长跟获得教育,再以俩母女相似的自尊骄傲,会走谢成雍那条路,一定是因为被逼走投无路。 所以,只剩下了这一种可能。 那么,那个需要周望岫从业医学获取医疗资源且不断获取高额资金才能支撑的除了车祸造成的临时债务,还有受害者的患病状态。 那现在康复中心的单子就是为了这个受害者而存在。 她不爱提她的爸爸。 那始作俑者就显而易见了,而且大概率不是无辜的意外。 那个男人犯了最大的错误,且把最坏的恶果给无辜的妻女承担。 谢须弥基本已经推敲出了真相,脑海中却因为过度敏锐迅速跳出了另一种可能——为什么非得是谢思邈,当年无论如何,她都想不通周望岫会看得上这种男人,哪怕要选男人,林承恩都比谢思邈好,为什么呢? 是否因为谢思邈家里被家族分配的恰好是医院产业,拥有不俗的医疗资源? 一场交易? 谢须弥正沉思着,心脏起伏巨大,几乎想掏出手机询问周望岫,但理智让她冷静下来。 得按步骤来,不能再妄动了。 万一兔子又跑了呢? 毕竟如果真是这种可能,那周望岫当年所为一定有被胁迫的原因——她对谢家的产业一无所知,何况对分出去的谢思邈家里情况,除非有人主动接洽她。 突然,一条短信抵达。 谢须弥低头看一眼,眼底沉甸甸的晦暗仿佛被一缕清风吹散了。 ——这样的你,不能怪我后悔于当年的放下,又执着于如今的高攀。 谢须弥什么都没说,只看向身边前些时候就已经飞到巴黎负责这次项目的大秘书跟几位集团高层。 那眼神,他们很熟悉,毕竟跟着这位开疆辟土这么多年,太熟悉她对某件事激发强烈斗志跟侵略心的动态了。 她要早点完结这个收购案。 往往这种强烈意志出现的时候,谢董的进攻性会无比强大,也,往往无往而不利。 生态圈里,谁能对抗细嗅蔷薇的猛虎? —————— 23个小时后。 巴黎。 谢须弥开了门,看到了门外站着的女子。 风尘仆仆,面带疲倦,但眼里风采熠熠,执着于看着她。 “我想看见你,所以来了。” “会打扰你吗?谢须弥女士。” 谢须弥在酒店管家通报的时候就已经很震惊了,这种情绪直到看到真人才沉淀下来。 拉住手,拉进门,关门。 “告诉我,是什么促使你改变心志?” “有人欺负你了吗?” 她完全不知道情况,因为保镖跟法务那边的确没有在周望岫事先声明后僭越通报,这是第一层尊重,尊重她被谢须弥提前宣告的身份。 但谢须弥依旧看出来了。 她太了解周望岫了。 周望岫搂着她,低声说着康复中心那边的事。 爸爸,车祸,许家人,债务,以及....霸凌。 “你看见我的时候,其实看见的是一只刺猬。” “但最早的时候,我不是。” “谢须弥,我不是生来就是刺猬。” “我本该是一只愚蠢又无害的兔子。” 周望岫在玄关搂着她,身体微微颤抖,闭着眼,既不看玄关的灯,也不堪谢须弥的脸,因为她无法容忍自己在回首那些日子的时候,脑海里还介入谢须弥的脸。 那些记忆不配也不堪。 “她本该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把所有的事都宣扬到了学校。” “他们以前明明对我很好,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不明白为什么。” “班主任也是,他明明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压下了这件事,还威胁我,我家已经够难堪了,我有那样一个爸爸,如果我再闹什么,妈妈的工作会被影响....那些人家里,都有钱....他们的爸妈甚至是我爸爸的同事。” “后来我明白了,班主任是因为保送名额,我休学后,名额就是他女儿的了....” “他们,他们是为什么,我不理解,她为什么,我也不理解....我不要同学,我也不要读书,我想离开学校,早点离开....如果那些高中同学知道我家的事,一定也会骂我是杀人犯的孩子,是个贱人.....骂我有什么资格高傲.....” “连爸爸都可以那么残忍背叛我们,谁能值得我们信任?” “他的车里甚至有那些脏东西.....跟一个孕妇....” “他怎么能....” “可我依旧不能阻止妈妈为这件事做出的牺牲。” “他们嘴里的那些话,甚至是真的....” “那个男人,那晚闯进我家里,醉醺醺的,他说,他说,如果我跟妈妈一起陪他睡觉,就可以减免那些钱,一次算一次的钱....我妈妈可是温言荃,她那么优秀....我恨他,恨周齐....那晚打雷了,好大的雨...妈妈要把我推进屋里....我想报警,可是找不到手机....” 谢须弥的心脏都抽紧了,亲吻周望岫的脸颊,想安抚她,想告诉她没事,可有恐慌当年是不是真发生了什么.... “然后....许又蔺刚好来了,他提着刀....” “我知道他不是来保护我们的,他要威胁我们.....要钱,要我们救他妹妹,他以为我跟妈妈要逃走....撞上了....好可笑,他们打起来了,那个男人跑了.....” “好像,谁都可以伤害我们,谁都有理由,我们没法怨恨报复任何人....一直都有罪。” “谢须弥,你知道那种感觉吗?” “就像是....被烙上了奴隶的印记,洗不清了....就好像你爸爸他....其实最开始,我跟妈妈都是感激他的。” “只有他能救我们。” “他像天神一样降临......” “知道吗?你在我眼里,那一天,也像是天神的女儿....高不可攀。” 周望岫抱着谢须弥手背的手指用力,痛苦不堪,泪流满面。 为当年年少懵懂天真的自己,为保护她而牺牲掉自己的妈妈。 为她被除妈妈之外的所有信任之人重创的尊严。 为她求自己出困境而伤害谢须弥的卑劣。 她太痛苦了,沉淀十多年不可宣泄的痛苦,因为她唯一可以倾诉的妈妈已经足够辛苦,她不能,所以只能装作一切都好。 谢须弥拥着她,听她诉说,听她哭泣,听她像个小孩子一样不肯面对自己只沉沦于过去。 她的手掌不断抚着怀中的背,另一只手却有些抖。 不知何时,原来她眼底也红了。 ———— 客厅,谢须弥一个人坐在昏暗中沉默了很久,直到听完国内法务部得到周望岫转交的那些资料内容。 具体的处理自然不需要谢须弥自己上手,养着这些律师团队就是为了使用的。 但周望岫未曾跟她说她当年遭遇的霸凌到底是什么。 谢须弥已然明白前者一定不是为了隐瞒她,不信任她,只是太不堪,她不想说了让自己难受。 估计也是自己难以启齿。 那晚,不管是那个孕妇的丈夫还是许又蔺的事终究是未曾发生且被恰巧阻拦的恶行。 但霸凌是切实的。 她无法启齿。 谢须弥听了女律师提到“强迫脱衣,冷水冲洗,关在厕所隔间,拍照,逼着背诵课文....辱骂....□□羞辱...家长联合班主任压迫消事,周望岫不得不休学....” 加上那会孕妇丈夫跟许家的事。 三座大山压得母女俩喘不过气来,才有了谢成雍的事。 这是起源。 谢须弥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听完的,只知道自己只说了一句。 “花多少钱可以让他们活在地狱里,妻离子散,不得安生,而且再没有能力让我的爱人为他们难过半分?” 女律师:“谢董放心,我们这边安排。” 第一断掉这些人的前程。 第二让其他司法背罪。 第三社会舆论干扰,让他们社会性死亡。 第四趁着他们的社会地位跟经济能力降到最低的时候,安排他们的敌人或者当地地头蛇搞事,不办大的,就是小事无止境骚扰,如同他们无止境迫害周望岫一样。 谢须弥:“司法上的,你们安排,别的我自己来。” 女律师神经一凛,不再多言。 她知道她准备的路数在谢须弥亲自安排后,级别会上升好几个层次。 这些权贵的人脉不是开玩笑的,只要轻描淡写几句话,都不需要背负责任,就有无数人为她鞍前马后。 代价可能只是一个地方项目。 钱,实在是天大的好东西。 这些人年少时使用的回旋镖,如今会变成狂风暴雨摧毁他们的一切。 —————— 谢须弥走进卧室,看不到哭了太久、后来洗完澡就趁着旅程辛苦疲惫睡去的周望岫侧卧在床上,其实蜷缩着,是很不安的姿势。 很早以前她就发现周望岫特别没有安全感,起初她还很诧异,因为有温言荃这样的妈妈,作为女儿,不太可能有这样的心理。 现在明白了。 谢须弥没有上床,而是拉了椅子,坐在床边,躬身看着这个女孩。 是,女孩。 时至今日,她得承认自己爱上的那个女孩因为年少创伤太重,其实是无法完全成长的。 最完美健康的周望岫可能也被撞残在那一场车祸中。 所得之爱太圆满,破碎时越显梦幻。 今夜,在她怀里哭的不是29岁的周望岫,而是17岁的周望岫。 再温柔,她的手指不由自主抚摸到女孩脸颊的时候,后者也像是不安委屈的小兔子一样被惊动了,睁开眼。 看着她。 对视着,不说话。 直到谢须弥歉意道:“吵醒你了。” 周望岫:“你为什么不抱我?” 谢须弥微怔,离开椅子,半蹲在床前,揽着她的脖子亲亲吻额头。 “我只是想看看你,不以占有的方式。” 周望岫:“我都肿了吧,你看到的是金鱼吗?” 她带着哭完的鼻音,漂亮秀气的脸蛋带着一点憔悴的绯红,眼里带着认真跟涩然。 人总是这样,主动袒露一个隐秘后,心里总会恐慌。 因为害怕对方嫌弃自己。 爱,是常觉亏欠,常觉卑微。 “如果我说是,你会打我吗?” “不会,但我不会让你上床,你得睡沙发。” “......” 谢须弥失笑,指腹轻抚过周望岫的眼睑,眼底的温柔跟心疼像是一片梅雨下的春池,满溢而出。 “所以我不能说。” “好怕这种惩罚。” “毕竟好不容易等到你披星戴月像孙悟空一样来找我。” 周望岫像钻进这人怀里,又顾念着自己的金鱼眼,克制了些许,忽然有点尴尬跟不安,“你还没说我这样突然来,是不是影响你工作了。” 能让这人亲自飞出来谈的项目一定很大,自己这边又闹出这样的事,避不可免让这人知道,这人也会分心。 谢须弥没回答,只是拿出手机,让她看了私人飞机的航线申请。 回程本来已经订了。 假设周望岫没来,她也会提前回去。 “已经完成了。” 周望岫惊讶,这么快? 谢须弥没说自己中间努力加班,像个社畜牛马,一点都没有资本家的体面,只说:“出门打猎的猎人,如果接到家里妻子的电话,说想她了,她也会想回家的。” “别把我想得太过清高。” 周望岫想了下,说:“我没想着你清高,但我肯定比你想象的要不孝。” “嗯?” “我之前还跟妈妈约好一起买菜学做手抓饭,但是.....嗯....我放她鸽子了,虽然她说没关系,但现在还是好愧疚。” 谢须弥捏捏她的脸,“那我打个电话跟温姨道歉好不好,是我的错。” 周望岫:“我就等着你这句话了,你快打!” 谢须弥失笑,还真看了下时间,确定时差合适,才打了过去。 那边,温言荃过了一会才接,语气还有点古怪。 谢须弥这边听出来了,所以只客气而不失尊敬表达了周望岫已经到了自己这里,考虑到周望岫哭过,声音很容易听出来,就提前说。 “她太累了,现在睡着了。” “温姨?” 温言荃回神,尴尬道:“睡着了啊,那没事了,你们注意休息,身体要紧。” 谢须弥:“?” 不过,她大概听到了温言荃那边似乎有什么人轻笑了声,然后温言荃就静寂了,好像更尴尬了。 有人。 女人。 谢须弥很敏锐,很快挂了电话,看向周望岫。 周望岫的表情.....好像在告诉她,她可能认识这个人。 “笑声,我有点熟悉。” 谢须弥:“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温姨好像对我们的事有相当程度的猜想。” 周望岫:“?” 安静些许后,周望岫大概想到了什么,脸红了,一拉被子,呼啦一下把自己埋进去了。 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 “天呐,我比窦娥还冤!” “谢须弥,都怪你!” 谢须弥笑。 后来两人都进入了犯困的状态,周望岫迷迷糊糊中问谢须弥。 “谢须弥,你那个权限把我加进去了,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有。” “啊,是不好的影响吗?” “如果你将来要脱离,账户会注销,假设我再要重建,就得花钱了,等于是你让我亏损这笔钱。” “什么!还得花钱?多少钱啊?我这就背债了吗?” “很多很多,需要你花一辈子去还的钱,这就是我要你履行的责任跟债务。” 谢须弥像是老谋深算的资本家,抚着困倦到迷糊的女孩小耳朵,低低蛊惑着。 “所以没有下一次了,因为你再权衡利弊做取舍,也没人比我更高价了,周望岫。” ————— 26、约定 ————— 在周望岫跟温言荃聊过飞往巴黎之前,温言荃正要离开云山影视,齐萱不管基于公事还是私交都愿意亲自陪送,毕竟温言荃的作品水平实在很高,前面两次ip影视化成果斐然,如今不少资本都热衷于竞价她其他作品,其中大部分已经从购买ip变成了合作协议,愿意割让一定利益以求合作。 云山虽说也是数一数二的规模,但对比望山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其实底子有点虚,不敢说温言荃将来会把其他合适的ip都跟云山合作。 “温姐这段时间辛苦了,等下次合作,我一定做更好的安排,这次毕竟是第一次,有不周到的地方还请你千万不要跟望岫说哦。” 八面玲珑的人善于把公事上的严谨客气恰到好处融入私交亲近,这样能中和锋芒,又不显得刻意了关系。 温言荃心思细腻,也并不反感这样周到的职场女郎,笑意妍妍应下,但也道:“不论年纪还是你跟望岫的关系,你可以喊我阿姨的。” 她素来坦然面对岁月流逝,在这一块并不拘泥于职场礼貌,但齐萱也是真心实意不肯。 “姐,不是我不想,而是这么喊你的话,我自己那一关过不去,尤其是你跟我就站在一起,让别人看见像什么话。” 天知道她是真心害怕其他人看到两人后认为自己反而是姐姐——估计大概率都会这么认为。 老天,你捏人的时候可太有态度偏差了。 齐萱说着就问温言荃的化妆品跟保养方法..... 说着就送到了大楼门口。 中间齐萱也随口问了周望岫考虑入职的医院什么的。 所有人好像都认为她会继续当医生,继续从前的光辉履历,并且拥有锦绣前程。 她值得,她已然具备这样的资质。 温言荃低眉淡笑,没有多言,只道:“看她自己打算吧,当前我更希望她享受生活跟情感诉求,当然,你也是。” 齐萱忍不住笑,“姐看出来了?” “你看,这就是我为什么得喊你姐的另一个原因,追求不到她,变相当她阿姨也挺好。” “能出好大一口气呢。” 齐萱搂着温言荃的臂弯走到门口,看到下雨了,直接准备安排自己的司机送人回去。 她知道温言荃今天没开车。 但。 “约人谈事了,不用你送。” “对方估计也快到了,你先回去工作吧。” 说着,温言荃自己都诧异了,因为她约的人已经到了——对面一辆车开了车门。 雨伞,高跟鞋,黑色休闲西装,扣子也没扣,敞开着,白色真丝衬衫,休闲又带着三分公事化的打扮,也契合欧美影视剧那些经典的慵懒老钱资本家们抽个时间到公司开会的刻板印象。 不刻板的是人。 一头银灰色长发配着一米七六的高挑身段。 撑着伞从雨中走来。 大楼门口出入的明星还是公司人员都静了静,也不走动了。 地面溅起的水珠都像是下雨天的潮湿雾气落在心脏的反弹。 温言荃愣了愣,在人到了台阶下面将雨伞伞面后倾才算实际对准了这人的暗蓝瞳孔。 “这么吃惊,看来我在你温女士的眼里是不具备时间观念的人?” 温言荃:“恰恰相反,我以为按照约定的时间,是我应该等你才对。” 罗宁不置可否,“所以这就是我得提前到的原因。” “不可能让你等我。” 温言荃心念微动,扫了这人一眼,没有接,而罗宁也不在意,瞧了齐萱,再问温言荃:“还有未尽事宜?” 中文话术进步神速。 温言荃:“没,已经完了,谢谢齐总,改日再约。” 她走下台阶,而罗宁已经将伞面倾斜过来。 温言荃的目光仅在对方握着伞把的冷白肤色手腕上逗留了下,没抬头看人,别开眼,跟着人走了。 看背影,温言荃纤细婀娜的身段在半腰墨绿长裙跟v领雪纺衬衣包裹下显得在雨中格外唯美,而朝她倾斜的雨伞又带着几分影视化的滤镜。 风雨之间,两人之间隔着恰到好处保持礼数风度的距离。 真的,干一行爱一行,看啥都是旖旎幻象。 齐萱全程只知道配合告别,等车子缓缓入了雨幕,她才回答同事喃喃问的:这哪里来的欧美神人? 齐萱没回答,只默默回答:大佬。 不过大佬看我的眼神怎么怪怪的,虽是下雨天,却跟冬天了似的。 而且似曾相识——记得谢须弥谢巨富也这么看过我。 我这牛逼人设,谁给按的? —————— 车上,温言荃抽了一些纸巾擦拭了些许水珠,但瞧见罗宁肩头发丝上的些许湿润,指尖曲起,没有僭越。 等道路平缓,不容易被干扰,温言荃才客套问起忙不忙,耽误对方时间来谈事芸芸。 罗宁目光看着马路,开车速度比在纽约慢了不知道多少,却也不忘回应。 “你可能对我那边的工作强度有点误会,事实上,我很少出手术台,大部分只负责投资管理,甚至已经开始挑选代理人了。” 温言荃心里纳闷这人看着还很年轻怎么会这么早进行这类规划,但也顺着夸她事业成功,早点享受生活也挺好。 “并不是这个原因,而是,遇到了不可抗拒的意外,需要为这个意外进行新的时间规划。” 温言荃:“那一定是了不得的意外,希望罗宁医生你能成功度过难关。” 罗宁:“不是难关,是幸运。” “......” 温言荃本来在整理衣服,闻言手指划过,抵着安全带,目光往窗外,瞧见路径往直前约好的咖啡厅地址。 这个点。 不早不晚的,只适合咖啡谈事。 人跟人也是。 不过罗宁瞥见了她的动作跟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说:“当然你的女儿可能是比较辛苦的,给了你错误的印象,对此我很抱歉。” 这种说法自然很怪。 一个是大boss,一个是打工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工作模型,而且温言荃也很清楚自己女儿的辛苦是自发上进类的,是因为自家的问题,实在怪不到人家医疗所身上。 温言荃不得不回头看她,表明自己并无这样的观点,“罗宁医生你已经够负责了,还亲自来跟我谈望岫的事。” 罗宁:“你好像没问我这次又是什么事,明明已经谈妥了,还非要找你。” 温言荃重新移开目光,看着前面越来越近的商场大楼,轻柔问:“所以,这次是什么事呢?” 罗宁:“我那远房亲戚琼,她联系我了。” “作为亲戚跟上司,她实在应该接受自己应得的谢礼。” “生命最为昂贵,而且对于琼而言,这笔感谢救命之恩的资金实在算不上多大的数额。” 温言荃当即皱眉。 ———— 咖啡厅包厢内,隔绝外面的些许动静,显得格外寂静,温言荃听了罗宁简略的总结跟来意。 “说起来,这是望岫的私事跟工作处理,虽然前面因为她受伤昏迷,是我作为亲属负责处理她跟你们医疗所的一些事务,但现在,她那边的事,不该来找我。” “更没必要让罗宁医生你来找我。” 罗宁喝着咖啡,抬头,“在她找我之前,是我先去找她的,说我能负责传话,毕竟她搞不定望岫那边的态度。” 温言荃的小勺子在咖啡中搅拌了半圈,她也看向对方,眼里静化了波澜。 “那,罗宁医生你就确定能搞定我?” 罗宁知道这位妈妈可比女儿心思细腻多了,不是敏锐敏感,而是那种洞察人心的能力跟善于周全的处事,傲,但有阅历跟入世俗的主动性。 女儿被动,妈妈主动。 这也是后者写作灵感的来源吧,善于发现,善于表达。 那么,此刻的表达就是不愿意糊弄装傻了。 半摊开。 “我没把握,所以不得不事先规划,尽量保证时间充裕,而且你的眼神总是让我无法直视。” “你看穿了,有了猜测,于是开始规避,处理风险,如果我还处于傲慢以为你会自己到我跟前,那我就太自大了。” 温言荃以前也只是猜测,甚至大部分都觉得自己离谱跟臭美,以为生活中介入了一个谢成雍就够离谱了,还来了一个罗宁。 她这什么命? 可猜测成真。 她的表情更怪了,手指摩挲了下太阳穴,这个小动作跟周望岫有点像,只是前者常苦闷,喜欢一刀切,温言荃则是转瞬想好了。 毕竟是语言文字工作者。 “我以为从投资的角度,一开始单方面表达出不合作意愿且明摆着不匹配不合适的项目内容,并不值得罗宁医生你这样费心。” “而且,我的委婉拒绝应该是有效的吧,但罗宁医生选择无视?” 罗宁:“我从不跟不可抗力作对,顺着心脏的事,就是健康的,是我身体替我做出的选择,怎么能是费心?” “而关联了心脏的健康,就是关联生命,区区利益,怎么能跟生命相比?” “冬天,下雪,林莱站在挂霜累白的柿子树下,看到了曾经的银白铁饭盒,上面贴着自己的名字,温热的饭菜早已变冷,她踩着雪冲出院子,只看到自行车的车辙印碾过长长的巷子雪层。” “这般寒冷,无人经过,无人打断那一条印记。” “可她知道人已经走了,不会再来。” “雪还在下,覆盖了那一层,终将不见印记。” “他们终将不见。” “为她的选择。” 温言荃震惊于这人完整说出自己小说中的内容,出口的中文汉语甚至无比精准,连语调停顿都包含情感渗透的情绪。 这人懂,不仅懂她自己内心的遗憾跟取舍,也懂自己本人的内心。 而罗宁也以更认真的语气看着她。 “温言荃女士,我只是,不愿意以后看不见你。” “明明,是足够幸运才能看见你。” 当时,温言荃安静了许久,最后才轻声说:“罗宁女士,我得坦诚告之,我,目前跟别人还有并不体面的纠缠。” “这是道德层面的不可以。” 罗宁皱眉,身体后倾,靠着椅背,好像有点迷茫,“谢成雍?” “是。” “那抛开道德层面,你,你的内心呢?” 温言荃低头喝咖啡,“我不了解这一块,你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意外。” “虽然....这种意外以前可能也有过。” 温言荃的语气是复杂的,罗宁当时并不能理解,后来才明白,但此时..... 她毕竟不是会死缠烂打给人带来苦恼的人,所以喝完咖啡,把咖啡杯摆正在杯垫正中心,苍白的手指松开。 “我恐怕还不能豁达到祝你幸福。” “但,如果什么时候你在内心想过我跟他已经被你摆在二选一的天平上,请务必通知我。” “我规划出的时间,一直会为你做第一秩序。” “而后面的接触,我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以免给你带来困扰,明天有医疗所那边的最后一份协议签署,完成后就是琼的事,你会对此抗拒?” 温言荃有点无奈,甚至隐隐觉得是自己欺负了这人,“我没事,只要不影响你就好。” 第二天,她们的确体面处理完了公事,当时撞上谢须弥打电话,身边的笑声就是罗宁,但笑完后,温言荃回头看这人,眼神有点嗔怪。 罗宁敛了笑意,却说了让温言荃哑口无言的话。 “你说你对这一块毫无了解。” “也不像。” 27、基因迷恋 —————— 周望岫在国外没跟谢须弥怎么外出,更多的还是腻在酒店里。 也没别的原因。 就那档子事,两人食髓知味,都默认不把时间花在外面。 可能......这是所有情侣初期的固定版本。 反正两人都没有刻意去考究,也不至于去探问此事的缘由。 好在三天后,周望岫因为云山的事先行回国,跟她一起的有张云英。 出发前一大早,谢须弥已经腾出了时间,帮周望岫一起整理衣服。 “我东西不多,你不用帮忙。” “没事。” 谢须弥帮她叠衣服的时候,瞧见周望岫整理内衣小件的速度明显加快,不由勾唇浅笑。 “你笑什么,不许笑。” 周望岫瞧见了,凑过去用手指捂了后者的唇瓣。 谢须弥隔着毛衣揽着这人的腰,将剩下的衣服拨到边上,“这些,不收了吧,不必带回去。” 周望岫惊讶。 谢须弥:“这些可以留在这边的房子里,以后来就不用放行李箱了,重,麻烦。” 周望岫:“你,该不会是往我国内家里送了许多新衣服吧?” 谢须弥:“没有,没送你家。” 周望岫挑眉。 谢须弥:“我家。” 心思很明显,周望岫表情微异,后轻声说:“新房子我跟妈妈已经定好了,她不跟我一起住,在我隔壁买了一套,所以....我订制的那些衣服可能也不止我一个人穿,很多,谢小姐你有考虑过去我那里试试衣服吗?” 还真是不宣于口的不轨心思。 谢须弥微讶,后说:“只是试衣服?” 周望岫:“那不然呢,总不能故意拉不上链子,让我帮你.....” 她的手指抚在谢须弥背上。 这人今日穿着露背长裙,线条唯美动人非常,周望岫收拾东西的时候,几次回望,心猿意马。 现在.... 谢须弥因这指腹放肆又调情般的游走而微收腰肢,但没躲开,只是偏头微暗眸色,任由这人动自己。 “那时是故意的?” 周望岫:“不是,其实我可以自己拉到。” 但她没有。 才17岁,她不得不承认那时的她已经不那么纯真。 不可对抗内心的野望。 谢须弥没有被觊觎冒犯的感觉,“我好奇一件事。” “什么?” “你跟我,到底是谁先在内心有了放肆。” 说话间,她扣住了周望岫的手腕,身体却贴紧了。 周望岫坐在她腿上,低头思索了一会。 “我想....” 还未回答。 电话来了。 周望岫看了一眼未知号码,谢须弥问不是认识的? “不是,但我认得号码,应该是以前认识的人。” 以前认识,还知道号码,但又没备注,还不肯接。 那就是老家那边的人了。 学校的,或者那些同学的。 谢须弥手指点了下,挂断,拉黑。 “都说经历过黑暗,要学会去对抗,战胜,才能变得更强,才能豁然开朗。” “但我觉得,有时候不必要。” 周望岫惊讶,其实现在这件事知道的人已经不少了,连杜璃都耳闻了一些,因为那个所谓的老师找了许多关系,甚至联络到了她的高中,想要借那边的人给周望岫施压或者说情。 不过,后者肯定碰瓷了。 一来是人脉不够格,二来是学校那边自己有取舍。 第三就是学校那些高层现在是杜璃的客户,校长女儿还是杜璃的合伙人。 这些人观点不一,但大部分都支持周望岫跟这些人对抗,碾压,报复回去。 有些人也愿意陪她,或者私底下帮忙出手对付。 只有两个人,希望周望岫不必正面面对,且尽量减少出面。 一个是温言荃,她可以起到司法上的替代。 另一个就是谢须弥。 她们更懂周望岫,懂她内心的脆弱,懂她封藏顽固的斑驳。 疤痕要消干净,自然要挖掉重塑。 可那很痛。 如果可以,留着,慢慢好,不痛不痒,哪怕难看了点,其实也没关系。 允许她这一生的不完美。 周望岫内心滚烫,低低应了一声。 “劳烦你那边的人安排,我只负责出证据跟一些部门调查的配合。” “但是,你也别出面,我不喜欢这事在社会上牵扯到你的名头,不好听。” 大抵会说谢须弥权贵之手去欺辱底层什么的,背后肯定有诬陷.... 周望岫不愿意这样。 谢须弥:“知道,不会的,时间很宝贵,不至于浪费在他们身上,你先回,后天我从柏林回去,已经照例安排人跟你同航班,不相处,只是跟着。” “好。” 张云英是罗宁安排的,让她回国洽谈事务,而且近期得尤其注意安全。 噶擦,噶擦。 吃着薯片的张云英抱着袋子瞥着神色沉重的周望岫。 “你拒绝了罗宁医生的私人飞机安排,也没坐你对象的飞机,管自己坐了公航,现在又这幅神情,你是在担心罗宁医生那边的事呢,还是谢女士的事呢?” 周望岫跟她认识多年,也算熟悉,回神后苦笑,“我是担心前面的事影响我跟她的事。” 奥,恋爱脑,一切以谢女士为重。 就这么喜欢? 张云英没多说什么,“反正,琼小姐那边的事基本已经尘埃落定了,你在国内等消息就好了。” “等下到魔都,你要先回还是去见罗宁医生?” 周望岫不觉得罗宁会这么干,尤其是那次事故后,后者多少有几分歉意,不至于把她当牛马驱使。 但她很好奇一件事。 “罗宁医生这次来z国是有什么国际会议还是项目?我很少看她飞国内。” 一般有国内的项目,也是患者远渡重洋飞到医疗所那边,因为后者定位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最高收入群体,飞纽约不在话下,她不至于满世界飞去服务他人。 国内外的医疗环境本来就不太一样。 “好像都没有诶,我听爱丽丝说是私人行程,不过爱丽丝有找我问过你妈妈喜欢吃什么。” “你为何这幅表情?好歹我也认识阿姨诶,她喜欢跟我一起吃饭....” 周望岫:“.....” 她怎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 这种持续的怪觉在周望岫回到魔都休息一天调好时差准备跟罗宁尽快见面谈事时达到了顶峰。 后者拒绝了,反而说她当前没时间预算,需要下次约,让她继续忙自己的或者休息。 啊? 不是你让我回来的? 这太不符合律条一般井然有序的罗宁风格了。 这种疑惑在周望岫总算跟温言荃一起到云山影视的路上聊起了。 她落地就回了家,两母女约了今天去买菜做菜,不过在此之前先去云山签署项目启动的协议,各方组建完毕的团队负责人见个面。 还有演员等人。 其实不关周望岫什么事,她之前跟齐萱约了新疆一来是自己正好要去,二来替温言荃赴约谈事,现在正主在,她没必要去。 就是因为顺路要去超市,她也想尽量陪伴温言荃,也就去了。 温言荃去会议厅谈事,齐萱进去之前招呼了自己的秘书招待好周望岫。 茶水间,秘书对周望岫十分周到,有来往的人认出周望岫。 可能是这个行业本来就伴随着各种舆论跟热度,见怪不怪了,他们对周望岫多是好奇,倒不至于太议论——知道齐萱跟周望岫关系好,也是一大原因。 毕竟是老总。 但她们在交谈的时候,茶水间来了别人。 有人顿在那,喊了一下周望岫。 语调绵长,似笑非笑。 “啊,周望岫,好久不见。“ 秘书发觉一直情绪稳定的周医生表情有点微妙,显然极度不喜这人,又克制了厌恶,显得波澜不惊。 “确实蛮久了,挺好。” 这位男子长相非常好,带着几分厌世的气质,偏偏样貌又偏向灿烂的美丽,给人很极端瑰丽的感觉。 是的,很少能用美丽来形容一个男人。 但这人的确是。 还是玩音乐的大明星。 秘书起身打招呼,询问两人认识? “国外认识,但周医生肯定不想承认我们还挺熟,所以,就当不认识吧。” “我,也换个地方,免得招人讨厌。” 男子笑呵呵走了,但熟悉他的经纪人却清楚这人有点癫狂病态,越笑,越说明内心不平静,对这位周医生显然也是不正常的交情。 但经纪人不敢多问,他猜到了。 周望岫,他认得。 以前在国外的房子里....见过。 周望岫放下茶杯,垂眸时,忽见拉开门要走出去的人又转身了。 “周望岫,容我提醒你一件事。” “一个小时前,有人把你跟谢须弥的资料,发给了琼.维塔。” “有时候我很好奇,如果她们斗起来,你帮谁?” 茶水间里也没别人,就他们四个。 经纪人恨不得自己聋了,秘书有点茫然。 —————— 超市里,温言荃感觉周望岫有点心事,问了句。 周望岫不想把国外那些烂事摆到温言荃面前,尤其是知道谢成雍这么麻烦的人还在纠缠前者,对自己又按兵不动,也不知是什么路数。 她有点顾忌。 “就是琼小姐要给的感谢费,太多了,我可不敢拿。” “外婆以前不是说过,财富满盈亏,内心大自在。” 如果是让自己不自在的财富,总会带来祸患的。 这种心境高阶来自老人数十年阅历,后来两母女的不得已所得财富虽成功救了人,但显然也给她们两人分别带来了祸患。 到现在都没完全解决。 温言荃懂,思虑了下,道:“罗宁医生的建议是真拒绝不了,又没把握说服琼小姐那样性格的人放弃纠缠,那,可以换一种思路。” 她说了罗宁跟她商议的方法,周望岫惊讶。 “妈妈你跟罗宁医生很熟了吗?” “?” 温言荃本来在一边挑萝卜一边认真谈事,被女儿这么一说,当即手指一松,胡萝卜掉了回去,别开眼。 “没,就是正经谈事。” “额,妈妈,我没说你们谈得不正经。” “......” 温言荃想不到自己也有被女儿调侃的一天,面色微嗔恼,轻拍了下周望岫的手背。 “别胡说,我都多大了,哪有那些事。” 她这话意思让素来敏锐聪慧的周望岫内心咯噔。 年龄焦虑,她们俩母女都没有。 不受这一块限制,因为在世俗审美上,她们可能更接近被追逐被肯定的存在,不焦虑。 所以她察觉到的是——温言荃并未把谢成雍的纠缠当做那档子事,反而,对罗宁的接触自发代入了这种风花雪月。 都是成年女性,什么没见过,有这种下意识的认知,说明内心就是有了划分跟感应的。 对此,周望岫暗道自己之前隐约的猜想果然有苗头,对此,她反而不好继续调侃了。 毕竟是妈妈放在心里的私事。 “这个提议,我会认真考虑,如果能成真,也挺好的。” 周望岫是真听进去了,两人买了菜,回家合力捣鼓手抓饭跟其他新疆菜品,还约了下次一起去新疆。 自然是要带人的。 “以前,我跟须弥聊过呢,说妈妈如果你在就好了。” “以前?十年前?” 周望岫顿了下,应:“是。” 温言荃观察女儿已没了从前阴郁避讳的神态,想来是有些说开了,心里微微开心,笑着道:“那你这个口味还得改一点,给她做的时候,会更好吃。” “是,下次我自己做会调整一下,她不是很爱萝卜,也爱干一点的饭....” 饭菜好了,两人一边吃一边点评商量调整,手机响起,是谢须弥。 回来了。 “你提前了?不是晚上十一点吗?” “是提前了,航线调整。” 谢须弥自然是疲惫的,但精神头好像不错,温柔声调中带着些许笑意。 周望岫看向温言荃。 温言荃还能不懂她吗?于是主动邀请对方过来吃饭,“饭菜刚刚好,都热的,也够,我们两个不争气,肯定吃不完。” 谢须弥比之前多了几分敬重,应下了。 挂掉电话后,谢须弥看了一眼微信上朋友发来的邀请,思考了下,略过,又看向边上座位上放着的珠宝盒子。 知道去了温言荃那,这个珠宝肯定是不好送了。 她清楚记得十年前,但凡是自己或者谢成雍赠送贵重礼物给她们任何一人,这俩母女都不会收。 她们的顾虑可能是——这种不正常且单方面攀附以换利益的关系,背地里知道就算了,当年让瞧见珠宝这些东西,很难堪,会提醒她们跟对方的不平等,伤对方的尊严。 谢须弥不得不思考现在俩母女是否还是这样的认知。 但她知道谢成雍这些年私底下还在纠缠温言荃,昂贵的珠宝不知送了多少,都被拒收了。 如果是这样,她不能上赶着惹人不舒服。 毕竟非年非节,理由都不好找。 那就换成其他得体的礼物。 —————— 得体的礼物不至于举手,俩母女都很开心。 而谢须弥吃到新疆饭菜的时候也十分惊喜,是难掩的欢愉,对温言荃两人切切实实赞誉且感谢。 好东西她吃多了,能这么开心,就是心里更看重人对自己的心意。 甚至强烈到让这么冷清的人眉眼都多了几分缱绻的意味。 温言荃不动声色观察自己女儿直勾勾盯人的架势,暗想:这么痴迷,多多少少也是有几分沉迷谢须弥美貌才华的原因。 她很清楚自己女儿小时候什么德行。 皮相气质,相契生理性迷恋,看似庸俗,实则比情感迷恋更难以割舍。 感情会变。 聊天的时候,谢须弥也提到了她的书,显然她也看了温言荃的作品,只是相较于罗宁关注作品内在关联了温言荃的内心,谢须弥单纯去读书。 “我觉得阿姨写到一见钟情,很精准。” 周望岫:“妈妈你读书那会有初恋吗?” 她不想提那个渣男,是因为知道这人不是自己妈妈读书期间认识的。 温言荃愣了下,说:“不算有,我可能没有这样的经历,更多是根据自己的审美需求挑选了....” 周望岫皱眉,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倒胃口,正要跳开,温言荃却又慢吞吞提到:“但也可能有,我的审美认知,对未来伴侣的构想,其实起源于别人对我的提问。” “可能,某些时候,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被触动过。” “很难理解吧,连我都不了解自己。” 年近半百,她已经开始回首人生了,有些想法也不一定能找到人聊。 但很难得,她不介意跟两个小辈聊儒家文化下传统女性不太愿意聊的话题。 周望岫:“那我觉得你肯定有。” 温言荃无语,暗道这孩子为了撇开那个男人在自己人生的那部分,是真巴不得自己...... 也可见对其多厌恶。 如果是别的妈妈可能还自己希望自己女儿放下,毕竟是亲爸什么的。 但温言荃不。 她觉得这样挺好,因为自己女儿的确有审判周齐的权利。 她必须有,特别有。 尤其是这么多年了,这时候能看到女儿小性子,也挺好。 温言荃忍不住笑,用手指轻弹周望岫额头,结果谢须弥下意识抬手挡了下。 嗯.....一下,三人都顿在那。 气氛怪怪的。 温言荃先笑了,看了她们一眼,“基因迷恋是最长久且难以更改的事,很有道理,身体的本能比情感更可信。” “我不担心你们了。” “所以,晚上别在这睡,早点回去。” 她管自己上楼了。 谢周两人静在那,却为“基因迷恋”这四个字而搞得脸颊微红,各自别开眼,不太自在。 她们都清楚认知到一件事——有时候明明在感情上憎恨对方,身体却....难以控制迷恋,这是谢须弥对周望岫的不得已,而周望岫对此... 心知肚明。 —————— 啪,灯自动亮起。 周望岫一眼看到了桌子上摆放的盒子。 珠宝盒子。 她疑惑看向谢须弥,后者进门,换鞋,也替她拢了在车上被靠椅微乱的发丝。 谢须弥提及了之前在车上的顾虑,“所以打算在这给你。” “也许,等我们结婚了,就可以不这么小心翼翼了。” 周望岫脸颊微红,“我觉得你并不小心,甚至昭然若揭。” “那一定是因为我没经验,以后多做几次。” 这话.... 周望岫想歪了,脸红无比。 谢须弥看到了,愣了下,后笑出声来。 基因迷恋。 她们好像都中得不轻。 周望岫哼哼唧唧,扯着她的袖子走到桌子边上,让谢须弥替她戴上。 超漂亮的红宝石项链。 那么温柔细腻如清风雅月的周小兔子,竟如此适合瑰丽如血的壮烈宝石。 为什么呢? 谢须弥;“我觉得,你心里有一轮太阳,可以落下,让明月栖息,让黑暗沉沦,但你始终是向上的,坚强的,也是善良且光明的。” 周望岫红了眼,“真的假的,好多人其实都觉得我不擅社交,骨子里有点隐晦,尤其是国外的人,他们不太适应我这样的性格,也就你.....这算是滤镜吗?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好。” 谢须弥;“就算没有又怎么样。” 戴上,扣上了,手指搭着她的肩头,两人都看向镜子里。 “现在有了。” —————— 动情之后,静默,呼吸,靠着彼此。 谢须弥问周望岫要不要试着去见一下她的朋友。 “可信的,思想跟得上的,也是我看得上的,他们也知道你,主动提起了,邀约,但怕贸贸然不礼貌,就先让我问问。” “方便吗?” 周望岫好奇;“他们对你是很重要的吗?” 谢须弥:“怎么说呢,如果没意外,他们应该会是我们婚礼上的重要宾客,也许礼金也会包很大哦。” 周望岫:“.....” 那肯定是要见一见的。 28、崩 —————— 聚餐之日在三天后。 其实如果是友人聚餐,随意即可,但介于谢须弥这些人每一个都有不凡的身份,也都是百忙之中抽出来凑一起的聚餐,那意义又有点不一样。 而且周望岫心思细腻,结合谢须弥的眼界跟性格,猜测这位能让她引为好友的主导者必然身份高贵,非寻常人,对方是特地聚局而引谢须弥跟自己。 那对于她自己而言也是意义非凡,是谢须弥跟对方圈子的核心人物郑重邀请她融入对方社交圈。 所以周望岫对此还是蛮看重的,也联系了国外相关时装行业的人为自己准备相关礼服。 其实出席的礼服,谢须弥已经挑好了,配着珠宝的,但周望岫知道只有一套不够,还得有别的。 未必虚荣,但必须尊重场合,敬罗衣,是礼遇。 谈及买房子的事,在聚餐前一天,周望岫回家见了温言荃,谢须弥那天休息,也陪着一起。 房子这些,对于谢须弥是小事,她也没有端着架子说不用买或者自己随便送什么房子,她不介入,只给认知内的建议,毕竟她了解行情跟地块。 “我以为你会反对。”周望岫好奇问谢须弥,毕竟后者一心想让自己跟对方一起住,又反复提及结婚这样的概念。 谢须弥去餐厅给商议的俩母女倒牛奶,回来看到温言荃到外面接电话,周望岫还在看资料。 这个问题,让她面露疑惑。 “买房子,定下来,是你们母女的隐私跟安全感,我为什么要反对?” “相反,我反而希望你买,最好买心仪的,用点心血打造它。” “这样,将来但凡你要跟我吵架了,不开心了,有个去处,而这个去处是我知道的,能过来找你求原谅的。” 谢须弥把牛奶递过去,认真又严肃。 周望岫接了瓶子,手指却勾住了对方的手。 “嗯?”谢须弥垂眸瞧着纠缠起来的小手指,瞧着她,眉目静远。 周望岫好整以暇问:“为什么非是我要跟你吵架?” 谢须弥:“因为你,顽皮。” 周望岫失笑,凑过去拦着她的腰肢挠。 然后....两人都看到了门外的温言荃。 后者表情复杂,仿佛在忍,但最终以长辈的从容当没看到,转过身,当继续在打电话。 周望岫毕竟是亲女儿,在亲妈面前脸皮哪有不厚的,谢须弥却是微哂,手指揉了下周望岫的小耳朵。 “别闹。” 不过,谢须弥也低声说:“我刚刚看到冰箱里的食材.....里面似乎有你跟温姨都不是很热衷的海鱼。” 周望岫小心看了下外面,同样压低声音:“应该是为了招待某个可能会来的客人,妈妈可能比较在意的人马,但,她又不太愿意让对方来。” 准备了,却又不邀请。 是很矛盾的心态。 但肯定是在意的,所以预设好了但凡对方来了,能给对方合适的餐食。 别的,不考虑。 两人目光对视,暗道:肯定不是谢成雍。 而且温言荃的心态肯定也很复杂。 两人不动声色,也没提这事,后来温言荃回来,三人基本把事定下来了,而且都没打算让谢须弥帮忙,温言荃自己要去跑流程。 “我现在又没上班,我有空的,我来,或者我陪妈妈你。” 温言荃:“我猜测你会没空。” 什么意思呢。 我的妈妈。 谢须弥看俩母女暗中斗法,不由失笑。 她没打扰两人联系相关人员购买房产,自己先上楼洗漱了。 不过路过书房,书房门开的,她一眼瞥到壁上挂着的字画。 温言荃是文人,书香门第,父母各自擅笔墨丹青,她集双方大成,作品不少。 其中很多她都没怎么在意,也没打算留下的,其实很多都封藏在谢家了。 谢须弥知道。 她那亲爹干的。 还单独把那些价值亿万的古董挪到别的库存去了,就特地装温言荃的作品。 所以,谢须弥一早就知道十年间自己跟人家女儿分得几乎彻底,再不相见,她那亲爹却是对人家妈妈暗中反复纠缠。 不过那些大多是画。 字,她是第一次看到。 可是这字,她是不是在哪里看过? 瘦金体。 很有个人特色,所以见过了基本能记得。 她好像在别的地方看过。 但太久了,她不太确定了字体笔迹是否能完全对上。 谢须弥神色僵在那,人也一直站在书房门口盯着那副字帖。 她记得,那是在她母亲的遗物中见过相似的字帖。 被珍藏,被珍爱。 当夜,周望岫感觉到了谢须弥的些许异常。 被窝温暖,她轻声询问对方怎么了。 “没,就是紧张。” “啊?明天的事?怎么是你紧张了,应该是我紧张。” 谢须弥从后面揽住她,抱着,卧着,声若落清潭。 “怕你会因为某些意外生气,不要我。” 周望岫皱眉,下意识想到了章柳那神经病那天说的话。 “不会的,除非是你先不要我。” “既然我们都担心,都紧张,那就事先约定——不管发生了什么,可以生气,可以吵架,但不许放弃,就是喊对方名字,按以前的承诺,你能做到吗?” 谢须弥微怔,手指被周望岫拉起。 “拉钩?” “好。” 约定已成,她们都应该做到。 做到互不背弃。 —————— 次日谢须弥要去公司,在中途,车上,保镖瞧见谢须弥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也一直在跟人联系,不知道在吩咐什么,眉眼间见冷漠。 他依稀记得每次自己老板露出这种状态的时候,基本是对敌人厌憎到极致开始专心铲除的状态。 所以,现在还有谁够格做她的敌人? 让她有这么强的敌意。 ———— 傍晚时分,魔都有名的气氛餐厅今日客人几乎为零,因为被承包了,早早挪开了今日的预约,腾出了空间。 对岸是魔都繁华商圈,这边却打造得宛若芦苇荡边的闲庭雅阁,僻静婉约,清凉风雅。 已经到了的主人家跟几位客人正在闲聊,有人甚至见过周望岫。 毕竟他们跟维恩研究所并非没有接触,总有家里人或者亲朋需要用到这种医疗资源的,就算没亲眼见到,也听说过。 甚至,他们手底下有些医疗产业跟维恩是有合作的,算是合伙人,那对周望岫了解的就更多了。 但仅此而已,私底下的,他们认知不多。 “以前的,知道的多,但今年的,那位罗宁女士似乎对她比较看重,很多信息都维护了,不让探查,当然了,我们也没查,不然怪冒犯的。” 其实他们还知道一些事,但在这不好提,只能说肯来参加这次聚会,就是谢须弥提过的:摆平了。 他们认可周望岫,甚至乐意两人在一起,不然犯不着腾出时间从世界各地飞来参加毫无商业性质的聚会。 也才聊几句,转头。 主人家先笑了。 “别的,确实不重要。” “我明白须弥为何念念不忘了。” “天作之合。” 一袭银灰哑光吊带长裙的谢须弥牵着淡青素色长裙的周望岫。 像是静夜等来了黎明春色,又像是黎明第一缕盛开的青碧被带入了昏暗沉沦的夜色。 冷淡被点燃,温柔被释放。 旁人看一眼都觉得是难以自持的迷恋匹配,何况自己人感知到的浓烈。 所以才会这么纠缠。 那主位上的女郎跟其余几位友人交换眼神。 妥了。 周望岫一开始还有点紧张,一看到这些人的态度就有点懵懂。 啊?这么友善吗? 坐下后接触了一会,熟悉了一些后,她没忍住,问:“须弥是替我说了多少好话,诸位是被骗了吗?何至于这么夸我。” 主位上的女郎撑着下巴笑,“有没有可能,周小姐你的美丽自会为你辩经。” 在场都是女性,也都是全世界境内的精英优秀人物,她们自然认可周望岫在从前职业上的表现,但....到了她们这个阅历跟地位,有时候返璞归真的——忠于人类本性的观感审美跟判断。 是否匹配,她们还能看不出来吗? 就像是她们自己择偶。 周望岫恍然,再看在场几位.....哦,成对的。 单身的也就主办的这位女郎,来时听谢须弥提过。 对方在北方从政。 气氛一直很好,到快散局的时候,周望岫去了洗手间,这些人已经准备主动跟周望岫加联系方式了。 “我想须弥你不会介意吧。”其中一人笑问。 谢须弥瞥了对方一眼,“无事不要找她。” “得,我就知道她会吃醋。” “难怪每次在纽约,她约地方都跟维恩那么近呢,我寻思着这也不至于吃完饭就去看病吧,啧。” “真闷骚。” 她们都不提人尽皆知的谢思邈那档子事。 很大的事吗? 不至于。 “你放下了?须弥。” 她们不觉得是大事,毕竟相比于谢须弥只此一人的纯粹经历,她们自己的感情史不要太丰富了。 人均两三段婚姻,男男女女都有。 就是因为谢须弥这个人太稀奇了,她们才觉得周望岫特别重要。 不是随便能换的。 “我看她性格,属于特别负责任的那种,你要是担心,早点定下来,这样不管将来怎么样,她都跑不掉。” “就是,先栓住,别的以后再说。” “瓜甜不甜,扭了吃掉才知道。” “你要是忙,我们这边给你操持,地方,酒宴,安排妥妥的,当天你们俩到场就行。” 这些人越聊越兴奋,其实不仅仅是交情,她们基本是年轻时候有共同教育背景或者从小认识,要么就是创业期间相互扶持帮助过,这种信任感非同一般,关系也特别稳定,所以在这件事上宛若自家姐妹要成婚,恨不得当天就给弄洞房了。 当然了,以她们的身份背景,态度上也比较强势。 “不是,你们闹什么呢,强取豪夺?” “哈哈哈,人均法制咖,卧槽。” “别说,须弥你真没干过这事?” 有人是说笑,主位上的女郎却似乎想起了什么,瞥了谢须弥一眼。 她知道有,差一点。 如果不是自己赶到。 就真的差一点。 但这事不能让人知道,尤其是周望岫。 “额,你们先别闹,先看下新闻,须弥,你恐怕得马上起来带望岫走了。” 其中一人本来在低调看手下产业能不能办谢须弥尽快搞定合适的婚礼布置,兵贵神速来着,结果就看到了消息,脸色微变,提醒了谢须弥。 谢须弥其实也看到手机弹出的消息了,看一眼,眼底暗沉。 国外的动静。 琼.维塔那边,在把派人暗杀自己的叔叔亲自送进监狱后,就在三个小时前,叔叔一家乘坐的私人飞机在大西洋海域坠机了。 全部死绝。 没人知道是意外还是别的,反正司法机构已经介入,本来那是琼那边的家仇私事,哪怕关联了巨大的财富,也是相关利益人的事,对他们的影响有限。 是,只要不介入对方,不让对方介入自己这边,理论上就不会出事。 所以在纽约那会,她才默认尽量不跟周望岫外出,里外都让保镖看死了。 回国后才放心些,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爆出的消息是维恩研究所负责琼那会瘫痪治疗项目时候,主负责医师是周望岫。” 后面的,朋友没再说,她们都看得出这事不简单,而谢须弥看到了来电显示。 未知。 但他隐约猜到是谁。 接通了。 是谢思邈。 “谢须弥,你成功了啊,成功启动家族股份再分配,让我们家失去了对一些产业的控股权。” “你是不是很得意?” 谢思邈的语气里是怨恨,也是恶毒。 谢须弥:“你最好珍惜你能跟我通话的时间。” “这是最后一次了。” 谢思邈被她的语气触怒,“你没想到吧,维恩秘密的疗养基地被攻破,枪战,周望岫为了保护那个琼,挨了两颗子弹。” “她差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谢须弥,你那么高高在上,就没想过周望岫这个女人即便看不上我这样的男人,她也会去找别的女人。” “同样富有,同样能给她巨大的利益,为了这种收益,她甚至可以付出性命。” “你是在我这里,被她抛弃的人,同理,就算我现在是被她舍弃的人,她在此之前做的另一个最佳选择也不是你,是那个琼。” “可惜,她失败了,她没想过自己会失去价值——她的手被废掉了,以后再也无法做手术,等于连医生都当不了。” “所以她才会回头去找你。” “不然,你以为呢?” “你猜这些年,她在我这过夜之外,是否跟琼过夜过?” 谢思邈含笑的声音里包含着最恶毒的嘲笑。 他,在这件事上可以尽心去嘲笑永远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谢家继承人了。 不用心虚,不用考虑能力或者底气。 仿佛惬意。 谢须弥捏紧了手机,熟悉她的友人都能看出她这样的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 哪怕他们听不到电话那边是谁,说了什么话,但肯定很恶劣。 尤其是最后几声,声音太大,她们都听到了。 “须弥。” 主位上女郎出声了,温柔且稳重,似在安抚,而谢须弥挂掉了电话。 修长的五指捏着手机,眉眼晦暗,旁人想要劝说什么,却见周望岫已经走回来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还带着一点消息,手里还有一捧花,大概是餐厅主动送的,她低眸拨动花瓣,眉眼带笑。 没有半点几个月前为了别人活生生挡下两枪后差点死在手术台上的模样。 也不见二十年寒窗苦读一朝失去前途的恐慌难过。 她像是从清晨林中走出的小鹿,带着清爽跟自由,走向自己幸福安定的国度。 谢须弥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欢上的姑娘是一个极其善于伪装的人。 表面跟内在反复无常。 没人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又决断了什么,更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抛弃或者选择什么人。 她是一个迷。 不被人把控。 也始终被人束缚,争夺,圈禁。 “这家餐厅好好,还会送花,橙色幻想....须弥?” 周望岫走近后,还是察觉到气氛不对了。 没坐下,只看着桌子上的手机。 谢须弥的手机屏幕已经被暗灭,漆黑一片,但她自己的放在桌子上,现在却弹出了许多急切的消息。 各方人等都在找她,她只看一眼就从这些人的身份跟急切的频率猜想到哪里可能出事。 琼,维恩。 握着花束的手指曲起,嘴唇抿着,她看着谢须弥。 “我以为,你之前那样的敏锐跟探查,应该是心里有点数的,只是没跟我摊开说。” “我不知道现在的变故是指向哪里,但我在这件事里面确实是出于一个医生的工作。” “至于结果,是意外。” “我愿意接受这种结果....其实结果也不算太差,除非你因此放弃我。” 周望岫说着这话。 外面有人来了,很着急,是张云英他们。 按照协议,周望岫的去向,他们这一方是知道的,这么着急来,外加联系那么急切,就是事情的变化远不止周望岫认知的。 门开了,张云英身边还有一位律师,周望岫认出对方是罗宁的人。 他脱下帽子,客气致歉打扰,又不得不看向周望岫。 “周,很麻烦,你跟琼的协议被爆出去了。” “包括维恩内部有人针对那件暗杀泄密的事,预估是他捅出去的。” “现在外面可能要指控你跟琼事先知道暗杀的事,密谋了其他死亡事件,因为飞机事故....你会被一起调查。” “罗宁让我尽快把你带走。” 主要是因为死人了。 她肯定会被调查。 “顺便说一下,罗宁也是刚知道你跟琼的协议,她,非常生气。” “显然,生气的不止她一个。” 这位律师跟周望岫很熟,那件事后很多法律层面上的东西都是他处理的,包括维恩医疗所的赔偿——机密泄露源自另一位医师背叛了团队,受害的是周望岫。 但罗宁生气的肯定不是这件事本身,因为被谋杀的当事人是她的亲戚琼,而琼明明预判到了危机却没有规避,反而用这种危险的方式去钓引对方,引她叔叔入局,代价自然是她跟其他人的命。 所以,罗宁生气的也只是这件事本身,至于赔偿是小事。 周望岫知道,但她在意的也不是罗宁生气与否,反正后者招呼的肯定是琼。 问题是..... 谢须弥,她在看着她。 “协议,是怎么回事?” “你明知道在那,会面临死亡危机,你还是去了?还签署了协议?” 谢须弥难以置信,她确实调查到了一部分也猜到了周望岫遭遇了事故,也恐慌过这个人当时最凶险的局面是不是彻底离开她的世界。 但,她决然没想过有协议的存在。 也就说,这人明知道可能会死,还是配合了那个琼。 她怎么能如此? 难道活着对她来说就没有半点眷恋吗? 谢须弥在意的是“死亡”这件事本身,也在意——那时候,她一无所知,她也不在这人身边。 她像个傻子。 但周望岫从她眼里看到了猜疑,也下意识想到了这些年来她们两人中间最大的问题。 不信任,琵琶别抱,抛弃,遇到某个极端局面时,她们永远都在怀疑对方会舍弃自己或者怀疑自己。 周望岫被谢须弥这样的眼神触动了,加上那个协议的前因后果外加本身就....难以启齿。 原本情绪还算稳定的周望岫一下子就被触动了。 “别这么看我。” “又在怀疑我出于利益攀附了别的权贵吗?” “是,我是曾经这么干过,但我出卖的不是身体,你别这么看我。” 她提到了身体,仿佛意识里认为那点不堪的事远比性命重要。 谢须弥见她眼眶泛红,想要解释自己没有这个意思,但周望岫想到那些事,看着这人的脸,想着明明已经接近最幸福的阶梯,明明她在洗手间里快乐无比,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太明显,不然会让人看清。 她要稳重,要配得上这个人。 可是,原来这么难。 轻而易举,她就会被打回原形。 她不敢看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 本来可以不在乎的,可是这些人其实才是属于谢须弥的真实世界。 她们代表的是她跟这个人真实的距离。 还是这样,这样不堪一击。 所有人都可以设计她,把她打回原形。 甚至设计的.....都是真实,没有造假,只要把她的过去拉出来,就可以让她粉身碎骨。 周望岫别开眼,拿了手机,转身要走。 手腕忽被拉住。 谢须弥:“周望岫。” 周望岫看着她。 谢须弥;“按照约定,不管遇到什么,别走,这是约定。” “所有的事,我们都可以说开....” 周望岫听着彼此甚至其他人手机发出的动静。 好像全世界都在联系她们。 那些事,都要被人知道。 “那天晚上你问过,我们到底是谁先动心的,当时来不及回答。” “其实答案很明显,是我吧。” “我对你,一见钟情,谢须弥。” “可是不需要你的家人,别人,你的世界来告诉我我们完全不相配。” “我自己就已经知道了。” “你以为这十年,只有你恨我吗?” 她的手抚了谢须弥的脖子,在笑。 “你的爸爸一句话就能买我跟妈妈的一生,谢思邈一家略施小计就能让无辜的女孩被困在你们家的医院,我跟她的家人最初开心极了,对你们谢家感激涕零,以为是希望,可是每天的账单都是天文数字,想要脱离,却没有任何医院敢接手,要么死,要么只能在里面苟延残喘.....我每天像奴隶一样得去那肮脏的房子里打卡,看谢思邈跟男人上床,当他表面上的幌子。” “我比你恨我更恨你,恨你的光辉万丈,恨你的高不可攀。” “恨我的卑贱跟无能。” “恨,哪怕我堵了一条命,换琼来帮我脱身,活着从手术台下来,也害怕你不要一无所有的我。” “你知道我最恨你的时候想过什么吗?” “我想过,要么,爬上那张床,跟那两个男人一起玩算了。” “可惜,谢思邈完全硬不起来,他对女人不行。” “但凡他行,现在我跟他的孩子都可以喊你姑姑了,谢须弥。” 她失控了。 完全失控,才会用这么歹毒的话来诅咒她们彼此。 “望岫。” 主位上的女子跟律师都想要阻止她,可周望岫说完后,神色恍惚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她静了静,拉开谢须弥的手,低声一句。 抱歉。 然后转身。 眼底有泪,落下来了。 绝望无比。 她心里的不可抗力,残缺的心理,永远的地狱。 但恨谢家,恨她的至亲,恨她的予自己的求而不得。 是真的。 “望岫....”张云英都快哭了,但周望岫低着头,就这么孤身走出去。 背对着,背影孤寂。 终于从她的春时走进了漫长的静夜。 没有谢须弥的静夜。 在无奈的律师跟其他保镖们庇护下离开。 谢须弥坐在原地,整个人都好像完全被抽干了血液,坐在那,一动不动,被扯开的手搭着桌子,手指都是麻木的。 有人冷静下来。 “你们看看这个。” 此时,他手机里有来自国外的某个采访。 因为谋杀时间要被警局调查时,这人坦然接受了媒体采访。 “一切都是误会,周的确跟我签署了风险协议,但那只是出于她的职业素养,她一直负责我的医疗项目,不可能突然脱离,后来遇上暗杀,她确实替我挡了两颗子弹,并且勇敢到在倒下之前拔枪射杀了杀手,不然,我已经死在第三颗子弹下面了。” “感激?当然感激,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为此,我跟她求婚了,愿意用我的一生跟所有财富与她共享。” “慷慨?那你跟我一样高傲,且自以为是,事实上,她拒绝了。” “她不要这些东西,并且跟我约定从此不再相见。” “答应?我只能答应她。” “爱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当她被抢救三天终于活下来的时候,我会答应她所有的要求。” “除了——她选择的人不仅不能保护好她,甚至一直让她被伤害。” 琼看向屏幕,她是个神经病,狠辣且心思诡诈,不在乎任何人的性命,没人知道她的情感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是假的,但她转头看着摄像头的眼神是真的。 “这个人现在也在看着我吧,我想问问她,我这样一个神经病不被选择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你呢?” 那你呢? 这是结尾。 其余人不知道什么意思。 但主位上的女郎知道,她看着谢须弥,皱眉了。 “她知道那件事,估计查到了,维塔的势力不是小事,她也是个麻烦人物。” “她,在威胁你。” 有一个朋友黑着脸,有点着急:“事情虽然多,但我不觉得这些是问题,莽!把人留下先,其余的慢慢解释,反正真喜欢不就行了,别的都是小事。” “我刚刚观察了下,望岫这么失态,除了你家的人确实太恶劣,尤其是你爸,太歹毒了,这么欺负孤儿寡母,还有可能是她刚刚误会我们了。” “她的心思很细腻,可能以为我们会排斥她。” “越在乎越自卑。” “确实,她应该误会了,须弥,这是你的错,没有提前介绍我们,让她了解我们,我们是这么没见识小心眼的人吗?我们也有自己的判断啊!她又没错!” “不过,你们说的这个威胁很重要?” “不重要的话,我现在就安排人拦下他们,纽约那边的司法调查我来联系人处理,先把你们的关系处理好了再说。” “这明摆着是琼的诡计啊,这人厉害啊,兵不血刃。” 谢须弥起身,但很艰难,双手撑着桌子,旁边朋友忍不住起身扶她,但被婉拒了,这人低着头,声音寥落:“十年前,我去找过她。” “啊,所以呢?”有人不解。 谢须弥转身,慢吞吞走出去,留下一句,“带枪了。” 其他人:“......” 难搞,完了。 这顶格美貌cp要崩啊。 ———————— 29、孤岛 ———————— 谢家底子很深,世代权贵,不然谢须弥也不会跟那位北方从政的女郎认识,只不过两家一个专注经济,一个专注政治,甚至,谢须弥跟其家还有一些亲戚关系。 只是这种关系,连今日在座的一些挚友都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这种不好明说的关系其实十分危险,往往藏着隐患,她们既不闻不问。 等人都走了。 整个餐厅除了保镖,也只剩下了两人。 湖边,栏杆,谢须弥靠在那,清风拂面,但她眉眼倦怠笼盖在夜色晦暗之下。 整个人像是即将被风霜跟尘土覆盖腐朽的美玉。 颓靡,将毁。 如何不让人可惜。 “她们都不想走,怕你出事。” “你这样的人,她们都看得出来状态危险,可见她对你的影响力是真的很大。” “现在,我反而觉得她未必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杀伤力太大了,须弥。” 女郎腰肢抵着栏杆,声音很淡。 她年长一些,素来稳重,对情爱其实一直比较淡,但她又很意外自己会一直关注挚友闺蜜十年如一日的深情。 谢须弥转头看着她,气息很弱,但她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办法,“不是最好,是唯一。” “我没别的选择。” 不是选,也不是考虑,是一开始,就注定了这一个。 周望岫说对她是一见钟情,既绝望怀恨。 她对这人呢? 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恍惚了,后来不管用了多大的冷静跟与生俱来的智慧去抗争,规避,最终还是臣服。 “看出来了,你始终对抗的只有她跟你自己,你没有过其他敌人,但你的弱点也在于——你因为在这个过程中殚精竭虑,唯恐不够齐全,花了时间去准备,却不知有人出手比你快。” “以前那事,不能怪她。” “你爸爸,不厚道。” 本来该是叫叔叔的,女郎没叫,可见不满。 谢须弥:“我没怪。” “我只是在想,也许我对她也是最坏的选择。” “我怎么会带枪呢。” “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像妈妈那样。” 女郎皱眉。 完球,最麻烦的事来了。 就知道那把枪是地雷,十年前她就有判断了。 “现在我觉得她是你唯一的选择了。” “你这一生,只有她能救你。” “你去解决谢成雍吧,纽约那边我帮你牵着,那个琼有点手腕,敢这么做,就是做好了会被周望岫怨憎的准备,也非要分开你们,可见她打心眼里认为你会伤害周望岫,出手自然力度很大,你直接上会扩大战争面积。” “所以....我来对付她。” —————— 谢氏大厦。 今日高层气氛有点不对,因为在三分钟前,那位年少长成的大小姐自打在国外创业成功后,就很少来这,除非是逼不得已的股东大会,她有一出生就分配到的股份跟祖辈遗产,份量不小,仅次于谢成雍,所以按照只在极少数的场合才会出席。 大部分甚至能推就推。 都不用猜,两条腿直立的商圈人员都知道父女不合。 长年累月,甚至不存在装的可能。 是真不和。 可她今天来了。 “是破冰吗?要开始继承了吗?” “是不是继承不知道,但绝不是破冰。” 一位高管表情晦涩,甚至带着几分不安。 集团内部顶层的不稳定也不知会如何发展,可不要影响他们的工作.... 正担心着。 砰! 一声巨响,所有人吓了一跳。 —————— 三分钟前,偌大的办公室内。 谢成雍看着谢须弥进来。 “来兴师问罪?自己留不住人,怪我吗?” 哪有半点父亲对唯一血脉的宽厚温柔样子,他看自己的孩子眼神都是冷淡而犀利的。 挑剔,幽深,审判。 外人瞧着千好万好,却不知这样强势的压迫下成长的孩子有多疲惫。 可谢须弥的疲惫不在此处,她是好奇。 “我一直很好奇,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要一个后代,只为了那世俗的传承目的?但事实证明,你也不需要这种传承。” 谢须弥很确定这人并非重男轻女,在自己满足所有能力条件下,这人却仍旧在继承方面保留了很大的空白。 以至于谢家内外乃至商圈都对庞大财富的归属虎视眈眈。 问题出在哪? 她不在意,只是今天既然来了,索性说开了。 谢成雍:“以往你都不屑提起这种事,看来今天真的是来撕破脸的,所以要说开了。” “世俗?怎么,我对你的培养看起来像是学校缴了学费就可以学到的东西?” “谢须弥,你什么时候也跟下面那些人一样,变得对所得之物自觉理所当然了?” 谢须弥:“可以给,也可以收回,以彰显控制欲,让人臣服,不容拒绝,这种一视同仁的冷酷,自然也包括我。” “那么,包括温姨吗?” 这十年间,或者说最初那会,谢成雍就自知被温言荃拒绝过无数次。 她是唯一一个,拒绝了,他还无可奈何的人。 至于为什么,更像是一种隐晦的事。 他一直这么以为,但现在看来好像人尽皆知。 “你是在介意她的存在....我有时候黑暗性揣测,因为不理解你怎么会那么迷恋周望岫,是不是因为察觉到你有失去继承权的可能,所以另辟蹊径——拿捏周望岫,那么,温言荃最后一定不会选择嫁给我。” “你也就保住了自己的地位跟财富。” “你有过这样世俗的想法吗?我的女儿。” 谢成雍好整以暇询问。 谢须弥并不恼怒对方如此恶毒低俗的猜想,也不解释自己从未如此卑劣,反而平静道:“所以,反过来是你一心想要征服温言荃,甚至想要她替你生一个完全让你喜欢且不抗拒的孩子,成全你近乎完美的人生,但,你意识到我跟周望岫一旦结合,本来就对你无甚感情而且已经逐渐解决危机的温言荃绝不会选你,只会在你们之间的协议结束后离开.....所以,你在十年前就不遗余力介入,但又不怕让温言荃知道,惹怒她,就选择把谢思邈一家子扯进来代劳,借他们肮脏的手段来对付望岫。” “你有过这样世俗的想法吗?爸爸。” 一对母女不可能同时嫁给一对父女。 司法上,道德伦理上,介于他们的身份地位,谢成雍果断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的一面,至于其他人的死活,他并不在意。 事实上,他当年也确实做到了借刀杀人,利用了每个人的性格跟需求,控制他们的弱点,最终为他的目的服务。 可惜,谢须弥跟周望岫确实成功分开了十年。 唯一不成功的就是他用了十年也不能让温言荃爱上他。 谢成雍脸上的从容淡了许多,坐在主人翁的椅子上,手指抵着额侧,看着桌案对面坐着的谢须弥。 “因此恨我?” 谢须弥:“不,我甚至能理解你的狡诈跟冷酷,面对非所爱的无情跟果断,是你我同姓谢后享受如此财富权力的源头。” “没人能否认财富权力是需要谋算去争取以及维持的。” “所以,不管你当年是出自对家族利益或者对你个人利益的考量,以此对我跟望岫的攻击,我都不会去判断你的对错,或者因此恨你。” “我对你没有期待。” 谢成雍嘴角下抿,但微笑,“所以,你今天的来意是什么?” “问我,琼那边的事是不是我在暗算你?” 谢须弥:“我知道不是你。” “琼介入,会牵扯罗宁下场,她们两个加起来,你不是对手。” “温言荃,早已不是你能控制的人了,爸爸。” “派人监视她那么久,难道不知道她最近的异常吗?” 谢成雍坐直了身体,死死盯着谢须弥。 谢须弥:“女人跟女人也会心生爱意,也会妄图在一起,也会纠缠不休,虽死无悔。” “您作为一个本该享受男性权利站在顶端的人,对这一块接触也不多,竟能这么早,甚至比温姨更早察觉到我们两人的不对劲,不就是因为您内心对这种事早有了解且恐惧吗?” 这就是涉及到当年隐秘了。 也是他们父女之间最大的问题。 谢成雍盯着她,却不肯先提起旧事,甚至震惊于谢须弥竟然知道。 谢须弥:“别这么看我,最早,我只知道一半,最近才知道最后一半。” “今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过去。” “毕竟你也不是会后悔的人。” “我们之间也没有任何和解的可能。” 谢成雍皱眉,接着看到电话响起,他得到下属的汇报。 谢思邈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堂弟,涉嫌违法了。 已经被抓。 按那些证据,都足够枪毙了。 谢成雍眯起眼,盯着谢须弥,却没有急于质问,对自己堂弟的生死也不太在意的样子。 谢须弥神色淡淡,垂眸整理了袖子上不知何时沾到的一根丝线。 “断掉医院那边的家族分配,不够。” “按照族规分配的股份额度,涉嫌违法犯罪的,按照协议都可以收回。” 每年光红利分成就有三四十亿的谢氏财团股份,就这么华丽丽没了。 总量财富不可计量。 谢思邈一家无疑被断根了,剩下的也只有从前积攒的一些现金流。 但不够。 所以人先送一个进去,剩下的慢慢来。 前提是旁人别介入,不然会拖延处理的时间。 “爸爸,我们这样的人,一旦没了财富权力,其实比狗还不如。” “以前望岫她们是如何被欺负的,我想看看堂哥他们的下场。” “所以,你最好别介入。” 谢成雍;“你是在威胁我?就算我不管,家族那些老东西跟其他人就不会管?” 说实话,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基因脉络,外表,性格,能力,甚至某些决断的方向都高度一致。 谢须弥:“那是你的事。” 外面有动静,吵闹起来,似乎是谢思邈疯狂的怒吼,想要闯进来。 要么是知道她在这,要来报复质问,要么是想找谢成雍求救。 可惜被拦住了。 “而且在你我开战牵连到他们,以及维护那一点岌岌可危的血缘亲情之间,谢家人固有的天性会让他们做你我都猜得到的选择,不是吗?” “而且收归的产业股份,最终总有他们得利的地方。” “这是小事,不值一提。” 谢成雍:“你确定我也是你可以威胁的小事?” “你以为,你把那件事抖搂出去了,你跟周望岫还可以在一起?” 谢须弥:“我跟她还能在一起吗?现在。” 谢成雍一时无言。 “反正我得不到,此生不得安宁。” “那爸爸,您也该跟我一样。” “鳏寡孤独。” 她站起来,走出去的时候,随手拿起高尔夫球杆。 砰! 桌子上的相片被扫飞,怦然巨响。 砸碎了那巨大的窗户玻璃。 外面的人都吓了一跳,原本被保镖控制住的谢思邈也吓得跌坐在地。 他们看到了里面的谢须弥似乎回头跟谢成雍说了一句什么。 他们没听到。 其实是:“就好像您跟外公联手.....毁灭妈妈的天性,折断她的羽翼,困在牢笼里,看着她发疯,看着她沉沦,看着她去死。” 谢成雍的表情凝顿。 外面,谢思邈茫然看着飞落到自己这边的破碎相框。 那是谢家一大家子本族人的合照。 谢成雍这人光辉完美的人生其实就像是谢家那锦绣鼎盛的模样。 都在这合照里。 现在合照里面很快要死一个人。 谢思邈抬头,看着谢须弥握着高尔夫球杆走出。 杠头抵着他的脑袋。 谢思邈;“我们是血亲,须弥,我们是堂系血亲,你为什么能这么无情?就因为所谓的爱情?” 她高,身段雍容华美,自带冷淡如明月毫无温度的姿态,俯视这位确实跟她血缘相近的堂兄。 也没提从小到大大大小小的龌龊争斗跟算计,乃至于相关周望岫的一切。 她看着他,眼神是晦暗的。 “你爱男人,而我爱女人,其实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这种事并不是了不得的人生抉择,也许你以为你的父母坚持认为这是你的残缺,以此不断折磨你。” “但事实上,他们之所以介入,无非是看到了更庞大的功利——借我跟望岫的事,让我跟谢成雍为敌,最终父母相残,他们认为我一定会输,就好像你这个儿子永远无法忤逆他们一样,到时候,谢成雍会另外选择继承人。” “那个人会是你。” “现在,你还认为这只是情爱之事吗?” 谢思邈神色僵硬,茫然混沌,也不知是装的还是别的。 可他往里面看,看到了谢成雍的平静。 那一刻,两父女的表情格外一致——他们都如此狡诈冷漠,看着所有利益相关者绞尽脑汁,丑态百出,如棋子一样供他们驱使,他们永远只忠于自己的欲望跟情感。 斗来斗去,除了温言荃跟周望岫,他们各自从没考虑过任何人。 所以,那些罪证都是这些年收集的。 不动声色。 但谢须弥不在意谢思邈怎么想的了。 “其实十年间,我是希望过你跟望岫早点结婚的。” 谢思邈震惊,连谢成雍都皱眉了。 “按照家族协议,为了财富,你这样的无能之人只会永远攀附在谢家之下。” “只要谢家是我的。” “就算她嫁给你,我也照样能得到她。” “这些年我也是一直这么准备的,所以才一直没有动手。” “可惜局势有了变化。” “很糟糕。” “我好像失败了。” “但我都付出了不能承受的代价,作为棋子,你们还想全身而退吗?” 谢须弥走了。 谢思邈很快也被官方部门带走协助调查,至于他能不能脱身,得看他的父母到底在那些脏事上是否把他撇干净,又是否真爱这个儿子。 —————— 纽约。 周望岫跟温言荃打完电话,后者没有问太多,只是低声问她情绪怎么样。 “妈妈,其实还好。” “也许这么多年早就预判过很多次这样的结果。” “人,可能越怕什么就来什么。” “我做过思想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段时间,就跟梦一样,差点把她淹没了,等潮水退去,才恍惚明白自己还在沙滩上。 被晒干得宛若死鱼。 半点翻身的迹象都没有。 “也许,它提早来是好事。” 温言荃这人很奇怪,她有时候过分稳定,甚至带着几分旁人疯魔她骨子清浊的韵味。 你说她不在乎,那是不可能的。 周望岫是她唯一的破绽。 也只有周望岫知道一如当年那个雨夜,那么危机的情况,她的妈妈反而越发冷静,果断把她推进房间里反锁了门。 现在,也一样。 “妈妈,又让你担心了吗?” 温言荃:“我没法怪你。” 周望岫一下红了眼,“对不起。” 作为一个女儿,选择签下那样的协议,冒死而去,对于任何一个妈妈来说都是很大的创伤。 可温言荃又是想给女儿充分人生自由的理念,不想掌控她的人生,所以,夹在其中肯定也很痛苦。 “那你后悔了吗?”温言荃问她。 周望岫静默。 静默就是答案。 温言荃轻声道:“那就不要回首不曾后悔过的过去,往前看。” “我认为的,现在事发总比以后再发作好,就是觉得只要人在,感情在,别的都是小事。” “我的底线就是人必须没事,至于感情终究是抉择,是经历。” “经历这种东西,今天过了,明天继续来,后天还会有。” 温言荃经历过太多事,她的情绪跟判断也确实比女儿稳定,在她的言语下,周望岫原本坠入地狱的情绪有了些许起伏。 是吗,还会继续吗? 那些事,不是天大的,毁灭性的吗? 只要人活着,感情在,别的都没关系? “是,没关系。” “我很确定。” 周望岫的情绪终于好转了很多,但听到了声音,回头看去。 琼来了。 ———— 琼是典型的斯拉夫血统女郎,冷漠高傲,苍白如精灵,因为从小就被卷入的继承权争斗阴谋,为此病重多年。 她看到的,是这个世界的阴暗面。 她回馈给这个世界的往往也是阴暗面。 死亡,血腥,残忍。 周望岫从未费心去判断对方曾经求婚的真心,或者设下杀局的谋算。 她下注了自己想要的赌盘。 剩下的,她不管。 但现在..... “我不理解你。”周望岫道。 琼:“我没有那么龌龊的心思,逼迫你屈服我。” “你活着下手术台的时候,就是我这辈子都不想伤害的人。” 其实这个念头是在眼前人扑上来替她挡下致命两枪,甚至还能撑着惊呆的她肩膀抢下手枪回头击毙枪手..... 那是属于她琼.维塔一个人的惊涛骇浪。 周望岫皱眉,别开眼,“我记得解释过这件事,当时,我是自保,身体的选择跟意识的判断也是出自我为人的教养跟基本素质,再怎么样,我也是一个医生。” “可能你因此有了错误的判断,以为我付出的代价跟救下你的结果值得你反馈巨大财富跟一生。” “其实不是,你误判了,琼小姐。” 琼:“那我也解释过,我不在乎你当时为什么救我,我在乎的是当时的情绪本身,它持续到现在,还未消散。” “但我的理智跟教养也在告诉我不能像那些糟糕恶心的人一样欺负你。” “我这次的行为,源自客观的判断——谢须弥这个人,可能你在乎的是她爱不爱你。” “但,你不知道她是否会伤害你。” 周望岫抿唇,正要说话。 琼把资料放在桌子上。 “我可不像她或者你一样,你们都是好人,包括你的妈妈跟罗宁,你们都太有素质了,我不一样,我可没素质。” “所以查了。” “这是资料,你看完就知道我为什么会违背承诺去打扰你。” “我承认爱很重要,是这世上最珍贵不可得的东西,可是生命同样也是。” 周望岫盯着那一份不厚不薄的资料,没动。 琼进一步体会到了。 “就这么喜欢吗?” “你这么聪明,猜到我出手的缘由肯定是她背后或者做了什么威胁到你的生命,而且肯定是你不能容忍的点。” “明明知道了,还是愿意无视?” 周望岫:“是。” “哪怕她要我的命。” “琼,我在手术前保留意识的最后一刻唯一的想法是什么,你有兴趣知道吗?” 琼:“你说。” 周望岫垂下眼,苦笑着,仿佛无力抗争。 “我想死在她手里。” “好过死在任何地方。” 琼发怔,内心特别酸,又好像见识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也许也不全是背弃跟残忍。 别人的世界,有这样彻底的浪漫。 “不在乎她也曾想过杀了你?” “她都带枪了,望岫。” 周望岫的确聪明,一听这个就猜到了那些资料里面记录了什么。 她发怔,后走神,然后笑了笑。 没说话。 倒是琼的蓝牙听到了什么,往外看去,后走过来,在周望岫身边。 周望岫看她保持了距离,也就没有移开,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外面。 伊斯曼公馆的中心湖泊,大橡木,车道,绿荫,月光粼粼,车子停靠在那,那个人穿着单薄的风衣,面对包围阻拦的保镖,就一个人安静贴靠着车子。 也静静看着房子二楼窗后。 看着周望岫跟琼。 看她们身形旖旎,看她们在橘光之下,看她们....如十年前那样。 谢须弥没有躲,仰头看着,因为隔着一些距离,不可能看清眉眼表情。 但.....也够了。 足够双方内心都起了惊涛骇浪,又跟着一片死寂。 周望岫忍不住抬手,手指抵着冰凉的窗户玻璃,就这么隔着空间看着她。 琼看到了她的眼神,也听到了她的呼吸,再看向谢须弥。 恍惚中,她想起了这个人射杀了敌人后最终倒下来,倒在自己怀里的动静。 血,好烫。 滚滚而出。 呼吸也像现在这样,不可控。 心脏的跳动很急促,因为那是死亡的呼召,完全不可控。 但....原来她看到所爱的人,也会这样不可控。 双方都在安静,都没有进一步的意思。 直到琼接到一个电话,听完后,她说:“难怪敢来,是有准备的,也比我预想的快。” “是要逼我去z国处理那些产业。” 周望岫看向她,“我说过了,不值得牺牲这些财富,难道只有我比你们更尊重金钱?” 琼笑,“你不尊重,足以临驾于谢思邈一家子所有资产的那些财富,你说不要就不要。” 周望岫:“我再也给不出可以交易的代价了,琼,我不希望你吃亏。” 琼忽然很难过。 她们刚认识的时候,自己只是一个病人,十五岁,这人已经二十一了。 推开门,她就仿佛见到了古老雍容的国度将江南水乡送到了她的眼前。 还记得,她的妈妈最喜欢那样的文化。 “如果我们早认识.....” 周望岫:“不会。” 琼:“我就是问问,真无情啊,姐姐。” “如果真的那么喜欢。” “跟她聊开吧。” “就以拒绝我的冷静跟无情一样,问她,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 琼离开了,去处理谢须弥的那些朋友施加的压力。 而谢须弥没有入户,她选择站在原地,但得到了电话通讯的机会。 嘟..... 周望岫不说话,谢须弥:“她说了吗?” 周望岫:“资料我还没看。” 谢须弥:“为什么不看?” 周望岫:“看了,也改变不了我自己,何必再给自己找烦恼。” 谢须弥:“那我如果说了,你会听吗?” 周望岫:“你是去找我了吗?谢思邈的别墅那,伦敦那会?” 谢须弥:“是,我带枪了,望岫,我去蹲了很多次,次次带枪。” 周望岫的呼吸紧了一些。 一时说不上话来。 谢须弥身体贴靠着车子,低着头,像是颓靡而失去所有骄傲的白鹤。 “但我没想过杀你。” “我....从没想过。” “你不要误会我。” 她的声音那么虚弱,像是跟明月一样要坠落到湖泊里,化开了。 周望岫;“那你想做什么?杀谢思邈?” “不,那时,我以为你真心选择他,我想杀,但怕你拦着。” 周望岫几乎想问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却猜到了。 “你...怎么....” 谢须弥:“妈妈是自杀的。” “望岫,我的妈妈,她最后是精神状态失常,难以自控,沉浸在仇恨中难以自控,我去找她,想陪伴她。” “但她有枪,那天....” “她说她恨我,不想要我。” “她用枪指着我。” “可她还是心软了,枪走偏,我没死,她过来了,抱着我,对我说对不起,然后....她自杀了。” “我知道子弹射穿人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也知道当一个人主动选择死路时,就等于放弃了所有人。” “她不要我,那时,我以为你跟她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要我。” “我不明白。” “为什么你们都不肯要我,明明我什么都没做过。” 所以,枪是为她自己准备的。 子弹塞满弹夹,不会走空。 后来,她朋友发觉了,赶来,阻止了。 送她去疗养。 也对精神方面有了检测跟引导。 “后来没去找你,不敢去查你。” “我怕我跟妈妈一样,精神上有了问题,会害你。” 漫长的十年,她一方面恨她,又怕自己。 谢须弥啊,她没有世人认为的那么高高在上。 她也怕自己残缺。 周望岫忍不住握住手机,跟谢须弥对视着。 “那你现在呢?” 谢须弥:“医学告诉我,我没事,但灵魂告诉我,我真的未必能给你带来幸福。” 周望岫:“要放弃我了?” 谢须弥:“我在等你愿意救我。” “从来不是我选择你。” “是你,你始终可以选择我。” “等你,认为我还是你想要的,可以让你不嫌弃我是谢成雍的女儿,没有那么糟糕的亲人,没有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痛苦.....依旧愿意要我。” 谢须弥低下头,挂了电话。 寂静。 周望岫闭上眼。 ———————— 半个月后,纽约事毕,而国内谢家的事也几乎要落下帷幕。 谢思邈一家焦头烂额,进去的人出不来,当妈的束手无策,到处折腾关系,也在各种撇清关系,顺便准备把自己跟儿子一起送出国,但问了谢思邈后,这人却不愿意走。 为什么不愿意走,当妈的知道。 抽完一根烟,她把一份视频发给了谢思邈。 谢思邈看完后摔了手机。 “你什么意思?” 妆容艳丽的妇人冷笑,“改变不了内在变态天性的你,真以为那个小子也改不了吗?当年我就疑惑他为什么拼死救下周望岫,不然都已经得手了,周望岫给你生个儿子,我也懒得管你死活,你也可以跟那个小子继续浪荡,按理说这对他也不吃亏,他那会连你都顾不得,偏偏去救了周望岫。” “这就是你说的爱?” “有没有可能,他早就对周望岫有了别的情感?那么多年,一起相处,你又给不了他光明正大的关系,他就不生气吗?” “承认吧,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没有退路的人是你,既打不过谢须弥,也搞不定周望岫,现在连从小养大的小鸟都管不住,人家都要飞走了,你还在这舍不得....” 谢思邈面无表情。 然后,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圈养了二十多年的笼中小鸟的确在凭着过人的音乐事业背着自己申请移民,而且,跟周望岫有私下联系。 那个女人多傲啊,怎么会跟他联系? 哪怕是当年被救也不可能。 除非....他们一直有额外的关系。 谢思邈面无表情看着地上密密麻麻的烟蒂跟歪倒的各种酒瓶,想到这些时间处处碰壁遭受的白眼,各种被查封的产业。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如果,他是凭着财富跟家世去欺辱周望岫,让她充当十年的挡箭牌完美隐藏了自己的性取向,那么,当年不也是凭着钱才让小鸟约束在自己的笼子里。 如果,他没钱了呢。 小鸟是不是就飞向别人了? ———— 坠机案本来就跟周望岫没关系,当年的协议其实也是医疗项目中正常的保险协议,只是订下的协议内容趋向当事人需求,有一定预判性。 这不违法。 她很快脱身了,但依旧逗留纽约,因为罗宁来了,基本半强迫式让周望岫签署了原来商议好要她考虑的协议。 “琼那边,我追究了。” “你这里,因为你妈妈的缘故,我永远对你有滤镜,但我的建议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我希望你变强,周望岫。当你替琼挡枪的时候,你在协议中所求补偿是应得的,但当你拿枪击毙了那个枪手,第二次救她,那就是命运对你的馈赠。” “勇气,准备,判断,如果我们这些人,包括我们的祖辈,都因为这些品质而获得了巨大的财富并且世代发展下来,你,为什么不认可自己用这种方式崛起?” “你们国内的某些思想,对你的荼毒有点厉害,空有骄傲,而无野心,这一点,你不如你妈妈。” 周望岫看着罗宁,沉默了很久,最终签署了协议。 签完后。 “妈妈并不喜欢吃牛肉。” “但她最近买了。” 罗宁神色微动,慢吞吞道:“谢须弥最近在跟谢家内部开战,快结束了。” “你会挑时间回去?” 周望岫;“你怎么知道我会回去?” 罗宁:“太喜欢了,舍不得。” 这个回答,似乎适用很多人。 周望岫这些天一直紧绷着的眉眼些许松伐,但看了来自手机的信息后,又再次拧起。 “也许,这世上也不是任何人的喜欢都是美好的。” 她看到了信息内容。 ——蔺扬,他在演唱会时,嗓子被人毒伤了。 永远失去了歌唱的能力。 ————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只是有些人能自由歌唱,哪怕他在笼子里。 这个人叫蔺扬,一个微不足道的,在孤儿院就被圈养被资助的可怜又幸福的人。 他才华洋溢,大明星,音乐天子,美丽如星辰。 他一个人坐在昏黄的房间,动乱之后,医生出去了,他确定了结果。 不可逆损伤。 他的羽翼被人折断了啊。 他看到了周望岫打来的跨洋电话。 奇怪,在这样的处境里,那些得知他再也无法歌唱后的经纪人,资本方,他们都表面关切难过,实则跑得飞快,也许正在急着挽回损失.....第一个联系他的人,反而是这个被他跟谢思邈恶心了许多年的人。 命运好神奇。 其实他们都好聪明,这么聪明的人,偏偏都在最底层。 好难飞起来,但明明差一点点。 想了很久,还是没接,因为不知道如何启齿——是谁下的毒? 怎么说,怎么猜想,怎么承认? 他最后笑了笑,拿了酒,对着咽喉继续一口。 好烈,好痛,为他爱的人。 然后他把一份资料发给了谢须弥。 谢须弥看到的是一个视频,里面是某个餐厅。 好好的聚餐。 吃饭的人员配置却很奇怪。 一对不被认可的男同,一个冷漠的挡箭牌,一对父母。 吃着吃着。 挡箭牌忽然起身,捂着嘴巴干呕,也脆弱推开了碗筷,什么都没说就要冲出门,但.... 保镖跟女仆拦下了她。 “拦着!把少爷也拉起来。” 谢思邈也觉得不对了,按着桌子喘息.... 被人拽着,要关在同一个屋子里。 “你们可以在一起,但我要一个孙子。” “只要生下孩子,你们都可以得到想要的,咱们三方都可以不折腾了。” “周望岫,你傲什么?当我谢家真想让你当媳妇,只是要一个孩子而已,但对孩子的存在你要闭嘴,我们都守口如瓶....” “如果不是你的资质还过得去,我得为我孙子选一个不错的基因,你还不够格。” “看什么,拉进去!” “思邈...听妈妈的,只要你这次顺从了,以后妈妈都由着你。” 混乱中,是那个呆坐着的美丽青年猛然跳起,推开了保镖,把周望岫拉出来...后者趁机冲进了厨房。 拿到了刀。 划开手腕,一刀见血。 “要么送我去医院,要么...死人是生不了孩子的。” 周望岫靠着厨台,握着刀,一手鲜血喷溅,就这么喘息着,苍白着,在强大的药效下红着眼看着所有人。 那一天,是她选择跟琼合作的前一个月。 这就是推动周望岫走那条路的真正原因,但哪怕前些天在纽约,她也没说。 有人说愧疚太多,反而不能承受爱意。 周望岫不要她的愧疚? 谢须弥看完了视频,推了下眼镜,再回头看蔺扬的账号,上面不知何时多了滴血的符号。 如果她没记错,今天是周望岫回国的日子?! 谢须弥站了起来,拽了风衣就出去了。 30、凤凰花 —————— 今天其实是谢家收归医疗产业的日子。 谢家人世代经过掌门人遗世后分配到的财富除了已经定型的不动产跟现金之外,最值钱的其实还是股份,但不是所有人都有股份,大部分旁支或者废材都拿不到股份,只能每年得到一定分红。 当然,这笔分红就是躺赢的财富,别说对于一般人,就是对于世界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们而言也是一生都难以赚到的财富。 但大部分出身在这种豪门氏族的人也被唾手可得的财富滋养出了强盛的野心,不是谁都甘心的? 比如,谢思邈那含泪入狱等待判刑去死的亲爹,他就知道自己其实不甘心,但介于比他更不甘心的其他兄弟姐妹人均喜提惨烈下场,他在当年的谢家继承权争夺战中选择了匍匐在谢成雍脚下。 他赌赢了。 所以拿到了不菲的回报。 医疗产业本来就是很暴富的行当,抛开股份跟不动产以及资金,光是掌管这批产业每年得到的盈利也足够让他们一家三口在十几年内就积攒了百亿身家。 所以,以这样的出身背景跟自家底子,俩夫妻从不低头看人,往上,他们看到了更辽阔的世界——一切从谢成雍只生一个女儿且不再娶开始。 回头看自己儿子,也是玉树临风嘛。 于是野心就来了。 于是结果就如现在。 不对,还没到最坏的结果,现在只是开局。 会议室内,谢思邈面无表情看着谢家内部派出的代表带着律师跟经济顾问等人开始整理医院内的财务情况,也在着手剥离他们家对这份产业的监管。 这里是总部,接下来整个品牌的附属医院都会被查,都会从他手里离开。 是,从他手里。 谢思邈冷眼看着这些从小看着自己长大的叔伯们用冷酷又客气不牵连任何关系的嘴脸一板一眼走完程序。 而他的母亲则是一改往日高傲刻薄的嘴脸,变得愤怒刁钻,又在发泄脾气后隐隐哀求。 他想起来了,也是这些人在这些年里反复念叨两件事。 思邈,你可是你们那边唯一的男孩子了。 思邈,你堂妹她十分优秀,可惜是个女孩子,将来还不知道能不能继承你大伯的家业呢。 思邈啊,你可要上进.... 思邈,你怎么总不如她?不过....她是女孩子,最近还不懂事,跟你大伯吵架了。 思邈啊..... 谢思邈看了一眼寂静无声没有任何消息的手机,想到了关于蔺扬的一切。 小时候的,以前的,最近的。 他皱眉,起身出了会议室,坐在空旷开阔的休息区拿出一根烟,正要抽。 突然,他眯起眼,重新取下烟,夹在手里,盯着电梯口出来的人。 这边不是医务部,是管理部,安保很严,能直接带人上来的,自然是有内部人员引领的。 他看到了自己的一位叔叔笑盈盈又客气,带人走出电梯。 几个电梯几乎都是对方的人,带着专业人员。 律师,医疗产业顾问,以及.... 谢思邈面无表情盯着被众星拱月的那个人。 谢家跟维恩那边达成了协议。 小西装,漂亮又干练,像是他从小在生意场上见过的所有女强人跟掌权人一样的气质。 对方走来。 谢思邈:“周望岫。” 他喊了人,也是拦了人。 “思邈,你别胡闹,现在这个结局还不是你们家四处搞事闹的?” 谢家的这位叔叔很不爽,早就看不惯他们家嚣张跋扈四处作乱了,如今本来好好的医疗产业要被人瓜分,只是因为罗宁那边拿捏了他们家内部腐败且违规操作导致的医疗事故,如果私下不处理好,捅到明面上,那绝对是灾难,现在就是按照罗宁的意思“割让”,等于被低价收购了。 谢成雍本来不愿意,跟罗宁私底下也有过火花冲突,只是没开战,但现在.... 谢须弥内部开火,施压,谢家自顾不暇,谢成雍也默认不救这一家,那结局就板上钉钉了。 有谢家旁支觊觎这份产业,企图让谢须弥救一下,只对付那一家三口,如果有经济缺口,他们愿意帮忙,前提是这个产业的管理权.... 但不管是谢须弥跟谢成雍对此都表态冷淡。 谢成雍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还是同意了。 于是收购案就这么默认进行——从法律上,当年分配的时候给谢思邈家的就是代理权,并不是归属权,产业还是属于谢成雍的,他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所以一旦收回代理权的法律过程完成,无缝衔接的就是收购。 所以谢思邈才会看见维恩的人。 他那一刻想:这就是爸妈希望我利用周望岫达成目的,成功成为谢成雍选定的继承人,弯道超车,掌握谢家的原因。大权在握,一念之下,旁人的财富跟命运都是蝼蚁。 哪怕是我们这样的人家,数百亿资产,其实也会被对付,会被践踏,会被拿捏。 但这人可以是谢须弥,是罗宁,是任何原本就高高在上临驾于自家的所有人。 怎么能是周望岫。 周望岫跟蔺扬.... 不甘,怨恨,他的眼里满是屈辱。 喊人的时候,身体也站起了。 像是一只受伤的豹子难忍杀戮欲望,从草丛里跳出。 保镖上前,欲拦下。 但周望岫看了下尴尬的谢家人,抬手摸了下手腕,低声让他们进去谈事,自己一会就来。 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龌龊跟纠葛,也不好参与,一批人都进入了会议室,只留下张云英跟另一个保镖。 周望岫不可能愿意跟这人独处,有防备心,但她知道今天怕是跟这人最后一次会面了。 她不说话,隔着两三米冷眼看他。 谢思邈点了烟,吞吐两口,冷笑:“识别多日,刮目相看,到底还是让你爬上来了。” “如今,可是志得意满?” 他知道按照琼跟罗宁的关系以及她们对周望岫的态度。 之所以收购这份产业就是为了给后者出气,以及作为救下罗宁的回报。 拿下这份产业后,周望岫就不再是以前的周望岫了。 她何尝不是另一个意义上的小谢家。 周望岫:“是,确实得意,忽然有点了解你们的高高在上了。” 权力使人腐朽,使人傲慢。 她是真切感受到了。 谢思邈皱眉,周望岫继续冷淡道:“也多谢你们家的成全,不然,我还真不能从普普通通辛苦打工还钱的小医生得到这一切。” “以你世俗肤浅的角度,一定也会认为我现在的结局是巨大的成功。” “可惜,反衬了你的失败。” 周望岫这人早就被谢须弥判断准准的。 看似温柔和善,待人周到,其实骨子里一旦把人划分敌我,态度泾渭分明,冷淡得像是看活人跟死人。 她对谢思邈的厌恶已经完全越过作为医生的专业素养。 死人。 她看他。 而这么多年的接触,了解敌人的往往也是敌人。 她三言两语就戳了谢思邈的肺管子,后者烟都抽不下了,眼底满是猩红,冷笑:“你以为自己赢了?” “有谢成雍在,就算谢须弥不顾一切要跟你在一起,你这么骄傲,就真的能放在那些事?” “你以为,这些年谢成雍就一点没出手?你以为我爸妈为什么胆子那么大,完全不怕谢须弥报复?” “你素来清高,也会为了所谓的情爱抛弃自尊,匍匐在谢家脚下?” 谢成雍。 的确如鲠在喉。 但周望岫还是平静看他,“是,我可以不在乎。” 谢思邈一怔。 周望岫:“我受过血脉羁绊的苦,好不容易还清责任,实在不必连累自己的下半生为了你们家的血脉而吃苦。” “谢须弥,她也值得我退让自尊,甚至一点犹豫都没有。” “谢思邈,我不像你。” “你既配不上任何一个女人,也不配当一个男人。” 只有当事人才知道最后一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谢思邈嘴唇发抖,猛然扑过去,却被早就等待好的张云英一脚踹上去。 同时,身边男保镖迅速瞥了一眼周遭密布的监控。 很好,果然如周小姐预判的....这人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只要对方先动手,能打就打。 作为保镖,他们这也是正当防卫嘛。 最好让张云英来,能最大程度羞辱看不起女人的谢思邈。 最好....让其完全失去理智。 —————— 谢思邈被一脚踹中胸口,连人倒飞滚落在地。 不远处的前台看到了,大惊失色,却不敢靠近。 他们,已经知道大厦将倾,如果不出意外,谁将是未来的老板,他们心知肚明,所以第一时间也只是惊愕,下意识离开前台,但不敢靠近。 或者,不敢接近狼狈的谢思邈。 谢思邈坐在地上,浑身酸痛,看着张云英难以置信。 这什么女人,跟牛一样! 张云英却撇嘴,鄙夷厌恶道:“什么东西。” 谢思邈怒极,忍着疼痛爬起来就冲上去。 砰砰砰,连续两下击打格斗,第三秒。 砰! 谢思邈挨了两拳,再被张云英一个刚猛的过肩摔.... 惨叫惊动了不少人。 周望岫都惊愕了,她知道云英小妹妹厉害,一个人打三个欧美大汉都没问题,对付谢思邈这种被掏空了身子的公子哥不在话下,但不知道这么猛。 边上男保镖低语,“您不知道?她可是格斗冠军...以前打地下黑拳的,一早是跟在罗宁女士身边的。” 说是天子近卫也不为过。 周望岫这才恍然....嗯....所以这么厉害的女性保镖是很珍惜的,罗宁是什么时候把她安排到自己身边负责安全的? 好像就是手术之后,罗宁见过自家妈妈....没几天就做了许多安排。 就好比最近发现自己跟琼的协议,按理说,没有任何一个资本家允许这样事发生,哪怕源头是另一个员工背叛,可自己隶属其麾下,却跟琼另有打算,这无疑是行业大忌。 自己都做好了最坏的代价准备,也做好了被罗宁舍弃甚至在行业内封杀的准备——当然这是许多道德卑下的资本家才会做的选择,他们不会顾虑她在根本上挽回了医疗所的损失,只会考虑自己的权威,罗宁的道德操守自然比这些人搞得多。 可半点没追究,一笔带过,甚至还促进了这个收购案的诞生,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所以说人心本来就是偏的,可以为了情感偏向做许多违背原则的事。 她是沾了亲妈的光。 难怪罗宁前段时间说服她的时候会用那样的理由——这世上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以你的思维,难道我们这些人世代继承祖辈的财富,也是一种不配?你都为此付出了生命的赌注,堪比我们的祖辈在动乱的年代孤注一掷获取巨额财富,他们配,你为什么不配? 这绝对是一种思维上的醍醐灌顶。 中式教育跟思维里面更保守,且,总会驯化女性要保持高度的道德廉洁,驯化她们对物欲的清高以及克制,看着是很让人钦佩,实则,女人之所以比男人活得辛苦,根源就在这。 为什么非要做一个好姑娘,一个道德高尚的人? 只要不是个坏人,付出了,有所得,是最合理的事。 该给你的,你为什么不要? 难道要了就一定会显得你低俗? 即便所有人认为你低俗,那又怎么样? 你被欺辱,被压迫,被他人践踏的时候,谁来救你? 你不爬上去,凭什么坐拥明月? 还是一直期盼着明月自甘堕落跌入你的深潭? 反向来说,为了得到所求,自己容忍谢成雍的那些事,其实也是人之常情。 既想坐拥巍峨高雅的雪山,自得忍受其高处的森寒。 所以周望岫在最近短短时间内,在那晚聚餐发作之后,在那几个晚上情绪崩溃到思维重塑。 经历了属于她自己的成长。 好像一下子,厕所内来自同学好友的霸凌,少年时期的隐忍伪装,成年后的辛苦经营,都一下子淡去了。 她终于长大了。 所以在楼下的时候,她才会对保镖们做了那样的吩咐。 她的怨憎,本就该化为实质的打击落在敌人的身上。 为她这些年的痛苦跟屈辱。 —————— 谢思邈倒在地上,痛苦捂着被折的手臂。 会议室内的人听到动静,大多数人都不在意,但人家亲妈在意啊,急了。 但在她出去之前。 外面,电梯门打开。 一个美丽个消瘦的青年,穿着宽大的风衣。 双手插兜,就这么出现在所有人跟前。 他的目光跟周望岫对上了。 周望岫看着他,微微皱眉。 “蔺扬。” 她叫了这人的名字,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当年。 十年间日日夜夜。 一样狼狈不堪的他们,一个是挡箭牌,一个是被金屋藏娇的真正挚爱。 他们原本是对立的,最开始,蔺扬甚至对她冷嘲热讽,饱含嫉妒,好像嫉妒她可以光明正大成为他的爱人伴侣一样。 最初,周望岫可恶心这人的眼神了。 但后来.... “是我。” “周望岫,你好像忘了,他毕竟是我爱的人。” “其实现在的局面很明朗了,我们三人啊,终究是跟在那栋房子里一样,其实只要死一个,另外两个人就解脱了,再不会有那么难堪的事,也能彻底得到自由。” 蔺扬走来了。 周望岫眉心狠狠一跳。 男保镖跟张云英顿时戒备。 —————— “反正我不同意,不同意,你们休想拿走我的钱!” “一切都是我们家思邈的。” “你们都是谢家人,就看着这些外人这么欺负自家人?” “我不会善罢甘休,我一定会上诉,你们等着!” 歇斯底里的贵妇人没了半点往日的雍容高傲,丑态百出,担心外面的儿子,但也第一时间在意钱——她以为只是暂时被取消管理权,只要产业在跟原来安插进去的班底在,她还可以东山再起,或者捞一大笔再走,但现在如果被收购,一切就是竹篮打水,她不甘心! 放下狠话后她又听到外面的尖叫。 什么动静? 这一下连其他人都坐不住了,维恩的法务顾问担心老同事出事,立即冲了出去。 一看,局面大发了。 有人,带刀,而且还挟持了人。 也有人被保护了。 周望岫抬头,看着刚刚匆匆从后面赶来拉住自己挡在前面的人。 没看到脸,凭着气味就能确定对方。 谢须弥没回头,只是握了周望岫的手腕,用身体挡着,也让保镖护卫身边。 手指都是温热的。 因为一直在跑,冲进这栋建筑楼。 呼吸也不稳。 害怕。 周望岫感受到了这人的害怕。 —————— 贵妇人冲出去,看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被那下贱的货色挟持在手中,锋利的小刀抵着谢思邈的咽喉。 谢思邈是震惊的,后来是愤怒跟怨恨。 他刚刚看到蔺扬抽出刀来,还以为是他要对周望岫或者赶到的谢须弥动手,没想到反而拿住了自己。 他怎么能! “蔺扬,你果然背叛了我。” 在他的认知里,这个人生该完全归顺自己,跟自己一个立场,现在无疑选择了背叛。 他的妈妈没说错。 “背叛吗?阿邈,你又听你妈妈的话了。” “你,一直一直,都在听他们的话,唯一不听话的就是这些年没有抛下我,还为了我,设计了周望岫来当我们的挡箭牌,这些年一次次,你一次次都在反复跟我提起这件事,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是你的付出,你一直在委曲求全,我应该感恩戴德,是吗?” 他的声音特别沙哑,粗粝干涩,很难听,跟从前的天籁之音截然不同。 谢思邈表情凝顿,但很快变得更怨恨狰狞,“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我资助你,你以为会有现在的生活?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现在你还跟这个贱人勾结背叛我!还想远走高飞是吧?你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蔺扬,你果然跟小时候一样下贱。” “我就不该救你!” “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有现在的处境,一切都还是我的.,...” 谢思邈以前特别不喜欢父母提及蔺扬时的鄙夷厌恶,偶尔也会反驳,但日子久了,人心如何,从年幼初识的纯粹,年少的喜爱,成年后的难以割舍,又无法接受.... 最后厌憎,排斥,又无法放弃。 多复杂的心理。 于是有了恨。 谢思邈在极端的情绪下毫无掩饰暴露了自己内心对蔺扬的排斥跟怨恨。 他不想爱男人,一点都不想。 “我知道,你很痛苦。” “也试过了去找女人.....可是失败了。” “你也试过去找其他男人脱敏,依旧失败了。” “多痛苦啊,不想要,却抛不下,好像体内住着一个最恨的人,不被任何人接受,生怕被别人看不起,丢了所有的尊严跟体面,成为一个怪物。” “阿邈,我始终最爱你。” 贵妇人在咒骂,谢思邈也在笑,“爱我?你就是这么爱我的?蔺扬,你如果真爱我,就不会把刀....” 他正说着,薄情又讥诮,周望岫高声打断他,“你别说了,他生病了!谢思邈,蔺扬他生病了!” 谢思邈皱眉,盯着周望岫,反而失控一般,暴怒不已,“病?谁没病?你还记得自己是医生啊,对了,当年我就该狠一把,把你弄怀孕了....有了孩子,我看你还能不能跟谢须弥在一起,也许那会我也会网开一面,让你们在一起呢,他不是为了保护你不顾一切吗?什么爱不爱的,还不是为了我的钱....” 突然,他感觉到了咽喉上桎梏没了,被人往前推了下。 他一怔,从别人的表情跟瞳孔看到了什么似的。 然后。 “我说了,我最爱你。” “阿邈。” “所以我会帮你杀死你最大的敌人。” “你自由了。“ “我...爱你。” 刀,划过了咽喉。 利落无比。 好像划开的不是自己的脖子,而是西瓜。 鲜红,滚烫,喷溅而出。 浇灌了,湿润了谢思邈的身体。 也染红了所有人的视线。 贵妇人完全惊呆,所有人都被这血腥的一幕震惊到了。 谢思邈背对着,听到了那个人倒下的声音,甚至听到了血管被割断后鲜血无主滋滋滋喷溅的声音。 太近了,就在自己身后,就在自己脚下。 只要他回头。 他会看见这一生最大的敌人确确实实被杀死了。 天性,不被世人,不被至亲接纳的那个人。 他自己,他的爱。 被彻底击杀了。 谢思邈没有回头,在许多医生跟保镖冲过身边的时候,他木然往前走,被自己妈妈拉住安抚。 没事的没事的,这样正好,真的很好。 你以后会好好的。 咱们家很多钱,你以后可以正常结婚生子.... 谢思邈看向了周望岫,看到了后者震惊后的冷漠表情。 她的眼神,看着他。 像是在透过他看到了十年光阴。 看到了那个才华横溢的音乐天才忧郁寡言的一声。 被困在那个房子里的,其实不止是她吧。 生病了吗? “妈妈,你说得没错,死得好。“ “死了,我以后就自由了。” “我再不会爱上一个男人,没人能笑我。” 贵妇人刚刚被吓到,现在反而欢喜,拉着谢思邈急于离开这里。 “没错,你会好的,这本来就是一种病,现在病消失了,你自然是好的。” “你的身体是健康的,还可以生孩子,等妈妈给你选好姑娘.....” 他们在走动,看都不看后面血液不断滚烫流淌的人。 可能,他还留有一点点的生命力,但正在消逝。 咽喉的血染红了地面,那温度可能让地板都变得温热。 周望岫过去了,谢须弥没有阻止她,跟她一起过去,他们走向一个人的死亡。 而谢思邈好像完全脱离了自己的过去... 即将离开的时候,他转头了。 看到了。 一眼。 刹那仿佛回到二十多年前。 福利院,摇晃的凤凰花树,他抬头,惊叫着什么人,好像别吓到了,火红烈焰的凤凰花颤颤悠悠,露出一个消瘦如小猴一样衣衫不整的小童。 唇红齿白,漂亮又怯弱。 “对,对不起啊,我捡风筝....你能躲开点吗?我跳下去。” “你是谁?” “蔺扬,你呢?” “我啊,谢思邈。” 两个身份背景天差地别的小童上下对视着,都笑了。 那时,没有别的,任何杂质都没有。 一眼初见。 一个以为自己看到了小凤凰,一个以为自己看到了小王子。 然后。 凤凰始终飞不起来,困在了牢笼里。 小王子呢? “妈妈。” “啊?” “对不起。” 谢思邈说完,挣脱了,猛然冲向边上的窗户,跳起,扒着窗户,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死去的小凤凰。 义无反顾冲了下去。 砰! 血肉骨骼碎裂的重重沉闷。 抵达所有人的耳膜。 周望岫听到了,但没回头,继续木然抚着蔺扬的脖子伤口。 咽喉,人的呼吸,生命的呼吸,但对于蔺扬不一样。 那是他从小唯一归属自己,不属于任何人恩赐的珍宝,是他仅剩的骄傲了。 是除了谢思邈这个珍宝之外,唯一属于他的。 但,都没了。 粘稠的血液那么温热。 她看着瞳孔已经涣散的美丽躯体,终究落下泪来。 爱是毒药,不同于自己的十二年,对于蔺扬是贯彻了一生,长达二十五年。 始终如一,始终痛苦。 它的一面是恨,一面是爱。 落泪后,周望岫抬头,看着谢须弥。 “我知道他生病了,须弥,他病了。” “其实很多人的一生,一眼看到底。” “死亡,是唯一可以自由选择的唯一彼岸。” “是他告诉我,不要选。” 生命太珍贵了。 他是被舍弃的,被父母不要的生命,可他依旧想要好好活着。 好好被爱,好好爱别人。 哪怕无耻一些,自私一些,也许就成功了。 可是做不到呢。 31、遗憾 ———————— 谢氏财团大楼。 温言荃看着墙上挂着的字画,知道这是自己的作品,很久以前的作品,久到她自己都不曾在意。 但这个人不知从哪里辗转买来了。 挂在了他的权力财富聚集殿堂。 更像是呼之欲出的表白。 但她毫无波澜,只平静看向身边站着的谢成雍。 “谈判,你事先邀我过来的前缀是吗?” “为什么不开始?” 谢成雍看到了她的平静。 春池浪漫,但平静优柔。 “须弥来找过我,几乎摊开说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跟你也得摊开说。” “确实是谈判。” “言荃,我得承认,我会为你让步。” “她们在一起,我再不干扰,将来一切也都归属他们,但,我们结婚。” “你,愿意嫁给我吗?” 温言荃:“这算是交易吗?” 谢成雍:“这个字眼可能会伤你,我知道以前....是我孟浪了,你肯定会介意,这次不一样。” “我是认真的。” 温言荃没有波动,或许早就看穿了这个男人确实为自己动摇了真心。 虽然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变,但至少此刻,能让一个男人允诺利益割让的,多少有几分真诚。 “你应该看出我这些年之所以还愿意跟你接触,多少也是为了望岫考虑。” “你太冷漠孤傲,对须弥也并不具备一个父亲该有的素质,一旦她忤逆你,你会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跟傲慢,不顾一切打击她,阻挠她,最终受害的会是我的女儿。” “你觉得,在这种前提下,我会为了她跟你达成第二轮交易?” 谢成雍内心的确有这样的猜想,“我如果直接承认,显得我过分卑鄙,但你太了解我,所以,承认也无妨。” “言荃,我确实不是个好人,最初,你应该就看出来了。” 哪个好人会趁着她最坏的处境时趁火打劫,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那么清高,那么通透,对那样的交易不可能没有芥蒂。 所以谢成雍后来一直避免重提旧事,只是现在......事关自己内心所求,再卑鄙一次,也是他不得已的选择。 “那么,一开始为什么要装?” 谢成雍眯起眼,温言荃则轻声道:“十年前望岫经历的事,谢思邈的事,你既然承认我了解你,为什么不承认我最终会知道这一切,并且不会当它是小事一揭而过。” “一方面认为我会为了望岫妥协,跟你二轮交易。” “一方面又侥幸认为我不会知道那些事,或者知道了也当没发生过。” “你不觉得矛盾吗?除非,你骨子里就不在乎我在这两个选择之间的矛盾跟挣扎,你只是认为只要处境足够恶劣,只要没有选择,没有退路,我一样会跟十二年前一样服从你的交易。” 谢成雍当然知道那不是小事。 “你,似乎要把这些事的责任都栽在我头上。” “谢思邈他们的行事,我并未指使。” 谢成雍看着画,语气很沉稳,但终究没对视温言荃。 温言荃也看向那副画,幽幽说:“我知道,哪怕我跟他们对峙,他们也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跟你实际接触过,你指使他们做那些安排,你只是诱导了他们,而且你了解每个人的弱点,包括美玲姐急于救女儿的心态,病急乱投医,直接栽入谢思邈他们家的医院,你也了解望岫想要保护我,让我不必卷入那件事的心态,更明白须弥的瞻前顾后。” “就好像,我也没有能力去因此报复你。” 谢成雍:“也许你有,比如拒绝我。” “但你如果非要保护周望岫,你就失去了这个能力。” 明明讨厌,却不能拒绝。 阶下之人最易被上流社会的权贵们设下的囚牢所困,无退路。 温言荃知道自己的弱点,就好像谢成雍也知道这十年间他们的拉扯源自何处。 现在是做决断的时候。 要么她撤退,他失败。 要么,她再次服从他,而他也愿意让步。 好像皆大欢喜。 温言荃偏过脸,仔细观察着谢成雍,眼神平静,似乎很深邃,谢成雍本来十分自信,如当年一样胜券在握,但十几秒后,他有一种不安。 甚至生了一种恐慌——难道她.... 温言荃:“你跟须弥决裂后,你就这么着急来找我摊牌,是有别的顾忌吧,你是担心她做了什么选择,让你的打算彻底落空吗?” 谢成雍不说话,盯着她。 温言荃:“你们家,喜欢我书画的,不止你一个吧。” 谢成雍的脸色刷一下就落下来了。 “你....” 温言荃看到了他的反应,神色竟比之前孤冷缥缈了许多,眼神也更幽深了。 “谢成雍,当年你敢把我带入谢家,甚至没有完全藏好她的照片,是在万全的调查中,笃定我跟她从未照面过,甚至,我不知道她的身份,是吗?” 谢成雍咽喉蠕动,“你是在宅子里看到她的照片?” “不,是先看到了字帖。” “须弥的字,跟我的很像。” 谢成雍终于明白破绽在哪,这不是他或者谢须弥有意暴露的事,甚至谢须弥也是最近才反应过来,因为太离谱了,她这样聪敏的人都没想到过。 但温言荃在十二年前偶然瞧见谢须弥在老宅中的练字字帖就觉得怪怪的。 因为,跟她的真的很像。 “当时我也只以为是偶然,可这笔法是我从我父亲那学会的,自家成一体,我想着,她是不是找过我父亲那一脉的书法先生。” “后来有了好奇。” “于是第一次去搜了你们家的事。” “于是看到了须弥的妈妈,你的妻子,我的三年笔友.....我的....学妹。” “她的样子。” 温言荃说着,却停顿了下,垂眸似苦笑。 “其实不止你认为我压根认得她的样子,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谢成雍舌根都在发紧,“你见过她?她的日记里说你都不认识她。” “一开始确实不认识,但,我好奇她,非常好奇。” “你有过那种从思想上,文学喜好上,都完全契合灵魂的知交吗?三十年前啊,那时可能你的生活完全符合你们那个阶级的娱乐习惯,放眼玩乐世界,但对于我这样的普通人而言,刚好流行交笔友,她就是我唯一的笔友。” “太难得,太珍贵,所以我好奇她是什么样的人,那会我还是文学会会长,在许多成员的作品里认出了她的笔迹,于是知道了她的名字,也曾在人群中偷偷看过她。” “你的眼光很好,也难怪须弥长得那么好。” “她是个绝代佳人。” 温言荃为人温和,与人言语时芊芊哝调,若是夸赞一个人,那种温柔近乎宠爱。 谢成雍看出了她对自己妻子的特别,是,早就知道了。 三十年前就知道。 谢成雍脸色复杂又冷冽了几分,“你喜欢男人,但她不是。” 这话含金量太大。 堪称地雷。 但温言荃并不意外,因为早就知道了,前些时候想明白的。 三十年前,她却不明白。 那个年代太闭塞了,她再聪明,再博学,也未通达这样的小圈子情爱。 但她的学妹知道,知道那是什么。 温言荃:“那么,你明知道她不喜欢男人,还要跟她成婚,是为了政商联姻吗?” 她知道那人的背景。 很厉害,让人望而却步的庞然大物。 谢成雍没有否认,但缄默了,似乎在调整语言,也在等待温言荃的意图。 她不会轻易提及这件事。 明明,她十二年前就知道了。 却隐忍至今。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但我希望,她是愿意的,跟你也算是幸福的。” “但我一直不明白,你明知道我跟她的事,为什么还要接触我。” “你,不觉得很古怪吗?” “还是这是你们男人的通病,觉得.....刺激?” 她并不介意提起男女情事,但有点厌恶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带来的....禁忌。 近乎恶心。 恶心他,也恶心自己。 她的恶心溢于表面,触动了谢成雍,他忍不住上前,失了些许风度,在温言荃要移步走开时,攥住了她的手臂,逼近她,俯下头。 “你在恶心我?” “还是,觉得我恶心?” 同样的字,不同的意思。 温言荃看出了他的失态,眉梢微扬,没有跟着失态,任由他攥紧自己,低声道:“我只是好奇,好奇你们男人...” 你们男人。 她还有别的男人吗? 有,周齐,她真正名义上,或者至今也只有这个人完全拥有过她。 美满的家庭,宠爱的爱情结晶。 一切都如此完美。 她仿佛还在留恋它。 至少这些年,谢成雍从未见过这人对周齐表露过任何厌恶。 他竟不如那样的男人? “你拿我跟他比?他算什么东西?那样一个背叛你的玩意儿.....你还念着他?” 这对高傲的谢成雍简直是致命的侮辱,他恨不得掐死她。 但明明攥着她的手臂,却舍不得用力,只是不想她走开。 咬牙切齿的质问就在耳边,也在谢成庸的眼里。 这人的确得天独厚,明明也五十了,却保养如此好,仿佛三十多许,有逼人的强盛迫意,足以在女性先天的身体弱势上给温言荃足够大的压迫感。 她的确觉得不适,皱眉了。 谢成雍看到了,抿唇,退开了一步,但没有松开手。 “他不配跟我比。” 他偏执于这件事,反而是硬要跟周齐比。 多奇怪啊。 很矛盾。 而且事实上,周齐确实半点都还不如人。 温言荃挑眉,一字一句,“但,周齐,这个人是你特地为我挑选的丈夫,不是吗?” 谢成雍原本失态的情绪忽然被深寒冰水淹没了,一下子冷了下来。 心脏也咚咚咚剧烈跳动。 手松开了,他身体有些恐慌地退了一步。 “你.....” “你知道?” “也是十二年前就知道?” 温言荃:“是。” “因为,太巧了。” “知道她是你妻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太巧了,反思起来,你在车祸后出现在我面前,出现在那么个小地方,神兵天降一般救我如水火,加上你们的关系,我们的关系,无论如何我相信有这么巧的事,而且,就算我认为这是偶然,以你的能力跟敏锐,肯定会事先把我调查清楚,还能不知道我跟她一个学校,甚至有可能认识?但你没提,这就意味着你大概率早就知道,明知道,却还来找我,还.....那样。” “再回想,我父母出事那会,他出现了,周齐,他出现在我眼前,一切都符合我对未来伴侣的设想,每一处都符合,加上他恰好在我最孤独无助的时候,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处处鞍前马后,处处体贴,让我父母成功摆脱危险期,往后生活了好多年,理所应当的,我跟他相爱了,结婚,生女。” “这一切,也符合你的完美操作吗?” “最可怕的是——我对未来伴侣的设想是写在给她的回信上的,你利用了我跟她的信件操作了这一切。 “谢成雍。” “你真的很可怕,成功操控了我们的前半生。” 温言荃在笑,但谢成雍却觉得她远比任何时候都让他心慌。 在极端的死寂后,谢成雍才沙哑道:“我承认,这件事,是我这一生最后悔的决定。” 他没否认,没法否认。 因为问他的人是温言荃。 这人没有把握的话,是不会开口的。 “不见得,至少,你成功得到了她家的助力,联姻,让你一举拿下了谢家的继承权,也让你从此所向披靡,掌握谢家这个庞然大物。” “所以我说你很善于拿捏所有人的弱点——我了解她,她的性子柔弱,但并不喜欢她的家庭跟那会的生活,反感被操控,然而她的文字虽然忧郁,伤感,脆弱,但有反抗精神,总想逃出牢笼。” “所以你们不敢硬来,但,假设是我自己有了完美的生活,她会自己放弃。” “对吗?” 所以才有了替她甄选出如此完美男友/老公的操作。 她后来明白过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那会惊涛骇浪般的心态如今细想来,竟也是麻木的。 谢成雍稳了下呼吸,“在最早那些年里,我以为这个结果是最好的,是后来我......” 他没法说自己在妻子死后整理那些遗物,看到了所有的信件,了解了这个人。 她的才华,她的性情,她的一切。 他通过了被自己害死的女子,用另一双眼去接近了这个女人。 其实很可怕,他都知道自己有多卑劣跟恐怖。 “可结果是,她死了。”温言荃笑,“而我.....” 想到周齐的背叛,以及那楚门世界一般的生活,她竟也有些几分迷茫了。 痛意趴伏在心脏深处。 她别开眼,不看谢成雍。 谢成雍木然了一会,突问。 “这件事,是须弥告诉你的?” 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人早知道这件事后会忍到现在。 温言荃:“不,她现在估计还在摇摆要不要告诉我,因为告诉我,就得告诉望岫,这件事,对她太不利。” “她会被血脉连累,也会担心我跟望岫从此不再接纳她。” “成雍,你们做父亲的,什么时候才能了解到你们给孩子的不仅仅是抚养的义务,一些坏的结果,也会同样让孩子无辜承担。” 谢成雍:“我知道,自打她妈妈惨死,她自己也中枪,差点也活不下来,她就恨着我了。” 他对这个孩子的忌惮跟疏离,也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卑劣跟无情。 更知道跟自己最为相似的孩子长大后会如何对待自己。 “我本来就是一个恶劣的人,也不否认她有理由报复我。” “但言荃,周齐出轨,非我安排,事故的事....非我安排。” “还有你父母的事,我....并非我操控。” “言荃,我没你想象的那么恶心。” “你信我吗?” “但我不理解,如果不是她告诉你,你知道了这一切,为什么.....” 为什么到现在才发作? 她能忍? 一想到自己那肮脏的安排被这人早就洞察到,再想到这十年间的纠缠.....对方是以何种心态看待自己的。 “因为那时,我也没办法完全恨你。” “就如你说的,我父母的事带来的困难,我在困境中遇到他,他确实也满足了我对另一半的需求。” “恨是真的,但当年的爱,也是真的,陪伴跟相守,甚至有了望岫,这一切都是真的。” “成雍,我不知道你如何看待你的妻子,是否愧疚,是否悔恨,但我....确实没办法在恨周齐,恨你的时候,完全否认那漫长的光阴跟真实付出过的感情。” “也如你所说,车祸也是意外,是发自他的孽障,非你所为,从是非恩怨来说,我没法把这件事带来的恶果也全降罪在你身上,那么,那会我的困境,也同样是你解决的。” “说来也是好笑。” “望岫最早看到你,并不喜欢,她怕你伤害我,但,她跟我一样承认——你确实救了我们。” “恩情,也是真的。” “你看,这就是我最痛苦的地方——我连恨你,都做不到完全的理直气壮。” 她这样,还不如歇斯底里恨他。 她在笑,眼里含泪。 谢成雍现在基本全线溃败,甚至不敢言明自己的后悔。 她需要吗? 好像不需要。 自己这样算什么。 她那么骄傲,怎么能容忍这样的操控。 谢成雍没了往日的强势,甚至带着几分颓靡。 “所以,你后来还愿意跟我接触,忍着这样的恶心,是为了望岫,你知道,你必须让我彻底爱上你,你才能影响我。” 温言荃:“是,我没有任何资本去影响你,去报复你,个人情感的恨意对于你这样强大的人而言,毫无意义。” “要达成目的,就只能先舍了我自己。” 谢成雍:“你不怕我恼羞成怒,反而报复或者强行控制你.....得到你吗?” 温言荃:“不会了。” 她看着他。 “最早那几天,周齐还没死多久,固然我没有为他守节的意思,但也确实接受不了立即跟你发生关系,你那会并不强制,说到底你骨子里是有几分骄傲的,或许也碍于我跟她的关系,对此有点疑虑。” “后来,我想着既然你已经看过我们的信件,却还把这些留给须弥看,让她知道自己的妈妈遭遇过什么,那说明你内心深处也有过愧疚跟不安,尊严使你不愿意在孩子面前彻底成为卑劣的伪装者,宁可跟她反目成仇。” “你有骄傲的一面。” “这样的骄傲在平时可能不算什么,会是一种傲慢跟刻薄,甚至算得上无情,但如果你对我有了在意跟愧疚,这种骄傲就很有用,会成为你的软肋。” “你不会再逼迫我,那样显得.....比周齐还不如。” 是,她说对了。 谢成雍完全无法否认,甚至有一种——她比任何人都直入我灵魂的颤栗。 她用了十年去布局,进而成功了。 兵不血刃,就能让他让步。 愧疚加上爱意,却是是致命的利器。 尤其是再算上周望岫的遭遇....是她动手的根源,也是他愧疚的一部分。 “她割腕那次,我让守卫在外面的保镖送她去医院了。” “虽然这样说有点多余,毕竟根源在我.....你依旧可以怪我,但那十年里,我确确实实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你让我有所顾忌。” “但现在,它没有意义了吧。” 温言荃静默着,而后说:“她中枪那会,我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椅子上,当时的想法就是——我爱她,爱我的女儿,胜过爱这世上任何人。” “它自私,偏颇,无视道德跟法律,不顾一切。” “若我失去她,我的人生终将暗淡。” “她是我失去父母后,仅剩的挚爱。” 一个人,在连续失去父母后,再失去独女,那是什么样的毁灭? 她经历过失去的痛苦,所以恐慌,所以有了毁灭性的创伤。 也是在那一刻,她才有了报复的想法。 “其实,如果没有后面的事,哪怕是知道了周齐为你安排,我....也没打算追究。” 谢成雍内心震动,他苦笑了,再次退开一步,“怎么办,你好可怕。” “言荃,你让我更愧疚了。” “能让我这样的无耻之徒有这样的羞愧,你,比我更厉害。” 温言荃知道自己赢了,但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们很快得到消息。 谢成雍接到下属内线,告知了医院那边的事。 听到有人带刀挟持,两人的脸色都变了。 确定不是周望岫跟谢须弥出事才缓和了一些,但死了两个人。 得知蔺扬也死了。 温言荃闭上眼,带着几分痛苦。 她知道这个孩子,望岫说过若非这人救了她,可能....后面枪伤的机会也没了,她会死在那个别墅里。 活生生两条性命。 温言荃要走了。 谢成雍并不在乎谢思邈的命,对蔺扬也没有关系,他不会在这点上故作仁慈跟多情,反正温言荃完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可是看温言荃状态不对,他还是道:“我送你。” “不用。” 温言荃拿了包,“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谢成雍静默。 温言荃:“你能给我一个承诺吗?“ 谢成雍知道她的意思。 “我,不会再干涉她们,也不会再伤害她们。” “这是我唯一能对你做的,也是唯一能让我还能在你面前留有一点尊严的事。” 温言荃转身,离去。 但。 谢成雍还是忍不住喊住了她。 推开门前,温言荃听到这人问。 “你喜欢过她吗?秀玟。” 他的妻子,那个最终死在他跟她的家人设下的华美牢笼中的....无辜女子。 温言荃缄默片刻,声音有了几分哭音。 “她在信里问我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当时回她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太多。” “但前段时间回想起来,可能在描述的时候....脑海里是想起了她的,我偷看她的那一天,她也穿着白衬衫,斯文秀气,待人腼腆小心,但笑起来有酒窝。” “成雍。” “我这一辈子太多遗憾。” “恨的人,我还没说恨他,他就死了。” “我可能一见钟情的人,我还没发觉自己喜欢她,她也死了。” “很多事,其实根本不容我们去衡量对错。” “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遗憾比恨,更让我痛苦。” 她走了。 谢成雍站在原地,如一人在空庭。 他茫然了很久,良久才想起那位从未爱过,全然被他利用的女子。 其实他也许也有遗憾。 但他的遗憾其实是原罪吧。 罪孽一直在身上。 却没有赎罪的机会,甚至在车祸后....赶到那个小镇子,最初是想着弥补她爱的女子。 但....看到人后。 他内心的自私最终战胜了一切。 果然如须弥说的。 他这样的人,最终会鳏寡孤独,因为一开始,他始终选择了自己。 —————— 【结局了,没有番外】 —————— 谢成雍后来以谢思邈一家的事引咎辞职,交托了家族事业给谢须弥,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或许只有谢须弥清楚。 蔺扬葬礼来得人很少。 有一些忠诚的粉丝,也有几个圈子里的朋友,但都不算深交,他们对他的了解都只在表面上,甚至连他跟谢思邈的事都不清楚。 不知道,他曾经如此长久且浓烈又绝望得爱过一个人。 爱着他的小王子。 又最终替他的小王子杀死了自己。 墓碑前。 周望岫孤身看着他很久。 别人没有打扰她。 因为都能理解十年间,她跟这个同病相怜的音乐天才是有些惺惺相惜的。 远处,树下。 谢须弥跟温言荃站在一起。 她问了后者一件事。 “您讨厌我吗?” 温言荃:“不会,你是她的孩子。” 谢须弥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又有顾忌。 温言荃:“愧疚?那不是你的责任,如果你要代入,那我其实也得对你妈妈负责任。” 谢须弥疑惑。 温言荃看向远方,“她约过我,我答应了,但那天,我没有赴约。” 谢须弥震动,后平静,“妈妈日记里有提,她以为你发现了她喜欢你,所以拒绝了,也不愿意再理她。” 温言荃:“是我爸妈出事了,我不得不回到老家,那时,其实不管是否发现感情萌芽,结果都不会变,我会选择父母,也会选择回去照顾他们,也不可能愿意让她过来替我分担。” “我会认为她该有自己更辉煌更好的人生。” “这就是结局。” 明明是遗憾,又一眼看到了同样的结局。 这才是最大的遗憾。 谢须弥忽然有点落泪的冲动。 很久以后,在温言荃要走向周望岫的时候,谢须弥才说:“我想告诉您,您生育那一天,妈妈其实逃出去过。” 温言荃顿足,回头。 谢须弥:“您生了很久,她在外面一直等。” “后来,看到你们一家很幸福,她才离开,但那会,她回头了。” “本来已经逃出去的她,回头选择接纳我。” “她在日记里写到,她想要跟你一样成为负责任的人。” “人这一生,终究不能完全屈服于情爱。” 所以,已经想开,已经跟人生妥协的她,是怎么会 谢须弥:“她发现了我外公他们做的事,他们监控了她的一切,也把你的秘密告诉了谢成雍,才有了后面的事。” “当她发现那个男人是他们安排好的她就陷入了漫长的痛苦。” 因为一来发现他是被安排的棋子,一来又确定温言荃的生活堪称完美,似乎很幸福。 她没办法做任何事。 阻止不了。 所以痛苦,所以疯了。 这种挣扎变成了恨,最终落在谢须弥的身上。 那一枪,是她不可控的恨。 温言荃红了眼,站在原地有点茫然无措。 谢须弥;“我说这件事,不是为了让您难受,让您明白她对您的挚爱之情一如始终,而是想告诉您她后悔过没有不顾一切奔赴于你,与你一起面对,让谎言跟虚妄被打破,她应该相信您肯定不会接受他人的操控。” “但她没能做到。” “那么,我希望本来就比她更勇敢的您,能成全您自己。” “喜欢了,就不要放弃。” 温言荃明白了,看着谢须弥一会,最后才留下两句。 “不管我们这些大人的婚姻如何错误。” “终究,你们两个孩子都是最好的。” 她走向回来的周望岫,摸摸自己女儿的脸,最后拥抱了一下。 告知,自己要去一趟国外。 牵手看着自己妈妈离去的背影,周望岫似有所觉,“你说服了她?” 谢须弥:“不,是她说服了她自己。” “她应该比谁都懂,遗憾的代价有多大。” 她们都转头看向蔺扬的墓碑。 风来了,吹动了美丽动人的玫瑰花。 盛放的爱情,如火焰,虽终将腐烂,但至少它盛放过,如他最后选择的决然,死后在他的账号上播放了最后一声创作的歌曲。 其实是他儿时在福利院里躲在凤凰花树上吟唱的童谣。 孤独,期盼,纯粹。 以及那初见一刹的欢喜。 一见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