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小伙夏油杰和恶毒继姐》
1. 初见
六本木,东京地价最贵的区域。
这里有不夜街的高级俱乐部,风格前卫的美术馆,大型奢侈品大厦……总之,不是每天都困苦于生存的人该来的地方。
但生活只能算是温饱的杉本母女,却居住在此。她们所租住高级公寓,是某个著名漫画家,为报幼时恩情,以低价租住给她们。
“虽说有恩情在身,但已经在这里住了一年,总不能占别人一辈子便宜。”
母亲杉本裕美如此想着。
但她没钱,也挣不到能存下来的钱。
泡沫经济后的日本,连东大毕业的女性,就业率都只到一半。她一个高中学历的单身母亲,如果不想卖笑卖身,就只找得到最低廉的临时工作,只勉强够养女儿。
打完一整天零工,裕美走出夜色,穿过闪烁着金色碎光的喷泉,回到公寓楼。她用钥匙拧开逼仄的门,听见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
她的女儿杉本翠子来到玄关迎接她。
翠子穿着初中校服,裙摆的褶子洗得不分明。她的脸颊有些婴儿肥,墨绿色的眼睛像是夏日的森林,乌黑的头发带有光泽的生机。
她的翠子最可爱了,她想。
“欢迎回家,裕美。”年仅十二岁的女孩,神色淡然,像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只嘴巴在一张一合。
“哎?裕美?”裕美感觉当头一棒,难以置信地凝视着翠子。
“妈妈惹你生气了吗?”
翠子从来都是叫她妈妈。不是妈,不是母亲,是最亲近的妈妈啊!
怎么能直呼妈妈的名字呢?
“没有,只是觉得叫裕美比较好。”
“呃……为什么?”
杉本翠子,今年初中一年级,自入校以来,就保持着年级第一的优异成绩。或许是因为戴着眼镜,再加上不爱说话,就显得内向,同学们总叫她“乖乖女”又或者是“好学生”。
但,真是如此吗?
至少翠子自认为,她只是对绝大部分人不感兴趣,所以不想跟他们说话,绝不是她的性格有多内向乖巧。
今天,她突然对同学感到不耐烦,于是改变了沉默不语的行事风格。
面对阴阳她是四眼妹的同学,翠子嘲讽对方冒油的痘痘,扭曲的腿骨,倒数前五的成绩,并说对方肯定考不上高中。
对方就此破防,尴尬得要钻进地里。
同学们也都避开她,仿佛她是拿着炸弹的恐怖分子,就怕被她说上两句。
连老师都把她叫去办公室说话,问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怎么能那么说别人呢?明明之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凭什么她得是乖孩子呢?
她之前只是懒得和同学说话,都是这群人擅自给她打上标签。
这么说来,她和妈妈也是……
“因为裕美是裕美,裕美不只是妈妈,”翠子把学校里遇到的糟心事告诉裕美,“所以我觉得,还是叫裕美比较好。”
“这样吗?”裕美抓抓脑袋,觉得脑子里晕乎乎的有一团雾。她不太能理解翠子的思路,但明白两人之间没有隔阂就行,“好吧。”
裕美牵着翠子的手,把她带到客厅沙发上。
白炽光透过房东的雕花水晶灯,落在铺设便宜细布的皮沙发上。裕美觉得喉咙干涩发哑,明明眼前光明,但她的未来好像快被钉死了。
三十多岁的人也没什么未来可谈,她想。
“咳咳,妈妈有重要的事要说。”
“是裕美。”
“好吧,是裕美。”
“如果妈妈,呃,如果我想要结婚,翠子觉得怎么样呢?”
翠子瞪大眼睛,侧过身子打量裕美。
三十三岁的裕美,身上带着沧桑与疲惫,樱粉的发丝与眼眸都显得萎靡,但在翠子眼中找不到比她更好的人。
“是谁?在哪里认识的?”
“对方姓夏油,很稀有的姓氏呢。一个月前,我去涩谷办事,被两个小孩撞倒了,多亏夏油先生帮忙捡散落的文件……”裕美捧着红红的脸。
“就这?这就想到结婚了?”
“爱情就是来得这么快呀,翠子,”裕美笑得温柔极了,“明天放学跟我去见夏油叔叔好不好?他家里还有个比你小两岁半的弟弟,也要一起去。”
翠子看她好几眼,欲言又止,最后说:“行吧,你开心就好,我先去预习功课了。”
还是说出来了。
看着翠子起身跑走,裕美靠倒在沙发上,眼里像是塞了纸屑一样疲惫。
虽然和翠子说是爱情,但当然不是,她不是那么天真的人。
裕美听一起打工的女人说,她女儿读完大学后,就背了六百万的助学贷。毕业后却找不到正式社员的工作,只能当合同工,还同工不同酬,根本还不起助学贷,已经在考虑下海。
翠子不能这样,裕美想,翠子的成绩很好,以后肯定也要读大学。翠子要读最好的,甚至出国读,然后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那钱呢?裕美听说出国读书要什么资产证明,这东西她哪里有?
第二天早上,翠子去到学校。
一路上,她都在想裕美的事,奇怪的感觉,像是有人要抢走裕美,她不愿意,但是她才说过裕美不只是她妈妈,她似乎没有资格多说什么。
叹着气,翠子走进校园,她是来得偏早的学生,一向如此。来的早点,她就不需要和无趣的绝大部分人接触,说不定还能遇见夜宿校园的人,看看那人在做什么。
她从后门进入教室时,里面没有几个人。视线一扫而过,她神色一凝,倒退几步到走廊,确认门框上的教室号。
门牌上是一年级一班,没问题,她就是一年级一班的学生。
翠子站在教室后门外搓下巴,她记得,她的后座是个板寸体育生才对?
翠子扒着门框,探头看进去。
她的后座,靠门这列的最后一排,侧身坐着个少年,陌生到扎眼。
少年没穿校服,穿了件白色无帽卫衣。他明明是个男生,却长得像穆夏的插画一样清晰美好,及腰的长发是白金色,低低绑成麻花辫落在胸前,像是垂枝的花。
只是下一秒就变了。
他眼珠子移过来,斜睨着她:“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虽然外形美丽,但是个强势的人。
“呃,看你,你是转校生?为什么坐在这里?”
翠子的视线瞟去地上,那里有一堆书,疑似属于她原本的后座。
长辫少年的手肘杵在桌子上,食指微曲,抵着下巴,语调平稳又缓慢,口音标准得像是在演电视剧。
“我想坐这儿。”
好吧,反正不关她的事,她就看一会儿怎么收场。翠子耸肩,回到她的座位,坐下看书,没多久就等到原本的后座到校。
原后座看见自己的东西都在地上,气得找少年理论,但没说几句话就被人冷淡的态度激出火气,开始动手。
面对突然袭来的拳头,长辫少年离开座位,嘴角勾起微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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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意,紫色的眼瞳闪烁,像是碰见老鼠的猫一样突然兴奋。
他躲开几拳,翠子本以为他会就这样一直戏耍后座,但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根伸缩式铁教棍,飞快甩出,往人头上挥。
翠子看呆,尖锐的破空声中,她长大嘴,视野里,后座被抽飞的那一瞬,五官好像都凹陷下去。
猎奇所带来的兴奋,从眼球进入血管传到四肢末梢,暖意混杂着尖锐的冰水浇淋全身。翠子不由发起抖来,但裕美告诉她,要做一个有良知的人,至少不该在这种时候觉得刺激。
“啊啊啊啊!”
“快去找老师!”
同学们中,有人在尖叫,有人去找老师,还有消息灵通的人,认出少年的身份。
“是那个吧,我们班开学后一直都没来的学生,但学校一直都没开除他,因为家里有权有势的。”
“啊?有这样的人?”
“嗯,我记得好像是叫……灰谷兰?”消息灵通的女学有些不确定。
灰谷兰听见自己的名字,望过去,他右手拿着教棍,正一下下敲在左手心上。
女学生连忙俯身弯腰:“实在是对不起,是我突兀了,打扰了。”
“嗯,我不教训有礼貌的孩子。”他语速慢悠悠的。
虽然他这么说,但……翠子觉得这家伙还是不要坐她后面为好。
“一般情况下,主角不是坐在靠窗最后一排吗?”
学着印象中推销员的谄媚,翠子五指并拢摊开,朝向教室对面的座位。
“主角?呵,”灰谷兰扬眉,嘴角勾起,看上去心情好上不少,“窗边太晒了,还晒不均匀。”
竟然和翠子不选窗边的理由一样。但她也不选最后一排,因为人来人往,开门进出很吵。灰谷兰就不担心吗?
看着同学们都远远避开他,翠子知道,以后没人再敢从后门进出。
后脑发凉的一天过去,放学后,翠子听见裕美的声音,循声而去,裕美坐在一辆黑色轿车的副驾。
轿车的驾驶位,坐着个黑发男人。他双目狭长上挑,面容清俊,像极了大河剧里的所谓公家颜,老了都不需要医美提拉眼角。
拉开车门,翠子在后座看见个小号公家颜。他顶着个西瓜头,因为脸蛋太小,眼睛还不显得细长。但一看就知道他长大是什么样,一看就知道是谁的孩子。
“翠子,这位是夏油叔叔,这位小朋友叫夏油杰。”裕美介绍。
“下午好,翠子。”
“下午好,翠子姐姐。”
一大一小两个人与翠子打招呼,翠子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皱着眉头,一副大人的模样。
“你们也好,但,为什么好?”
话音落,场面霎时陷入沉默。夏油叔叔扯了扯嘴角,眉头皱起,没说话。夏油杰面露茫然,在翠子看向他时,露出个面具似的笑容。
两个无聊的人,都不愿意跟她玩文字游戏,翠子在心里说。
“哈哈哈,”裕美抹去额角的冷汗,“好就好在下午好啊,咳咳,翠子只是喜欢说点不一样的东西。”
夏油叔叔也扯起一抹笑容:“也是,翠子成绩好,聪明的小孩是有些不一样。杰,你也多学着一点,翠子可是拿过奥赛金奖。”
“哈哈哈,小孩子压力不用那么大啦。”
面朝黄昏,两个大人你一句我一句,坐在前排畅谈。两个小孩呆在后排的阴影中,一片死寂。
这样勉强和谐的场面,也只维持到四人吃饭时。
2. 异类
和式酒店的包间里,裕美跪坐在榻榻米上,与夏油叔叔交谈。精心打理的刘海遮住她的眼睛,她双手捧起酒杯,似是无意间提起,什么大学比较好,并向男人寻求推荐,又问海外的学校如何。
夏油叔叔说了几个常从人们口中听见的知名学校,称赞翠子的聪慧,问她以后想做什么。
“呃……好好学习挣大钱?”
翠子话说得不确定,毕竟她没什么一定想去做的事。在她眼里未来好似一团迷雾,似乎发生什么都有可能,说不定她明天就出车祸了呢?
一定要说想做什么,那就只剩裕美的事。裕美对她很好,每天很幸苦,她觉得她应该回报些什么,比如听裕美的话让裕美高兴一些。而裕美也仅仅只希望她好好读书,做个遵纪守法的人,这很简单。
“这种说法太宽泛了,”夏油叔叔评价道,给出自己的指导意见,“女孩子样貌过关又学习好的话,说不定能像雅子妃那样嫁入高门。”
他喝了口茶,笑道:“她在哈佛大学毕业,又回来当了几年外交官,最后嫁给皇太子,是最成功又舒服的人生了吧?”
小和田雅子其人,翠子也听说过她的名字。早前,她刚成为外交官时,日本各大媒体都在报道她,通过她的事迹号召女性走出家庭,成为拥有自己事业的独立女性。
但在她嫁人失去姓氏后,翠子就极少看见她的正面消息了,多数是指责,比如,指责她在公共场合表现得比丈夫更多而显得“冒犯”。
这不是值得当作榜样的好事吧?
翠子抿紧嘴唇,大咧咧盘起跪麻的腿,斜眼看向夏油叔叔。
“哈哈,是的呢,”裕美笑着挡住翠子,对两个孩子说,“你们两个都吃完了,坐在这里无聊的话,要不要出去玩一下?”
夏油杰紫色的眼珠子,来回在这三个人之间移动,感觉胃里像塞满了硬石头。他放下筷子,从榻榻米上爬起来。
“翠子姐姐,我们出去吧?”
“嗯,出去呗,透透气。”
翠子双手背在脑后,伸个懒腰,率先走出房间。夏油杰站在原地,先跟两个大人告别,才追上翠子的脚步。
跟在翠子身后,夏油杰感觉身体逐渐解冻,室内的氛围太古怪,大家的容貌都扭曲起来,他已经看见未来的家庭冲突,后背的淤青在隐隐刺痛。
毕竟是未来的姐姐,他想和翠子好好相处。
“那个……”
夏油杰主动开口,想调节二人之间的氛围,却注意到其他事物。
一个怪物。
翠子所踩踏的木长廊旁,前方不远处,障子门中涌出股股黑气。怪物凹凸不平的黑红色皮肤,像是胡乱埋着血肉的烂泥地,时不时翻滚着穿透障子门。
那里面有怪物。
夏油杰快步上前,一把拉住翠子的手腕,见翠子回头,他挤出笑容。
“我们去庭院里玩吧。”
夏油杰指着翠子前进路线的反方向,感觉浑身汗毛竖起,张牙舞爪的黑气似乎在向他靠近。他强装镇定,睁大眼睛与翠子对视,余光却忍不住移向障子门。
他知道他有病,能看见一些奇怪的臆想,而父亲对此感到生气,禁止他把这个毛病暴露人前。
他必须能成长为各方面都强大的男人。
但是……
“你在看什么?那里有什么吗?”
翠子发现了。她注意到夏油杰不正常的视线,跟着看过去,障子门上的木雕花很是精美,一看就贵,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没什么,我们快去庭院吧。”
夏油杰抓住翠子,在翠子的纵容下,拉着她奔向庭院。
翠子在思考,盯着他的背影腹诽。
看着这小孩的眼神,他不会有导致幻视的精神疾病吧?没见过,有意思。
等等,小孩有精神病,大概率是家长的问题,夏油叔叔果然有毛病!
翠子想,等两家人分别就把这事告诉裕美,让裕美知道真相,说不定能改变裕美想结婚的想法呢?
但翠子的小算盘失败了。
裕美并不在意那点“小问题”。无论如何,她想将翠子送去留学,需要自己拿不出来的资产证明。
“既然知道杰那孩子过的幸苦,那要多关心他才是。”
裕美明面上只说这个,但翠子意识到,似乎是“钱”的问题。
要是她们也有钱就好了。
次日清晨,翠子离开电车,随着人流,跟着同样坐电车上学的学生,朝学校走去。走到校门口时,她看见一辆不同寻常的轿车。
那辆车是银色,锃光瓦亮,比寻常轿车长一些,鼻头又扁又大,一看就是司机们开车时会躲开的豪车。
她那凶恶却有钱的新后座,从车上下来,神色恹恹。
话说,这家伙不想老实上学吧?昨天上课时,他没坐多久,就当着老师的面离开教室,然后隔了节课,就被几个黑西装抓回来。
翠子觉得这其中有商机。
初秋的正午,日头正烈。
教学楼的天台上,灰谷兰撑着把纯黑色太阳伞,用定制的手帕吸掉额角的汗。他神色从容,仿佛那颗汗珠不是他所产生,面色冷得像冰凉的瓷器,仿佛不会觉得热。
只是仿佛。
为什么大中午要来天台?因为极恶的不良少年就该来这儿。
为什么要撑伞?因为晒一次烈阳,他这几周的美容都白做了。
“为什么能装得这么从容?”
谁说他装!
灰谷兰回头,就看见翠子睁大眼睛在观察他,翠绿的眼睛像是看见什么珍奇事物一样,在日光下闪闪发光。
“真厉害啊,这么热都能保持形象。”
这是她该赞颂的。
“找我做什么?”他问。
翠子眨眨眼,很好,她也喜欢开门见山。
她深吸一口气,说:“你是不是不想被家里人管这么严?或许,可以和我做朋友?我的意思是,大人们总是听信好学生的话不是吗?”
在他需要的地方,她可以帮他撒谎打掩护,只需要一点报酬,也可能不止一点。
精致如同人偶的脸上浮现出兴致,灰谷兰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只是——
“一时之事罢了,他们兴趣过了就不会管了。”
翠子歪头,察觉这背后大有故事,但她压下好奇心,未来老板可不能随便得罪。
“一时之事,那就合作一时呗?”
这一时,就一时了一年半。
2001年4月21日。
是裕美作为新娘参加婚礼的日子。
实际上,母女二人已搬进夏油家一段时日。但因为夏油叔叔是个不着家的人,整日不知在外面忙什么,所以才把婚期拖到现在。
杉本翠子已经改名叫夏油翠子。
“Geto Midoriko”,翠子读起来感觉别扭,但愚蠢的法律规定,一户人必须同一姓氏。
她老实地跟随流程,见证婚礼仪式,又去到酒席上,跟着新家人见陌生人,感觉无聊吞噬了整个世界。
“嘿,要不要和我一起溜出去?”
翠子揪住杰的衣服,一个人偷跑可能会被说,但两个人偷跑有人分担火力,而且杰也算是个有趣的人,就他能幻视而言。
杰扫视周围,父母正在与人群.交谈,他有些犹疑:“中途离场不太好。”
“反正没人会在意我们,我们是小孩子嘛。”
十三岁和十一岁。
就算是小孩子,宴会中途离场也不合适,他几乎已经看见两个人挨骂的场面,杰这么想着,却还是跟着翠子离开了。
走出大门的那一刻,像是触碰并穿过轻薄虚幻的泡泡膜。露天的青石板路,花圃中的海棠与郁金香,微风拂过的街道,一切都比熙攘的宴会更予人安宁。
连下水道口长相诡异的小怪物,看起来都顺眼许多。
“你看见的画面,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是翠子一直好奇的问题。她松开杰的手,面对面凑到他眼前。
鲜绿闪耀着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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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模糊到柔和的灰紫对视,后者先是震颤然后稳住心神,扬起微笑。
“什么?就和大家一样啊?”
“是才不一样吧?”
“……你的口袋妖怪金银通关了吗?”
“转移话题的技术太差啦。”
“……”
杰抿紧嘴唇,看着翠子,摇头,想与她达成一些共识,比如,不要再问了。
但翠子收不到他的电波,只顾自己兴奋:“说说看嘛,我想知道。”
她之前套话很多次都失败,今天不过是又一轮进攻。
杰快速地吸入空气又呼出,他看了眼灌木丛冒出的小怪物,又看向翠子,沉默很久,终于憋出一句话。
“我不想说,为什么总要让我说?”
翠子不停地问过他很多次。他有时候转移话题,有时候假装有事要走,有时候撒谎但翠子总能看穿……她问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吗?为什么要故意撕开他正常人的伪装?脱去伪装后,他只会成为混入人群的异类,受到惩戒。
“因为我没见过,好奇,你为什么不想说?”
明明年纪比他大,她却更像个混沌初开的孩童。
夏油杰呼出一口气,张嘴想说什么,但很快闭上,他认为如果继续跟翠子说话,她只会更得寸进尺,她就是那种坚持不懈去偷鸟食的松鼠。
两人对视着,沉默。
“……不说算了。”
翠子嘟囔一句,转身向前走去。既然夏油杰无论如何也不想说,那她干嘛要围着他转呢?除了好奇他的所见所闻,还有很多值得好奇的事。
想到这儿,她又转个身,直接堵住跟着她的夏油杰,拉着他就往宴会酒店走。
“我不和你一起了,把你送回去,免得你丢了我挨骂。”
沉默中,两人离酒店越来越近,来时畅快的路,此刻变得格外磨人。
夏油杰垂下头,看着二人相交的手,温热的触感夹杂着脉搏的跳动,从手心开始蔓延,只是没有抵达心脏就有褪去的倾向。
“你为什么知道?”他问着,暗中剖露了部分自己,或许能得到一些理解。
但翠子不是能体会到他细腻内心的人。
“你眼神那么明显,只有笨蛋才看不出来,”翠子语气张扬,背对着他往前走,“对,说的就是你那些,连一起回家都没有过的好,朋,友,哈哈哈,他们肯定都没好好观察过你。”
“……”夏油杰选择继续闭嘴,恨翠子敏锐的同时,又有点羡慕翠子的不敏感,她似乎不在意他有问题的那面。
两人走到酒店门口,铁荆棘似的大门像正常人类社会的边缘,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墙,挡在二人面前。
“翠子姐,你没有被排挤过吗?”
她绝对被排挤过,夏油杰想。
“什么排挤?”翠子叉腰看着他,昂着脑袋,“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排挤我,还是我排挤他们?”
“啊?”
夏油杰的眼神像是死了,看着翠子,觉得无语至极。
“你什么眼神啊?”翠子拧住夏油杰的手臂肉,听见他叫痛后才放手,“你这么说话是因为你不想被排挤吧?哦,这样啊!你也是勉强融入,其实看不上你那些朋友?”
翠子恍然大悟,架住杰的肩膀,凑到他耳朵旁边,声音小得像是在讲鬼故事。
“我跟你说,你勉强和你讨厌的人混一起,某天,真正合适你的人,看见你和他们在一起,就会想,啊,原来你也是那种人,才不要和你接触,然后——”
“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突然加大的音量,震得杰脑袋发晕,他捂着耳朵,挣扎着跑开,忍不住大喊。
“你太讨厌了!翠子!”
“嘿嘿,难道没道理吗?”
“……有道理。”
杰抬头望着荆棘铁门,飞快平复情绪。然后他放下捂住耳朵的手,拉着翠子的手腕,带着她向外走去。
“我们去刚才路过的便利店。”
二人向远离新家的方向走去。
3. 叛逆心
便利店内的落地窗前,翠子和杰并排坐在高脚凳,趴在长桌上玩游戏。
准确来说,是翠子在玩掌机上的口袋妖怪,而杰看着她玩。
裕美登记结婚后,就送了翠子她暗自馋的游戏机,试图安抚她。而夏油家,尽管因为叔叔是公务员,经济条件比裕美好得多,但他对杰要求很是严格,游戏机这种玩物尚志的东西,自然是禁止的。
但极少有小孩不喜欢游戏,夏油杰也不例外。每次翠子通关了某个游戏,就会让给他偷偷玩。尽管他总能感觉到欺骗家长的罪恶感,但游戏真的让他无法放下。
又或许,他只是喜欢和翠子一起背着大人做“坏”事。
两人沉浸在游戏世界中,突然听见有人敲玻璃。
落地窗外,是个天然卷的黑发男孩,他看上去和杰差不多的年纪,此时正满头大汗。男孩向他们挥手打招呼,然后从正门跑进便利店。
“那个,哈,请问,你是诸伏翠子吗?” 男孩的手撑在膝盖上,剧烈喘息着。
“你认错人了吧?我叫杉本、呃、夏油翠子。”
“什么?你确定?” 男孩瞪大眼睛望着翠子,眉头逐渐皱紧,流露出不符合年龄的严肃。
“我还能不知道我的名字?”快别打扰她玩游戏,她马上就要通关。
但男孩确定眼前人就是诸伏翠子。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双手抱头,扯紧头发,发出懊恼的声音,动作夸张得像是少年漫男主。
然后他抬头望着翠子,语气放得很轻,像是在哄小朋友一样问:“那,你认识灰谷兰吗?”
翠子神色一凝,瞬间警惕起来:“不认识。”
别是什么不良寻仇,寻到她这个打工小妹头上了。
翠子打量这个小孩。他四肢纤细,看着就无力,神色迷茫还带着点绝望,一点也不像不良,反而让翠子想到曾经一天打五份零工的裕美。
一个小学生,怎会有如此浓厚的社畜味?
而且怎么、怎么、要哭啦!
眼见着男孩双目蓄上泪水,夏油杰看不下去,决定出手调节现场氛围。
他拍拍男孩的肩膀,询问:“你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吗?”
“谢谢你,我叫花垣武道,我,我,呜唔,你们真的不认识灰谷兰吗?”
男孩的泪滴大颗涌出,源源不绝,夏油杰不由思考人类的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多水。不,这不是重点,他应该帮帮这个男孩才对。
夏油杰看向翠子,翠子的眼珠飘向另一侧。
“……”
夏油杰懂了,虽然他完全不了解翠子的交友圈,但他就是看出来了,翠子绝对认识灰谷兰,甚至因为关系不浅而感到心虚。
“翠子姐,你认识的吧。”
翠子玩弄锁骨前的头发:“认识又怎么样,不认识又怎么样。”
“诶?认识吗!”
花垣武道一下就忘记悲伤的情绪,上前抱住翠子的双手。
“拜托了,求求你,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见他。”
视线在两个男孩之间游荡,翠子抽出沾泪的双手,擦在杰的肩膀上,在他震撼的神色中,正反面仔细地蹭干净泪渍。
谁让他暴露她!
“好啦,我打电话帮你问问他人在哪。”翠子拿出小灵通,拨通灰谷兰的电话。
嘟嘟几声响后,电话接通。
“遇见事了?”
灰谷兰猜到翠子遇见了奇事。毕竟在此之前,他从来没见过翠子打电话,她干什么都是发讯息,突然来电实在怪异。
“嗯,有个奇怪的小学生,哭着说要见你,说有很重要的事,你在哪?”
“地址看短信,去老地方带一份蒙布朗过来,带上口罩。”
电话挂断,翠子多了件差事,但她没什么怨言,因为灰谷兰给的跑腿费总是够多。
其实两个月前,灰谷兰家里就不管他了,他也没再去过学校,但他们的金钱交易还持续着。
翠子猜,是因为灰谷兰发现她有留学意向,而他对“国外”的好感度非常高。
翠子当跟班陪他去买过很多次DVD和电影胶片,都是外国影片。买完还得陪他看,看完还得发表评论,尤其评论演员演技。有些文艺片她是看得昏昏欲睡,灰谷兰却能看完全片,大概是对这方面有兴趣。
买好蒙布朗蛋糕,各自带上口罩,在花垣武道的催促下,翠子领着两人前往指定废弃工地。
随着距离接近,翠子听见人群的惊呼声,然后是寂静。
日光高照,她爬上一座集装箱。集装箱不远处的地底,建筑废料中央,是一群年纪轻轻的不良。他们团团围住中间的空地,都没有动弹,只是在静静观摩。
空地中间躺了两个人,生死不明,地上溅了血,还有几颗泛黄的牙。
而灰谷兰,他金色长发依然柔顺,垂落在胸前。同时,他握着铁棍,一下下殴打在倒地之人身上,棍棍见红。
水泥地上分布的血和牙都是他的杰作。
只是再这么下去得要死人,然后灰谷兰会被抓进少年院,翠子会失去一个漂亮的老板,而且裕美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愿意再让她和灰谷兰来往。
“等一下!停下!不能再打了!”
喊话的是花垣武道。
翠子和杰都看向他,意识到他是专门来救躺在地上的男人,二人之间可能关系不浅。
那他为什么会找到翠子?要知道地点直接问这个人不就行了?
脑中划过种种思绪,翠子回神,就看见花垣武道冲出去,跳下高台,挤进人群,跌跌撞撞冲到灰谷兰面前。
“会死人的!”他大喊着抬起双手。
“邦”的一声,灰谷兰顺手抽飞突然冲出的男孩。他耷拉下手臂,皱着眉头,因为殴打被打断而不爽。
“是这个失败者家里的小孩?谁放他进来的?”铁棍指着奄奄一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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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他质问周边的小弟。
这时,他看见翠子站在高处,远远向他挥手。他想起来了,是之前翠子打电话提到的小学生。
自己上来找打的人,真是长见识了。
没心思继续揍人,灰谷兰让人带走花垣武道,自己则抓住男人的头发,把他拖到空地中央,一脚踏上他的背。
“从今以后,六本木就是灰谷的地盘。”
哪怕说这种不良宣言,他依然端着剧中人说话的平稳腔调。
在不良少年们齐齐高呼后,灰谷兰把管理队员的事都扔给自家亲弟,朝翠子的方向走去。
“哦,你的新兄弟?”灰谷兰打量夏油杰,在夏油杰还没反应过来时,抓住领子把他提溜起来。
“和你一样呆。”他说着,又把人放下。
“我只是不擅长身体上的快速反应。”
翠子一手把杰拉回来,一手递出甜点纸袋,在拿到跑腿费后,就准备走人,但灰谷兰叫住了她。
“高中去樱兰怎么样?大学推荐信很好拿。”
樱兰学院是“一看门第,二看钱”的私立贵族学院。师资力量强大,能给出把人送去任何一所申请制大学的推荐信。同时,还给平民提供免学费特招,招来拉高少爷小姐们的平均成绩。
灰谷兰大概率会被家里塞去樱兰,他不怀疑翠子能考上樱兰的特招生。
“不了吧,”翠子摇头,“我比较中意冰帝高等部,也有免学费特招,而且和SPW财团有留学合作项目,包几个指定美国大学的各项费用。”
去樱兰可能无法解决本科的学费和生活费,只能依靠裕美的婚姻,翠子不想那样做。
“真可惜。”
二人交流时,夏油杰一直保持安静,观察着灰谷兰。直到两人分别,他盯着灰谷兰的背影,主要是那头染成金色的长发,还有左耳的耳钉。
“翠子姐的学校,允许男生留长发吗?”他问。
“不允许,所以他是不良。但他留长发确实好看,我想不出他短头发的样子。”
夏油杰嗯了一声,站在高处扫视不良少年们的发型,长发、挑染、狼尾、莫西干、光头、剃一半、飞机头、水母头……
翠子看他目光流连,问:“你也想留这类发型?”
那叔叔肯定要生气,杰铁定挨打。
夏油杰觉得自己很适合长发,不仅是长发,还有耳钉。而且,他感觉这些东西所包含的不仅仅是外形。
但是……
“不。”暂时不,夏油杰摇头,觉得在那之前,他应该先学一些其他的东西。
比如格斗技。
被人随意地拎起实在有些不愉快,仿佛他是一只弱小的虫子,在所有人事物面前只能一无所措。
这让他想到面对父亲时……
他想,社会总是更认同强者、由强者把控的,或许他拥有力量后,事情就会变得不同。
他等不到长大。
4. 怪物
【(2004/07/11/16:30)GS:你们认为,人的恐惧是否是一种业力,聚集多了就会形成怪物?】
【(2004/07/11/16:31)盲目吃鱼之猪:有种无穷无尽的感觉呢。】
【(2004/07/11/16:32)暗黑破坏神:不错的世界观,感觉很适合画漫画。】
【(2004/07/11/16:32)巴尔神选:这个不就有点像八百万神或者怪谈常见的“信则诞生”的设定吗】
【(2004/07/11/16:32)中二之王:GS你换一个网名啦,这个名字跟我们聊天室不搭。】
【(2004/07/11/16:33)加百列:就是就是】
电脑屏幕上,聊天室的界面闪烁着,不断有新消息出现。
手指滑动鼠标滚轮,夏油杰一行行地看下去。
尽管幼时在父亲的影响下,他认为自己得了精神病,但自从开始学习格斗技,并尝试和“臆想”接触后,他发现父亲是错的。
他能触碰到那些“臆想”的怪物,在废弃工地用怪物砸穿墙后,墙会呈现出怪物的形状,流浪汉们也能看见同样的形状。
一切都证明,那些怪物并非虚假。世界上有常人看不见的怪物,他拥有常人没有的能力。
【(2004/07/11/16:35)GS:如果按照这个设定创作,大家觉得战斗方式可以有哪些?】
【(2004/07/11/16:35)中二之王:什么创作!那就是真实!要有这种觉悟!】
【(2004/07/11/16:36)人间裁决者:恐怖向的话,最好还是让主角普通一点只能被追杀吧,像寂静岭那样】
【(2004/07/11/16:37)火辣汉尼拔:吃怪物,吞噬进化!】
【(2004/07/11/16:37)巴尔神选:让人类感受绝望!吸收他们的死前的恐惧作为自己的力量,wryyyy】
【(2004/07/11/16:39)冠军宝可梦大师:把怪物抓起来,配种,要有闪光设定,还要有羁绊,最好还能和怪物dodo,人外控狂喜】
把反社会和18x的内容剔掉,剩下的,夏油杰觉得都可以尝试。
“咚咚咚咚,咔嗒。”
木地板传来一连串脚步声,有人转动书房的门把手,鼠标飞快移到屏幕右上角,关闭聊天室界面。
翠子推开门,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很是憔悴的模样。
“我作业补完了,电脑让给我嘛,超越神界,没有超越神界玩我要死了。”
“昨天你才通宵玩过,快去补觉吧。”
夏油杰坐在椅子上,没有要让位的意思。翠子走到旁边拽他,拽不动,推他,他和电脑椅一起满屋子乱滑。
可恶,这人怎么就长大了呢?
不行,她今天一定要超越神界,她差一点就通关了!
站着也要玩!
翠子放弃赶走杰,扭头朝电脑走去,梦幻的电脑屏幕是通向异世界的入口,离她越来越近,但身后传来轮子滑动的声音,一直大手紧紧钳住她的手臂。
翠子努力向前走,却只能原地太空步。她愤怒回头,看见杰用脚抵着地板,她怎么用力都保持不动。
“你太讨厌了!杰!”
杰的眼睛笑得眯起来,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回去睡觉吧,翠子。”
说着,他起身把翠子拉到门口。
翠子不情愿极了,死死扒住门框,眼看着手指一根根滑脱,她心一横,八爪鱼一样抱上杰。
“我要告诉叔叔你打耳洞了!”
她威胁着,单手撩开杰耳边的碎发,捏上他的耳垂。杰浑身僵硬,弓背靠在墙上,耳尖逐渐变红。
“你能不能像女孩子点——”
杰扯住翠子的后领,试图把她扯下来,但翠子抱得更紧。他不敢用太大力,夏季的衣服本就单薄,衣服扯坏了不是更糟糕吗!那不纯纯就是……
“怎么了怎么了?女孩子是什么样的?我怎么就不像女孩子了?我就是生理女!”
翠子说着,双手穿过他身体两侧,上勾固定,左右来回捏他发烫的耳朵。
“诶,你害羞了,诶,脸皮真薄!”
趁着杰不敢动,翠子抓住机会,快速松手冲进书房,关门反锁一气呵成。
“我赢了。”她宣布。
马上她就要通关!
没有花太多时间,翠子打通剩余的进度时,正好到晚饭时间。等她到餐厅吃饭,只见到裕美,裕美说她叫了杰,但杰说有事,等会儿再下楼吃饭。
至于夏油叔叔,他本来就是把家当带特殊功能的旅馆。就像裕美结婚是为了钱一样,夏油叔叔则是为了娶个女人打理家事,他就能当甩手掌柜。当然,只甩了手,嘴上倒是经常说教。
餐桌上,裕美拿出张名片推给翠子:“你们学校的那什么S项目开始报名了吧?我让岸边先生帮忙在里面选个大学,他说认识这个学校的教授,还给了名片,你拿着,万一有用呢?”
翠子点头收下,等二人吃完晚饭,裕美敲敲脑袋想起件事。
“周五的时候,你的社团活动能请假吗?”
周五是7月16日,距离放暑假没剩几天,应该很好请假。
“能,怎么了?”
“那天店里面安排了我去出差,但是杰的学校通知有三者面谈(家长会)。”
婚后,裕美当过一段时间全职主妇,但两个孩子要去上学,丈夫回家比孩子还晚。一个人在家里太无聊,她就找了份连锁甜品店的推销工作,工作得还算顺利。
“初三的面谈很重要吧,要确定志愿高中,叔叔不管吗?”
裕美摊手,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毕竟这几年都是她在照顾两个孩子的生活。
“好吧,那我去吧,这方面我要懂些。”
当天。
翠子放学后,乘坐电车来到杰的学校门口。这对翠子来说还算顺路,她的学校在世田谷区,而杰的学校和夏油家都在涩谷。
“喂,那个女人……”
校外的街边,有人抬手指着翠子的背影。他趴在机车上,头发染成干枯的黄色,嘴里叼着烟。
“有点眼熟。”他身边的人接话,其余人也纷纷抬头看。
“是六本木的,我在灰谷兄弟旁边见过她,大哥,要动手吗?”
被他称为大哥的男人,半个头都包着纱布,灰谷兰打的伤,上周才出院。
“她穿冰帝的校服,不太好惹吧?”有人提出异议。
“怂货!”大哥咬牙切齿,只咬了一瞬就松口,他捂住刺痛的腮帮子,恨恨地瞪大眼睛把生理泪水憋回去,“整得就是这群有钱人!走!”
此时,翠子已经走到校园内,在教学楼前遇见杰。
“下午好,杰。”
毕竟已经十六岁,在家外面,翠子也会做样子礼貌一下。
杰点头,也与她打招呼,领着她前往面谈的教室。路上,遇见好些离校的同学与他问好,异性占比不少。
“诶,你这么受欢迎吗?”翠子感叹。
也对,这人升上初中后就爱打扮了,每天早上都比翠子早起半小时,发型要精心打理,校服内搭也要认真挑选。
“毕竟我做不到像某人那样孤立所有人。”杰的嘴角保持着固定的上扬弧度,向远处走来的熟人示意。
翠子暗中掐他一把,和他一起等在走廊,上个学生的面谈还没结束。
“一会儿谈完了,我们先别急着回家。”
翠子手垫着下巴,趴在走廊的矮墙上,表情明亮得像掏到蜜的小熊。
“我听同学说,东急百货店那边在发蜘蛛侠2的电影宣传册,我想去拿点。”
“蜘蛛侠?”
“忘了吗?02年的时候裕美带我们去看过一,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翠子对杰比出蜘蛛侠喷蛛丝的手势。
杰背靠矮墙,胳膊搭在栏杆,回忆着对电影的印象。
“记得,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还专门去拿电影宣传册。明明本质上是个不辨善恶的人,却喜欢这种超级英雄电影。
“当然喜欢,你的纽约好邻居,你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会出现!”
“嗯,他强大又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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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到处救人做好事,并且不需要任何回报。
这就是让社会走向最好的路径吧,只有强者自发保护弱者,才能形成一个具有公序良俗的社群。
杰半敛眼眸笑着,听见教室门内的脚步声,他抬眼,视线转向出来的人。
“到我们了。”
初三的三者面谈,大致就是询问意向。是否有读大学的规划,选择何种高中,成绩是否足够,意向的职业道路等等,用时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夏油杰的成绩,虽不像翠子一样断层第一,但也不差,能考上绝大部分高中。这场面谈,他表现得非常自主,未来规划清晰,几乎不用翠子说话。
“……我倾向这六所高中,嗯,是的,有接受高等教育的计划,倾向于经营系和社会系……”
面谈很快结束,两个人去到停车场。因为杰的学校离家不算太远,他是骑车上学。
看着自行车后座反光的钢丝架,翠子摸摸小腹,想到那种硌屁股的颠感,她决定先去上个厕所,有点尿意。
让杰在停车场等她,翠子找去附近的女厕。等解决完生理问题,她推开隔间门,却看见一个陌生女人。
陌生女人红发毛躁张扬,一部分披着,一部分在头顶扎成炸开的短辫。她眼下有很浓的黑,是专门画的妆容。
她的笑容阴气森森,大红唇下牙齿显得格外白,她摇摇右手的棒球棍,说:“SURPRISE~”
在翠子愣神时,她伸手抓住翠子的头发,翠子只觉得头皮一片火辣辣的痛,就连滚带爬地被拖到隔间外。
那女人对外面喊:“喂,进来,就是她!”
几个男人进入女厕围住翠子。
情况显然不妙极了,翠子半跪在地上,飞速思考解决方案。她双手的指甲掐着女人的手,试图减轻头皮的疼痛。
“哈哈,你们在拍电影吗?”翠子挤出笑容。
女人回以笑容,一脚蹬上她的胸口,将她踹倒在地。
“想想你做过什么?”
什么做过什么?
“放开,我来,你们压住她,把她衣服扯了,我拍照发给灰谷那小子。”
头上包纱布的男人说完,红发女人啧一声,扛着棒球棍走出去。
看着几个男人越来越近,翠子忍着对肮脏的不适,手撑着地面坐起来,她深吸一口气,氨水刺鼻的气味涌入鼻腔,刺得脑袋发昏。
“你们确定?”提着这口气,翠子睁大眼睛,幽绿色变得深邃,她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颤。
离翠子最近的男人没有搭理她,径直向她扑来。
呼——
在他按到翠子的同时,翠子也抬起手。
裕美告诉她,她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尤其是人们觉得反人类的事,再好奇也不能做,不然会被警察带走。
但有时候,比如现在,不全是她想,也是对方给机会不是吗?这种情况下,裕美也不会怪她吧?
粉白色的甲床插入眼窝,滑腻的质感大概是眼球润滑液,手指用力回勾,抠住捏住然后向外一拔。
原来是这种手感,温热的还能爆浆。
“啊啊啊啊啊!”
翠子的脑袋按砸在瓷砖地上,痛得发晕,吼叫声却出自男人,像畜生一样。
“妈的,贱人!”
有人说着,抄起钢管往翠子头上砸。
天旋地转中,她想,她该感谢有人砸了头吗?她连疼痛都感觉模糊,怪说不得拷问要技术。
唯一有感觉的是鼻腔。
每次呼吸都有柔软过分的液体堵在腔口,逐渐流进鼻腔深处,流进耳朵深处,流进大脑深处,神经像敲击鼓膜一样疼痛,那个液体是血吗?
昏花的视线里,赤红色落在地上,在湿润的瓷砖上,像毛细血管一样扩张。
“喂,你们……”
喧嚣声中,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或远或近,戛然而止。
然后压迫感像雨季一样降临,潮湿的,腥气的,带着浓郁涩口的苦味翻涌。
脸贴在冰凉的地上,恍惚中,翠子看见一双不属于人类的脚,庞大、长满肉瘤、苍白膨胀,然后被血水冲刷。
是个怪物。
5. 变强的方法
天空满布灰紫色的乌云,空气闷热,灰尘夹杂着不安浮动。
夏油杰离开家,锁门,朝外走出几步后又回身抬头,确认二楼窗户关闭。
在他背后,是住宅区的街道。街道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轿车旁站着个男人,男人身材健硕,皮肤偏黑,寸头把他粗犷的脸衬得更加凶恶。
他叫夜蛾正道,是东京都立咒术高等专门学校的老师。三个小时前,他刚拔除完一只咒灵,就感觉到股不祥的咒力,就在附近的学校。
等他赶到时,就看见满地血腥,失控的咒灵群,和其中唯一站着的人类少年。
一个出生在普通人家庭中的咒术师。
幸好,在场的人都还没完全断气,幸好,他招到个会反转术士的预备新生,所有人都还有救。
“这件事情别让其他任何人知道。”他警告夏油杰。
不然,咒术界的高层一定会把这孩子视作危险分子,加以针对。
“家里的事安排好了就跟我来,你需要学会控制咒力。”
夜蛾正道拉开车门,坐上驾驶位。
“那些人要怎么安排?”杰问的是袭击翠子的不良们。
“回归正常生活,还要想办法让他们保密,”说着,夜蛾正道的嘴角撇得更下,他神色严肃,直视杰的眼睛,“我们没有资格审判他们。”
杰低头坐着,十指交叉,躬身放在膝盖上。
“我知道,那是执法机关才拥有的权力。”
他知道何为正义,何为正道,也对此感到认同,只是当时,他以为翠子已经死去。
夜蛾正道点头,他能够理解夏油杰的失控,毕竟是家人遇害。
“你所能看见的怪物,我们称之为咒灵,从人的负面情绪中诞生。这也是我们消灭咒灵的同时,要保守秘密的原因。让民众知道咒灵的存在,只会加重恐惧情绪,让咒灵变得更强。”
夜蛾正道驶向下一个拔除咒灵的地点,一路都在交代咒术界的常识。
“我调查过了,你的术式——你可以理解成超能力,在历史中有出现过记载,名为【咒灵操术】,大致是能捕获咒灵为己所用,记载不详细,具体需要你自己探索。”
“我会教你其他使用咒力的常规战斗技巧,只是你需要入学咒术高专,受到学校的监督和管理,能否接受?”
雨开始落下,汽车停在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前,红光象征禁止通行,透过水滴与玻璃窗晕染在二人的心绪。
夜蛾正道的眼神显得冷酷,咒灵操术是毫无疑问的危险,若是放任夏油杰独自在外,哪天与诅咒师们混在一起,暗中聚集咒灵大军去攻击当局也是可能。
高层不会允许这种可能存在。
雨刷的声音强迫症般规律刻板,汽车尾气钻过窗缝污浊空气。昏沉的空间内,杰看穿夜蛾正道的隐忧,笑了笑,说同意。
前半夜,杰跟着夜蛾正道学习控制咒力,将其聚集在身体各部位,进行攻击和防御。
后半夜就是吃,通过吃来收服咒灵。
他也没想到网友的建议如此离谱,却能说中。
眼看着夏油杰徒手把咒灵搓成球,再塞进口中,夜蛾正道瞳孔地震,他知道咒灵操使能御使咒灵,但没想到要这样收服。
“……有味道吗?”他忍不住问。
“没有。”
夏油杰皮肤紧绷,鸡皮疙瘩爬满全身,脸上却又挂上温和的笑容。
实际上,味道糟糕透了,像是擦过呕吐物的发酵抹布,就算割了舌头吃,也会被这股气味熏得干呕。
但他已经适应了几天,不会在人前露馅。
仅仅是口腹之欲上的痛苦罢了,这在实战中不算缺陷。正如陀老的书中所说,人在万千痛苦中存在,隐忍在苦痛的土壤中,才能结出意料之外的花。
之后,夜蛾正道让他操控咒灵去降服咒灵,不停地收服,测验有无上限。等天亮后,二人才回到车上小憩。
将睡前的梦是迷迷蒙蒙的,叫人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视野明明落在车前玻璃窗,却好像又听见钢管敲击头骨,然后落在地面的声音,看见翠子深红到五官模糊的脸。
舒缓的乐声响起,带着粉末质感的焚香冲淡血腥气,是电话,翠子的来电。
“昨天下午发生了什么事?”
翠子说话总是很直接,像给人从头浇上一整桶水。
杰看了眼睡着的夜蛾正道,独自下车,靠在车边思索要怎么回答翠子——
不,他想,也不用思考。既然已经把怪异之处暴露在翠子眼前,那不管他说什么,翠子都能大致推理出真相,她打电话只是在验证猜想。
他不小心接通电话后,哪怕挂断也是一种肯定。
“回来再告诉你。”他说。
“真的?你到现在还没给我讲你能看见什么东西呢。”
“真的。”
眼睛快要困得睁不开,夏油杰想挂电话,免得翠子又变身偷鸟食的松鼠,缠着他不停地问。但想到她昨天才被打成那样……算了,听听她的鬼话吧。
“好吧,”翠子说,“回来前记得去东急百货店看看,万一蜘蛛侠的宣传册还有剩呢?帮我……”
“嘀。”他挂掉电话。
“什么嘛,明明在外面表现得很有礼貌。”
卧室里,翠子趴在床上,抱着枕头,感觉整条脊椎都没有力气,她像是瘫痪一样不想动弹,明明所有伤口都已经莫名消失。
她觉得这种感觉叫忧郁。她上一次这样难受,还是听见裕美确定要结婚时。
而这一次的原因,似乎是脑子里的东西出了问题?
在她的大脑里,她以为她想对裕美好,是因为裕美对她过于好,出于某种非等价交换和由大到小排列的原则。
但照这个原则,杰昨天不是还救了她吗?救命之恩显然也是“过于好”的事吧?甚至好过裕美?
不!裕美才是最重要的!
矛盾的想法在脑内碰撞,照她之前的道理,现在该是杰更重要,但她不想那么认为。
区区救命之恩!翠子想,等之后随便做点什么想办法糊弄过去就好啦!裕美才是最好的!
飞快把忧愁抛之脑后,翠子打开手机,裕美给她发了长野县的风景,说她周一到周二就能回来,翠子回信表示知道,末位加了串字符“ouo”。
然后她离开自己的房间,来到对门,杰的房门前。夏油家二楼的卧房,只有面对面的两间,分别属于姐弟二人。
她旋转门把手,发现竟然没上锁。
她决定,就在杰的房间蹲他,免得他偷偷回家,又偷偷避开她,像小时候那样糊弄过去,什么都不愿意透露。
那可是超能力!什么召唤怪物、血肉复生,谁不好奇呢?
翠子推门而入。
杰的房间是沉淀过的木头的色调,偏暖黄的灯光带着墨水的香气。他把房间收拾得很整洁,床铺平整,床单都紧实地掖在垫子下,书桌上有几个收纳架,内里摆放井井有序。
她坐到书桌前,桌面深处有个九宫格实木架,里面挂着从淡青至釉黑的耳扩或耳钉,桌面靠外放着杰写到一半的毛笔字,中央还有一册《正法念处经》,看着有点新,没翻过几次。
为打发时间,她拿起书看,全篇都是古文佛理,多少有点难读,只勉强看过第一章就越看越晕,脑子里浆糊成团。
什么“欲为不善,是不可爱,非是可乐,非是可意”,雪豹不善,但可爱,还有海豹、海豹宝宝、海绵宝宝、派大星……
等夏油杰回到房间,就看见翠子抱着书打瞌睡。她皮肤白净,没有一丝血痕,健康完整,让人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翠子,”杰走到她身边,指节叩响木头桌面,见她醒来,问,“你是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吗?”
一看就知道她为什么来这儿,明明他都承诺了。
翠子睁眼,先是看见杰的手,再循声抬头向上,看着那双紫玉珠似的眼睛,微妙地,她感觉到一丝压力。
什么信任不信任的,听起来怪怪的,像是夜间伦理剧的台词。
“小时候,你不就是跟我周旋很久,最后什么也没说。”所以他们之间没有信任!
“……”他是这么做过。
杰拿出电影宣传册递给翠子,翠子高兴得将其举起,然后收下。
“让我看看呗,昨天出现的白脚,还有我是怎么治好的?”
“你的伤是另一个人治的,至于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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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的白色的脚,那是咒灵,普通人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能看见,比如。”濒死带来的生理性恐惧下。
杰止住话语,没能说下去。翠子听出他未说完的话,但共情不了更深层的情绪,只为看不见咒灵感到失落。
“那我不就看不见了?”翠子的肩膀耷拉下来,随即猛地抬起,“那摸总摸得到吧?它们似乎能触碰到现实物质?”
杰感觉自己像是因为五次忘放洗衣液,就被五次扔进洗衣机里旋转的布娃娃,实在是觉得一言难尽。
努力转向翠子的脑回路,他想,摸也是摸不到的,普通人哪怕碰到咒灵也会将其忽视。
他放出咒灵,给翠子指对方向。
在他的视野里,翠子站在高大丑陋的咒灵身旁,盲人摸象一样去摸咒灵,摸到却只感觉有点冰凉,自觉似乎摸到又怀疑没有,然后又去乱碰,嘴里还感叹这是克系宝可梦!
杰觉得正法念处经也没那么难读,他不应该只停留在第一章。
“翠子,你的网名有叫“冠军宝可梦大师”的吗?”他问。
“没有?怎么了?话说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太神奇了。”
将夜蛾正道科普的内容告诉翠子,杰强调不能将此事暴露出去。
翠子点头,突然神色凝住,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动,几秒后感叹出声:“我说我喜欢的漫画怎么一直消失,明明画得超好。”
翠子喜欢一位叫伊藤润二的漫画家,他专门画猎奇恐怖题材,功力之深能叫每一位读者都感到毛骨悚然,甚至夜夜做噩梦,感觉哪里都有诡异的怪物。
但他的作品总是莫名消失,不论他上传到多么“偏僻”的网页。
原来是官方偷偷禁止。
“给你看个好东西。”
抓着杰的手腕,翠子拉着他快步走向楼下书房。两人的脚步声轻重不一,快慢不同,回响在只剩他们的家里。
翠子打开电脑,把杰按在座位上,点开她特意本地保存的漫画,眼前的镜片反射出犀利的光。
“你的能力是能操控咒灵吧?咒灵越强你越强?那我们不就可以广为宣传伊藤老师的漫画,然后等相关的咒灵出现,然后去抓?”
在伊藤老师的漫画里,恐怖角色大多是无解的存在。
比如这个漫画里的人头气球,就是一开始有个人死后,他的脑袋变成气球飞走。每当有人碰到这个气球,或者有人与气球原身份有关联时,就会出现新的人头气球。它们会去钩走并杀死对应的人,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循环往复,始终不停……
无敌!
这一招完全够抵得过救命之恩,翠子想。
电脑屏幕的光线略微刺目,照射在杰的额角。
青筋在鼓动。
看着屏幕上恶心的人头,杰感到反胃,酸气和咒灵的馊味一起涌上喉头。
他叉掉漫画,深呼吸,又想到翠子刚被人打了一顿,放轻语气,循循善诱。
“翠子,为什么它会在网络上被消失?因为一旦出现是真的会毁灭世界。”
“你不是能操控咒灵吗?”
“你怎么知道它会出现在哪?抓到它前会死多少人?而且不只这一篇漫画吧?”
“欸,但是……好吧,这么棒的主意是你自己不用的哦。”她就算已报答救命之恩了。
那这一part掀过,下一part。
翠子毫无停顿地转移到下个话题:“听你之前说的话,你这类有特殊能力的人,似乎不只一个两个?应该有对应组织吧?是什么样的?”
杰在心底无声叹气,这些东西大概是由翠子自行推理出来。因为他刚才有提及“另一个人”,且有“普通人”就对应有“不普通的咒术师”,以及“对咒灵的认知体系”过于完善,非几人能做到。
于是,他又不得不给翠子科普咒术师和咒术高专,几乎什么都交代完了。
“那你高中要去咒术高专?那叔叔那边?”
如果不告诉叔叔真相,那个好面子的人,不会接受儿子去读专门学校吧。
“不用管他,”说这句话时,杰的语气很是生硬,他很快意识到,然后柔和下来询问翠子,“明天要和我出去一趟吗?”
去换一身行头。
6. 约会?
翠子是个标准的宅人,她的猎奇爱好在屋里就能完成,所以除开上学和跑腿赚钱,她绝不出门。
按照以往,无特殊情况,她是绝不会答应出门的,但现在夏油杰是她的心头好,准确来说是夏油杰的超能力。
第二天中午,翠子起床,去厨房冰箱里拿出面包,站在厨柜前,就着冰牛奶和面包解决早午餐。
“你……”
杰拉开厨房门,他的穿衣打扮很是潮流,薄短靴、束脚阔腿裤、银纽扣位置别致的长袖衬衫,也许不是衬衫,翠子不清楚那叫什么,总之领口与常见的衬衫不同,是一圈贴合脖颈的平直带子。
潮得有点不符合季节了。
“……周日穿校服也不错。”他说。
翠子边啃面包边点头,她一如既往地穿着校服,并没有因为要跟家人出门而改变装束。
“校服好,想要穿什么太麻烦了。”她说。
或许他可以帮忙,但这句话杰没说出口,因为翠子肯定会觉得麻烦。
她连加热面包和牛奶都嫌麻烦,在她认为不值得在意的地方,不会投入哪怕一点精力。比如,像走路和乘坐电车这种事,一旦有人领路,她就会一直走神。
电车到站的播报声响起,翠子的右手落入粗糙的温暖中,是常年锻炼的少年人的手。
“嗯?”
在拥挤的人流中,她跟着那个像是突然变得高大的背影,有些不解。明明这人小学毕业后,就不叫她姐姐,也不和她拉手了。
“周末人太多了,你又心不在焉。”像是浅淡地浮于表面,随时会打散消失。
“哦。”
原来是防走丢程序,合理,翠子接受这个解释。
“……”杰稍微用力地握住翠子,带着她走出商业街车站,“你不问要去哪里?”
“嗯,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呀,反正是陪你出来,但是,”翠子抽动右手,没能抽动,见杰回头看她,她问,“你不觉得天气很热吗?有手汗,不舒服。”
“……”
停下脚步,杰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缎纹手帕,垫在两人的手之间,柔软的细布阻挡粘腻的不适感,像是隔上一层安全的防护。
翠子张大嘴,对他比个大拇指:“精致妥帖,有当妈妈的潜力。”
这是翠子的最高评价,但杰不想回话。
两人七拐八弯,离开商业街,进入一条人不多的街道。这里人少,但极有特色。
露脐的男青年和女青年,头发颜色染成各异,皮肤是夸张的苍白或是棕黑,耳朵上有近乎拳头那么大的耳环,面容上的圆钉闪闪发光。
翠子和杰进入一家店,招牌开头是块猪肉,结尾是个骷髅头,中间用花体写着“Corporality"。
店主的头发.漂染得有些毛躁,裸露的胳膊上有线条细致的纹身,她顶着黑眼圈走过来,身体瘦长发虚。
“要打耳洞吗?”
不像日本注重微笑服务的绝大部分商店,店主神色恹恹,像是正在吃下味同嚼蜡的维生食物,她的视线扫过带着耳钉的杰,落在翠子身上。
“欸?我吗?不要。”
翠子摇头,她才不要打耳洞,她不理解为什么人要在自己身上打洞,听起来就痛,在别人身上倒是可以……
唔,很可以。
“你好,我们过来是想买扩耳工具,想问一下,是否有合适的?”杰说。
店主给杰介绍一系列工具,翠子也好奇地跟着听,等他们离店时,翠子拿着杰新买的工具碰碰捏捏。
密封的防菌包装盒里,是一排由小到大的黑色圆锥和圆筒,直径从2mm到12mm不等。
是要慢慢把耳洞撑到那么大吗?
停在街道的长椅旁,翠子向杰招手,等他弯腰凑过来时,抬手按下他的肩膀,侧头打量他的耳钉。
“你现在的耳洞多大?”她问。
“……一毫米。”
“那两毫米的塞进去,不就是翻倍吗?不会太撑了痛吗?”
或许是天气燥热,杰的耳朵开始发烫,他拿住翠子的手,起身与她拉开点距离。
“还好。”
正是这样自愿造成的些许痛意,才象征着什么,像是某种身体的回归,他属于他。
“手握太紧了。”
“抱歉。”
他放松了些,只是脸颊的热气还未消散,他就听见翠子说。
“看上去有点麻烦,棉签和酒精清洗、凡士林润滑、塞进去再固定,要我帮忙吗?帮你塞进去。”
时间停顿一瞬,不堪入目的思想又一次涌入青春期秒懂少年的脑中,明明他从来没有看过这种性向的漫画,杰飞快松开翠子。
“你又不会。”他说。
“你也不会啊?让我试试嘛。”
翠子话音刚落,电话铃声从她书包里响起,庄严又激昂的圣歌,像是十字军即将出发去审判异端,一听就让翠子紧张得想跑路。
她不用拿出手机就知道是谁,这是她专门给老板兼朋友设置的铃声。
“兰?”当着杰的面,翠子接起电话,“……嗯……《耶稣受难记》还有《后天》的DVD……在麻布十番,欸,那店面不是离你不远吗……好吧,我去取过来。”
盛夏的太阳晒得人头顶发烫,日光也刺目得让人忍不住眯眼,杰的声音中不带情绪。
“要走吗?一起?”
“你也想去看电影?”
翠子歪着脑袋认真思索,她不擅长充当团体中间人的角色,没办法调和团体氛围、帮助两个人交朋友,尤其是兰的性格也很古怪任性。
“不好吧,你们又不熟。”
“那你单独过去?”
“嗯。”
翠子点头,脑中闪现一丝灵光,裕美对她人际交往的教导开始浮现,她拍拍杰的手臂,扬起笑容。
“不用担心,我坐电车过去,不落单,在六本木不会被打啦。”
杰缓慢地深吸一口气:“是有这个因素,但除此之外。”
他停顿片刻,眼神愈发庄重:“阿姨还是会担心的吧。”
“担心什么?”
“……过早的恋爱。”
翠子瞪大眼睛,像是听见可怕的东西,后退几步,皱着鼻子。
“噫!才不会呢!你怎么会那么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恋爱的!”
“呃,为什么?“
“你不觉得怪恶心的吗?”
翠子右手搭在她自己的左臂上,表情像是刚生吞了蟑螂。
“我从小就没见过亲爹欸,而且,叔叔不也是吗?他再婚的时候,你母亲去世还没半年吧......”
兰家里的事更是炸裂,社会统计出的婚内出轨率也是高得吓人。
她摆手:“总之,恋爱、爱情什么的完全不可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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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我觉得只是编造出来骗人的。”
这一点,兰和她想法一致,他们在看相关的电影时就讨论过了。
“......也是,”杰微微摇头,指尖抵着额角,“但你还是要小心。”
先不说恋爱不恋爱,男性本来就是擅长性.爱分离的生物,如果有花言巧语的家伙骗翠子,照着她的脑回路,对她说想尝试无爱的性的话......
真让人讨厌。
翠子与他告别,她转身后,杰脸上的笑容消失,他坐在长椅上,望着天空静静思索,然后联络夜蛾正道,询问能否带他去拔除咒灵。
既然决定未来要进入咒术界,自然要尽快融入。
他赶到目的地时,现场除了夜蛾老师,还有位穿着高专校服的女学生。
她站姿端正,神色肃穆,像是三好学生的典范,是会把屏幕上的软件图标,按功能、颜色甚至考虑到排列后的形状,都照规律仔细安排的人。
“她是庵歌姬,咒术高专三年级的学生。”夜蛾正道介绍。
“初次见面,庵前辈,我是夏油杰。”
见夏油杰鞠躬问好,一幅温和有礼的模样,庵歌姬忍不住轻抚胸口,松了口气。
太好了!是会用敬语的正常学弟!
注意到庵歌姬的举动,杰询问:“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
庵歌姬的表情皱成一团,她有着近乎疯狂的吐槽欲望,但良好的教养,不允许她拉着刚认识的学弟说别人坏话。
见庵歌姬憋得面容扭曲,夜蛾正道擦擦额角的冷汗。
“其实,一周前,有个著名的御三家继承人,突然从京都跑来东京,非要入学东京校……”
但上面有人施压,让把那位咒术世家大少爷请回京都,接受家族教育。于是夜蛾正道就委婉地告诉对方,年龄不够,明年再来。
“虽然拒绝了,但他离开的时候,看见了歌姬……”
然后当着歌姬的面就开始嚷嚷,指着歌姬说这么弱的家伙都能入学,凭什么他不可以,他强多了!把歌姬气得够呛,特别是冲上去揍人还揍不到的时候。
“呵呵呵。”
杰忍不住低笑出声,感觉是个和翠子很像的问题儿童,甚至要更离谱一些。
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庵歌姬捏得拳头作响,背后仿佛有熊熊鬼火在燃烧,瞪着杰。
“抱歉,”杰压下嘴角,然后,“噗。”
对不起,平时都是翠子压榨他所以没觉得,原来看别人被迫害这么有意思。
“烦死啦!!!”
这个学弟也不正常!
晚上九点,杰与二人分别,回到家中。
家里灯火通明,是翠子又忘记关灯,客厅、厨房、餐厅、楼梯、浴室、厕所开了一路,而她本人肯定早早就回到卧室里窝着。
一路关灯,他停在翠子的房间门口,里面隐隐传来掌机的电子按键音。
确认她在,杰回到房间,倒在柔软到有包裹感的被子里。
第二天,也是类似的流程,白天上学,放学后去拔除咒灵,晚上回家确认……
翠子没在家。
灯没有关,客厅里的抽屉大敞开,有人在里面胡乱翻过东西,翠子的房间门也没关,校服略显皱被扔在床上,衣柜里有翻找的痕迹。
她人呢?
她正在把小男孩的脸锤进便当。
7. 恶童
2004年7月19日,是本学期的最后一天,第二天就是暑假。
还没到放学时间,教室内的学生就按捺不住,开始交头接耳,空气中洋溢着快活的气息,连平日板着脸的老师也松和许多,不再管教学生。
但翠子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
尽管已经高中三年级,但她仍像初中时一样,坐在她偏爱的位置,靠门那一列的倒数第二排。
课桌下,她的指尖反复戳动手机按键,屏幕断续亮起又熄灭,嗒嗒的声响惹得前桌回头。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感觉像是有只猫爪伸进心口,从外向内穿透的,带着皮毛擦染血肉的触感,赤裸裸地挠。
从昨天晚上开始,裕美就没给她发过消息,这不正常。通常裕美不在她身边时,每天都会准点提醒她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甚至电话也打不通。
再一次拨通电话,翠子黑着脸收拾好书包,下课铃声一响,她冲出学校,回到涩谷,找到离家最近的派出所报失踪案。
但警察觉得不是什么大问题。
夏油裕美是个智力正常的成年人,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而且她的讯息里提到过“周一到周二”回家,现在才周一晚上,完全可能是在忙工作,又或是出差地信号不好,更或者就是暂时想逃离家庭。
翠子说才不是,裕美非常溺爱她,绝不可能不联络。
警察看着她欲言又止,没听过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父母溺爱自己,还不加羞耻。他挂上官方的笑容,说会调查的,然后,仍然立在接警前台后方,不准备移动。
长吸一口气,心脏鼓动得生疼,翠子举起双手,竖起中指,在警察皲裂的面容里,绷着脸离开。
这仍不解她的气,眼皮在跳动,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小道,是警车进出必然路过地方。
走过那处,手伸进书包里像在找什么东西,她脸上的焦急烦躁恰到好处。
“啊,不小心。”
亮晶晶的金属洒落,是学期末社团扫除时,从海报上拆下的图钉。
“抱歉啦,我有急事。”
对一地的尖锐物双手合十,作祈祷状,翠子毫无愧疚地走开,在已经走远,要拐角时,一声痛呼传来。
“啊,嘶——”
那是个有着柔软中短发,面容俊秀的男人,他穿着类似警服的制服,但与派出所里的不一样,似乎更简洁一些。
“喂,诸伏,你还好吧?”男人的朋友询问。
诸伏?耳熟的名字,像在哪里听过。
但翠子没有时间多想,现在最重要的事是寻找裕美。
回到家中已是逢魔时刻,夕阳的阴影透过树叶洒进室内,铺了满地密集的眼,电话的免提声刺耳拖长,像是警笛的声响。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嘀。”
又一次挂断电话,翠子去到书房,在网页上预定最近的新干线车票,晚上八点出发,到长野县。
根据裕美发给她的照片,参照卫星地图和旅拍论坛,她找到拍照时的大致地点。
戴上口罩,换上便于户外运动的长袖长裤,带上纸巾、电筒、打火机、菜刀、细绳......目之所及,她觉得可能用上的,全都塞进背包。
离开家,来到车站,人群的喧哗令人烦躁。列车窗外的风景快速掠过,从小到大的记忆片段缓缓聚集,像是死前的走马灯。
说起来,她的记忆力不算好,几乎只记得住猎奇的人事物,但裕美的事例外,她记得很多。
晚上九点时,列车行进速度逐渐变缓,惯性微微推人向前。
顺着力道起身,车还未停,她就向出口走去。
突然,一只手捏住后侧的大腿根。
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正对着她嬉皮笑脸,小小年纪就长成会吃掉女人的模样。男孩面前的桌板放着个便当,只吃到一半,把妈妈手作的草莓酱爱心也毁了一半。
翠子低头,弯着眼睛朝小男孩笑,飞快举拳锤向他的头。
“砰!”他的脸砸进便当盒。
“呀啊啊——宝宝!”
人群慌乱又漠然,他们都不敢发声,全车只有男孩母亲焦急的关心声。
正好列车开门,翠子以常规步速走出车厢。
目的地是一座位于半山腰的老宅。老宅属于某位有钱人,他即将举行一场宴会,于是裕美就被派来推销宴会甜点。
支付完高额的打车费用,在半山腰的空地,翠子看见几辆无人的警车。
肯定出事了。
顺着古朴的石阶往上爬,远远就看见黑黄相间的警戒线,两个县警守在旁边。
他们一个深肤马尾辫,正蹲在地上抽烟,看起来像流氓混混,一个白肤留着小八字胡,站姿端正,儒雅随和。
翠子觉得后者很眼熟,五官长得很像踩到图钉的家伙。
“上面说了具体时间吗?我们还要在这里守多久?”混混警察说。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1]……”
“别说你那些文绉绉的话。”
混混警察掐灭烟头,视线中看到反光,镜片的反光。他一个激灵站起身,看清翠子时长松一口气。
吓死,还以为是狙击镜。
夜晚的森林中,少女黑衣黑裤黑口罩,连头发也是黑色,与环境伪装在一起,只有幽绿的眼藏在镜片后发光,像是潜伏中的野兽。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隔着距离,混混警察喊着问。
“我是这附近的住户,出门跑步时看到有警车,好奇发生了什么。”
“快走快走,不关你的事,小孩子该回家睡觉了。”
混混警察开始赶人。
他也不知道警戒线里具体发生什么,只隐约明白是超自然事件,要等专门的部门来处理。在此之前,他们要防止普通居民勿入其中。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
翠子转身离开,换个方向上山,但依然有警察守着。
她得把警察引走才有机会进去。
她猜到里面可能发生不寻常之事,或许她可以求助杰,但她不想。
她做事情总是要听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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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想法,若照自己的想法做事,三天之内必蹲大牢。
现在的她听裕美的话,但裕美可能已经死去。如果让杰帮忙寻尸,再加上之前他就救过她,那从活着的人里面排序,她之后就得听杰的话。
不要,她才是姐姐。
她回到几辆警车前,最后一辆车的门没有关紧,不知道是谁粗心大意。
打开车辆后侧的油箱盖,她手持细麻绳,将其伸进去慢慢浸润。淡黄色的液体爬上来,手指染上滑腻,鼻腔闻到芳香的恶心气味,她把麻绳的一端留在油箱内,拿着另一端走到远处。
蹲下。
擦干净手。
点火。
橙黄明亮的火光摇曳着,以罪人游街的速度向警车爬去,晃眼得让四周的景色变得晦暗不清。
呼吸平稳而缓慢,翠子现在相当冷静,她算着时间等大火燃烧,等警察陷入慌乱,等待空缺的出现。
但火突然熄灭。
四周有什么东西隔绝了氧气。
“翠子,你想做什么。”
杰踩着翠子看不见的咒灵,浮在森林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面无表情,半长的头发有些凌乱。
在翠子消失后,他就通过安排在翠子身边的咒灵找到她的位置,发现她在长野县。用会飞行的咒灵赶来,离目标地越近,他就越明显地感觉到属于陌生咒灵的咒力。
警戒线内应该是半成品的咒灵领域。
但翠子在干什么?
怒火从心脏开始向外燃烧,要用力勒紧胸口,才能将其关回去。
他语调平静:“你的做法让人很生气。首先违背了法律道德,其次,你肯定知道里面不是普通案件,你进去只是送死。为什么不……”向我求助?
翠子打断杰的话:“那就死呗,和裕美一起又不是坏事,而且关你什么事。”
捡起烧到只剩半截的麻绳,她不耐烦地向杰扇手让他走,死不悔改的模样。
“……你就在这里等着吧。”
杰说完,冰凉的触角爬上翠子的身体,像是肉质感的粗壮藤蔓,缠绕在她身上,拖她进树林深处,层层叠叠绑她在树干上。
关他什么事?凭什么限制她?
她挣扎,但一点也动不了,看着杰老神在在地跟过来,她隙出牙齿,张嘴讽刺。
“有弥赛亚.情结的家伙,早晚会被钉上十字架。”
“现学现卖。”杰评价。
他听见翠子昨天去看了什么电影,耶稣受难记。空闲时,他查过电影的内容,大致是讲,耶稣是拯救犹太人民的弥赛亚,最后却被他想要拯救的人群折磨,并钉上十字架。
这故事太过于戏剧性,现实里大家都知道趋利避害,知道谁才是对他们好的人,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
他转身向山里走去:“一会儿再来接你。”
看着他的背影,翠子咬牙切齿:“烦死了!偷窥狂!你肯定安排了咒灵跟着我,不然以你的智力水平不可能知道我在这儿!”
杰掏掏耳朵,越走越远,就当没听见翠子骂他。
他知道翠子早晚会发现。
8. 强制教育
天幕黑暗,清风微凉,广而密的山林中,时不时传来夜行鸟类短暂圆润的叫声,蛐蛐的虫鸣渐渐变弱。
一开始,翠子觉得老树的皮很是硌背,但困久了,也就习惯了。
计划被妨碍的不满已经散去,她浑身卸力,任由自己困在树上。
冷静下来后,她发现杰来找她是好事。
就像是走在街上,不经同意就往别人手里塞东西,还不让人退一样。杰干得就是这种事,如果要求她“付费”,那就是“强行交易罪”。
所以她什么也不用支付。
她只用静静地等待,等以后也要绑一次杰。
四周有断续的虫鸣,人却觉得沉寂。
黑夜中,她隐约看见对面的树上,叶子又大又薄,因而并不像课本上画得那样平滑,而像是水浸湿后又阴干一样,有点皱巴。
她平时应该见过这种树,但从没注意到这点。一提到树叶,她脑中浮现的,一定是那种光滑有厚度的、颜色像油画一样浓郁的质感。
盯着那宽大皱巴的树叶,叶面上凸起的地方,突然泛出一块明亮的光。
欸?
小圆点闪烁着金光出现,慢慢降下。
先是一个,然后多起来,成一整片。像是夜空降临在地面,星星钻进草地,露珠都变得更水润透亮。
是萤火虫。
它们在草丛里一明一暗地闪烁,按照某种节律,像是敲击木琴的清脆乐声,给大地带来呼吸。
它们总是想要同时暗下,同时亮起。
但总有反应慢几拍的家伙,成为黑暗中仅剩的小光点,急急忙忙暗下,又在大家都亮起时急忙亮起。
注意到这点,她忍不住勾起嘴角。
“感觉怎么样?”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悄无声息的,跟鬼一样。
“裕美呢?”她问。
“没有大碍,跟相关人员去做笔录了,她不知道我们来这里的事,”杰走到她身侧,声音压得更低些,“所以,感觉怎么样?”
“什么感觉?先把我放下来。”
“翠子,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是说对萤火虫的感受。”
浮动的光,浅浅照亮他的面容,严肃紧绷。原本紫色的眼睛,在眉骨的阴影下变成晦暗的黑。微明微暗的变动,像是阴郁的月亮,阴晴不定。
“呃……没什么感受?”
“再想想,对了就松开你。”
“……”
她看着杰,意识到怪异,她还没见过杰这么强势地和她说话。是很生气吗?为什么?因为她的自.杀式行动?
有那么严重吗?
想不通,但没有别的办法,她只好盯着面前慢慢飞舞的光群思考,努力回忆刚才的感觉。
五分钟后。
她说:“好笑。”
她之前确实笑了,因为觉得有点滑稽,个别萤火虫着急赶趟的模样。
?
杰眯着眼,眉毛拧在一起,问:“还有呢?”
“……”
翠子再想不出来。
发现翠子确实说不出更多,他抬手捏住她的脸颊,把她走神的脑袋,转向萤火虫最密集的地方。
他提醒她:“你还应该感觉到其他的东西,比如,大自然的奇妙,生命的美好,感受一下。”
比起萤火虫,翠子感受到更多的是脸上的手指,带茧有温度的拇指和食指,力道不重,但捏在脸颊肉上就是微微的痛,像是撞青后的痛感,但比那小得多。
忽视这种感觉,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浮动的虫群,她靠在杰的手上,眼神定定,尝试理解。
萤火虫,飞。
萤火虫,闪。
萤火虫,群聚……懂了!
“因为它们在交.配期吗?这确实是生命相关,是生命的美好之处吗?”她知道,萤火虫群聚发光是在求偶。
?
他说的才不是这种东西!
杰开口想解释什么,但又觉得感受那种摸不着的事物,根本和翠子讲不清。
“……还是感觉好笑吧,好笑也是一种感受。”总比后面的理解好。
“所以,翠子,生命很重要。”
?
这次轮到翠子疑惑。
杰的前后两句话有因果关系吗?“生命很重要”是承接“生命美好”的吧,但现在强行承接在“好笑”后面了。
所以他就是想说这句话,才铺垫这么多,还专门去找萤火虫把它们赶过来,让她看看生命有多美好?现在接不上了就硬接是吧?
他就为了说这句话,绑了她这么久!
意识到这点,翠子一个大甩头,想把眼镜甩开,但失败了,她的眼镜格外不配合,明明她不想它滑落时,它老滑。
她本想把眼镜甩开,然后嘘着眼睛看杰以示嘲讽,毕竟她全身上下只有头能动,比不了倒拇指。
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嘴。
“那你干嘛给我看萤火虫?它们求偶期后只能活几天了,它们才不觉得生命重要,这是自.杀欸,自.杀。”跟她去找裕美的行为差不多。
“……”
血压上来了,但杰扶额仔细一想,翠子说得确实没问题,完全符合实际。
好烦,总是说不过她。
算了,是他没选好场景,换个话题。
他平复呼吸,重新开口:“翠子,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除了裕美。”
“为什么要除……”
“如果某天裕美不在了,你要如何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需要不依附在他人身上的,独属于自己的锚点……”
独属于自己的?
睁大的双眼映出黑暗中的点点星光,像是原始森林迎来第一道霞光。
她喜欢这个概念。
“……我们要找到隶属于自己的,最有价值,最有意义的事。”
虽然听着觉得喜欢,但嘴上是不饶人的。
翠子与杰对视:“那你呢?你找到了吗?恪守正道这种事,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迎合主流而诞生的吗?”
“……那是对我最有意义的事。”
“嗯,我信。”
他说是就是吧,无论如何,她不想绑在树上了。
看出翠子多少听进去了点,杰决定松开翠子的束缚。
包裹成球的苍白触手一层层褪去,显露出翠子的身形,她的衣服挤压得过于贴身,杰默默移开视线。
只是余光中,翠子直直向前栽倒,他连忙抬手接住翠子,面色茫然。
翠子扑在杰怀里,脸抵着他的胸口,整个人呈“?”字形,全靠杰双手托着她腰侧,人才没趴地上。
状况出乎两人意料。
“翠子?”
杰浑身肌肉绷紧,他不太理解现状,为什么翠子靠着他?
翠子也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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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然,她失去知觉了。
但没有知觉的时间是短暂的。
血液涌向缺血已久的四肢百骸,像是有蜂群飞来包裹她全身,一边啃噬叮咬一边到处乱爬。
“嘶——麻!麻!嘶——”她大叫。
用不了一点力气,随便哪个部位动弹一下,就联动得全身惨遭针刺攻击,密集得像电视机的黑白雪花噪点。
简直是上刑!
比打她的不良还过分!
“……对不起。”
意识到发生什么,杰僵在原地,仍由翠子的脑袋在他胸前乱拱,又担心翠子的鼻梁被压到,用力把她往上举。
“别、别动啊,你腿没麻过吗?不能动啊!”
“抱歉。”姿势还是维持原样。
“抱歉有什么用,你也要让我绑一次才行!”
!
奇怪的场景刻入脑中,杰一时失语,听着翠子恶狠狠地抵在胸口说,一定会报复回来的。
救命,除非他再也不见翠子,不然她一定会费尽心机达成目标,谁知道她会用什么绑他?谁知道她会不会突然对奇怪的东西产生好奇?不行,太离谱了,他一定要打消翠子的念头。
想想办法。
给她找点事做。
一个多小时后,他抱着又成一条的翠子回到家中,把她放到她床上,解绑,光速翻窗逃跑,
又半个小时后,他翻窗回到自己的房间,果不其然,翠子霸占了他的书桌,幽绿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条阴毒的蛇,黑发泛着鳞光。
“翠子,看看这个。”
杰伸出右手,黑色长袖略微宽大,袖口里像有个小球,他左手指尖轻轻一推,推出来一团圆滚滚的粉色。
是一只小鸟。
它通体是樱花的粉色,只有羽翅末端有一抹嫩黄,像个小小的水蜜桃。它小脑袋侧着,左看右看,在打量周围环境。
这是秋草鹦鹉,杰曾在翠子离开书房后,在电脑上看见它,浏览器上打开很多标签页,全是它的图片和视频。翠子大概是喜欢它的颜色,稀有又和裕美的发色相近。
果然,翠子眼睛亮起来,只是很快又皱上眉头。
“你想贿赂我。”
他只是不想时刻提防翠子对他干坏事。虽然翠子其他感受力缺失,但在表达愤怒方面相当有一套,颇具创意的损招频出,很难防。
而且让翠子养宠物,也可能让她多个牵挂,培养更丰富的情绪感受。
恰巧的是,这个品种的鹦鹉不像大部分鹦鹉那样亲人,它们生性独立、不粘人,正适合同样冷情的翠子。就算翠子不想养了,他接手,它也不会像情感丰富的小狗那样难过。
“不喜欢吗?”他笑着,把毛茸茸的小鸟送到翠子面前。
小鸟的豆豆眼像两颗红宝石,翠子和它对视好一会儿,又盯着它的羽毛看,最后还是没上手摸。
“鸟类都是直肠子,养起来很麻烦。”
“可以养在我房间里,我打扫,你负责喂食和陪玩。”
用拳头抵住嘴唇,她感觉有粉色的小花从心口冒出来。
“但我明年九月就要出国读书了。”
听见这话,杰怔住片刻,说:“到时候,你想带走就带走,怕麻烦的话就留给我。”
“唔……好吧,成交,” 她努力按下上翘的嘴角,补充,“但就养在你的房间里,不要让裕美知道,她不喜欢宠物。
9. 难以启齿
第二天下午,裕美回到夏油家。
她推开家门,声音伴随着阳光进入屋中,温暖而热情,仿佛此去长野,根本没遇见过坏事。
“我回来了——”
楼上传来开门声,咚咚咚的声响后,翠子从楼梯口蹿出来,白色的脚丫踩在木地板上很是显眼。
裕美一秒变脸:“白袜子弄脏了很难洗,快去穿鞋。”
“嗯,知道了,欢迎回家,裕美。”
悬浮的心落到实处,翠子上下打量裕美几秒,确认完好无损后,就准备返回房间,杰的房间,她刚才在观察小鸟,并试图取名。
回头,她就看见杰也走过来,礼貌地和裕美寒暄。
他们你来我往地交谈一阵,末了,裕美问:“下个月中旬,你要和我们一起去仙台市吗?”
8月13日,裕美会带翠子回老家。
她每年都会邀请杰,毕竟是一家人,若是什么都不说就把人抛下,未免太不近人情。而且杰是个懂事的孩子,明白她不想被打扰,总是会委婉拒绝。
“嗯,当然,需要帮忙吗?订车票之类?”杰说。
“呃?那麻烦了?”
裕美神色茫然,翠子也同样觉得奇怪,频频看向杰,两人回到房间时,她诚实地提出疑问。
“怎么今年突然要去了?”
“这几天状态不太好,正好去散心。”
杰眼下略带青色,不是很明显。
“状态不好?”她问。
“做噩梦没睡好。”
这句话倒不是假的,他这几天总是梦见与翠子有关的血腥场景,再加上昼夜颠倒,眼中所见像是掺上更多颜料搅动的桶,变得更加混乱。
书桌前,他拿起一杯冰水,喝下含在口中。冰冷浸润口腔黏膜,刺过上颚继续向上,使大脑清醒。
“做噩梦啊。”
跟在杰身后,翠子发动她仅有的情商,觉得该帮杰解决问题,解决噩梦。
“我之前看到过一个说法,说趴着睡不容易做噩梦,会做春梦,你可以……”
“嗬,咳、咳咳、咳——”
呛进一口凉水,杰控制不住地咳嗽,他砰地把水杯按回桌面,咳得眼角泛出泪花。
“什么啦,是真的!”
以为他不信,翠子更进一步解释。
“我试过了,但因为没有经验,一到时候就会黑屏,人脑果然不能凭空想象没体验过的东西。我看网上说的原理有两个,一个说法是影响大脑供氧导致的,另一个说法是因为压迫到了生殖……”
“停,咳、我知道了。”
杰一手捂住咳嗽的嘴,一手抬起挡在翠子脸前。
透过杰的指缝望过去,除了咳红的眼角,还能注意到耳钉,仍然是逛街时戴的那副。
“你不扩耳洞了吗?”她问。
杰闭眼使情绪稍缓,把刚才听到的知识点埋进大脑深处,他想不起来的地方,至少不要现在想起来。
他沉默片刻,说:“你想想,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嗯?”翠子歪头。
“……那天你走的时候,工具还在你手上。”
他没主动开口问翠子要,是怕她又说要“帮”他。
“诶?”
她完全不记得这回事,但确实很有可能,这种事她干过不少。
如果她当时带走了,那不就丢在兰家了?但万一她有顺手塞进包里呢?她那天背了包。
跑回自己房间,花费五分钟,她才在床底下找到背包,提着包又到杰这边。
“我找找,说不定没丢。”
抱着背包坐在床的边沿,她开始翻找,钥匙、抽纸、雨伞、喝过的矿泉水、黑色礼品袋?
没见过。
拔出陌生的礼品袋,打开,冷冽的薰衣草花香扑鼻而来,带着绵长的香草余味,是兰最近爱用的香水。
纸袋里面正是杰买的扩耳工具,一张黄色便签纸贴在包装盒上,上面写着“丢三落四的笨蛋”,是兰的字迹。
大概是看电影的时候,她不小心把东西随手放在兰家,兰注意到了,给她装进纸袋,放回包里。
一只手伸过来,忽地抽走礼品袋。
杰拿出包装盒,撕掉便签,把便签塞进口袋。忽然,他低头对她笑,狐狸一样的笑容,然后侧过脸露出耳钉,夜空一样的深蓝,带着细碎的反光。
“翠子,你能帮我一下吗?”
“诶,”她还以为他不愿意呢,毕竟上次就是推拒,“好啊,怎么弄,去书桌那边?”
“就在这里比较方便。”
话一出口,才感到后悔,点点酸麻从脖颈爬到头皮,他努力使身体不那么僵硬,暗示自己放松,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家人之间的互助。
拿来酒精、棉签和凡士林,看着仍坐在床沿的翠子,他现在有两个选择,丢脸地蹲在翠子腿边,或是稍感古怪地躺下膝枕。
不管是哪个都很奇怪……
为什么要让翠子帮他?为什么不答应去桌边?
“……”抬手捂脸,中途又变成稍显正常的扶额,像只是在单纯苦恼,最后,他选择后者,问翠子,“我可以躺下吗?”
翠子唰地站起身,向前两步转身,五指并拢,双手摊开指向床:“躺啊,你的床干嘛要问我?”
他自己的床想躺就躺啊,还拐弯抹角地问她一句,是想赶她走吧,小气!坐床都不可以了!好吧,她也讨厌别人坐在她床上,而且站起来正面对着,是要方便操作一些。
事态发展再一次超出杰的预料,他默默躺下。翠子去卫生间洗手、消毒,举着双手回来,像操刀的手术医生一样站在床边。
但家用卧室床比手术台矮多了,她不得不蹲下。她不像杰那样充满羞耻感,发现蹲着不舒服后,干脆跪在地上,没有丝毫形象意识。
很注重消毒问题,她只用手背拍床沿,说:“你靠过来一点啊,太里面了我够不到……等等,你头朝床尾吧,好像更方便一些,侧面的话只够得到一边。”
说完,她又去床尾找个位子拍拍。
坐起身,杰现在感觉不到哪怕一点尴尬,在翠子的一系列操作下,什么不好意思早就飞出太阳系。他挪过去躺下,觉得这个角度,有点像在看牙医。
绿眼睛背着光,像是带着死亡的黯淡,他想,翠子应该很适合当医生,不会因为病人的生死苦痛感到难过,只要她注意不要把纱布之类忘在病人体内。
微微侧着脑袋,棉签和指尖一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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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地触碰耳垂,酒精的香气漫入鼻腔,让人头脑发晕。伴随着窸窸窣窣的黏糊声,有东西强硬地挤进来,刚开始没什么感觉,等脑袋侧到另一边时,胀痛才逐渐升起、扩散。
是某种延迟效应,在很多事物上都有体现。
取下来的耳钉,翠子随手放在杰的肩窝,亮晶晶的,吸引鸟类的目光。
粉色小鸟扑闪着翅膀飞过来,落在肩头,杰抬手伸向它,指尖刚触碰到背羽,就被翠子一把抓住。
她把杰的手掰走:“背羽、尾羽、翅膀、喙,都不能摸,只能摸头顶和脸颊。”
“嗯?为什么?”杰不解。
“我检查过了,她是小母鸟,乱摸的话容易让她荷尔蒙增加,然后就开始下白蛋,下很多。”
“……”他没考虑过鸟会像鸡一样下蛋的问题,毕竟鸟看起来就是——小小一只鸟,“那要再找一只公鸟吗?”
“那不就是从下白蛋,变成下受.精蛋?只要下蛋就很伤身体欸,不行,就是不能乱摸,不能让她下蛋。”
“不会太绝对了吗?如果她想?”他听说有些动物会因为寂寞而抑郁,不知真假。
“嗒。”
用皮筋固定好第二个扩耳器,翠子站起来舒展身体。
“你昨天还跟我说生命重要呢。萤火虫陷入求偶期是因为它想吗?应该只是本能吧,它的认知里只有这一条路可选。如果一个人进入萤火虫的身体,他知道他求偶期后很快就会死,那他真的会想吗?”
不管是小鸟还是萤火虫,都不像人类一样可能摆脱本能,去拥有更多的选择。
“既然都已经作为主人介入了,照你说的生命很重要的思路,不应该帮它们延长寿命吗?”
她可是照着他的说法做得决定。
杰陷入沉思,躺在床上,自下而上地望着翠子。她的注意力已经转向小鸟,像是刚才的话只是与他随口一说,轻松地就用他的想法,把在他的感受里格外混乱的世界理顺。
明明从来都不在意真相与意义。
杰放松身体,双手大开,平躺在床上,面上不再戴着虚假的笑意。
“你的脑袋真好用啊。”
他说出稍显粗鲁的话。
从幼时认识的时候,他就稍微有些羡慕翠子。她有溺爱她的母亲、不用太努力成绩就是最好、性格古怪却交到真心的朋友、总是随心所欲一身反骨……
“有品,”没有回头,翠子比出大拇指,视线一直追着小鸟,“以后她就叫梦幻吧,想名字太难了,反正梦幻也是粉色的,也很可爱。”
翠子说的是宝可梦里的梦幻,是只有拥有纯净心灵才能见到的宝可梦。
“然后发现自己被克隆制造出超梦,去找超梦打群架,创造了小孩子的心理阴影之一吗?”
杰说的是剧场版有过的剧情,被评价为不适合小孩子看的子供向电影。
“欸,几年前看的了,似乎是好结局?那就没问题。”
坚定地定下名字,她又和梦幻互动一会儿,与杰告别,临走之前,她嘴角勾起,露出个标准的坏蛋笑容。
她说:“之后我有个礼物要给你。”
咯嗒一声,门关上。
所以,翠子的春梦里到底是谁?
10. 翠子
翠子口中的礼物,直到三周后都没有着落,杰怀疑她已经忘记,就像她总忘记书包在哪里一样。
同时,杰还发现她瞒着自己一件事,若是早知道,他绝不会跟着来仙台市。
八月十三日,离十五日的盂兰盆节还有两天。那是扫墓祭祖的节日,听上去沉重,但实则更像是一家人难得的郊游。有些人家不喜人群,会选择避开高峰期,提前或是延后几天去扫墓。
杰以为,裕美和翠子就是这样。
直到当天。
大清早,三人就乘坐新干线抵达仙台市。裕美租借一辆轿车,载着孩子们去当地最有名的寺庙,求取购置“板塔婆”——写有经文题字的竖直长木片,用于祭祖时立在墓后。
裕美独自进入寺庙,翠子和杰在外等待。翠子觉得车里有点闷,两人便下车,靠在车边透气。
但外面没比车里好多少。
凝固的白云,黏住郁蓝的天空,夏日的色彩总是过于浓稠,随着时间流逝,太阳上升,影子变得窄而深,蝉鸣声也变得吵人。
裕美进入寺庙的时间似乎有些久。
但翠子看起来并不焦急,她盯着电线上的杂草走神,竟有种心静自然凉的气质。
“不觉得时间太长了吗?”杰问。
“嗯?”
翠子看向他,绿眼睛在阳光和树影下闪动,显得天真无邪。
“因为她要求取十二根板塔婆,我们三个人,每个人四根,对应裕美的妈妈、妹妹、宠物狗还有爸爸。”
通常的祭祖,只需要每个人、甚至一家人一根板塔婆,祭笼统的祖先群体,而现在这种情况……
杰的额角流下冷汗。
幸好,“正好去散心”这种话,他只在翠子面前说过。
蝉鸣声震耳欲聋,他扶住额头:“翠子,就算是以你的常识,也知道我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场合吧?”
他得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才对。
“欸,”听出他的潜台词,翠子侧过身,双手抓住他的胳膊,“裕美都没有说什么,你就去嘛!那个墓园的设施很落后,连水都要自己从井里提,打扫起来很累的。”
裕美没点明她家人的情况,可能是怕他觉得尴尬。
而翠子,就是故意瞒着他,想让他去当劳动力。
深呼吸,入口全是闷热的空气,杰实在没忍住,抬手捏住翠子的脸颊,稍微用上点力气,往外拉。
但难得的,翠子没有反击,只哈哈笑,像是雨后抖落干净露珠的森林,原始的,脱离了人类社会,独自在外。
指尖下的触感柔软微凉,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树叶,扫去身上的阴影,他定在原地,清风拂遍全身。
他知道在这种日子感到放松不太礼貌,但他现在确实体验到这种状态。
“那我们进去。”他装备着翠子走向寺庙。
“进去干什么?”翠子仍抓着他的手臂。
“十二根板塔婆,每根都比人高,全要让阿姨拿吗?”
杰请教僧侣,询问裕美的去向,在看见裕美时,主动上前接过沉重的木板。他的视线扫过其上的字迹,裕美的家人全部死于八月十三日,绝不是正常死亡。
裕美笑着,夸赞杰贴心懂事,她的笑容温柔细腻,仿佛不曾有过创伤,让杰感觉有些奇异。
她不感到痛苦吗?
她只是稍微挺过来了。
1983年8月13日。
十八岁的杉本裕美,与同学们参加夏日试胆大会,等到天将明,她才挥手告别,往家中走去。
警车和黑黄色警戒线包围她的家。
隔着人群,显得有些陌生的家。
二楼的窗沿上,一具尸体趴着探出来,半个身子挂在外面,背部是深可见骨的伤痕,头发倒立着垂落,是与她一样的樱粉色,与凝固的暗红纠结。
这是她的妹妹,杉本铃美。
如铃美一样,双亲也被杀害,连家养的拉布拉多犬都被割掉一半脖子,将伤口挂在墙上的挂钩,让血液顺应重力缓缓滴落。
尽管没能亲眼看见,但她能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与滴水声不同的,更粘稠的声音。
从那以后,她就陷入一种迷幻,或者说是癫狂的状态,世界非真非假,她也非实非虚。
她低价出售这栋凶宅,远远离开家乡,躲在出租屋里整整一年,她没有参加大学入学考,也不准备重振人生。反正人生已经变得灰暗,她不需要光亮,光亮只会让阴影变得更加深重。
第二年,她离开出租屋,开始在外面活动,常人觉得疯狂的活动,酗酒、整包整包地抽烟、在牛郎店挥霍……一旦停下来就会感到痛苦,很空,像是一个人淹没在深海,黑暗钻过皮肤,往更深处钻。
第四年,当她注意到月经很久没来时,她的肚子已经鼓起来。
她怀孕了。
她知道,因为过于挥霍,她现在贫穷,身体也差,精神不稳,她不该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她不配有孩子。
但是,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如果她能有新的家人的话……
她想要新的家人,不是三言两语的“我爱你”所建立起来的肤浅关系,而是血脉相连,生死相依,在她死前永远与她脐带相连。
愧疚与期待交织,缝补整具身体,她又换了个城市生活,把陋习与不知是谁的孩子父亲,全部抛弃。
她会让这个孩子好好长大,像没有遭遇那件事的她和铃美一样。
在经历她的母亲没有告知她的痛苦后,孩子出生了。
她有着墨色的头发,和翠绿色的眼睛。
裕美意识到,她因为忙着打工挣钱,忘记给孩子想名字。
大概是从书里选比较好吧?
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还这么多年都没看书。站在书店里,她捧着本《尤利西斯》只觉头皮发麻,看了半天看不懂在讲什么。
她拜托老板给她一本有文学性,但又十分好懂的书。
老板思考一会儿,给她拿来一本《芥川龙之介作品集》,说都是短篇,好读,作者用语清晰简洁,却能勾勒出华丽如浮世绘的意象。
她买下这本书,在孩子能离开医院后,第一次回到她的家乡,来到家人的墓前。
她比较中意“翠”这个字。
它不仅与这孩子的瞳色相配,在短篇《南京的基督》中,女主角有一对翡翠色耳环,每每作者提及,都意味着一次转机,这孩子同样是她人生的转机。
但“翠”这个字似乎过于老土,她很久没在年轻女孩的名字里看见过。
那时,一个白发苍苍的矮个僧侣走过来,他是这个墓园的管理员,穿着执劳服役用的五条袈裟。
他看着裕美手中纸上的“翠”,说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平安时代,有一位巫女,名叫翠子。他讲巫女翠子手持宝剑,身披铠甲,如何守护百姓,如何高洁强大……
于是,裕美决定,就让这孩子叫翠子吧,希望她也能成为一个强大高尚的人。
但或许是之前她太过于放纵身体,又或许是翠子父亲基因的问题,翠子有些天生的缺陷。
冷血精神障碍——部分情绪感知浅薄,缺乏同情心,倾向寻求外界刺激……大半暴力犯罪分子有这种人格障碍。
翠子也有这种倾向,但好在文献里说有改善的方法。照着那些方法,裕美通过奖励翠子的正向行为,强化她的道德感知,结果应该还不错。
至少现在翠子十六岁了也没出大问题,仿佛是个正常的孩子。
坐在墓碑前的小木凳上,裕美看向两个孩子。
他们已经清理完杉本家的墓碑,一个蹲在地上和三花猫划拳,一个靠在树旁,看人猫大战。
百无聊赖的模样。
“翠子,你带杰去逛逛杜王町吧。”她说。
杰的视线从翠子身上移开:“谢谢,但是……”
“好。”
翠子站起身,打断杰的话,环住他的胳膊就向外走,裕美都说可以走,那就可以走啦,她可不想在这儿待上一天,信号差得手机都难玩。
时间正值中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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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园,就看见一栋红顶的房子,墙面刷着嫩黄色的油漆,标牌上写的“TRATTORIA”是意大利餐馆的意思。
“要进去吗?”杰问,这两天翠子沉迷订购披萨。
翠子闭上嘴,回想意大利菜的口味,奶味的咸香,伴随番茄的酸甜在口中泛滥,温暖又柔软。
她摇头:“不吧,今天想吃冰的、甜的,但不能太甜、也不能太冰。”
“慕斯之类的蛋糕吗?”杰问,随后吐槽,“口味变得真快。”
通常,翠子对某类食物的兴趣不会超过三天,对人也是。
除了灰谷兰,他从没听见她说起外人的名字超过三次,就算一开始对某人有点兴趣,等她大致了解完后,热情就会褪去。
让翠子感兴趣的方法,是保持神秘感,始终不能被看透。
两人向公交站走去,开启日常的拌嘴。
“万事万物就是处于变化中的嘛,像你那样只喜欢吃荞麦面,还只喜欢笼屉荞麦面的人才奇怪吧。”
“人要有自己的坚持,翠子。”
“那石头剪刀布的时候,你一定要坚持只出一个,不变的坚持,是斗不过无常的世界的,唔噗噗噗噗~唔。”
“歪理,”杰捏住翠子的脸颊,早上捏过一次后就格外顺手,“哪里学来的奇怪笑声?”
两人说笑打闹着,抵达购物街,翠子去蛋糕店买了块抹茶慕斯,杰随便拿了个三明治,就一起前往附近的公园。
一路上,杰都在观察杜王町,这个仙台市的外围小镇有点怪异。
因为常年锻炼,在东京,他属于大块头的男性,但在杜王町,却不算出挑。
这里的人似乎都热爱健身,光看外表,很多人都能去参加健美比赛,吊打东京健身房的教练。
简直像进入硬派的美国漫画,到处都是肌肉男。
“就在这里吧。”
翠子找到公园中无人的角落,靠着一颗梧桐树,屈腿坐在草坪上。她打开蛋糕盒,里面是扇形的慕斯,表面的奶油从乳白到茶绿色渐变。
她没吃过这种蛋糕,只是喜欢尝试新的东西,就把口味要求告诉店员,让店员帮忙选取。
“这个绿色应该是抹茶粉做的吧?为什么下面的蛋糕坯也带一点黄绿?是也加了什么东西吗?”
习惯性地,翠子抛出一连串问题,只是因为好奇而单纯“提出”,并不期待有人能回答。
“不要总想着了解一切,”杰站在翠子左侧,弯腰,伸手虚挡在翠子眼前,“总想着这些的话,反而体会不到蛋糕真实的味道。”
有道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多分些给脑子,或是其他部位,味觉器官拥有的就会变少。
挖取一勺蛋糕放入口中,翠子闭上眼。
树影下,她的睫毛在颤动,隔着透亮的幕墙,像是来自虚幻的世界,转眼就会消失。
“是有点不一样,要明显一些,”翠子闭着眼,“柔软的,芝士奶油和抹茶的味道,从奶香到微苦,逐渐变浓,甜味和苦味刚刚好。”
绿眼睛缓缓睁开,即将对上视线的那一刻,杰敛眸,看向地面。
下一秒,翠子问:“为什么看地上?”
视线对上,沉默,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目光没有移开。
他说:“不要总想着了解一切。”
?
了解自己也不行吗?
她只是想问,为什么她刚才像出故障一样,突然看地上,心里有种不太明白的感觉让她那么做,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灵魂都被操控。
但来不及追问,有别的人说话。
“不错的片段。”
不远处,有个男人,穿着像是要去T台走秀一样的露脐装,墨绿色的头发不知道抹了多少发胶,才能齐齐立起来,飞向左边。
他面对翠子和杰,拿着画板,一边在上面写写画画,一边向他们自我介绍。
“我是岸边露伴,一个漫画家,下一部作品里,我想要添加一些恋爱要素,想参考一下你们刚才的行为。”
11. 贴贴
当不想表露的内心,被人当街点出来,会是什么感受?
大概像贝类一样,想把伸进来的东西碾碎吧。
面带微笑,杰向那个不礼貌的陌生男人点头。
他的余光看向翠子,看她关不关心所谓“恋爱要素”,看她是否相信这位岸边露伴的个人理解。
还有一个奇怪的点,他刚才没有注意到这个男人。每个人身上都有咒力,哪怕是非术师也有他们不能操控的些许咒力,这个男人身上也有,但他刚才却忽略了。
他有这么疏忽吗?因为翠子的问话?
“岸边叔叔。”
翠子口头称呼亲近,她从草地上站起来,面色毫无波澜,像在解释她吃的是提子,不是葡萄一样。
“他是夏油杰,我和他是姐弟关系,不是恋人。”
岸边露伴摸着下巴打量这两个人,一个起身时不自觉靠近对方,一个听见这句话后眼珠向下看。比起翠子的话,他更相信自己作为漫画家的敏锐直觉。
“是姐弟就更好了,最近的漫画都要有爆点才有人看,”他还准备让下一部漫画的男主角有四个蛋,足够炸裂了吧?但还不够,他看向杰左发际线的单边刘海,“让角色对发型有某种执着,也是不错的人物标识。”
“随便你吧。”
无所谓岸边露伴的想法,翠子向杰介绍他。
“岸边叔叔把我引荐给了目标大学的教授,我和裕美之前住在六本木时,房东也是他。”
岸边露伴是低价出租给她们住处的人。
但他却和母女俩不太相熟,几乎只在每年的八月十三日能碰见。
翠子知道,低价房租与她的小姨铃美有些关系,只是小姨死的时候才十六岁,岸边叔叔当时才四岁,也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能让他记这么久。
“岸边叔叔,你今天不去扫墓吗?”翠子问。
“等你们一家离开之后吧。”
他也是个我行我素的独狼,不喜欢和人待在一起,而且他现在更感兴趣的是眼前这一对漫画素材。
“翠子,”面对着翠子说话,岸边露伴的注意力却放在夏油杰身上,“你之后的计划是什么样的?本科读完之后呢?”
有些疑惑岸边露伴为何问这些,但毕竟是帮助过她们的人,翠子直接回答。
“先在spw总部工作五年吧。”
所谓的留学合作计划,spw付费培养学生,自然规定学生毕业后要为其工作一定时限。
“然后再回学校深造,之后看喜欢哪个国家就去哪里工作,入籍,再把裕美接过去。”
她的未来规划里只有她和裕美。
岸边露伴知道这件事,他想看看夏油杰的反应。
杰的目光晃过翠子,落在岸边露伴身上,正好对上眼睛,他笑了笑,没流露特殊的情绪。
看来主角太内敛闷骚也不行,岸边露伴在画板上记下这一点,毕竟是少年漫,太隐晦的感情,那群看漫画的少年根本看不出。
下头,换个素材。
岸边露伴扭头就走,连句告别语也没有,而翠子对此毫无反应,像是习以为常。
不愧都是杜王町的人,一样古怪。
翠子坐下继续享受抹茶慕斯,杰靠着树干沉默不语,直到双方吃完,也没人开口说话。
当翠子站起身时,杰问:“你有很喜欢的地区吗?美国?”
她拍拍衣服上的草屑:“暂时没有啦,我得到处去看看才知道喜欢哪,去美国读书是因为它学历含金量比较高,哪里都认。”
除了美国,她还想要去欧洲,还有隔壁国家看看。
“不过,反正不会是日本啦。”她说。
“为什么?”杰看着远处的落叶,像只是随口一问。
“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多年,再待下去感觉会很无聊欸,你不觉得吗?”
“……”
和到处寻找归属的他不一样,翠子似乎就是要一件件抛掉所有的束缚和关系。
“还好吧。“他说。
然后话题停止,树林里只有风吹过叶子的沙沙响声,两个人都安静地靠着树,氛围有些许阴沉。
翠子总觉得,靠近杰的那侧肩膀凉凉的,有点不对劲。
她走到杰面前,牵住他的手,两只手都是。杰低头看着她,挑了下眉,就没了动作,手也没有回握。
他眼睛半阖着,似乎有些犯困,像是一本即将合上的书。于是翠子把他翻开,指尖触及书页的褶皱,带着深深的探究。
“你不高兴吗?”她问。
“嗯?”他没有承认。
“大拇指指腹可以摸出心跳。”
她捏住杰的拇指,眼睛直勾勾望着他,透过两人的皮肤,指尖传来平稳的跳动。
“之前牵手,你会很紧张,但现在像是静息心率?是平静的不高兴?没有很悲伤,也没有很紧张。”
是因为她说不想回到日本吗?
指腹之间骤然一空,她低头,杰的拇指按向她的掌心,其他手指与她交织,指尖扣住手背。
拇指摩挲掌心,带来奇怪的暖意,然后捏紧按压,将手指撑开,带来稍许钝痛。
额头一阵温热,他们额头相抵。
五官放大,近得看不清,杰的眼珠不像是宝石的清透,而是玉的浊,像是紫色的雾或是絮。
“所以,你会留下来吗?”杰问。
不会。
但不知怎么,实话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总觉得说出来会有不好的后果,在害怕什么,她又受到奇怪的操控,像是灵魂偷偷把她卖了。
她说:“呃,如果你高兴的话?”
杰慢慢侧过头,面颊贴住她的面颊。
啊啊啊啊——
当时为什么会说谎啊?简直像是受到了催眠暗示!
有可能!
时间已经过去两天,她正在兰家里,大力捶沙发抱枕,后悔当初的心口不一。
还有,那个奇怪的面颊贴是什么啊,是在学欧美人社交吗?
难不成杰喜欢她?不对啊,喜欢就要亲亲嘛!贴面礼是什么啦!
大概是像小猫小狗的分离焦虑?这两天她查了资料,大部分哺乳动物,都会通过贴贴来表示关系好,或增进感情。
大概就是这样?
靠在沙发上吐魂,翠子问沙发另一侧的人:“兰,龙胆会和你拥抱或者贴贴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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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龙胆是兰的弟弟,亲弟弟。
“……怪恶心的,”兰单手撑着脸,嘴角勾起,眼睛闪烁着兴致,“所以你的弟弟这么做了?”
“嗯,很奇怪吧?大概是在我说以后想定居国外之后。”
“唔,你就当成是小动物找主人求安慰吧,呵呵。”他低笑,唯恐天下不乱。
“什么主人,噫,恶心。”翠子搓搓手臂,她可没有这种爱好。
“那种变态的礼物,都让我帮你准备了,说是主人也没什么不可以吧?走之前记得带走。”
兰打开放映机,里面是《蜘蛛侠2》,日本还没上映,他就提前找到片源。
“才不变态,你不懂,你不知道内情,不说了,看电影。”
两个人安静下来看电影,只是电影的第二部通常都不如第一部好看。
翠子总觉得第二部的女主角行为逻辑过于怪异,导演纯纯把她当作推动剧情的工具人,让她看得难受。
等回家就把衣柜上的蜘蛛侠海报撤了,她想。
一旦在电影里找到问题,就很难再沉浸其中,翠子开始走神,观察仍然认真观影的兰。
曾经,她跑腿来送胶片时,兰不在家,她碰见龙胆。
龙胆是个自来熟的人,告诉她兰从小就喜欢电影,小时候还说长大了想当演员,成为海外名流巨星。
“那为什么不呢?”她问。
兰有钱又漂亮,应该有走这条路的能力才对。
“想知道就去问大哥,如果他愿意告诉、等等,别暴露是我透露的。”他可不想挨收拾。
系统自带的来电铃声响起,是兰的电话,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打在脸上,眉头逐渐拧紧,他起身朝阳台走去。
嘭的一声门关上,窝在沙发,翠子听见阳台传来兰的说话声,声音很是冷漠。
“……再说我就挂电话了……没有……不可能……想死吗……”
虽然没问过兰,但翠子大致也猜到灰谷兄弟的家庭背景。
他们大概是某个权贵政要的私生子,所以有钱有势的同时,两兄弟单独住在家族之外,家里也不怎么管他们。
为了掩藏污点,家族自然禁止兰去当明星或是演员,不然粉丝会把他的信息扒得一干二净。
阳台门重新打开,兰挂断电话回屋,关门时,手指碰到门沿,指尖上黑色的甲油磕掉一块。
看着甲面上缺失的一块,他感到烦躁,哪怕只是这么一小点缺陷,但事物就是会因此逐渐崩塌。
“别看了,用签字笔涂黑就看不出来了。”翠子说。
“摸起来还是凹凸不平,没用的建议。”
那就不要摸啊,翠子只在心里说,然后提出新建议:“那再贴一个sticker?防水的,或者在那贴颗钻,差不多就行了吧,不然你给它一起啃掉吧。”
“呵,”他笑了,掌心朝向灯光,“嗯,差不多就行了吧。”
说着,手机被兰扔到沙发上,在沙发中间,两个人都要伸长手才能拿到的地方,因为刚才的争吵被主人嫌弃。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翠子预感,最近夏油家也会爆发一场“战争”。
12. 礼物
下午,杰的卧室里,杰坐在书桌前,翠子拿着礼品盒站在他旁边,说这是送给他的礼物。
“礼物?”
杰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不解。
“对啊,礼物。”
翠子手里的礼品盒,是大号抽纸包装的大小。她把它放在桌面上,推到杰面前。
“我之前跟你说过的呀。”
“都快一个月前了吧。”他以为她早忘了。
“因为这个东西很难得嘛。”
什么东西要准备一个月?
翠子背着手,满脸笑嘻嘻,杰觉得肯定没好事。
尤其想到她要送礼物那天说过什么,他觉得这个盒子,不太好开,至少不能在翠子面前。
他掂掂盒子。
三本文学著作叠起来的大小,大概四个鸡蛋的重量,扣去盒子本身,内容物大概重两个鸡蛋。
估出内容物的重量,杰暗中松一口气,至少不是最糟糕的猜想。
“你怎么不打开呀?”翠子催他,伸手就要自己开盒。
杰抓住她伸过来的爪子,按在桌子上,微笑着说:“等你走了我再开。”
就算排除部分猜想,但里面依然可能有会让他尴尬的东西,就让他独自承受吧。
“欸?不行,”翠子另一只手抓向盒子,“我还要给你介绍它的功能和隐藏充电口呢。”
!
他就知道!
快速按住翠子另一只手,杰松口气,努力向正常方向思考:“是电动牙刷吧,谢谢,就这样吧,我送你回去。”
他绝对不会在翠子面前打开这个礼物盒。
他不顾翠子反抗,按住她的肩膀,推她离开房门,翠子大喊:“不是电动牙刷,是小熊挂坠啦,小熊挂坠!”
杰停住脚步,手不自觉捏紧,陷入沉思。
是他想岔了?是正常的礼物?因为是定制录音或者动作的电动玩偶之类,所以才要一个月时间?
翠子竟然会送正常的礼物。
“抱歉。”他说。
“道歉?为什么,欸,你着急赶我走,该不会以为我送的是……”
有凉凉的东西捂住她的嘴,竟然在这种时候使用咒灵。
“我们来拆礼物吧,翠子。”
装作无事发生,杰拉着说不了话的翠子回到书桌前,把她按在椅子上。
他站在旁边,打开礼物盒,里面真的是个小熊,手机大小的棕色毛绒玩偶小熊,挂在手机上会显得过大,一般女孩子才会那样做,它更适合挂在包上。
翠子的手指点点小熊的墨绿色领结,掀开领结,里面有个隐藏充电口。
这类柔软的充棉玩偶,应该不会做动作,其中大概率是录音,翠子会在里面录入什么呢?
充上电,杰仍感到不可思议,这礼物正常得有点虚假,应该有其他怪异之处。
比如,他已经准备好听小熊发出「happy猫」的声音,一阵“happyhappyhappy”过后,翠子祝他每天快乐。
但沉默的五分钟过去,什么也没有发生,充电口旁的绿灯显示电已充满,它本来就有电。
“怎么打开它呢?”杰问。
“它肚子那能按到一个按钮,但平时最好不要打开,费电。”翠子说。
杰按动按钮,依然无事发生。
“是声音没有录进去吗?”杰问。
翠子歪头,戳戳小熊肚子:“录进去了吧,但你在小熊这边听不到,得打开电脑里的软件才听得到。”
?
“为什么?”杰隐隐抓住点不妙的线头。
“因为监听器就是这样的啊,哪里有监听器的接收端带播音功能呢?嗷,这个小熊还带定位器的功能哦,定位功能关不了。”
“……”
美丽的心情骤然摔到海面,并持续向下沉,他抬起右手抵住额角,面部些许扭曲,然后压回正常。
“然后,我还要负责给它充电?”
“嗯,对,”翠子理直气壮,“你不是也在我身边放了咒灵嘛,这样才公平。”
“……确实。”
所以,不是他想象中的祝福,甚至不是希望他不要做恶梦,这个 “礼物”是翠子针对他的报复。
杰把小熊挂上手机,动作迅速,将小熊的毛捏得乱七八糟,像是要快点解决公平性问题,让翠子离开。
“你又不高兴了。”
翠子反应飞快,她感觉自己掌握了点小技巧,哪怕杰表现得再不明显,她也体会得到蛛丝马迹。
天才!
她想到和兰得出的,有关安慰哺乳类小动物的结论。她取下眼镜放在桌上,抬手抱住杰的腰,脸贴在他腹部。
衣料微凉,有檀香的气味,怀中人的身体飞快绷紧,从人肉变成凹凸不平的铁板,温度也在升高。
“……做什么?”
杰的声音沉闷,轻推她的肩膀。
脸贴着杰的腹部,她问:“你不喜欢这个礼物吗?我们互相都知道对方在哪里不好吗?”
从这个出发点来看……
“也行……”
手指绕住翠子的头发,杰觉得照正常伦理道德来讲,互相监视有点变态。但一切从他而起,从他在翠子身边留下咒灵,这个结局似乎就不可避免。
甚至是最好的结果,至少翠子不觉得这种行为恶心,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咒灵没有监听功能。”他说。
“那你努力开发呗,而且小熊的监听功能也能关啊,开着太费电了。”
她当真不介意被他监听,意识到这一点,杰的手指拂过她的耳廓,完好无缺的,然后骤然停止。
他捂住她的眼睛,睫毛在掌心下颤动,像是抓住了蝴蝶。
“翠,你先回去吧。”
杰的声音有些奇怪,刚这么想,就有东西卷起她,然后视野黑暗,下一秒,砰的一声门关上,她站在走廊。
放眼望去全是模糊的重影。
“眼镜!我的眼镜!”
她拍门,几秒后,门隙开一条缝,杰的手拿着眼镜递出来,在她接过眼镜后,飞快关门。
怪人,明明没有在生气了。
翠子戴上眼镜,回到自己房间,想了一会儿没想通为什么,认定杰在别扭害羞,她就放下问题拿起游戏。
再一次见到杰是晚饭时间,他正常地与翠子打招呼,像是无事发生。
等三人用完餐,裕美的视线晃过杰越来越明显的“耳钉”,看着他已经长到下颚角的头发,提醒他。
“头发是不是该剪了?学校的规定似乎是不过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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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留长发。”杰笑着说。
“呃……不错。”裕美点头,她只是稍微提醒一下杰,毕竟最后会生气的,不是她。
不知道是眼瞎,还是眼高于顶看不见人,夏油叔叔终于在两个月后注意杰的长发和耳钉。
那天,夏油叔叔回家吃晚饭,他回家吃晚餐的频率大概是一周两次。今天上班时,他的同僚说起自家孩子的高中志愿,于是他也想询问杰的,杰的成绩还算不错,明天也能当作凡尔赛的资本。
然后,他就注意到杰过长的头发和哑光耳扩。
他把筷子扣在饭碗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满室寂静。
“你的头发和耳朵是怎么回事?”他问。
“就是这么回事,”杰语气平静,没有看坐在他身侧的父亲,“我在留长发。”
“明天就去剪了,你……”
“不会剪的。”
杰打断父亲的话,觉得苦涩的东西塞满喉管,没了胃口,他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用过的餐具。
“顺便一提,高中我要去读宗教类专门学校。”
“哈?”
夏油叔叔惊愕片刻,拍桌起身,椅子脚划伤地面,发出毛骨悚然的声响。他俯视着杰,眼神凶狠,但杰依然在擦筷子,像是在擦什么精细物什。
“那个……”
餐桌另一侧,裕美看着父子二人,只觉坐立难安,她想开口劝劝,但杰朝她轻轻摇头,她便闭上嘴。
算了,她一个继母就别插话了。
翠子坐在裕美身侧,杰的对面,她又夹起一块餐桌中央的蒲烧鳗鱼,往嘴里扒饭,一边看父子互动,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杰会放咒灵打他爹吗?下克上!帅!
“咳咳,”裕美抢掉翠子的筷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们上去。”
嘴里还嚼着饭,翠子就被裕美拖上楼,一步三回头。
进入翠子的房间,裕美就踢到硬硬的东西,大门竟然正对着摆放一摞书,她抬眼一看,床上也都是衣服、书和游戏机,只有中间一小块能睡人。
反正没事做,不如给翠子收拾一下。
她把地上的草稿纸捡起来,看见书桌下有好几个松果。
松果?
松果旁边还有几个形状类似秋葵,但是苍白干燥的东西,左边有块亚克力板,右边有一截木头,完整的、有棕色树皮的一截。
“这些是做什么的?”裕美问。
是准备给梦幻小鸟的啃咬玩具,还有翠子正试图制作的益智玩具,她桌子上还摆着螺丝刀。
“装饰,”翠子说,“装饰。”
说了两遍!
裕美眯眼一扫,在乱糟糟的房间里,精准定位到一袋像是大米袋的袋子,但里面是和鱼子一样小的颗粒。
是没有脱壳的小米。
是梦幻的口粮之一。
因为放在杰的房间里,梦幻会去啄,放在柜子里,她就回去啄柜子,于是只好放在翠子的房间。
“多吃杂粮有助于身体健康。”翠子说。
“你多久会做饭了?”
“最近。”
“煮米要加多少水?”
“……”
天才如她,竟然不知道!
“你偷偷养鸟了吧,或者鸡?”
13. 开门抢劫
人,是由过去的每个瞬息所构成。
所以,明知道养宠物对翠子有帮助,裕美却从没提出过,她总会想起那个嘈杂诡异的夜晚。
双亲、两个孩子、一个宠物,重组起来的家庭却与杉本家有同样的配置,像是有冰凉的蟒,缠绕着挤压身体,不好的预感将她挤到窒息。
她正站在杰的房门外,等翠子出来。
虚掩的门打开,翠子的肩上站着一只小鸟,见到她,就往翠子头发里躲。小鸟比巴掌还小,与那只能把人扑倒的拉布拉多犬差别极大。
迎着灯光,翠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毫不掩饰地在观察她,牙齿划过嘴唇上的死皮,看样子是在纠结——既不想戳痛她的伤心处,也不想失去宠物。
翠子在尊重她,她也想和翠子保持尊重与信任的关系。
尽管一开始想要将翠子绑在身边,但她知道,翠子是羽毛闪烁着光泽的飞鸟,难以停留,越是逼迫,就越容易产生隔阂。
她也必须克服恐惧,不能一直困于二十年前的那天。
“真的很喜欢?”她问。
“嗯,喜欢。”翠子点头。
“具体是喜欢它们哪点呢?”
翠子已经思考过这个问题很久,没有半点停顿,就给出答案。
“因为她是完全属于我的,”她说,“我不想受到约束,所以我认同人都是自由的,但小动物不一样,她们可以完全属于我。”
然后被她私藏。
之前杰说起,她才发现“独属于自己”对她的吸引力有多大,就像是UFO轻松吸走地球人,而她在英雄救走其他人后,还死皮赖脸地留在飞船上,就为了吃合口味的精神食粮。
但杰口中的锚点,不扎根于他物的锚点,她还没想好是什么。
不过不着急,反正杰也只是懂大道理,他肯定也不知道。
平局!
“翠子,生命不分高低贵贱。”
裕美的话拉回她的思绪。
“你养小鸟养得很好,饮食、玩具之类都考虑到了,这很好,但生命都是自由无价的,不能说她属于你。”
“那为什么我们能吃普通动植物,却禁止吃人类和保护动物呢?”
她抬手摸梦幻的脑袋。
“我以为,他们一个是同类所以地位高,一个是稀有所以代价贵?”
“这是因为人必须吃东西才能存活,在无奈之下,才做出价值判断……”
裕美耐心地跟翠子解释。
砰!梆!
重物落地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像是整个餐桌都翻倒,紧接着是碎裂声,餐具碗筷应声破碎。
翠子往楼梯的方向望去,裕美拉她进房间,带她一起打扫卧室。
过了一会儿,隔着紧闭的门,她们听见杰的房门开启又关上,又等了一会儿,裕美才离开,走之前她嘱咐翠子不要瞎掺合。
翠子点头,照平时的作息洗漱完毕,等整栋房子变得安静,大人们都入睡,她去敲杰的房门。
她实在好奇楼下发生了什么事。
“是我。”她说。
“……什么事?”杰没有开门。
“来看你。”
一分钟的沉默后,把手处传来清脆的声响。
是门上锁的声音。
?
翠子叩门两声以示不解。
“……就算这样,你想的话,还是会撬锁进来吧。”隔着门板,杰的声音显得沉闷。
她确实干过这种事,但不是每次。
“如果你想。”她说。
取下两个别碎发的钢发夹,她将其掰开,变成不同大小的“L”形。室内房门常用的卡巴锁,靠这种手段就能打开。
半跪在地上,视线与锁孔齐平,用了十多年的锁口摸起来冰凉,表面有些微起伏的深色锈渍。
将其中一根钢夹伸进锁孔,她仔细感受其中的软硬弹度,指节时不时微微发力。
锁孔里的弹珠一一分开,断续传出咔嗒声,微小的,但穿透木门板,传递到另一个人心里,如锁芯一样逐渐被打开。
杰背靠着门,单手捂着脸,指腹下的皮肤有点发烫。他想,他不希望任何人看见他现在的状态,但翠子这样的做法,他也没办法……吧?
最后一个动作是旋转,透亮的开锁声后,翠子压住门把手,推门向里。
杰站在她面前,向她伸手。她搭上去,扶着膝盖站起身,抬头,杰的左脸进入她的视野。
从颧骨到嘴角,有一大块紫红色,嘴皮被牙齿磕破有一小道红色裂口。
“你竟然没打过叔叔!”
那个几乎不运动的中年男人!
“我没动手。”
“为什么?”
“……”
不使用暴力需要被问为什么吗?
“喂。”
脸颊一抽,杰捉住翠子的右手,她不安分的爪子戳中他脸上的伤口,在看见他吃痛后,还眼神亮晶晶地笑。
好吧,翠子一直是个坏家伙。
“所以你是自愿被打的?”
反手拉住杰,把他拉到床边,又推他坐下,翠子站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左右打量伤口。
“你好奇怪,下一版耶稣受难记该让你来演。”
如果是她的话,只会“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这句话,最开始出自《汉谟拉比法典》,翠子认为是在强调报复的“公平性”。之后《圣经新约》马太福音卷中有引用,只是下一句就教人,有人打了你的左脸,你要连右脸也转过去给他打。
不理解。
杰就像这些经文一样难懂,而她试图翻阅。
“为什么任由他打你呢?”就算不动手,阻止也不是难事啊。
再一次制止翠子戳他的伤口,杰把她的两只手都攥住。
“偿还。”他说。
然后翠子再问他什么,他都不答了。
从小,社会与家庭就告知他,父母给予他一切,所以要服从,要报恩,要任其所为,连乌鸦都知道反哺,不孝,就是不忠,就是歪门邪道,就是畜生不如。
他不想让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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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想法影响到翠子,她就像一面镜子,会反过来映照一切,而且她已经足够“裕美唯粉”。
他只不停转移话题,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还捏着人手不放,惹得翠子尝试拿头撞他,还试图上脚。
过家家式的打闹,止于他们一起侧倒在床上。
温暖柔软的棉被里,杰从后面抱着翠子,二人的鼻尖充斥着同样的香气,无花果的甘甜混合红苹果的酸涩,他们用的是同一瓶洗发水。
“你要不要留下来?”他嘴里蹦出一句。
“啊?”翠子想要继续反击,但被按住手脚。
“……定制了个抱枕,工期拖延了。”
?
她抱起来像抱枕吗?不可能吧,虽然她不爱运动,但也不怎么爱吃正经东西,进食就像做任务一样敷衍,算不上瘦,但也胖不起来,怎么可能抱起来像抱枕?
她真诚建议:“你可以找裕美要个多余的枕头。”
回应她的是腰间逐渐收紧的手臂。
“……”
也行吧,杰的床确实宽敞一点。
因为觉得常用的东西放床上方便,她拒绝裕美给她整理床铺,她床上能睡的位置还是只有一点,她常常在睡着后踢几本书落下床,把自己吵醒。
就这样蜷着,安静带来的困倦之中,她想起杰回答的词。
偿还。
是用自身肉.体的痛苦偿还他的父亲。
偿还什么呢?
这像是她不理解的利他行为,而且明明让她戳戳都不愿意,怎么不利她呢?
温热的水汽透过发丝,触到后颈,有人在身边近距离呼吸的感觉很奇怪,有点湿润,有点痒,背后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触碰。
她觉得她也可以尝试一下利他或她行为,看看其中有什么可取之处。
如果没想过这个床有多宽敞,她现在就在做利他行为。
平静的日子,如同今夜一样流逝。
不管夏油叔叔有多反对,杰还是在第二年四月,入学“宗教类专门学校”。
而翠子成为游手好闲之徒,她要等九月份才开学。
“论各国学校开学时间不一致,对国际学生造成的困扰,”她说,“太无聊了。”
周末的清晨,厨房里,杰靠着橱柜,留长的头发拧成丸子,顶在脑后,坚定保留了单侧刘海,他身上穿着黑色的新校服,阔腿裤看起来格外复古。
杰的神奇新学校,竟然能照自己的喜好定制校服,但规定周末也得穿,让杰一衣柜的精心搭配失去用武之地。
“这就是你一定想去高专逛的原因吗?”
杰说着,抬手揉乱翠子的头发,胳膊和手背挨了几巴掌,不在意地笑着收手。
手指勾住打结的头发,翠子瞪他一眼,这家伙自从入学高专后,性格就变了些,时不时会对她贩剑,烦,不知道跟谁学坏了。
“在家里没有别的事干,而且我好奇其他咒术师是什么样的。”
“只能去这一次,”趁五条悟不在,他问,“需要帮忙梳顺头发吗?”
14. 坠入
他弄乱的头发,当然由他负责梳顺,不然她一定会去偷偷剪掉杰的刘海!
翠子背过身,找来椅子坐下,等身后人靠近,密集的梳齿插入发丝,拨弄带来细微的触感。
杰梳得很细致,比她细致多了。
她在遇到打结时,会一把抓住上半部分头发,固定发根以免伤到头皮,然后另一只手拿着梳子,暴力往下扯,有时候能大力出奇迹,梳顺纠缠的头发,有时候会扯断整个死结。
但杰竟然会认真解每一个死结。
翠子想威胁他每天给她梳头。
但只是想想,说好的,她这段时间准备当个“利他”的好人。
唔,那她也不该想剪杰的刘海?
还是尽量当个好人吧,“尽量”就是也可以不当的意思。
三十分钟后,杰轻捏翠子的耳垂,叫醒打盹的她。两人带上水、纸巾之类的日用品,一起出门。
他们相处之时,绝大部分时间都保持安静,不需要对话,像是一幅静态的画,画框隔开他们与外界。
于是自成一体,不受干扰。
电车行驶中,吊在车顶的扶手轻微晃动,翠子盯着它,然后视线滑落。
电车门打开过很多次,车厢内的人陆续离开,逐渐减少,对面座位上已经没有人,只剩下光洁的玻璃窗,映照出他们的身影。
车窗中,两人的身形模糊,带着重影。
翠子这才注意到,旁边的人坐着也比她高半个头,色块比她大一圈,要是现在因为争抢东西打起来,她铁定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把杰按在地上摩擦。
真气人!
“怎么了?”透过镜像,杰与她对上视线。
“看你。”翠子眼神冷漠。
?
思索片刻,微妙地,杰悟到她的离奇脑回路,于是两人之间,拳头大小的空隙也消弭。
他向右靠,侧头依在翠子的肩膀上,玻璃窗里两人脑袋齐平,列车外的广告一闪而过,水平穿过他们的脸。
翠子瞪圆眼睛,像是猫咪看见亮紫色皮毛的猫,超出认知。
然后她笑起来,一把搂住杰的肩膀。
爽!喜欢!
杰露出死鱼眼,只觉无语。
他们下车时,站台空旷,只有他们两人。
为了省电,站台使用声控灯,随着脚步声挨个亮起,像是点亮通向异世界的隧道,去往属于咒术师的超能力世界。
来到地表,杰扶翠子站上咒灵,这里离咒术高专还有一段距离,它在偏远的山头,普通人难以误入。
体感不到咒灵的存在,翠子感觉像是凭空浮起。站在空中,她伸出双手,春日的风穿过指缝,拂过面庞,带着鹅黄色的梦冬花香。
向前走一步,杰抓住她的肩膀。
“别动,踩空了,注意安全。”
“嘿嘿,”翠子扬起笑容,说,“有你在嘛,而且本来就哪里都不安全,不可能安全。”
她指尖指向上空,晴朗的蓝天飘着几片云:“能不能再飞高一点?我想摸云。”
高度向上升,地面越来越远,风吹乱头发,温度逐渐降低,叫人泛起鸡皮疙瘩。
翠子搓搓手臂:“有没有那种,暖乎乎的咒灵,从人对暖炉、火焰、火山的恐惧里诞生,拿出来保暖?”
还真有类似的。
他的术式似乎过于好用,但他只用咒灵战斗,很少运用到生活中,应该潜意识中就在避免排斥。
为什么呢?
杰思考起忽视的这点。
似乎是因为咒灵实在容易引人厌恶,不管是长相、声音还是氛围,平时召唤出来纯纯是恶心同伴,他本人也会想起入口时作呕的馊味。
放出一只与被子有关的咒灵。
这是因为家长认为捂出汗才能治好发烧,于是给高烧幼儿捂上被子,是从幼儿对捂到热死的恐惧中,产生的咒灵。
它裹上去非常暖和,虽然杰没试过,但他知道。
每当他降伏一只咒灵,就能知道它的全部信息,像是它们全身心都交付给他,这很怪异,明明上一刻还是绝对敌对。
被子咒灵覆到翠子身上。
它柔软的肉色表皮,如同人的皮肤,上面嵌着密密麻麻的眼睛。那些眼睛,如同婴幼儿一样瞳仁过大,几乎占据整个眼眶,乱序眨动着,直勾勾盯着他。数张没有牙齿的嘴张开,漆黑一片,发出嘤嘤的声音。
他竟然从中体会到撒娇的意味。
胃部翻涌搅动,他皱起眉头,移开视线。
恶心。
和其他咒术师比起来,他的术式实在是令人反胃,像是掀开他刻意营造出的面具,把底下丑恶的树根露在人前。
也就翠子会对着这些东西惊叹。
只见翠子裹着被子,走向他提醒过的边缘,故意伸脚向外,向前倾倒。
“翠。”
他一把抓住她的后领。
翠子的睫毛上带着冰晶,说话时呼出的气体变成白雾:“我们能安全降落的吧?不试试吗?”
他们距离地面五千米,温度零下,脚底的云遮挡地面,只留下隐隐绰绰的深绿。
“试试嘛,带我跳。”
翠子笑嘻嘻地说,拿出兜里的纸巾擦鼻涕,身上暖和,但脸还是冻。
盯着她,杰沉默不语,他就不该带她飞上来,她到现在也没去摸云,估计一开始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如果刚才他没注意,她就先斩后奏了。
就在翠子擦鼻涕时,脚底下的落点消失。
“诶、Fuc啊啊啊——”
她毫无防备啊!
下坠,风吹得五官难受,眼睛不得不闭上,难耐的失重感带着痒痛和恐惧,从腹部蔓延到全身,让人止不住蜷缩,身体不受控制旋转,脑浆摇匀。
三秒后,有温热的东西覆盖面门,是杰消气了,用咒灵把翠子拉到身前,固定。
用咒力护住二人,站在空中极速下落,杰有种奇妙的感受。
风灌进衣服,吹得猎猎作响。哪个部位稍微改变发力,都带动整个身体旋转或是移动,掌握技巧后,就能自在地在空中游荡,自己掌控身体。
这带来一种真实感,脱离脑海中的意象,他好像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以高速路限速两倍的速度,向下冲坠,地面越来越近,他翻过身,躺着张开双臂,直面天空。
云层缝隙中,透露出的阳光刺眼,但明亮,逐渐扩大,像是新世界的诞生。
他说:“翠,看太阳。”
没有回应。
“翠?”
即将落地时,高专上空,出现覆盖整个学校的水母状咒灵。
杰仰躺着,落入其中,像是落入自己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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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母暗粉色的柔软表皮快速下凹,速度逐渐变慢,带着柔软肉刺的触手,隔着表皮,一根根温柔地拂过他的背部,帮他停留在原地。
“翠子?”
杰收回把翠子压在他身前的被子咒灵,轻拍她的背。
“呕,”翠子从杰身上爬起身,面容苍白,摇摇晃晃,倒在大水母头顶上,“……头好晕,呕。”
她以为,会是像跳伞那样,速度太快时会有个咒灵,挂在头顶减速,又或像是翼装飞行,看着地面的风景滑翔。
但怎么会是像跳楼一样,从飞机的高度垂直落地?杰什么时候比她还颠了?
“呵呵,”杰笑得格外真,蹲在她面前,捏她的脸,说出游戏论坛里常见的,“人菜瘾大。”
翠子趴着,没有精力反驳。
把人翻到正面,架上捞回来的眼镜,双手穿过膝弯和背,杰抱起一摊翠子,踩着一个个咒灵,像走楼梯一样缓缓向下,踏上高专的领地。
“原来你是热爱极限运动的类型吗?”
语气平淡的女声传来,是家入硝子,杰的同班同学,注意到高专上空的异象后,她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还以为杰和入侵者打起来了,结果似乎是在玩奇怪的游戏?
“上午好,硝子,”杰笑着和她打招呼,没有挥手,因为手没有空闲,“她是我姐姐,夏油翠子,知道咒术师的事,来参观学校。”
“……午好,硝子。”翠子跟着说,声音有气无力。
硝子认出这位是曾经的治疗对象,打量她,确定她身体没有大碍后,打招呼:“午好……姐姐?”
叫姓氏容易和杰弄混,对年长人士叫名字有点不礼貌,还是跟着杰叫姐姐吧,硝子想。
说起来,自从逼问出杰手机上的挂坠熊,是这位姐姐赠送后,悟就对姐姐很感兴趣,说他们都见过,只有他没见过不公平。
等回去给悟发条短信吧。
“我还有事要忙,先回去……”
硝子摆手又突然顿住,她看向翠子。
“走之前,我想问个一直好奇的问题,姐姐,杰的手机挂坠里有什么秘密吗?”
那个略土又过大的小熊,实在和杰这个闷骚精致的家伙不搭,但杰把它挂在手机上随身带,悟去抢的时候他很生气,她觉得这背后有故事。
“秘密?啊,不是秘密吧,那个是、唔。”
杰捂住翠子的嘴,这种变态的事情,就不要在人前说了,到高专之前,他都把留在翠子身边的咒灵回收了。
“硝子,你很忙吧?不用管我们,我们先走了。”
带着焉掉的翠子跑路,又一次乘坐咒灵,这次是春和景明的慢速行驶。
“还参观高专吗?”
盘腿坐在咒灵上,杰问她。
翠子蜷成一团,靠在杰怀里,双眼无神,是一条失去梦想的咸鱼。
“……不吧,在附近找个有沙发的餐饮店,我想躺着。”
“只是想躺下的话,宿舍近一点?”
“不要,等缓过来了,我想吃点甜的。”给发胀的大脑补充点能量。
于是高专之旅,有疾而终,两人重新向车站而去。
只是还没到车站,远处就传来“姐姐!”、“姐姐!”的高呼。
是悟的声音。
杰头痛地捂住脸,他该跑快一点的。
15. 旗鼓相当
很多人想过,假如自己是家族里最众星捧月的孩子会如何吧?
没什么,挺无聊的,五条悟如是想,啊,假如你嫉妒了,他是不会说抱歉的哦。
家里的老东西就是很烦啦,天天说什么“六眼”、“最强”、“五条家的顶梁柱”,每天就是要族人尊敬膜拜他。偶尔他想酣畅淋漓地打一场,但哪怕不用术式,族人都畏首畏尾的,没意思。
所以,为了远离这些老古董,他跑到现代化的东京,强行入学咒术高专东京校。
东京,超棒!
有很多稍微耐揍的咒灵,人也很有挑战精神,比如那个叫庵歌姬的女生,明明是个超弱的辅助,但竟然想要打到他?
哈哈,不可能,没门!
还有一些新奇又厉害的人,比如家入硝子,那个牧师技能“反转术式”,神童如他都还没学会,她竟然已经能用来给别人治疗,有一口气都能救。
还有那个叫夏油杰的,咒灵操使欸,说不定能让他认真打一场。
第一次,他去找夏油杰约架的时候,夏油杰说,等实战课。
于是他等到实战课,在班主任夜蛾正道“停下来!住手!停!”的高呼中,打完这场十五年来最爽的战斗。
铲平后又捶成深坑的操场里,他站在其中,看杰假惺惺地笑着,跟夜蛾正道说抱歉,他决定,夏油杰以后就是他一生的挚友!
要天天陪他打架的那种!
就是杰这个家伙,明明打起来的时候也很享受,但等他去约架时,却总是装模作样地拒绝,非要他做点坏事,杰有理由生气动手,才会和他打。
这些生气,绝大部分都是假的生气,就一个真的,当他突袭抢走杰的手机后。
拜托,那上面挂那么大只小熊,不就是在勾引他吗?
“Midori?”
教学楼走廊里,他一边跑路,一边看屏幕上通讯界面的讯息。
“谁?在问晚上想吃什么,唔,女朋友吗?欸?女朋友!”
那种,他只在电影院外的爱情电影海报上看过的生物!
震惊!
趁着悟停下脚步,杰一把抢过手机:“是姐姐!”
说着,他蹬腿后撤,身前出现几只最强力的咒灵袭向悟。
“欸,姐姐,姐姐吗?小熊也是姐姐送的吗?”
悟从咒灵群中脱身,抬手一发「苍」,只击中咒灵,被咒灵挡下。
“真好啊,我也想要关系很亲近的姐姐!”
这场战斗止于一地废墟,和夜蛾正道的无能狂怒中,而今天,他终于见到杰的姐姐。
是能让杰真正生气的人欸。
“杰!姐姐!”
听见声音离她们越来越近,出现在下后方,翠子扭头向地面看去,一个穿着和杰类似款式校服的人,在追她们。
那个人身材高挑偏瘦,一头白色炸毛短发,脸上戴着墨镜,蓝色的眼睛时不时露出来,像大海一样波光粼粼地闪烁,又带着天穹的空灵。
“你的同学吗?池面欸。”
和兰一个级别的脸,完全可以靠脸吃饭。
“不用管他。”杰掰回她的脸。
“我感觉现在好点了。”
不过就是脚有点软,整个人飘飘的,但这些在面对一个边挥手,边狂奔着追她大叫姐姐的咒术师时,可以忽略不计,只剩好奇。
“等等他嘛。”
“……”
他就知道,这两个人臭味相投。
不久后,翠子站在地上,五条悟的双手像捧花一样,捧住她的双手。
“让我加入你们吧!”
“啊?加入?”
翠子愣住,然后抽手,在裤腿上擦擦,实际上,她是不习惯肢体接触的类型,甚至有点讨厌。
“我只是想问你的术式是什……”
“翠子。”
打断翠子探究悟的术式,杰牵过翠子的手,笑着说。
“他是五条悟,我的同学,只是想和我们一起去甜品店。”
绝对不是想加入这个家庭,让翠子给他当姐姐。
“对吧?悟,涩谷新开了一间茶寮,特色是麦片搭配冰淇淋,上面铺一层烤棉花糖,不去试试吗?”
“麦片冰淇淋烤棉花糖?”两个甜党异口同声。
“嗯,一起去吧。”
等到达目的地,杰才发现,这家他早就物色好可以用来哄翠子的店,竟然背刺他。
“诶,因为特色甜品供不应求,所以只在五人家庭套餐中供应,每份套餐里只供应一份?”
指着门口的立牌,五条悟凑到门口的接待员面前。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和这两位黑发的也是兄弟姐妹,只是得了白化病。”
接待员打量眼前三人。
黑发的两位手拉着手,习惯又默契的样子,一看就相处过很久,白发的则单独凑在她面前扭动。
而且这位黑发的帅哥,是大河剧里爱用的狐狸眼弥生人池面,白发这位,则是偶像剧爱用的,眼睛十分漂亮的高鼻深目童颜帅哥,偏绳文人血统。
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妈生的。
于是,她轻轻摇头,表示不信。
“诶,好吧。”
五条悟绕到姐弟俩身后,挤到中间,一左一右,搂住他们的脖子。
“说起来,你可能还是不信,实际上,我和他们是未婚夫妻的关系,一夫一妻制,你懂的吧?”
奇葩见多了,接待员露出八颗牙齿的专业微笑。
“这位先生,就算你们不是一家人,也可以订购家庭套餐,家庭套餐只是名叫家庭套餐而已,不是一定要一家人才能订购。”
“诶,是这样吗?”大少爷五条悟惊讶,他是第一次接触这个知识点。
“松手,悟,”见翠子脸色不好,杰把悟从翠子身上扒拉下来,指着门口画板上的菜单,对接待员说,“我们买三个冰淇淋带走。”
看见供应规则后,杰就不想在这家店用餐了。
假如他们买一份家庭套餐,然后把特色甜点让给悟,翠子就会生气。如果让给翠子,悟会和她抢,然后变成他们两个一起……他不太想。
又或者他们买两份家庭套餐,但这个家庭套餐是五个人的分量,买两份实在有点浪费粮食。
给两人讲解浪费粮食的不道德之处后,三人拿着冰淇淋,站在街边。
“姐姐是叫翠子吧,”突然,五条悟对翠子递出手中的奶油口味冰淇淋,“姐姐要吃冰淇淋吗?”
正常人在手上有相同东西的情况下,会感到疑惑,并拒绝他的冰淇淋,说不用了,五条悟想。
但翠子不是正常人。
她看着伸到眼前的冰淇淋,埋头就是舔一大口,说:“谢谢。”
然后又舔一口自己手上的巧克力味,说:“都是我的了。”
见五条悟睁大眼睛,翠子心中嗤笑一声,这种套路,她早几年前就对杰玩过了!
在杰手里有A的情况下,递出自己的A,问他要不要A。
杰以为她要给他,就温柔地说不要,然后她就拿过杰手里的A,说不用谢,帮他处理了。
杰想来想去,是他自己说不要的,就只能憋下这口气。
哈哈!
想用这个套路坑她?不可能!冰淇淋归她了!
但悟和认栽的杰不一样,他也是个不怎么要脸的人。
盯着缺了一口的冰淇淋,五条悟毫不介意地收回来:“哎呀,后悔了,还是自己吃吧。”
口不口水什么的,无所谓啦,更重要的是不能失去冰淇淋!害,本来以为能惹姐姐跳脚,还能顺便多个冰淇淋的。
这两人真是旗鼓相当的对手,杰头痛地扶额。
眼见着悟就要吃翠子舔过的冰淇淋,杰递出他的抹茶味:“悟,我们换吧,我的还是新的。”
全新的当然比缺了一口的好,悟表示同意,两人交换。
翠子盯着杰手上的奶油味,戳他的腰:“杰,我的,我舔过了,我的。”
杰别过脸:“……吃太多冰的对胃不好,你吃一个就行了,至于舔过,我们是家人,无所谓吧……”
三人拿着新分配的冰淇淋,在街上吃完,街对面有几个女生向杰挥手,是杰的初中同学。
“夏油君,好久不见,你换新发型了呀,帅哦。”自来熟的女生向杰打招呼。
杰挂上疏离的笑容:“几位,下午好,多谢夸奖,大家也都有些小变化呢。”
几个女生笑起来,问:“你在哪里读书呀?都没听见过消息了。”
以往,杰和悟也遇到过搭讪,又或是熟人打招呼,女性通常会被悟过高的颜值吸引,明里暗里地打听他,随后被他离奇的举动吓走。
这次竟然没有?
余光向身旁一扫,悟头套着白色塑料袋,身姿怪异的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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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竹节虫,正拉着翠子鬼鬼祟祟地在角落里说话,在发现他的视线后,张扬一笑,扛起翠子就跑。
“姐姐,我找个空地给你演示一下术式——”
声音渐行渐远。
“抱歉,有急事。”
落下一句话,杰追过去,同时拿出手机。
刚刚在小角落里,翠子听完悟讲他的「无下限术式」,什么无限接近,但永远无法到达,趴在他肩膀上兴致勃勃。
“是极限吗?把limit x趋近于无穷等于A现实化,还是把阿基里斯悖论现实化?”
“是后者哦,在我这里时间、空间都可以无限分割,但我也还没研究透啦。”
“高级!厉害啊!”
两人一路跑到废弃工地,悟抬手,出现一团扭曲的空气,像是篝火上空,透过它,背后的景色混乱歪曲。然后四面八方的废料、地表都吸聚向它,仿佛它是黑洞,随着悟手掌朝向哪里,黑洞就破坏到哪里。
“术式顺转「苍」。”他说。
从悟肩上滑下来,翠子站到旁边,啪啪鼓掌。
“对吧,我超强的!所以也当我姐姐嘛。”他或许也有表姐堂姐什么的,但因为家族规矩,根本接触不到。
“诶?”
他超强和当他姐姐之间有什么关系吗?翠子皱着眉头,迟疑地看着他。
不管怎么样,当姐姐这回事……难不成,五条悟的爹看上了裕美?然后派儿子出击?
啊?!
“拒绝,我拒绝。”她后退两步,疯狂摆手,有一个叔叔就够烦了。
“为什么?”
杰在空中围观了一段时间,看穿两人的脑回路,没有点破,操控咒灵下去,捞起翠子到他旁边。
他说:“悟,夜蛾老师有紧急任务交给你。”
话音刚落,悟的电话就响起,夜蛾正道把悟叫走。
这个任务,是杰拜托老师安排的,不然悟缠着翠子没完没了了。
见悟终于离开,杰松了一口气,带着叹息的意味。和脑洞大开的翠子和悟比起来,他似乎无聊至极,平日找不到有趣的话题,也很难给人带来快乐。
他握住翠子的手:“我们回家吧。”
看着杰略微下垂的嘴角,和稍显凌乱的发型,翠子抬手顺了顺他的刘海:“你该不会是担心我跟他好上吧,噫——”
想到之前杰还怀疑过她和兰,她就起鸡皮疙瘩,怎么能这么想她呢?
她才不想谈恋爱。
那种肤浅的1v1绑定关系,给人压力很大,而且就算自己努力遵守规则,也极可能被背叛,一点都不好。
“没有,你想多了。”
他只是不太想让翠子的注意力分散到其他咒术师身上。
真的吗?她不信。
一边跟着杰走,翠子一边组织语言,回想她在“Ted演讲”里,听过的社交法则之如何安慰遭遇不高兴事情的友人。
第一条,表达对友人的鼓励和喜爱。
“杰,”她突然停下脚步,连带着杰也停下,侧过身看着她,“我不喜欢悟那种人啦,他和我太像了,我喜欢你这种!”
杰的眼睛难得睁大,就听她继续说。
“和裕美、纽约好邻居、大都会超人一样,虽然有点矛盾难懂,但行为正直、让人如沐春风的带善人!”
毕竟大多数人都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嘛。
第二条,贬低惹友人不开心的人事物。
“五条悟的术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看上去高端,实际上就是TEMU(日本拼夕夕)的快来砍一刀嘛,永远砍不到底,提不了现,和名字无下限一样无下限!”
“而且他人也不怎么样嘛,一看就不靠谱,感觉是会在别人大战的时候,去买甜品吃的人呢,等他回过神来,坏事都……”
听着翠子越说越离谱,杰忍不住反驳:“其实悟挺靠谱的,人也很好,他……”
“我知道我知道,不想听你夸他啦,”翠子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喜欢五条悟那种类型的人啦,他和我是一个类型的嘛。”
“所以,就像我喜欢你这种人一样,你也喜欢我。”
头扭向一边,杰单手捂住有些发红的脸:“翠子……”
“嗯?”
“算了,走吧,我们回家。”
他知道,她说的不是他想要的喜欢。
但嘴角还是止不住地上翘。
16.分离
2005年,9月1日。
美国加州,圣迭戈。
翠子趴在宿舍窗沿,看落日辉煌。
夕阳,落在西海岸的海平线,烧出弯弯的小缺口,附近的海水通红,云融成金箔,再往上,就渐渐变白,自然衔接淡蓝色天空。
明明色环和光谱的顺序,都是赤橙黄绿青蓝紫,但翠子却找不到想象中,该衔接赤橙黄和蓝的其他颜色。
果然,平时还是要多观察现实,理论不是哪里都能套用,她想。
张大嘴打哈欠,她眯起干涩的眼,有些累了。
这一天,她做的事情,比以往一周还多。
收拾行李,去机场,和家人朋友道别,她在9月1日17:10登机,在座位上待了快十个小时。
然后。
离机的时间是9月1日9:35。
因为时差,时间仿佛倒流,但身体的疲累还在。
驾驶着肉.体,她去办理手机卡和银行卡,还有学校宿舍的入住手续等等。
等终于进到宿舍,她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推,它啪嗒倒下,她则站在原地,叹了口气,又给它扶起来,打扫房间。
裕美真厉害啊。
坐在窗边,翠子想,办卡、交水电费、买日用品、擦灰、铺床、整理衣柜……真的好累。
她之前从来没做过这些。
再强调一遍,裕美真厉害啊。
用新手机卡,给亲朋好友们发送消息,通知换号,翠子躺在床上,不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她拿起手机放在耳边。
是裕美的来电。她嘱咐翠子注意防晒,说是刚看杂志里说,皮肤癌主要是紫外线造成的,加州太阳大,她让翠子小心点,又让翠子去拍洗衣机长什么样,要教翠子用。
“下次吧,下次吧,”翠子说,“我今天一点都不想动了。”
“好吧,那下次。”
挂断通话不久,翠子又接到兰的电话,兰让她拍点风景照,于是她发送几张来时路上的风景。
之后,她就玩着手机,不知不觉睡着,再次醒来是早上7点,手机顶部闪烁绿光,代表有讯息送达。
杰:方便通话吗?
讯息接收时间是昨晚22:36,可能刚好在她睡着之后,以往这个时间她还醒着。
翠:昨天太累睡着了,刚醒,现在要打电话吗?不的话,我再睡一会儿。
发完讯息,她快速锁屏,眼皮才盖下一半,屏幕就又亮起,杰的来电。
这么快?
翠子撑开眼皮,她还以为能逃一个电话呢。
平时,也只有杰为人细腻,打电话前会发讯息问她,方便她躲电话。其他人大多直接通话,但她真的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入侵。她也只会在实在着急时,才给别人打电话。
“喂,”她接起电话,“怎么了?”
“……”
水雾弥漫,杰捏着自封袋中的手机,坐在浴缸里,不确定要不要开口说话。在浴室说话有回音,翠子会听出来他在泡澡。
全.裸的。
或许,他不该那么快回电话,但他了解翠子的德性,再加上时差问题,要是不快速回电,下个通话不知道要等多久。
“怎么不说话?”
透过听筒与自封袋,翠子的声音有些失真。
“啊,日本这个时候差不多晚上十点?你在干嘛?泡澡吗?然后不好意思说话?”
“……”
心灵沉静下来,把尴尬的情绪扔掉,反正翠子已经发现,就无所谓了吧?
他站起身,水珠透亮,呈现皮肤的肉色,接触空气后迅速变凉,划过身体表面的沟壑,落入水面,打乱水中映影,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抬腿跨出浴池,在满布水汽镜子前,他把浴巾盖在头上。
“秋葵形的啃咬玩具在哪里买?梦幻最近对这个感兴趣,但剩得不多。”
梦幻最后还是留给了他,一方面禽类出境管理严格,证件办理麻烦,另一方面担心小鸟在十小时以上的长途运输中出事。
“我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
“拜拜,嘀。”
室内重归寂静。
这就是翠子打电话的风格,就事论事,事完断联。
擦干身上的水渍,穿上浴袍,杰看着镜中变清晰的自己,伸手触碰镜面,光滑冰冷,但他觉得该是凹凸不平,满布缝合褶皱的,带着潮湿的热。
他想和翠子联络的话,需要一些理由和话题,要有趣的,令翠子好奇的事。
除开宠物,还有什么呢?他自己?还有高专、悟和咒灵?
他现在的生活里,全部也只有这些。
2005年10月。
杰说,高专在京都还有个学校,他们两所学校之间举行了团体战,他认为京都校的风气不大好,还是东京校要更符合他的理念。
翠子说,她周周都有期中考,每天都在赶作业,项目作业不带停,准备找个实验室混履历。
2005年11月。
杰说,悟最近变得有常识了些,高专派他和悟去降伏了个“有名”的咒灵,是裂口女,之后应该也能收服些怪谈里有的咒灵。
翠子说,她去实验室打下手的申请已通过,要开始忙起来了。
2005年12月。
杰提前寄给她生日礼物,还有悟强行塞进的礼物,杰问要不要他过来陪她过生日?
翠子说,不要,期末周,没空。
2006年1月。
杰问,寒假要不要回国?
翠子说,忙,暑假再回。
2006年2月。
没有通话,也没有讯息。
2006年3月23日。
在裕美的强烈要求下,哪怕春假只有五天,翠子还是回到日本。
“下次还是得趁有半个月的寒假回来,加上暑假,一年回来两次。”裕美说。
裕美将她的房间收拾的很整洁,像新的一样,而隔壁杰的房间却落了灰。
“我不好乱动他的东西,他现在也不怎么回家,都住在学校。”
大概是找到自己的归属,有了新的社交圈,翠子想,丑小鸭回归天鹅群嘛。
当然,她不是说她是鸭,她是独狼!
“翠子,你联系一下杰,问他今天回不回来吃饭吧,难得聚聚。”
独狼给丑小鸭发讯息。
翠:你今天能回家吗?一起恰饭:D
高专的单人宿舍内,厚重的窗帘拉上,室内昏暗沉闷。
手撑着下巴,杰盯着时隔两个半月后,才又出现在屏幕上的名字,指尖敲得桌面嗒嗒响。
最开始,他就是想试试,如果他不主动联系翠子,翠子多久会联系他?
或许一周吧?
当时他想,因为在养梦幻之前,翠子也每周都有事情找他,邀请他玩游戏之类,尤其是她操作不过的部分。
或许也可能两周?
翠子似乎很忙。
但一周过去,两周过去,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她连他的生日都忘了。
不可思议,明明平时在所有人都看不出他的负面情绪时,只有翠子能发现,她就不觉得这不对劲吗?
不觉得不对劲啊。
如果翠子知道了杰的疑问,会这么回答。
她平时判断杰的状态,全都是依靠微表情、肢体动作小知识等等,当她见不到杰的人,话筒中的声音也失真时,当然就判断不出。
一个个按下按键,杰回复:晚上七点回来。
等晚上回到家中,吃完沉默的一餐,他们吃饭时总是很安静。他和翠子一前一后走上二楼,她拉开自己的门,仿佛无事发生一样,回头对他笑得格外灿烂。
“要一起玩幽灵行动吗?或者新超级马里奥?”
好不容易压下的不愉,又从腹部升到胸腔。
眯起眼睛,杰单手按住翠子的肩膀,在她茫然的神色中,推她进房间内,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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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门。
“翠子,你不觉得我们很久没联络了吗?”
绿色的猫眼盯着他,闪烁着疑惑的光。
“两个多月?很久吗?你不高兴啦,为什么?”
因为翠子完全把他忘在一边了,他本以为他对翠子有点重要。
但看着翠子满脸无辜,满心揣测他情绪的样子,杰想,算了,她就是这样,要接受,他们之间又不是过于深厚的关系。
“是和裕美一样吗?”翠子摸着下巴,“一月的时候,裕美让我每周都要主动给她打电话,不然他会觉得寂寞,你没这么要求,我还以为你不用呢。”
所以,翠子也从不主动联络阿姨,直到阿姨忍无可忍提出要求?
心态平衡了点,但“我也要”这种话,他实在难以说出口,他极少提出个人需求,尤其是这种不合常理的、黏糊的请求。
“……那生日呢?”他问。
一下子就明白杰说的是他自己的生日,翠子的视线飘忽。
“当时,确实有点忙,之后看你没反应,以为就这样了?你也不在意?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杰堵在她身前,身形高大,压迫感格外强,厚重的乌木香镇得人脑袋发晕。
“那也不能怪我,”她后退两步,“你也没说你想要嘛。”
前进一步又堵住翠子,他说:“难道说想要就行了吗?”
他拂过翠子鬓角的头发,别到她耳后。
“……行吧?大概率?”
又是不确定的话语,杰的视线扫过房内,和以往比起来格外整洁,她也还没来得及把裕美整理好的床铺堆满。
“那我今晚能留在这里吗?你给我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
蹙眉,身体向后倾,翠子神色犹疑。
她有了点性别意识,因为在学校宿舍,住她隔壁的隔壁的洋人姐们,格外开放。在某天晚上带了男友回宿舍,晚上的声音,周边人都听得见。
不好说。
杰补充:“我就坐在床边的地上。”
不上床应该还行……吧?
翠子点头,说:“好。”
“……”
有性别意识,但不多,杰放下手,盯了她一会儿,提醒她。
“翠子,如果有家人以外的人说要留宿,不能答应。”
“我知道,裕美教过。”
“……”
所以,他是漏网之鱼。
于是,这场单方面的冷战,结束于冷战发起方的莫名愧疚中,对裕美的。
第二天,杰离开。
晚上,翠子想尽快完成家人发布的每周任务,免得忘记。
她先给裕美打电话,之后又分析一通杰昨天的态度,她觉得他也想要,只是没好意思说。
于是她又打给杰。
杰说:“正在去冲绳的路上,有想要的特产吗?”
“都行,随便带点你喜欢的吧,”她问,“多久回来?我在日本待不了几天。”
“两天就能解决。”
杰的语调中,带着傲气,他对作为咒术师的自己格外自信。
但直到三天后,翠子都没等到杰的消息。
第十七章因果无常
(下一章的内容暂时放在这里赶榜字数)
咒术高专,大致上,是善的吧?
忽视要求他入学时,隐约的强硬态度,杰如此告诉自己。
但这样善的地方,却把电车难题,交到他和悟手上,要他们去送一个无辜的人去死,为了更多人的安全。
用数量衡量人的生命是正确的吗?
他们作为咒术师,似乎就是这样?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去保护数量更多的、弱小的非术师。
那么作为祭品,自愿去死的星浆体,也与他们相同?
所以,这个任务没什么问题?
不对,这其中有不对的地方,中间有哪个环节错了,心底的声音叫嚣着,但理性上的大义又说没有问题。
17.开端
咒术高专,大致上,是善的吧?
忽视要求他入学时,隐约的强硬态度,杰如此告诉自己。
但这样善的地方,却把电车难题,交到他和悟手上,要他们去护送一个无辜的人去死,为了更多人的安全。
用数量衡量人的生命是正确的吗?
但他们作为咒术师就是这样,将自身置于危险之中,去保护数量更多的、弱小的非术师。
那么作为祭品,自愿去死的星浆体,也与他们相同?
所以,这个任务没什么问题?
未来也要这么做,必须这么做吗?
不对,这其中有不对的地方,心底的声音叫嚣着,但理性上,从小到大所见的社会新闻和高专的教育理念,都说这是正确。
“要是最后,星浆体拒绝同化呢?”他问。
清脆的声响后,一枚硬币弹到空中,嗡嗡声像是冰块划过砂金表面。翠子曾跟他说过原理,空气扰动还是共振之类,记不太清,大概就像世间万物总是相互牵连那样的道理。
悟接住他自己弹出的硬币,说:“那就不同化!”
随口回答杰,悟打开手,手心里有三个硬币,他在专心研究怎么同时抛硬币,并且都抛出正面。
纠缠成结的思绪被一脚踢飞,杰笑出声,问:“没关系吗?这意味着和天元大人开战哦?”
“怎么,你怕啦?”悟斜着眼,挑衅地看着他,“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是的,我们是最强,有能力这么做。」
但非术师的子弹,击穿星浆体的脑袋,轻易击碎这种想法。
那个没有咒力的男人,也轻易击败他。
倒在地上,意识模糊,温热的液体流出鼻腔,滑落到脸侧,留下一路紧绷的触感,胸口绽开大十字的赤色血肉之花,不觉得痛,只是发凉。
男人说:“……咒灵操术啊,杀掉会很麻烦,所以专门控制了力道,你可真是得了父母的恩惠。你们这些术师,明明得了上天眷顾,却还是败在我这个咒力都没有的猴子手下,哈……”
地面变成水面,身体陡然下沉,意识落入黑暗。
不知过去多久,他耳边响起小提琴的音色,人骨作就的弓和弦,带着腥气,摩擦出两种刺耳的音调,一高一低,照固定的频率演奏,来回拉扯神经……
“杰。”有人叫他的名字。
睁眼,硝子站在旁边,她的“工作台”旁。
“衣服。”她指向旁边放着的新制服。
“理、星浆体和悟呢?”他问。
硝子背过身去,等杰换衣服:“星浆体被「术师杀手」带去盘星教,悟去追了。”
说完,硝子沉默片刻。
说实话,她几乎从不掺和别人的事,譬如,不与他人讲述自己,也不干涉他人,于是极少能真心安慰他人。
幼时,暴露对反转术式的天赋后,就是被迫营业。视而不见和缄口不言,才是在这个操.蛋的世界上,生活过得去的好方法。
但她思考一会儿,说:“那个杀手从来没有失过手,所以你不用自责。”
悟算是他唯一的失手吧,谁能想到刀都捅进脑花了,悟能临时学会反转术式,慢慢自愈呢。
安慰一句话可能不够,硝子想,杰看着温和,但实际上是十分傲气的人,她再想点有用的话比较好。
但她再次开口时,却发现背后已空无一人。
东京都内,到处都是盘星教的据点。
当杰挨个找过去,找到理子的所在地时,五条悟抱着理子的尸体,站在蚂蚁一样密集的教众中央。
这些非术师的教众,脸上洋溢着微笑,双手一开一合快速鼓掌,在为“他们在同化前杀死星浆体”而喝彩。
明明星浆体同化是拯救他们的善因。
“有弥赛亚.情节的人早晚会被钉上十字架。”
脑中响起熟悉的声音。
意外地,愤怒很少。
但困惑、恶心、眩晕、无措……混乱地涌向口、鼻、头顶,像是划开头皮,向内灌注水银,皮肉之间的连接处都溶解。
悟说,要不要把他们都杀了?
他说,那没有意义,所以没有必要。
但,他们杀了理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埋藏不该有的想法到最深处,他和悟一同离开,带着理子的尸体。
悟说,要把理子送回高专,送到她家人身边。
于是悟离开,杰走在街上,独自一人。他没办法回去,暂时,没办法面对不久前遭遇的场景。
但像是记住一段旋律后,很快就能在街边听见,刚学会的生僻字,下一本书前就能看见。人一旦认知到某件事后,就会发现它随处可见,全在朝他聚拢。
商业街的大屏幕上,在播放康斯坦丁的预告片,复古泛黄的油画中,百夫长拿着命运之矛,刺入十字架上耶稣的侧腹……
一年中,日本能有多少带宗教意味的电影?
不多。
但为什么偏偏赶在现在?这意味着什么?
移开视线不去看,放空大脑,面前的厚玻璃映照出他的身影,黑色的,像是焦糊的一团。
现在,谁才是强者,谁才是弱者?他又是什么?
再次陷入思维的漩涡,他又一次清空大脑,但身体里有个声音不断出现,絮絮叨叨,撕裂他的想法,阴冷的小提琴声又隐约浮现。
倾诉的欲望,像呕吐物一样漫到喉头,仿佛只要他能开口,就能释放体内胀到疼痛的污物。
但是不行。
悟认可他是挚友,是因为他们同为“最强”,所以他不能在悟面前,暴露悲观弱小的一面。
翠子“喜欢”他,是因为觉得能轻松相处,所以他要万分小心,不能暴露过于沉重的情感。
哈——
使劲吐出一口浊气,又大口吸入。
呼气,吸气。
这样的偏爱,这种对不完全的他的偏爱,有什么意义?
“小哥,你不舒服吗?”
路过的男人,见杰蹲在小巷阴影处,垂着脑袋,神情低落,便向他问询。
但并非出于好意。
他身材消瘦,嘴里叼着烟,穿着皱巴的套头长袖,大概几天没洗,发型胡渣也显得不修边幅。
“年纪轻轻的,别垮着脸,抽根烟,什么都好了,再不行,哥还有更舒服的东西。”
火柴划过磷面,亮眼的火花一闪而过,橙红的火焰燃起,跳动,他点燃新的香烟,递给杰。
因为自己已经陷落绝境,所以想把他人也引诱下来。
看穿男人举动背后的含义,但杰仍然接过,无法向外释放暴烈的情绪,那么向内选择伤害自己,也能带来些许舒畅。
甜丝丝的烟气在舌面散开,轻柔地滚动到气管,再钻到肺部深处。
“咳、咳。”他呛住了。
耳边传来男人的嗤笑,头晕目眩,他站起来,木然地睁着眼,双腿发飘得要摔倒,同时还有种下沉的宁静,沉到地底最深处。
三分钟后,眩晕感才消失,烟熏的干燥香气,中和潮湿的嗅觉,他抽完这根烟,在男人试图留下他的叫骂声中离开。
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回到家中,手放在翠子房间的门把手上,冰冷且凹凸不平,脚底的门缝散出微光。
按下,然后推门向里。
扔下书本,翠子飞快拉过被子,盖住只穿一件的下半身,鲤鱼打挺坐起来。
“你怎么不敲门!”她瞪大眼睛,右手拍床,“出去,出去。”
但惊吓之余,她想,杰向来不是冒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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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
平缓呼吸,她说:“好吧,你怎么了?遇见什么事了?”
她的头发像新手织就的黑色毛衣,乱糟糟的,绿眼睛看向他,松和冷静,大概在搜罗安慰人的小技巧。
杰站在门口,嘴唇抿成一直线,眼神格外平,暗冷的眼珠盯着她,一动不动。
与向内发泄一样,有时候破坏欲就是会浮现心头,站在桥上,平静的水面变得格外有吸引力,电车飞驰而过的铁轨,也像是新的道路。
要破坏他和翠子的关系很简单,有些举动,就算像翠子那样情感迟钝,也能察觉异常。
在她呆滞无措的目光中,杰径直靠近她,跨跪在她并拢大腿上,隔着被子,俯身。
湿热的呼吸靠近,带着烧焦的味道,略微刺鼻,掩盖他身上本令人安心的树木香气。
清楚听见心跳,嘴里越来越湿,是唾液在分泌,她几乎以为杰要吻她。但最后呼吸拐向脸侧,瘙痒地落在耳朵上,是与上次一样的贴脸,但更长久。
提起的心放下,她松一口气,为不用面对未知的杰感到轻松。
“你抽烟了,不好闻,这是在害我。”
她叭叭说话,缓解不安。
“地球online,玩家夏油翠子,吸一口二手烟,生命值减0.000000032年,嘀,吸一口二手烟,生命值减0.000000032年!”
没有做出一开始想做的事,杰抱着她,问:“零点、三二年,是一秒吗?”
“猜对了,真聪明!”
但数不清有几个零。
把不该说的调侃吞回肚子里,翠子推推他的胸口。
“所以,你怎么啦?”
怎么了?
硝子安慰他说,不必为星浆体的死亡自责,但那并非问题的关键。
重点是,他一直踩在脚下的某种支撑,悬浮在空中的固定踏板,松动了。
很快,他就会陷入光怪陆离的世界,被挤压变形,然后死去。
但在此之前……
杰拿起翠子的手,按在他脸侧,像是抚摸到斑驳的灵魂。
想要被看见,产生真正的缔结。
压着翠子伏倒在床上,脸埋进她的颈窝,他问:“翠,你觉得,人存在于世的意义是什么?”
身体只能微微蜷缩,但她想缩成一团,从杰身下逃走。
过于亲密的举动,受制于人的位置,泛起鸡皮疙瘩的皮肤,都让人不适。
转移注意力到问题上,翠子心想,没有意义,人存在就是存在,并且早晚会消失,没有任何意义。
但现在不适合说这样的回答。
她说:“可能,对当下有意义吧,当下的感受,自己和他人的感受之类。”
但终会消亡。
酸痛从肩颈传来,湿热滑腻的,杰重重咬住她,然后说:“撒谎。”
翠子浑身一僵,随后用力推向杰,从他身下挤出去。
受不了了,要不是看他状态不对,她才不会乖乖躺这么久,竟然咬她!
“那不是你天天想意义、意义什么的,顺着你说还不乐意了!”
“肯定是遇见什么事,你之前看做真理一样的意义被……”
击碎了吧。
磨脸的大手捂住嘴巴,把她抓回去,按在怀里。
“唔!”翠子气得反手揪他的丸子。
麻烦死了,不点出来,非要她点,说出来又不让她说。
他就是既要又要!
手被按回身前,和另一只手同被禁锢,翠子放弃挣扎,当安慰抱枕就当安慰抱枕吧,她想。
但是,他们的举动是不是过于亲密了?
肩颈上的触感还在,时间让那圈牙印变得冰凉。
咬她又是什么意思?
18.喜欢
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说话,翠子也没问杰到底为什么咬她。
总觉得不太妙。
飞机上,系上安全带,插销声轻响,翠子又想到杰,脑中冒出一个想法——
杰当时是不是在不安?
但,因为意义被动摇而不安?
对她来说,有点超纲。
游戏失败后,就换个思路开局,马里奥脚下的木板碎裂,就跳去另一个木板……
信仰没救了,那就换个信仰不就好了?
还可以回头踩一脚原来的信仰,或是干碎动摇原信仰的东西,那样比较爽。
但杰总是会把事情想得沉重又复杂。
不过这一点也很可爱啦。
透过洁净的舷窗,偌大的机场飞行区里,小小的地勤工作人员,来回忙碌,走路姿势偶尔显出开摆的疲态,翠子发自内心觉得杰很可爱。
他在很认真地生活。
但可爱归可爱,她和杰的相处方式需要改变,她们的关系似乎太黏糊,是不是稍微疏远一些会比较好?
阴影遮挡右侧视野,风拂过,有人坐到旁边的座位,翠子侧头看过去。
是个黑发蓝眼的男人,是熟人。
准确来说,她认识对方,但对方不认识她。
是两年前踩中图钉的男人,当时,男人的同伴称他为“诸伏“。翠子后来仔细回忆,想起在裕美结婚那天,有个奇怪的小学生叫她“诸伏翠子”。
像夏油一样,诸伏是个稀有的姓氏,她就听见过这两次。
仿佛冥冥之中有关系,她便记住男人的脸,又去堵住当初的小学生问话。小学生已经变成初中生,说,是因为之前遇见过叫“诸伏翠子”的人,不小心认错了。
真的吗?她不信。
现在就能验证。
与两年前相比,诸伏在脸周刻意留下一圈短胡茬,脱下那身警校生制服,穿着休闲的灰色卫衣,老成许多。
警察出国旅游,审批流程是不是很麻烦?
带着满腹好奇,翠子开口:“诸伏……“
“砰!”
矿泉水瓶重重砸在地板,不像是自然掉落,而是用力扔下。
诸伏俯身捡起他的水瓶,侧头微笑着说:“你好,我叫六川文彦。”
话音刚落,另一个男人出现,黑色长发带着毛线帽,挑眉看她俩一眼,坐在这排三个座位中,最靠走廊的位置。
“你也会搭讪?”长发男对诸伏说,带着探究的意味。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说着,诸伏把自己的手机递给翠子,“小姐,方便给个联系方式吗?”
屏幕正对翠子,单调泛蓝的光幕上,只有深黑刺目的一排字。
「不要叫出我的真名」
呼吸停顿一瞬,翠子接过手机,指尖按动,在联系人页面添加一个号码,假的,随便取个名字,也是假的,又偷偷点出本机号码,默默记住。
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是警察在搞卧底行动。第二种是公职人员犯罪后,隐姓埋名潜逃国外。
装作被搭讪的人,翠子时不时和诸伏聊天,还要应付长发男,长发男明里暗里套话翠子的个人信息。
“珠央啊,是很古典的名字,现在很少见了,背后有什么寓意吗?”
作为“搭讪者”的诸伏都没这么多话,但长发男一直在问,他露出笑容,混血的五官十分深邃,一看就知道他很受女性欢迎,现在才如此自信地套她话。
她可不吃这一套。
“我们很熟吗?问这么多?”她翻个白眼,看向诸伏,“有这种朋友,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前排的乘客都忍不住回头看八卦,后排也是。
诸伏嘴角一抽,板起脸来,把人瞪回去,直挺挺坐在翠子和长发男中间,隔绝恶二人相互的视线。
OK!翠子点头,她只是想事后向诸伏打听“翠子”的事,或许还能了解警察的卧底生活,但并不想陪他们聊一路,太费精力了。
她开始沉默不语,长发男又说几句话,她都没理,直到下飞机时,趁长发男起身没看向她们,她冲诸伏笑笑。
分别后,她把诸伏的手机号计入备忘录,准备等想好怎么保证安全再联络。
接着给兰写邮件,内容是她和杰的大致情况,让阅文艺片无数的友人,帮忙参谋参谋。
抵达学校时,她接到兰的电话。
“你终于察觉不对劲了?”兰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所以他早就看出来了,但不提醒她。
“所以你有什么建议嘛。”
翠子憋着气说,大力推开宿舍门,噪音表达她的不满。
“想过疏远他的结果吗?”兰说,“你也喜欢他吧?恋爱的喜欢。”
“什么啊,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过就是,和杰相处得很舒服,愿意主动和他肢体接触,喜欢找他玩,对他很好奇,没事就观察他,情愿安慰他……罢了。
和影视作品里要死要活的喜欢差远了。
“就是喜欢。”兰说。
“……你说是就是吧。”
翠子脱下外套,扑到床上打滚,柔软带着香气的被子堵住她的脸,让声音变得憋闷。
“喜欢又怎么了,喜欢又不一定要黏一起。”
黏一起,感情就会变得深厚,而深厚的感情与荒谬的世界相撞,就会带来悲剧,和随之产生的痛苦。
就像是裕美出事的那天,愤怒控制她的行动,并可能导致伤痛的结果,而她后知后觉才发现失控,也不为此感到懊悔。
与裕美的关系自幼培养,如今已经成型,没办法改变。但她却能掐灭新关系的建立,避免更多弱点出现。
两人像两朵低头碰在一起的花,舒适且能随风分离,可以。
两人像树根般纠缠着融长在一起,分离则遍体鳞伤,不行。
“如果结果能让你感到舒适,那随你。”
兰知道她只是想找人聊聊,实际上已经决定答案。
“那循序渐进?”她说。
“循序渐退。”他指出。
于是从四月初到六月底这段时间——
第一周,翠子照常与杰通话,杰接到电话时,回话比以往慢半拍,像没想到她还会与他通话,她们说了些家长里短,和这周看得书。
第二周,翠子发邮件说这周遇到什么事。
第三周,通话聊家长里短。
第四周,既没有通话,也没有讯息。
……
等她暑假动身回日本,他们又已断联一段时间。
抵达大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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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人往,很是熙攘,她生怕看见杰,但幸好只有裕美。回到家中,她也担心,怕他又跑来质问自己不联络。
但没有。
心脏收缩一瞬,疼痛,像枯叶脱落大树,是失落的感受,但随后就感到轻松,漂浮扩散在风中。
她就说感情很恐怖吧。
幸好斩得快。
七月中旬,兰邀请她作为女伴,参加某铃木财团大小姐的成人宴。
酒店大厦的一间休息室内,低跟鞋胡乱摆放在一边,翠子光着脚,穿着墨绿色礼服裙,盘腿坐在地上。她稳稳拿住扑克牌,在茶几上搭成一个个三角,第一层搭完,在上边叠上第二层、第三层……
咔嗒声响,密闭的空间打开缺口,门板扇出风,扑克塔轰然倒塌,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没有看向来人,翠子俯身挨个捡扑克牌:“谈完了?”
“竟然没有生气。”说着,兰端着杯香槟坐到沙发上。
“扑克塔就是要不停推倒重建嘛,就算现在没倒,等搭好了,我也会自己推。”
搭扑克金字塔是个杀时间游戏,翠子从漫画里学来,爽点就是推倒再重建,她捡起牌放回桌上。
“所以,我们多久才能走?还有盘星教的事。”
咒术相关造成的破坏,新闻总会说成是煤气管道爆炸之类,就有新闻说,在杰来找她的那天,有地方发生爆炸,爆炸点正好在盘星教的据点附近。
于是翠子猜测,杰大概是在盘星教遇见了什么事,便向兰打听这个教派。
“3月26日那天,盘星教是出了事,但消息被压下了,石部议员也不清楚发生什么。”兰说。
石部议员想拉拢他这个疑似污点,但又没找到证据的人,想咬掉他生物爹一大口肉,便邀请他来参加这场宴会,也愿意给他透露一些消息。
“盘星教背后是总理大臣(首相)的家族,总理大臣给它站台推广,它让教众投票选举总理派系的人当议员,以保证他长久当值,哪能轻易爆出问题?大概会慢慢隐没,然后换个名字又出来宣传吧。”
“真烂啊。”
翠子感叹,杰要是知道这件事,心态肯定又要崩,她重新开始搭扑克塔。
“感觉议员有把你拉到他的阵营从政的意思诶,有想法吗?”
兰透亮的眼珠子微微向上,不破坏形象地翻个白眼。
“天天和那群老头子钩心斗角也太恶心了,”他说,“只是暂时借助石部议员的能量,把家族拉垮罢了。”
家族对他的管制实在是太过,连出国都要限制。
“你呢?”兰问,“和弟弟的关系怎么样了?”
“彻底断联了吧。”翠子说。
“不难过?”
“还好吧。”
人总要向前看嘛。
虽然偶尔有点失落,比如打游戏打不过时,跑到杰房间门口,才意识到无人可找,在门口站一会儿,又走回去。
打电话给兰,兰说他才不会接触这些“幼稚没营养”的东西。
没品!
但没关系,她还有网友。最近,她在油管上找到个游戏搭子,叫「雨生龙之介」,是个阳光开朗,喜欢小动物,游戏技术高超的人。
她们很聊得来。
就是对方总想约她出门见面。
19.监听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经过裕美的允许,翠子拥有了人生第一台笔记本电脑。
欸嘿,不用再跟杰抢书房电脑。
同年,名为油管的视频网站诞生,作为互联网前线冲浪高手,翠子成为该网站的早期用户。
当时,网站上的视频不多,她注意到一个叫雨生龙之介的人,喜欢发布他去各个野生动物园的vlog,还有制作昆虫标本的具体流程摄像。
她给雨生点关注,出于欣赏,时不时给他点赞加评论,持续一年。
今年四月,她卡在某个游戏关卡,实在过不去,便做个GAME OVER死亡合集发到网上。
【雨生龙之介:需要帮忙吗?】
于是,他们认识了。
【雨生龙之介:真可怜啊,明明喜欢血腥暴力的东西,却不能去做】
刚回到家中,打开电脑,翠子就看见这条消息。
抱着电脑,盘腿坐到床上,电脑底盘后方,散热口吹风到腿上,有些痒。
【DADADA:你是说你自己吗?】
她回复。
【雨生龙之介:我是说你,小D,我可以帮你哦】
手心有些许黏腻,不自觉摸摸脖子,翠子想,雨生应该是通过她的游戏库,分辨出她的偏好。
【DADADA:说得好像你做过一样】
雨生龙之介的名字后,浮现四个字。
【说不定呢?】
双目直勾勾盯着屏幕,她快速打字。
【真的假的?几次?没被抓?】
【雨生龙之介:警察很废物】
这说的,是杀人吗?
换个坐姿,一腿曲起,一腿伸直,她拿过枕头,抱在怀里蹭蹭。
这种情况下,裕美会报警,杰可能会去找对方,并且不让她去找,兰会翻个白眼觉得对方装,并且什么都不做。
【DADADA:不怕我报警?】
【雨生龙之介:可以啊】
?
这么大胆?
坐直身体,翠子回忆两人曾经的谈话。
某日,雨生龙之介问她——
【你觉得死亡是什么?】
想一会儿,她回复:【活着就是死?仔细想想,我们每天都死亡一点点诶】
那之后,雨生龙之介和她的对话就多起来。他常常提出话题,与她畅谈畅想,譬如,血的触感,人与动物的区别,人死之前的挣扎、恐惧、不舍……
怎么说呢,感觉是和她一类人呢,比她还变态,她们竟然能就这些话题聊得火热,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雨生龙之介:终于知道,死亡来临之前,内脏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某日,雨生龙之介发来这样的消息,翠子以为他终于忍不住对哺乳动物下手,还劝说一句,毕竟,小动物很可爱啊。
从那之后,雨生龙之介就爱约她出门,得知她在东京后,说东京的名额就留给她,像是每个城市都谈一个女朋友的渣男。
现在想来……
【DADADA:东京的名额,不会是指死亡名额吧?】
【DADADA:勾引我报警,是因为有信心警察查不到?然后你能从警察那里,得知报警人信息?】
消息空档,隔三分钟,他才回复。
【雨生龙之介:上述都是骗人的哦?像真的吗?】
?
啊?
直直躺倒在床上,翠子扯紧头发,思绪不停滚动,思考其可能性。
到底真的假的?
见面就知道了吧?看他杀不杀她?
除了见面,还有什么验证方式?
这不会就是雨生龙之介的目的吧!
但想见,真的很想见。
张开嘴,深呼吸,她一字一顿地说:“不,我没有兴趣。”
说好几遍,她说服自己,没有提出见面。
但几个月过去,十月末,万圣夜那日的清早,雨生龙之介给她发送一个视频。
纽约的地标建筑,帝国大厦中,一楼中央,有座帝国大厦模型。雨生龙之介,一个橙发帅哥,抱着南瓜,在其面前高唱Lonely Halloween。
“孤独的万圣节,没有人陪我过~”
他一边唱,一边拿着南瓜扭动,安保人员很快过来请他出去。
他提起录像设备出门,又强行抱起路过的猫咪,陪他继续表演。猫咪竟然没有抓他,如同他vlog里一样,他是个很受动物欢迎的人。
【DADADA:要不,你来圣迭戈吧】
不足一秒的转圈后,显示消息已送达,她身体变得轻盈,胸腔却变得充实。
翻出衣柜里的黑大衣,她穿上一身黑的出门服装,像是要去参加葬礼。
重新抱起电脑,鬼使神差,她点开监.听.软.件。
就是那个啦,人总是会有偷窥欲嘛,就像她翻遍所有给她点赞的人的主页一样,她想。
说起来,杰还有在她身边放咒灵吗?
电脑扬声器开到最大,有极其微小的声音,像是几粒细沙轻轻撒到话筒,间隔八到十秒出现一次。
是平稳的呼吸声。
杰在睡觉。
是哦,日本现在是深夜,翠子想,但杰还在给小熊充电吗?
她还以为她们掰了呢。
翅膀扑扇的声音传来,疑似吵醒杰,翻身让衣料摩擦,翠子赶紧退出,谁知道咒术师能不能感觉到电磁波变化。
像个安息的死人,翠子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脑袋里想着接下来的计划,等待雨生龙之介抵达圣迭戈。
“Trick or treat!”
二人见面时,龙之介喊,脸上洋溢着笑容。
“没有糖,”翠子说,“都是日本人就不要拽英语了。”
龙之介摊手:“怎么突然愿意见我了?”
她说:“你总不能也了解美国各地吧,哪里能不留记录地购买工具,或化学品,哪里人烟罕至,没人会去刨地……不知道这些,没办法完美犯罪。”
他就知道小D会这么想啦。
“但我愿意为了你蹲监狱哦。”
说着,龙之介揽过她。
这句话是真的,但是,仗着身高,在小D看不见的位置,他瞟一眼她身侧的女人。
指尖染血,四肢着地爬行,皮肤苍白,长发遮脸,在他碰到小D时,全黑的眼珠转向他,阴冷浮现。
这东西像伽椰子或是贞子。
除了杀人,还会拍录像吗?
说起来,在咒怨和午夜凶铃后,日本就没出过好看的恐怖片,这两部片也被禁止播放……
偏题了,回神,根据他从家里仓库翻出来的古书,这个女鬼似乎是咒灵?但受人控制,又符合式神的描述。
小D认识式神使类型的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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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上去很专业啊,比他这个自学的半吊子术师专业多了。
龙之介放开她,笑着说:“小D已经完全把我认成罪犯了吗?真伤心,明明只是个玩笑,我只是想见你啦。”
见她一脸怀疑,龙之介又说:“那么,要和我去杀人吗?有伙伴的感觉也很不错……骗人的啦~”
翠子抠抠脑袋,里面一团乱麻。
之后,龙之介就像个正常人一样,拜托翠子带他去标志性地点打卡,在各个商店里问来问去,但就是不买,惹来店员白眼。
又离开一所商店,翠子想通,不能深思精神病人的想法,理解不了,好奇就直接问。
“你杀的第一个人是谁?”她问。
对于连环杀手来说,杀死的第一个人通常对他们有重要意义,或许,还伴随着强烈的倾诉欲,以宣扬他们走上此路的正当性。
果然,龙之介打开话匣子。
“是姐姐哦,亲姐姐!”
“我不太喜欢她表现出来的亲情,黏稠得恶心,明明父母都是冷漠的人,怎么会养出她那样的人呢?”
“所以,我把她做成了人偶标本,藏在……啊,不能说呢。总之,不向我索求情绪的她,让人舒服多了。”
还能这么做吗?似乎在情理之中,这是翠子的第一个想法。第二个想法才是,所以,是真的连环杀手?
“小D,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吧。”
脸上带着红晕,龙之介拉着翠子跑进小巷深处。
“侦探游戏。”
龙之介笑着,像是捏碎石榴,红色汁水染上他的脸。
“如果,你能找到我杀人的证据,我可以让你杀了我哦?还会教你,怎么抛尸,才不会被警察发现。”
任由龙之介拉着她的左手,翠子说:“你这么好心?”
“哈哈,作为交换,小D,你千万不可以在日本落单哦,被我抓到你只有一个人的话,你也要自愿被我杀掉,怎么样?”
让那个式神使,把讨厌的东西收走。
不落单,听上去简单,但调查龙之介曾经的事,总要去一些人烟稀少的地方,对翠子来说,亲友也没有多到能随时陪她。
而且,在家一个人,算落单吗?
所以重点应该是,不能让龙之介找到她的所在地,或者找到了,也不能让龙之介认出她是她。
“好啊,”她说,“但游戏是你提出的,我拿课余时间陪你玩游戏,你总要先给点定金作为报酬吧?”
“嗯?”龙之介歪头,“可以,你想要什么?”
沉闷的一声响,像是用橡皮筋弹出自动铅笔,砸在墙上。
龙之介低头,他的裤管破开小洞口,大腿酸麻发胀,热流从穴口涌出。
“加州限制外出隐蔽携枪,所以,为了我不被抓,麻烦你拖着这条腿回日本,说是不小心卷入了黑恶势力混战吧。”
她语气平静,只有绿眼睛闪着光,出门前,她就想到或许要这么做,只不过不是打腿,而是「正当防卫」爆头。
“需要我去买点止血和消毒用品给你吗?免得你死了,我们还没玩游戏呢。”
“哈哈哈——”
龙之介大笑,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到地上,按住伤口,想抠进去仔细感受其中痛意,但又考虑到感染的问题。
“行啊,”他说,“去帮我买点医疗用品。”
“然后,我们寒假再见。”
20.初吻
「我和龙之介是不同的。」
翠子想。
至少她不会想杀亲朋好友,也不会在大街上物色猎物。
只会像捕蝇草一样,等食物自己爬进嘴里,她只用做吞食的那一步。
2006年12月24日,第二天就是圣诞节,甜品店内人来人往,年轻人们来购买送给恋人的小礼物。
翠子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戴着手套、棒球帽、墨镜和口罩……全副武装,脸上浅蓝色的布划开一道裂口,吸管能从那处伸进去,伸到嘴里。
她像个诡异的贼,抱着电脑打字,像在从事一些违法犯罪活动。
“翠子!”
裕美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前几天,她听翠子说想陪她一起上班,还挺欣慰,这孩子终于愿意出门走走,说不定,她还能让翠子当托,在店门口试吃,并大喊一声“好吃”来吸引顾客。
但是,翠子穿得像传染病病人一样,进店的顾客都要多看她几眼,有些直接转头就走。
这可是她自己的店啊!
两年前,出差推销遭遇灵异事件后,她就向老板申请调岗,老板以为害她遇到歹徒袭击,觉得愧疚,便让她作甜品学徒。
今年年中,她勉强攒够本金,租一间店面,开启自己的事业。
“家里是没有网用不了电脑吗?”从柜台拿一瓶外带的葡萄汁,放在翠子面前,她说,“别在这里鬼鬼祟祟的。”
“等一下,等一下啦,我马上就好了。”
翠子在查龙之介的消费情况,看他有无交通运输记录,防止他突袭东京,要是还能确认他不在家乡,她就去他老家找线索。
“好了好了,我走。”
收拾好东西,拿上果汁,翠子起身,准备去人多的公园里,和老奶奶们待在一起。路上要避开年轻人多的街道,她怕有人因为她装束奇怪,拍下来发网上。
绕道去平时没人的小道。
冲!快速路过!
然后,她看见了杰。
黑色铁栏杆铸成网,像砖缝一样密集排列,靠近她这边,长凳般的木制树坛围着颗木兰树,两层楼高的冷风中,洁白的花颤颤巍巍。
杰坐在树坛上,手肘撑着膝盖,脚边的咖啡罐倒下,边缘,棕黑液珠似要滴落,他身旁还有打开的瓶装咖啡,瓶盖内熄灭半截香烟。
香烟刚灭不久,大概是抽到一半,发现有人过来。
事实确实如此。
先是感知到咒灵,然后翠子那属于非术师的微弱咒力靠近。
昼日昼夜祓除咒灵,身体沉重疲惫,他坐在原地,没有动身躲避,只按灭燃烧的香烟。
「猴子」
看着非术师们,在他面前祈祷、抱怨、恳求、命令、感谢、谩骂……他脑中浮现这个词汇,带着密集的鼓掌声。
他大概是动物园的看客?
谁知道呢。
翠子也是「猴子」吧。
是吗?
捏着咒灵球,舌根涌上酸味,视野先是泛花,眨几下后才变得清晰,翠子跑着,出现在道路尽头,向他跑一段,才注意到他,停在原地。
她不像其他非术师那样变了形状。
和之前一样。
背着老土的双肩包,在不算冷的天气里,裹得很厚实。
估计她在想,是和他打招呼,还是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走开。
然后,她会和他问好,话题会选他抽烟的事。
“好久不见啊,杰。”
如他所想。
翠子走到不用大声说话的距离,一米不到。
“除了老生常谈的致癌,抽烟还会让人变丑、阳痿、味觉退化……我就说说,免得你不知道,知道了还要抽就随便你,respect。”
“……知道了。”
事实证明,就算他提前预判翠子会说什么,她还是能就地刨出新赛道,让他尴尬。
但不讨厌,像是从现实题材,跳到无厘头喜剧的片场,箍住胸口的压力松开稍许。
他强行提起嘴角,恶心感翻涌。
算了,在翠子面前没必要装。
面无表情的,他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翠子歪着脑袋,在认真思考什么,隔十秒钟才回话。
“你抽烟,除了因为压力大,还因为咒灵难吃,抽烟能使味觉失灵吗?”
眼睛微微睁大,握紧右手的咒灵球,杰望着翠子,不理解,他从来没在翠子面前降服过咒灵,她是怎么发现的?
问完那句话,翠子意识到出大问题。
最近,为调查龙之介的行踪,她学了点灰色网络技术。在干正事前,为了不被抓,她先去扒自家电脑练习,发现杰曾使用过的游戏论坛。那个论坛还存在,但已经停止运营维护,没有人管。
这不正适合给她练习吗?
然后她就发现,杰在那上面探索过术式,后来还私信网友「火辣汉尼拔」和「冠军宝可梦大师」,发送感谢金。
她所知的「咒灵操术」就只是宝可梦,但照逻辑,应该还和火辣汉尼拔提出的「吃怪物,吞噬进化」有关。
结合抽烟对味觉的作用……
杰该不会因为她的问话,倒推出她认识了雨生龙之介吧!
那就算杰不阻止她,也会跟裕美告状。
不要啊。
但杰应该没那么聪明?
她大步上前,走到杰双.腿.间,弹他个脑瓜崩,打断思绪,塞葡萄汁到他手里。
“裕美的爱心果汁,请你喝。”
杰右手抓住果汁瓶和咒灵球,脑袋发胀地痛,思维也混乱,不知道是咖啡因摄入过量,还是因为突然见到翠子。
在他的感官里,翠子与其他非术师格外不同,似乎能把本不可逆的、对芸芸众生升起的厌恶,回调一些。
但也只是似乎。
在翠子的目光中,他张大嘴咽下咒灵球,本来已经麻木的味觉,又变得敏感,作呕得泛出生理眼泪,像是故意逼他流露出脆弱的一面。
喝下果汁,冰凉的液体划过食道,只在咽喉深处留下刺痛的酸苦,美好的味道全被咒灵掩盖。
他说:“没有用。”
“那要什么比较有用呢?”翠子问。
“……”
片刻沉默。
“你愿意帮我吗?”杰问。
“如果能?”她答。
回神时,她已经坐下,坐在杰的腿上。
眼前棕黑的镜片消失,口罩带着水汽褪到下巴,在脸上划出冰凉的湿痕。
视线堵住,只剩温热的葡萄香气。
先是覆在外面,再试探伸向里,在她张口时,温和地与她纠缠在一起,酸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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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不仅是味道,表面的触感也像是加热的葡萄,柔软饱满。
不自觉拂上杰的胸口,呼吸交错,节奏紊乱,她想拉开距离调整一下,却发现动弹不了。杰环住她的腰,按住她的后脑,她整个人都被禁锢。
于是,从舒适到指尖发麻的感官中,她清醒过来。
这不对劲吧。
他们不是能做这种事的关系吧。
抬起发软的手,强行挤到两人脸间,推开杰,他暗紫色的眼珠盯着她,在等她的下文。
但翠子的手机响起,是裕美的来电,她试图起身,又被按回去。
于是她选择不接,但杰拿过手机。
接通。
接吻。
“翠子,你走到哪里了?电脑充电线忘在店里面了,你回来拿,还是等我晚上带回去?”
紧张得浑身冒汗,又一次把手挤进两人之间,推开杰,然后手被抓住,她扭过头赶紧说。
“晚上,晚上,拜拜!”
她刚松一口气,杰开口:“阿姨。”
与他严厉的、控制欲强烈的父母不同,裕美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从来不强迫别人做什么。
他时常想,翠子身上的自由感是否来源于她?而他身上也延续父母,想要调伏控制一切,使其走向他所预想的道路。
“嗯?杰?你和翠子在一起啊。”
如果,裕美知道他和翠子之间发生什么事,会变得恶意吗?
他抓住翠子试图捣乱的双手,说:“嗯,我亲、嘶唔。”
翠子龇着大白牙,啃在杰嘴上,上下嘴唇给钉咬在一起那种。
趁着他吃痛,她挣脱开手,抢过手机,松嘴:“我们在打架,你别管!”
嘀,挂断。
站起身,溜远几步,她深吸一口气,说:“你抽烟也好,甚至吸毒也行,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都支持,但不能影响我其他重要的人啊。”
杰捂着嘴,放下手时,唇周印着明显的两排牙印。
看上去很痛的样子。
“咳咳,”她咳嗽两声,补充说,“我不是针对你,要是裕美自己说想要自杀,我也不会阻止她,但她说要拉着你一起,我肯定也不同意。”
她脱下书包,抱在身前,从里面掏出张一次性口罩,放在杰身边。
一口气说完想说的,没有新的话题,她有点不自在,风吹过脸上的小绒毛,唇周的触觉格外敏感,她避开杰的视线。
杰大概在看着她,用深究的、过于关切的目光。
她回应不了同样的眼神。
仔细想想,她对蜘蛛侠的喜爱都没挺过“七年之痒”,蜘蛛侠还是抽象的、完美的角色,面对现实的、有缺陷的人,喜爱只会消磨得更快。
装作没发生奇怪的事,翠子草草说几句告别词,快步离开。
留在原地,逐渐变冷的冬天,树上仅剩的一抹绿也变得黯淡。
如翠子所说,就算是裕美求死,她也只会列出利弊,仍由对方选择吧。
杰想,悟是看不清他,但翠明明知道,只是不制止他滑落。
甚至,她会对他滑落到哪里感到好奇,在她眼里不是滑落,滑落是由好到坏,但她的标准里几乎没有好坏之分。
他想,如果翠子是咒术师,一定会因为淡漠而咒力不足。
只是如果。
21.蜕变
再一次回到日本,是2007年6月中旬。
东京太小,翠子担心像寒假那样,又碰上杰,一回来便四处漂泊,踩点龙之介去过的地方。
她和龙之介的游戏仍没有结果。
不知道那个狗东西在哪里藏尸。
当她跑到关西地区时,正值八月,太阳烤得空气扭曲,几个黑衣人蹿出来,“请”她回东京。
是兰的人。
“到处乱跑做什么?”
木椅上,翠子坐姿端正,面对面,兰靠在皮沙发上,像审问犯人一样审她。
自从翠子学会些网络技术后,兰就常常找她干活,调查上流社会的阴私。本想着她暑假回日本,可以把人接面前盯着,免得她摸鱼。但连给她打几个电话,都发现她不在东京。
这合理吗?这不合理。
一个死宅,怎么会到处乱跑呢?
“所以,你去干什么了?”
宝石一样清透的眼睛眯起来,带着薰衣草的香味,兰走到翠子面前。
贴在椅子上,翠子想,首先,侦探游戏是不可以暴露的,果然还是把杰抛出来吧。
她睁着真诚的大眼睛。
“其实,寒假的时候,我偶遇到杰,发生了让人压力大的事情,东京太小了嘛,怕又遇到,我就跑出去了。”
“哈?”
眉头微蹙,兰像敲西瓜一样敲翠子脑袋,咚咚响。
“你和他上次不就结了,我在你身上砸钱,是为了让你整天纠结这些?不会还影响学业了吧?”
“没有啦,我还是全A!”
翠子赶紧反驳,绝不希望兰在这点怀疑她。
这可是她吃饭的家伙!
而且她知道,虽然她是靠自己考上冰帝、去美国读书,但平时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连监听器都搞得到的底气,来自于兰对她人生规划的喜爱。
兰老板可太重要了!
“我八月中就要回学校,因为通过了一个教授的实验室项目申请,虽然本来是想跟着他出海,但做实验也行,至少不是打杂了!”
兰挑眉,满意地点点头,见状,翠子赶紧转移话题。
“那个诸伏的事?”
和龙之介这种“普通人”不同,诸伏是保密级别的公职人员,翠子可不敢随意调查,便让兰帮忙看看,有没有渠道了解。
“长野县有个叫诸伏高明的警察,他有个弟弟叫诸伏景光,你遇到的是弟弟,大学毕业后就没有社会记录,就是卧底。”
“那「翠子」呢?”她问。
虽然打电话问过诸伏景光,他说没有叫“翠子”的亲戚,但翠子还是觉得有问题。
兰坐倒在沙发上,陷入其中,他翻个白眼:“没有这个人,那不就是十岁幼儿的胡言乱语,你纠结多少年了。”
说着,兰又想到一件气人的事,视线向下,翠子双目无神,已然神游天外,把刚才的紧张忘得一干二净。
他幽幽开口:“你相信世界上有鬼怪吗?”
“我不信这些的。”翠子头都没抬,随口回答。
嘴角一抽,兰抓起沙发抱枕,扔向翠子。
“夏油杰就是咒术师,你跟我说你不信?”
脸接枕头,等枕头掉地上,翠子才反应过来,调整一下眼镜,摸着脑袋吐舌头。
“诶,你知道啦,嘿嘿。”
翠子肯定老早就知道世界真相,但跟水泥封心一样,始终瞒着他。
兰又扔一个枕头,翠子竟然成功躲开,她自己都惊讶,大概因为回日本后连日奔波,锻炼了这具平日不运动的身体。
她解释:“我又不是故意瞒着你,咱们又看不见咒灵、也感觉不到,知道了也没用,遇到了,就当是遭遇灵异事件嘛。”
滑下板凳,她蛙跳到兰身边,拍拍沙发,问:“话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一看她就是故意卖乖。
但告诉她也行。
兰说:“石部换了个新大腿,是咒术界的人。”
“普通人的社会高层也与咒术师有关吗?”
“他们有延长寿命的办法,一代代积累下来,当然能掌握上层核心,像石部这种家中都是非术师,只是个议员二代,和他老师那种纯草根农民出身,才是特例。”
那位草根出生的首相她听说过,实施过很多对民生有利的政策,只是从政后坐过几次牢,当上首相后也很快被拉下马。
“那石部现在是换立场了?从非术师草根,到术师门阀?”她问。
“权宜之计吧,他在非术师的议员里,也是被排挤的,毕竟没有家族背景,领他进门的老师也去世了。”
这世道,普通人向上爬真难啊。
脑袋趴在沙发上,从动物身上剥下的皮,贴着她的脸,带着死亡的气味。
她想,文明社会的资产、权力甚至知识,几乎靠代代相传,只有小部分能通过违法或合法的方式漏到平民手里。
包括她,她能在大一末就申请到不错的实验项目,也与岸边叔叔有关。
总觉得,是有点烦人的规则。
如果推翻呢?有办法推翻吗?推翻之后呢?新的垄断者出现?
照兰所说,现代日本是被咒术师垄断,那杰是不是机会大点?
他现在在干什么?
「咒灵的来源,是非术师外泄咒力的集合,只要有非术师就会有咒灵,而术师不会生成咒灵。」
这是杰今天才知道的事实。
也就是说,无辜的术师们,夜以继日燃烧生命、付出生命,去祓除咒灵所保护的,是罪魁祸首?
那他们所遭受的苦难算什么?
为了咒灵一般恶臭、自己诞下咒灵的非术师们,值得吗?
思索之时,暗光闪烁,他又祓除一只咒灵,如过往做过无数次那样,木然地,张开嘴,塞进口腔。
馊臭味的抹布碾压舌面,百足虫的脚般摩擦过咽喉,痛与涩从舌根中心,蔓延到腮帮,他前倾上半身。
“咳、咳,呕。”
明明是忍受过无数次的事情,这次却叫人发呕,黄绿色液体从食道涌出,落在地上,似乎是酸苦的。
是什么?胆汁吗?
算了,无所谓。
说是紧急任务,所以离开高专时,没来得及吃饭。
上次吃饭是多久?
忘了。
擦擦嘴角,他直起身,朝小巷外走去,恍惚中,脚下涌出暗红色的液体,潺潺流向尽头的山,由血糊的苍白尸块堆积而成。
悟、夜蛾老师、灰原、七海……他看见七零八碎的他们。
“可恶!明明说是毫无难度的二级任务……”
停尸间内,温度极低,七海靠在墙上,原本自持冷静的他,叫声崩溃。
面无表情地,杰轻轻拿起白布,盖在另一位学弟身上。
从指尖传来的凉意蔓延到身体各处,那是一种无力感,他不是最强,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灰原雄,是他遇见过的人中,最乐观善良的孩子,活泼、积极、话多、好动,现在却一动不动躺在这里,血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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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问灰原,他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吗?他会笑着说愿意吧,他就是这样的好孩子。
但他愿意,就是对的吗?
那不就是翠子那种放任的思想。
回过神来时,他听见翅膀扑闪的声音,梦幻躲在窗帘背后,离他最远的地方。
而他的手掌,像灰原那样血肉开绽,几能见骨,嘴里满是咸腥味。
翠子会放任,是因为她从不在意未来美好,不知美好为何物,她只是四处取材,用积木构建她的城堡,觉得不对就推到重建,她喜欢不停搭建它们的过程,没有尽头。
那不行。
他要抵达某个绝对的、完美的未来。
2007年9月9日。
他遇见两个被关在笼子里的幼童,看身形约莫三、四岁,满身脏污,脸颊肿胀,被虐待得看不清五官。
她们是术师。
而非术师的加害者,在一旁嚷嚷,说,让他杀了两个小怪物。
脑袋生疼,针刺太阳穴那样痛。
所以。
到底谁是强者?谁是弱者?
该被保护的是谁?
该被偿还的是谁?
什么才是更美好的社会?
凭什么我和我的群体,要为这群猴子牺牲?
一声轻响,最后的丝线绷断,他笑了笑,指着室外,孩子们看不见的地方,对两个猴子招手。
“我们,出去谈一下吧?”
月光下的土路,能看清一些木屋门口,放着篮淡雅的金色菊花。对了,今天是重阳节,在日本,大概只有特别传统的地方,才庆祝这个节日。
菊花正好可以用来祭奠。
但对它们来说,是不是太奢侈了?
一个、两个、三个……
猴子发出惨叫声,然后吸引来更多的猴子,它们的声音隔着暗色的咒力,离他很远,但温热的血却溅在他身上。
它们生出咒灵,咒灵再将它们杀死,善因得善果,恶因得恶果,因果循环,再符合自然规律不过。
逐渐地,世间安静下来,天也认同他的想法一般,一只凤蝶落在他的指尖,轻轻扇动翅膀,吮吸指缝里的鲜血。
夜色中,火光晃动,隐隐映照出蝴蝶翅膀的颜色,天鹅绒般的森林绿。
愣住一瞬,他眼神黯然,沉默几秒后,指尖按向掌心,就要把她碾碎。
“啊,是蝴蝶。”
棕发的女孩,光着脚,从屋内跑出来,跌跌撞撞踩出一路血脚印。
因为从未接受过教育,她也不觉得满布村中的断肢残身可怕,她们也经常被打呀,她的腿现在还没好呢,这不是正常的事吗?
她只是好奇地望着杰手上的蝴蝶:“我在窗沿上见过她!”
“……菜菜子。”黑发的女孩更为内向,远远地叫双生姐妹的名字,眼睛时不时瞟向杰。
“妈妈说,蝴蝶会蜕变,真的吗?”菜菜子问。
没有捏死蝴蝶,杰蹲下身,将其递给女孩,看着她拢住蝴蝶。
他说:“蝴蝶已经蜕变过了。”
但他还在进程中。
从肉虫变成蝴蝶,要先疯狂进食,固定身躯在树枝上,蜕去过去的皮,成蛹,溶解自己变成浓浆,重组,然后才能得以新生。
他还未彻底蜕去过去的皮。
父亲约他后天在家中见面,说要谈谈他未来的事。
他已经选好未来了。
看向离他有几步距离的黑发女童,他温柔地笑着,问:“你们想和我一起去东京吗?”
22.她在耳边
主母的独子患病后,父亲就将他们接回家族,说是之前忽略了他们,从今以后一定会认真对待。
好笑,明明一开始连姓氏都不愿分享。
不过是怕婚生子病死,成为无嗣之人,在家族的老古董面前失去话语权。于是捡回不知何时犯下的错误,想要将其包装,奉给家族。
所以,第一次见面,他就砸了亲爹的头,花瓶碎裂的声音清脆,血也给焦黄的皮肤增添多彩。
漂亮多了。
睁开双眼,灰谷兰推开眼罩,又躺半个小时,才从床上坐起身,手机时间显示2017年11月30日14点。
今天也睡够十小时,皮肤状态良好。
去到盥洗室,镜中的男人一头紫色中短发,其中挑染几缕黑色,他洗漱护理完毕,慢悠悠做好发型,去衣帽间挑选、穿上定制西装,时间又过去两小时。
盯着全身镜中的倒影,他想,已经三十岁了,之后保养起来会更麻烦吧。
看来,死在十九岁也不全是坏处。
离开卧房,去到大厅,六十层楼高的玻璃幕墙外,没有任何遮挡,阳光刺进来,照得地面上摆放的枪械整齐反光。
“龙胆,收好你的新玩具。”他说。
电视在播放UFC格斗赛事节目,时不时传出主持人的激动解说,但总体声音开得很小,龙胆怕吵醒兰后挨训。
站在沙发上,龙胆回头,笑嘻嘻地向兰挥手。
“大哥,你醒了啊,好的好的。”
“楼下有两个熟人,花垣和Mikey,在58层会客室等着,说要见你。”
“「三相教」的最近动向放在那个台子上。”
顺着龙胆的手指过去,台灯下,几张光滑的A4纸,兰拿起他们,对齐,进入电梯。
这些年,他新增个爱好,给夏油家仅剩的存活者找麻烦。
那家伙成为盘星教、也就是三相教的教主。同时,也是个未向普通民众公开的,屠完某个村庄,并杀死自己全家的通缉犯。
快速浏览资料,兰发现,教会成员在东京和京都的出没记录变多。
是要在这两个地方做什么?在咒术高专附近也有普通教会成员路过盯梢,目的在那吗?
等会儿就匿名举报给咒术协会,像他之前做过无数次那样,总有几次能猜中起效。
推开会客室大门,两个黑发男人坐在沙发上,一个身体板直,紧张得额头冒汗,一个松松垮垮瘫坐着,看见他后“嘿”了一声,和翠子差不多德性。
前者,是那个阻止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人的“小学生”,叫花垣武道。后者昵称Mikey,组织过不良团体,他加入过一段时间。
都算是曾经对他有帮助的人,所以龙胆才放人进来。
“什么事?”他坐在他们对面,翘起二郎腿。
“那个,下午好,其实,我想说、那个……”花垣磕巴半天没能说出口。
“他想说,他有回溯时间让你回去救人的办法,让你别干违法犯罪的事了。”Mikey替花垣说。
话音一落,花垣吓得跳起来,试图解释清楚。
“其实,我是个重生者。”
兰这才从上一句话中回神,沉下脸色,不善地看着两人,宝石般锐利的眼睛像要将人划伤。
先不说回溯时间有多离谱,他们怎么知道他暗地里的产业,又怎么知道他因为翠子一直在针对三相教。
能钻法律漏洞或是不被发现,就不叫违法犯罪,他一向做得很小心。
花垣继续说:“十七年前,我和Mikey做了上一世没有做过的事,我们上街,然后不小心撞倒一位女士,正是翠子小姐的母亲,导致她们成为夏油家的成员,也导致她们的死亡。”
“这不是你们该知道的事。”兰说。
官方没有报道夏油家的惨剧,对外宣称夏油夫妻去美国探亲,三人一同失踪,普通人只能查到这些。
“这就证明有时间回溯啊,我们亲眼看见的,还差点死了。”Mikey说。
真恐怖啊,那个人带着血从家里走出来,看见那人的时候,耳边响起脑袋被重击般的嗡嗡声,幸好他和花垣装作偶然路过,蹲在地上捡树枝玩的幼稚男高,假装没有看见他,竟然混了过去。
他是不想再去救那个叫翠子的人了,但是花垣……
花垣致力于不断回溯,让曾经认识的所有人脱离不良,重回正途。
在发现他明明成功制止兰杀人,兰却依然走上歧途后,他展开调查,发现上一世好好的翠子,现在竟然失踪了?
怎么想,问题都出在他们那一撞上,是他们导致的悲剧。
愧疚爬满他的心神,这哪能不救?
于是他不断回到过去,但尝试很多次,只发现对方已经死亡的真相,却始终改变不了结果。
将事情经过精简讲述给兰,他又开始解释回溯的规则。
“回溯的能力,是上一个重生者传递给我,我想将它交给你,因为我很难快速得到翠子的信任,一直失败。”
“要回到过去,需要两个人,两个同样发自心底觉得,哪怕自己死亡也要制止某件事发生的人,一个作为重生者,一个作为锚点。”
“重生者带着现在的记忆回到过去,尝试改变,然后触碰锚点,回到改变后的现在。”
“重生者只会拥有自己一路所见的记忆,而锚点,会拥有两个不同发展的所有记忆。”
“Mikey已经有一百多年的记忆了,再作锚点可能会出事,所以我们才来找你。”
揉揉太阳穴,兰在思考,这时间回溯听上去挺绕挺真,至少从他看过的电影里找不到同款,但是……
他听过那什么时间悖论,是什么来着,算了,头痛,原理上的东西,让翠子去想好了,如果是真的话。
“所以,怎么交给我。”他问。
“请伸出手来。”花垣伸出手。
疑心渐起,但兰也试着伸出手,花垣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紧,和男人这样握手有点恶心。
三十秒后,花垣松手,说:“好了。”
?
兰皱起眉头:“就这样?”
花垣点头。
“……然后呢?”兰迟疑地问。
“有几种方式,我第一次回溯,是在锚点的视线内,达到濒死状态,自杀也行。第一次之后和锚点握手就行,还有……”
?
兰的眼神冷下来。
他看起来像傻子吗?这两个人想当正义使者想疯了,用这种手段骗他自杀?
有病吧。
他刚才竟然稍微有点信了?
站起身,从怀里拿出枪,拇指抠开保险,他指着花垣的脑袋。
“看在你们帮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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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份上,死前,可以列个遗愿清单,三条,我看心情决定帮不帮你们做。”
这么说只是为了仪式感,没有别的特殊理由。他们这种一看就是敌对势力派来,不尊重他,胡编乱造一些东西,就想毁灭他的人,就该去死。
两声枪响后,他离开会客室,打电话让龙胆来处理尸体,他可不想让衣服溅到血。
“哇,好歹相识一场,这样太坏了吧?”
龙胆说着,娴熟地把人装袋,联系下属中的清道夫。
“夸得不错,”兰说,“就是要当坏人才能过得好。”
世界运行的规则就是如此。
处理好身上的硝烟味,兰回到顶楼,只剩他一人,龙胆处理完尸体,就去和狐朋狗友们出去鬼混。
回到卧房前,他脚步一顿。
卧房门把手是阶梯形状,从轴承到把手最靠外处,逐级变薄,是专门的设计,几年下来,他已经看惯。
但今天感觉有点不一样。
和他自己开关门后,留下的角度不同。
谁能像这样找过来,他大概知道。
进去会发生什么事,他也知道。
但落荒而逃未免太过丑陋。
站立片刻,他转动把手,慢慢开门,低沉温和的男声传来,在落地窗前的位置。
“……因为长得好看,所以不想让它死?那可不行,要有原则哦,它可给我的家人添了不少麻烦。”
长发男人穿着宽大的袈裟,独自站在窗前,夕阳的红,落在田相衣的绿格子上,呈现出黑色。
他身边的矮桌上放着本书,《故事》,有不久前翻阅过的痕迹。这是本好莱坞编剧书,曾经翠子为应对兰的提问,边看电影边看这本书,上面留有笔记。
原来这本书还在吗?兰想,他还以为搬家时弄丢了。
这是兰最后一个想法。
巨大的达摩不倒翁落在他身上,毫无阻碍,仿佛其底下的人没有骨头般,实实在砸地上,扎实沉闷,液体飞溅之声黏稠。
“这样就看不见丑陋的死相了吧?”
咒力压迫下,玻璃骤然破碎,杰向面前的缺口迈步,刚要跳出去却顿住脚步。
“嗯?想要那本书吗?”他走回去,拿起桌上的书,说,“全是猴子气味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又一次翻开这本书,老旧弯曲的书页掠过手指,熟悉的字迹在眼前晃过,「爱情故事」、「拯救挚友」、「怪诞」、「救赎」、「惩罚」……
捕捉到几个勾画过的词语,杰抬头望过来,身后盛开粉色小花,比出“耶”的手势,凑近,故作可爱地笑,眼睛弯弯的,像是小学教科书里的插画。
“哈哈,我们不会是电影里的人吧?那还真是符合心意的剧情,我和新家人在一起很愉快哦~”
血液逐渐变凉,蔓延,爬到脚底,浸过草鞋,染上白袜。
他收回手,脸色垮下来:“是啊,哪个影视剧角色,要考虑怎么洗掉袜子上的血呢?”
狭长的眼睛变得冷酷,他放出火焰的咒灵,点燃窗帘、椅子、沙发、床,书柜重点关照,然后转身从六十层跳下。
解决碍事的猴子,接下来,继续去推进他的大义。
杀死所有非术师,创造只有术师的世界。
“通灵王看多了,这是抄袭麻仓好的台词吧。”
她在耳边吐槽。
23.剧烈跳动
最初的生命,诞生于海洋。
从无机物到有机物,再到细胞,像是慢慢堆积的必然结果,又像是从无到有的突变,过于奇妙。
一开始选择海洋生物学,是因为岸边叔叔推荐的教授研究这个领域,或许会方便未来发展。
现在,翠子才认识到其中有趣之处。
暑期末刚返校,她本是要去实验室工作,却因为实验所需设备没有送达,工作无法开展,教授决定带她们去野外实践。
挨个翻起海螺,看里面有没有寄居蟹,举着望远镜,观察鲸鱼拍水,打捞垂钓附近的海产,开橡皮艇,在浪花中追海豚……
提着桶回学校时,她哼着歌,身上变黑好几个度,胳膊和锁骨上,分界线清晰,希望回到日本前能养均匀,不然裕美肯定会唠叨。
但唠叨归唠叨,她还想从事相关工作,以后跟着科考船漂泊在大海,或者去与世隔绝的极地,几乎只和动物接触,想想就感觉不错!
点点头,她轻敲桌上的海水缸,里面的水母照常游动,裙摆伸缩,没有受到声音影响。
手机时间从16:59,跳到17:00,可以打卡走人了。
脚步轻盈,她离开实验室,接到兰的电话,滔滔不绝地与兰讲她在海上的见闻。
说起来,今天凌晨四五点,有陌生的日本来电吵醒她。本来就讨厌接电话,还大晚上的,又是陌生人,她果断将其拉黑。
结束与兰的通话,她想,打都打了,干脆再给裕美打一个,顺手完成每周任务。
一瞬间,手机屏幕泛花,像是坏掉般,耳边闪过电子音滋滋声,但一眨眼,就恢复如初。
前段时间出海太累了?
系统选择框落在裕美的名字上,手指在拨通键下按,屏幕上冒出绿色听筒的图案,乐声响起,兰又打来电话。
奇怪,他有话忘记交代了吗?
“Ra……”
未喊完他的名字。
“回实验室,去找空条承太郎。”
不同于之前的慵懒,兰的声音冷酷,像是命令。
“为……”
“跑过去,包扔了。”
背部紧贴包的位置,突然蹿进股凉意,她站在实验楼大门口,背后是阴冷的室内,面前是太阳照得发光的地面,
“别……想、滋……快……”
电话声卡顿,汗毛根根竖起,余光中,发丝浮起,泛着冷意,本能地,她想踏进阳光。
但听信兰的话,她转身向室内跑去。
眼前,镜片浮现图案,闪烁着电视噪点,其中有座井,苍白的手从中伸出,定格动画般,黑发女人从中爬出,一瞬瞬向她靠近。
冲上二楼,呼吸急促,她扯掉眼镜,挣开背包,但眼珠一转,女人又出现在视野中,更近,潮湿与霉臭染上舌根。
楼梯栏杆划过手掌,她甩入三楼,远处走廊,教授的背影模糊。
“空、唔嗯。”
黑瞳仁带着血丝,碰到她的眼睫,井水灌入气管,腐臭冰冷,她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张口,但无法发声,也无法呼吸。
抠着脖子,指甲撕扯皮肉,如果能将其扯开,流出来里面的东西……
力气流失,她跪倒在地,失去意识前,听见教授的声音。
随后一片漆黑。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过去多久,翠子听见自己的声音。
这里没有水,但纯白的六面室内,映照出泳池一般,水波动的纹路。
她的手按在玻璃上,玻璃的另一侧,有个等人大小的人体模型,咖色麻布表面,盘腿坐在地上,没有五官,但发型与杰一样,是同样粗硬的质地,再长也会翘起。
“啊,没有五官,所以不会说话。”
她恍然大悟,随后睁开双眼。
坐起身,她在不认识的房间。手背上插着针,连接输液管,但这里不像病房,更像是酒店单人间,床对面,坐着个人。
“五条悟。”她说。
白发青年抬头,本就是海蓝色的眼睛,像是又在水中浸泡过,空无发白,带着疲态。
窗外阳光灿烂,没有密集的高楼,地势平坦,她还在圣迭戈。
“你觉得他还会来杀我,所以在这里等着,”她问,“他还做了什么?那个袭击我的咒灵是怎么解决的?”
五条悟愣一瞬,没想到翠子已经知道这么多,但很快跟上她的节奏。
“……他抹平了一个村庄,杀死全部112个村民,然后,”说到这,神经大条如他也停顿稍许,“杀死了你们的父母。”
“后面猜到了。”
嘴巴张开时,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不觉得很难过,也不觉得惊讶,只是世界蒙上一层雾白的纱,显得虚假。
当一切还是未知时,会焦虑担忧,但当有结果,已成定局,身体便也知道无力回天,失去感受。
“咒灵呢?”她问,“空条教授也有什么特殊能力吗?”
“嗯,”五条悟点头,坐在原位,没有骨头般靠着墙,问,“你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吗?作为补偿。”
他也不知道他要补偿什么,又为什么要补偿。
因为对方是杰的姐姐?大概不是,他只是对这样莫名的苦难,产生了不可遏制的同情。
从理子的事后,就是如此。
难以理解的冲动,从咽喉涨到大脑。
他本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但并非如此。
他救不了所有人,但可以尽力而为。
“那你杀了他吧。”
她说出这句话,心口像是开闸,怨气与怒气交杂着,慢慢溢出,世界变得清晰。
五条悟睁大眼睛,呼吸停顿片刻,垂落视线:“……我会做到的。”
夏油杰是他第一个朋友,他认可的唯一的挚友。
翠子呆住,张开嘴,歪着头看他,她以为他不会应下,至少不会这么快,他们关系很好,她只是宣泄地,故意那么说。
她觉得,目前,他下不了手。
“怎么杀?咒灵操使死后,他收集的咒灵会怎么样?”她说,“如果会全部放出的话,在杀他之前要疏散附近民众吧?但疏散民众要时间,他可以趁机逃离。”
“……”
他还没想这么细,甚至还没开始想。
“是有点麻烦,”他摸摸后脑勺,叹气,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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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子,“还有,我不可能一直留在美国,为了保证安全,你需要跟我回高专,接受高专保护。”
那她的学业怎么办?
“不要,”她说,“他已经毁掉我现有的生活了,我还要因为他暂停人生?不可能。”
“赶紧把他杀掉,才是对我最好的保护。”
血色染上平日冷淡的心脏,胸腔里的东西剧烈跳动着。
她向来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没什么一定想要的,但现在,她清楚,她就是想杀死夏油杰,一直会想,直到达成。
固执地不愿意回日本,等输完液,独自一人时,她站起来活动身体。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她的身影,指尖与镜中人的指尖相碰,她们同样是黑色长发,那一瞬间她似乎看到对方。
为什么突然杀死这么多人?
有什么非要这么做的理由吗?
从盘星教开始,他那套「非术师是弱者,术师是强者,强者该保护弱者」的理论,就动摇了。接吻时是在向她求救,但她觉得没必要管。之后,从「不保护」到「杀死」还差点东西。
是什么呢?
两年后,兰带来答案。
“因为绝大部分咒灵,是从非术师的负面情绪中诞生的吧,只有非术师哦。”
“术师的老东西们,就因为这一点,总是狗眼看人低呢。”
“明明是互利互惠的事,他们组织术师解决我们的不良代谢物,因此得到更高的地位。”
有前世经验,他花费两年就摆脱家族桎梏,一些容易被监听,不能在电话里说的东西,可以亲自来美国告诉翠子。
“可以解释那通电话了吧?”翠子说。
他点头,这两年,他还去找花垣了解之前没听完的信息,当然,没有告诉花垣他杀了他一次。
将经历的事和时间回溯的规则告诉翠子,花垣武道还多告诉他一条。
“如果A不想B死,却亲手杀死重生者B的话,A和B会一起回到很早之前的过去哦,Mikey和花垣就是这样。”
“我与你母亲没什么交集,所以只能回到极限救你的时间节点。我把能力交给你,你再让夏油杰杀了你,就能回到很早之前的过去。”
夏油杰是他回溯的锚点,想到这,兰翻个白眼,难以理解这种行为与感受分离的人。
“不行吧。”翠子说。
听上去是挺容易,但夏油杰回到小时候,会直接有现世的经验,从小就开恨非术师吧?说不定,从小就开始计划。
那不是增强他的实力吗!
“但,有别的就算自己死,也不想让裕美死的人吗?”兰说,“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哦,选错锚点,你就真的死了。”
裕美的姐妹双亲早已去世,平日相处最多的就是翠子和夏油杰,但他们只能确认后者对翠子,或许有那样深厚的感情。
或许花垣武道可以,但她还有别的想做的事。
“还有一个办法。”翠子说。
“五条悟大概很不想看到「夏油杰背离高专」,而这件事情在裕美死亡之前,如果以此为回溯节点……”
“但我要确认,他的感情烈度是否足够。”
24.以牙还牙
“杰,你这里有空瓶子吗?塑料的。”
卧室门打开,翠子圆溜的黑脑袋冒进来。
明明说过要敲门了。
杰从作业中抬头:“姐,敲门。”
“下次一定。”翠子说。
一看就在敷衍。
但他弯下.身,从书桌下拉出放杂物的收纳箱,问:“要空瓶子做什么?”
“学校作业,要做水火箭。”
那是什么?
五分钟后,两个人出现在后花园。
绿油油的草地上,翠子盘腿坐着。
她剪开两个空瓶,扔掉屁股,对接两个半瓶,把它们粘在一起。然后取下一个瓶盖,拿电钻在上面嗡嗡钻孔,往孔里插入个金属小揪。
接着,她想削薄瓶盖内侧的螺纹,但手持美工刀,却怎么调姿势都不对,刀片总是垂直卡着,用不了力。
坐在旁边,杰看得心惊胆战,她每个动作,刀片都像是冲她自己的手去。
毕竟,是能一脚插进下水井盖缺口,还拔不出来的人。
他伸手,说:“我来试试吧。”
接过小刀和瓶盖,他削薄螺纹,动作谨慎,瓶盖上的小揪似乎有点眼熟。
“好了。”
只递瓶盖给翠子,翠子先在瓶内加三分之一水,再拧紧瓶盖,把水火箭摆在支架,下瓶盖接通气管,来回按压打气筒,使劲向瓶内打气。
“噗呲!”
底部瓶盖脱落,火箭竖直向上飞去,留下一路水柱。
两人齐齐抬起头,水花溅到肉脸上,凉凉的,太阳有点晃眼,火箭飞得好高,有十层楼那么高。
那么,它会落在哪里呢?
后背发凉,两人齐齐后退半步。
杰转身,想找躲避的地方。
翠子也转身,想找躲避的地方。
然后,她看见了杰。
背部一热,杰双脚离地,入目是蔚蓝的天空,黑点般的空瓶在向下坠。
心脏狂跳。
翠子背靠背把他背了起来!
“姐、翠子!”他挣扎着大叫,但黑点逐渐变大,他喊,“右边!靠右!”
“砰!”
瓶子落地声清脆,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完全没碰到人,但杰挣开翠子,转身背对着她,不说话。
她怎么能这么做呢?他刚刚还帮她呢!他就不该因为好奇跑出来和她一起!
“生气啦?”
翠子凑到他面前,见他还是不说话,张开手臂,紧紧抱住他。
“对不起,我错了,没有下次,我把最后一袋草莓吸吸冻让给你?或者菊草叶的手办?”
胸口里更憋,她最喜欢的明明是葡萄味和火球鼠!
他还是不说话。
“Mua。”
突然,她亲一口他的脸颊,干燥柔软,见他愣住,又低头亲一口。
“不要告状好不好?”
脸颊烫烫的,他别过脸。
“……行吧。”
他也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反正没有砸到他。
但第二天早上,他去上学时,发现他的自行车后轮空无一物……等等,那个瓶盖上金属小揪,不就是后轮上的气门芯吗!
他还是告状了。
阿姨质问翠子,为什么拆后轮。翠子说,因为不想出门买,家里有现成的正好能用。是真话,就是这么简单离谱的理由。
背他挡水瓶,也是正好他最顺手吧!
最后,翠子失去当年的年玉(压岁钱),他获得新的自行车后轮,由翠子亲手安装。
“夏油大人!美美子不给我玩人偶!”
美美子把玩偶藏进怀里,菜菜子伸手去掏,但掏不到,于是整个抱住美美子,把她扑倒在草地上。
坐在檐廊,靠着木门,杰的眼神渐渐聚焦,落在两姐妹身上,她们再长几岁,就和他们那时差不多年纪。
“那是和美美子术式有关的珍贵品,不可以随便玩。”他淡淡微笑着,像是也有人抱着他。
菜菜子皱着脸,她们是最亲近的姐妹,理应什么都共享。
“我们是姐妹,姐妹也不行吗?”
呼吸变慢,杰起身,走过去,蹲在两人面前:“如果美美子同意的话?”
他摸摸美美子的脑袋:“不用勉强,不想就说不想。”
美美子盯着菜菜子,她倒也没有不想,只是心里紧张,菜菜子太大条了。她从怀里拿出玩偶,动作轻柔,递到菜菜子面前。
“但你不能用力捏她,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好!”菜菜子接过。
等两个孩子玩累,回室内休息,杰独自离家,一个小时后,出现在东京涩谷。
夏油宅看上去和以往一样,翠子不会管它,大概是高专或是悟在管理。从二楼的窗户看进去,他的房间几乎被搬空,只留家具,翠子的房间也是。
在花园里走了一圈,他进入室内,慢慢推开翠子的房门。
留在翠子身边的咒灵消失时,录像带也全部消失,他失去翠子的位置,如果再要杀她,需要离开日本去找,但咒术界一直死盯着他的行踪。
不过,他会想办法的。
或许是她房间原本就乱,于是没能清理干净,在木地板的夹缝中,他捡到个一字夹,她常用来开锁。
在床架侧和床垫的夹缝中,还有一张照片,她穿着初中的校服,比着剪刀手,但脸上神色刻薄,歪着嘴一副嫌弃的样子。
她一直不喜欢拍照,大概是裕美要求她拍。她一定很生气吧,在知道他杀死裕美后。
“以牙还牙。”他轻声念叨。
翠子一定会来找他。
低头,轻轻落在照片上,他想,翠子会想怎么杀他?
“空条教授,SPW财团是个有心处理超自然事件,致力于保护人类安全的组织,相信一定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
私人办公室内,翠子穿着干练的深色西装,站在空条承太郎的办公桌前,开始她的演讲。
“空条教授,您也出生于日本,又是SPW财团的高层,想必知道日本灵异事件高发,是因为较其他地区咒灵太多。”
“咒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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诞生于人类的负面情绪,而经过调查,我们知道,在日本、意大利、美国、埃及,有极少数名为「替身使者」的异能力者,有人将他们力量的来源称为黄金精神,是某种正向能量。”
“我认为,像是您当初救下我一样,这种正向能量通过研究,能广泛用于捕杀咒灵,保护群众安全。”
“美国的替身使者,多处于绿海豚监狱,我认为,可以和监狱合作,对替身使者囚犯进行劳动改造。”
“而日本方面,非术师派系的政治家,苦术师派系已久,他们也需要通过削减咒灵的数量,来削去术师高层的过高影响……”
她口若悬河,讲完她的项目计划,向空条承太郎鞠躬。
“我已经拉拢日本部分政治派系,和想寻求改革的新思想术师,但在替身使者、资金设备和研究场地等方面,希望能得到SPW财团的支持,在SPW工作期间,由我来开启并主持上述项目。”
空条承太郎双手指尖相搭,放在下巴前,打量这个刚从学校毕业,就野心勃勃的新员工。
不单纯是为了扑杀咒灵,保护民众安全吧。
大概是针对她那个咒灵操使弟弟。
“可以,”空条承太郎说着,递出一张名片,“你去联系这个人。”
拿着名片,翠子离开办公室,门外等着位金发青年,站姿局促,还不太习惯脱下高专制服。
“七海,走了。”她说。
据五条悟说,这位七海建人有点厌烦咒术师每日奔波的工作,便送过来给她当临时护卫,要是夏油杰来杀她,说不定能拖到五条悟瞬移赶来。
七海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在上一份工作中干emo了。
翠子本不想管,但怕又来一个夏油杰,还又在她身边暴雷。
她给七海画饼:“今天的事谈拢了,等我们拿到支持,你通知五条悟送点咒灵和咒具过来做实验体,放心,等咱们成功了,消灭咒灵的难度就大大降低!工作也会轻松的!”
但还是要工作,功利的社会不养闲人。
好在七海建人是个努力的小伙子,不像她,她完全不想干不喜欢的事,即绝大部份工作。
就算抱怨,七海也会挣扎着去做。
“我知道。”他说。
就是知道,才会来翠子身边当廉价护卫,还兼顾秘书的工作。
打开计划表,他问:“接下来,是要去南非吗?”
翠子调查出来那边有一群战力低下,但会制作咒具的人,也许能雇来帮她。
咒具是带有诅咒的器具,非术师也能使用。
绝大部分术师,像是豺狼虎豹,因为自身术式强大,所以不怎么使用咒具。
但体质较为弱小的灵长目,能在自然界中脱颖而出,当然是靠灵活使用工具、整合集体力量和科技进步。
“等拿到资金再说吧,现在已经过了工作时间,再联系人会招烦,拜拜,明天再见。”
说着,翠子关上公寓门,她和七海租住在同一栋公寓,但不在同一套,她不想和不熟的人住在一起。
25.加深感情
窗外的酒店花园,分布着棕榈树,它们极高,头大身细得仿佛随时会栽倒。树底下,围绕着座露天公共泳池,泳池外侧有个双人秋千。
这种只能小幅摆动的铁秋千,夏油家也有。周末天气好时,裕美会把她们赶去室外活动,她就喜欢坐在秋千上,发呆望着杰认真运动,杰时不时会看回来。
她们的相交是蝴蝶效应,一个轻微的变化就斩断她们的原生轨迹,将她们联结到一起。
她们上一世可能并不相识,不可思议。
说上一世不太准确,这个离奇的时间回溯,原理可能没有那么复杂。
不涉及时间悖论,翠子觉得,这个世界或许是像游戏,重生者则是拥有游戏修改器——
在最初的游戏中,因为在A节点发生的某件事,让事态偏离玩家希望的方向。
于是得到修改器的玩家,通过死亡回到A节点,从那处开始重新编写一份新的游戏数据。
而锚点,就像是复制粘贴按钮,要复制新数据,并定位旧数据的位置,将新数据粘贴覆盖到旧数据上,所以锚点才会有多份记忆。
这么理解的话,世界其实只有一条线,只是这条线上数据可以被更改。
原本她死了,对应「翠子活着=false」。而兰拿着修改器回来,将新数据变成「翠子活着=true」。
当兰触碰到锚点夏油杰,新数据就会覆盖到旧数据上,同时,兰回到原本的时间点,整个修改过程才算完成。
但她们不想让夏油杰有两份记忆,所以不能让兰碰到他。
这相当于修改过程一直未完成。
让这种未完成一直持续到兰原本死亡的时间点,会怎样?
谁都不清楚。
但也只能这么试试,她准备在那之前,再嵌套一层,以五条悟为锚点,回到夏油杰背离高专前,也就是裕美死前。
不优先选花垣武道,是因为他只是不想裕美死掉,运气不好的话,可能会像兰救她一样,时间非常极限,晚一秒就会失败。
这么说来,其实在这段数据里杀掉杰没有意义,它之后就会被覆盖。
但没关系,她就是想那么做。
毕竟他也杀过她一次,再加上一次未遂。
就是有点对不起龙之介,她的首杀要换人了。
“喀嗒。”
盛着肉酱意面的盘子放于身前,热气腾腾,隔着雾气,桌子上还有一个相框,里面卡着夏油杰的照片。
当时,他趴在手臂上打瞌睡,脸挤变形,她想拍他的丑照却被发现,然后他抬头冲镜头笑,睡眼惺忪,像是雾遮住的朦胧月。
要回到过去,光有五条悟不愿「夏油杰背离」可不行,她也得不愿。但她摸不太清这些偏精妙的感受和情绪,她可能也有不愿吧?但有到能重生的地步吗?
不清楚,于是只能想点办法加深感情。
人的感情是极好操控的。
曾经,她十分喜爱高糖汽水、特别甜的水果味吸吸冻之类,在青春期成功得到两个大痘,在鼻头上,翻个身不小心蹭到都痛得心惊。
于是,她决定戒掉高糖饮料。
办法是,实在想喝的时候,就拿着饮料跑去附近的公园,看路边的花坛有没有狗屎,蹲在旁边,拿出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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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喝。
当然,效果最好的,是人类公厕的固体残留物,但可遇不可求,大家都太有素质了。
就这样,三天下来,她看见高糖饮料就反胃,鼻咽凭空感到屎的味道,呕。
这是将生理性的厌恶,覆盖在原本喜爱的事物上。
想必反过来也行,将生理性的喜欢,覆盖在现在难以确定感情的人上。
加深就完事了!
擦上帕玛森奶酪,叉上肉丸绕着意面放入口中,加入盐、糖、黑胡椒和红酒调味的番茄罐头,煮出来的番茄汁酸酸甜甜,香气浓郁。
要是五条悟没有特殊要求,等杀了杰,她就把他的尸体送去火化,骨灰当种地肥料,他就能变番茄这样纯粹美好的蔬菜……还是水果来着?
好吃就完事了!
搜索完番茄到底是蔬菜还是水果,她用完餐,擦干净嘴,拿起杰的照片,笑了笑,轻轻落下一吻,这也是不可缺少的仪式。
再来一句每日从新角度发觉的感恩,人要懂得感恩才会有爱,她把手放在胸口,眼神难得柔和。
“感谢你让我滋生恐惧、混乱、悲伤,它们使我生长,你也将是。”
之后洗漱完毕,她窝进被子里,身体从骨头软到皮肤,整个人放松下来,像蜷在云端。
独处真棒啊!
天知道她多讨厌和人打交道,虽不至于害怕恐惧,但像演讲一样去推销自己,还是很累。想想之后为推进计划,还要与多少人产生交集,就有点心烦。
算了,刷刷手机忘却烦恼。
点开推特,她就看见一条猎奇讯息,眼熟的猎奇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