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荒山头儿有尊神》 第一章 舍命 最新网址: 阿辽是上古朱雀一族,生来有七条命,她护得很好,七万年来半条没丢。可是,现在她却轻飘飘给了榻上女子三条命,只因这女子可怜又可敬,那深情望着榻上女子的男神仙又着实是她的心头好,所以,这三条命她给的心甘情愿。 看着源源不断的灵力钻入那女子的身体,金光下,女子的脸色越来越红润,男神仙见了,几千年没见半点笑容的脸上难掩惊喜。 阿辽的脸色惨白,却也跟着男神仙的神色舒展了眉眼。 榻上女子悠悠转醒,只听男神仙清淡淡道:“阿辽,你先出去。” 她站在门外,里面的人温声细语,阿辽只觉得难听的很。轻轻扯了扯唇角,五脏六腑都在震荡,尤其胸口的痛感几乎让她失了半条命。 心中感慨,做天族的公主就是好,随手就是奇珍丹药,掏出一把丹药,全数塞进自己嘴里,脸上温热的液体滚滚而下,阿辽想着,老君的丹药也忒难咽,真是要噎死神了。 只听树上“噗嗤”一笑,影影绰绰露出黑色袍角。“小阿辽,莫不是老君的丹药太好吃。” 抬头看去,一身黑衣的男子躺在那儿,眉眼含笑地望着她现在哭花的脸。 “冥君大人当神界什么地方,想去哪就去哪吗?”阿辽抹了泪,水蓝的纱衣染了一层灰。 “哎呦呦,小阿辽,枉我养你十三载,你忘得干干净净…” 神界一些资历老的神仙都十分畏惧的冥王大人此时正做“西子捧心”状,怎么看怎么奇怪。 阿辽只当他又学了某个话本子里的凄惨人物。 “小阿辽,别走啊,诶,等等我…” 她被聒噪的声音烦的不行,随手招了一团仙云,径直离去。 谁知行了一会儿,阿辽便直直从云头落下。 她落入一个冰凉的怀抱,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草木味,抬眼却对上一张俊脸。阿辽忽然觉得,冥界也忒养人,七万年养出了一只清隽秀雅的冥君,此冥君名唤虞渊,面皮长得无可挑剔,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这位毒舌的很。 “小阿辽,也忒大方了些。”虞渊道。 可不是,她真是大方极了。 阿辽哂然一笑,冥君大人说话真是哪疼往哪戳刀子。 冥君虞渊飘然落地,阿辽看去,心口又是阵阵钝痛。此处仙气缭绕,九瓣莲随风轻摇… 冥君大人也忒会选地方了,瑶池,阿辽真是十分讨厌此处。 虞渊轻轻抚了抚鼻子,他好像也没注意这是哪儿。 既然落这儿了,那就歇会吧,毕竟“三条命”,损耗的是她的灵元,是为根本,没有万把年儿她是恢复不好的。 虞渊从来都是当九重天是自个儿的地盘儿,施施然坐在阿辽旁边,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阿辽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勉强对虞渊笑了笑。 他不禁打了个冷颤,道:“阿辽比我们冥界女鬼还白呢。” 靠在他肩膀上,阿辽刚生起对魔君的夸赞之言又生生咽了回去。 阿辽赠了三条命的女子是瑶池的仙子,一朵九瓣莲,生性温柔,不染纤尘,更是水神荆泽心心念念的仙子,而荆泽又是阿辽心心念念的男神仙,她的未婚夫君。 两万年前,阿辽爱热闹,听闻瑶池飞升了一位貌美仙子,她就拉着荆泽凑热闹,只是没料到后来的诸多事非,也没料到她和荆泽五万年的情谊比不得瑶池小仙的惊鸿一瞥。 恍惚间听得头顶轻叹,在她身边的只有虞渊,那位潇洒度日,怕是不会这般容易叹气,只是幻觉吧。 昏昏沉沉间,阿辽觉得面前立着一个人,身着青衣,面貌遮在缥缈仙气里,只余一双含着浅浅笑意的桃花眸,他靠近时,身上的草木香气扑面而来,虽看不清面貌,但只觉得这人好看的紧… 阿辽醒来时在自己仙府,想来是虞渊送她回来的。 忽然想起自己好像已许久没见过天君了,该去问个安了。 两指捏了个决,幻化出一把铜镜,里面的人眉目妍丽,眼角一枚泪痣衬的人多了几分妩媚,嘴角扯出一抹笑,身上的水蓝衣衫与之极不相称,比不得荆泽那位出尘仙子,阿辽十分不适合这般素净的颜色。 她施法给自己换了身绛红色衣衫,轻轻整理仪容,不知是什么物什落在了地上。她低头一看,乾坤袋?打开一看,里面竟满满的都是极珍贵的丹药,一缕神识飘入脑海。 “莫担心,都是从老君处讨来的…”只听那声音停顿片刻,末了补充一句“你别乱想,不是偷的。” 阿辽轻笑,冥王大人真是能知悉别人对他的想法啊。 去到天君府上时,老君和天君刚下罢一盘棋,老君赢了,花白的眉目间却有几分愁苦之色。 “父君。”阿辽向天君失施了一礼,座上的天君对她笑的慈祥,眸光中似有叹息之意。 “阿辽,莫难过。”天君轻抚阿辽的长发,如同凡间寻常的人家的慈父,她虽未到过人间,但老君乾坤镜里的景象,让她很是羡慕。 这两万年来,她过的不怎么快活,也害的天君为她所累,天君虽不是她的亲父,但对她却比茉兮都要关心许多,想来也是怜她无父无母,情路坎坷。 “父君,阿辽无碍,近日过得十分开心,昨日还见冥王殿下在神界溜达呢。” 她言罢,只听得老君又深深叹一口气。 “老君,这是怎么了?”阿辽问。 老君须发全白,往日常端一副庄严之姿,今日却连连叹气,着实令人好奇。 “阿辽不知,冥王昨日向老君讨了些许丹药,顺道拿了乾坤袋。” “君上,他那分明是抢啊,乾坤袋那是最后一个。” 老君的模样痛心的很,这乾坤袋老君万年才炼得一个,很是珍奇。 “唉!你若打得过他,就去讨吧。” 听罢,老君又是一声长叹,岂止打不过,连面皮都没人家厚。 阿辽看着两位,又将袖中的乾坤袋护紧了些。 老君与天君每每提及冥界那位虞渊大人,总是一脸无奈之色。 冥君虞渊也当真是特别了些,神界活了几十万年的神仙与皆与之交好,尤其老君,虽嘴上嫌弃,但对虞渊事无巨细。虞渊为冥界之主,天庭的乾元圣光多少会灼伤他的魂魄,老君拿出黑金玉衣赠给了他,据说是父神取天地之气所炼,天地间只此一件。 还有神界的其他神仙去往人间时,也多会再往下跑跑,给冥君带些稀罕物。 阿辽近来倒真是闲得很,路过瑶池,一众小仙聚在凉亭,好不热闹。 正欲走开,只听后面有人轻唤道:“阿辽殿下。” 一白衣人儿轻轻步下凉亭,走至她面前,盈盈拜下。 “芷蕖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在此谢过殿下了。”芷蕖说罢盈盈拜下,阿辽并未阻拦,无论作为救命恩人还是神界公主,这礼她都是受得下的。 阿辽静静等她拜完,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背后仙子的轻唤。 “阿辽殿下…” “不过是占了上古神族的名头罢了,天君怜她才给了公主之位,神气什么…” 阿辽位列上神,法力自是高深,哪怕离了数丈之远,背后小仙子的闲闲碎语依旧一字不落的入了她的耳。最新网址: 第二章 怜花香 最新网址: “啪”! 只听一声脆响。 阿辽转头过去,只见方才在背后讲话的小仙子跪在地上,半张脸竟是通红。 茉兮站在一旁,居高临下的训着那个小仙子,双手插着腰,气势倒是挺足。 “阿辽也是你们敢随意编排的,单不说她是上古神族一脉,就是她区区五万年就飞升上神,这份天资神界也是无人能比的。” 一番话说得小仙子们面容僵硬。 阿辽无奈,只得又折回去。 “茉兮,过来。” 她轻唤茉兮,只见瑶池的小仙子们的面皮又是僵了僵。 “阿姐!”茉兮看到阿辽便十分欢快地扑了过去。 “阿辽殿下,请你饶了芳姿吧。”旁边的芷蕖眼含泪水,轻扯阿辽的长袖,当真我见犹怜。 “阿姐也是你能碰的。”茉兮把芷蕖的手拂开,又拍了拍阿辽的衣袖,真觉得上面染了脏东西。“再说了,是我罚的她,跟阿姐什么关系,莫要求错了人。” “茉兮殿下,芷蕖求你!”说罢又要去拉茉兮的袖子,茉兮捏了个决,在周身架了个灵力罩,弹开了芷蕖。 谁料,芷蕖仙子向后方的瑶池仰去,阿辽站在旁边被扯了下去,两人双双跌入瑶池。 茉兮同阿辽一般属火,不通水性,这瑶池之水灵气自然比其他地方的强盛些,茉兮一时慌了神。 顿时,阿辽身上光华闪烁,落入其中,瑶池之水却自发绕开她,半滴未沾其身。 她将将上岸,只见一抹蓝色的身影掠过。 一道疾风袭向茉兮的位置,竟带了杀意。 “茉兮,离开那儿!” 茉兮堪堪躲开,抬眼,面前立着一位蓝衣神仙抱着昏倒的芷蕖仙子,水神荆泽。 他轻握芷蕖的手,源源不断的输送灵力,直到芷蕖转醒。 “阿辽,我想你嚣张任性了些许,没想竟也存了恶毒心思!”荆泽望着阿辽,透着冷意的眸子带了失望。 阿辽一愣,眼中失了光华,嘴角挂了一抹笑意,她不知何时成了荆泽眼中的恶毒角色。 荆泽带着芷蕖匆匆离去,阿辽一直站着看他焦急的背影,一抹苦笑挂上唇边,她对茉兮道。 “走吧。” 阿辽回到自己仙府,终是支撑不住跌在地上。 “阿姐,你是怎么了?”茉兮慌张地抱着阿辽,落在她脸上的泪珠砸的她生疼。 她心想,现在她这副模样怕是吓到茉兮了。 雷劫,阿辽有幸透过镜子见过自己的模样,一身血痕,渗人的很。她很想告诉茉兮,她没事,但现在半分力气都没了。 阿辽最见不得的就是看着荆泽着急,他已经等了三千年,她实在不忍他看着芷蕖日夜受着雷劫的折磨,他心疼芷蕖,她亦心疼他。 三千年前,荆泽早已飞升上神,加封神位只差一步。 神位哪是那么容易得的,七十二道天雷,一道道劈在荆泽架起的灵力罩,若是抗的过,他便能承了水神之位。 以荆源的修为抗这天劫虽是不易,却没想到这天雷竟会那般强,生生劈碎了荆泽的灵力罩,若是劈到荆泽的肉身,怕是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荆泽是掌四海帝君的独子,阿辽是荆泽未婚的妻子,再不济神界几位上神总是能为他挡上一档的,却没想最后是一身白衣的小仙子跌落在荆泽的怀里。再后来,阿辽听说水神荆泽为那白衣仙子几乎散尽了灵力,才勉强让白衣仙子的魂魄归位,只是天雷的余威一直在消磨着她的生命。 那天,她并非是给了芷蕖三条命,而是把芷蕖身上雷劫的余威渡了过来,想着,她的几条命足够消磨雷劫了,待人承过,雷劫便会加倍,这种痛,她早就尝过了。 她醒来时,茉兮正泪眼汪汪地灌她水。想来是被郁都宠坏了,动不动就爱哭的模样让人很是心疼。 “茉兮,不要怕,阿姐可不是娇弱的女神仙。”尐説φ呅蛧 茉兮窝在阿辽怀里,哑声道:“阿姐,不要骗我了,我看到了,你腕间的凤羽只余四寸了....” 阿辽愕然,腕间她缠的白绫脱落在地,露出皓白的手腕,腕间的绕向小臂的凤羽明暗间光华消逝,竟只余两寸,她慌忙把白绫缠入腕间。“你阿姐就算这样,也是比寻常神仙多了几条命的。” “我就知道,三千年前的三道天雷你拿命抵了两道。” 三千年前,众人只道芷蕖小仙为水神荆泽舍身,情意深重,阿辽上神见不得水神荆泽为他人伤情,闭门不出。却不知晓她以上神之身抗那两道天雷,献出两条命才堪堪未显出真身。阿辽的七条命不过就是比别的神仙多抗些伤罢了,她会伤也会痛亦会死。 郁都帝君来接茉兮时,她正趴在阿辽怀里哭得伤心,郁都帝君软声轻哄才把人带走。走时,那位掌六合的郁都帝君神色深沉的瞪着她,想来若不是她是个女神仙,又是茉兮的阿姐,怕是要尸骨无存了。 茉兮现今不足七万岁,而郁都帝君年龄不详,据说比老君活得还久。初闻茉兮与郁都之事,天君为此忧心许久,原因无他,就是觉得茉兮资质平平怎能配得上六界惊才绝绝的郁都帝君。早些时候天君总在担心自家这朵神仙花会便宜哪家神仙,却没想到自家却捡了个大便宜。传闻十几万年前,郁都帝君手持一把夲戊剑与父神合力把魔族压于极暗之地,才有现今六界清明盛象。 “小阿辽。” 阿辽近日走在仙道上时常碰到虞渊,今日他如往常一般裹着一袭一黑衣,面皮上却覆着半扇白玉面具,露在长袖外的手闪出丝丝黑气。阿辽亦如往常般皱着眉头从袖里捞了一双泛着银光的手套。 “早就跟你说过,神界的乾元圣光厉害的很,你满身戾气,魂魄会为其所伤。” 虞渊伸手接过阿辽扔过来的手套,利索套上。“小阿辽,我在冥界过的太寂寞,你不来找我,只能我来找你了。” “我可没冥王君上的修为,一朵云就能翻上九重天。”阿辽道。 她未满千岁时,曾走丢过一段时日,天君寻遍六界,皆不见她的踪迹,最后阿辽出现在自己仙府,时间太久,她自己也不太记得去了哪里,只是后来天君也不敢再随便放她出门,她也觉得各个仙山头上也够她玩了,所以甚少出门。 “听说人间车马喧嚣,人声鼎沸,很是热闹,是个好去处。”虞渊亦步亦趋地跟在阿辽身后。 “听说?冥君也未去过人间。”阿辽转身看身后的虞渊,只见他垂了眉目轻轻道:“众神说,本君身上戾气太重,怕扰了人间安宁。” 沉沉的声音灌入耳朵,阿辽蓦然觉得头痛,好似万万年前听过这般话。 “端和说,吾身披福泽,去到人间怕是要乱了人间气运。”那人躺在竹椅里,轻飘飘道出。 “阿辽,你怎么了?可是渡雷劫时的伤还没好。”虞渊扶着她,嗅到淡淡的草木气,阿辽顿感五台清明。 “托冥君大人的福,从老君那处讨来的丹药甚是管用,雷劫并不是太疼......” “咳”阿辽听到咳声,只见荆泽站在仙桥下。而此刻,虞渊扶着阿辽站在桥上,拉着阿辽,欲从荆泽旁走过,却没想荆泽也拉住了阿辽。 路过的司命神君朝三位揖了揖,会心一笑,而后离去。 阿辽扶额,不知司命会把这幅场面安在哪个凡人的生平上。最新网址: 第三章 此情奈何 最新网址: “冥王大人,忙完公事就先回冥界吧。”阿辽从虞渊手里扯出自己的袍袖,虞渊站在阿辽面前,薄唇抿的死紧,只定定看着她。 与虞渊相识五万年来,处处为她着想,得友如斯,她心甚慰。 虞渊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那半张白玉面具刻出的眼睛很是神气,只是露在外面的唇角微微下弯,口中喃喃:“我们何止相识五万年。” “水神大人找本殿下何事?”阿辽蹙了蹙眉,荆泽带她来了瑶池。 “阿辽,你应当知晓,这三千年我是怎么过的,若失了她,这水神之位也毫无意义!” 听他言罢,阿辽轻挑眉毛,面上展露笑容。 “所以呢?水神是在同本殿下讲你们如何情深意重?” 这三千年,她望着荆泽每每为了芷蕖伤情伤身,她无语可劝。天雷已累及魂魄,任他渡多少灵力只能延缓芷蕖一时的生命,六界只一个阿辽通换命之能,他求她救芷蕖,她允了他三千年后。他问,为何? 阿辽只道:“她与芷蕖并无干系,救与不救,全凭心情。” “阿辽你既已救了她,就莫要反悔,瑶池之畔的事不能再有...”荆泽望着阿辽,眉头紧紧,眼神里染了厉色。“阿辽,药神殿里的人说芷蕖本就魂魄不稳,若不是我及时赶去,她便要殒身于瑶池了。” “水养的花竟不会水吗,怪只怪她无用罢了......”阿辽垂着眸,清淡淡道。 耳畔疾风掠过,“嘭”阿辽只闻得身后巨响,瑶池之水飞起数丈。荆泽掌水神之位,溅起的水分毫未沾湿衣物,阿辽身笼灵光,也未沾湿分毫。 荆泽红了双眼,满目沉痛。“阿辽,你明明有法宝隔开水,为何不去救她?” “我当是为了什么,原是如此。”阿辽哂笑,掌心凝出一颗透明玉珠。“水神大概是忘了吧,我本性俱水,连避水咒都凝不起来。少时落入瑶池,是你相救,为我以后担忧,赠了一颗避水珠.....我记得的种种,水神君上都忘了罢了。” 看着那颗避水珠,荆泽眼中茫然片刻,阿辽期期艾艾等他忆起。 她眸光闪了闪,微偏过头去,只听他道:“阿辽,芷蕖为救我而伤,还望你不要再为难她了,至于我们的婚约.....” 看荆泽的神色,阿辽心下凄清一片,到底还是为了那朵九瓣莲,明明知她惧水,只是试探,竟还是用了水属杀招,“水神大人,从前种种我们一并都忘了吧,我欠你的还清了,愿你们往后琴瑟和鸣。”手上灵力环绕,她生生捏碎了避水珠,掷于荆泽面前。 泪水顺着阿辽脸颊滑落,衣玦翻飞间一点点掀退往事。 万万年前,阿辽不过是个两千岁的小女娃娃,因和茉兮贪玩跌落瑶池,茉兮也是个怕水的,赶忙跑去找天君。恰好,荆泽路过救起了她,却不料惊起了瑶池底封印的蛟龙。 那时的荆泽不过三万岁,差一步就能飞升为神,降这只上古的蛟龙却也是惨败,为了护着阿辽,三万年的修为尽数散尽。 若不是那次,阿辽也不会占了六界资质第一的名头,也不会对他情根深种。 那颗避水珠是荆泽五万岁时再次飞升给她的礼物,以他的灵力炼就,只是灵力不稳,有些瑕疵,用过一次半个时辰之后才可再启。 “小阿辽。” 阿辽浑浑噩噩走过仙道,并未理会身后的声音。有人拉住了她袖子,眼中氤氲一片,她看不太清,只嗅得草木香叫人安心..... 人间花灯满街,喧闹之声不绝于耳,阿辽携了一团黑色的小人儿飞上屋檐,两人融于夜色。 “虞渊,醒醒。”阿辽看着怀里沉睡的小人,手指戳了戳那人白嫩嫩的小脸,留下像是粉色花瓣般的印痕。 虞渊醒来时,面对着脸覆红纱的女子茫然片刻,抻着自己的短手短脚要挣脱阿辽的怀抱,诚然他是蛮喜欢她这样抱着他的,但这样着实有损威严。 “虞渊,你醒了,都七天了,你怎么还没变回来?”阿辽问罢,复又戳了戳他的脸。 他本想拍开她的手,在看到她这几万年为数不多的笑容时,还是把手收了收,任她肆意妄为。 “月隐之日,我便能恢复真身。” 阿辽抬眼望了望天上挂着的亮堂堂的月亮,无语,撩起袍子躺在了屋脊上,闭目养神。 那日,虞渊兴起,拉着阿辽去了人间。 其实也不全然是虞渊随性而来,而是人间除夕前后戾气最弱,加之有天神降世,两位去往人间,自是无碍于人间秩序。虞渊也并未告诉阿辽,他身为冥界之主,除夕几日也是他法力最弱的时候,从神界到人间,他也未想到自己竟变成人间垂鬓小儿的模样。 “唉…”,阿辽闻得叹气声蹙了蹙眉,微微睁开眼睛,眼前飘过黑色袍角,一人立于她面前,除却人间灯火,天上无一丝光亮。 虞渊弯腰抱起还在迷糊的红衣人儿,阿辽知晓是虞渊,半睁的眸子复又瞌上,安安稳稳窝在他怀里。 阿辽醒来时正躺在人间落脚的客栈床上,睁眼只见得床幔飘飘,屋内洒了一地阳光。 一黑衣小人盘坐在木椅上,往常泛着笑意的眸子紧紧闭着,软乎乎的脸上稚气非常,倒是十分惹人怜爱。 她倒也没问为何他还是小孩模样,只怕他生气,毕竟冥君大人总缩成这副小儿模样还是比较伤自尊的。 “小阿辽,莫要这样看着本君,本君脸皮也是薄得很。” 许是阿辽目光太过温柔,竟让脸皮比城墙一拐弯还厚的魔君脸上飞上两抹红霞,眼神也比往常温软了许多。 “你怎么了?”阿辽走到虞渊身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眉间皱了皱。 他轻拂开阿辽的手,伸出短短的小手想要抚平她眉间的川纹。 “你别总是这样皱着眉毛,本就不怎么好看,这样就更丑了。”虞渊似是不舒服,顿了顿,复又道:“想来是水土不服,染了人间的烟火气。” 阿辽十分想揍他,念在他这般孱弱的模样,又收了火气。 他这样说阿辽的样貌倒真是十分违心,且不说神界美人她算得上数一数二,前几日落在人间时,惊呆一众凡人,行过之处,凡人皆道“天仙下凡”,虞渊只得为她扯了一张面纱。阿辽只觉十分奇怪,凡人又没火眼金睛,如何晓得他们是神仙的。 虞渊整日说阿辽丑,阿辽便也这般觉得了,她十分欣赏芷蕖那般样貌,清丽脱俗,不染尘世,大概荆泽喜欢的,她都认为是十分好的。 思量片刻,阿辽抱了虞渊飞出窗外,小小的他挣扎未果,只得老老实实呆在她怀里。 扯唇笑了笑,阿辽她堂堂神界第一女武神,怎能收不了一届孩童,往日都是他欺负别人,现如今瞧见他这副模样也是三生有幸。 “大夫,你瞧瞧这孩子怎么回事?”阿辽倒还真是没来错地方,她在话本子里看过,生病找大夫,打架找官府。 大夫打量了一下两人,虽青天白日覆着面纱,但胜在两人衣着华贵,气质非凡,便也不疑有他。 大夫的手指捏在虞渊腕上,捋着花白的胡子,眉头越蹙越紧。“敢问姑娘是这孩子的什么人?” “嗯?我是他......” “她是我娘......” 未等虞渊说完,大夫急道:“哎,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人父母,怎能这般不会照顾孩子,都染了两日风寒,你竟然未察觉.....” 虞渊抿了唇,咳个不停,脸色更红了些,还泛着些许青色。 阿辽呆了呆,天晓得,她可不敢当冥王的娘亲,折寿啊,折寿。 大夫又道:“你看看,这把孩子可怜成什么样了.....” 神界阿辽殿下嚣张之名盛传,却也没想到此刻乖乖站着听训的也是曾经能掀翻神界宫宇的女神仙。最新网址: 第四章 人间小青竹 最新网址: 出了药堂,阿辽一手拎着药包,一手牵着虞渊,看了看高度不过她腰际的冥王大人轻叹了口气。 “冥王大人,得罪了。”也没等虞渊回答,阿辽便抱了虞渊起来裹在披风里,一息之间,便落于数十丈的房檐上。 月上中天,阿辽抱着虞渊飞上客栈二楼,轻飘飘步入房间。 “阿辽啊,你怎么每次都翻窗?”虞渊窝在阿辽怀里,以往的那双桃花眸泛着水光,多了几分温软之色。 阿辽轻轻把冥王大人放在床上,自己落于木质的椅子上。“那不是人家在睡觉吗?我只好寻个方便的方法进来了。” 天晓得,如果她翻窗慢一些,就会被当成夜间行盗的恶人了。 虞渊看着阿辽抬手变出一把药炉,眉毛挑了挑。 看他神色,阿辽只得解释道:“我刚从楼下翻上来的时候确认了厨房的位置,然后.....就使了隔空取物的法子。” 虞渊眉毛又挑了挑,道“我不用吃....”看着阿辽支起火炉,他便也没再拒绝,诚然,他确实不用吃药。 “你们冥界之人多生于人间,成了冥界的鬼,身体怎也承袭了人类的脆弱。”片刻,阿辽端着用重明神火煮的药汤端至虞渊面前。 虞渊摆正脸色,眉间紧蹙,然后摇了摇头。 阿辽见惯了冥君虞渊摆着一张嫌弃脸荼毒他人,鲜少见着他这副好欺负的模样。摇了摇头,末了又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像极了少时她躲在云堆打滚,天君看她的模样。尛說Φ紋網 他十分看不得阿辽这副看着娃娃的神色,拍开落在他头顶的手,夺过阿辽手中的药碗,几口,碗便见了底。 阿辽的手还停在半空,收回时,在心里默念“罪过”,因着刚刚虞渊的模样太过可爱,手便伸了过去,好在冥君虞渊为鬼不拘小节,从不与她计较这些。 看虞渊一直皱着眉毛,变成小孩的虞渊这般模样,倒有些让人心疼。阿辽手快,往他嘴里丢了个圆圆的物什。 待到他反应过来时,丝丝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嘴巴里融开,冲淡了苦味。 “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还有吗?”嚼完东西,虞渊才问来历,想来也是有些意犹未尽。 阿辽也抛起一颗落进嘴里,听他问,老老实实坐在椅子上。“这个是梅子糖,从药堂旁的点心铺....嗯,买的。” 看她吞吞吐吐,虞渊便看着她的眼睛轻问:“给钱了么?” “给了的,但就是不晓得.....给的够不够。”冥君虞渊虽变成了小孩子,但一本正经时也唬人的很,阿辽只得老实答了。 来人间一趟不易,天色太晚,那家点心铺子早已关门,可味道着实诱人,除却怀里的这些,她把铺子里的东西都放在了乾坤袋里一些,然后把自己仅剩的几锭金子放在柜台上。 虞渊无奈,伸着胖乎乎的手揉了揉眉心,半锭金子怕是可以买下那一间铺子,更遑论几锭了,只是明天店主醒来,莫要引起骚乱就好...... “天君?”天君望着乾坤镜的景象暗自思忖。“老君,本尊当初是否太过武断?” “君上做的事都经深思熟虑,大多英明。” 天君笑而不语。 可是在对阿辽与荆泽的事情上,他好像错的太多,管天管地的天君大人第一次反思自己所为。只因着阿辽一句对荆泽的喜欢,竟为他们定下了婚事。 仙婚难结,亦难解,两人在明誓石上滴血时的果断是不作假的,只是神仙的生活太漫长,变故太多,两人年少,一人心已他属。 明誓石上荆泽的名字已经淡了,那时他们的确两情相悦,现今若解了明誓石上的诺言,荆泽必然会受天谴。掌四海的毅德帝君太过重颜面,荆泽刚刚得了水神之位,再来一次天谴,怕是要劈回原来的位次。 “唉,果然年少意气,非要用明誓石证真心。” 乾坤镜里,阿辽牵着一身青色的小人穿梭在人群中,身影时隐时现,阿辽眼里挂着的笑意倒比身上的红衣还明艳几分。 “天君,冥君为何会变成这般....”老君欲言又止。 “想来是人间的祥瑞之气削弱的他的法力,哎,毕竟不是原来的他了,连人间的灵气都会影响到他。”天君抚着下巴沉吟片刻,这样也挺好,比平日看着顺眼些。 “阿辽,阿辽,我这样穿真的好看么?”小小的人扯着她的衣摆,满目希冀。 阿辽伸手指点了虞渊的脑门,“你这样很好看,嗯,像颗小竹子一样。”许是变成小孩子虞渊眼睛太清透,她竟在里面看到一片竹林,仙雾缭绕的竹林,阿辽晃了晃头,果然是她恍了神,现下,虞渊的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她的影子,哪有什么鬼竹林。 阿辽从卖糖葫芦那扯了两串,随手要给人家一锭金子,虞渊拉了她袖摆,止了她动作,摇了摇头,塞给她两枚铜钱。 “不过,你不是从未来过人间吗?怎会对人间之事那么清楚?”小到人间闲杂生活,大到朝堂局势,这几日阿辽从虞渊那儿听了太多。 “活得太久,总要找些事做,无意看过人间景象,我十分感兴趣。”虞渊的声音太轻,总有些缥缈感。 “活得太久?生死谱上七万年前才出现你的名字,何谈‘活得久’?”阿辽疑惑,据她所知。虞渊之名,盛于七万年前,再往前,六界并未有虞渊的名字,也就是说,虞渊自出世之日便是冥界之主了,这般修为,比之以前掌八荒的那位帝君,也是不遑多让。 “是啊,作为虞渊还是时间太短。”末了,又叹了口气,与他这小小身板极不相符。 阿辽咬着糖葫芦并未细究他说的话,虞渊背着一只手,自顾往前走,离她已有三丈远。从他小小的身影上阿辽竟看到了莫名的苍凉之感,突然就觉得自己嘴里的糖葫芦不怎么好吃了,让她觉得噎得慌。 像是为呼应她的感觉似的,一阵黄风裹着沙石平地而起。 阿辽第一个念头是“有妖”,抱了虞渊向远处掠去。 两人已出了闹市,四下空旷无人烟,妖风来历不同寻常,连阿辽凭上神修为都觉得压迫非常。放下虞渊,手上已拈起了咒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虞渊站着未动,神色如往常般淡然衣袂飘飘,立在黄风中还能看出仙风道骨的姿态。 阿辽严阵以待,眉毛都扬了几分,连神倚剑都召出握在了手上,浑身紧绷严阵以待。 “嘭”物体落地,只扬起一层薄尘,刚才的异象已消失不见。 黄沙散去,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蜷缩在地,毫无生息。狐狸身上的妖气重得寻常凡人都能感觉到,但不消片刻便散尽了。 狐狸半睁了眼睛,阿辽一惊,一招又给它放晕了过去。 虞渊踱步过来,打量了她片刻才把视线放到狐狸身上。“妖气的来源是它,咦......涂山的狐狸,还是嫡系?” 阿辽也是一愣。“涂山嫡系的狐狸,怎会妖气缠身?” “那就要问这只小狐狸了。” 最后,阿辽还是抱着白狐狸回了客栈。她与涂山有些交情,又是神界同僚,救这只狐狸义不容辞。最新网址: 第五章 仙狐绥绥 最新网址: 一路上虞渊总盯着她怀里的狐狸,眸光深得像是抢了他最爱吃的肉包子。怀里的狐狸哪怕还晕着,身上的皮都抖了抖,迫于冥君的眼神压迫,阿辽也抖了抖,但还是清了嗓子问:“冥王大人,跟涂山的狐狸有何过节?” “并未。”虞渊抿唇,生硬答道,眉间生生挤出一条纹路。 阿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想来他堂堂威慑八方的冥王怎会坦然诉出与涂山的恩怨,自是要摆出大方的态度。 两位行至客栈,虞渊扯了阿辽走到客栈侧面,指了指二楼的窗户。 “你前段时间不是让我走正门吗?”阿辽问罢,虞渊复又指了指她怀里的狐狸。 “凡间寻常人是不会养狐狸的。” 虞渊话落,窝在阿辽怀里的狐狸似是醒了,抖了抖雪白的耳朵,又睡了过去。 “走吧。” 旁边一阵微风吹过,虞渊的手落了个空,阿辽已经稳稳停在二楼的房间,朝楼下的他望了一眼。“你且等一下,我安置好狐狸去接你。” 楼下的小人儿眼神又深了些,甩了袖子,自己跑向正门。阿辽翻身下来的时候,他早已爬上了楼梯。 她走回房间的时候,虞渊正闭着眼睛盘膝坐在木椅上,屋子里的温度平白低了几分。 瞧着他面色不豫,阿辽开口时不由放轻了语气。 “你要吃点心吗?” 他还是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那茶呢?这座城里最好的那家茶坊也不喝么?”阿辽瞧见他又摇了摇头,近几日相处,她以为已经摸清了他的喜好,没想到还是不怎么对口,果然跟神界那群老神仙一个毛病,挑剔的很。 “你怎么了?”他好像未听到,身形一动不动,也不开口。 他半晌没听到阿辽继续问,慢悠悠掀开了眼皮。“没事,你去管你的狐狸吧。” “哦,那好吧,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阿辽话落,便走向床上的狐狸,只闻得身后轻哼一声,再看他时,他已闭了眼睛,屋子里的温度瞬又降了许多。 床上的狐狸好像是被冷醒的,抖了抖耳朵,睁开了眼睛。只是那双狐狸眼里茫然一片,复又瞌上。 阿辽靠近了些,只见狐狸身上笼了一层灵力。一声异响,刚刚窝在床上的狐狸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那女子额角都是汗水,似是忍者极大的痛苦,秀气的眉毛几乎皱到一起,手捂着胸口如刚刚狐狸真身那般蜷缩在一起,嘴里似呓语般轻唤:“伯云.....伯云.....” “阿辽,怎么了?”虞渊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随手把阿辽扯到身后,只奈他小小的身子只能挡住半个阿辽。 “涂山的女娃娃?” 阿辽闻言看了虞渊一眼,只见他面上的不豫之色消了大半。 “狐帝那个老古板对家里的娃娃很是爱惜,怎会伤成这样?”想当初阿辽去吃涂山家娃娃的百岁宴时,狐帝生怕自家孩子摔了,从宴开到宴歇全程抱着没撒手,真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若是狐帝看到自家娃娃这副模样,非得把人间给掀个底朝天。 她瞧着这小狐狸不过万岁有余,想来是狐帝最疼爱的小女儿了。 狐帝有七子三女,这只小狐狸上头的阿哥阿姐皆比她大了个几万岁,所以对其宠得很,怕是人间不只底朝天那么简单了...... 抚了抚突突跳的额角,阿辽把乾坤袋的丹药尽数掏了出来。“你看看,有什么对这只小狐狸有用的吗?”她不通药理,身上许多宝贝丹药都是虞渊上次给她的,想来对这些十分精通。 “你不懂?上次还随便吃?” 她看到虞渊倏地抬了头,对上他眼睛,里面满满的质问,心下一虚。 “老君当初怕我吃错药,给的都是固本培元的丹药,无碍...哈哈...无碍。” 看了小狐狸的模样,虞渊微微皱了眉。“这些对她用处不大,食了泣血露芝,看她造化。”说罢,当真杵在那儿,一动不动地盯着小狐狸身边愈来愈厚的灵气。 阿辽闻言也十分惊诧。 泣血露芝,她听说过乃是妖界之人尸骨所养,数万年才出一朵,可助六界众生短时间内提高修为,十分难得。只是此露芝过于霸道,史上记载,吃了这东西的神魔精怪,无一不爆体而亡。 从刚刚开始,小狐狸身边就架起了一层红色的灵力罩,这层灵力罩乃是涂山狐狸生命垂危时自发升起的,除了涂山嫡系,外物自是无法近身,阿辽也无法施救。“伯云...伯云.....” 他们靠得稍近了些,瞧着小狐狸秀气的面庞。不禁疑惑起来,到底是谁啊?自己伤成这副模样,还对人家念念不忘。 “喂,小狐狸,醒醒,你再不醒的话,我就把那个叫伯云的给扔魔窟了.....”将将还浑浑噩噩的小狐狸突然就睁了眼睛,从床上跃起,紧紧抓住了阿辽的手臂。 “阿辽!”虞渊捻起的决在阿辽冲他眨罢眼睛时便消散在空气中了。 小狐狸身上灵力罩已经消失,冒出一层雾气,泣血露芝的灵力正在被她消化。虽说上神之躯有金刚不坏之身,但这失了神志的小狐狸力气也忒大了,骨头都要给她捏碎了,看来这个叫伯云的对她真是万分重要的啊。 温热的感觉自手心传至臂膀,卸了小狐狸施加在她身上的力道。阿辽低头一看,虞渊的小手握着她的手,源源不断的灵力通过她传至小狐狸身上,替其疏导灵力,顺道瞥了她一眼,阿辽会意,大抵是在嫌她多管闲事。 小狐狸的眼神愈渐清明,里面的痛色也愈明显,抓着阿辽的手已松懈下来,垂在自己身侧。 瞧着小狐狸痛苦的模样,阿辽自个儿心里也不大舒服,索性把人给敲晕了,看的虞渊眉毛也跳了跳。 月上中天时,小狐狸悠悠转醒,虚弱地倚在床边,看到两人,便施了一礼。“小仙涂山绥绥,感谢上神相救。” 阿辽覆着面纱,挑了眉毛,上来就自报家门,不怕他们是坏人吗,又一边暗叹‘涂山的狐狸不简单’,小小年纪竟能看出她的修为。“你莫要谢我,是.....”瞧见虞渊冲她摇了摇头,虽有疑惑,还是止了话头。 涂山绥绥看了她半晌,又看了手心凝起的灵力,眼神里七分疑惑,三分懵懂,随即大喜。“我修为又精进了。” “多谢两位,多谢...谢谢....”小狐狸兴奋地几乎语无伦次。 摆了摆手,阿辽自觉当不起这几声谢谢,朝虞渊瞅了一眼。虞渊亦冲她笑了一下,她只得接受了下来。 瞧着小狐狸感激涕然的模样,阿辽心下不紧虚了些,又从兜里掏出了那一把丹药,悉数全塞给了她。 “多谢上神,这是我族圣物—元亓,可助上神灵元稳固。”小狐狸不知从哪掏出一颗碗口大的珠子,霎时房间里亮如白昼,阿辽赶忙拿被子给捂了起来。 涂山那位老狐狸可真宠孩子,连镇族之宝都给了自家这心大的娃娃,这可是人间啊,随便就把宝贝拿出来了,不怕有精怪来抢吗?前段时间还想着去找狐帝借一下他家的这个宝贝,没想到转眼就到了她面前。最新网址: 第六章 戾气缠身 最新网址: 现下阿辽也不在意小狐狸怎么看出她灵元有亏的,只想知道这么大个珠子她从哪掏出了的,也没瞧见她身上佩戴了百宝囊之类的东西。 似是瞧出了她的疑问,化成人形的小狐狸又拉出自己的尾巴。“我东西一般是放在这的。” “哦,那还挺好使得…呐,乾坤袋也给你了,放药的。”阿辽不能平白受人家大礼,也得回礼意思一下。 “那,多谢上神了。” 虞渊抚了抚额头,两人你来我往,倒是收了对方不少东西。 “小仙再次谢过两位。”小狐狸挣扎着要下床,阿辽瞧着她脚步虚浮,怎能现在出去呢。 “你要不要再歇息一下,你这样.....” “不了,我还有要事,来日....”小狐狸顿了顿,心下凄然,她也不知是否会有来日。“上神,此乃我的贴身玉佩,若是我....过段时日还望上神把此物交给家父涂山禄。”说罢,便从窗子翻了出去。 “神仙都爱翻窗吗?” 阿辽瞅了虞渊一眼,道:“那倒不是,只是方便罢了。”握了握手里的玉佩,触手升温,乃是涂山嫡系特有的护魂玉佩,如此之物,轻易就交给了他人,真是....刚刚还瞧见小狐狸视死如归的模样,委实让人担忧。 她正想着,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来自涂山狐帝的灵讯,阿辽皱着眉毛瞧了半晌,开头便是一堆恭维话。大致意思就是自己家娃娃特别崇拜她,想早日飞升上神,然后就出门历练了,再然后就找不着了。 阿辽拧着眉毛,同虞渊面面相觑。窗沿上的鞋印还在,小狐狸早已不见了踪影。 “老狐狸的灵讯来的太晚了。”阿辽叹了口气,若是灵讯早些来,她也就可以拦着小狐狸了。 “一起去看看吧。”距离除夕还有一日,人间妖魔虽不多,但那只小狐狸现在空有灵力,伤成那样,约莫连人类都打不过。 听了虞渊此言,阿辽面上的纠结之色顿散。原本想着,放虞渊一人呆在这不太安全,但老是麻烦他一起,总是不太好的。 月色掩映下,一红衣的女子携着一抹青色飘忽不定,好似鬼魅。 “受了伤还能跑这么快?虞渊,你这追魂引真的有用吗?” 阿辽怀里的小人拨开飘在他面前的衣摆,白了她一眼。追魂引乃是他从老君那儿拿的,若需寻人踪迹,只消拿其的贴身之物就行。“肯定是有用的,只是使用的人不识方向罢了。” 忍了想把他丢下去的念头,倒也不是阿辽不辩方向,只是天君认为她不识方向,她又甚少出门,所以一时分不清罢了。 追魂引再次指向的地方是郊外,一座破破烂烂的房子前立了两尊大神,一位乃是九重天上的阿辽殿下,一位是同天君平起平坐的冥王大人。 阿辽觉得像涂山绥绥那样的狐狸应该是不大喜欢麻烦别人的,遂和虞渊隐了身形。 透过窗户,只瞧见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两人飘进了屋子,得以瞧见这屋子的全貌,房梁上的尘土落在两位身上,虞渊看似要打喷嚏,阿辽手快,捂住了他的口鼻,对他摇头示意。 他瞪着她,摆了手势,阿辽才把他给放开,又合起手掌向他道歉。 “咳咳.咳..咳咳咳...” 屋子里床上躺了一个人,除却那几声咳嗽声,他们现在几乎看不到那人胸口的起伏。 涂山的小狐狸匆匆跑过来,差点撞到阿辽和虞渊,还好他们闪的快些。小狐狸手里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汤,衣裳好似扑了一层灰,连面上都灰扑扑的。 “伯云……起来吃药了……”小狐狸冲床上躺着的人叫了声,小心翼翼到生怕吐气重了就把床上的人吹散了。 那人分毫未动,小狐狸喂给他的药汤悉数从唇边留下。 他们两个靠床边近了些,才瞧清床上那人的面貌,倒是个英俊小哥,约莫有二十岁左右,面上青黑,看这副模样,早应魂归冥界了,为何还能滞留于人界…… 虞渊扯了扯阿辽的袖子,指了涂山绥绥与男子握在一起的手。小狐狸指端绕着的灵气一点点输送到男子身上。 阿辽想出手阻止,虞渊拉着她摇了摇头。 天道已确定此人命格,强留人间,怕是害人害己啊。 小狐狸输完灵力,擦过两位的肩膀,向厨房走去。 厨房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刚刚盛药汤的白瓷碗已变成碎片,原本站着的小狐狸双臂抱膝,崩溃大哭。“伯云……对不起,我……我没用,是我没用……”小狐狸抽抽嗒嗒地,眼泪一颗颗往下落。 瞧着小狐狸这模样,阿辽不免为其心疼了一瞬儿,设想一下被涂山的老狐狸瞧见……阿辽打了个哆嗦。 “清妤....清妤.....”哪怕声音如此绵若无力,都能让人觉察到声音里的情意。 循声望去,床上原本眼睛闭得死紧的人,此时在眼皮底下转了转。 那边小狐狸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可劲往下掉,这边躺着的人似乎还被魇在梦中,这是小狐狸重伤都念着的人啊。 小狐狸听到声音便也跑了过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白色的衣襟上湿了一片。待听到那男子口中声声唤的名字,还是顿了顿步子,掩去面上的落寞之意继续走过来。 两位对望一眼,都能从其眼中读出惊诧之意。 这人分明就有心仪之人,小狐狸对其的情意也极深重,只是想不到小狐狸竟还是个倒贴的。 阿辽到底是小狐狸特别崇拜的神仙,就算看在她崇拜她的份儿上,总是要为小狐狸的感情不值。可是,她也没什么办法,且不说那人病入膏肓,那是小狐狸拿命护的人,她也不能去打他吧。她倒想把小狐狸直接带回涂山,任床上那人自生自灭,可是...... “都成这样了,小狐狸还在,怕是在寻什么法子救他吧。” 一道密音传入阿辽脑海,低头看了看虞渊。“都这样了还能救?” 虞渊看着她的眼睛轻轻点头。“究其根源,或许可以一试。” 两位同时看向床上昏昏沉睡的男子,现在岂不正好,两道光一并飞入男子的额间。外面的小狐狸有所察觉,抽出元神也没入了伯云的额间。尛說Φ紋網 他们进入了伯云的元神里,只瞧见一片迷雾,还没拨开这一团迷雾,一柄长剑架上她的脖颈。 只听得有人冷冷道:“出去。” 迷雾稍稍散了一些,阿辽看清了对面执剑人的面貌,低眸看了一下架在她脖子上的薄剑,狐帝涂山禄的配剑,能伤元神的神兵。 一道剑气掀开了涂山绥绥,虞渊踱步过来,元神状态的他,身形恢复了先前的模样,低眸看着小狐狸,倒有几分睥睨天下的姿态。 阿辽看着虞渊的剑招并未回收,便急唤道:“虞渊。” 剑势瞬间收回,剑入鞘中,敛了一身锋芒。 阿辽现下是元神,脸上自是没有面纱的。只听小狐狸唤了她一声,“阿辽上神。”涂山绥绥看见阿辽惊喜了一瞬,却又被愁苦之色所替代。 “你识得我?”因着年少时祸害各山头,神界之人对她惧大于敬,鲜少有叫她上神的,且因她的身份,大多唤她殿下。 小狐狸拍了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站在阿辽面前,虞渊目光凌厉,握在手里的剑似有出鞘之势。 想来刚才虞渊念在小狐狸是涂山的,下手时并未放杀招,只用灵气扫开了她。最新网址: 第七章 情难解 最新网址: “嗯,我有殿下的一副画像,听阿爹说,上神还抱过儿时的我,我对殿下十分崇敬,只是,刚刚多有得罪。”涂山绥绥向阿辽抱拳,以示歉意。 涂山绥绥眼里的敬意是不作假的,年少时听她的族里的人讲,神界有位阿辽殿下,不仅生的貌美,且天资卓越,才刚刚五万岁就飞生上神。她对这位十分崇敬,一直想去拜会。 涂山一族,只她父亲涂山禄有上神的修为,所以她十分仰慕这位年纪轻轻的女神仙。再久一些,听了阿辽除妖猎魔的事迹,不觉间便对其功绩产生了向往,那对从未见过面的阿辽上神是实打实敬仰。 阿辽掩唇咳了咳,道:“无碍。”涂山禄给小狐狸讲她过去光辉事迹的时候,她早已不在各个仙山头上胡闹了,想着她既已飞升上神,肩上总要担起些责任来,为六界清平做些贡献。 “你现今不足两万岁,大可不必如此着急修炼的事。”虞渊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涂山绥绥听此言,望了四周空洞的一片,垂了眼睫,眸中的情绪似要挣扎而出。片刻才掩了眸子里的情绪,只对两人道:“我看上神的眼睛颇为眼熟,想来刚刚在客栈是上神救得我。” 阿辽点了点头道:“我收到你父亲的消息,他已寻了你多日。” 闻言,涂山绥绥往后退了退,眼角泛了泪光,摇头道:“我已脱了神籍,回不去涂山了……”,然后在指端凝起灵气。 顺着小狐狸的目光看去,泛着青黑色的气跳跃在她的指端。 堕仙!阿辽掩不住惊讶,朝虞渊看了一眼。 六界之中属神界规矩多,人修炼,可以成仙或成魔,妖修炼亦可成仙,只神界中人,一旦违了天规,染上戾气,成为堕仙,便为六界不容。涂山一族向来避世,他们虽然修为大多不高,但是有上古留下的法阵护他们安全无虞,而那法阵,除了神界的人,旁的都是进不去的。而堕仙,为神界所不齿,避世而居的涂山一族是否接受一个堕仙呢? 虞渊一改往日,沉声道:“逆天改命,必遭天谴,早早放下,或许还能回归正途。” 小狐狸的身子几不可查的抖了抖。“我晓得的,可是我没办法,我要救他,只这一条路。”涂山绥绥终于撑不住捂着脸蹲在了地上。 “小狐狸……”阿辽拉了涂山绥绥的手,触手冰凉,也不晓得她这火属性的体质能否暖了小狐狸。 涂山绥绥瞳仁一缩,垂下眸子,扑到了阿辽怀里,阿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的眼泪濡湿了阿辽肩头的衣服,落在地上的眼泪荡起一阵涟漪。 突然,一阵动荡,被浓雾笼罩的梦境愈渐清晰。长长的走廊映在他们面前,一少年执着书卷望着窗外飘落的梨花。 阿辽同虞渊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此人与床上的男子有八九分像,想来是他的家人,抑或是他本人。 “伯云……”小狐狸又惊又喜,他们还没来得及查探一二,涂山绥绥便着急的跑过去,消失在了画面里。 “绥绥……”阿辽复又看向虞渊,“怎会这样?” “李伯云被困在了梦里,这是他的过去,他的所思所想都会一一呈现。”虞渊话落,向他们进来的地方望去,一片漆黑。“梦境的入口已经关闭,他若不醒来,除非杀了他,否则我们都得被困在这儿。” “他一介凡人,怎会有能力把我们困在这儿?”阿辽惊了一瞬,沉思道:“是小狐狸渡的修为?” “他身上还有噬梦咒,还有小狐狸渡的修为,与仙无异。”虞渊道。 “噬梦咒?这可是是魔族咒术,怎会出现在凡人身上?此事怕是不简单……”阿辽又叹了口气,“我们先去找小狐狸吧。” 阿辽往前走了两步,失重感陡然袭来。 “虞渊!”眼前一片漆黑,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轻道:“莫怕,我在。” 是虞渊啊,阿辽放下心来。刚刚落下时不知伤着哪儿了,脑袋昏昏沉沉的。 再次醒来时,刺目的阳光又让阿辽闭了闭眼睛,身旁环着淡淡的草木香,身下的草地还带着露水。她坐起来,环视四周,一片葱绿,树上的鸟儿叽喳乱叫,倒有几分悦耳。 虞渊正在打坐,听到动静也睁开了眼睛。“醒了?” “嗯,我们出来了吗?” “没有。” 一阵嬉闹的声音传来,阿辽赶忙站起身拉了虞渊躲在假山后。 他在她身后闷声低笑,“小阿辽,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像不像私会?”尛說Φ紋網 阿辽瞪他一眼,“嘘,有人来了。” 一十二三岁的少女拉着风筝从前方跑来,脸上笑意明媚。 “小姐,你跑慢些!”身后跟着妇人在后面追着。 少女扯着的线猛然一松,不知怎么回事拉着风筝线断了,飘然落在了远处的房顶上。 “小姐,前面是李丞相家,你看……” “无碍,我去寻人把它拿下来。” 妇人随少女站在院子门前,轻扣小门。出来的是一位少年人,眉目清隽,嘴角挂着得体的笑容。 “伯云哥哥,我风筝落你家房顶了,你能否找人拿下来。”少女见来人,眼中又增添了几分笑意。 少年轻应一声。“好。” “家中仆人都有事,我来吧。”少年站在梯子上,伸着颤巍巍的手去拿风筝。 “清妤,给。”少年把风筝递给她。 “伯云哥哥,你一介读书人,以后莫要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李伯云抚了抚她的头发,语气亲昵。“无碍,清妤想要的,我都给你。” “伯云哥哥想要的,清妤也会给。”少女笑靥如花,眉目掩不住的娇憨。 “郎情妾意,哎,只是可怜那小狐狸了……”蹲在假山后的阿辽同虞渊窃窃私语。 虞渊无奈,冲她摇了摇头,低眉看向她腰间不知何时多出的一枚狐狸扣子。“莫要多说话,好好看着就行。” “虞渊,你看李伯云那边怎么又黑了?” “是噬梦咒,在吞噬李伯云的梦境,若解不了咒,这些记忆都会随梦境消失。” “我们走。” 场景几经变幻,阿辽和虞渊再看时又是另一副光景。曾经的丞相府在大火中消失殆尽,十里红妆带走了少年心爱的姑娘。 以前风度翩翩少年,现下满脸青色胡茬,连衣褂上都有破洞。 “伯云哥哥,我……”初为人妇的女子泪眼婆娑,似有诉不清的衷肠。 “清妤好好的,我不能护着你,换个人也是好的,你莫哭,莫哭。”如此急切的语气,好似护着珍宝般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阿辽未注意,身上的狐狸扣子亮了亮,随后那一抹光华便隐匿在里面,一颗小小的水滴从上滚落。 “哎,多情总被无情伤,唉。”约莫是闲阿辽话太多,虞渊瞅她一眼,虽未言语,阿辽看了便也不再吱声。 场景再转,曾执着书卷的温润少年,如今手握长剑,手掌粗砺,面上愈见刚毅,唯一不变的只那眸子中的一抹温柔。 “将军。”下属向他行了一礼,手中还拎了一只白白的毛团子。 “将军,我在后山猎到一只白狐狸,今晚我们可以加餐了,这皮毛还可以给将军做件挡风的衣服。” 本在装死的小狐狸听此言,在小兵手里挣扎起来。最新网址: 第八章 意难抒 最新网址: 李伯云望着那狐狸,沉吟片刻。 “呵,吃人家肉,还要剥人家皮,真可怜。”阿辽耐不住性子又多了句嘴,她腰间的狐狸扣子似是抗议般抖了抖,虞渊又是睨了她一眼。 “放了吧,这么小也没多少肉。”李伯云拎起狐狸的后颈皮,小狐狸大大的眼睛与之相望。 “受的伤还挺严重,养着吧。”西北黄沙漫天,这般毛茸茸的活物很是稀奇,所以格外珍惜,就这么吃了也怪可惜的,或者养肥了再吃。 “再给你取个名字吧,那么白,就叫小白吧。”大掌在小狐狸的脑袋上揉了揉,小狐狸摇了摇脑袋都快要站不稳,李伯云把它一把捞起放在怀里。 后来,李将军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叫小白的狐狸,它喜窝在他的怀里,哪怕西北粮草匮乏,他也会把他的干粮与之分享,西北荒凉,一只小狐狸总能带给他些许轻松。 “家中突逢大变,他一介书生投身草莽,几年茹毛饮血,倒也没磨了他的善心。”听闻虞渊此言,阿辽便也像模像样的睨了他一眼,转念一想,又十分不应该,便泄气的垂了脑袋。 虞渊伸手摸了摸阿辽的脑袋,阿辽还堵着气,便一巴掌拍过去。“本殿下的脑袋也是你能摸的。” 他笑着,也没告诉她,六界中人,他想摸谁的脑袋都是可以的。“今不同往日,几万年前你还窝在我怀里撒娇呢。” “胡扯,什么小时候,你我同岁,哪来的我在你怀里撒娇。”阿辽出言反驳,觉得虞渊看人间的画本子看糊涂了。 “罢了罢了,你不记得就算了。” 阿辽瞧着虞渊越说越带劲,便想好好跟他说道说道,谁知一阵喊杀声冲过来。两军交阵,必有伤亡。 一抹白色的影子从人群中冲出,对敌军撕咬,血红色染了她白色皮毛。阿辽感觉到腰间震动,低头一看,一枚狐狸扣子贴在她的腰间。 “小狐狸,是你吗?”阿辽轻唤。 小狐狸化了人形缩在她的怀里,浑身抖得不像话,片刻才听她嗫嚅道:“神仙不能杀人,是要遭天谴的,我一早就知道,我幻化兽型,不用仙法,自以为能少受些刑罚,可是……” 刚刚两军交战的场面早已过去,尸体遍地,不知有多少是小狐狸造下的杀孽。 黑夜中,化为人形的小狐狸安静地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她把一腔爱意都给了李伯云,对这些人何其残忍。片刻,小狐狸几乎要把眼泪哭干才站起来,一点点用手挖坑,指尖被血染红,用被她鲜血染红的泥土把那些士兵掩埋。尐説φ呅蛧 慢慢的,小狐狸身上开始出现伤口,又长又细,痛的她只打哆嗦,可是她不能停,她要用她的修为为他们祈福,她要偿还她的罪孽。 小狐狸哭累了,又变回了那个狐狸扣子。阿辽看着画面中的小狐狸一点点掩埋士兵,然后又用修为祈福。 与阿辽这般修为的神仙不同,涂山绥绥,是一只弱得不行的小狐狸,哪有那么多的修为供她消耗,怪不得小狐狸冒着那么大风险也要炼化泣血露芝,只叹她又傻又笨。 时间匆匆,西北战乱已然平息,晋平将军李伯云班师回朝。百官接迎,百姓伏地。晋平将军四下打量,只为寻一抹倩影。 晋平将军再次见他的小女孩是在那巍峨的皇宫里,金玉锦绣称得她好生华丽,但眉眼也有掩不住的哀怨。 两人相对无言,晋平将军肩上的毛狐狸用脑袋蹭了蹭他的冰凉的脸颊,生了暖意。与那衣着华丽的人儿相视一笑,眸中纵有万般情意,宫墙之中,也得掩于心底。 他目送佳人远去,只待那长长的仪仗队消失的不见了踪影,李伯云才收回目光。 四妃之首,真是好生气派,年轻的将军只得摇头苦笑。 他与她再无可能,这是李伯云一直都晓得的,但庆功宴上,一盏盏酒水里都是那高位上的方贵妃的一颦一笑。 新封的晋平上将军摇摇晃晃的走在宫道,掌灯的侍人诚惶诚恐地立在一旁,不敢搀扶。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哈哈哈……”出了宫门,晋平将军猛地把手中的酒壶掼在地上,笑得就快要断了气。 “虚名,我要这有何用?”想他父亲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一场大火烧毁了百年基业,连带他父亲的性命。他也曾低到泥里,现今平步青云,他却一点儿都不快活。 无人搀扶的晋平将军跌了一跤,仰躺在青石板路上。满脸水痕的脸上瞧不见身居高位的荣华,倒比在黄沙漫漫的西北战场上还要沧桑几分。 一道白色的倩影不知从何处闪出,迈着步子走至躺在地上的晋平将军。 “你为什么难过?功名利禄你都有,为何还这般?”涂山绥绥压下令人窒息的感觉,轻启朱唇。李伯云抬眼就望进那双清透的眸子。 “小白怎会懂……”李伯云话未说完,一颗颗透亮的泪珠从涂山绥绥的眼眶滚出,砸在他的脸上。 “我不太懂,只是看你难过,我觉得有些不舒服。”涂山绥绥捂着胸口,又把手掌覆在李伯云的眼睛上,断断续续道:“看不到,就好些。” 泪珠一滴滴落在他的脸上,掌心温热,暖了他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脸颊。 …… “快看,是晋平将军,都说这位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当为战神,现今瞧来,这相貌也生得极好。” “你们瞧,他肩头那只狐狸,也是厉害,听说一口能咬断敌军喉咙……”旁听的民众不禁打了个冷颤,再望向狐狸的时候都带了三分惧意,生怕它向他们扑去。 原本立在李伯云肩上的小狐狸窝在了他的怀里,抖了抖耳朵,白色的皮毛炸起,紧紧把耳朵合在一起,不去理会那些言语。每每听到这般话,总觉得嘴里有未尽的血腥气,令她直犯恶心,还有恐惧。涂山的狐狸本是祥瑞,到她这儿成了人人畏惧的凶兽,是她错了,为一己私情,竟让涂山仙族蒙羞。 …… 东蛰五十年,西北安定,第一武将李伯云留任京中,时年二十五岁的晋北上将军大有在家颐养天年之势。 “我可以帮你。” 晋北将军一身薄衫,拎着一壶酒懒散的窝在躺椅里。自西北回来,他少了些许刚毅气概,也没了以往的温润之色,整个人一副了无生趣的模样。 “帮我,怎么帮?你可知我想要的是什么?” “是那天那个女子吗?你喜欢她?”涂山绥绥也不太确定。她晓得的,他所有的心事都来自她,思念也罢,痛苦也罢,好像她从未走到他眼里。 “我会法术,改朝换代不过是一夕之间。你做了这个国家的王,想要什么有什么。” 李伯云惊讶的看了她一眼,随后摇头苦笑。“嗯,是她。” “但是小白啊,篡位夺妻为世人所不容,你身怀异能,逆天改命怕也是要遭天谴的。” “我不怕。”哪怕尸骨无存,为了他,也九死无悔。 他望着她坚定眸子,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沉默半晌,涂山绥绥才轻轻开口。“我也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他彼时只当她是玩笑话,只是淡淡回道:“人的七情六欲,太苦,小白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嗯。”若不是他,她自然不会去沾染。最新网址: 第九章 劫难再起 最新网址: 涂山绥绥原以为,边境安宁,民生康泰,她能这样陪他一辈子。后来,那个最注重礼教规矩的书生也会在半夜翻入深宫,从城西跑到城东,为得只是给心爱的姑娘递一包点心。从此将军府的门槛上总坐一个身着白衣的娇俏人儿从夜半坐到清晨,只为等她的晋北将军。 “你回来了。”一身白衣的小人儿听到动静弹坐起来,扑在晋北将军怀里。 “都说了好几次,风大天寒,莫要在门口待着。”李伯云冷了一张脸,倒也唬住了涂山绥绥,只听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少了几分底气。 “我想每天早晨最先看到你。”也想让你最先看到我,她没敢说的话,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等他能回头看看的时候,再把一切都摊在他的眼前。 李伯云抱着涂山绥绥迈进门槛,好在将军府刚刚建成,未有仆人,也不用头疼小白有时化成人形的问题。只是这化成人形的小白太过轻盈,总要担心不小心把她摔坏了。 “小白,你为何最近总是变成人?天气凉了,狐狸毛倒能为你抵御严寒。” “你不要总把我当成小动物。” 他一愣,不同于以往那只皮毛柔滑的狐狸,怀里的少女倒比人间女子还瘦小几分,让人心生怜爱。 涂山绥绥的手抓紧了李伯云的衣襟,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她化成人形,只是想让他多看看她,或许,或许他能多喜欢她一些。Www.XSZWω8.ΝΕt “小白,你过来。” 闻言,涂山绥绥欢欢喜喜地跑到他面前。李伯云为她披了一件雪白的披风,暖和的紧。 “天凉,穿厚些。”手下轻轻为她系了一个蝴蝶结,抚了抚她被风吹乱的发丝。 抚着披风,小狐狸冲李伯云扬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时,她想的是,人生短暂也罢,不爱她也罢,她陪他这一辈子,实在不行,她就去下辈子寻他。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她为神仙两万年,没看透人性贪婪。 一袭黑衣的美人儿趁着夜色步入为她敞开的将军府门。 “我想要后位……”想要荣华富贵,方清妤知道,只要她开口,他赴汤蹈火也会去做。朝堂之上,大多为他马首是瞻,只要他一句话,她总能得到她想要的。 往常衣着随便的晋北将军,现下一身丝质长袍,满心期待等他的佳人,可是没成想只被当成了谋位求荣宠的手段。 …… 东蛰五十一年,刚刚封后半年的方氏长女方皇后重病。深夜,一袭黑衣的晋北将军夜闯钦天监府,隔日钦天监正进言:“方氏乃是天命之人,为国挡灾。”王听其言,大为悲恸,命遍寻天下名药,只为救其贤后之命。 五十一年末,停战半年的东蛰国举兵发往南蜀,先锋晋北将军李伯云。 “你不是希望无仗可打吗?”一小兵打扮的小人儿闯入晋北将军的帐篷,裹进寒风,许是连日奔波,李伯云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中似有波涛翻涌,很是吓人。 李伯云拧了拧眉心,“你怎么来了?”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打仗太过凶险,一不小心就会丢了命去,我身为法力无边的狐狸大仙自是要保你安全无虞。”涂山绥绥扮做军中小兵,一通话说的天花乱坠,其实只为私心罢了。 “你知不道这样多危险?战场上也是让你胡闹的。”不知何时,他早已不拿她当个身怀异能的狐狸大仙了,只拿她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女子。 “我就算不用仙法这些人也……不是我的对手……”涂山绥绥瞧他脸色愈来愈吓人,缩了缩脖子走到他身边,缠住他的胳膊,摇了摇。 果然,李伯云十分吃这套,对她缓了脸色。 “你最近不要随便化形,不用保护我。”李伯云定定的看着她,握着她的手。 小狐狸虽满脸疑惑,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看到她点头李伯云才收了目光,似是舒了口气又拧了拧眉心。 躲在一旁的阿辽心下暗道“小狐狸丢尽了神仙脸,竞对一个凡人如此这般。”手下又轻轻点了点袖中的狐狸扣子。想问一下虞渊为何小狐狸还不醒,只可恨虞渊那厮离她太近,她一转身两人撞了满头,许是离得太近,亦或是撞她满头包的人太过好看,往常气焰嚣张的阿辽殿下竟未发火,捂着脑袋自顾生气。 虞渊替她揉着脑袋,道:“她之前为死去的人祈福,都是拿修为换的,又是给李伯云输修为,又是吸取妖花的灵力,没成完全堕仙都算好的。” “都怪你,刚刚离本殿下那么近。”阿辽把虞渊的手拿开,一边怒斥这位被神界视为珍宝的冥王大人。 他未说话,摸了下自己鼻端,笑了笑。 小狐狸身为局中人不明白往日温柔耐心的李伯云为何突然疾言厉色,但阿辽同虞渊可是看了个仔细。 半月前,一云游巫医称能救皇后性命,此人进言,南蜀之国有灵药,名曰乌灵,能医死人肉白骨,最关键的是能使人长生。可是,此灵药长于南蜀禁地,寻常人不得靠近。年逾半百的东蛰王听了大为心动,起兵南蜀。 发兵前,东蛰的王曾召见过李伯云,金殿之中,暖气熏人,高位上的王步下台阶,手里拎着李伯云请辞的折子。 “李将军啊,孤老了,皇后的性命关乎国运,孤定是要救她的。你受不受命,孤都是要发兵的。” “恕臣不能从命。”李伯云抱拳而跪,眼中坚定。“若是有其它能救皇后的法子,臣下万死不辞。” “哦,是吗?做什么都可以?”东蛰王自上而下睨着李伯云,转了语调。“孤听闻,化形狐狸的内丹也可续命,解百毒,不知,李将军可曾听过。” 他心中大惊,却也还是按下心中的不安,回道:“臣未曾听闻。” 东蛰王打量了他片刻,轻轻拍了怕他的肩膀。“李将军呀,孤知晓这能化形的狐狸难得,有了这乌灵草,孤还要那狐狸作甚。”东蛰王把手中的折子塞入李伯云的怀中,为他整了整衣襟,复又拍了怕他的肩膀。 李伯云阖上双眼,再睁开时眸中一片坚定,握紧了身侧拳头,沉声道:“臣愿做先锋,为王拿下南蜀。” 东蛰王满意大笑,有了能长生的乌灵草,谁还管那狐狸的内丹是否能解百毒,长生,世人梦寐以求的长生。“哈哈哈......” 他在杀戮场中取得功绩,见多了血腥,死亡,深知两国一旦开战,民不聊生,千万条性命掩于黄土之下,李伯云从不想打仗,宁愿他这个上将军只是一个虚衔。说到底是他错了为了一人性命,连累这许多人。 步出金殿,漫天雪花一下就遮了他的眼,年轻的将军走在雪地上如同佝偻的老人蹒跚。 阿辽对高位上的王嗤之以鼻,说什么心系黎民,为国之大计,把自己说成了为国为民的贤者,不过就是为一己私欲的小人罢了。阿辽同虞渊在人间闲散惯了,早忘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身份,拉着虞渊袖子,颇有些命令意味道:“等着东蛰王死了,你就让白犽和黑狂把他给扔十八层地狱,下油锅.....” 身旁的虞渊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好。” “不过话说,你饿不饿?我们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为何都没感觉到饿呢?”阿辽摸着肚子疑惑道。 虞渊抬起眼皮瞟了她一眼,懒懒道:“早上那十斤包子你都吃了,自是不会饿的。” 阿辽愣了愣,随即发现他这完全就是在损她,眼中积了火气。 他瞧着阿辽快要炸毛的模样,又安抚道:“梦境为虚无,自是不会感觉到饥饿。” 片刻,只等来阿辽的一记白眼,转头便不再理他了,虞渊眸子微弯,掩不住的笑意从眼中流出。最新网址: 第十章 魔界噬梦咒 最新网址: 阿辽虽有想和虞渊掐架的心,但做神贵有自知之明,她晓得,她是掐不过法力高深的冥王大人的,便只专心看那东蛰的王如何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远。 东蛰王笑声连绵不绝,阿辽觉得太吵,现下她又揍不着那梦境中的人,兀自生着闷气。一双手覆在她的耳朵上,很轻,轻到挡不住那疯狂大笑的声音,但却莫名让她觉得安心。 “莫气,等他百年我们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许是虞渊的声音太轻,总给她三分温柔,让阿辽不禁微微垂了眼睫,认真思索道:“还是能听到声音。你今天倒是比我父君还要慈祥些。”阿辽未转身,只觉头顶陡然一凉,耳朵上的双手已然撤开。虞渊起身踱步远去,背影都添了几分沉郁之色。 阿辽不觉说错了话,少时同茉兮耽于玩乐,后又醉心于法术修炼,书籍看的太少,认得全字已实属不易,往常她这般说于天君时,他总是十分欣慰。自觉这般夸虞渊十分合适,只是他十分不领情。 她也快步跟上,却见虞渊蓦地停了步伐。“你怎么了?”还是李伯云的梦境,只是一座大山挡在眼前,再瞧虞渊,他眼中布了细碎光点,满是怀念,嘴角弯起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只是还没笑开就已消散于无形。 虞渊轻轻阖了眼眸,想把情绪压于心底,阿辽硬是从他眼中瞧出了失落,心下纳闷,不就一座山吗,怎劳得虞渊如此?遂上前,故作打了个哈欠,看向虞渊的眼神颇有些讨好的意味,刚要开口便被虞渊截了话头。 “阿辽可还记得这是何地?”虞渊淡淡地问她,可阿辽明明白白的从他眼中看到了希冀。见她许久未言,虞渊眼中的失落更甚,让人瞧了有些心疼。 胸口砰砰跳了几下,阿辽安抚下不知为何有些难过的心脏。 说实话,她虽与茉兮常在各个仙山头上胡闹,但真的从未来过这,刚刚虞渊问她时,她竟也生出了熟悉感。 “此山灵气纯粹,不像是凡人能入的地方。”阿辽虽不晓得这是何地,但却知晓,灵气极纯郁的仙山,凡人半步都不可踏入,那为何又出现在李伯云的梦境中? “这是延荒,李伯云不是凡人……”不是凡人,且能入得延荒山,那便是九重天上下来的神仙。延荒是六界中灵气最为纯净的地方,乃是以前那位八荒帝君的居所,戾气在这儿都会湮灭于无形,灵气强盛的神尚且不能久留。 她正疑惑,忽闻得虞渊此言,大惊。“那中了噬梦咒的神仙,岂不是成了魔族的养分。”据阿辽所知,噬梦咒乃是魔尊所创,尤为针对神仙,中咒的神仙会在梦中被汲取修为,死的无声无息,可谓阴毒。“可是魔族早在七万年前就被延荒山的那位帝君扫平了,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给留下,又怎会出现噬梦咒?”话落,阿辽似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时也阴沉起来。 “七万年前,魔尊虽魂魄散于天地,但魔躯被压入延荒山中,怕是魔族之人还未除尽。”虞渊话落,惊得阿辽转头看他,现下虞渊脸上一片阴翳,半分不像会同她抢包子吃的人。 “小白!”阿辽正思索虞渊的的表情为何故变得狠厉了几分,自半山腰上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喊叫,惊得虞渊面上表情立马消散。 对视一眼,再看前方时,入眼的便是令人震撼的一幕。 涂山绥绥同李伯云皆是满身血污,不同的便是李伯云满眼泪水,涂山绥绥竟七窍流血,躺在李伯云怀里了无生气。 “这是何故?”阿辽满眼诧异之色。 虞渊轻轻闭了眼睛,复又睁开出神的望向远方。“延荒山乃是灵气最纯郁的宝地,容不得污浊之气。”涂山绥绥吸取妖花灵力,又为李伯云犯下诸多杀孽,成为堕仙只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为何初时遇见涂山绥绥她早已犯下人命,但却没有一丝戾气,看着李伯云接下来的行为,两位心中皆有了解。 延荒山灵气会灼伤涂山绥绥的魂魄,她应当一入山就知道了。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为得只是那人的心愿。涂山绥绥知晓,救那东蛰皇后是他必然要做的事,可是她怕变故太多,总要护得他安全无虞才是,为此她也不惜把命搭上。 远处,只一株通身黑色的灵草随风轻轻摇曳,一股异香传过李伯云鼻端。李伯云往那儿望去,眼中泛起惊喜。轻轻放下怀中的涂山绥绥,跌跌撞撞跑向那株灵草跟前,喃喃道:“有救了,有救了....”只是那株灵草周边都环着一层灵气气,他的手每向前接近一分便会多出一道伤痕,直到那一道道见骨伤痕几乎布满手掌,才取得那株灵草。 那以凡人之躯的李伯云面色平静的取下那株灵草,似是不知疼痛,急忙奔至小狐狸面前,小心翼翼地把灵草放在她的身旁。wWW.xszWω㈧.йêt 乌灵草遍体通黑,因此灵草所成需大量灵气,它会夺取周边一切有灵气的生灵,故所长之处寸草不生,可谓妖邪。 延荒山灵气充裕,所生的乌灵草正如传闻那般,医死人肉白骨,甚至有起死回生之效。只是,乌灵草之效的催发很是诡异,须得有人心甘情愿,怀着至诚之心所献的鲜血才能唤起乌灵草的灵性,但它所需可是一个人身上的全部血液,是谓以命换命。 只见李伯云抽出腰间匕首,毫无犹豫往腕上一划,霎时间鲜血涌出滴落在乌灵草之上,随着鲜血越滴越多,乌灵草竟泛起了一道白芒,干净柔和,如同能清除污秽的佛光。此时,李伯云的脸色越来越白,看着那株乌灵草愈来愈透亮,面上不禁露出狂喜。巫师曾说过,鲜血会把乌灵草的污浊之气清除,饮得鲜血的乌灵草会越来越透明,此时才有起死回生之效。 阿辽同虞渊在旁边只能看着李伯云的生命一点点流逝,果真是因为李伯云为小狐狸献祭,这才净化了身上之前所负的戾气。阿辽心下又不免感叹,这株乌灵草就算东蛰的王得到了也是无用,那高位看似风光,怕是不会有人心甘情愿耗尽血气为他献祭。 李伯云终于血尽倒下,眼中最后一丝光亮只为能看到涂山绥绥活过来。 好在他的血没白流,乌灵草果真有奇效,他的小白还活着。李伯云看着涂山绥绥爬到他,对着满脸泪痕的女孩笑了笑,停滞半空的手只是想最后为她擦次眼泪,却也是没做到,失了力气,落在地上,终是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小白,怎么样?你这么白,就叫小白吧,简单贴切。” “小白的家在哪儿?家中各位是不是都像你这般爱吃东西?” “小白,饿了吗?小白,快来吃饭。” “外面天冷,记得添衣。” “小白,回家吧。” 他不晓得他不在,她是否会记得添衣,记得吃饭,记得回家的路,弥留之际只是希望他的小狐狸能够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阿辽沉浸于此,腰间的狐狸扣子热得发烫。小狐狸化成人形站在她面前,捂着嘴泣不成声。“我不晓得,他竟是为了救我才耗尽血气,我以为......以为.....”她以为他是为了东蛰的方皇后,因为他至死都是念着哪位方皇后的闺名,所以她依他所想,下了山,闯了皇宫,为他心上的那位女子递上他拿命换来的灵药,却只瞧见他心心念念的方皇后安逸地坐在高位上,赏花坐宴,面上无一点病态,好不快活。最新网址: 第十一章 延荒山 最新网址: 涂山绥绥并不知晓乌灵草已为她所用,只知道李伯云要拿命换的灵药,不过就是一场骗局,东蛰王得了疆土,方皇后得了至死不渝的情,她要守着最爱的人成为一柸黄土,她不甘心,她想让李伯云活着,凭什么所有人都好好的,他要待在冷冰冰的地下。 遇到阿辽时涂山绥绥已经动用了禁术,不断吸食泣血露芝的灵气,只为能精进修为。只要李伯云魂魄还未归天,她就能救他。 神仙要救人有很多办法,但逆天而行的结果没有哪个神仙能够承受得起。救李伯云之前,涂山绥绥就已知晓后果,哪怕散魂于天地,她都要他活着。 “值得吗?”阿辽颇有些同情小狐狸,声音低的几不可闻,似是在问自己。 虞渊看着阿辽,片刻垂下眼睫,一声叹息湮于胸口。 她也曾为一位男神仙搭了五条命,可也没换回他一点点怜惜,她也从未想过是否值得。伸了个懒腰,索性也不继续纠结这个,贵在她皮糙肉厚,活得久。 远处一丝光亮穿来,似有越扩越大的趋势。阿辽同虞渊相视一眼,果真是小狐狸渡的修为起了效,竟真让凡人死而复生。阿辽眸中隐有担忧之色,李伯云死而复生,会有天罚降临吗? “阿辽,走吧。”梦境已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没甚在意的牵了虞渊向她伸出的手,拉着虞渊向光亮飞去却也没忘了把虚弱的小狐狸收在袖中。 出了梦境,脚下实实在在土地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憋在梦境里那么久总算出来,不免让人轻松。阿辽顺道蹦了几下,却发觉虞渊又变成那个不到她腰际的小娃娃了,她一跳,再看虞渊,就觉得自己瞬间变成两尺高。阿辽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得意,只是弯起来的眼睛总能泄露她的情绪。 看她这般开心,虞渊也不同她计较那么多。 小狐狸本就虚弱,元神归体后许久才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探知李伯云的魂魄,查之无碍,才舒了口气,坐在床边昏昏欲睡。“太好了,总算可以把你救回来了。” 阿辽看不过,就对小狐狸施了安眠咒,好让她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扶她躺在李伯云身边,瞧见李伯云面色,不由得惊异。“咦?我怎么瞧着李伯云好像有些变化。”除了多了几分生气,好像还.....阿辽正疑惑,李伯云面上突然一片黑气涌动,似有飞出之势。 虞渊阿辽身后把她拉开,奈何变小的他不仅修为不足,连力气也是很小,两位躲开自李伯云天灵飞出的黑气,皆是微微踉跄。阿辽欲追,却被虞渊拉了回来。“不用追,本尊知它往何处去。”黑气往正东而去,那是延荒山的方向,虞渊眉眼间一片厉色,凝着眉,再开口竟有些肃杀之气。“果真,这般妖邪的东西一个都不该留。” 阿辽看到虞渊身上生出如此凌厉的气势,也是吓了一跳,毕竟变小的虞渊都是这般那般的小可爱,现下还是那副小身板,却生出了睥睨天下的姿态。 “虞渊。”阿辽小心的唤了声他的名字,不免担忧。 闻言,虞渊转身看她,小小的脸上一瞬失神,再没了往日嬉笑模样,眉眼间一片严肃,又似有些....慌乱。虞渊盯着阿辽看了半晌,然后快步走到她身边,小小的手掌紧紧握着她的。阿辽能感觉到这位不逾七万岁的冥君手掌在微微颤抖,他在害怕,虽不知为何,但还是回握了他的小手。 看着虞渊已经平静的面色,阿辽开口道:“转生成李伯云的那位神君的修为怕是被吸干了。” 李伯云是凡人,但转生前的那位神君可不是,不然噬梦咒也不会依附在他身上,被吸取全部修为的神仙那还能算是神仙吗?这位落入人间的神仙历完劫后,发现全部修为都被吸光了,又该作何表情。 噬梦咒所吸取的修为必有受惠之人,恐是吸干李伯云身上的灵气去寻它的主人了。虞渊斜睨着前方,道:“延荒虽镇压着魔尊之躯,但那不过是一副空壳,魔尊早已魂归天地,难不成还有魔族余孽胆敢在延荒扰乱天地秩序。”虞渊话落,阿辽忽觉得周遭空气冷滞,令人胆寒。 阿辽未敢发声,虞渊同她再熟,也是同天君平起平坐的一界之主,一己之力也能让六界翻江倒海,若不是他怕扰乱人间安静,断是不会压制自己的修为。 她实在忍不住,想跳出逼仄的氛围,带着不确定的语气道:“不然...我们去延荒探查一番,看看是何物在作祟?”她实在摸不准这位冥君大人的脾气,会黑脸的小娃娃也是十分吓人的。 他闻言,收起了所有表情,又往小狐狸那边看一眼。“好,我们去延荒。” 虞渊同阿辽乘了一朵云,飞在九天之上。离了人间,虞渊便幻化出本来的模样,在她前面遮下大片阴影。立在云端,阿辽不免心下感叹,冥君就是冥君,真真是天道所选的厉害人物,连乘的云都镶了金边,不知何时她才能修成这般。 神界多称赞阿辽殿下天资聪颖,五万岁不到便修成上神,阿辽本就不是个谦虚的神仙,常为此沾沾自喜。但她也晓得,在她之前毅德帝君之子荆泽才是当之无愧的天界第一人,若不是因为救她,荆泽怕是不到四万岁就已经飞升上神了。思及此,阿辽不免微微失神,果真是欠了荆泽的,但不消片刻便又舒了口气,欠他的总会还完的,只是不知她这样还能还多久。 阿辽出神太久,立在前面的虞渊不禁蹙眉,伸出手在她脑门敲了一下。“小阿辽,又在想什么?” “想....”想荆泽,差点脱口而出的名字让她不禁一阵心悸。“想何时才能像冥王君上这般召云如闪电,令妖魔闻风丧胆......”阿辽回过神,对着他笑得谄媚。 好在冥君虞渊也是个厚脸皮的,没继续追问她片刻失神是为哪般,只点点头道:“啧,阿辽此言,甚得吾心。”阿辽瞧着他一脸正气的样子也不禁弯了嘴角,让虞渊瞧见了,又听他道:“小阿辽莫不是觉得本君脸皮太厚?” 瞧着他微微眯起的眼睛,阿辽忙道:“小神怎会如此,冥君想多了,您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当之无愧的冥界第一人。”若不是此刻乘的是他的云,阿辽真心十分想把虞渊给踹下去,但她又时刻记得,像虞渊这样比她修为高的人物,她得奉承着,场面话要讲的漂亮,不然他一个不高兴,从这九天之上跌落的就是她了。 虞渊满意地笑了笑,又道:“嗯,想不到小阿辽大字不识几个,但夸起人来还是十分中听的。” 阿辽闻言,面上刚生起的几分喜色顷刻消于无形,却也不敢发作。虞渊看着她面色转化之快也是微微惊讶,到比刚刚那副苦涩的表情看着舒服太多,笑着专心驾云。尛說Φ紋網 待到虞渊转身后,阿辽咬牙切齿的对着他比划了几下,虽未言语,但在阿辽心中虞渊早已被她大卸八块。 不知是否虞渊身后也长了眼睛,倏地一转头。阿辽扬起的手僵在半空,对上虞渊审视的眼神,她只好冲他笑了笑,把手放在脑后,顺了顺自己头发。“嘿嘿,风太大。冥君请专心看路,小神的身家性命都在您手上呢。” 听此言,虞渊便也不疑有他,只是不知转身后那嘴角荡开的笑容又是为了哪般。最新网址: 第十二章 溯真追源 最新网址: 阿辽倚在云上昏昏欲睡之时,忽闻得虞渊轻唤。“阿辽,我们到了。”声音好不温柔,几乎让她以为是在做梦。 不知何时,阿辽身下的这朵云彩竟然变大了许多,能容下一人平躺。腾云虽然是小法术,但是载着两人也是十分消耗法力的,没有那个修行人会把腾的云召得这般大,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些,虞渊也是费心了,这份好意她心领了,决定不再跟他记仇了。 “阿辽,你睡觉时太丑了。”虞渊随口一句,又惹了阿辽生气。尛說Φ紋網 收起云,落在地上虞渊便自顾自往前走。 阿辽在他身后使劲瞪着他的背影,心下暗道:“果真还是该把你从九天上踹下来。”快步越过虞渊,刚刚走出两步,就被拎了后领给拉了回去。抬头入眼的便是虞渊严肃的脸色。“你小心一点儿,虽是仙山,却也是有上古留下的阵法。” “哦。”阿辽轻点头,示意还捏在他手里的后领。 饶是虞渊脸皮厚惯了,也瞬间松开了阿辽的后领。 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脸色,阿辽不免有些担心,以为是延荒山的灵气影响到他了,因着在人间变小的他常常发热,遂伸手过去想看他是否又生病了,刚刚触及他的额头,就被他躲了去。 “虞渊你怎么了,是不是延荒的灵气对你有所折损?” 他掩唇咳了几声,面上红色更甚。“本君有老君给得黑金玉衣,无碍。”站得离阿辽远远地,好似避着洪水猛兽。 阿辽看他这副模样不像是没事,遂又向虞渊走去,却见他闪身而过向延荒山上而去。阿辽无奈一笑,颇像看着自己家不听话的娃娃。“果然,还是变小的虞渊听话些。” 她跟上虞渊,两位一瞬飞上延荒半山腰,轻飘飘落在树上。 “延荒那么大,我们去哪儿找盗取那位神君修为的人?”延荒山可通天地,原是八荒帝君的居所,自那位八荒帝君仙逝,除了巡视镇压魔君封印的神仙来巡视,已无其他神仙造访,寻个人真是难之有难。 “延荒并无魔气,有可能是把那个神仙的修为暂时存在哪一处。”虞渊思索一番,不知何时手上捏了一张符纸。 “溯真符?这也是老君给你的?”难怪阿辽惊讶,这溯真符也是老君所炼,同追魂引有异曲同工之效,不同的便是溯真符寻人踪迹哪怕天地六界,还是一隅茅房它都能够追寻清楚彻底,可谓厉害。 听阿辽此问,虞渊轻轻点头,末了又言:“算是。” “追魂引没了吗?”既已确定那承载那位神君修为的东西在延荒,用这样一张符颇为浪费,她着实心痛,不知老君又作何感想。 “没了,只有这个了。”虞渊去老君那儿寻东西,素来不会问此物有何珍贵,大抵是因为他去老君府上寻东西时,老君多半是不在那儿的。 既然没了其他能替代的物件,那就只好使用溯真符了,反正老君每日无事,除了炼丹便是炼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天界,老君执着笔,冷不防打了个喷嚏,座下小童又为他添了杯茶。老君望着满桌公文,不禁捋着花白的胡子摇头叹气。“哎,司文星君这办得是什么事啊,非要当武神仙,这下可好被君上罚下人间历劫,哎......” 阿辽同虞渊顺着溯真符指引不消片刻便寻到了踪迹。阿辽感叹:“果真是难得的东西最好用。”面前就是一座阵法,阵中心空了一处,丝丝灵气被囿于其中,经阿辽探查,果真是那位神君的气息。 “果真不是直接吸取那个神仙的修为,承载修为的物件已经被拿走了。”虞渊手中的的溯真引还未灭掉,陡然转了个方向。两位顺着指引看去,一片白色的衣角飞掠而去。 两人神色俱是一凛,立马追寻而去,追至半路,只见四下景致迷蒙一片,那人却不见了踪影。溯真符已快燃尽,却也同阿辽一般四下遥望,确定不了方向。 “接近延荒山顶,这里有隐身阵,溯真符寻不到人。”虞渊同阿辽站在一处,面色有些微微发白。 阿辽微微讶异。“你怎知道延荒有隐身大阵?”延荒既是仙山,倒也从未听哪个神仙说过延荒细微之末。 笑容挂在了虞渊面上,只是略微有些牵强,语气倒颇为骄傲:“本君熟读各界史实,自是了解一二的。” 他虽常常骗她,但关于各处灵迹史实倒从未胡说过,是以阿辽心下不疑有他。“你可知那人去往何处?” “延荒山顶,只是不知是哪路神仙,施了这般妖邪的咒术,又能入得延荒山顶。”延荒山本就灵气纯郁,延荒山顶更甚,若不是修为极高的神仙是承不住山顶纯郁灵气的。 “虞渊,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延荒上的灵气对你有影响。” “怎会,老君的黑金玉衣十分有用,大概是因为某位小神仙太重,驾云时多耗了些法力。”虞渊向她绽开一个十分好看的笑容,只是略微鄙弃。 阿辽本来担忧的面色瞬间消失,眼中凝了怒气。若非忍不住,她绝无可能对着虞渊展露真实想法,实在是虞渊每句话都十分欠揍。 看着她这副要炸毛的模样,虞渊终是收起脸上的笑容。“小阿辽莫气,本君带你去寻那个偷人修为的坏神仙。”虞渊不知使了什么术法,附近场景瞬间明朗。阿辽还未准备好,便被虞渊瞬间带上延荒山顶。 阿辽拈起头上的一片小叶子,认真看了一会儿,就把手中叶子捻为细粉,眸中怒意更甚。 虞渊见状,知晓大事不妙,勉强使了尊手为阿辽摘了头上的叶子。“阿辽刚刚那般就很好看。” 她深知此刻不是同虞渊掐架的时候,自己使劲呼吸了几口灵气,平复了心情。 “阿辽走慢些。”不顾虞渊呼唤,阿辽自顾走在前面,一个眼神都未给虞渊。 他面色微白,却也笑得十分开心,环顾四下景致竟有些迈不开脚。 正感叹延荒风景好,就被一片白色的袍角影响了心情,虞渊随手招了一个法术便把掩在那人身前的大石化为齑粉。 他施法太快,那人避无可避,躺倒在地上,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了身上的白色衣袍。阿辽闻声赶来,同虞渊对视一眼,挑开了覆在那人面上的白纱,一张秀丽的面庞现于眼前,唇染鲜血,一双透亮的眸子流露着柔弱,十分惹人怜爱。 她本想看看是何人有如此大的胆子敢盗取神仙修为,却没成想见了一位熟悉的女仙子,面上怒气转为惊讶。 “阿辽认识?”虞渊看阿辽面色不善,带着疑惑问道。 “何止认识,是吗?芷蕖仙子?” 虞渊不禁心下得意,他好像又对阿辽的心事了解了一些,竟从面上就能分辨她的表情是为何故。再看那小仙子,竟也觉得微微眼熟。他虽知晓荆泽同芷蕖之事,但他还真从未见过这个小仙子,不知这熟悉之感从何而来。最新网址: 第十三章 不可追思 最新网址: “阿辽殿下,所谓何故,竟如此伤我?”芷蕖仙子美目流盼,眸中积聚了泪水,好不可怜。 溯真符飞到芷蕖身边,迅速燃尽。 “我无意伤你,只是这溯真符追寻一位神君的气息而来,不知仙子可是拿了什么不该拿的东西?”阿辽将芷蕖眼中那一抹慌乱尽收眼底。 “芷蕖不知阿辽殿下在说什么?我只是奉水神之命来寻些灵草。”芷蕖偏过头去,委屈道。 “哦?不知是何种珍贵灵草,非得要来延荒寻?”虞渊站在一旁挑眉开口道。 芷蕖僵在一旁,吞吞吐吐地开口:“小仙,小仙只是寻一些普通灵草。” “为了一些普通灵草,荆泽水神怎会舍得把你这心尖尖上的人派来。”迫于虞渊威压,芷蕖不敢抬头瞧他,却也能听出他话中嘲讽。 芷蕖握紧拳头,勉力从地上爬起,好不狼狈。阿辽以眼神询问虞渊,心下担忧虞渊是否下手太狠,把这娇弱的小仙子打坏了就不好了。虞渊看阿辽一眼,很是无辜,摊手示意,他刚刚只是使了一个最低阶的毁灭小法术,心下不禁埋怨现在的小神仙太脆弱。 “芷蕖小仙子,本君刚刚只是施了了小法术,你可莫要讹上本君。”虞渊素来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话自然也说得不怎么好听。尛說Φ紋網 “小仙不敢。”芷蕖颤巍巍对着虞渊行了大礼,一枚灵石自她宽大的袍袖中掉出,芷蕖慌乱地拾起那枚灵石,掩于袖中,快步疾走,欲飞上天空。 “站住,把灵石交出来。”就算没有溯真符,阿辽也清清楚楚地从上面感觉到了那位神君的气息。 芷蕖不听,依旧疾步向前走去。 无法,阿辽只得亮出一把长剑挡在她面前。 “芷蕖仙子,希望你能把灵石交出来,并说明缘由。”她神色严肃,向芷蕖伸出手掌。 芷蕖纠结一番,从袖中拿出那枚灵石欲递到阿辽手里,却不想她另一只手中藏了药粉,向阿辽面上撒去。 药粉散去,芷蕖正腾云欲走。 一道剑气挥去,芷蕖从半空跌下,一转头,阿辽的长剑便架于她的脖颈之上。 “芷蕖仙子,本殿下希望你能有个解释。” 一抹恨意爬上芷蕖眼底,片刻消失殆尽,眉角微蹙,抬起一双泪汪汪的双眼看向阿辽。 刚刚那一瞬的恨意好像是阿辽的幻觉,阿辽欲收回长剑,却不成想芷蕖突然向前,剑下白皙的脖颈已洇出一条血线。阿辽还未反应过来,一道杀气猛然逼近,她快速出招抵挡,手中握的长剑应声而碎,幸亏虞渊眼疾手快,才免了她跌在地上。 漫天木屑散于空中,阿辽转头便看到来人满脸怒容,却不忘小心地护着他怀里的人。 “阿辽,想不到你竟是这般恶毒之人。”来人是荆泽水神,不问缘由对着阿辽一顿斥责,好像要杀她泄愤般凶恶。 她随手丢了手中的剑柄,落在山石上不似兵器般回声清脆,只发出“咚咚”两声滚落在一旁,那是一把木头做得剑。 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阿辽道:“想不到芷蕖仙子如此柔弱,竟有勇气往本殿下的剑上冲,啧,真是脏了本殿下的剑。” “阿辽殿下,小仙并无冒犯之意,我,我...”芷蕖着急地解释,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惹得荆泽十分心疼,轻轻为她擦去泪水。转到阿辽这边时,却带了几分厉色。 “你伤她不是一次,我早该防着你的,不过一把剑,干吗跟芷蕖过不去。” “那把剑本殿下曾经很是喜欢,在水神眼里,那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吗?”阿辽往丢剑的地方看了看,荆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面色微变。 剑柄之上雕刻的花纹同他腰间的玉佩毫无出入,只是现在只留一个剑柄,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荆泽再开口,已然缓了语气。“阿辽,别闹了,你....” 话未说完,便被阿辽一声嗤笑打断,眼眶微微泛红,却也还是笑着。 “荆泽,在你眼中,我是不是一直都是那个生性顽劣,手段狠毒的恶人?嗯?”阿辽扬起眉毛,把悉数哽咽之词堵在胸口。 那把剑出自荆泽之手,水火相克,但阿辽喜欢极了那水属优美柔和的花纹。那时荆泽还是宠她的,便为她雕刻了一把木剑以供她玩耍,可是她从来不舍得拿它出来砍人,只会在各个仙山头上咋咋呼呼的吓人,再说了,木头做的东西怎么能伤到神仙呢? “荆泽,你看,你给的东西一样也没有了,你让我怎么坚持......”坚持爱你。她活了七万年,看不破一个“情”字,其实她也是晓得,她堪不破的是荆泽。 七万年前,彼时三万岁的荆泽为救她一朝修为散尽,她自觉是欠了他的,所以她愿意一直守着真心等他回头看一眼,现在她终于明了,不愿回头的从来不是荆泽,而是她,回过头她就会发现荆泽从未爱过她。 荆泽从未在阿辽面上看到那般表情,像是失望,又像是忍着痛把一切都给摘干净。 想上前去,芷蕖突然抓住他的手臂,口中猝不及防涌出鲜血,虚弱地顺着他的手臂滑下。 他赶忙拦腰抱住芷蕖,眉间挤出的沟壑彰显着他毫不掩饰的心疼。“芷蕖,你怎么了?”他刚刚来时只看到阿辽拿剑指着她,并未仔细检查她是否受伤。荆泽猛然转头看向阿辽,想起她刚刚的表情,不由得缓了口气,问:“阿辽,怎么回事?” 阿辽还未言说,只见芷蕖轻轻扯了他的袖摆,道:“水神大人,莫要,怪阿辽殿下,方才,阿辽殿下追寻一位神神君的踪迹,这才误伤了我…” 说罢,接连咳了两声,口中又涌出大口鲜血,染红了衣襟,也染红了荆泽的眼睛。 “阿辽!”只听荆泽厉声喊道,偌大的延荒山顶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本殿下耳力一向都好,水神不必那么大的声音。”阿辽面上挂的笑容极其真心。 虞渊却还嫌荆泽怒气不够盛似的,在一旁凉开口:“阿辽,你看本君说得对吧,这位小仙子不仅要讹本君,现下还讹上你了呢?”说罢,还不住地摇了摇头。 听了此言,芷蕖原本惨白的面色“蹭”的涨红,比那二月枫叶还要红上几分,阿辽归结为,气盛。 荆泽来得急,现下才想起向这位年轻的冥君问好,听他此言,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只得抱拳行了了一礼,咬牙问:“不知芷蕖何时得罪过冥王君上,要如此出言侮辱一个小仙。” 只听虞渊懒散散道:“那倒没有,只是你们这些后辈也忒娇弱了点儿.” 阿辽无奈扶额,暗道:“冥君你可别说话了,后辈?芷蕖勉强算是,荆泽可是比你长了三万岁。”只听虞渊又道:“本君只使了个小法术,这位小仙子就趴那儿了。”虞渊顺手给他指了指,那处刚刚法术落下的地方。 荆泽顺着看去,残留的术法气息倒真如虞渊所说,只是个小法术。“那冥君也不该出手伤人。”可他看芷蕖伤的不轻,复又看向阿辽。阿辽对上荆泽,那白眼翻得顺溜极了。最新网址: 第十四章 一剑凉心 最新网址: “呵,本君若真心伤人,怎会留下活口。”虞渊不能瞧见荆泽对着阿辽时那怀疑的眼神,不由得心上火起。 “君上莫要妄自尊大。”荆泽是个直肠直脑的神仙,三两句就被虞渊撩起火气。小說中文網 “水神大人,莫生气,芷蕖无碍,只是,刚刚腾云时,被阿辽殿下,打落,伤到了,筋骨。”芷蕖好像痛到了极致,话都说不清楚,但也不妨碍荆泽理解,大致就是阿辽在她要走时,把她从云上打了下来,害她伤重至此。 离得不远的阿辽也是听得清楚。心下纳罕,这芷蕖小仙跟她多大仇,句句不离是她伤了她,丛云上把芷蕖打下来得是她,但她可真是没伤着她,三两句话惹得阿辽很是冒火,却也是笑着道:“冥君说你弱,果真是连凡人都不如吗?你跌下的地方可有两米,连个凡人都不见得能受伤,你这般还有什么脸面说你是九重天上的神仙,改天不如向天君自请离职吧。”她一向也不是个省事的神仙,同虞渊待久了,其他没见长进,只是论起怼人,她还真学了个七八分。 虞渊听了,满意一笑,甚是骄傲,若不是这延荒山顶剑张跋扈的氛围,他真的要为他的小阿辽鼓掌了。 而芷蕖小仙面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紫的,只剩眼泪横流,怔愣在一旁。 “阿辽!”荆泽想必也是气急了,冲着阿辽又是一声大吼,不见往日端重之色。 看着荆泽这副怒不可遏的模样,阿辽不禁想到:“一幅死了至亲的模样。”又不得不在心底默念,罪过呀,荆泽至亲可是四海帝君,她可不是有意咒他的,盼着四海帝君莫要拿水淹她就好。 荆泽向阿辽冲去,手上凝了咒术,召唤出一把神兵—清徽。名字柔美好听,但那可是不折不扣的一把至尊神兵,审恶除灾,可断神骨,尤其对阿辽这般火属性的神仙伤害甚重。 阿辽虽修为不如荆泽,但疾行术修得可谓登峰造极。荆泽的身形已经掠到她面前,转瞬阿辽的身影却消失不见,而后出现在芷蕖身旁,吓得芷蕖赶忙缩了缩身子,奈何比不得阿辽手快。 只见阿辽五指张开扼住芷蕖那纤细的脖颈,手下轻轻一用力,便把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阿辽,放开她!”转眼就看到荆泽震惊又愤怒的神色。 阿辽微微挑起眉眼,面带嘲讽,连眼角的泪痣都带了凌厉之色。 再看芷蕖已经掐的喘过来气,那双挣扎的手,在她腕上留下一道道伤痕。 随手把人丢在地上,看着荆泽指端微闪,凝起术法。手腕一翻,在眉心轻点,祭出她的兵器—神倚,架在了芷蕖颈上。 可怜那小仙子刚刚从被掐的恐慌中回过神,气还没喘匀,又被一把闪着红光的神兵架在脖子上,连咳簌都忘了,瞪大那双漂亮眼睛,任眼泪横流,怔愣在一旁。 阿辽用神倚挑起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余光瞟了荆泽一眼,嘴角扬起的笑容格外好看,不紧不慢的开口道:“水神大人可莫要轻举妄动,本殿下手里这把可是火属神兵,比之木头剑,若是割破血肉…不知,这位水养的小花儿能否受得住。” 听了阿辽此言,荆泽果然停了下来,立在几丈远的地方。 手中的剑缓缓下移,在芷蕖的脖颈上流连。“本殿下向来不喜欢玩阴的,若是伤人那就明着来。本殿下只问你,那枚灵石呢?给本殿下交出来。”阿辽语调陡转,凶恶非常。 芷蕖在阿辽剑下抖得说不清话,却仍颤着声音道:“芷蕖,不知道,殿下,殿下在,说什么。” 现下阿辽真觉得芷蕖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十分欠揍,只听得她漫不经心道:“那芷蕖仙子,就莫要怪我不客气了。”她浅浅一笑,手腕翻转,芷蕖的一缕发丝断开。 只听得芷蕖“啊”的一声大叫,阿辽那一抹笑还未收回,便僵在嘴边,她感觉到体内灵气源源不断地往外流去。 疾风擦肩而过,荆泽被拍出数丈之外,口吐鲜血,好不凄惨。 对他出手的虞渊站得还老远,阿辽心下大赞,‘厉害,连水神一掌都能拍飞’,细细想来也是应该,虞渊可是冥王,能拍飞一个水神也是应该。 看着远处向她飞来的虞渊,阿辽神思飘忽,芷蕖躺在她脚边昏死过去,方才从芷蕖袖中搜出的灵石静静地躺在她手上,灵石封印已解,那位神君之气顺着来时路幽幽飘远,想必是要回归本体。 她有些站不住,但也不太敢乱动,只是因着背后插了一把神兵—清徽。 不知道荆泽怎么想的,这可是清徽,水火相克,水属神兵,可是能要了她的性命,难不成看她命多,损失一下也无妨,只是因为芷蕖小仙惊声尖叫,还是为了断掉的一缕发丝,她也只是想搜一下芷蕖的身,竟劳得荆泽拿神兵砍她,多大仇啊! 荆泽在一旁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中一片悔恨,他以为她能躲开,而她以为,荆泽至少不会对她下杀手。 很可惜,她的“以为”是错的。 虞渊飞至阿辽身边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却觉得久极了。 原因无他,只是背后插了一把神兵,她命虽多,但也十分怕死。现在也不过两条命供她耗着玩。 “虞渊,我有些撑不住了,烦请你借我靠一下。” 虞渊不知为何出了神,在如此生死之间,久久不见他来扶她,无奈只得出声提醒。 听到阿辽说话,虞渊这才回了神,眸中有滔天怒意。轻轻环着阿辽,那双手颤抖着去拔清徽剑,连阿辽送的黑金手套都被割开,鲜血自掌心涌出,转瞬又被黑气覆盖。 “冥王君上,你别抖,小神命多.....嘶...”肩上猛然一阵疼痛,清徽剑被虞渊狠狠掼在地上,好似件破烂般。阿辽颇有些心疼,那把神兵她曾经很是喜欢。 看着阿辽身上的伤口,虞渊面上阴郁之色更甚,手也抖得更加厉害,眼中有掩不住的恐慌。这种神色,阿辽近来在他脸上看过两回,心下虽有疑惑,但肩上痛楚也带偏了意识,就是不晓得,窥得冥王的小秘密是否会被灭口。不过现下,就算虞渊不灭她,她这幅模样也够呛见到明天的太阳。 “阿辽,莫怕。”虞渊这句话说过许多次,她都是信着的,心下也略微松了口气,同虞渊半开玩笑道:“跟你赌五个元亓,芷蕖刚刚是被吓昏的。” 可惜她没那么多的元亓,荆泽也不曾信过她。 远处雷声轰起,是涂山绥绥那边,那位神君已归本体,小狐狸的天罚也就要到了,怪不得… “不该带你来延荒…” 恍惚间听得虞渊如此说。阿辽现在知晓了,来时虞渊颇为犹豫,带她来延荒只是为了避开小狐狸的天罚,他大概是忧心自己会为了小狐狸做出什么有为天道的事吧。 神识飘远,虞渊再说了什么,阿辽已经听不清了.... 天界,司命星君匆匆步入大殿,向着高位之上正出神的天君道:“君上,司文星君命格有异,恐短时间内回不来了。” 老君“蹭”地,从高堆的文案中冒出个头。天君站起来,瞧了一旁老君面若菜色的脸。“还需多久?” 司命星君答道:“大概几十年吧。” 听罢此言,老君颓然地跌在椅子上,然后奋起批文。 “唉!真不知人间有什么扯住了他的脚,连天上的自在神仙都不回来当了。”天君重新坐上金座。 听罢天君此言,老君默默看了看自己面前日愈堆高的公文,而后叹了口气,好一个自在神仙…最新网址: 第十五章 圆满(一) 最新网址: “阿辽。” “小雀儿” “小灰球” “唉!我的小阿辽啊!”… 阿辽双目紧闭,额角汗津津,哪怕身下是灵气满溢的石头床。 耳边声音不断,总是不同的称呼,不知是谁如此聒噪,等她醒了就去掐死他。 “小雀儿”阿辽眼珠轻轻转着,却也睁不开眼睛。她听着火气甚大,不能她原身是朱雀就乱叫吧。 “小灰球”越听越不像话,她堂堂朱雀,一身赤红,怎会跟灰色挂钩,这人莫不是眼瞎。 “小阿辽啊。”这声音分外耳熟,阿辽蹙着眉毛细听,然后脑子一阵“嗡”响,眼前一片苍郁,面前束着发的青衣男子朝着她伸出手,阿辽虽看不清那人面貌,却觉十分信任,搭上那人的手,站起时忽觉脚步虚浮,顿生无力之感。阿辽顿觉,这原来是她自己的梦境。只是她从未见过这位青衫男子,也从未来过这儿。 阿辽四下环顾,只见周遭葱翠一片,一群还未修得言语的小精灵来回飘着,周遭泛着柔和的灵气,好不欢快,想必是哪位神仙居所,灵气如此充裕。 那人牵着她走至湖边,也是灵气充裕的宝地,只是满池九瓣莲看得阿辽十分难受。湖中倒映着的亭台楼阁同人间的一般,宽府阔院,倒也简单雅致,不像神仙居所,倒像是人间富贵人家的屋子,她从未来过灵气如此兴盛的地方,这里住不得凡人,不知是哪位神仙有如此闲情逸致,竟不动用法术为自己搭了房子。 “小雀儿,过来。”面前忽现一神仙,着青衫,悠哉地躺在木椅里,懒懒散散地冲她招手。再看身旁,刚刚牵着她来得青衫的男子已消失不见。躺在木椅里的男子长发披散,看衣着倒和刚才是同一人。许是阿辽未动弹,只听那人又道:“去为本君做饭.....” 神界敢自称“本君”的,只有四海、六合、八荒帝君和她父君,除却八荒帝君,她都熟悉。 着青衣,居于六界灵气最盛之地,难不成,这位竟是传说中的八荒帝君。 可是这位八荒帝君在七万年前为度化魔族戾气而散魂天地,彼时她也不过刚刚出生,从未亲眼见过这位伟大至极的神仙,不知她何德何能竟梦到了八荒帝君。 只是听在阿辽耳中话语像是从虚无缥缈之处传来的,果然,阿辽一晃神的功夫,躺在椅子里的青衫男子化作灵尘消散。 “小雀儿。” 她欲往前走一探究竟,忽闻得身后一声清朗的声音,转头就见那位青衫男子立在身后,她分明看不清他的全貌,只是那一双含笑的眼睛总让她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她实在是不识得这位青衫男子,他声声唤得“小雀儿”想必也不是她。 “小灰球。”疑似八荒帝君的青衫男子又出现在另一个方向,手里拎着一只灰扑扑的小鸟儿。 “小灰球”这名字着实不好听,但看那在他手中乱扑腾的小鸟儿,倒真是十分贴切。 一会儿“小雀儿”,一会儿“小灰球”的,这位君上莫不是养了只麻雀。 正思索,她画面又快速消散,几个春秋转换,昔日被那位青衫人称呼为“小雀儿”“小灰球”的小鸟儿化了人形,如人间七八岁的女孩子一般身量,眼角一滴泪痣显得娇俏可人。小說中文網 只是,阿辽瞧那青衫男子眼熟,现下瞧这只小鸟儿更为眼熟。那只化为人形的小鸟儿蹦蹦哒哒,还没跑到阿辽面前就已消散。 “小阿辽啊,你身为朱雀古族后裔,虽应为天下苍生镇灾祈福,但是本君为神法力无边,自是要挡在你面前的....”青衫男子声音清朗,话虽有些自负之意,但听在阿辽耳中,却让她觉得喉咙隔了空气,十分难受。 他唤她“小阿辽”,可是,她不识得他,她连他的样子都无法看清楚,可是从她踏入梦境,他说的每句话,都让她觉得有些心疼。 “小阿辽,本君名叫朔余,你要记得,常常叫我的名字.....”然后,阿辽看着那位青衫男子又一点点消散,眼中的眷恋更让她喘不过气.... “阿辽!”“阿辽!” 她能分清梦境外的声音,有人在叫她。面前又一次出现了那个青衫男子,她不想再看到他消散的样子,实在太令她觉得痛苦,索性紧闭双眼,她不忍再看,耳边又传来声音。 “吾愿散魂天地,永堕修罗,唤重生之术.....” “朔余!” 阿辽猛地一睁眼,却见眼前的雕花房梁很是精致,忽觉自己身上遍是冷汗,让她这位火属的神仙都有些发抖。她刚醒,只能僵着身子,眼珠轻轻转动,就见虞渊怔愣在一旁,眼中惊喜转瞬就被担忧冲淡。 虞渊常覆黑金面具,她并不能时常猜对他的心思,只是那一双澄净温和的眼睛总是能流露出不少情绪。 等她筋骨好不容易活络了些,才勉力起身。 “朔余,朔余是谁?”名字在唇边反复流转,令阿辽不禁脱口问道。 忽闻得阿辽如此问,虞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半晌,沉声答道:“他是延荒山的主人。” 阿辽听罢更为惊喜,果真,刚刚梦境中的男神仙是八荒帝君,名为朔余,是为祥瑞之气的代表。 “阿辽,可是想起了什么?” 她皱眉看着虞渊,半晌不语,没等阿辽再开口,虞渊便自顾道:“罢了,你想不起就算了...本君....”他欲言又止,眼中升起的惊喜,一点点淡化,常弯起的嘴角有几分垂下之势,看在阿辽眼里有些惹人心疼。 “嘶。”阿辽手捂胸口,那恼人的心痛之感愈发明显。 “阿辽!可还是有其他问题?” 甫一靠近,虞渊身上令人安心的草木气息传入阿辽鼻端,心上的痛感消失无踪。 “咦?”阿辽活动一下肩膀,无一点疼痛,不免奇怪。她记得可是很清楚,荆泽拿神兵清徽砍了她一剑,寻常神仙早归冥府了,现下,她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难不成她这一睡竟是万把年儿。 她面上表情转换之快,让虞渊担忧的心也放下些许。 “虞渊,我睡了多久?” “三天之久。” “嗯?才三天,还好还好,不久.....”听虞渊话意,阿辽还真以为自己睡了个万把年儿,还好只是三天,她还来得及。 翻身下床,脚步却出奇的轻快,延荒果真宝地,肩上那么大一口子,已消失不见。 推开面前的雕花木门,放眼望去,一片葱郁。石阶下,一群闪着白芒的小精灵在木摇椅旁扎堆漂浮着,微风拂过,那摇椅轻轻晃动,前方清湖水波漾起。阿辽愣了神,这竟同她梦境中一模一样,只是那湖中没有了惹人厌的九瓣莲。 “阿辽,怎么了?”虞渊自房屋踱步而出,那群小精灵立马从摇椅边散了个干净。 “无事,只是觉得这里颇为眼熟。” 虞渊眼中闪过惊喜,但又小心翼翼地藏好,嘴角轻轻弯起,眉目柔和。最新网址: 第十六章 圆满(二) 最新网址: 那群只长了眼睛的小精灵,似是惧怕着什么,想靠近又不敢的小模样很是讨喜。 阿辽伸出手指,戳了戳面前的小精灵,一瞬间她面前涌过一群,它们不会言语,上下漂浮着,却让阿辽觉得十分热闹。 “虞渊,你看。”阿辽很是开心,转头轻唤虞渊,他正望着她的方向出神,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见她转头,连忙掩唇轻咳。 “咳咳咳”虞渊本是佯装咳嗽,却不成想真呕出一口鲜血,他欲遮掩。 阿辽快他一步瞧见了那鲜血自他唇边流下,滴落在地上。 虞渊脚边已经凝了一小滩血,阿辽拉下他遮掩的手,却见他掌心血肉模糊,手腕之上的衣袖也裂了个口子,一缕缕黑气不断外泄,而灵气却侵蚀着他的身体。 “黑金玉衣何时破了?没了这身衣服,延荒灵气能要了你的命。”阿辽不禁有些怒意。恍然想起,虞渊徒手为她拔掉了清徽,竟是在那是时候被剑光割破了袖子。“都三天了,你都不知道处理一下伤口吗?为何不把我送出去养伤,难道不知祥瑞清气与你有损?” “阿辽,莫生气,延荒灵气对你们神仙可是好的....” “啪嗒”一滴泪水落在他的手掌之上,与他血肉融于一起。“嘶,疼。”好在现下只有他和阿辽两人,不然被别的老神仙瞧了去,还不得吓着他们,名盛六界的冥君怎会惨兮兮地说手疼。 阿辽将那衣服破损之处用灵力修补,撑不了多久又会散掉。 虞渊的黑金玉衣有些特殊,她修不好,只能让老君来,他的伤她也无法用法术为他治愈。 “我们得离开延荒。”阿辽拉起虞渊的手欲驾云离开,却见他一动不动。”虞渊。” 虞渊笑得无奈,示意她看他的衣摆,刚刚还惧怕虞渊的小精灵挂在上面,似是不舍。只见虞渊蹲下身子,轻轻摸了摸小精灵,道:“本君还是会回来的...” 那堆小精灵似是听懂了他的话,依依不舍地放开了虞渊的衣服。 “走吧。”虞渊很自然地把手塞进阿辽的手中,趁她未反应过来时反握住她的手。 不消一炷香的时间,阿辽同虞渊飘然落地。 “为何停在人间?” “阿辽不是有事要做吗?” 阿辽不免惊讶“你怎知我...” “本君神通广大,你的心思逃不过我的眼睛。” 虞渊又是那幅傲气模样,十分讨人嫌,念其有伤,阿辽也不同他计较。 阿辽颇为纠结,现下心头的事情十分要紧,关乎人命,但.....“你还有伤,不然先回...”冥界。 阿辽话未说完,虞渊便把手杵到她面前。“阿辽你看,我离了延荒,伤口就消失了,一点儿也不疼了。” 阿辽一瞧果真如他所说,方才手心见骨的伤口现下完好无损,只给她看了一眼就迅速把手收了回去。 “本君果真得天独厚。”虞渊用另一只手抚着掌心,自顾欣赏道。 “那好,我们去看小狐狸。” 待阿辽转身后,虞渊的手轻轻垂下,血迹从腕上蜿蜒到指端,掌心还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神兵清徽,降灾除魔,他依傍戾气而生,自是伤他不轻。怪不得他用障眼法骗阿辽,他只是怕他回去了,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她。 他们停下的地方离小狐狸居所很近,阿辽看着脚下焦黑的地面,心中的担忧更甚。前方原本破破烂烂的小房子,现下已化为齑粉,若不是门口那棵大树,她都要不记得此处了。 阿辽闭上眼睛探寻涂山绥绥的气息,方圆百里无一丝波动,心下不免慌乱,若是小狐狸没撑过天罚,那可就糟了。 天罚乃是天道所降下的惩戒,万物皆囿在天地规则之中,若有违反,必受天罚。 天罚,旁的人不可干预,否则便会加剧天罚之力,虽不能事先防御,但却可事后补救,若是小狐狸撑过天罚..... 阿辽手中星星点点的光亮起,一颗圆润的珠子凝在掌心-元亓,这颗珠子可培育灵元,那时小狐狸便是如此跟她说的。 初时,阿辽赠了小狐狸几颗丹药,她便把涂山镇族之宝给了她,阿辽当时只笑这小狐狸单纯的可爱,像极了几万年前跟着她瞎跑的白团子。只是那团子的并不是狐狸真身,就只是圆乎乎的团子模样。 虞渊在阿辽肩上轻轻拍了怕,安慰道:“阿辽,莫担忧。涂山绥绥身上还有护体魂玉,或有希望。” 闻言,阿辽眉心一动。 “东蛰汤和城。”汤和城,若她所料不错,涂山绥绥可能是被苏醒的李伯云带走了,他的将军府正是位于汤和城,阿辽也从那边寻到了涂山绥绥的踪迹。 阿辽和虞渊一进城便闻得惊呼声,阿辽未覆面纱,人间百姓不敢向前,只小声同身旁人耳语。神仙的耳朵好使,阿辽听得人们说什么“俏丽”“姿容无双”,是夸赞之言,阿辽十分喜欢听,微微对着人群笑了笑,又怕人间的人觉得他们做神仙的不近人情,阿辽嘴角弧度又弯了些,只闻得人群似是倒吸了口气。 “阿辽,别笑了,你看,你都吓着他们了。” 阿辽闻言,不解地看向虞渊,只见他嘴角噙着笑,淡淡道:“阿辽太丑了,莫要这样对着人家笑。” 等虞渊话落,阿辽怔怔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心下暗想:“她应该算不得丑的,虞渊的话听一半就行,大概长得约莫还可以。”虞渊屡次说她丑,常令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不好看,但天界的神仙都夸她好看,刚刚凡人还夸她来着。街上沾满了人,人群嘈杂,令阿辽有些手足无措。她头一遭见这么多凡人,生怕自己有何处不端庄,让他们对神仙失了信仰。 虞渊拉着她的手快步走出长街,离了喧闹的人群。 阿辽抬眼一看,“晋北将军府”。 “一年了,真是万幸,我们将军回来了....” 门口一妇人声音传来,虞渊遂拉着阿辽隐了身形,飞上屋檐,只见那妇人挎着篮子同身旁的人说道。 李伯云出征一年有余,现今东蛰是先王不满十四的儿子在位。果真,作恶多端的人早下冥界,只是前东蛰王在位时连年征战,怕是会影响东蛰气运。 阿辽站的高了,才发现院中秋千上缩了毛茸茸一团。“小狐狸!”果然,涂山绥绥还活着,可是阿辽却从小狐狸身上感知不到一点儿修为。 一阵轻快的哨声惊起窝在秋千上的小狐狸,也惹得将军府院中一干仆人望向声源处。 阿辽瞧着那些齐刷刷看着她的人有些犯怵,当下缩了缩脖子,她只是想唤小狐狸醒来,没想到竟引来众人侧目,好在凡间寻常人看不到她。小狐狸见是阿辽,便也轻快地跳下秋千。 “阿辽,我们去外面等她。” 虞渊和阿辽双双跃下屋顶,看对面院中无人迹,示意小狐狸一起过来。 阿辽懒得翻墙,便和虞渊自门中穿过,小狐狸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阿辽已步入院中,只听得门口“咚”的一响,透过门缝,竟是涂山绥绥撞在了木门上。施了个小法术,让正举着白胖爪子的小狐狸稳当当地走进来。 虞渊一看小狐狸,心下了然。小狐狸怕是为挡天罚修为都散尽了,明知天罚将近,若是回了涂山也不至于连保持人形的灵力都没有,情之所至。 “唉.....”虞渊一声长叹。 走至阿辽脚边的小狐狸似有所感,毛茸茸的狐狸脸颇有些泫然欲泣的模样,好不可怜。 阿辽蹲下身子,怜惜地抚着小狐狸的毛脑袋,抬头看向虞渊的眼神颇为不满,没事瞎伤春悲秋个啥。手掌放在小狐狸脑袋上,为她输送灵力,一探方知,小狐狸修为尽数散尽,灵元只剩一半,掩下心中惊异,灵力源源不断地供给涂山绥绥。最新网址: 第十七章 圆满(三) 最新网址: 灵元同凡人寿数相近,神仙得永生之力,若是灵元有损,神仙的命数也就将尽了。 虽然阿辽生来就比别的神仙多了几颗灵元,但是为他人献出还是要伤及自身的。涂山绥绥不过一颗灵元,竟消失了一半。 半个时辰后,阿辽额角微微汗湿,才收了输送灵力的手。 “多谢上神。”得阿辽灵力相助,涂山绥绥虽未化成人形,但已然能言语。 “你且好好修炼,过段时日就可在化人形,元亓还是还给你吧,你修为全部折损,若是回涂山的话,会对你大有助益。” “多谢上神好意,只是....”涂山绥绥转头看向身后紧闭的木门。“凡人寿数不逾百年,我不知下辈子是否能找到他,所以他现在记得我的好,我想陪着他过完这一生。” 阿辽低头默然,人间百年同神仙而言不过白驹过隙般短暂,好在小狐狸喜欢的人也心悦她,这短短一世便算得修成圆满。 她也曾妄想过荆泽会念着她的好,回头同她携手度过神仙这漫漫长生,只是她舍了五条命却只换得他凉心一剑。 罢了罢了,她这个活了七万年的神仙不该在这儿女情长上放心思了。 小狐狸亲昵地蹭了蹭阿辽掌心。 门外长街上,李伯云来回往返,询问家丁是否见小狐狸回来过,家丁纷纷摇头,直急得李伯云额角冒汗。只听身后空久无人的府院木门“吱呀”一响,他心心念念要寻的小狐狸扑到他怀里,这才让他担忧的心踏实了几分,看向跟在小狐狸身后的虞渊和阿辽,眼神中不免多了几分警惕。 阿辽同虞渊一看便知,李伯云身上有小狐狸的另一半灵元,他寿数将尽,涂山绥绥竟逆着天命拿自己的灵元分给他。 涂山绥绥跃出李伯云的怀抱,小巧玲珑的狐狸身伏在地上,对着阿辽以示感谢,一如初见得知她名讳时般敬仰崇拜。 阿辽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在意。转身同虞渊隐了身形,驾云离去。 这只崇敬着她的小狐狸如同五万多年前她在某一座仙山头上救下的一只毛团子。那时阿辽还未飞升上神,只晓得在各个仙山头上和茉兮胡闹,常常扰得仙山上的小精怪不得安宁,但他们又十分怕她,不敢与之交锋。 又一日,阿辽闲来无事自九重天跑下来,好巧不巧就遇到某只凶恶精怪欺负一只毛团子,阿辽自是本着路见不平的豪气去救那一只小团子。念在那只凶恶精怪是仙山上的,故阿辽只是揍了他满头包。 小团子在她手中瑟瑟发抖,害怕的道:“神仙莫要吃我...” 阿辽愕然,她的恶名竟如此远传。 细细想来,再久一点她的确扬言要吃光各仙山头上的小精怪,只是这能入得仙山顶的小精怪都是大有可能飞升的,若是她真的吃了,天罚没下来,她的父君也是要请天雷劈她的,是故要吃完仙山上的小精怪不过是一句玩笑话罢了。 阿辽救得那只毛团子也发现人家并不会吃掉它,便也同阿辽亲近了些。 既救了它,便是它的恩人,每每看到那位上天入对无所不能的女神仙,毛团子那双圆乎乎的眼睛中总是流露出对阿辽的崇敬。阿辽自然也是看到了,万万年来有人崇拜她,这是头一遭,所以她对她的小信徒格外好。 毛团子只陪了阿辽不过一千年,它修为低微,无法精进,她佑它千年安全无虞,它也想一直陪着她的。小說中文網 毛团子看不到那个总是凶巴巴的女神仙看着它僵直的身体哭了一夜。 东蛰五十五年,晋北将军李伯云视作掌中宝的小狐狸不见了踪迹,却不见晋北将军面露一点儿焦急之色。 同年,晋北将军一袭红衣,十里红妆迎娶一位名叫绥绥的女子。 冥界,阿辽悠哉地躺在冥君专用的宝座之上,那高悬于冥府顶上的通渺镜映出人间长街一片热闹景象,十里红妆铺就的长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面露欢喜的李伯云,还有那小心翼翼伸出手的涂山绥绥…… 阿辽不禁面露欣慰笑意。 “小阿辽。”虞渊一来便把阿辽看得正热闹的景象抹了去,通渺镜中空空荡荡挂在冥殿中像极了第二个月亮。“你来了许多日了,要不要出去逛逛?” 她不禁有些骇然。“逛什么?逛十八层地狱吗?看长舌鬼魂?还是油锅烹鬼?” 神籍有载,冥界是个暗无天日,阴风猎猎,阴森可怖的地方。 初来冥界那日,虞渊就带着阿辽逛了冥界。她觉得书中记载十分正确,只是书中从未写过冥界也要挂大红灯笼。 然虞渊却夸夸其谈,称这是他的杰作,以往他也觉得冥界阴气太盛,便把人间的大红灯笼高悬于冥界,看着好看又热闹。 当时阿辽听罢颇为惊诧,叹这位冥君真是品味清奇。冥界阴气同大红灯笼青红交映,比之书中所言更为恐怖。 “那我们去听昨天张三大娘没讲完的故事吧。”虞渊思索片刻又继续道:“冥界今天新来一批魂魄,应该有不少家常同我们唠唠。” 此言颇和阿辽心意,“也行。” 张大娘是前些时候来得鬼,因担心自家孩子无人照料,头七都过了还不转世。 这位大娘喜欢拉着人家唠家常,常跟一群也不太愿意转世的人讲她生前的事,讲她年轻时,如何貌美;讲她以往同她丈夫恩爱非常;自己家孩子又是如何如何孝顺。 人生数载,其实不过三言两语,一天便能讲完,但张大娘总是乐此不疲,今天讲完明天继续讲,把本就神志不清楚的新鬼讲的更是晕头转向。 虞渊倒是十分喜欢听人间的故事,以往冥界新来的鬼,他都是要听听那些魂魄在人间的故事,七万年来总是兴致盎然地听他们讲故事。 “虞渊,张大娘为何不转世?”阿辽站在离那些魂魄不远的地方,听着他们昨天说的差不多的话。 “她有遗愿未了,甘愿在地府受苦。她这一世,父母早去,双十年华丧偶,四十丧子,是孤星之命,她受了许多苦,下一世倒是个安乐无忧的富贵人家,只是,她不愿转生。” “可是,她的魂魄已有消散迹象,为何?”阿辽不解,能留在冥界的魂魄,除阴差外便是罪恶深重的了,是何等愿望,能让一无罪无过的老妇人的魂魄执念至此。 “她在人世还有一儿媳和孙儿,都是早亡的命数,所以她甘愿每日受刀割火刑,只为换得儿媳和孙儿一世平安。” 不远处,阴差背着枷锁停在张大娘那一群魂魄面前。都是一些新鬼,看到阴差自然是吓得屁滚尿流的跑了,生怕自己被抓去受刑。只一会儿,刚刚还熙熙攘攘的鬼群只剩了张大娘一个。 她如往常般伸出枯瘦的双手,枷锁落下,张大娘布满皱纹的脸上笑意不减,安静祥和,要去受刑,竟也能这般。只因她知道,她每一次的刑罚都能为她的家人带来平安。 温热的泪珠自阿辽眼角滚下,张大娘似有所感,转头看向阿辽,咧嘴一笑,腮边皱纹都是笑着的。“阿辽姑娘,今日你来晚了,老身明日再给你讲人间的事。”说罢,便和阴差踏上了去刑罚地狱的路上。 阿辽张了张口,“好”字哽在喉头,终是没吐出来。 第二日,阿辽再来张大娘常待的地方,又是一群新鬼,只是不见了那位健谈的老妇人。阿辽昨日就已知晓,张大娘魂魄散于火烘地狱,再无转生的机会了,她已保这一世子孙安全无虞,算是圆满了。 “阿辽,回去吧,一会儿会下雨。”虞渊背着手走到阿辽身边,轻声道。 “冥界也会下雨吗?” “嗯,会的,封界大阵我解了一些禁制,自然万物是可入得冥界的。”最新网址: 第十八章 去不得的人间(一) 最新网址: 阿辽任他牵着,喃喃道:“下雨的话,黄泉的水会涨吗?” “那倒不会。”虞渊一一解答。 “为何要让冥界有雨?” “那些新的魂魄喜欢,人间总是让人留恋....” 虞渊拉着阿辽走了好远,路边茶棚的鬼魂小心看上一眼,都被虞渊瞪了回去。阿辽倒是看了那茶棚好久,和人间一模一样的茶棚。鬼魂并不能喝茶进食,能聊以慰藉的不过是人间送来的香烛纸钱。可是他们都齐刷刷地坐在茶棚里,面前像模像样的摆了杯茶水,悠悠浮起的白气尽数被他们吸进鼻端,然后满足一叹。ωww.xSZWω㈧.NēΤ 还未回到冥府,阿辽就觉肩上有些湿意,点点雨滴陆陆续续砸在脸上。 “果真下雨了。”初春雨水带点微凉,阿辽肩上已湿了大片。 虞渊不知从何处化出一把雨伞,一片阴影打下,把阿辽遮了个严实。 她把伞往虞渊那儿推了推。“我本性属火,淋点雨不碍事。” 他却把伞往她那边偏了偏,道:“冥界阴气重,不同于其他寒气,一会儿你就会冷的。” 阿辽攥了攥另一只未被他牵住的手,果真能感到丝丝阴寒之气。 “下雨啦!”一阵阵喧闹自那群鬼怪中传来。他们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掌,雨滴穿手而过,落地有声。 “小阿辽,莫看了,我们回去吧。” 虞渊把阿辽拉近身边。“小阿辽你看,这样我们两个都不会被雨淋到了。” 小小的油纸伞刚刚好遮住他们,行走间衣摆飘起还是沾了点点雨水。 不过一拳之隔,缓步行止,两人皆会不小心碰到各自。 虞渊今日未覆面具,连黑金手套也被他收了起来,也是,待在冥界,那些东西也无甚作用。 冥君虞渊生得一副端正清雅的好样貌,十分养眼。阿辽只消看了一眼,便移了视线。 像冥王君上这般好颜色的人,不可多看,美色误人。 “阿辽觉得本君生得好看吗?” 他开口,正是阿辽刚刚心中所想,属实把她吓了一跳,她便头也不回地快速答道:“好看!” “那本君哪好看?” “你哪都好看…倒不像冥界中人,反而像九天上的谪仙…”头顶上朗朗笑声传来,阿辽不免转头看他,恰巧虞渊也微微低了脑袋,柔软温热的唇掠过她的额头,轻若点水,转瞬即离。 她心下忐忑,再看虞渊,只见他脸上飞上红光,耳朵红了个彻底。阿辽脸皮倒是厚的很,一点红意看不出,现下这情况怎么看都是她轻薄了虞渊。 两位皆是呆立,片刻,虞渊回神,不发一言,把手中的油纸伞塞入她手中,卷起一阵风便消失不见。 雨滴顺着伞檐落下,“啪嗒啪嗒”,地面溅起的水花沾湿了阿辽的绸缎鞋面。 她低头看了看,眼中颇为爱惜,这是虞渊在人间给她买的,很是贵重,要一锭银子一双呢。想起虞渊刚刚的表情,不免失笑。 弯下腰,除去鞋袜,一手撑伞,一手把那上好的绸缎鞋子抱在怀里,赤脚缓步走向冥府。 冥府门口,两个修得实体的鬼差躲在屋檐下,各自坐在门口一角,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修得实体真是不好,这雨水老是沾湿衣服,唉...” “这一身修为不要就献给其他鬼魂吧,他们巴不得感受一下风吹雨淋的感觉呢?” “那可不行,我觉得现下也挺好,能淋到雨水,也能食到东西。” “多亏冥君,不然,我们何时才能看到这雨水落地的景象...” “不过冥君最近是不是为冥界事务思虑过重,刚刚好像差点被门槛绊倒呢?” “冥界事务繁重,每天都有那么多亡魂,我们得勤勉些,尽量能帮上冥君大人的忙。” “你们是傻的,冥君哪是为冥界之事所虑,分明是为相思之情所愁罢了。”不知从哪跳出的黑衣女娃娃,脸庞圆润,身高不过三尺,手持糖葫芦,声色俱厉地训着那两个比她高上好几个头的鬼差。 两个鬼差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忙道:“是是是,镜潼大人说的是。” 小镜潼看了看手中的糖葫芦。“呐,见者有份。”那一串糖葫芦只被她食了一颗,一分为二递给两个鬼差,每个都分得三四颗。 “多谢镜潼大人!” 小镜潼看了看他们,满意一笑,不耐烦地摆手道:“行了,行了。” 只是看镜潼的神情颇为不舍,待她稍稍走远,两个鬼差,两个小鬼差才把那几千年都没见过的糖葫芦放进嘴里,细细品尝。“果真,还是人间的滋味好!” “镜潼。” 阿辽离冥府并不太远,就看到垂头丧气的小女娃。 “阿辽殿下!”听到有人叫她,见是阿辽倒很是欢喜,快步向阿辽奔来。 初来冥界时,头一次见镜潼,她额头上两只兽角并未隐去,凶兽饕餮,是个圆乎乎的女娃娃。 冥界常有人说镜潼性格乖戾,不好相与,但这只小饕餮同她却意外的好相处。大抵是第一次见她,镜潼看她时带了好奇。阿辽私以为她有可能从未见过神仙,又见这小娃娃十分之可爱,便十分温柔询问。 只是小镜潼说:“见过,但没见过长得这样好看的神仙。” 冷不防地被夸了一句,阿辽面上谦虚,心下欣喜,觉得这小镜潼颇有眼光。只是没想到恶名在外的小饕餮是个可爱又嘴甜的,也没想到这般玲珑的小可爱是虞渊教出来的。 “阿辽殿下。”小镜潼奔至阿辽面前。“咦?阿辽殿下怎么不穿鞋子?” “鞋子太贵重了。”阿辽怀中的鞋子露在镜潼眼前。 “神仙也会觉得人间物件珍奇吗?你们不是常去人间吗?听说你们的鞋子上都是镶了夜明珠的,是真的吗?” 她看镜潼欢欣好奇的表情,无奈一笑。阿辽鞋面上倒是没有镶上夜明珠,不过海中东珠倒是嵌了几颗。“夜明珠晃眼睛,镶鞋子不合适。” 看小镜潼抚着下巴苦恼,阿辽又道:“我以前也没去过人间,不过刚刚镜潼是为何事不开心?” 听她此言,小镜潼往身后的冥府看了看,两个鬼差正举着糖葫芦细细品味。 顺着镜潼的目光看去,阿辽心下了然。“你是舍不得你的糖葫芦?”那串糖葫芦是今早白犽黑狂外出归来时给她带的,只是一天过完,那串糖葫芦还留有大半。 “既然那么喜欢,为何还要分给他们?”阿辽含笑,故作不解。 “君上说,得之好物,若无人分享,索然无味。我身为上古凶兽,修为高湛,自是要照顾他们这些修为低微的小鬼…”她顿了顿,一收颓色,开心道:“再说了,我再修个万把年儿就能出了冥界,还不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虞渊说,好物要同人分享,可是在人间他总是与她抢包子吃。 “阿辽殿下为何发笑?可是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嗯?”她刚刚想起虞渊,嘴角不自觉微微弯起来,想人间琐事,便同镜潼随口答道:“并未。”思及镜潼刚刚所言,便又开口。“你为何还要再过万把年儿才能出冥界?偶尔可以和白犽他们一起啊?” 镜潼摆了摆手,低头失落答道:“我身为凶兽,去人间得敛了满身戾气,收气敛息伤魂魄,我修为不如君上,扛不住伤魂之痛。” “冥君和我戾气太重,去往人间一旦隐匿戾气,人间的祥瑞之气必然会侵蚀我们魂魄。”小镜潼揣着手,低头看自己脚尖。“不过,好在冥界中的大部分人去人间还是无碍的。”小镜潼顿了顿,“再说,凡人惧我,我也,有些怕他们....”她说的颇为不在意,但是脸上落寞之色深重。 阿辽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以示安慰。最新网址: 第十九章 去不得的人间(二) 最新网址: “虞渊...” 冥界位于地下,终年无光。冥府算不得太大,每间居室都被虞渊打了几扇窗。只是,冥府除了那大红灯笼透进来的些许微光,再无其他... “虞渊...” 虞渊所居屋室,他给取了个好听名字,名清心殿。 此刻,屋门大敞,阿辽站在门口,虞渊端坐在椅子上,一手撑在额前,眼眸瞌上,俨然一副睡相。 “虞渊..” 叫他好几声,虞渊却还是一动不动,墨发披散,倒称得上是肤白貌美。 “真是,在自己地盘就这般随意.....”阿辽暗自嘀咕,不过也好在各界人物皆与他交好,府门大敞也不必担心有人取了他的小命。 “小阿辽。”身后的声音带了倦意,阿辽吓了一跳,脚边不知踢到什么物什,刹时,光华塞满了整间屋子。 “嘶,闪眼睛。” “咕噜咕噜”一颗碗口大的夜明珠滚到墙角。 阿辽汗颜,方才还在担心冥界阴暗,虞渊喜光,自己府中也无大些的夜明珠赠他..... 虞渊捂着眼睛缓了缓,看阿辽盯着那颗夜明珠便道:“阿辽喜欢夜明珠吗?我仓库还有许多,改天阿辽你去寻来玩吧。” 她双手把珠子抱起,放在架子上。 “你哪来那么多夜明珠?” “各界人送的,嗯,神界送的最多。” 在夜明珠的光华映衬下,屋中陈设收于眼底,三面书墙,就差把门堵了,饶是如此,房中也空旷极了。 桌上还有未撤的棋盘,两杯冷茶已浮不起烟气。 “老君来过?” “嗯。” 两杯未饮的茶,棋盘上七零八落的棋子,想来又是老君输了棋,掀了棋盘。 虞渊笑着摇了摇头,“无事,天上寂寞,特来寻我下一盘棋。” “老君寂寞?天上但凡会下棋的,他都要与人家斗上一斗,难不成连天上都耍不开他老人家了?”阿辽心下舒了口气,“还以为是父君让人来寻我了。” “老君说,旻非有要事,近来不在九重天。” “父君出了九重天?”阿辽有些惊讶。“可是,父君已经六万多年没出过神界了。”细细想来,又不由得为此难过。 “为何事把自己困在神界,必然也是为何事出去的。”虞渊语气笃定,倒像是知晓内情的样子。 天君旻非,生在神界,自小刻苦修炼,修为自是精湛,为神沉静稳重,所思所行,皆为苍生,天地降灵,神界之主自是他的。可这样一位神仙,每每都是抱着悔恨入眠。ωww.xSZWω㈧.NēΤ 他的妻子,天后韶韵,三拜求来的姻缘,他没护好。 阿辽彼时不过三千岁,魔族余孽闯了九重天,重伤了天后韶韵,天后撑着一口气等天君从人间回来,可是等天君归来后,天后韶韵却自戕于他面前。这些事少有人知,阿辽却是知晓的,因为当时她正为天后施展渡命之术。 朱雀七命,奈何阿辽修为低微,撑不住为重伤的天后渡命。天后也发现,渡命之术于阿辽有损,若是她生,阿辽必亡。 “那时是我无用,没能力救下母后。”若是那时她再强些,天后天君也一定过着和美的生活,茉兮也有疼她爱她的母后和父君,她不会因此自责,天君也不会因为愧疚,把自己圈在九重天。 想起那位待她如亲生的天后娘娘,眼中泛起水光。性子使然,阿辽鲜少落泪,大多都是眼珠转上几圈就没,眼中晶莹水光转了几转,最终还是坠地。 看到阿辽落泪,虞渊起身站起,不知为何身子摇晃了两下,方才站稳。 阿辽拿袖子抹了眼中余下的泪花,走到虞渊身边。“你没事吧?” “无事,坐久了,腿麻。” 他答得轻松,阿辽瞧他脸色有些许苍白,方才悬上的心并未放下,小镜潼说的人间灵气于他们有碍,又有延荒山一事,清徽剑虽只割破了他的掌心,但毕竟是神兵,灵气与他相克,延荒山的灵气更甚,他在延荒山顶待那么久,灵气侵蚀,哪怕他再厉害,总是要令人担心的。 扶在虞渊腕上的手被他反手握在掌心,眨了眨那双清澈的眼眸,抬头看向阿辽。 许是在人间当久了小孩子,虞渊做起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信手拈来,阿辽也是,大概也同他在人间待久了,看他这幅表情,当真也生了怜惜之情。 “你当真……?” “我无事。” 她深知虞渊脾性,小伤小病瞎嚷嚷,若真是重伤重病反而缄默不言。阿辽心下的疑惑担忧,已被虞渊磨掉大半。 “你……” “我真没事。”虞渊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自己老神在在的在桌边,摆摆手,欲赶她走。“小阿辽,莫要舍不得本君,去找镜潼玩吧?” 看他轻轻瞌了瞌眸子,有些无力的睁开,以为他是要歇息,便也没好意思继续打扰他,只得抬步往外走。 走过方才摆放棋盘的桌椅,一股茶香绕过鼻端,眼睛扫过凌乱的棋子,阿辽神色一凝,安魂阵。九重天的老君善使阵,桌上安魂阵出自他手,只是设在冥府……,冥界本就有安魂大阵,这阵设在冥府有些多余,若是单独给为一人所用,倒是比冥界的安魂大阵好使的多…… 阿辽站在屋中停立不前这许久,身后的虞渊也未发出一点催促的声音。她侧目向虞渊看了一眼,他正一手支着额头,面色惨白,嘴角还挂着笑,安静地毫无声息。 “虞渊……”阿辽快步走到他身旁,声音极大,见他毫无反应,轻颤着手放在他的鼻端。湿凉的气息扑在阿辽指端,虽浅,却足以让阿辽安下一点儿心。 “虞渊……”阿辽又试探地叫了他一声,过了许久,她紧盯着虞渊的眼睛已有些泛酸还是没听到虞渊的回答。轻轻推了推虞渊的身子,原先支在额间的手重重垂下,身体也往一边倒去。 阿辽眼疾手快,把手垫在虞渊额角,免了他的脑袋磕在桌上。 “嘭”外面有重物落地之声。阿辽走到门口,恰逢小镜潼一脑袋撞向她,还未触及她便被弹出好远。 “镜潼!”“阿辽殿下别出来!” 阿辽担忧镜潼步子迈得快,小镜潼冲她喊完话,她已在门外。 麻溜地爬起来,镜潼不死心的向门口撞去。门口弹起波纹,依旧欲把加诸在它身上的外力还回去。阿辽伸手把小镜潼扯到自己身边,免了她像刚才那样在地上打滚。 “多谢阿辽殿下。”小镜潼道完谢又欲往门口冲去,阿辽扯住她的小胳膊把她拉了回来。 “这是虞渊君上设的固灵阵,没他允许,谁都进不去。” 小镜潼撞了那么多次门,阿辽自然也看出门口有禁制。“可是,我方才进去的时候,虞渊也是未醒的。”手掌覆上门口,并无阻碍,直直穿入门内。 小镜潼在阿辽身边,脸上闪过惊喜。“殿下能进去!” 阿辽步入门内,“殿下,劳烦把我拉进去。” 屋内戾气四散,其中似有金光在束缚着这戾气。虞渊眉间紧蹙,额角冷汗直冒,把额前发丝湿成一缕。 小镜潼见此情况,施了法力,欲把戾气收到自己身上,额前露出尖角。 “劳烦殿下去请黄泉医官洛小仙。” “好。”话罢,阿辽就已消失在屋内,她留下也是无用,那是自虞渊身上散出的戾气,她若以灵力镇压恐会伤到他,一路施着疾行术飞到黄泉。 若说冥界有光亮处,那便是火山地狱火海的赤红和黄泉岸边彼岸花丛染的鲜红,黄泉医官洛小仙便住在彼岸花丛深处。 “连这点儿小事都做不好,呆头呆脑,何时才能化为实体……” 一身鲜红色衣裳的少年怒斥脚边两只缩成一团的小魂魄。 那少年肤色极白却并不是苍白的色彩,反而泛着粉色,额间一朵花印衬的眉眼精致,脸上稚气未脱,只是那吊起的眼尾饱含怒火,但却不那么凶恶。最新网址: 第二十章 去不得的人间(三) 最新网址: “请问洛医官在何处?”阿辽来的急,裙摆之上缠了许多彼岸花,方才那位小少年怒颜更盛。阿辽只以为怪她踩了花,当下道歉。 “小友抱歉,我找洛医官有……” 少年上下打量她一遍,眼睛着重在阿辽的衣衫上停留。片刻,只听那少年道:“神界的人,寻他何事?” 他比阿辽身量还要矮上几分,却偏要半垂着眼皮高高抬起头颅睨着他人。 “冥君说让我来寻洛医官……” 他摆摆手,一脸不耐烦。“打着冥君的旗号来叫人,那岂不是所有人一提冥君,那位洛医官就得跟他走。” 阿辽欲言又止,面前少年年纪尚轻,若告知冥君身体有恙,怕是会惊了他。 少年欲走的步子忽地顿在原地,半垂的眼瞪得又圆又大,眼睛直直望向冥府,冥府正上方的通渺镜暗了大半。 “冥君在何处?少年忽地抓住阿辽的手急道,方才端的高姿态全然不见。 红衣少年拉着阿辽飞掠到冥府,奔至清心殿,却犹豫止步不前。 阿辽也十分着急,惯性使然,阿辽把他一同拉入了清心殿中。 红衣少年茫然的立在殿中,望向她的目光颇为惊疑。面上表情只停留一刻,在看到殿中乌沉沉的戾气便转为凝重。 “洛小仙,来帮忙。”小镜潼的声音传来,顺着声音看去,却是一只身躯庞大,头顶两只长角,脚踩红云的异兽,饶是清心殿够大,也不免有些束手手脚。 “镜潼,你怎么变回本体了?”洛小仙更是惊愕,手下也不忘连续结印,最后落在黑雾中的竟是闪着金光的佛印,只听他爆喝一声“净!”满屋戾气中似有嘶吼之声,顷刻散了干净。 众人舒了口气,小镜潼摇摇晃晃,那庞大身躯似要倒下。 阿辽跑过去,一只缩小版的小饕餮跌在她怀里。“镜潼,镜潼。” 怀里的镜潼缓缓睁眼,对上一双澄净的眸子,从阿辽透亮的眸子里映出她的模样,青红交加的皮毛,头上两只长角,面目狰狞,清晰无比。小镜潼眼中蒙上慌乱,挣扎着要跳出来。 阿辽想起先前小镜潼和她说过的话,突然就对她眼中的慌乱了解了,压着她乱扑腾的小爪子,一只手摸了摸镜潼的大脑袋。 她果然不动了,眼中泛着雾气,看着有些委屈。 虞渊皱着眉醒来,“小仙。”他声音淡然,好似猜到他会来一般。 听到虞渊声音,阿辽不由分了心,小镜潼趁机从她怀里跳出来,落地又变成了那个黑衣的圆脸福娃娃,快速跑到虞渊身边,“冥君,你可算醒了。” “嗯,无事了,幸亏有你们。” 洛小仙闻言,冷哼一声。“不让你去人间,你偏去,您老人家运气可不是次次都那么好的。”眼角瞟了阿辽一眼,“我就知道,神仙来冥界准没好事,那个白胡子老头更是,老带来一堆麻烦,神仙就没一个…” “小仙!”虞渊只加重了语气,洛小仙便住了口,又是冷哼一声,颇为不忿。 白胡子老头?神界的?那恐怕说的是九重天的老君了。“老君到底来寻你做什么?”阿辽开口问道,虞渊同她在延荒山虽是受了伤,但又黑金玉衣所护,断不该压不住自身戾气。 “无事,谈心罢了。” “狗屁谈心!让你送命差不多!”接话茬最快的永远都是那位黄泉医官。 “小仙。”虞渊一抬眼,洛小仙又压下了满腹牢骚。 “你别管他,你继续说,老君来寻你们冥君做什么?”阿辽转向洛小仙,他却双臂一环,眉毛一横。 “你让我说我就得说吗?哼!” 这人可真奇怪,不让他说话时,聒噪不停,让他说时,他又闭口不言。尛說Φ紋網 “小阿辽,莫担心了,老君就是来寻我办点小事,一时不察被戾气侵蚀了心神,已经无碍了。”虞渊知晓寻常言语是瞒不了她的,话说的真假参半,但他万万忘了还有个多嘴的小医官。 “去人间度化戾气算哪门子小事,哪个神仙不能去镇压,偏偏要你以身度化,凡人命格注定,死就死了,哪有这么多破事!” 人间的南蜀国气候阴寒,前两年战争不断,人人都忙着逃难,尸骨遍野,无人收敛,全国爆发了疫病,痛苦、不甘、死生怨念所凝聚的戾气。但六界相制衡,南蜀国若是亡了,人间一乱,天下大势也就跟着乱了,六界的平衡也就达不到了。 对于人间戾气或镇压,或度化。所谓镇压,便是修灵气的神界中人以灵气抵消所生戾气,但戾气源于人民内心积怨,若是戾气消散,那产生戾气的源头必然会随之湮灭。 凡人如此孱弱,若是以外力强行清除,他们便也不复存在了,这也和灭了南蜀国没什么区别,故只能度化。“度化”也称“吞噬”,早些时候,魔族中人曾为修炼,专以吞噬人的怨念为食,或是吞噬比自己弱小的魂魄以增强自身实力,魔族只以此法增强修为,从不顾惜人类生命。 这种方法只有虞渊去做,才能称之为“度化”。毕竟虞渊同寻常修戾气的不同,除了修灵气的极净世佛陀,便只有他能不损戾气根源将其度化了。 但,此法损及自身,若是炼化不得,便会遭受反噬。 “天命使然,总要有些人去化解劫难。人间本就变数颇多,只是在这场劫难里本君是他们的变数罢了。” “天命?何为天命?冥君若是不管人间,他们死便也是天命。”提及天命,洛小仙眉目更是带了鄙弃之色。 神界最是遵循天命,以天道为至上准则,六界万物冥冥之中受制于无形天道,没人知道它的具体界限,若是超过了某一界限,只不过随时给降个天罚之类的给人提提醒,只是轻则修为过损,重者魂飞魄散...... 洛小仙双臂环抱胸前,一声嗤笑,又欲张口。 虞渊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便把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话。阿辽的眼神最终还是落在虞渊身上,有些忧心,蹙眉迟疑开口询问:“你可否好些了?” “嗯,好多了,小阿辽若是能抱一下本君,那大概就能全好了。” “你....” 听虞渊言语间带了嬉笑,只是他此刻面容白得彻底,衬的眼眸愈发黑亮,额上落下的发丝平白添了几分凄美,阿辽饶是有些生气,也得被他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磨光了,心中还倒起了几分心疼。 “其实,在神界我挺闲的,若是神界的人再来找你,我可以去解决的。” “与小阿辽无关,人间的事本来就有些需要我去解决,南蜀的人若是不度化,带着戾气而亡,对冥界来说也是件麻烦事儿...” “麻烦什么?凡人死了,哪怕是再重的戾气,不过都是丢到洗怨池过一遍,喂几口孟婆汤,哪怕再重的戾气也得三干净。”黄泉医官洛小仙永远都是抢话一流。 清心殿中,不设他物,只三面书墙,一阵凉风吹来,“梭梭”作响。 原本言多不过心的洛小仙缩了缩脖颈,小声道:“我有点不太好的感觉。” 虞渊随手端起一杯已然凉透的茶,唇角轻弯。“他来了。” 话音刚落,映着门外大红灯笼的微光,一袭黛色长袍的身形不受阻碍已步入屋内。方才还聒噪不听的洛小仙恨不得把头缩进衣领。 “郁都帝君。”来人并未理会,满面怒气将将要走到虞渊面前。 阿辽向前迈进一步,将虞渊的身形挡在身后。最新网址: 第二十一章 等 最新网址: 现今六界平和,神界众神又与虞渊相处不错,只是有些神仙对虞渊的自由无拘也颇有微词。郁都是阿辽妹婿,只是帝君的身份摆在那儿,她也得施礼尊称。 身后的衣袍被轻轻扯了扯,阿辽回首看向虞渊,只听他轻声道:“阿辽,去和镜潼他们出去玩吧。” 阿辽蹙眉望进他的眼底,清澈温和的神色溢于面上。 “去吧”又听虞渊轻道。 “我就在门外。”话落,阿辽直感两道冷箭凝光飞上后脑勺。偏头对上郁都斜视向门口的眼神,阿辽压低的身子向他一拜,放低声音,道:“帝君!” “阿辽殿下,请。” 她保持拜礼,一动不动,身后虞渊的声音传来。 “阿辽,莫担心,我与郁都是好友,许久未见,叙旧罢了,去吧。” “哼!” 闻得郁都一声轻嗤,吓得洛小仙赶忙拉着人奔向门口。 同镜潼他们出了清心殿,方才缄默不言的洛小仙舒了口气,转头冲阿辽叫道:“你疯了,那是白泽!” 六界皆知郁都帝君真身乃是白泽圣兽,周身震慑人心的气势便是无人能及的,阿辽心道,她还是朱雀呢,世间最后一只,这样又说的好像白泽圣兽不是世间独一份一样。当然,这话也只是想着罢了。单说实力,郁都砍她两三个都不成问题,。 见阿辽出神不语,小镜潼拉了拉她的手指。“殿下不用担心的,郁都帝君常来冥界,真的是冥君的好朋友,不会害他的。” “嗯?我知道。”阿辽回神,刚刚并不是为此魂游天外。清心殿中阻拦郁都帝君,只是受洛小仙那些话影响,以为是个神仙对虞渊都要苛待,方才虞渊说他们是好友时,她的心就已经安下了。冷静细想,郁都帝君脸上怒意并无杀气,反而担忧更多,只是他那样的神仙,脸上表情让人看不太出。 “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讲话!”洛小仙双手掐腰站在一旁,加大声音引过阿辽她们注意。 阿辽和镜潼齐齐看向他的时候,只看他头一摆,向冥府外走去,宽大的袍袖都快让他给甩出花来了。 “殿下,我们也出去吧。” “我瞧着洛小仙怎么那般惧怕郁都帝君?他可是在虞渊面前都十分话多的。”阿辽同镜潼边走边道。 “这个,嗯要从很早之前说了……” 听闻声音,已远离她们十丈之远的洛小仙闪身回来。“你们偷偷说我什么坏话呢?” 镜潼摆摆手道:“没什么呀,就是聊聊你的陈年往事。” “小爷活了几万年,陈年往事多了去了,不知你说的是哪一年。” “嗯?我想想啊……”镜潼摸着下巴,故作思索道:“哦!就是你被郁都帝君从九重天一巴掌直接拍到冥界的事。哈哈哈!” “你……你……”洛小仙气的拿手指着镜潼,脸上染了薄红。“你个长不高的蘑菇头!”洛小仙无言反驳,只得以嘲讽回敬。 “你为何会被郁都帝君拍下九重天啊?”阿辽实在好奇,忍不住揶揄道。 “还不是他说一位女神仙长得丑,然后,他就从通天阶上滚下冥府了。”一向爱抢话的洛小仙被镜潼截了胡,憋闷的脸色更红。 “什么女神仙,我从未见过那般心思跳脱,话多又吵闹的神仙。” “扑哧”阿辽轻笑,心思跳脱,郁都帝君又听不得别人说她不好的,除了茉兮便没其他人了。 “本殿下也从未在冥界找到一个与洛医官一般话多至此的人。” “你…你们…太过分了!”已经离冥府很远,洛小仙放心大喊。 “哈哈哈哈…”小镜潼双手叉腰快要笑断气,顿了一会儿,看着洛小仙的脸色又是没忍住。“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镜潼直挺挺地向身后倒去。 “镜潼!!” 镜潼软软地躺在阿辽怀里,洛小仙掌心凝聚灵光,探向镜潼灵台。片刻放下手,轻轻松了口气:“放心,她没事,只是心力疲尽,睡一觉就好了,先去涂离那儿吧。” “好。”看着镜潼越蹙越紧的眉心,阿辽把她往怀里揽了榄,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果然镜潼的眉心舒展开来。 “洛小仙!镜潼她…” 洛小仙闻言看向阿辽和镜潼的方向,冥界阴冷的风旋过她们身边,只留镜潼一人躺在地上,一时间,镜潼身上红光大盛。 “镜潼!破神仙!”洛小仙赶忙捞起地上的镜潼,冲着镜潼的面孔大喊。 片刻,反应过来叫不醒任何人,又自言道:“你竟然拉她入梦?” 奈何桥上,一行魂魄或面露凄苦,或恍然大悟,或悲或喜,皆是安然地排着队向桥的那一端走去。桥头伫立的斗篷人把一碗一碗的孟婆汤递入他们手中。 “了却前尘,一忘彻底。” “一碗忘前事,两碗忘悲喜,三碗忘情深....” 桥边瘫坐着一个梳着飞天鬓的…男子,端着一个碗,一碗又一碗灌入腹内。 “飞天鬓”乃是人间妇人长梳的鬓发。那男子长的着实精致秀气,若不是身上那件原本的高领外袍松松垮垮,露出了一段纤长白皙的脖颈之上凸起的喉结,倒真无人认为他是男子。他一连叹了几口气,神情恍然,痴痴望着奈何桥头。 “吾连饮七八碗,却还是忘不掉你,也等不到你.....陈与书” 奈何桥上的魂魄已遣散的七七八八,斗篷人向那位喃喃自语地男子走去。“公子,还未等到要等的人吗?” 男子闻言回了神。“婆婆,你说他是不是早就把我忘记了?” 带斗篷的婆婆愣了愣,不解道:“等谁?陈与书?” “婆婆记得了?” “今日记得,奈何桥魂魄太多,过些时日便会忘了。”被称作婆婆的斗篷人又道:“你去轮回吧,你这样强留冥界每十年过一次地狱刑罚,太疼了。” 冥界阴冷的风吹过,搅乱了男子高环的发髻,他小心又轻柔地把落下的发丝捋上发顶。“我不怕疼,只是怕等不到他。” “你走过十几次地狱,孟婆汤都当水喝了。其实,这孟婆汤着实难熬,有些浪费了,你可不必受刮魂之刑,直接带着记忆投胎。” “哈哈,婆婆原是忧心我浪费了汤。来这的时候,有听到鬼差谈论过,是否饮了孟婆汤,失了前世忆,魂魄再入冥界,走回奈何的时候,总是能记起往世的一些事情。” “饮了孟婆汤,做人的时候忆不起,做鬼的时候又怎么会想起来呢?”斗篷人僵硬又直白地道。 “他记不得就记不得吧,我记得就行。”手中还剩半碗汤,男子一仰头喝了个见底。斗篷人伸了伸手,有些心疼。“若是喝了无用,就别再喝了。” “知晓了,知道婆婆心疼汤。不过,我也曾在人间听闻过,孟婆也是执念所化,婆婆可是也在等人?” “……”斗篷人呆愣愣地,好像除了会心疼汤,面上的表情从未变过,问及此事,她神色变得虔诚恭敬,“我,端和,我在等端和....我的神……” “那我如何才能像婆婆一样在冥界讨个差事?” “你不能,你是凡人,魂魄不够坚韧,做不得鬼差。” “也罢,这样也可,虽会有些时日不在桥边等着,但我也不信,回回都等不到他的魂魄转生。”最新网址: 第二十二章 镜潼 最新网址: “涂离!”洛小仙的声音极大,惊跑了一众奈何桥排队领孟婆汤的魂魄。斗篷人面前的男子也被吓得隐了身形,看着突然消失的魂魄,不解地自语道:“嗯?竟然有了修为?” “小仙,你背着镜潼作甚?”斗篷人摘了头上的帽子,露出半挽的发髻,木钗布裙,素雅清淡,只是眼神颇为木讷。看到来人,面上虽有惊讶,但眼神依旧空洞无光,每日在奈何桥派汤的婆婆竟然是个貌美的妙龄女子。 涂离看到镜潼身上忽隐忽现的红光,心下了然,虽然从表情上看不太出来,但她也在尽量表示自己的惊讶了。 “她拉人入梦了?” “嗯,还是个神仙.....才认识几天,就那般信任别人,哼!”洛小仙原本平直的腔调说着说着便有几分恼火。 两人边走边道。 “你是生气她看你没别人重要。”涂离表情虽少,但是解读他人表情却是十分通透的。“镜潼这般信任的,一定是个十分好的神仙。” “哼!神仙没一个好东西。” “小仙不要以偏概全....” 涂离的手掌覆在镜潼两边的太阳穴之上,却不见镜潼关蹙紧地眉头舒展。 “那位神仙的修为如何?”涂离见压制不住镜潼梦中的混乱之气,收了气力。 “修为挺高的,神界的阿辽上神。” “阿辽吗?”不知怎地竟让人觉得耳熟。“那便还好,平常都是虞渊帮她平复梦中的混乱,既然是个上神,应该也是能安然把镜潼的心绪拨正。” “我不是,我不是怪物,我不是.....啊!”镜潼双手抱头,蜷缩成小小一团,不住地颤抖。 “镜潼她…又梦到人间的事情了。” “哼!果然人类神仙没一个好玩意儿。” “小仙,你又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镜潼梦中,阿辽跌进来之时还是一片和乐景象,人间百姓川流不息,是在逛集市,一群小娃娃绕在大人脚边,念着童谣,好不欢快。镜潼也在其中,傻乎乎地笑着,脸上的肉把那双忽闪有神的眼睛挤成一条缝,一个活脱脱的福娃像。 画面一转在转,都是十分令人欢快地景象。可是镜潼分明说过,人间的人类不喜欢她.... 鼻端闻到一丝焦糊之气,十里之外,火光冲天。 赶到时,阿辽便看到镜潼冲了进去。再出来时便化了原形,背上背了一个小人儿。 赶来救火的凡人,看到如此恐怖异兽,皆是惊恐大呼“怪物”,欲要狂奔而逃。 镜潼见状,连忙收了身形,化作小娃娃模样,脸上还有烟熏的黑痕。“你们不要怕,我是不是怪物,我叫镜潼,是……” 那群人见到化了人形的镜潼倒真没再跑,看她模样,倒比那群人还要惊慌失措。“我不伤人的,我是好的……” 好的什么?好的怪物吗?镜潼的声音卡在嗓子里,不知如何解释。 那群凡人见她不过是一个小娃娃,眼中冷光诈起。 一人道:“这是个怪物啊,我看这火说不准就是因她而起。”一人出声,其余人皆是附和。 “对,前些时候,老李家的娃娃落水她也在,说不准也是她推下去的。” “对对,还有张家村的大火,扑都扑不灭,肯定是妖火,一定是她做的。” …… 那些人如此笃定,像亲眼看到了一般。 “我没有,是我听到有人落水了,我去……”救人。不待镜潼说完,方才那些人拎着扑火的物件,一股脑都朝她丢来。 阿辽手掌丢出灵光,却隔开空气便消散了。“忘记是在梦里了。”眼见那些水桶,木棍,牧农的家伙什儿要丢到镜潼身上。阿辽想也不想,飞身上前,挡在镜潼面前。 “啧!”真疼!这群人是真狠啊,对一个小娃娃.... “你是谁?” “嘘,我是天上来的。” “神仙吗?” “嗯。” 阿辽把镜潼带离开那群人,临走前,怀里的小镜潼还吹熄了冲天的火焰。 “我从未伤过人,我一出生就在人间了,神仙别把我带到天上去。” “放心,我不把你带到天上去,带你去个好地方。” “好地方?比人间还好吗?” “嗯,比人间好,那里会有人给你带糖葫芦,会有一个事多的小花陪你玩,还有一个法力无边会保护你的大人。” “会有糖葫芦吗?” “嗯,有的。” “那我跟你走吧……” 怀里的镜潼没了声息,渐渐消散在阿辽怀中。“镜潼!” 四周一片空旷,无人应答。 这和噬梦咒不同,这是镜潼自己的梦境,只要找到她,便可以出去。阿辽现在是原身,那些人类丢来的东西虽不是实物,却有实感。 眼前渐亮,镜潼又出现在面前。只是身贴黄符,身缚枷锁之中,头顶,四肢悬着的几把利斧将要落下。铁链被挣地哗哗作响,村民口中念念有词:“献祭天神,佑我桃源,除凶兽,保平安....” 这群人疯了吗?他们眼前现在并不是凶恶的妖兽,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娃娃,这个村子居于深山密林,为何平安无事?深山密林多的是妖兽怪物,它们从不敢霍乱村民,是因为有个比它们更为“凶恶”的饕餮震慑于此,佑桃源保佑平安的从来不是天神,而是他们称之为“恶”的饕餮.... 利斧迅速落下,村民脸上浮现笑容愈显狰狞。阿辽翻飞而起,落在镜潼上方。 “殿下!” 颈上冰寒之意破空而来,细细密密痛感传入识海,却又转瞬消散。阿辽转头看去,身边的村民也都化作尘烟消散。尛說Φ紋網 “镜潼,你现在是醒着的吗?” 镜潼双手紧紧攥着阿辽的衣襟,嚎啕大哭。“殿下,我杀人了,我杀了凡人…” 阿辽抱起她,拍了拍她的脊背,安慰道:“镜潼没有,这只是在梦里…” 梦里吗?阿辽触手碰及的疤痕,一整圈箍在脖颈上,整齐又突兀到刺手。 这是真实的,曾经的,她从前经历过的事一幕幕再次重演。阿辽能真切地感觉到村民向她们丢水桶、木棍,砸在身上的痛感,她也清晰地感受到了刀锋悬颈的恐惧,那不是她的感觉,是镜潼的… 而在很久以前,上悬的利斧是真的落下了,一万七千年前,镜潼鲜活的生命停留在人间..... “从前有位先生同我说,人类拥有最温暖的心,最温热的血。他们脆弱又坚强,对一切充满敬意畏惧,但先生没说,他们是善变的…”畏大于敬时,他们便会消除让他们不安的源头。 譬如镜潼… 阿辽抱着镜潼缓步走向那唯一一点光亮,镜潼趴在她耳边,给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从前有一只小饕餮,睁眼之日起就住在同一个地方,那里荒无人烟,却胜在风和水清,鸟语虫鸣,惬意舒适。 后来这里来了一位盲眼的先生,那是它遇到的第一个人,他给这个地方取了个名字,就叫桃源。 盲眼先生不能视物,他只知,这只小饕餮面目奇特,皮毛柔软,性子温和,不是什么吓人的物什。 那时,小饕餮几乎每天都能得一串糖葫芦吃,是盲眼先生外出时带回的。 后来,盲眼先生去世了,是寿终正寝,不过几十年。那时,小饕餮方才意识到,人类是个极脆弱的东西,生命短的不过百年。最新网址: 第二十三章 脆弱 最新网址: 再后来,桃源又来了一些人,看这里山清水秀,便落户于此。 他们善耕作,整个桃源因他们的到来变得热闹,虽然他们砍了小饕餮的树,但是他们和先生一样受不得风寒冷雨,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它也会偶尔偷偷帮帮忙。 他们还善烹饪,美味佳肴,比林间野兽,水中生鱼,路边小花好吃太多了。 跟百年前的先生一样,他们样貌更迭变换的太快,从青年到须发皆白,不过几十年。他们胆小又脆弱,对一切存在敬畏,深山间野兽吼声都能让他们抖三抖。 然后他们就开始建神庙佛龛,求得都是“风调雨顺,平安喜乐,万事遂愿”。他们供的物品都是最好的,小饕餮常去偷吃,顺道也帮他们震慑山中野兽,保他们平安。 再久一些,小饕餮发现,那些人类的小娃娃总是能够多受他们喜爱些,想着它自己也是可以变成那般模样的。 果真,他们见她很是关切,忙问她是哪来的孩子?叫什么名字?家人又在何处?还给她递上好吃的东西。 她一一如实答了。 “山里的,叫镜潼,家人?” 她能想到的只有那位盲眼先生了,她只得答“去世了。” “哎哟!可怜的孩子呀!” 他们对她更是关切,给她衣服穿,还给她食物吃。 那时,镜潼觉得,他们是同先生一样的,心是热的,但她也断不该把他们当成先生一样的人。 桃源的人见了她的原身,他们开始怕她,开始把一切不好的事情归咎与她,甚至要除掉她。 果真,他们求的“万事遂愿”成了真,她被斩于利斧之下,那时,她方才两千岁。她是恨他们的,真身被毁,新魂混沌,怨气冲天,所以她杀了那个落斧的人,祭台上的都被吓跑了。 可是,杀完一个人镜潼又后悔了,他的家人,妻子儿女,跪伏在地上,眼泪横流,对上她的眼睛,恨意滔天… 阿辽从梦中跌出,以手撑地,单膝跪下,久久不能平复心中的滞涩之气。 “破神仙,你出来了?镜潼呢?” 心中郁结滞闷,阿辽大有心思想把那些凡俗之人消灭干净,可也深知,那是梦境,是过去的事,无论如何都是改变不了的。 瞥见洛小仙的脸,想起他曾经对镜潼说过的话,眼神扫过,竟带有丝丝杀气。 洛小仙被吓得后退了两步,言语不甚流畅。“你…你…怎么了?” 看他神色,阿辽手指安向眉心,无力地摆了摆手,站起身子,道:“无事?” 洛小仙那样的性子,大概做什么,说什么,都是不过心的罢了。 “殿下。”镜潼不知何时醒了,坐在床边张着那双明亮的眼睛看着阿辽。 “镜潼,你怎么那么快就醒了?”洛小仙奔过去,语带疑惑。 镜潼翻身而起,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复又转向洛小仙。“怎么?你还希望我再睡个百八十年?” “哪敢呀,来来来,镜潼大人坐。”说罢故作姿态地用袖子在干净的石凳上扑了扑,十分殷勤。 “镜潼,你们又胡闹。”明明是嗔怪的语气,但涂离眼中依旧空洞,并不活泛。 “阿离姐姐。”镜潼见涂离正皱着眉头直勾勾地看着阿辽,忙道:“这位是神界的阿辽殿下。” “神仙么?”涂离垂眼思索,低声几个字在嘴边吐出,复又猛地抬头看向阿辽。“你可认识端和?”她似乎有些激动,那眸中在说到那个名字时分明闪过光亮。看阿辽摇了摇头,她又叹了口气,低声喃喃道:“也是,才活了几万年的新神怎会认识端和呢?” “端和”阿辽暗自思索,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听过,一时倒想不起来了。正想着,手中温热,涂离往她手中塞了杯茶,眼神木然,好似刚刚的事没发生过。“多谢阿辽殿下了,若不是您,镜潼又要睡个几十年了。” “谢我?” 涂离轻轻点头,道:“镜潼她梦境混沌,或许多是过去在人间的事情,让她总觉得自己不该留存于世,她心思澄净,总会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我们总觉不好,但无从疏导。” 涂离的眼睛转向镜潼那边,她正同洛小仙抢同一杯茶,很是强势地样子,却也次次被洛小仙躲过。 “她很信任虞渊,也很信任殿下。从前,她都是拉虞渊,但从未能阻止镜潼撕破自己的梦境,她也从未像这次醒的这样快。”涂离轻啜了口茶,视线直盯阿辽,可眼中却也没有她的影子。 关于镜潼的事,阿辽从梦境看到的不太完整,但多少是能猜出事情的大概的。尐説φ呅蛧 镜潼那样善良的孩子,从来想的都是保护弱小的凡人,若不是被人杀死,魂魄中的戾气不得控制,她恐怕无论如何都不会对凡人出手的。她既已杀了人,天道法规饶过她,但她未必会饶过自己,甚至恨不得自己魂魄也散掉,所以她梦境中的一切,从来不是梦境魇住了她,而是她不愿走出来,甘愿一遍遍经受最痛苦的事,以此自省。 “阿离姐姐,奈何桥最近的魂魄多不多?”镜潼抢赢了洛小仙,手里正端着那杯茶水,却也没见喝下。 “呀!我又给忘了!”涂离的表情从来都是只浮于面上,眼中墨黑一片,从来都是波澜不惊。 “你又不是经常记事,忘了不是很正常。”洛小仙那样喜落井下石的,言语间竟然出奇地宽容。 涂离没听他的,连表情都懒得给他,慌忙飞身出门。 洛小仙也跟了上去。“阿离,你别跑那么快,今日我帮你就是了。” 四下已然不见他人,只余镜潼阿辽两个。 镜潼为阿辽续了杯茶水,言行踌躇。“殿下,你可知我为何长不大。”阿辽瞧得分明,为她端茶的手指关节冰白一片。 捏了捏她面团子似的脸,道:“大概是因为镜潼是实心的,不大好长罢了。” “殿下,我…” “若是有人说你矮,揍他就是了。” 譬如洛小仙那个话多的。 “也是,冥界除了虞渊倒还真没有能打过我的,洛小仙那货武力值颇低,就是跑得快。” 阿辽替她擦了不知何时滚成一片的眼泪,不甚温柔。 小镜潼自觉有些丢脸,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洛小仙常拿我身高作比,他自己五千岁的时候就长的比我高了,为这事我也没少揍他。” “洛小仙长得快,大概是因为他是花类,空心的,好长。”阿辽言带调侃,终于逗笑了愁眉苦脸的小镜潼。她知道,有些事哪怕再感同身受,她都无法劝人放下,暂时忘了也好。 “他也就头五千年长得快,现在还没涂离高呢,他是极净世来的,若是一直待在冥界,他也是长不高的…”话都要说完了,小镜潼才意识到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慌忙掩住了嘴巴,眼神滴溜转了两圈。 “别介意,我知道的。” “嗯?殿下知道洛小仙的身份?” “嗯。我知道。”从洛小仙对虞渊施净化之术时掌心闪现的佛印便已经猜到他从何而来了。 天道归于无形,不知其界限,极净世制定六界法规制度,游离天道之内。 这些制度从来不是为了能够窥破天机,躲避天罚,而是为了更好地约束自我。 极净世归属神界,戒规森严,为六界表率,清规戒律养出的都是一帮超凡脱俗,寡言少语的慈悲之神,像洛小仙这样的,也算是个中奇葩。 至于洛小仙的来历,开遍黄泉的曼殊沙华灵气充盈,却无实体,她倒是听说过,两万年前,好像是原本开在极净世的曼殊沙华一族不知犯了什么错,被打下冥界,永世不得化形。 洛小仙倒是个意外,化形了也就罢了,竟然还传承了极净世的净化之力....最新网址: 第二十四章 与书 最新网址: “殿下,别想了,我带你去奈何桥玩吧。” “奈何桥?”阿辽方才兀自出神,可怜小镜潼眼巴巴地望着她了好一会儿。 “对呀,奈何桥有时可热闹了。有很多不愿喝孟婆汤的魂魄,就往轮回道跳,跟傻子样,惨叫传遍冥界。孟婆汤可是净化魂魄用的,若是魂魄有残念,轮回道的净尘刀也会把不该有的前尘余念剔除的干干净净。”小镜潼拉着阿辽向外走去。“他们都以为不喝孟婆汤就能留存前世记忆,殊不知,饮孟婆汤是个最温和的法子,可免受刀剐之罪。哎,说那么多次,总是有些不长记性。” “入了轮回道,当真记忆全无了吗?” “那倒未必,若是心中执念过深,总是会残留一点儿的。若是残留记忆,跳一次知晓其苦痛,便也不会傻到再跳第二次了吧。不过,净尘刀非凡俗之物,是天地初分时便已经存在了,剔除的是融于魂魄的东西,肯定是是特别疼的,有好多因忍受不住疼痛,转世之后或疯癫,或痴傻的。” “诶?殿下你看,洛小仙在那儿!” 阿辽顺着镜潼所指的方向看去,洛小仙端正而立,饶是一脸不耐,却也还是给入轮回的魂魄递了汤,涂离的眼睛一看向他,他脸上便换了一副颜色,温良恭谨,看着莫名有些乖巧。 “阿离姐姐,洛小仙。” “怎么哪都有你……”洛小仙上下扫过镜潼,面带嫌弃,余光恰巧看到涂离瞧来,遂连咳两声,正了颜色,又是一副温良神色。 “切!”镜潼亦是十分嫌弃地瞥了洛小仙一眼,拉着阿辽径直越过他,走到涂离面前,四下看了一番。“近来这些魂魄倒十分安稳,没有不喝汤就吵着闹着去跳轮回的。” 涂离思索一阵儿,废了好大气力回想,却还是觉得脑中空空一片。 “她才记不住。”但凡有人说话,洛小仙总是忍不住要掺和几句。“前些时候,有个不喝汤的跳了轮回,声音那叫一个凄厉,声传九霄,又逢上几个嘴巴大的魂魄,传扬一下,虽然过去了十来年,但震慑的余威还在,倒也没有敢跳的了。”洛小仙顿了顿,似有想到了什么,声音拔高几分,继续道:“不过,倒是有个哥们,真是勇武,连着跳了八九次轮回道,次次都不饮汤,每隔二十年就回来一遭,跳得从来都是面不改色,好像叫啥来的…哦,姓陈,叫什么与书。”洛小仙话落,窝在桥边的一个男子忽地立起。尛說Φ紋網 “大人说的是谁?” 洛小仙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欲抓他衣角的手吗,难掩不耐之色。“陈与书啊,耳朵聋了!” 那男子笑得痴傻,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赶忙理了理自己整洁的发髻。“与书还在的,他…他喜欢我这样…我…我…”他自言自语,步伐错乱,又呆呆傻傻地窝在奈何桥的一边。 洛小仙拂了拂自个儿的衣袖,反复确认袖上干净无尘,才有些不耐烦地道:“这人是谁啊?耳朵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使。” “哦,辛子追,死了快二百年了都没投胎。”答话的竟是涂离,镜潼和洛小仙皆是有些惊讶。 “你记得了?” 涂离不记事已经几万年,她自己倒也对自己的情况十分清楚。“没有,今日晨间他同我讲得,今天还未过完,所以倒也还记得。”冥界重重结界,涂离却能感知到外面的花晨月夕,四季更迭。 “那你还记得多少?” 观涂离的神色已经有些凝重,涂离不记事,冥界都知道,洛小仙一贯都是对涂离爱护得紧,从来都是护着的,不会做一点二让她皱眉头的事。现下观涂离面色,眉心又皱起一层,洛小仙抚了抚她的眉头。“好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辛子追好像是陈与书的娘子来的…”半晌等来涂离一句惊呆众人的话。 那人虽是纤弱了些,但分明是个男子,三人不解,又是齐齐望着涂离。 涂离接着道:“飞天鬓,人间已成婚的妇人都会梳,辛子追很爱惜,需得十分恋慕一个人,才会以男子之身为别人梳起妇人鬓吧。” “近两百年,将要轮回十次,次次都没遇见,他们倒还真是缘浅。”洛小仙嗤笑连连,惹得涂离掐了他一把。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辛子追和陈与书便是如此,一个奈何苦等,一个人间走上八九遭,皆不得见。 “辛子追早该投胎了,他不肯,强留在此,天罚他也不是次次都能撑过的。” “咦?辛子追好像同其他魂魄不太一样了?”镜潼瞧见辛子追身上似是升起了光华,忍不住轻声问道。 “今早我看他好像有瞬隐之能,应该是每十年一次的地狱刑罚反倒为他淬炼了魂魄,他已有修炼的根基,留在冥界也算合理,所以他身上现在也没有天道所警示的印记。” “那这样,岂不是他就能等到陈与书了?”小镜潼开心地跳了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别人的事,你瞎开心个什么劲,再说了,陈与书二十年一轮回的时间早过了,说不准在人间找到了更心仪的,如花美眷,想好好同人家过一辈子呢?”洛小仙的话似一盆冷水从头浇到尾,让人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 “医官大人,极净世来人了!” 奈何桥上的魂魄似是感应到什么,又是乌泱泱一大群跑了个干净。 “来的谁?” 通报的人来不及回答,感觉到身后能刺伤魂魄的光亮便急匆匆地隐了身。 “极风?” 来人一袭白袍,头顶光滑,极净世的佛陀大都如此,白袍闪金光。但来人比寻常的佛陀好看了些,眉若远山,眼点寒星,大抵是骨相生的好,光头并不能削减其相貌半分美感。 “极风大人。”阿辽看到来人先施了一礼。 极风乃是极净世掌管天条戒律的神使,是极净世之主的首徒,也是下一任极净世的主人。 极风不出世已将近几万年,阿辽只在少时见过,不知是何事竟能劳他大驾亲临冥界呢? “你们极净世的人下来作甚?”打从看到极风,洛小仙身体就崩得紧紧的,浑身防备。 极风转头看向说话的洛小仙,微微蹙起了眉头,手中念珠翻转,声音似从古井中传来般空渺悠长。“你族竟还能有修成人形的,也算造化了。” 洛小仙满腔怒意乍起,猛地扬起了手中的花绦向极风劈去,未近其身,花绦便化作万千碎片洋洋洒洒飘落而下。 洛小仙的整个身子被佛珠禁锢,动弹不得。 “收起不该有的心思,好好修炼,天地或许还能容你。”极风的声音波澜不起,听不出喜怒。 洛小仙闻言冷笑,啐了一口。“小爷不稀罕!” “冥顽不灵。”极风话落,手上催动法诀,佛珠越收越紧,洛小仙忍不住痛呼出声。 “我不服!” 极风实力在郁都帝君之上,洛小仙见了郁都都要抖一抖,反倒面对极风要往死里犟。 “镜潼、涂离躲开!”涂离和镜潼乃是冥界中人,极风的术法对其有损。 阿辽拉回她们欲去解救洛小仙的手,召出神倚向箍住洛小仙的佛珠劈去。 金石之声刺耳响起,阿辽心中大骇,神倚剑是父神所铸,竟然撼动不了佛珠凝成的结界分毫。金光愈盛,阿辽快要坚持不住,神倚脱手,横飞出去,她也被弹飞。 阿辽暗想她堂堂神界的女上神被人打飞,总归是不太好看的,寻思着落地得找个好看的姿势,可是双脚未沾地便有人一把把她捞了起来。 触手冰凉,是虞渊黑金玉衣独有的凉意,他携着神倚挡在她面前。“ 喀拉”声音清脆,不知是不是她的神倚剑断了,虞渊的黑金玉手套还没修,可别再伤着了,脸上也没覆面具,阿辽想着,这样赏心悦目的脸若是被佛光灼伤了可就不太好了。最新网址: 第二十五章 飘零 最新网址: 金光散去,洛小仙跌坐在地上,眼中有未消的愤恨。禁锢洛小仙的佛珠回到了极风手上,只是佛珠松松散散,中间缺了一颗。 “小阿辽是不是又重了,本君胳膊……啧。” 虞渊话出口从无好话,又是装模做样地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阿辽收起神倚,照例一个白眼翻给他。 “极风神使,极净世不忙了,怎么有时间来冥界了?”虞渊半似开玩笑道,显得同人家十分熟稔。 “冥君身负镇压一方的力量就是这样用的?” 极风说话的感觉和涂离很像,皆是平平淡淡,只是涂离是拼了命的想让人听出她想表达的意思,极风则是永远波澜不惊的面容,让人拼了命也探究不出他在想什么。 “哦?本君的东西自然是想怎么使就怎么使了。”虞渊双手抱臂,颇为嚣张,又瞥见极风盯着手中的珠串,道:“不就一串破珠子吗?赶明儿本君从老君那儿给你要十串儿八串儿都不成问题。” 身后的洛小仙面露异色,方才极风那串儿佛珠碎掉的一颗就在他的脚边。那颗珠子整齐的碎成两半,光芒流转,灵气充裕。 微微向前一步,洛小仙不动声色地把那颗珠子纳入了袖中。 “不必了,极净世的手串很多。” “还是极风神使好讲话。” “我在人间寻到一魂魄,似有异常,魂魄坚韧不似凡人,不知为何,请冥君解疑?” “哦?什么人的?” 极风从袖中掏出一方宝匣,解除上面的封印,一缕烟气飘出,渐渐凝出人的模样。“我探到这人不过两百年,就轮回将近十次,皆是在弱冠之年自杀而亡,是否是命格有异,才令人次次心如死灰,绝望而亡。” 人享得福或受得罪,皆有止境,人的前一生若是太苦,下辈子的福分就到了。这人轮回到人间那么多次,究竟是对人间的生活多不满,皆是在一个人最好的时间绝望自杀呢。 阿辽几人乍一听闻,皆是想到了辛子追的陈与书,当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陈与书?” “汝唤吾何事?”果真是陈与书。 “嗯?阿辽认识?”虞渊甫一听到阿辽唤他人名字就皱了皱眉,还未等阿辽回答,身后带起一阵微凉的风径直向陈与书飞去。小說中文網 双手无奈一摆,阿辽道:“我不认识,但认识他的人来了,哦,不对,认识他的鬼来了。” 那阵风也化作人的模样,同陈与书相对而望,喜极而泣。“与书,两百年了,我…找不见你,你去哪里了啊?” “子……子追……子追,我在……人……间……等你……”许是刚入冥界的魂魄,连话都说不利索却把那脆弱的人儿紧紧抱在了怀里。 失之久矣,再得,万幸。 阿辽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果真,哭起来梨花带雨的男孩子也那么好看”,只是,爱人重逢,他们再也不用为相思不得而伤心了。 众人换了个地方,不打扰二人相聚。 虞渊抬了抬头示意极风看辛子追和陈与书那处。“极风神使瞧见了,这两百年的炼化,他们二人魂魄坚韧早已非凡人所有,就让他们留在冥界当个阴差吧。” 只见极风凝眉沉思片刻,微微点了点头,道:“他们二人的存在算是合乎天道,只是,冥君身边的黄泉医官需和我去极净世一趟。” 虞渊拦了欲上前的洛小仙,“为何?” “我已不出极净世几万年,曼殊沙华一族两万年前已被施了封禁的咒术,无人可再化形,这位医官既已化形却也不过万岁,缘何认得我?我要带他回极净世验明正身。” 收了玩味的笑容,虞渊正了神色。“极风神使查明以后又当作何?执行‘肃清’之权吗?且不说曼殊沙华一族已是两万年前的事,他既化成人身为何还要在天道内的规则加以制衡呢?” 天道内的规则既是极净世制定的天规律法,虞渊向来不喜,真正遵守的不过都是极净世那群自认秉公无私之徒而已。 “此子生有反骨,未来恐会祸乱六界。” “极风神使真是会为六界众生着想,未来的事情那么早就判好了么?极风神使当真没有误判的情况吗?”虞渊话落,眼睛向极风手中的佛珠瞥了一眼,又是掀唇讥讽道:“极净世最忠正守则的极风神使,自认不会因他事破了心中戒律,现下为何又要望着故人之物缅怀呢?” 瞧着极风微微变了神色,虞渊言辞更是锋利。“也是,能撼动您那颗岿然不动的心的人早就被你杀了。” “虞渊,你…” 除了虞渊,众人皆不知极风骤起的怒意是为何故,或许连极风自个儿都不能明确知晓。 虞渊说的自是捡比较戳心窝子的话,但却也不似嘲讽,倒像宽慰。“你看,重霜还是能影响你的心绪,现在足以证明你当初的决定是错的了吧。” “别说了!”虞渊刚一提起那个名字的时候,极风眼中竟然闪过些许温柔,温柔过后竟是万千悲痛又被悉数压于眼底,极风又变成了冷若冰霜不讲人情的极风神使。“虞渊,你好自为之……” “哎!”虞渊叫住了转身欲走的极风。“这句话也是本君要对你说的,极风神使也好自为之才是。” 他闭了眼,舒了口淤气,不再与虞渊争辩,身影消失在了冥界。 极风离开了冥界,涂离他们也继续忙了,陈与书和辛子追也算修成正果了,反正两个魂魄待在一起,也不在乎人间的风花雪月,在哪都是开心的。 阿辽亦步亦趋地跟在虞渊身后,盯着他的背影,思虑良久道:“极净世的人当真会对超出他们所掌控的力量进行‘肃清’吗?” “对啊,世间掌控极致力量的,难免不会生出异心,极净世做得便是,在他们生出祸端之前将之‘肃清’。”虞渊在前听着她的声音,想着要为她立个规矩,省得以后他不在身边惹了祸事。“他们可厉害的很,你尽量少惹他们,不过,本君在的话,你想打谁就谁。” 身后半晌没了声音,虞渊转头,却见阿辽紧紧地盯着自己。“小阿辽?” “哪怕他并不会危害六界安宁?哪怕是你也会如此?”说来说去,阿辽不过是在担心他罢了,世间戾气之最,也就一个虞渊。 乍一听阿辽此言,不禁让冥王大人有些飘飘然,当下上前想把阿辽揽在怀里,怀中落空,虞渊倒也不晓得尴尬怎么写,手掌轻轻抬起,戾气自腕间蜿蜒而上,凝至指尖,一只小小的黑蝴蝶展翅欲飞。 “世间‘至浊’掌控在本君手中才算安全,极净世自然也是这样认为的,若是放任,保不齐又要滋生出魔君巍朗那样的,今天想突破魔界,隔天又想打通人界,过个三五天又想占领神界的。”静默片刻,虞渊把轻轻抬了抬手,把指尖的蝴蝶放飞了出去。 “天地谓之平衡,但平衡并非常态,本君存在一天,神界下一任‘至清’的掌控者也就能早些降世。”说罢,又是一只由戾气凝成的小蝴蝶被放了出去。 阿辽不忍再看,虞渊像撒豆子般一只又一只的放蝴蝶,颇有些浪费了。 世间不管是修戾气还是灵气,皆是与天地争抢,颇费气力,所以修炼者有强有弱,但像虞渊这样的,站着不动,戾气自发向他归集,也就这独一份儿了。 听虞渊方才提到魔君,阿辽不禁想起噬梦咒之事。“魔君,真的亡了吗?” 一只只小蝴蝶绕在虞渊之间,他腾出一只手抚了抚下巴,似乎还思考了一瞬儿。“早都死透了,只有一个空壳子被镇压在延荒。” 看阿辽止步不前,虞渊又走至她身边与之并肩而立。“阿辽放心,噬梦咒只有魔族中人才可施展,你们神界的那个小仙子不是施术之人,我们也没实证是她拿了噬梦咒所凝成的灵石,回头我告诉郁都让他看严一点儿延荒就无事了。”最新网址: 第二十六章 冥君大人什么都好 最新网址: “也是,我无凭无据,也不能再审水神当宝贝似的仙子。”心口又是冒出丝丝痛意,不要人命,却使之坐立难安,阿辽眼底苦意压下,看虞渊自顾又凝出一只小鸟儿。 “阿辽,你看,像不像你?”虞渊上下打量了阿辽一眼,又自言道:“阿辽是红色的……” 不知虞渊又加了什么术法,方才不辨五官的小鸟儿染了通体赤红,尾翎飘逸生姿引着一众小蝴蝶绕在阿辽身旁。 “阿辽,你看是不是有点像你?” 阿辽扑哧一笑,她少时也少不得对着镜子自顾欣赏自个儿的风姿,也时常觉得自个儿的羽翎足够柔亮,肯定是天下最漂亮的小鸟儿。别说,由戾气凝成的小鸟儿引颈飞翔,高傲的模样还真是同她有几分像的。 “好了,走吧,回家。” 虞渊站在不动,眼睛似是粘在了阿辽身上,半响,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阿辽要去哪儿?” 阿辽也时常会觉得冥君大人的脑子不太好使。 “当然是回冥府了。” 听到阿辽回答,方才还僵着的冥王大人好似活了般,眉眼舒展,笑得若春风拂面,上前同阿辽并肩而行。 “嗯,走回家。”虞渊变脸来得太快,总让阿辽摸不着头脑。 “阿辽回神界的时候记得带上我啊。” “你去神界干嘛?你的衣服让老君修好给送下来就行了。” “许久没去了。” “你前些时候不是刚去了过?” “嗯,老君找我有事……” 前言不搭后语,阿辽惯常听他胡扯,习以为常。“既然你也去,那明天一起吧。” 虞渊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冥界,摇了摇阿辽的手道:“冥界不分白天黑夜,你现在就带我走吧。” 心下惊悚,阿辽觉得冥君大人大抵是受人间影响太深,饶是撒起娇来水到渠成,她也是禁受不住地打了个冷颤儿。 冥界的老大三番两次出门去,哪都喜欢待,就是不常待在冥界,有时间就出去乱逛,他能逛去哪儿?以前谁都不知道,现今倒是晓得了,神界有个勾人魂的女上神,专拐冥君大人。 “阿姐!”神界的小凤凰一头扎进阿辽怀中复又被郁都帝君一把拉了出来。 “你阿姐累了,别老是缠着她。” 冥界到神界远是远了些,但是虞渊随手召得云一下就能翻上来,她有什么好累的。阿辽十分不解,不敢摆在面上,内心直叹气。 “阿姐,父君去人间还没回来,毅德那个老头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小凤凰气呼呼地,阿辽揉了揉她的脑袋,问道:“那你想做的都做了吗?” 小凤凰一瞬眉开眼笑。“那当然,他可拦不住我。” “哎,你呀!神界事务繁杂,近日还是少给毅德帝君找些麻烦吧?” “好了,人家知道了。可是父君向来重法令纲常,断不该丢下神界那么久的。” “神仙也是要偶尔休息一下的。”虞渊不知何时来到阿辽身后,“茉兮,小殿下何故这般看着本君?” “神君从何而来,我还从未见过像神君这样好看的呢?”茉兮自顾笑得憨气,郁都早已面上黑气浓郁,阿辽听茉兮这句隔三差五就来一遍的夸赞之言早就腻了。 “茉兮殿下不记得本君了?你同郁都成婚时本君还去过呢?” 茉兮歪头想了许久,恍然记起。“您是冥君大人呀!幸会!幸会!早就听闻冥王大人玉树临风、英姿勃发、貌美非常……” “咳!”阿辽轻咳一声,止住茉兮欲添新词的夸赞之言。 “茉兮殿下同小阿辽不愧是好姐妹,连夸人都如此……清新脱俗。”虞渊低低笑出了声,同她的阿姐一般溜须拍马张口就来。“你们成婚时我并未送礼,在此补过吧。” “咦!老君的续灵丹,我求了好久,老君都不曾松口。”茉兮灵力低微,修炼也颇为,修炼那么就连普通“神”的修为都没达到,老君的续灵丹倒是有助益,只是经老君手的皆是万年难出一颗的绝品好药,他又不是那么大方,只有像虞渊这般硬抢约莫可以得个一两颗。 “多谢冥王大人,只是以往见您都是带着面具的,不知神界的乾元圣光对您可有损害。” “他脸皮厚实,并无大碍。”郁都到底还是没忍住又把茉兮拉回自个儿身边。“快点去换衣服,百花宴马上要开始了。” “哦,差点儿忘了,阿姐,今日百花宴,由花神娘娘主持,快点来吧。” 茉兮已被郁都带远,声音依旧传到了阿辽这边。 “虞渊大人不带面具真的无事吗?” “老君给炼的黑金玉衣甚是管用,脸倒不用刻意挡着,只是……” 阿辽以为虞渊又有什么不适,只见他低眉扫了扫自个儿的衣服,眼神挑剔。“啧,老君做衣服的眼光也忒差了。” “别挑了,快点走了……” 茉兮的黎棠殿,茉兮只管架起胳膊,郁都一件件帮其穿戴妥帖,又温柔按抚平衣服上细微的褶皱。“好了,去瞧瞧。” 站在镜前,欢快地转了几圈。“夫君,真好看。” “好看就行,小没良心的。”郁都帝君在寻常神仙看不到的地方宠溺一笑,若冬冰消融,别人无缘得见,能看到的只有笑得痴痴傻傻地茉兮小殿下。 茉兮扑到郁都怀里,道:“夫君,你才是六界最好看的。” “嗯。” “阿辽殿下。” 阿辽总是运气不好,越是不想见到谁越是容易和谁碰面。 芷蕖从台阶上快步而下,行至她身边踉跄一下,虞渊眼尖,拉了阿辽躲开来。 荆泽神色莫辨,远远地盯着阿辽他们这边,大抵又是怕她伤了这朵娇弱的小花儿。 心中哂笑,阿辽直直地向荆泽看回去,眼中再不起波澜。 从前,阿辽爱荆泽,后来这爱被磨了个干净,连恨都懒得翻腾,那样实在太累了。 “殿下,您不要怪罪水神大人,一切都是小仙的错。” 阿辽避开了芷蕖欲拉她袖子的手,从前她便讨厌荆泽总是维护芷蕖,芷蕖亦是如此回护荆泽,倒显得他们情比金坚、风雨同渡,阿辽活像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本殿下不打算追究以前的杂事,现在这样就挺好,我已和水神大人无任何瓜葛,以后各论婚嫁,互不相扰。”从前是她傻,守着不会回头的人,现在既看不惯这许多事,丢开了便是。 荆泽欲上前的步子生生顿住,水蓝色的袍袖下拳头紧握。 阿辽一口气憋得紧,有些人着实让人看了生厌,拉着虞渊就离开那块地方。尐説φ呅蛧 怒气正盛,阿辽忽觉眼前一抹鲜红晃过,一枝开得正好的海棠握在虞渊手中。他轻轻折下一朵,别在阿辽耳后。“海棠称你刚好。” 微风拂过,耳畔微凉,裹挟着香气在脑中盘桓。 她浑然不觉自己方才神游天外,再看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枝海棠花。 “阿辽不喜欢吗?那我再去采些其他的来……” 忙拉住了虞渊的衣袖,“不用了……”这是花神殿的地界,随手一枝都是养了上万年的,颇为珍贵,若是像虞渊那样乱折的话,花神殿的文岚仙子怕是又要去找她讨说法了。 “我喜欢的。”阿辽从前就最喜欢海棠花,红的鲜艳夺目,彷佛一眼就能看到生命之灿烈,可是这海棠也是娇弱的,能让她心生喜爱的不过是它的好颜色而已。 “冥王君上!”“阿辽殿下!” 花神殿门口,阿辽早就收了那惹眼的海棠花,墨发高挽,不加华饰,只是红衣依旧艳得亮眼。 今日宴会是花神殿主办,设两位主座,郁都已携着茉兮屈居右下方首位,那主座应当就是主办花神和代掌神界的毅德帝君了,主座左下方是水神荆泽,芷蕖端坐在旁,眉眼低顺温柔。 阿辽只消看了一眼就收了视线,美人在侧,水神果真无暇顾及其他。最新网址: 第二十七章 百花宴 最新网址: “帝君!!”以老君为首的一众老神仙从自己的位子上起身,向着门口掸袖拜礼,连同郁都帝君都站了起来,至于还有一群云里雾里的新神仙慌忙站起也跟着喊了声“帝君”。 阿辽左右瞧了瞧,并未瞧见除了郁都之外的毅德帝君,却见虞渊招了招手,众神便听令坐下了。 虞渊饶是冥君,但也不过是个刚出来七万年的,承了‘帝君’之威,怕是要不妥,难不成老君带着众神一起犯糊涂? 方才从众神齐呼‘帝君’之势中反应过来,阿辽便被司命挤眉弄眼的姿态引过去了目光。小說中文網 司命瞅的是荆泽,看到阿辽看过去,芷蕖向荆泽身边缩了缩。 饶是司命脸皮要抽筋,荆泽同芷蕖也未觉察出什么,荆泽反而将芷蕖往怀中揽了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背。 这许多年,荆泽大抵是把当初的教她规矩忘得彻底。 阿辽记得,从前他说:“阿辽虽是神界的公主,但也不可骄气过盛,言行需妥当,品性需端正,不可仗着身份之尊,行越矩之事…不可在众神前嬉戏打闹,不可殿上言行不端…不可…不可…” 万事皆错,她做什么都不可以。 从前他说的,她听倒是听了,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从不照做,现在却无比庆幸没做他说的那种束缚着自己的神仙,像他那般刻薄死板,言行不一,徇私枉法! “殿下,您?”司命离了席,往荆泽那边又瞧了一眼,荆泽愈发对芷蕖护得紧,司命只得又转向阿辽,面上挂满了为难。 神仙倒也没那么多规矩,但像百花宴这种大宴各方来得神仙七七八八,关于座次的规矩还是要讲究的。芷蕖身为只有微末道行的瑶池小花仙,这种宴会,她是没资格上的,更遑论同茉兮一般坐在次席旁侧。 阿辽从不讲究那些,随意挑了个没人的位子,虞渊紧跟着坐在了她的邻座。 这下连老君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见司命去拦,便把他拉了回来,小声道:“开心就好,开心就好……” “你怎么也跟着坐这儿了?”阿辽见无人再向这边瞧来,开口道。虞渊这个位子离主座更远,算是排在她的后面。 “这种宴没意思,一会儿方便走。” 会意一笑,确实,从前阿辽参与神界宴会,多半是吃完就跑,从不欣赏后面的丝竹歌舞。 “方才你入场时那么大阵势,好生厉害!”连同一惯傲气,不拿正眼瞧人的郁都帝君都起身点头示意。 “大概是神界在这样正式的场合上总是格外给面子吧。” 阿辽想了想,确实如此,郁都帝君寻常时候同虞渊也没这么客气。 “好香啊!” 闻言,虞渊抬眼看向主座。毅德帝君已落在主座,旁侧的女上神说貌美无双,大抵都是称不上她的,阿辽这几万年瞧过的所有夸赞之言一下全都冲上脑海。 六界第一美人,花神朝露,此时已端方落座。香气的来源,正是来自花神娘娘,她弯唇笑看座下众神在大殿中的香气中如痴如醉的表情,颇为骄傲。 阿辽只顾面前珍馐,鼻端皆是油腻腻的肉香,吃得浑然忘我,瞧见众神有些失魂的脸色,不禁向虞渊挑了挑眉,却见虞渊眉见微微皱了些,似乎带了嫌恶之色。“你同花神大人熟悉吗?” 只见虞渊端起手边茶盏,轻轻抿了口茶水,似是很不情愿道:“嗯,很早便识得了。” 闻言,阿辽兴致大起,满脸八卦,促狭道:“是不是非常好看?” 虞渊稍稍沉默,道:“容貌依旧,其神逝也。” 阿辽这厢盯着花神猛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卡擦” 郁都捏碎了一只酒杯,酒香四溢,冲散了萦绕在众神鼻端惑人的香气。 众神已然回过神来,看到毅德帝君和花神娘娘样貌动作只是滞了一瞬,便端起酒杯敬向高座的二位。 神仙的礼节说来繁琐,但其实也简便,百花宴虽说是大宴,但也是供神仙玩乐消遣的,若是动不动就行礼,倒是失了本真。 阿辽左瞧右瞧,见众神皆是同邻座侃侃而谈,便侧了身子,转向虞渊。“方才是什么香,真好闻?” 虞渊轻啜了一口酒水,道:“宁息香,从前具有忘愁解忧,清心安魂之效。” “这么厉害,同长素上神的无忧曲一般。” “嗯,花神她自小长在极净世,只是……” 万事但凡沾上极净世都带了震慑之力,虞渊顿了顿,换了茶杯又饮了一口,才道:“她犯了错,被极净世逐了出来。” 阿辽又惊又叹,“你怎么连这都知道?”阿辽轻轻叹了口气,边道“可惜”,一边看向主座之上的花神。 白色的衣衫上金线滚边,头带牡丹金冠,华贵雍容。 许是阿辽看得久了,花神娘娘朝她这边望来,轻轻笑了下,阿辽顿时又呆了,口中喃喃:“美人一笑,如沐春风啊!” “那位是阿辽殿下吧。” 花神娘娘生得貌美,连带着声音也是十分悦耳。甫一听花神娘娘唤她的名字,阿辽刷地站起,将身后的人都给遮了个严实。“回花神大人的话,小神正是阿辽。” 看阿辽站起,花神只是扫了她一眼,目光放向别处。“你怎坐的那么远?” 阿辽不觉有他,老老实实答道:“小神不挑,哪里都行的。” “呵,身为神界公主如此不遵礼制,怎能跟普通神仙厮混,果真不是天君天后所出!” 郁都按住了茉兮欲跳出去的身子。 这话着实有些刺耳了,不仅讽刺了阿辽,还连带了她身旁这些神仙。 她同花神素未谋面,实在想不出有何处得罪了这位,顺着花神的目光看去,是荆泽那边,花神接下来说的话完全让她明白是为何故。 “水神大人,我已收了芷蕖为义女,配你也合适,望你以后莫要欺负了她。”说罢敬向了荆泽,又向僵着脸的毅德帝君敬了一杯。 毅德帝君颇为尴尬,饶是活了几十万年也没想到花神竟是个快言快语的,只得硬着头皮喝了这杯酒。 方才还在喝酒聊天的众神皆是停了动作,心下唏嘘。 阿辽同荆泽是未婚的仙侣神界的神都是知道的,芷蕖小仙为救荆泽水神舍生取义众神也是知晓的,两相取舍,荆泽选了芷蕖小仙。 虽说前些时日同毅德帝君换回的庚帖,解除了他们的婚约,但是,毕竟是荆泽毁约在先,现下花神又在众神面前公布喜讯,置阿辽殿下于何地啊。 方才不理解的,现在都已经明白了,原是花神大人急着为自己的义女当后盾啊。 “阿辽,咱们还是坐下吧,别挡了花神急于上西天的喜气。”阿辽依言落座,虞渊笑意浅浅。 这句话寻常人听了倒没什么,倒是像真的对上西天急不可耐一般。只是对于花神,她出自极净世,其方位就在最西,就他方才所言,花神被极净世所逐,那就有些扎心了。 只是,花神就算因过被极净世所逐,那她也是得封神位的神仙,尊严容不得他人挑衅。 果然,听虞渊此言,花神手中的酒杯重重落在桌上,那一双好看的凤眼竟然能瞪成如杏核般圆润。“大胆,本上神岂容你随意诋毁!……你……你……”好一会儿不见她说出他人究竟如何诋毁她了,因着她被极净世所逐这件事,没几个神仙知道,起码阿辽就不知道,若是不想更多的人知道,就只能闭口不言,但是像花神这样脾性的怎么能忍得下。 不知从何处来的藤蔓向着阿辽刺去,阿辽连连躲避,心下恨到“又不是我说的,神仙也喜欢专挑软柿子捏啊!”索性躲在了虞渊身后,面子啥的都不重要,花神娘娘还对她这个小辈出手了呢。最新网址: 第二十八章 明誓石 最新网址: “朝露,你脾性变差了。” 藤蔓应声而碎,花神看到站在阿辽前面的人,方才张牙舞爪的气势收敛了个干净,彷佛变了个人,反而有些唯唯诺诺地恐惧。 “帝…帝君!” 阿辽不解,怎地花神也唤虞渊“帝君”,还这般怕他,同阿辽这个年纪的神仙大概都好奇,莫不是怕以后时运不济转生成人的时候虞渊不给她开路吗? “帝君大人为何坐在那边,您不如坐我的位子吧?”朝露面容变得极快,方才疾言厉色换了一副温柔体贴的模样。 “不必了,你坐着吧,冥界没什么规矩,本君喜欢坐这儿同寻常神仙聊天。况且,本君是是阿辽殿下带来的,自然是要随她坐的。” 花神方才堆起的笑容僵在脸上,却还是顺着虞渊的话说。“您随意,开心就好…那……宴会?” “花神大人继续吧,当本君不存在就好,只是,莫要再伤了本君的小阿辽。”虞渊牵起阿辽的手,走回自己的位子。 阿辽手中汗湿一片,方才花神要打她时她尚能心情平静寻应对之法,现下却不知自己为何紧张,缩了缩手掌不敢让他发现。 神仙也就心大,方才的事好似没发生,宴会照常,只是再没了丝竹歌舞,酒足饭饱就各自散了。 阿辽拗不过虞渊,非要同她去她仙府里坐坐。 “阿辽。” “四海帝君。”在阿辽心中除了她父君,四海帝君便是最令人尊崇的神仙了,只是四海帝君素来铁面无私,容不得他人攀亲,饶是她和荆泽以前的关系,也未见得同四海帝君有多亲厚。 “帝君?寻小神有事?” “方才宴上多有得罪,我代犬子和花神向殿下赔罪。”四海帝君的赔罪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起的,口头上说一声就已算莫大的面子了。 虞渊嗤笑一声,面上倒是笑得和煦,道:“既是赔罪,四海帝君也要有赔罪的样子,负荆请罪由您来不太合适,不如让花神和您的儿子来三跪九叩可是要的。” 四海帝君一看就是不善言语的,遇上虞渊这种口角伶俐,身份上还压不过的,那就只有被欺负的份了。 他只得沉了脸色,半晌无话。 “帝君若是无事,我就先回府了。”阿辽向四海帝君福了一礼,将将转过身,却听他道。 “阿辽殿下,犬子与你非一人之事,明誓石也非他一人责任,现今他如此身份,若你还挂念以往情义就成全了他,去把明誓石上的诺言解了吧。” 阿辽觉得自己大抵是看神仙不太准的,去他妈的铁面无私。 明誓石是何物,上古留下的神石,在上许下的诺言是今生今世都不得毁的,若有一方毁诺,必受天谴。明誓石上荆泽的名字已经淡了,遭天谴只是时间问题,若是他再受一次天谴,水神之位或有可能都保不住。 神界已经十几万年都没有加封神位的神仙了,于公于私,阿辽都应该是那个要去毁誓的神。 “阿辽,你带我去你府上逛逛吧。” 四海帝君早已离去,只有虞渊陪着她,现在她是真的没有半分心情再去闲逛了,看着虞渊带着笑意的眸子,阿辽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呐,这就是我住的地方,流火殿,嘶……”阿辽忽然觉得头脑昏沉,摇了摇脑袋,却没摇掉令人晕眩的感觉,反而令手脚愈发沉重。都到自家门口了,她没带虞渊看她院中的海棠花,还没给虞渊从老君那儿抢来的夜明珠,还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 虞渊捞起阿辽扑向台阶的身子,声音低沉,听的阿辽头脑愈发昏沉。“阿辽,喝醉了,去休息吧,醒来什么事都解决了。” 她死撑着不肯闭眼,心下纳罕,虞渊说的,“到底要去解决什么事啊”虞渊的眼神比往日温柔太多,不知为何,看得有些令人难受。虞渊把手轻轻覆在阿辽眼上,“睡一觉吧。” 许是四周一片黑暗,阿辽反倒能思考了。 明誓石! 他要去毁明誓石,许是见虞渊在宴上对她的维护,四海帝君那些话不仅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她身边的虞渊听的。 她不能睡!! 明誓石对无关此誓言的毁石者所降得天谴更重,这是她的恶果,她不能让他人代受。 手无力地抓着虞渊得袖子,眼睛在虞渊手下激烈地颤动,一颗颗焦急的泪水沾湿了虞渊的掌心。 “乖,我很快回来。” 阿辽醒来时已在自己殿中,她跌跌撞撞走出门口,瞧了天色并无多大变化,时间过去的并不久,虞渊给她下了沉睡咒,她好不容易强行破咒醒来。阿辽看着手指忽然亮起的金丝,这是明誓石特有的印记,有人在破明誓石。 与此同时,正在打坐的郁都帝君忽然睁开了眼睛。“真是一刻都不闲着。” 阿辽架起的云飞了一会儿就散了,从高处落下,她也懒得再开灵力罩护着自己,毕竟挺费灵力,她得快点去明誓石那边。在地上滚了几圈,一双明蓝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眼前。 时运不济,她狼狈的模样又再次出现在荆泽面前。Www.XSZWω8.ΝΕt 他扶起她,道:“阿辽,别去了,对你我都好。” 阿辽忽地抬眼看他,眼中一片冷厉之色,荆泽心中寒意顿生。 她现在当真怀疑自己眼神是真的不好,甩开荆泽的手,自己勉力站着,架起的云散了又散。 “阿辽,那可是冥界之主,他不会有事的。” 她也知道他是冥界之主,法力无边,可是她也见过他受伤,不也像寻常神仙妖魔般会疼,天谴又不会因为他是冥君而躲开他。 手指颤抖着,阿辽依旧架不好一朵云,却听荆泽继续道:“你可知他是谁?他生来就是为天地渡厄的……” “狗屁,渡厄?这算哪门子为天地,只是为了这破儿女情长惹出的麻烦就要劳他出力吗?你当真以为所有的都跟荆泽水神一样闲吗?”阿辽又想起前些日子,承万千戾气,紧闭的清心殿,昏睡的虞渊,不觉喉头已然哽住。 “神界那么多神,为什么偏要他一个去担这万千灾难!” 她觉得荆泽这想法真的于理不合,明明是他们错了,可是他反倒更生气了。 “神界有为的不过百个,有神职的更是寥寥,人间呢?千万人!”“是,你想对了,神仙大多是拼了命才修炼来的,自然会格外爱惜自个儿的羽毛,虞渊他生来就冥君,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天时地利人和,他占了个遍儿,你说,有些事为什么不能让他去挡!” “阿辽!你应当知道他喜欢你,他甘愿的,所以……” “喜欢又如何,也不能仗着他喜欢我,自己造的恶果,让他代为承过。” 又快速架起一朵云,临了嘴唇开合,送了荆泽几个字。 “厚颜无耻!” 阿辽架的云飞得太快,荆泽没看清她说这话时嫌恶的表情。 “虞渊,出来!”明誓石阵前,郁都满脸怒气看着手持夲戊剑耍得刷刷作响的虞渊。 虞渊劈向明誓石的每一剑都会引来一道天雷重重打在他的脚边,若非虞渊修为高,躲得快,这些天雷本该是劈在他身上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他这算坏人家经天地认证的姻缘,这天雷少不得要打得重些,可他现下明显是游刃有余,还不忘和郁都调侃。“郁都啊,你把夲戊剑放在我身边,不只是为了监视我吧?” “你别胡闹,快出来!” 虞渊还是耍着行云如流水的剑招,一边抵挡天雷降身,一边抹去明誓石上的印记。“本君又不会死,你瞎担心什么?” 郁都在阵外急红了眼。“谁担心你,我担心我的夲戊剑。” “从前我就同端和说过,你不太适合夲戊剑,称不上你的‘粗犷’英姿,我那儿还有一把刀,重十万斤,回头拎来给你,哈哈哈。” 郁都样貌生来柔和,故他时常冷着脸,为使自己显得更加威武,令他人不敢直视,现下遇上虞渊,横眉吊睛的模样真是平生了几分英武。“你……”最新网址: 第二十九章 缘断 最新网址: “郁都,天地从来都不成全我,若是我再不成全自己,那活着就真的很没意思了。” 郁都见过虞渊嬉笑怒骂的模样,可是从未见过笑容惨然的虞渊,明明是笑着的,却让人感觉到难过。“无稽之谈,六界之中谁敢拦你,你回来同阿辽商量一下……” 还差一点儿,明誓石上的名字便能磨灭干净,天雷降下的势头越来越猛,虞渊无心再同郁都搭话。最后一剑,若是落在明誓石上,阿辽同荆泽再无关系,这天雷也不再只是一道道往下劈了,毁人誓言,万雷加身。 “铮”最后一剑落下,刻着阿辽荆泽名字的明誓石应声而碎,一柄长剑没入青石板中,剑身漆黑,无纹无锋,是虞渊拿的的夲戊剑。 阿辽先虞渊一步手持神倚破坏了明誓石上的印记,她的灵力正在恢复,尽全力先没有防备的虞渊一步毁掉自己的印记不是难事,只是他没想到会有人拦他。 远处乌云盖顶,天雷滚滚而来。 抬眼看了看,阿辽心下却很轻松,她终于和荆泽再无干系,这天雷不比天劫之威她是能扛过去的,还好,若是由虞渊来破这明誓石,这天雷怕是要加倍的。 “小阿辽,你过来。”虞渊有些小心翼翼地,想把阿辽哄到自己身边去。 她知晓,他是想分担天罚之威,依着他点了点头,却没有动身,手上快速结了个束缚咒落在了虞渊身上,她知道以她的法力困不住虞渊多久,转头看向阵外的郁都。 “郁都帝君,麻烦你了。” “阿辽,不要……” 阿辽一掌把虞渊送出了阵外,万雷加身,不死也残,她可不希望一个这样喜欢她的代她受伤。 阵外,郁都为虞渊叠加了层束缚术,不想听他恶言相向,顺带着封了他的五感。 神仙大抵经常被雷劈,不小心被第一道天雷劈着的时候阿辽还是笑着的,因着她不想外面的虞渊太担心,一套套剑招耍得绚丽无比,当真没让一道雷劈着,若是真的全都能躲开就好了,这个不过才刚刚一千道。 “咔嚓”又接连几道,在阿辽身上破出了血痕。 “轰隆”最严重的要来了,前面不过是开胃小菜,能不能扛过听天由命。 万道天雷齐降,阿辽站立不动,身上叠加了一层又一层的灵力罩,这个时候灵力若是省了,那怕是一辈子都别想着使用灵力了。 正欣喜,天雷似有减弱之势,只是她的灵力罩也撑不了多久了。 脚边的云层裂开了缝隙,天雷再次落下,阿辽脚下一软,天裂了个窟窿,阿辽直直从九重天坠下。 “阿辽!!!” 临闭上眼睛时,她看到被封五感的虞渊飞扑到她坠落的地方,又被郁都扯了回去,猩红的血液自虞渊口中喷涌而出。阿辽思来想去,也不记得天雷何时打到虞渊了,想着想着,眼中便模糊一片。 她身痛,他心痛。 “天雷还未结束,你若是挡了,她所做的都前功尽弃了。” “小姐!小姐!你看,我捡了一只麻雀。” “哪有这么大的麻雀,是乌鸦吧?” “可是它头上还有金色的毛呢?” “应该就是乌鸦吧,不然也黑不成这样啊?” 乌鸦?阿辽的意识尚处在混沌中,勉强能听清外面的声音,有人的声音聒噪不停。 “小香,小翠,去端盆水,拿药箱来……” 小香?小翠?名字可真难听,比瑶池那个叫芳姿的小花仙还难听。 有人在拎她翅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嗯?翅膀?她被雷劈出真身了?她记得好像落到人间了,她这副样子可别吓坏了凡人。尛說Φ紋網 阿辽默默催动咒语。收?嗯?手脚虚软无力,好像踩在棉花上,翅膀也不知道收没收回去。 咦?好像没收回去,因为又有人扯她翅膀。 “小姐,它不是要死了吧?” 她暗暗皱眉头,啧?属你话多,你才要死了,若是没啥意外,本殿下还能在活个千万年。 “小姐,这只麻雀还能活吗?” 麻雀?你全家都是麻雀,本殿下是朱雀,最后一只,珍稀得很。 “什么麻雀,麻雀能长这么大,是乌鸦才对。” 乌鸦?阿辽想扑腾起来跟那两个没见识得人争论一番,暖暖的热水围着她,好不舒服。 “咦?红色的,是鹦鹉吧?” “那应当就是……” 被温热的水围着,阿辽懒得与她们争辩。 “好了,你们别吵了,就当她是鹦鹉吧。” 又有声音在阿辽耳边响起,温柔悦耳,这又是谁?比那两个聒噪的女娃娃的声音好听多了。 好像恢复了些许力气,她张了张嘴,“咕嘟咕嘟”两口,咸腥的味道充满了整个嘴巴。 嗯?她是不是喝了自己的洗澡水?! “小姐,我看它好像动了,是活了吧?” “嗯。”又有人温柔地答。“小香,拿块毯子来。” 有人把她从水里捞出,又温柔地裹起抱在怀里。 不知道法力还够不够,得把这身羽毛烘干净。 阿辽催动灵力,丹田处空空一片,也算在意料之中了,法力一点儿不剩。 “小姐,你生火做什么?”有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又有人接话道:“小姐您把它洗干净,不会是想吃了它吧?” 阿辽心下大骇,吃她?使不得,使不得,她可是神仙,吃了她要遭天谴的。 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一个少女安安静静地蹲坐在地上,架起的火堆正一点点烘烤着阿辽湿冷的羽毛。“哎,你们两个何时才能聪明些!” “哟!云安,烤鸟吃呢?你若是喜欢哥哥明天就去给你打些来?” 不知从何处又来个人,说的话也不怎么让人心生欢喜。这位兄台,鸟不好吃的,骨头多还肉少。 “我才不是要吃它。” 阿辽暗暗点头,对,不要吃我。 “那你烤它干嘛?” 云安气得跺了跺脚,指了指盆子。“它湿了。” 少年又问:“你不吃它,洗它干嘛?” 云安满脸对牛弹琴的表情,懒得同他再解释。 “好了,哥哥给你开玩笑呢,呐城东最好吃的糕点铺子,我排了半天队呢。” 转过身子,看着色香味俱全的糕点喜笑颜开。 闻到香喷喷的味道,阿辽腹中“咕咕”作响。 落到人间,她已许久未食过东西了,真的很饿了。 “啾啾”!!! 阿辽实在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她是神仙,竟连话都不会说了。 她被自己的声音惊吓到了,猛地睁开了眼睛。 高墙大院,红墙绿瓦,雕花窗户,院中海棠开得正盛。 这是什么季节? 片片落英想要沾染她的羽毛。 “咦!小姐,鹦鹉活了!” 哼!本殿下本来就是活的。 她听到的又是“啾啾”两声。 “快点,给我看看。”鹦鹉阿辽被放在了云安怀中,闻得头顶上的男声道:“这是鹦鹉?鹦鹉哪有这么尖的脑袋?” “行了,哥哥去忙吧。”云安推着男子,阿辽目送那男子走出院门又抬头看向这个女孩子的脸。 饶是见过神界许多貌美的仙子,阿辽还是被这个女孩子的面容给惊到了。这人长得像茉兮!只是眉眼间温柔沉静,好像被她抱在怀里整个人的心都平静了。 与其说像茉兮,不如说是像她的母君,天后韶韵,只除了面庞依旧稚气,眼中温柔别无二致。 阿辽开心坏了,在云安怀里扑腾,她找到母君了,父君肯定很开心。“啾啾”又是两声鸟叫,阿辽十分苦恼。最新网址: 第三十章 光辉伟绩 最新网址: 六万多年前,天后韶韵被魔族余孽暗害,只留下魂魄,应极净世之法,入了轮回,以修好灵脉。 阿辽也不再愁不能言语了,她找到母君了,又是在云安怀里扑腾来扑腾去的,惹得云安连连发笑。 “你怎地这般活泼?”云安温柔地顺了顺阿辽的羽毛。 她无比乖巧地用脑袋蹭了蹭云安的掌心。“啾啾” “小姐,它大概是在说喜欢你呢?” 才不是呢?鹦鹉阿辽只是用着她们听不懂的鸟叫,唤了声“娘亲” 从前,有个没有族人,没有家人,没有娘亲的小朱雀。Www.XSZWω8.ΝΕt 后来,他们家的近亲,一只老凤凰收养了她,大抵是近亲,毕竟都是鸟,彼时她也不过是颗蛋的模样。 老凤凰有妻有女,妻子温柔贤良,貌美若娇花,至于他的女儿,也是颗蛋的模样…… 小朱雀先小凤凰千儿八百年破壳,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因着小凤凰还没出来,小朱雀占尽了先机,享尽了她娘亲和父亲的宠爱。小凤凰的娘亲盼孩子盼得紧,常常逗弄小朱雀,只为听她叫声“娘亲”,小朱雀是个傲娇又执拗的,因着知晓自个儿是捡来的,百八十年也没听她对谁唤一句亲切的称呼。 可是那个女人还是每日为她梳洗穿衣,照顾的无微不至。 为了能听小朱雀唤她一声娘亲,那个女人还拿了百花蜜、万年神树结出的果子,甚至是小朱雀喜欢,但她很不喜欢的东西来讨小朱雀开心。 “你可以叫我声娘亲吗?” 小朱雀表示不可以,但是看着那个女人小心翼翼又温柔的模样,当真是可怜极了,小朱雀当真鬼使神差的叫了声“娘亲”。 小朱雀到底还是年龄小,面皮修炼的还不够厚实,一反常态有些扭捏。可是她还没来得及害羞,那个被她叫“娘亲”的女人反倒先红了眼睛。 看着她的眼泪,小朱雀今日想出去玩儿的心全没了,慌乱地用小手帮她擦着眼睛,笨拙又轻柔。 然后她们就坐在凉凉的石阶上看月亮上的女神仙,跳舞……小朱雀对这些不感兴趣,没一会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石阶冰凉,只是小朱雀被抱在怀里,像个火炉似的小身子也暖着抱着她的人。 半梦半醒间,小朱雀看到老凤凰回来了,他抱走了难过的,她的“娘亲”,然后顺道把小朱雀丢在了冰凉的石阶上。 小朱雀属火,并不觉得冷,反而以为自个儿在做梦。 小朱雀每次因美食所惑,亲昵地唤她声“娘亲”。 每每这般叫她,她总是眉开眼笑,小朱雀看了也十分开心,索性就一直这样叫着,平白得了个对她好到没边儿的娘亲,反正她又不吃亏。 可是小朱雀白得的娘亲偶尔还是会偷偷掉眼泪,连带着了她也有些难过,她想要娘亲一直开心。 小朱雀小心翼翼地偎依在娘亲怀里,她紧紧地抱着小朱雀的小身子,呜咽出声。小朱雀一反常态张牙舞爪的模样,学着娘亲平常哄她睡觉的样子,拍了拍娘亲的肩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娘亲哭的更凶了。 后来,小朱雀才知晓,娘亲为何会偷偷掉眼泪,原是,那颗小凤凰蛋是个……死胎,听说是活不了的…… 再后来,小朱雀觉得自个儿在家的混吃等死不是个法子,她的娘亲对她那样好,她得为她做些什么。朱雀七命,小朱雀是一直知道的,就是不清楚怎么算这七条命,想着自己那么多条,分给小凤凰一半儿不也还有很多吗? 具体怎么个分法她尚在研究,只是她毕竟这么些年都在吃喝玩乐混日子,法子想破脑袋都是想不出来的,索性死马当活马医。 朱雀与凤凰同源,小朱雀曾听闻有种东西叫心头血很是管用。 毕竟还小,第一次剖心,太疼,她丢了刀。第二次尝试被娘亲撞了个正着,不过还好,娘亲没看见她手中的刀。往常她要做些什么好事,少不得要求夸奖,只是这次她不敢让娘亲知道,万一希望落了空,那又该怎么办?再一再而不可再三,果真,第三次成了。 小半碗血,疼得她在地上打滚,却也不敢出声,瞧着腕见的凤羽并无褪色的意思,又狠了狠心,放了半碗血。 头一遭做这种舍己为人的事,小朱雀没经验,只是蹒跚着将心头血悉数倒在了小凤凰蛋上,没有丝毫犹豫,反正她血多得很,大不了再放些。 可是低头一瞧,腕间凤羽忽闪忽闪地,流光溢彩,好看极了,若在往常,她肯定要欣赏一番,只是老凤凰说过,凤羽如此闪烁是因危及到她的性命,可是才一碗血,七条命都给放没了? 小朱雀看着同样闪着微光的小凤凰蛋,眼中一片惊喜,随即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心上的口子开的更大些,血液泂泂流出,反正她都要死了,这法子有效,总要活一个…… 伴随着砖瓦碎尘一道光轰然落下,留在脚边焦黑的印记。 小朱雀抱着凤凰蛋,寻思着自己怎么还没死,接二连三的天雷滚滚落下,一道一道皆是落在了小朱雀脸前,只差毫厘便是劈在脑门上了。小朱雀活了个千儿八百年,头一次见这阵势,天雷滚滚落下皆是要往她身上招呼。 虽说被雷劈是头一遭,但小朱雀只是惊讶了一瞬便抱起凤凰蛋撒丫子就跑,饶是被吓得不轻,临了倒也没忘记架起灵力罩。 小朱雀出了殿门才发现,这天雷是专门劈她的,她走哪儿劈到哪儿。不知是身法精妙还是运气好,天雷落下那么多次,倒还真没有实打实劈在她身上的。 “诶哟,我的门!”不知是哪家神仙惊呼心疼。 小朱雀已经很小心地躲开他们的仙府,只是神界楼台高筑,总会不小心被降下来的雷毁个大门,毁个门匾什么的。小朱雀一边躲,一边心疼,这些神仙的府门极金贵,到时候又少不得要让她的娘亲赔些精品宝物。 神界有一处登极台,专供神仙渡劫,此处倒也不是会为神仙提供庇护,只是胜在两个字“坚固”。小朱雀正往那边赶,一路遇上许多神仙,他们皆是被吓得连连躲避,若非此时时机不对,小朱雀真想哈哈大笑几声,她还从未有过如此威风的时刻。 不过,一个白胡子老头不知是不是眼神不好,见她冲过来竟想要拦住她。小朱雀的天雷如影随形,眼看就要撞上白胡子老头了,脚下发力硬生生转了个弯儿。 小朱雀回头一看,心下道了声“万幸”,白胡子老头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只是一把续了几十万年的白胡子变成了焦黑,然后化成黑灰散在风中。 小朱雀一路连滚带爬的飞到了登极台,身上的灵力罩早已消失,原本乌黑的头发炸成一团。天雷滚滚,少说有十几道是落在她身上了。 “阿辽,快放下茉兮!” 小朱雀叫阿辽,小凤凰蛋叫茉兮,她的娘亲和老凤凰急匆匆赶来,结了术法要将小茉兮牵引过去。 小阿辽用心头血养了一路的小凤凰蛋甫一离手,原本对着她来势汹汹的天雷忽然转了放向,直冲还在半空的小凤凰蛋而去。小阿辽召出前些日子从半路捡来的神倚剑斩断了老凤凰对小凤凰蛋的牵引,一个翻身把它抱在怀里。 天雷来势凶猛,彼时小凤凰蛋离阿辽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老凤凰根本来不及为小凤凰蛋挡下,只得她来挡下这天雷…… 果然不是小阿辽的运气好,几十道天雷她只承了十几道,以她的身法躲一道都难,是天雷本就不是冲着她来的。她才在殿中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要不然也不会一路抱着她,只是不想自己用血刚养活的小凤凰被天雷劈碎,也不想再看她的娘亲难过。 这是最后一波天雷,比之前的都要重些,好疼啊,小阿辽不敢叫出声,生生被逼出来真身,从肩背处逐渐延伸出一簇簇赤红的羽毛,鲜艳夺目,一副赤红如烈火般的羽翼舒展开来。对外面的神仙来说不过一瞬,于小阿辽而言却是过了许久。 终于在阿辽快要忍不住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脆鸣,清脆悦耳,稍显稚气。最新网址: 第三十一章 茉兮 最新网址: “笃笃笃”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小阿辽身边响。 又是一阵扑棱棱的声响,好像是什么要飞,没飞稳当,“咚”不知又撞到了什么东西。 小阿辽忍无可忍睁开了眼睛,入眼的是吊着花纹的屋顶,还有一双绿豆大的眼睛。 小绿豆眼睛亲昵地蹭了蹭小阿辽的眼皮,小阿辽单手把她托起,小小的翅膀张开来灿若流霞。 “你是谁家的?” “啾啾” “你叫茉兮?”阿辽又指了指自己,“我家的?” “娘亲和老凤凰都是天生的神,你怎么是个鸟的模样?”小阿辽拎着她的翅膀左瞧右瞧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就这样神界多了两个没事就东逛西逛,惹事生非的佼佼者。 小茉兮因天生灵体有亏,到一百多岁才有了人的模样。也因着她灵体孱弱,小阿辽从一开始就秉持着,万事皆错,茉兮全对的理儿。 于阿辽茉兮而言,上房揭瓦是小事,只要不出神界,怎样都好。毕竟已经活了那么些年,小阿辽同小茉兮在各个仙山头上胡闹够了,也把山头上的仙灵祸害的够呛,便也觉得有些无聊。 “小茉兮,你想不想出去看看?” 彼时茉兮不过就是个身高不足三尺的小萝卜头,倒也还觉得神界地域辽阔。“外面,我们不是已经在外面了吗?” “没见识。”茉兮同阿辽一样不爱听学,只晓得神界,圈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满自足。 小阿辽和茉兮不一样,她在神界“摸爬滚打”九百年,毕竟比茉兮多吃了八百年的闲饭,对外面的世界早已心生向往。 看着阿辽不理自己了,从小跟着阿姐的茉兮十分狗腿道:“阿姐去哪儿,茉兮就去哪儿。”ωww.xSZWω㈧.NēΤ 阿辽十分嫌弃。“可是你只会吃饭呀,连老君的炼丹炉都撬不开。” “那……那我再多吃些饭,兴许就能撬开了。” …… 阿辽现年九百岁,身后时常跟着一个百岁的小尾巴,叫茉兮,好不容易忙里偷闲甩开了小尾巴,悠哉游哉地躺在天宫门口的树上望着离外面最近的地方,一下一下,甩着自己的小脚丫。 神界常年吹着和煦的春风,吹多了就容易犯困,阿辽躺在树上摇摇欲坠。若是娘亲看到她这样待着,怕是又要唠叨个不停,明明茉兮年幼,才是最该被管束担忧的,前些日子茉兮还偷喝老君的酒呢。 “你是阿辽吧?” 正昏昏欲睡的脑袋被这温润和煦的声音叫醒了几分,眯着眼睛看向叫她的人,明明她在很努力的聚集神思,偏偏还是看不清那人面貌,只晓得人家穿了件黑衣裳,不过单听声音就知道,肯定是个贼俊朗的人,她趴在树上冲人痴痴傻笑。 神界少有神穿黑色这般沉闷的衣裳,穿在这人身上,阿辽却觉好像能透过他看到光。 “小阿辽……”他又唤了她的名字,音色比这春日的风还要挠人。“想不想去外面看看……” 这是阿辽梦寐以求的愿望,既有人提出邀请,当然是忙不迭的应了:“好啊……” 恍恍惚惚又是一千年,阿辽坐在瑶池边上,那时她还是十分喜欢瑶池景色的。 这日子过得忒无聊,阿辽满心期盼的等待自己第二次的天劫,第一次渡天劫,她着实没什么印象,就好像一觉醒来,身体忽然就灵力充溢,像是白得的一样。 这样算来她只被天罚劈过,着实委屈,这次她一定要知道这天劫和天罚的雷有何不同。 小阿辽兀自欣赏着美景,只是她也没什么清雅的心性,满脑子考虑的不过是瑶池的莲蓬几时才能熟。 “阿姐!”小茉兮不知何时到了阿辽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然后溜到她身边坐下,冲她傻呵呵地笑着,头顶上两个小发包随着茉兮左摇右晃,倒也见出几分俏皮。“阿姐,我都许久没见你了,你去干嘛了?” “修炼。”阿辽一千年来几乎都在忙着修炼,她也不知为何自个突然想努力修炼了,大概是每每午夜梦回时总觉得她这般庸庸碌碌会拖累他人。 虽说不如其他追求至高境界的神仙来得刻苦,但对于作为神界小殿下的阿辽来说已经算十分勤奋了。大概在众神眼中,作为神界的小殿下应当就是不学无术,嚣张跋扈的,不学无术的是茉兮,嚣张跋扈的是阿辽。 “阿姐在想什么?” “想这瑶池中的莲花何时才会凋零。” “阿姐是想吃莲蓬吧?”茉兮从来都是对阿辽的心思一猜一个准,只不过阿辽从来都是死不承认罢了。 “狗屁,你脑子里怎么就想着吃的!”阿辽骂得义正言辞又顺手在茉兮脑袋上敲了一记。 “嘿嘿,神界属我最了解阿姐,你想干嘛我都是清楚的。”茉兮舞着自己的小脑袋咧嘴笑得开心。“不过,瑶池的九瓣莲是从延荒山移来的,永生不会凋零败落,那结果跟他们又有什么干系呢?阿姐,你就别想着吃瑶池的莲蓬了。” 饶是阿辽多次重申她并不是真的想吃瑶池的莲蓬,茉兮也是不信的,毕竟前些日子她抢了老君煮的人间老鸡汤…… “阿姐,阿姐……” 阿辽正兀自出神,前些日子遗忘的东西刚刚有要想起的苗头,被茉兮这几嗓子给清的干干净净。顺着茉兮看的地方,远远的就见一抹白色的小人儿影子在瑶池中央的花盘上摇摇晃晃,阿辽也吓了一跳。 瑶池水看似澄清明净,却是深不可测,池底千米可是镇压着一头蛟龙。 “你在这儿乖乖的,别动。”阿辽安抚了茉兮,足尖轻点,向瑶池中间飞去。 花盘不足以支撑两人重量,阿辽只能盘算着如何要靠她自己的小身板把人给抱起来。谁知,她刚刚飞到那个小人儿身前,就见人化作了一阵烟雾飘飞了出去…… “阿姐!” 方才还托着那个白衣小人儿的花盘被阿辽压得没入水中,“咕嘟咕嘟”几口水呛入口中,连带着眼睛都睁不开了。阿辽那时想的是:“要完,人家的小仙子都没压坏花盘,偏生人家都走了,她还能把花压坏,日后又少不得让茉兮嘲笑……” 阿辽的身体愈发下沉,她属火,又不会水,往常只是在瑶池边上看看风景,今日跌入水中才发现,瑶池的水真是冰寒刺骨,那些固灵用的九瓣莲日后若是修成仙身,怕不是个冷若冰霜的美仙子吧。 “哗啦”有人催动术法将阿辽往岸上拉去,可是身陷瑶池深处竟也有东西在拉扯她。 彼时她心里想的是:“哎呦喂,要断了,这拉上去约莫也没啥子用了!”阿辽只能用仅剩的一丝清醒拼命地旺岸上那边划拉。 “咻”!一柄闪着凛凛寒光的长剑入水,擦着阿辽的头发丝儿,照亮了了池中景象。从岸上看,瑶池水清明净,一旦置身于池中才发现,污泥恶臭,阴寒蚀骨。 那柄剑甫一入水,拉着阿辽往下去的那股力道忽地就消失不见了,长剑闪出的清冷微光牵引着阿辽向上而去。那时阿辽并不晓得这柄长剑与她相克,只是觉得剑身的水纹煞是好看,于混沌黑暗中劈开一道缝隙,带给她光亮。 阿辽从未像现在这般狼狈,趴在岸边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她从未觉得神界的空气那般好闻过,看着自己半只脚还在水里,赶忙缩了回来,对此避之不及。 呼吸还未平稳,不知被哪里来的灵力牵制着带离地面,然后风声过耳,阿辽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她只得死死地抱住这唯一的安全。被她抱着的人,手似乎是抽了抽,但是,没抽动。最新网址: 第三十二章 瑶池畔初相遇 最新网址: 阿辽缓过这阵儿恐惧,抬眼看向抱着她的神仙,是个男神仙,眉眼凛冽出锋,面庞的线条却十分柔和,带着点俊秀的冷漠,别说多招人喜欢了。 只是眼下却当真不是欣赏美色的时候,阿辽同男神仙离瑶池水面高逾三丈,却见水面上咕嘟咕嘟冒起的了水泡,男神仙的面容愈发沉毅,手中的剑握的更紧。 “哗啦”!!一条巨大的蛟龙从水下直冲他们而来,男神仙抱着她俯身冲下……老君曾经讲过,瑶池封了条上古蛟龙,在池底封了十几万年,这十几万年再不济,也不是这个年轻的男神仙能收服的。小說中文網 然,最后,男神仙还是又将蛟龙镇压回池底,但是他自个的修为也一朝散尽。 “听说,神界四海帝君有一独子,名为荆泽,乃是不世出的奇才,才三万岁就已离‘上神’只一步之遥,为防止蛟龙出神界霍乱人间,拼上了三万年的修为将之镇压了……” 神界近来聊的最多的便是荆泽,虽是将上古的蛟龙重新封印,名震神界,但也折损了自个儿的修为,众神无一不叹可惜。 神界中的神仙之称,只是个名,并非修为。神的后裔也非天生的神,所有的神仙都是从零开始修炼,同凡人相比,只是略去了脱凡骨,登仙的那步而已。 这世上,始与终太难,人修仙为始,神再飞升为终,都是难上加难。 阿辽在自个儿的殿中躲了近千年,因着前些年,瑶池之畔的事,虽无人苛责于她,但若是她修为再高湛些,也不会落了水,惊了蛟龙,害荆泽丢了几万年苦修的灵力。 好在,她也只不过愧疚了七万年,便都将过往还清了,那时阿辽怎么也想不到,带她去明誓石证真心,说爱她的男神仙转眼就投到了更可心儿的小仙子怀中。 从前有神仙同阿辽说,荆泽神君眉眼阴沉冷冽,唇薄若纸,会是个薄情的神仙,她彼时不信,只道荆泽是因着在同辈中修为太盛,寻不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才会养成如此性子。 后来的阿辽才知道,荆泽确实不是个薄情的神仙,只是他的情不再给她罢了。 这都是后来的事,现在的阿辽还揣着满心的愧疚蹲着自个儿的流火殿中修炼,除了她的娘亲日日送的茶水食物,便再无其他念想。 神仙修炼大多顺应天时地利,简而言之,就是顺其自然。 有刻苦勤修如荆泽那样的,万把年不到便早已有“上仙”的修为,还有不学无术像茉兮那样的。不过大多神仙都是自然取纳天地灵气,由灵气自发游走经脉,以达成修炼的目的,这样即使是吃饭喝水睡觉都是在修炼,但这种修炼方法功效甚微,多存在下修仙界,图个安逸享乐,长生不老。 神与人不同,人修仙需断情绝爱,六根清净才能筑出修炼的根基。但神仙有时也会为了至臻至纯的灵力而选择闭关修炼,几万年见不到都是常事儿。 再往前数个千年,神界白捡的小朱雀,阿辽小殿下,吃喝玩乐,混日子的事儿无一不精,倒也没想过自个儿也会有奋发向上的一天。 阿辽本就是上古朱雀一族,生来便是与天同寿,对修炼之事也无多上心,却突然起了飞升至高境界的念头,天君倒也不敢耽搁她,早些时候,她的灵体就是照着安逸享乐的路子养着,对她来说,修炼的难度比寻常神仙更大些。 只是,阿辽毕竟年岁小,底子薄,熬不过寻常神仙闭关辟谷的苦修,只得寻了个折中的法子,勤加些修炼,倒不用像寻常神仙一样闭关,但她每日的甜头也不过是一杯清茶和一碗她娘亲做的饭。 天色熹微,天后娘娘便拎了饭食到阿辽的流火殿,她日日如此,千年来不曾给阿辽改过饭点儿。阿辽也就日日掐着时辰蹲在门口等她的娘亲送饭。 “娘亲!今日又是什么饭?”阿辽现在是修炼净化灵气的重要阶段,给饭吃已经是莫大的恩赐了,还是天君担心天后心疼,才松了口。其实,饭菜一切如旧,阿辽如此问不过是为平淡枯燥的修炼生活添些乐趣。 神界的天后娘娘,阿辽的娘亲是这个世上最温柔和蔼的神仙,笑着应和阿辽。“一碗山珍,一杯海味,可是把我家小阿辽馋坏了?”言语促狭,惹得阿辽跟着呵呵笑了起来。 天后娘娘轻轻勾了勾手指,示意阿辽附耳过来。 阿辽言听计从,十分乖巧,只听得天后娘娘轻声道:“今日的茶水里我放了花蜜,与修行无碍,是从一棵万年的紫荆花树上取来的,反而有所助益,莫要让旻非知晓了。” 万年的紫荆花早已成飞升,飞升的花儿哪能受得了嗡嗡闹人的蜜蜂,必然是灵气至纯之地,而寻常生灵受不得那样浓烈的灵气无法飞升的地界,神界是没有这样的地方,又是不能让老凤凰知晓的,那就是延荒了,上神都轻易入不得的地方…… 她鼻头一酸,瞬间泪眼汪汪,憋回去瞬又盈满了眼眶,泪珠子和着饭一起吞进了肚中。天后娘娘心疼地替她揩去泪珠,阿辽心中的委屈更重了,扑到天后怀里呜咽出声,倒也没舍得丢了饭碗。 “唉哟,我的小阿辽,乖,修炼太累,咱就不修了,大不了娘亲和你父君护着你喽。” 阿辽其实只是想,修为如果足够强,就不必拖累别人,也许还能保护家人,虽然强悍如老凤凰,天后娘娘的修为比之武神仙也是不遑多让,但是还有好吃懒做,胆子又小的茉兮需要保护,要不然她才不会舍了外面的花花世界,自己找罪受,越想越委屈,索性哭得更大声,震到了门前海棠树上许多小鸟儿,叫都没叫,匆匆飞离了这个吵闹之地。 她抱着天后哭了个够,最后愣是没舍得撒手那碗饭,和着泪水吞进了肚中。 “娘亲,你今日怎地还不回扶澜殿?”往常天君老是催着她娘亲早些回去,小阿辽压根就没时间能向她的娘亲撒娇,也就从不曾动摇过要刻苦勤修的心。 天后娘娘摸着小阿辽脑袋的手微微一顿,看着她的眼神温柔沉静,眼中有太多小阿辽看不懂的东西,只听天后娘娘轻轻道:“扶澜殿太冷清了。” 阿辽那时是听不懂这些的,只是想着扶澜殿神来神往,还有一个叽叽喳喳的小茉兮,怎么会冷清?不过她总是能感知到一些其他细微之处。“娘亲,你在难过?” “没有啊,只是太无聊了……”不知为何,阿辽头顶的手掌停了许久。 “娘亲骗人!”阿辽年少,却颇为较真儿,总是在不该聪明时聪明。“是因为父君不在神界吗?”往常天君旻非在神界时总是腻着天后娘娘,阿辽同茉兮也是没有太多和天后亲昵的机会,不过那时,天后娘娘看见她们总是笑意满盈。 天君虽然烦人又缠人,但天后总归是不嫌弃的,现在…… 果真,天后韶韵听罢阿辽的话,苦愁郁色盈上眉头,笑得也苦,抬起纤长白皙的手轻轻弹了一下。“娘亲的小阿辽可真是聪明。命数,神仙也逃不脱,守护人间,这是他的责任,他所盼望的,便是人间安泰,黎民万物生生不息。” 阿辽又听不太懂了,歪着小脑袋自顾疑惑。 从前,旻非不做天君时,毕竟是以“人间不止,生命不息”为信念的,想着人间和乐康泰,无灾无难,不是很闲,倒也算不得太忙,闲暇的一二时间都用在和小阿辽抢娘亲上了。 做了天君以后,事务繁杂,要处理人间事又要兼顾神界的差事儿,又逢神界一位大神仙陨落,天君身上的担子更重了。旻非曾经说过,厌了这生活,做了天君万事繁杂,以往一心为人间,如今倒多了几分顾虑,倒不如从前携着如花美眷云游的日子,身边顺道拎个小拖油瓶,如花美眷是韶韵,小拖油瓶是阿辽! 那时阿辽不太懂,她常常从老君那儿透过乾坤镜看人间事,同神界无太多分别,人间有的,神界也有,人间没的,神界更多。不怎么明白为何那么多的神仙对人间的向往从何而来,现下她终归是懂了一些的:人间时短,又常相聚,虽生命短的可怜,但情义绵长。最新网址: 第三十三章 陈年事 忘得久 最新网址: “娘亲!”那天,小阿辽凄厉的声音震了九霄,等来了天君旻非姗姗来迟的脚步…… 从前,阿辽以为神仙的寿命长得很,她生于六界和平之时,从来是不会去想“旦夕祸福”的,也从不会想“消逝、离去”,更不会去想,有朝一日她最亲近的神会死去,在她面前,生命一点一滴耗尽,她毫无办法…… “娘亲,求求您,放我出去,我们一起……”阿辽拼命拍打绿色藤蔓结成的“囚笼”,能让她活着的“囚笼”。外面还有人一刀一刀劈向护着她的藤蔓,那人周身盈满狂躁的戾气,神色癫狂,额上有黑色的魔印蜿蜒至耳后,骇人至极。 护着小阿辽的藤蔓乃是韶韵融入心脉结成,凡力损伤不得,阿辽是知道的,她嗅到了血的甜腥气。藤蔓蜿蜒绽出一朵朵洁白、干净、柔弱的花将阿辽紧紧地护在其中。那魔界之人见无法撼动藤蔓结成的护身障,转而对着奄奄一息的天后韶韵。 小阿辽透过护身囚笼的缝隙看到的是:她的娘亲被数条银白色的丝线穿身而过,血液将之染成鲜红色,“滴答滴答”一滴滴顺着线,凝成饱满的血珠,终是不堪其重,坠于地上,泛着香气,糊了阿辽的眼睛,哑了她的声音。“娘亲!”声嘶力竭,无人来助。 “小殿下,给我我要的东西,我就放了她。” 阿辽忙不迭地应道:“好!好!你要什么?我给……我给……” 那魔界之人笑得阴沉,随手掏出一把短刃,满溢的戾气在其上游离。“我要你的心,你可甘愿刨给我?” “我愿意的,我愿意的……”阿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把那柄短刀接入手中,可是天后为她架起的护身囚笼,使她碰不到外面。 不知何时,护着阿辽的藤蔓碎裂开来,天君抱着气息微弱的天后,惊惶又无助。 “哈哈!天君想救她吗?”被天君重伤的魔界之人笑得癫狂,声调刺耳至极。见天君旻非望向他,又继续笑道:“战神朱雀后裔,竟被你养成这般废物模样,哈哈,不过还是很有用的。你看,她的心,鲜活的,万灵淬养,永远都不会死的心……”他话说一半,看看旻非怀中的天后,又挑着眉毛看向阿辽。“天君啊,你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魔界中人善控制心神,可是当时旻非也不知是否是被他控制了神识,还是当真只为心中所想,竟真的握着刀走向阿辽。 阿辽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柄短刀尖利的刃,唤了一声“父君”。天君的脚步顿了顿,眼中有亮光划过,又继续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阿辽。 “旻非”一声虚弱至极的轻唤,拉起了天君和阿辽所有的神志。天后娘娘似是用尽所有气力,摇了摇头。 他们都能看出天后韶韵已是灯尽油枯,生命一点点从她身上流逝,阿辽甚至从她身上察觉不出一丝儿鲜活的温度。“娘亲……” “天君,你还在等什么?那颗不死心承载着万灵祈愿,绝对能救你的天后,快呀!” “阿辽,莫怕……”天后韶韵,阿辽的娘亲,她时常同她说的便是这句话。其实阿辽不怕死,她虽怕疼,但更怕看着待她好的娘亲消失,也怕她的父君举着短刀时的不犹豫。 “旻非!” 这个名字好像是用尽所有力气喊出来的,可是她已经快要消散了,又如何能阻止旻非想救她的心。 天后韶韵,喊出这两个字鲜血便从口中涌出,染红了前襟。天后韶韵一向喜欢素色衣裳,沾染一点灰尘便能看得清楚,便也能及时清理,可是现在她的衣裳斑斑驳驳都是暗红色的血迹,还有胸口的鲜红,那是刚刚流出的血,新鲜的颜色。 阿辽想着,父君回来了,她的娘亲就有救了,可是,现在她的娘亲毫无声息的躺在父君怀里。 韶韵,最后什么也没留下,在旻非怀中一点点化作灵尘散于空气中,她本可以活得再久些,说不准就能找到其他医治的法子,可是,她没等,自己断了心脉,反而让自己死的更快些。 “娘亲……”小阿辽大概只会唤这一句了,呆呆傻傻,好似丢了魂。她想着看娘亲最后一眼,胸口钝痛令她动弹不得,低头一看,一柄短刃没入三分…… “娘亲!” 阿辽浑然不觉自己从何处醒来,一顿扑腾,翅膀打到了细铜条,撞得生疼。 疼了才觉得清醒些,她现在是鸟模样,被人关在了笼子里,地方狭小,有些耍不开她。 适应了这个地方,又垂着鸟脑袋,思绪已飘向他处。 她方才做了个噩梦,魔界余孽偷袭扶澜殿,而她看到娘亲死在面前,她却无力施援,她的父君举起短刃刺向她,而阿辽记得此事,明明是她能力不够,无法为娘亲施展渡命之术,为何梦中,她从没机会救娘亲,父君甚至……阿辽苦思,不得解,想着大概是被雷劈着了脑袋,到底有些不清楚的。 不过,这雷也忒厉害了,竟然能劈出衍思术的功效。衍思术能改人记忆,其创术者是已仙逝七万年的延荒帝君,神界没一个学会,主要是改人记忆,违反自然纲常,要遭天罚的,故也就没人学了。 不过,除了衍思术,还有一种草,也能改人记忆,就叫衍思草,天地只一棵,就在天君的后花园里。 “嘶”阿辽胸口蓦地一痛,有些抓不稳脚下的细枝条。低头一看,胸口有一处,羽毛没有盖住,一条短短的疤痕露在眼前。疤痕是怎么回事,从前是没有的,也不是新近才伤的,分明是陈年伤。 脑中不受控制的闪出,父君手持短刃,一步步向她走来……阿辽摇摇晃晃跌到笼底,金属的冰冷,透过羽毛令阿辽冷的有些发抖。阿辽缓缓合上眼睛,脑中浮出有关衍思草的描述。 “衍思草,不仅能改人记忆,其间受得伤也能一并掩盖,直至使用者想起,伤口亦会浮现……” “啊!小姐,你看,这只小鸟儿怎么了?” 有人温柔地接过阿辽,道:“大概是因为被关在笼子里气晕了吧。”云安指尖抚着阿辽的鸟脑袋,一下一下,轻柔的很,让人不想睁眼,阿辽顺着手指蹭了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扑棱开红色的小翅膀。 “咦?小姐,它好像很喜欢你呢?” 阿辽抻着鸟脑袋左右瞧瞧,看到了那个说话的小丫鬟,不知是叫小香还是小翠来的。 云安伸出手抚了抚它脖颈上的羽毛,阿辽乖顺的倚在她的手指上。 “小姐!小姐!”远远地又听见有人唤。 跑到跟前儿,云安从袖中抽出帕子,替小丫鬟擦了擦鬓角的汗迹。阿辽早就有眼力劲儿地飞上了云安的肩头,娘亲一向温柔,在人间也是如此呢。 “怎地跑得那么急?”云安替小丫鬟擦罢汗湿的鬓角,又替她理了理发髻。 “现在是我急,一会儿就该小姐急了。”小丫鬟说的话让阿辽摸不着头脑,云安却听出了其中意思。 云安强压住心头狂喜,轻声问道:“是他回来了?” 小丫鬟露出狡黠的笑来,回的话模棱两可。“看吧,我就说小姐会着急吧。” 听小丫鬟如此回答,云安心中更加确定了,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拎起裙摆向外跑去。 “誒!小姐!”“你以后可要稳重些,别白累了小姐着急。” “好了,知道了,小香姐姐。” 阿辽跟着云安飞过重重院落,心里难免吐槽,人类又不会飞,作甚要把院子造的那么大。瞧着云安脸上从未消下去的欣喜,阿辽不免好奇,那个“他”是谁?为何一向斯文的云安也会携着裙摆在长廊狂奔。最新网址: 第三十四章 娘要嫁人(一) 最新网址: 阿辽到底是重伤未愈,飞了一会儿,实在是飞不动了,扑棱着翅膀,乖乖地落在云安肩头。云安倒也没赶它,温温柔柔地笑了笑。 好不容易到了前厅,看到正厅中端坐着的父亲和一个年轻男人,云安又慌慌张张躲了回去,平息方才跑的太快的心跳,可是已经歇了好一会儿,云安那颗心还是砰砰乱跳,躁动不安。她理了理头发,看向同她一道的小鸟儿:“你看,我现在好不好看?” 在阿辽心中,她的娘亲是天界最好看的神仙,转世成人样貌依旧,自然也是好看的,忙不迭地点了头,“啾啾”两声,也不知云安是否能听懂。 “我是好看的,对吧?” “啾啾”又是两声,表示赞同。 原本狂喜,现下却变成了踌躇。云安收拾好方才着急忙慌得情绪,莲步轻移,缓缓走向正厅。 “小女见过晋王,见过父亲。” “云小姐不必多礼,请起!” 云安方才端雅大方的笑容,听到“云小姐”这三个字时,笑容是僵了一瞬的,知他喜欢温柔大方的女孩子,还是收起了情绪,抬起头依旧笑意盈盈,道了声:“谢过王爷。” 云老爷与晋王正在闲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但也多少涉及一些政务。座上的晋王爷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叔叔,名游方,时年二十有五,同当今圣上差了五岁,常年驻守塞外,在战场上摸磨出一身杀伐之气,剑眉高挑,眼神凌厉,好在皮相生得好,只见刚毅之色,不见凶恶之气,倒也让满城女儿家为之醉心,云安便是其中之一。 从方才起,云安便一直瞧着人家,到底是女儿家,脸皮儿薄,只敢偷偷瞧,在心底欢喜。 现在作为一只鸟的阿辽倒是惊着了,不行啊,娘亲,您可是有家有室,又有两个女儿的,可不能够啊! 倒还是为人父的心细,瞧见女儿偷偷往这边瞟的眼神,心下会意,道:“晋王,您许久未归京了,要不要小女带您去外面逛逛?” 晋王倒也不客气,连犹豫都没有,只道:“那就劳烦令爱了。”他确实许久未回京都,有人带着总比自己乱跑要来得好,虽然他素来也不爱出门。 云安也回得爽快。“不麻烦的,不麻烦的。”藏在心底的欢喜跃然于面上,红了一片。 云相笑而不语,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他们出府门,全然没人在意在一旁的红色小鸟儿。 阿辽赶忙跟上,她对人间并不熟悉,她头次来有虞渊带着,倒也不怕。 她被天雷劈到娘亲身边也是机缘到了,娘亲转生为人的机会是她父君求了极净世才得来的,九世轮回,方可再回九重天,要经过漫长的等待磨砺才能换得一次转生的机会,她得更仔细些,护着娘亲,要是跟丢了可就不好了。 可是阿辽依稀记得,司命星君的命格谱子上所载,这九世,她的娘亲是个命里犯孤煞,一辈子无亲无友,也无挚爱,可现在阿辽看到的却是,家庭和睦,父亲慈爱,长兄对云安也是宠爱非常,连同她身边的晋王,阿辽都能从他冷漠的脸上瞧出几分真心。 思来想去,阿辽那一双鸟眼睛转了几圈,想着大抵她的娘亲是要转运,毕竟苦了八世,最后一世,总是要尝过一些甜的。现在阿辽是不懂的,人啊,一辈子那么短,不在乎从来没有,而是先有后失。 今天的京都很热闹,是凡人的节日,人群熙熙攘攘,阿辽好不容易看到云安和晋王,两人倒是隔得远,中间还能插进四五人。到底是在拥挤的人群中,两人不远不近的距离少不得要与旁人碰撞。 “来,让一让啊!”车夫拉着货物,赶着马儿直冲云安奔来。耳边嘈杂,多数人受了惊吓,慌乱不止。 “小云儿,小心。”也总有人眼疾手快让她幸免于难。 云安呆在晋王怀中,久未回神,听着他平和又沉稳的心跳,云安觉得有些心安又有些不知明的气恼,她到底是同别人一样,激不起他心中的一点儿波澜。她已经许久没离他这样近了,上次这般,是多久以前呢?她还年少时,枕在梨花树上,垂眸便见一身玄甲的人立在树下,在满目的梨白中如此不相称,一下子就撞进了云安的眼中…… “云小姐?”云安沉在回忆里,却也会有人迫切地把她拉回现实,映入眼中的俊秀面孔是冷漠的、疏离的。她想厚着脸皮赖在他怀里,想从他眼中探索出一丝柔情,无果!那人的脸像钢板一样岿然不动,泛着透心的冷。 她赶忙退开,心像淹进了冷池里,失落更甚,却努力在面上表现出知礼,同他一般疏离的态度。“小女谢过王爷。” 果真,现实不太美好,她不再是年少时那个在梨花树上塞了满嘴点心,有人比她还忧心,梨花树上的她是否会跌下…… “小云儿……”游方轻轻唤了她一声,带着无奈的笑,轻叹一声。 简单一句称呼就拘住了云安的脚步,方才还想同年少绮梦断了牵扯,却因这一句称呼,她就把方才泡在冷池里的心捞了起来,重新摆放在了亮堂的地方,拭出最干净的一块,把他端端正正地摆在上面。 她站在他面前,细心咂摸那句她认为极亲昵的称呼,心底跃起欢喜,面上不敢表露,毕竟这个称呼她已经数年没听他唤过,生怕像梦一样,细究要破。 见她低眉不语,游方继续道:“本王不过三年未归京,小云儿怎地就同本王这般生疏了?”语调上扬,汗了笑意。 知他是开玩笑,云安却也不由地恼怒,杏眼圆睁,生怕别人瞧不出她在生气,心道:不知是谁先同她做出那般疏离的样子。 “晋王哥哥不也同云儿疏离了吗?”她音色温柔,面色却有些凶巴巴,到底是那句称呼让她宽了心,语带嗔怒。 “小云儿长大了,学会和本王耍心思了?”游方笑意清浅,只浮于面上。 云安看他不变的神色,不禁有些羞恼,似是豁出去了,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民女已过及笄,早就长大了。”及笄之年,女子宜婚嫁娶,她今年十七,已逾两年,不知会不会有人想娶,心里想着个人,不觉便红了脸庞。 “是啊,小云儿长大了,想必相府提亲的人已经踏破门槛了吧?”他神色不动分毫不变,笑意浅薄不入眼底,同云安聊家常般自然随意。“小云儿可有心仪的?” 是啊,云相的幺女,这偌大的京都怕是有不少人想娶的,可是,那时她想嫁的人还未归,现在…云安在他身边,却只敢偷摸摸瞧他一眼,心中叹息,怕是人已归家却不想娶她。 失落在心中愈发放大,半晌,云安似赌气般道:“自然是有的.....”ωww.xSZWω㈧.NēΤ 游方转头瞧她,见她低眉,神色隐忍,复又把头转了过去,只道一句:“这样啊?那就不用本王费心了。” 云安听闻此言倏地抬头道:“王爷还是费些心吧,听闻军中皆是英勇善战的将士,皮相好的也是不少,都是百里挑一的英才,有更好的,民女心中的那个,换一换也是好的。”她说话又快又急,不似平常在人前规矩到死板的样子,竟平添了几分惹人心软的俏皮。 说罢她也知是自个儿逾矩了,对着游方施了一礼,不敢多言,提着裙子快步跑开了。 小云儿!” 云安想,那时若是游方没有拉住她,或许她就可以对他死心了。 人群中,娇小的云安反而比游方更能穿梭自如,他不顾身份在拥挤的人群中快步穿行,好不容易抓住云安的手,便紧紧握在掌中,生拍她再次离自己而去。最新网址: 第三十五章 娘要嫁人(二) 最新网址: “小云儿跑那么快做什么,是打算和本王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吗?” 家中规矩多束缚,云安并非任性之人,见他堂堂王爷在人群中因她着急奔走,不禁有些懊悔。“是小女的错,王爷如此不合身份。” “嗯?还在生气?” “小女不敢,只是城中多耳目,与王爷声名有碍。”云安怎么会生他的气,毕竟喜欢只是她一个人的心思,他接受与否,她都没有资格生气。 “哼!一个庸碌之才,小云儿大可不必为此替本王费心。”游方说得轻松,“庸碌之才”?能掌控整个京都又能管控战功赫赫晋王爷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金殿宝座之上的陛下!—游景! “可是……”云安忧心于此并非空穴来风,金殿中的那位十二岁便已执政,至今已在位八个年头了。现在这世道虽非盛世,可往前数几年,连年战争,路有饿殍,现在已然算是清平盛世了。说“庸碌”,怕是不合适的。 “小云儿放心,景儿还是个孩子,不敢对本王做什么的。” “景”乃是陛下的名,敢且能如此唤他的就只有皇族同系血亲了,可皇族血亲经上一任争位,只余晋王一人了。 陛下今已年满二十,游方年岁虚长他五岁,乃是上一任陛下的第七子,辈分长。当今陛下年幼失怙,自小就跟在祖父身边,同年岁差不多的皇叔玩在一块,关系自然亲厚。 云安有些害怕,游方手握兵权,行事张扬…… 游方自然知晓她在怕什么,伸手握了握她有些冰凉的手,安慰道:“你怕什么?你可是他未来皇婶啊!”他说的随意,云安却有些转不过弯来,手指都僵硬了。“皇婶”?朝中只有一个未婚娶的王爷,便是现在握着她手的这一位。他方才说的“皇婶”是她,也就是他要娶她!理清楚后,脑中似炸开了什么,又懵又木,心中狂喜不能言语。尛說Φ紋網 游方握着她的手继续道:“你曾经梦寐以求的,我都许给你,一生一世一双人,我都会给你……怕吓着你,今早去提亲的聘礼还让本王未来的岳父藏了起来,就是想给你惊喜……” 她木在一旁,任他牵着走,他说的每个字,她都细细咂摸。“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年少时许下的美梦要成真,她怎会不狂喜呢? 一只火红的小鸟儿扑棱棱落在云安的肩头,惊回了她的神思。 “晋王哥哥,我……我……”她的哥哥常教导她,做人脸皮要厚不要薄,她一直谨守,只是功夫还未到家,遇上游方便全盘崩了个彻底,小女儿家的娇柔尽显,连说话都结巴了。 面前是游方促狭的笑容:“小云儿不要急,我们来日方长。” 立在云安肩头的小孬儿“啾啾”叫了几声,云安抚着它艳丽的羽毛心中羞怯不禁少了几分。 游方也怕她害羞太过,吓跑了人可得不偿失,只得转了话题。“这小鸟儿长得好生奇特?” 见这小鸟儿立在云安肩头,面对人群不惊不惧,不禁好奇,想同云安那般摸摸鸟脑袋,还未触及那华丽的羽毛,便被小鸟儿尖尖的喙狠狠地啄了一口。 云安也顾不上害羞,忙去查看:“晋王哥哥!你没事吧?” “无碍。”看着好像在瞪着他的小鸟儿不禁失笑:“本王怎么觉得它好像不喜欢我。” 小鸟儿扑棱棱飞了一圈又落回云安肩头,心下道:“猜得真准,本殿下就是不喜欢你!” 云安佯装恼怒,点了点鸟脑袋,小鸟儿顺着她的手指蹭了蹭,亲昵非常,云安连气都生不起来。 游方看着她的笑脸,正视着她的眼眸,郑重道:“走吧,我的晋王妃。” 两人相视而笑,阿辽心中苦哈哈,人间的娘亲要嫁人,她和茉兮要成没有娘亲的孩子了。 固成八年,战功累累,颇受百姓尊崇的晋王殿下给云相家的幺女下了聘礼,凉了城中众多姑娘的心,只为那一人。 “小姐,我觉得这件不错。”相府里,小翠和小香一大早就拿着衣服比来比去, 叽叽喳喳个没完,比阿辽一只鸟还吵。 “太艳了,小姐是去宫里见太后娘娘那些长辈,不太好……” “你手里那件白色的就好了?寡淡无味!” “好了,你们别吵了。” 老实说,小香和小翠的眼光都不太好,让她们帮忙选衣服只是为了避开那些难看的。云安从她们挑剩下的衣服选了一件浅色又不至于太单调的衣裳,清雅又明朗。 “小红红,你觉得我这样好看吗?”无人应答,云安低头自言自语又接了下去。“应该是好看的吧?” 片刻,传来两声慵懒又敷衍的应和。“啾啾。” “是吧,小红红觉得这样好看对吧,我也这样觉得。”云安边说边抽出被它压在身下的衣裳。 “啾啾”又是两声鸟鸣附和,陡然没了柔软的布料,檀木桌的温凉激起了阿辽的几分精神。阿辽躺在书桌上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鸟眼睛里还有没睡醒的迷茫,天上人间一时分不太清。 “小红红……”又有人在叫。没错,“小红红”就是阿辽,一只神族朱雀,人间的娘亲就其皮毛颜色靓丽,给她取了个应其身份的名字,不必细想,“小香和小翠”那难听的名字从何而来。 不过,阿辽可真是误会云安了。等她出了相府,入了寻常人家才知小香小翠何其平常,人间有许多都叫这名字,至于阿辽的“小红红”才是云安兴起所致。 小香把试过的衣裳一一收了起来,瞧见阿辽,嘴里絮絮叨叨:“你一只小鸟儿怎么不在笼子里或去树上睡,偏生喜欢趴在这硬桌子上,我还真是头一次见……” 小香边走边说,阿辽心道:像你这么嘴碎的女娃娃本殿下也是第一次见。 不过小香儿说的也有道理,阿辽寻思着要不要找个树枝啥的睡上几天,猛然甩了甩脑袋,阿辽被自己“自甘堕落”的想法给吓着了,果然不能在人间待太久,都被这世界同化了。 没过一会儿,小香儿又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给阿辽指了指外面的树枝桠。“你快去外面玩吧。” 阿辽心下无语:真是,谁说小鸟儿一定要在树上待着了。 不过她堂堂神界的女上神自然睡得地方是与寻常鸟儿不同的,但是像她这么惨的,也真是极少见的。她张开翅膀,舒展了筋骨,却听那闹腾腾的小丫头道:“说你还不乐意,仗着小姐宠你越发目中无人了。” 她内心直呼冤枉,只有她自个儿晓得,她方才只是伸个懒腰而已,只不过没想到这人间的小丫头竟然和一只鸟杠了起来。 “小香,你怎么又和小红红吵起来了?”小翠闻声望来,掩唇偷笑。 阿辽张开翅膀扑在自个儿的脑袋上,梳理开被硬木桌压扁的羽毛,谁知小香又会错了意,先跟云安告了状:“小姐,你看它!” 这人间的小姑娘脑洞忒大,阿辽满腹委屈,有苦难言,这大概就是不会说话的难处。说来她已经来了人间许久,灵力没见上涨,连人身都变不回来,大概是被天罚锁了。 她虽然会每天努力修炼求得能恢复的机会,但还是不太着急的,人间有吃有喝还有地方住,最要紧的是娘亲。 她要在人间等着娘亲恢复神身,其中多变故,不见父君身影,得好好护着娘亲,只是不知道虞渊怎么样了?思及此,微微叹了口气。 云安的手指轻轻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以示惩戒。“你啊,不要老是欺负小香儿。” “啾啾”大致意为“好的”,忽然又想到凡人听不懂鸟语,阿辽又做出点头模样,很是欢快地拖着艳丽的尾翎绕了几圈。 “小姐,小红红都快成精了,只听你的话呢。”最新网址: 第三十六章 人间两三事 最新网址: “你们好好对它,它也会听你们的话的。” 闻言,鸟脑袋一摆,她堂堂神界上神才不会听这两个只会吵吵闹闹小丫头的话。 云安瞧它这副模样,不禁笑得眯起了眼睛。“说你成精,你还真的能听的懂话吗?” “哼!就算是听不懂也要被小香小翠吵死了!”阿辽不能言语,“啾啾”之声连绵不止。 “我怎么觉得它好像在骂我们?” “啾啾”——你们总算是有聪明的时候了。 小香她们同阿辽又是好一阵掐架,瞧着时间来不及才停了阵势,匆匆收拾里了家。阿辽临了想要跟出去,窝在云安的袖子里不肯出来,来来回回又是浪费了好些时间,最后还是被留下了。 阿辽摊开翅膀仰躺在书桌上,一涮鸟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脑中空空,望着窗外嬉闹的麻雀,深感无聊,明明上次同虞渊一起在人间的时候很有趣? 一片片海棠花飘进了未关窗的屋子里,落在阿辽的脑袋上,小小的花瓣遮了满目。她有些气恼地把花瓣拨开,眼前好像映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嘿!小阿辽。”声音轻掩不住惊喜。 “虞渊!”“啾啾” 奈何虞渊有通天之能也没听清阿辽两句激动的鸟语。 “小阿辽是不是见到本君太开心了,好巧啊,我也是呢。”他自说自话。 许久未见虞渊,阿辽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可是上次镜潼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不知道虞渊这样的修为出现在人间又不伤人间气运需要付出什么?他笑得开心,连风吹乱的发,黑袍上染的尘都全然不顾,一心盯着阿辽看。 “啾啾……”阿辽有些心疼,明明白白的知道它自个是在心疼他,至于原由,她不想细究。 语言不同,那眼神大概是能传递信息的,虞渊看懂了,目光温柔,小心地把阿辽捧在手心。“你没事,我又怎么会有事呢?” 或许是化作原身的原因,阿辽的耳力比人形状态要好上许多。 但是,她都离得虞渊这样近了,竟还是没有听到他心跳的声音,细细想来,从前好像也从未听到过他的心跳。 不怪阿辽突然好奇心跳的事儿,其实是因为虞渊把她捧在手心的时候,她的心脏跳得如擂鼓般砰砰作响,方才好奇。 阿辽正奇怪,却见虞渊的衣摆好像虚晃了一下,渐渐蔓延至手臂,像碎开的琉璃般,一晃神的功夫就复归原形,刚才那一瞬虞渊好像要破碎消失了一般,阿辽从未如此害怕。 “虞渊!” “嗯,我在。”虞渊全然忽略阿辽的焦急,只目不转睛的看她,温柔缱绻,心无他物。 阿辽要溺死在这这种氛围里,“刚才……你……”“咦?我能讲话了?” “嗯,法力分你一点。” 能说话就更方便了,阿辽张着鸟翅膀,着急道:“你刚才好像……” 给她顺了顺毛,虞渊不紧不慢地道:“来人间让郁都帮忙封印了身体中的戾气,所以对人间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的话似答非答,阿辽没听到自己问的答案,继续道:“可是,你刚刚分明像要……”碎掉了一样,看着他温柔浅笑的模样,阿辽没敢继续说,好像说出来,眼前的虞渊真的会破碎消散一般,她有些舍不得。 “没什么问题的,郁都的封印很稳,伤不到我。”他言之凿凿,阿辽信了。 也是,半真半假的话最能说服人了。 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阿辽舒了口气,宽了心,她想听到的是:只要不会伤到他就好。 冥界。 “虞渊!”声震冥界。 气极了的郁都对着正坐在椅子上安然品茶的虞渊好一顿发脾气。“你疯了,快把人间的魂魄召回来!” “你别吵了,人间的声音已经狗难听了。”虞渊端着茶杯,只把外衣披在身上,懒懒散散地坐着。给正在气头上的郁都也倒了杯茶,指了前面的椅子让他坐下。 郁都端了茶仰头灌进肚里,又继续道:“我之前将夲戊剑给你,不是让你仗着它去人间,又去砍明誓石的!” 虞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也没忘了给正在气头上的郁都续了杯茶。郁都落座,端起茶杯又是一饮而尽,看到虞渊轻慢的样子,不仅茶没解了火气反而越少越旺,茶盏重重落在桌上。“你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怒极,他拍桌而起。尛說Φ紋網 虞渊笑,似是没脾气般又给他添满了茶,道:“放心,我只放出去一魂三魄,况且我这壳子在,戾气半分都不会越出冥界,危害人间。” 冥界无光,夜明珠倒还亮堂,却也比不得外面的光。虞渊袖摆抬起间,清清淡淡的青竹绿色裹在身上。他近来没穿那件能保护他的黑金玉袍,换了他最喜欢的衣裳,某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好像又回了延荒山。 “朔余,你……”郁都再开口软了语气,换了称呼。看着虞渊身上的青翠,终归是有些不忍心,方才他怒斥的声音彷佛成了砸向他脸面的重石,生疼! “嗯。你有事快说,人间真的太吵了,我有些累了。”虞渊不似方才那般悠闲自在,拳头抵在额间,模样有些痛苦。“放在人间的魂魄消耗体力,我需要休息一下。” 郁都方才正在气头上,没有细究虞渊说的话,看他有些痛苦的脸色,突然从他的话中寻思出东西,自个儿脸色变得比他还难看。 “人间太吵”?人间究竟是什么才会让他觉得吵?郁都恍然想起。 延荒山的朔余帝君,能聆讯世音,世人求吉纳福皆能入得他耳,他听得开心又觉合乎天理便会一一应了。 那是他从前身为朔余之时,身披福泽,才能听到的声音。 现在呢?身为掌控人间生死的冥君,他又能听到什么? “朔余?你还能听到?”郁都有些犹豫,试探中总归掺杂了不忍。 因他大致是可以确定的,从前的朔余可聆讯世间福音,现在身为虞渊的他能听到什么,令他头疼的东西不言而喻。 “人本就命短,为何还要求死,求别人死。命数短的可怜却还要掺和在腌臜事中,你说,他们是不是太闲?”虞渊眼中似是淹了一潭黑水,有些混沌。“黑水”里满是失望积聚,从前他认识的人不是这般贪婪的,他们祥和又安静。 可是啊,从前他也从未亲眼见到过人。 刚开始来冥界的时候,他十分不明白,凡间只是一些口角之争,对方就要求他把他们带走;再不然就是隔壁的人路过邻居家门口摔了一跤便冲着不见人的邻居家恶言相向,让他也把人家带走。 刚开始虞渊不明白,只是一件小事,后来这种事多了,他就明白了,那些都是一些积压的“怨”,只不过因小事爆发才降给一人。 这种事少见多怪,后来他还听到过一些更不合理的事情,只是因为邻居富庶,自己贫寒便起了怨,毫无缘由。 虞渊被人间的事扰得烦心,便封了这种能力,可是这种能力是天生的,他能封住的不过是一些小事,人间还有极深的怨恨能传进他耳,伤财害命不合天理,他听了不去管就是,心情烦闷之际,他甚至想过把祈愿的人带走……最新网址: 第三十七章 延荒山上的神 最新网址: “朔余……” “叫我虞渊吧,听着顺耳些……” 但郁都心里清楚,他舍不得“朔余”这二字,这岂是名字那么简单的,整个神界识得他的也很清楚。可是,这是众神不会去在意的东西,因为这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郁都有些待不住,他也算那众神中的一个,他们一起逼着朔余放弃想要的东西,他成为虞渊虽非他们逼迫,却是因他们无能。 可是,一直做虞渊是他们用最冠冕堂皇的话扣住了他,让他不敢心生向往…… “我先走了,你休息吧……”郁都转身极快,却还是躲不开身后一句轻飘飘的话。 “谢谢你……”话落,身后再没了声息。郁都回头看,却见虞渊面前的茶杯摆放的端端正正,而他已沉沉睡去,面上还带了笑,一只手还抚在自己的衣袖上。 谢他?看虞渊对这衣裳爱不释手的样子,大概是谢他暂时封了他身上的戾气,让他能有机会脱掉禁锢他的黑袍,他惯常喜爱青翠淡雅的颜色,黑金玉袍对他而言,是保护也是束缚,他到底是不太喜欢的…… 拳头在宽大的袍袖中紧了又紧,片刻挣扎,郁都双指抵上眉心,点点光亮在指尖萦绕,召出夲戊剑,放在了沉睡的虞渊面前,而后消失在了冥界。 夲戊剑同郁都心神相连,乃是十几万年前同父神一起征战平乱的神兵,沾染了魔物的血又浸淫了十几万年的灵气,可斩魔灭戾,积灵挡厄。 “父神大人!“正在抚琴的男子闻声望去,只见一个像刚从泥坑里爬出来的小男孩焦急而来,惊得手下琴弦走了音。 “郁都,你?”父神端和欲要问清,见他满是泥浆的小脸,好不委屈,身后还跟着一个比他矮上一个脑袋的小朔余,淡竹色的衣裳干干净净。年少的朔余端的是老成持重,深沉又忧郁,顶着小圆脸有着别样的可爱惹人疼。 郁都看看父神又看看朔余,脸色憋得通红,气呼呼地指着朔余,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父神了然,指了净身决清了郁都满身泥污。站起身来走到朔余面前,复又蹲下与小朔余平视。“朔余,你说是怎么回事?” 朔余老实答道:“他爬了泥坑。”言简意赅。 端和没有问到自己应该知道的情况,瞧郁都的方才狼狈的模样,又继续问道:“他为什么要爬泥坑?”问着问着,想到郁都方才的样子不禁失笑。 小朔余皱了皱眉,好像是在嫌弃端和听不懂话,满眼真诚倒让端和问不下去了。 小郁都被气出了满眼泪,颤抖的小手指着朔余。“你胡说!分明,分明是你诓我跳那淤泥潭!” 朔余觉得自己很是无辜,但又不知如何辩驳,只要摇头对端和说:“我没有。” 端和心下纳罕,无法分辨谁说的真假,郁都声泪俱下的控诉,朔余说的每句话都是老实本分的样子,不像假的……无奈一叹,这延荒山还真是一刻不停地热闹。 思索片刻,父神总要和他们理出个所以然来,转身向郁都问道:“你先把前因后果说来,本君自会公平定夺。” 少时的郁都是个好骗的,而少时的朔余是个不吭气却坑人的。 在郁都的控诉中,父神弄清了前因后果,不禁莞尔失笑。 今日延荒山风依旧平静,小朔余站在一座空荡荡的秃山头上望着隔山。郁都对什么都很好奇,当然对这个新来延荒的小神仙也很好奇,看他站得端正,又凝望着对面不禁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觉得那座山上有宝物。”郁都两眼放光,宝物什么的,他最喜欢了。 这是在小郁都爬坑之前朔余同他说的话。他和朔余站在秃山上,山前隔了淤泥潭。郁都十分想去,满眼希冀地望着朔余,想让他同他一起冒险。 朔余读懂了他的眼神,道:“空中有禁制,飞不过去。话落,又瞅了瞅山下的淤泥潭,皱眉不语。 小郁都也是自认为读懂了朔余的意思。“哦,我知道了,潭里没禁制,对吗?” 郁都说的是对的,朔余点了点头,他从来都是话少的,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从不做多余解释。 得了肯定的回答,郁都除去身上的衣饰。“噗通”一声,跳进了泥潭。好在他也不算太傻,知道架起灵力罩护着自个儿,只不过淤泥潭中压力大,行至一半便破了,眼见宝物越来越近,他那性子自然是不甘心的,只得在泥潭里刨了过去。游至隔山,又飞上山头,久久不见朔余跟来,心道:莫不是被泥潭困住了?他心下正疑惑,忽听得耳边脆响,空中的机制消失不见。 只见朔余踏着风,不染纤尘地落在他面前。 “你不是说飞不过来吗?” “禁制可破。” 郁都:“……” 大致情况便是如此,端和无奈,这个中情况难以断定孰是孰非,只得问道:“那宝物你可得到了?” 郁都还真的得到了宝物,全然忘了方才要告状的事儿,献宝似的把自己得来的宝贝递给父神。 他得到的是一把长剑,父神仔细端详,道:“这确实是个宝物,你竟然得了延荒的镇山之宝,如此,朔余也不算诓你了。” 长剑虽是宝物,却并不是延荒的镇山之宝,他如此说,只是让郁都觉得自个儿心里好受些。 小郁都虽心有不忿,但都被新得宝物得欢喜冲刷了干净。 那个宝物就是夲戊剑,确实极珍贵。 百年来,时间过得倒快,可是郁都的身量总不见长,眼见比他年岁还小的朔余的个头与他齐平,他就越发焦急了。 他不痛快了,也就想让别人也不痛快,可是延荒山上只有父神、朔余和他。父神?他想都不敢想,至于朔余,跟他一起从来只有被他耍的份儿。这样想想,他好像始终处于延荒山的食物链末尾。 “你在做什么?” 正兀自神伤的郁都被吓了一跳,惊得横眉瞪眼,看到来人,表情愈发扭曲了。“哼!”“你来干什么?”坐在地上背过身去拔草玩。 “端和说要去神界一趟,怕你无聊,让我陪你。”这倒像父神会说的话,但是一点儿都不像朔余会做的事儿。 究其原因,朔余清楚,他出不了延荒,端和是想他无聊的时候去寻郁都玩儿。 郁都忽地回头,“你为什么总是直呼父神尊名,一点儿都不尊敬。” “嗯?”朔余不解。 “六界都敬他,无人敢直呼他的名讳。” 朔余同他一起坐在草地上,道:“在我未来之前,你知道父神的名字吗?” 郁都想了想,他确实一点都不记得有谁提及过父神的名讳,摇了摇头。“那你也不能随便叫父神大人的名字,有损他的威严。” “可是,端和喜欢,时间久了,他都快把自个儿的名字忘了。”朔余记得第一次唤端和之名,他是怔愣的,都不记得自己竟然还有个名字,转而又是欣喜地。 “端和并不想当个威严的神仙。”世间万物敬畏他,却连他的名讳都不知晓。 “可是……” “可是什么?我那次还听见你对着他的画像称为他父君呢?端和听到了开心了很久呢?” 郁都急红了脸,刚想反驳又想到自己无父无母,端和待他如君父般,又有些难过。“你懂什么,我是父神大人捡来的。” “那有什么?我还是厚着脸皮自己找上门的。”朔余瞅了郁都一眼,坏心乍起。“我要去跟端和结拜,到时候让你叫我小叔叔!” 郁都气得打他。 时间总在快乐的时候过得很快,转眼郁都和朔余都成了端和那般身量,可是他却已经羽化,郁都也受够延荒的枯燥日子,也是,他本来就不用守在延荒山,偌大的延荒只剩下朔余一个。最新网址: 第三十八章 人间苦长情短(一) 最新网址: “你慢点吃,本君像是会同你抢东西吃的人吗?”虞渊嘴上念叨,手上的动作不停,一双筷子总是夹满了阿辽喜欢的小食递到她嘴边。 阿辽的鸟眼睛斜了虞渊一眼,想起上次在人间同她抢包子吃的男娃娃,便怎么都觉得虞渊的话不可信。一口接过虞渊递来的吃食,心下慰叹:人间苦啊!云安总以为所有鸟儿都喜食虫啊、大树叶子,二者选一,阿辽只能选了树叶子吃了许久,口中淡而无味,万幸!等来了虞渊。 现在的阿辽怎会晓得,虞渊从不会让她久等,千万里之遥,他永远只会主动找上她。 饭后餍足,虞渊拎着一只大肚便便的小鸟儿走出酒楼的门去,掌柜的等一干众人皆是瞠目结舌,道:“从未见过如此之肥厚肚肠的小鸟儿!” “你什么时候回神界?”虞渊想了想,又道:“同我回冥界也行。”他语调轻而慢,并无催她的意思。 “过些时候吧……”阿辽抚着快要撑到炸的肚子道。 “哦?那我同你一起吧。” 阿辽有些好奇,倒挂在虞渊手中自下而上地瞧他,将要开口,一阵儿恶心感冲上脑门,吃撑了,倒挂着果真难受。她 从虞渊手中挣出,飞到他的肩膀上。“你也有娘亲要找?” 虞渊有些愕然,不知晓她怎么想到这块儿去的。 娘亲那是没有了,娘子倒是想找一个。 瞧着虞渊的神色,阿辽以为说错了话,冥界之主乃是万千恶灵积聚的戾气所生,哪有什么娘亲?她有些担心,偷偷观他面色,并无生气之象,趴在他耳边继续道:“我找到人间的娘亲了。” 阿辽说话总会让人难以理解,人间的?娘亲?不过虞渊瞬间就懂了,能让阿辽称为娘亲的便只有那位天上的韶韵上神了,只是七万年前已魂散,不知飘往何处。 不过,像天君旻非那样的神仙,又怎会甘愿挚爱散魂呢?多半是从极净世求来的法子。 “可是,不知父君去了哪里?我得在人间替他守着娘亲。”阿辽有些惆怅,想要父君和娘亲快些相见。 六万多年前,看着娘亲魂散,她无能为力,现在虽法力所剩无几,以仙人之身在人间护着娘亲还是绰绰有余的。“要不你先回去,等我我把娘亲交给父君后去寻你?” 虞渊不语,半晌道:“我同你一起。” “可是,你住在哪里?我现在是一只鸟还好说……” 摸着自己袖中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虞渊心中已在思量。“自然是有住的地方的。”他说话慢,神情有些可怜。 可是阿辽没有看到,思索片刻,从他肩头飞下钻入他的袖中叼出一袋钱放在他的手中。“你有钱啊,可以去住客栈。往东拐三百米就有一家。” “嗯,好了,本君知道了。”虞渊借着机会揉了揉她的鸟脑袋。 阿辽在外面同虞渊玩得开心,云安在皇宫里诚惶诚恐,几位娘娘怎么看都不是好相与的,好不容易挨到宴罢,云安同各位满脸堆笑的娘娘们一一道别,娘娘们拍了拍她的手,掌心被她们的长指甲扣得生疼,她也只得笑意盈盈地施礼。 “嗯,是个懂事儿的,本宫的方儿以后就由你照顾了。” 扣着她的掌心,又说着满意话的人是齐太妃,游方的正牌娘亲。 “云安谢过娘娘了。” 先帝留下的几位妃嫔纷纷调笑。“还叫什么娘娘,该换称呼了。” 云安偷偷瞄了一眼齐太妃的神色,面色不愉。唉!看来她还没过齐太妃的考察啊! 告别娘娘们,管事儿的领着云安出门。皇宫内弯弯绕绕,云安不一会儿就给绕晕了。回过神来,身边只留下一个小翠儿,两个人面面相觑,不敢乱跑,乖乖站在原地等人来寻。 片片洁白的花瓣扑在云安脸上,香气袭人。 云安抬眸见那棵已长了数年的梨花树,忽觉有些熟悉。 那是她和游景第一次相见的地方,别人给了她桂花糖糕,她叼了满嘴像猴子般爬上了树,给她糖糕的那人急得赶忙去寻人,没想到还没等来那人来救她,就等来了当时刚刚班师回朝的游景,那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 “你是谁家的?” 突然响在耳边的声音令云安抬起了头,下一秒膝盖一软拉着身边的小翠儿直接跪在了地上,不敢抬头再看那身五爪金龙袍。 “回陛下,民女是城东云家,云相之女,云安。” “云安?”游景似有所思。“你为什么不抬头看我?”是个年轻的声音,清脆悠扬。 “民女不敢!” “那,我命令你抬头看我。”他单手将她扶起。 一如当时,年少的小云安跟着父亲入宫,明明是个活泼的女娃娃,却被这宫中高高的围墙压得不敢言语,只剩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问她姓名,她不答,只盯着他手中的桂花糖糕。 又如现在,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只敢死盯着地砖,那这样,她何时才能记住他。 “民女遵命。”云安迫于命令抬头,入眼是一张熟悉的脸。 她虽未见过他们南蜀的陛下,但是这张脸同她的晋王哥哥有七分像,剩下三分便是气质上的不同了,太过分明。 她的晋王哥哥为国民守边境,身上存的是干脆利落的豪气。 而居于宫中的陛下像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朝堂之上尔虞我诈,他又怎会是个简单的人呢?或许是偏见吧,哪怕此刻游景的眼中尽显柔色,云安还是觉得他满眼算计。ωww.xSZWω㈧.NēΤ “哎呀!晋王妃!”管事儿的带着一干众人急着寻找云安,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云安,待看到她身旁站着的游景,乌泱泱跪了一大群。 “陛下!” 只闻得游景猛然压低的声音。“你们方才叫她什么?!” 管事儿的及宫人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答道:“回陛下的话,云安小姐是晋王殿下未过门的妻,今日来……”不待管事儿的说完,游景便挥了挥手。 管事儿的有眼力劲儿,不敢继续言语。 “送她们出宫吧。”说罢,便抬起步子要走,宫人们皆是垂头跪在一旁。片刻,待陛下走过他们才敢抬头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敢起身。 云安也跟着起身,腿脚跪的酸麻,方才见宫人们都跪了,她也没忍住又给跪下了。唉!天家威严! “云小姐,咱们走吧。” 待所有人走后,游景又折而复返,面对满目梨白喃喃道:“果然,晚一步就晚了这许多年。”话落,忽觉喉中微甜,气血翻涌而上,他只得掏出手帕掩唇轻咳。 洁白的帕子鲜红一片,游景的手无力的垂下,闭眸轻叹:“罢了,都应该是你的。” 云安甫一回到相府就见阿辽扑着翅膀向她飞来,赤色的羽毛颇为亮丽,落在她肩上却一刻也不老实,从左肩跳到右肩,又飞到云安头上,好大一支凤鸟钗…… 抬手将阿辽拨下来,佯装恼怒:“你别闹!” “啾啾”阿辽十分憋屈,明明能讲话了却要同个小鸟儿般鸣叫,她的万分委屈在云安这儿开闸泄洪,嘤嘤嘤,好不可怜。 云安对一只鸟模样的阿辽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所以当这只小鸟儿依偎在她身边无限亲昵,她总会莫名纵容。缘何如此?云安想了想,大概是小红红长得模样奇特又腻人。 “云安,回来了。”云家大哥照常外出归来时拎一包吃食儿,对着云安一顿调侃,挑起那又粗又浓的眉,揶揄道:“怎么样?嗯?未来的婆婆可还好相与?” 方才温温柔柔笑着的云安低垂了眉眼,唇角一瞬间就垮了下去,却还是对着云家大哥道:“很好的,她们都很好的。”这般说与云家大哥听,也宽慰自个儿。最新网址: 第三十九章 人间苦长情短(二) 最新网址: 云家大哥同自家妹子相处十余年,怎会看不出她那一瞬间的低落,他没有拆穿,只是温柔地拍了拍云安的脑袋,柔声道:“家中有我,一切顺着你的心意来便可,你开心就是最好的。“说着便又拍了拍云安的肩膀,以示安慰。 奈何云家大哥一介粗人,“轻拍”如同“打人”,饶是他放轻了力道,云安还是被拍的连连猛咳,可云家大哥还不知所谓,云安赶忙揣了阿辽远离大哥这千斤重的关怀。 唉!人间的日子还挺长,阿辽心中轻叹。虞渊明明今日约了她去逛人间的庙会,可是久不见人影。唉!又是一声轻叹,阿辽现在是一只会叹气的小鸟儿。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渐渐声至门口,就见小翠儿推门而入。“咦?小红红,你今日怎地起得那么早,往常都是不到饭点不起的吗?”她嬉皮笑脸地开阿辽的玩笑。“哦!是想去庙会吧?” 阿辽觉得小翠儿的笑容将要揭露出她许多心事儿,扭过去鸟脑袋,不理她。 “切,今日小姐要和晋王爷一起,才不会带着你这个小麻烦呢?”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小红闹着玩,快点去服侍小姐起床。”小香儿也走了进来,她们两个总有一个黑脸和白脸。 “好了,知道了……” 又是好一阵儿的收拾,陆陆续续进来许多小丫鬟,还是最属小香儿小翠儿最闹腾。 “咦?小红红是在等人?”过了许久,云安才从室内步出,环佩叮当,满头珠玉,坠下的银饰流苏声声脆响。 歪着鸟脑袋的阿辽看着她,想问“珠玉满头,华服加身,重不重,今日庙会,人群拥挤,她还能同她在拥挤的人群重自由穿梭吗?肯定会很累吧?”阿辽有些心疼这样的云安,可是她一张羽毛铺满的脸是看不出什么情绪的。 不知是不是阿辽盯得久了,云安低着眉兀自道:“小红红也觉得这样很累吧?可是我往后的日子都要如此了。”她是开心的,因为她可以嫁给爱的人,所以这种累自然也算不得什么。 她想同往常一样挠一下阿辽的鸟脑袋,可惜窗沿太低,头又被满头珠玉坠的僵直,身上的华服也是束缚。 阿辽想飞上云安的掌心,身后的嬷嬷挡了她。 “小鸟儿,这可不能乱飞的,一会弄脏了未来王妃的衣裳可就不好了。” 今日是人民的庙会也是皇家祭祀的日子,游方已同云安行过三书六聘之礼,自然也要同皇室的人去庙里祈福,这样热闹的日子总是会有人乏累不堪的。 阿辽站在窗口望着一群人簇拥着云安离去,默默叹了口气。 云安喜欢自由欢闹的生活,但她更喜欢游方,让她选择,永远都是游方,哪怕一条荆棘路,只要游方在那头,云安便会狂奔过去。 “咦~小阿辽又在叹气?”声至就见窗棂前倒挂着一个黑色的身影,墨发倒垂遮了半张脸,嘴角的弧度永远都是半弯的,是虞渊。 晨阳初升,柔和的光透过他的身影细细碎碎的落在屋内。翻身落下,点了点阿辽的脑袋,笑问:“发什么呆呢?”余音绕梁,声渐入耳,阿辽更呆了,道:“想你今天格外好看……” 往常虞渊同阿辽相互问候都是贬低互损,少有这般情况。好在虞渊脸皮厚,自认也是容貌非常,害羞二字倒是不知如何写,只是耳阔飞霞被墨发遮掩,瞧不真切,只要他不说,谁又会知晓呢? “小阿辽原是觊觎本君样貌啊?~”虞渊声调拉得长,有些莫名的蛊惑人心。 阿辽倒也坦荡,自己无意说出的夸赞之言,只是懊恼一下,看到虞渊眉飞色舞地样子,其心事一下子消散了。“大抵我真是觊觎你的……”她现在作为一只鸟儿,声音轻,虞渊开心地忘乎所以,倒也没听到她说的话。 瞧着四下无人,阿辽微微张开了些翅膀,点点莹光从四面而来贴上她的羽毛。 片刻,一只小鸟儿被一位红衣的妙龄女郎取代,坐在窗棂上晃着腿儿。 “可真是憋屈死本殿下了!”阿辽灵力逐渐恢复化了人形,多日来窝在一只鸟壳子里,腿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伸了个懒腰顺道打了个哈欠,她五官极精巧,即便做了打哈欠如此不雅的动作倒也不会太丑,反而显得娇憨可爱。 毛茸茸的羽毛换了柔软的发,虞渊顺手就摸了上去,心中有些遗憾,方才阿辽夸他时,那样不够正式,他自己也不明白又不是求婚嫁娶,想什么正不正式地问题?似乎怕阿辽看出点儿什么,他快速收回了作乱地手。 跳下窗棂,她极顺手地牵起虞渊的手,他有片刻怔愣,忽而笑出了声音,好像今日所有的事情都顺当极了。 阿辽见他盯着两人相牵的手傻乎乎地发笑,便道:“你不是喜欢这样?”尛說Φ紋網 虞渊想起前段时间来人间,他化作小儿形态格外喜欢牵着她,原是他又误会了,心中遗憾好像更深了。 “嗯,我喜欢……”他声音低低地,澄净含光的眸子好像透露出点点委屈。 “你又怎么了?”阿辽心道,别不是上次在人间留的后遗症,虽然她是有些喜欢但……“要不改些时候我带你去找老君瞧瞧?” “瞧什么?”阿辽不明说,他也故作不清楚。 阿辽蹙眉看他一脸认真的询问,不好明说,瞧什么?当然是瞧瞧冥君大人有没有病? “快走了,人间的庙会很短的!”阿辽扯着虞渊像寻常人类般着急奔跑冲出了相府的侧门。 “哇!不愧是人间,都是人啊!”阿辽甫一开门就见人群乌泱泱已经堆到相府门口。“这不才刚开始吗,怎么那么多人?” “这是人间的节日,于我们而言算是凑热闹,但他们很重视。” “我还以为我起的够早了……” “好了,这样热闹的日子该你吃的肯定少不了你。” 蓦然被虞渊戳穿心事,阿辽“嘿嘿”笑了两声,“走了!” 人群太过拥挤,走两步难免碰到他人的肩膀,阿辽扯着虞渊往前冲,而虞渊跟着后面同人连说抱歉。原本都在望着前方的人突然就注意到了这两个郎才女貌的佳人,旁侧的人含着笑偷偷耳语。 “好俊的人啊!”诸如此类,虞渊特别满意的还是那一句。 “他们好般配啊!” 好不容易往前走了些,走到稍稍宽阔的地方慢下步子随着人群缓步走动,回头一看虞渊笑得春风满面。 虞渊瞧见阿辽看来笑得更为灿然,可脸皮是通红的,被衣领遮住的脖颈应该也是红的。虞渊浑身气血翻涌,唯“兴奋”二字可以言表。 “阿辽,你别这样,本君是要误会的……”他低头看着与阿辽相牵的手,声音低沉,听起来好像是漫不经心的调调,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他藏在话中的紧张与期待。 “误会”?阿辽听的云里雾里,可是看到两人牵着的手,一向短根筋的阿辽殿下,蓦然就明白了何谓“误会”。 她心中明白的,这当然不是什么误会。可是她同虞渊长久以往相处的自然的类似“朋友”的氛围突然被戳破,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同虞渊相牵的手松也不是,继续握着也尴尬…… 可是啊,神界的阿辽小殿下素来想问题简单,若是喜欢了,那人就是属于她的,谁也不能夺去,手中的力道加重了些,更是握紧了虞渊的手,不过片刻纠结,决心已然坚定。最新网址: 第四十章人间苦长情短(三) 最新网址: 虞渊方才还是笑着的模样,此刻表情也郑重了几分,从阿辽的角度看,低着头的虞渊,她刚好能看清他颤抖的睫毛下覆盖着眼中翻涌的情绪,虞渊在害羞。 阿辽一眼看得透彻,想着自个要不也害个羞啥的?毕竟都是一起的,咂摸半天也没感觉到“害羞”这种情绪如何表达。 “你若确定,回去我就向天君……” 锣鼓喧天,突然涌动的人群冲散了他们,阿辽没听清虞渊说的话,两人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找不到各自的身影。 人群愈发拥挤,阿辽只得给虞渊留下个传声术,道自个儿在庙会中心等他,也好通过这短暂的分开冲淡那尴尬的氛围。 在阿辽看不到,人群也不会注意的地方,虞渊站在人群中,任由人们从他面前穿过,有些人穿过他的半个身子却没一点儿感觉,好像是直直地穿过空气。 虞渊甚至是有些慌乱的凝结术法,片刻,有人挨着他跑过,被撞了一个踉跄,这才安心。 阿辽随着人群来到庙会最热闹的地方,虽是人群大部分都聚集于此,但地处宽阔,摆摊的小贩绵延至街头。 抬眼一看,六层高塔伫立眼前,好像是云安之前提到过的祭祀的地方,梵音阵阵,这塔倒是灵气极盛。 “一会儿皇家的人就出来了,我们就能瞧见天子了。” “天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们的晋王殿下才是威猛无双。” “切,若不是陛下治国有道,哪来的太平盛世?” “要我说,还是晋王殿下的功劳,若不是他,现在边境还乱着呢?” “那合着都是晋王殿下的功劳?你怎么不说皇位该是他……” “嘶!”争吵的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趁他没说完便七手八脚的捂着他的嘴巴。“说什么呢?大不敬之罪谁能担得起?” 阿辽寻了个阴凉地方听着众人争论不休,心下纳罕:好像人间的百姓更希望晋王去当这万民之主? 南蜀国前一任皇帝在位时,边境也常打仗,内政还十分混乱,内忧外患,同室操戈,兄弟阋墙,那个位置让许多人争得头破血流。 皇帝无法,只得把帝位传给其孙,年仅十五岁的游景。 游景刚即位时边境更乱,连年征战,各国看着南蜀国让一个毛头小儿执政,自然是觉得好欺负的。 当时好在还有年仅二十的游方扛起残破的国土,一点点在各国打出名号。当时前一任皇帝比较满意的就是游方其父与自己最小的儿子游方,或许是出于长幼有序,皇帝对游景的父亲有愧,竟隔代把皇位传给了游景。尛說Φ紋網 现在边境小国都被游方打怕了,虽然不怎么安定,也没怎么起大乱子。可是在游景即位后,边境混乱之时,常年打仗,但南蜀所属的四十九城竟无百姓伤亡,城内外也无乞儿饿殍,反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南蜀国力持续稳步上升,高位上现在的皇帝真的没有一点儿功劳吗? “快看,出来了!” 王的随行军队将塔包围,百级石阶隔开匍匐跪地的百姓,皇室亲眷皆是高昂的头颅看着下面的臣民。 阿辽在游方身边左瞧右瞧也没看到云安,最后才在最边上寻到快要被挤到不见的云安,刚想招手,才想起以人的目力应当是看不清她这边的,旋即把手放下。 冗长的唱礼听得令人烦躁,云安看着下面跪着的百姓,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可是从他们跪拜的姿势看,虔诚又恭敬,他们敬畏着这些掌握生死大权的人,可是上面的皇家子弟的表情心理他们又如何看得清。 “一群贱民,快点让他们散了吧,本世子要好好玩!” “咦!小世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这样的日子要与民同乐才是。” “啊,可是人家的裙子是新做的呢,让这群平民碰坏了可如何是好?” 你看?云安现在就能听得清,对寻常百姓嗤之以鼻的表情她也看得清,她有些不习惯,甚至是害怕未来都要同这样的人属于同一个世界。 掩在宽袖中的手握的死紧,面对这样的场合她还是很紧张的,只微微侧了点头,就看见游方立在齐太妃身旁,眉眼深沉,不见波澜,连一个余光都没分给她。 礼官的唱词还未结束,百姓在台阶下跪了许久。 “咻”,利箭破空而来,刺中礼官手中的锦帛,唱礼声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第二箭刺中了礼官的喉咙。 “啊~!” “有刺客!保护陛下!” 百姓们四散而逃,方才还高傲的宗室子女呼号乱走。 余下的百姓跑的跑,散的散,箭矢袭来的刹那就有大批黑衣人涌入,皆是冲着高阶上的那些达官显贵而去。 方才还谈天论地的宗室子弟再没了高傲模样,尖叫不止,抱头乱窜,护着他们的禁卫军也颇为头疼,生死关头,禁卫军倒也顾不得许多,干脆利落的放倒了一位方才乱嚎的皇家子弟快速遁走。 云安躲在一旁,身边无人围护,想来也算幸事,那些刺客专挑目标大的下手,越是抱团的身边危机越多,一时倒还真没有刺客朝云安这边来。 阿辽看得着急,掌心已凝出术法,正欲施展,突然有人从后面握住了她的手。 “阿辽不要冲动,是人祸,当心伤了凡人。” 转头一看是虞渊,阿辽安下心来,却还是欲言又止,颇为忧心云安那边的情况。“可是……” “放心,有转机。”虞渊答得笃定,眼中总会有让她安心的光,阿辽缓缓放下了手。 箭矢破空猛然向云安的方向袭去,她却因惊吓过度而僵在一旁。 阿辽想也没想掌心的术法已结成向云安飞去,却不料被虞渊截了个正着。 而云安那边倒也无碍,竟有人先阿辽这个神仙一步拉开了云安。 珠玉金冠坠地,滚下层层台阶。 云安完好无损地被人护在怀中,竟是那个方才被人群护在最深处的皇帝——游景! 终于,大批的人围过来护在云安身边,游方姗姗来迟的关怀,戒备地守在云安身边,云安在看到游方的那一刻眼中的光便重新积聚。 “回陛下,刺客已清理完毕,各处也已重新分布禁卫军,您看?” “哼!加强守卫,庙会继续,好生安抚百姓,孤今日就守在这儿,看谁敢在这青天白日里放肆!”游景没有看向任何人,说的话却好像意有所指,围在他身侧的皇室宗亲皆是不敢抬头。 “云相,此事就交由你督办,务必查出今日之事由谁主使!” “臣遵旨!”方才云相和云家长子也在,只是他们骨子里刻着忠君爱国,儿女反而次之,虽忧心却也无法,只能尽忠职守。 “咦?” 隔了很远的地方,阿辽同虞渊观望着云安那边的情况。 “阿辽可是发现了什么?” “那倒没有,只是方才察觉到一种熟悉的灵气,可是一下子就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幻觉?” 虞渊也跟着阿辽向着云安那边看去,道:“幻觉倒是不会,许是哪个神仙路过吧?” 阿辽点了点头道:“那倒也是。”便也不再纠结。 看了看云安那边的乱像,阿辽不禁又发现了些许问题。“你觉得那个游方有没有可能是我父君?” 虞渊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况,道:“那倒未必,若依着你父君的性子看见你娘亲有难,哪怕记忆全失,也会拼命去救的。” “那这样说,方才那个游景……”阿辽又摇了摇头,“可是他身上并无父君的气息?关键的是云安不喜欢他呀!” “那也不一定呀,时间会检验一切。” “呀!”阿辽惊呼。“那如果游景是父君的话,司命的命格谱子岂不写错了?”最新网址: 第四十一章 怕久别离(一) 最新网址: 虞渊笑:“命格谱子可不是司命所写,乃是人的气运依循天道所呈现,司命之能力,只是探寻其中奥妙,并不能直接书写人的命格。” “可是,司命给我看过娘亲这一世的命格,‘此生顺遂,万事称心’,这一世便可重归九重天呢?” “呵呵。”虞渊轻笑,那一双眼睛似是看透了什么。“司命只会给你看你应该知晓的,再多一点儿就算泄露天机了,他要受天罚的。” 虞渊笑罢,不禁又凝起了眉毛,似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依你看,如今天后在人间的命格如何?” 阿辽想了想,道:“虽险象环生,但终能化险为夷。” “你说的也算没错,六万年前天后香消玉殒,留得魂魄,天君按照向极净世求来的法子让天后经九世轮回,世世孤苦,而这最后一世,就是能使你娘亲重归神界的契机。司命同你说的话误导了你,让你以为天后能平安顺遂地度过这一世,他没说这其中艰辛……” “这个司命可真是!”阿辽也不知对司命作何评价,司命没明说,是她自己会错了意,只是不成想,见人总是九分和善的司命竟然也会插科打诨。“那娘亲怎们办?” 虞渊宽慰道:“不是说了有转机,极净世可不会给一个闯不通的法子,况且,天君不也在人间吗?” 她还是有些忧心,父君肯定在人间安排好了,可是总要有个万无一失的法子吧?现在由她先护着娘亲再说。 看她重新展露的笑脸,虞渊也跟着松了口气,有些事他还是藏得深,没敢同阿辽说:天后韶韵的第九世乃是最后一世,若还是不能求个圆满……怕是以后就追寻不到天后灵魂的气息了,到时脱离控制,怕是要魂飞魄散了…… 神仙的生命虽漫长,但终究会有消亡的时候,天罚、灾祸,六界争斗,折在上面的神仙可不少,若是每个神仙仙逝的神仙都能获得重生的机会,掌管众生命格的司命便可窥得先机,早就让他的师傅复生了,只是,天道规矩限制下又怎会那么容易。 “唉~”虞渊轻轻一叹。 “你又怎么了?”阿辽问。 “想司命。”虞渊答。 阿辽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似是有些不满。“你想他干嘛?” “明明可以堪破所有命数,却独独解救不了自个儿,你说他苦不苦?” 阿辽寻了个石阶坐下,随意地晃着双腿。“可是我看他每天都很开心呀?” 虞渊也同她一起坐下,低头不语,片刻,才闻得一声轻叹:“只是看着开心罢了。” 她不懂,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但是司命真的是时常笑着,能温和到人心里,怎会是个不快乐的神仙呢? 虞渊又笑,她知晓,他是在笑她看得浅薄,只听他道:“众生的命格虽是司命掌管,但他只有管理之责,并无控制之权。” “可是,畏生仪不是司命炼出来的吗?” 瞧见虞渊淡淡瞧过来的眼神,阿辽知道了,她又无知了。 “你说的,嗯,也算没错。畏生仪却为司命所造,只不过是上一任司命神君——子非,所创。”六界的气运本是漂泊散乱的,畏生仪把这些气归集统一,让其更为清晰。 现任司命神君—固由,炼出了更重要的东西,熠星折,把人的命格实质化,金银折为吉,赤黑折为凶,而天后韶韵的命格谱子就在赤色的熠星折里,为大凶。 司命之能乃是天道所赋予,不可跳脱而出,若是出了这个界限,便是毁灭…… 神界的九重天上,司命神君盘坐在蒲团之上已然入定,却忽然打了个喷嚏,心下暗笑:不知何人在想他?忽觉袖中微动,一个木头小人从他袖中钻出,一下没站稳“咕噜噜”滚了老远。 司命施了术法截住了木头小人快要滚出门外的身子,将之带入怀中。 木头小人晕乎乎,好似刚睡醒,还顺带伸了个懒腰。“喀哒喀哒”的木头的声音有些沉闷,虽是木头小人,可是那五官活似真的,精致圆润,不似木头的质感,反倒像是皮肤般,可见雕刻之人下了多大功夫,只不过就是只有木头脑袋和圆滚滚的四肢能动,五官也只是摆着好看。 “睡醒了?”司命拍了拍怀中的木头小人儿,似是哄孩子般轻柔,往常神仙见惯了司命不值钱似的笑脸,早就厌倦了,但此时笑着的司命俨然又是另一幅模样看着怀中的木头小人儿,温柔眷恋又含蓄,那是一种极浓厚的感情藏在深处,隐而不发。 “嗯,固由?现在又是过去了多久?”木头小人儿竟然说话了,慵慵懒懒地,刚睡醒的声音。 “很久了,又有两三年了呢?”司命也漫不经心地答着。 “固由,你又逗我,才不过两年,怎么算久呢?”木头小人打了个哈欠,捂着压根儿就张不开的嘴,清醒了还是那懒懒散散地模样,只能听出木头壳子里传出的低沉男声。 司命不知为何委屈上了,“可是师尊,徒儿觉得有些久呢?” 木头壳子里是前任司命神君—子非。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壳子总是要沉睡上一段时间的。”子非欲爬出司命怀中却又被他捞了回来。 “师尊放心,我会让女娲传人返世,再过不久就能让他给你捏个新壳子了。” 子非听了也没有很开心,只是道:“你别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行,壳子不重要。” 司命立马换了副讨好地模样,道:“怎么会呢?徒儿一直谨记师尊教诲呢?” 明明是如此纯良无辜的笑脸,可是子非一点儿都不敢相信。“你若是以非常手段,壳子塑好了我也不会用的。” “知道了师尊,徒儿都记着呢?”子非越训斥他,司命就越开心几分。 他当然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了,但有人会很乐意替他做的,不是吗?况且他是在救人呀? 不知司命想到了什么,牙齿紧咬,脸上再无平日和煦的笑容。 都怪极风,一禅杖打死了他刚寻到的女娲传人,极风的心魔倒是除了,只是可怜他又要等许久才能重塑师尊肉身。 “你又在想什么?”还是懒散的强调,只是多了几分威严。 司命忙换了副表情,乖顺答道:“当然是在想师尊呀!” “你……”子非半晌无话,好像被气着了,挣扎着要从他怀中离开。“你放开我,我要去晒太阳!” “外面太阳大,在徒儿怀里晒。” “你!” “嗯!徒儿在。” …… 人间。 “你怎么不讲了?司命最后又如何了?”阿辽同虞渊坐在一处数着行人闲聊。 “嘘!小点声,本君可不敢大声说,这是个秘密,你附耳过来。” 阿辽倒是听话,好奇心驱使她离虞渊更近了了些,却不知他心中又藏了什么弯弯绕绕,耳朵可疑的染上了薄红。 “司命他啊……养小鬼儿……”尐説φ呅蛧 不敢相信这竟是从虞渊口中说出的话,阿辽快速地抬起头。“若论这个,六界哪有冥君您养的多?” “不过照你先前所说,固由乃是奇才,创出熠星折,心术可能还不正,那岂不是要做什么危害六界的事儿?” 虞渊突然笑得很含蓄:“他不敢的,司命掌众生命格,比任何人都清楚‘因果轮回’,做错的事已然有人代他承过,恰好是不为他自己,为了子非,他不敢。” “那也就是说,子非神君仙逝是他之过?”阿辽虽疑问,心中已然有了结论。 虞渊故意变了脸色唬她,“咦!别瞎说,子非神君可是被养得好好的呢?”末了,虞渊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你别同别人说,这可是不传之秘。” 看着虞渊故作神秘的模样,阿辽不禁笑出了声。司命神君此事却为不传之秘,神界的不传之秘,她从前知道的只是神界前辈们常说的:司命神君在府中偷偷养了个媳妇儿。再细问怕是露出同阿辽此时一样的表情了。 神界默认的,司命府里养的可不止是个媳妇,也是个定心神针呀!最新网址: 第四十二章 怕久别离(二) 最新网址: “虞渊……” “我在,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想问问你是要拉着我跳湖吗?”阿辽颤颤巍巍地问。 此时,阿辽在虞渊背上,手中端了盏花灯,看着已经没过他小腿的湖水…… 虞渊道:“凡人说,越靠近湖中心的花灯,许多愿望越灵验。” “那倒也没必要……”虞渊盯着湖面,眼睛一动不动,极认真,阿辽想要说的话卡了壳。“好吧,那……那你就再往前走些吧。” 阿辽是神仙,原以为学着人类祈福不过是凑热闹,却没想到虞渊会那么认真,大概是真的有特别重要的愿望吧。 “你的愿望该不会是想同我……”永远在一起吧! “阿辽,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虞渊打断了她,有些无奈。 “好了,放吧。” 砖石铺就的河岸很长,虞渊背着阿辽走了有一会儿了,湖水刚好洇透了挽上膝盖的衣服。 “不走了吗?”阿辽好奇,方才还以为虞渊是直奔湖心去的呢? “九九八十一步,按照天道的规矩,这是个圆满的数,吉利,就在这儿放吧。”涉及阿辽,虞渊万事都想做的圆满些,他只是想把他们能在一起的机会无限放大,就如同一个人这一辈拼命做好事,期望来生更好一样。 阿辽不明白,却还是依言放了花灯,轻轻合上眸子,求得一个长久。“好了,可以走了。” “唉!两位千万别想不开呀!” “对呀,有什么事情和家里商量,万万到不了这一步。” …… 岸上的人走走停停,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引得岸上的人纷纷驻足往他们这边看来。 “你看,我就说我们这样像跳湖……”话一出口,似嗔非怪。 “没想到凡人的眼神也那么好。”虞渊足下施力,背着阿辽从水中越出,直直落在人群之外,听得他们阵阵惊呼。 “原是会功夫的。” “兄台好情趣……” 虞渊携着阿辽已经飞远,全然不知有人又会错了意,也没想到凡人脑洞如何之大。 “阿辽,你喜欢人间吗?” 背着阿辽走在街巷,两人惹得路过的众人艳羡,软语轻言,眼中倒映着的是人间的灯火。 “嗯?”阿辽奇怪,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单看他神色倒是极喜欢人间,反问道:“你不也很喜欢人间?” “当然。”他微微抿紧了嘴角,有些郑重道:“人间的风和光都是暖的,又怎么会不喜欢呢?”他垂下的眼睫很巧妙地盖住了眼中那一瞬间的失落。 阿辽却看得真切,对于她来说,人间算是个欢乐场,不过是想或不想,来去倒也自由,她作为神仙想在人间待多久都可以,虞渊却不行,他与人间并不相容…… 看着虞渊倏地沉下去星眸,阿辽不假思索的双手捂在了他的眼上,他怔愣片刻反而朗声大笑,无一点失落之感。 “阿辽这是在安慰我?” 他问了,阿辽却不知该如何答了,慌忙撤开了手,她只是单纯的不想看他难过,要是直接说出口?还怪难为情的。 “阿辽,你是真心喜欢我的吗?”刚才好不容易欢快些的氛围,虞渊的声音好像更沉了些,他单刀直入,问得直白。 明明他的眼睛直视着前方,背上的阿辽一双眼睛有些慌乱。 “我…”阿辽终归是领会了“羞怯”二字是如何让人不善言辞的。 阿辽久久不言,虞渊只是默默地背着她走,果真万事都要问清楚,就怕是空欢喜。 虞渊难过的表情从来都是不明显的,可是阿辽又是那个从来都能看清的,看着虞渊的表情,阿辽比他更难过,她挣扎着从他背上跳下来,干脆利索地把手塞进虞渊掌心,一番折腾,虞渊还没回过神来。 “你有‘共感’之能,你,读一下我的心!”读一下她的心上是不是明晃晃挂‘虞渊’二字,有些话阿辽终归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靠行动让人明了。 愣在那儿的变成了虞渊,阿辽却以为他真心对她失望了,焦急万分地憋红了脸,却还是握着人家的手一字一句道:“我是喜欢你的,虞渊!” “嗯,我已经知道了。”虞渊嘴角挂着很浅的笑,往常他或戏谑,或朗声大笑,从展露过这般含蓄的笑容,好似要把这满心欢喜藏起来,小心眼儿地不想让他人窥去了。 她看看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又看看虞渊,他笑容虽然算是含蓄,眼下卧蚕堆起,衬的眼睛愈发水光潋滟,更是惹得阿辽烧红了整张脸。 “啊!”阿辽迅速抽出自个儿的手,带了虞渊一个踉跄,罪魁祸首却“嘭”的一声,变成了鸟模样… 虞渊再也忍不住地哈哈大笑,阿辽羞得要去啄他,却被虞渊顺势捏住了小翅膀,而后被他双手捧在掌心。“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的你应当也是清楚的。” 她清楚的,一直都很清楚。 再看阿辽躲在自个儿翅膀后面,哪还有方才的嚣张气焰。 他笑得红口白牙分明,惹得阿辽更为羞愤,从他掌心飞出,落在他的乌发之上,有心想把这满头秀丽的发啄出个“鸟窝”来,但瞧着这乌黑的发衬得虞渊面若冠玉,她就有些不舍得了。 这厢快要把虞渊的脑袋盯出个窟窿来,虞渊忙又转了话题。 “小阿辽怎会知晓我能读出人心?” 果然,阿辽听了便放弃了他的脑袋,道:“我以前是不知道的,但我每次想什么,你都能准确地猜出来,这就很奇怪了?” 虞渊能晓天下人心,但其媒介为何?她却是不知晓的,所以才会有她脸皮厚的把手往人家手里塞的那一幕。 “哦?这样啊!” 他摩挲着下巴,故作认真,其实不然,虞渊读心之能承于他的前身朔余,万事万物心绪外放,只要稍加凝神他都能读出,但他还真没用此法读过阿辽所想,只是她何事都摆于面上,实在是太过好猜了…… 虞渊昂首阔步地向前走着,待走到无人之处,几个身形便消失不见,转瞬间又出现在他居住在人间的客栈里。 阿辽利索地从虞渊肩头飞下,落地又变成了一个红衣女郎。 “咦?这客栈好生眼熟,好像我们上次遇到绥绥住的那间?” “凡间的客栈布置得大都相似,况且那已经过了百年。” “你说,涂山绥绥还和李伯云在一起吗?” 虞渊有些叹气道:“时间太久了,估计都入了黄土了。” 化成黄土的肯定是李伯云,涂山绥绥是神,与天同寿,李伯云至多占百年。 “唉!”阿辽也跟着叹气。 虞渊笑道:“一时贪欢,永生追寻不忘,代价太大了!”说是这样说,但是他是认可的。 “你想吃些什么?我去知会楼下的厨房一声。” “我不挑,包子就行。” “你可真会挑,客栈这个时间没有包子,我去街上给你买。” “好啊,你快去吧!” 闻言,虞渊轻轻眯了眼睛,有些不解,只当是阿辽不好意思,想自个儿一个人待着。 瞧着虞渊一步步迈下楼梯,阿辽舒了口气,识海里传来声音。 “阿辽殿下,还在吗?” “我在。”阿辽双指抵在额间,牵出一道流光,是灵讯。 灵讯流光闪动,逐渐物象化,一道身形显现。 “六合帝君!” “他走了?”郁都负手而立现于阿辽眼前。“哼!也就你能指使得了他了!” 她心下有些惶恐,眼角余光偷偷瞧见郁都脸色不郁的模样,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阿辽殿下!” 突然升高的声音令阿辽抬起头。最新网址: 第四十三章 怕久别离(三) 最新网址: “我接下来说的话,请殿下记清楚!”郁都神色凝重。 阿辽不免担忧起是否神界出了什么问题?却见郁都微微侧身,夜明珠的光折射出来,铺了满室,映出躺在床上的青衫男子。 虞渊!两个虞渊! 阿辽心下惊慌,不过郁都很快为她解了惑。 “虞渊分了一魂三魄去了人间,他斩断了同原身的联系,我现在拉不回来他的魂魄,现下他一直沉睡,恐会损伤其余魂魄,除非人间的他魂散,我再将其引回,否则,他回不来。” 她双手颤抖,一魂三魄?怪不得她之前好像看到虞渊的身体虚化,他还骗过了她。“我要怎么做?” 郁都沉声道:“送他回来?” 怎么送,阿辽一概不知,又听郁都继续道:“开传送阵!” 传送阵也能连通两界,类似于通天梯,通天梯乃是由上百位神官灵力所维系,而传送阵倒是不用,传送阵大多是修为高湛的神仙妖魔用来传送自己的,用来传送别人?修为比自己低得倒也还行,只是阿辽现在法力折损大半,虞渊修为比她高,到时他若反抗,她也制不住他,这传送阵不知是否还能开启?尛說Φ紋網 “阿辽殿下可有难事?” 如实说了自身灵力被之前天雷劈折大半的事,却见郁都不甚在意道:“殿下放心,只要是你,他不会反抗。” 只要是她,虞渊便不会反抗,她说什么?虞渊就会做什么! “阿辽,包子买回来了?” 阿辽背对着他,没有直接回话,郁都的身形早已消失,气氛突然有些沉重。 “虞渊,你回去吧。”阿辽低着头轻声道。 “郁都找过你!” 果然,同郁都说的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他,倒不如如实说了。 阿辽转过身,眼眸对上他的,还是那句话。 “虞渊,回去吧!” 看着阿辽快要哭了的表情,他心中软了软,哄道:“你放心,郁都最爱夸大其词,你别信他。” “啪嗒” 泪水落下,应当是听不到什么声音的,可是看着阿辽脸颊上蜿蜒落下的眼泪,他还是在脑中听到了清脆的响声,有种像吞了一整个馒头般的窒息感。 “阿辽,我想陪着你。”虞渊放软了声音,有些像乞求。 他微微向前迈出一步,脚下光华乍起,古老图腾勾勒的圆环映在他的眼中。 传送阵!虞渊只是微微往前倾了身子,就见阿辽有些站不稳,她还是固执的又在传送阵上施了一层法术,而他亦不敢再动,看着传送阵的光袭满了全身。 “阿辽?” “虞渊,我想同你永远在一起。”不为一时的欢愉,只是想稳妥的同他永生在一起。 传送阵的光华散尽,虞渊的身影消失不见,只有尚且冒着热气的包子滚落在地。 阿辽迈着有些虚浮的步子,将地上的包子一一拾起,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还是热的,接着,像是许久没吃过饭似的,大口大口地把包子往嘴里塞。 “啾” 不知何时,包子已被阿辽吃完,她的身形渐渐虚化,变成了小鸟儿。 冥界。 “回来了!”郁都道。 “嗯。”虞渊径直越过郁都走向他躺在榻上的二魂四魄,不消片刻他便睁开了双目,周身萦绕着浓重的戾气,虞渊旋即起身打坐,许久才把身上的戾气收敛干净。 “你大可不必如此,反正是在冥界,不用如此费力压制戾气。” “我不喜欢。”话又平又淡,虞渊惯常扬起的唇角抿成了一条平直的线,摆出一副送客的姿态。 方才便有些生气的郁都更为气愤,广袖一扬,双手负于身后,气冲冲地转身,步子都踏出了一步复又猛然转了回来,脸上厉色积聚,有爆发之势。“你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认清自己的身份?” 身份?他是什么身份?就只因为他是朔余,身牵六界气运,所以他便不是自己了。 “我一直认得清。” 听了虞渊肯定的回答,郁都反而更为生气。“认得清?七万年前你就认不清,现在更甚!我告诉你,魔界封不住,端和回不来,阿辽也不会像七万年前一样爱你!” 郁都说的这些虞渊都是明白的,魔界的确不会一直被封,他守着“至浊”,归来的“至清”也不一定是端和,他一直都很清楚,只是郁都说错了最后一句,七万年前的小雀儿虽万事皆为他所求,但对他也只是敬仰之情,并无爱恋之意,现在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兀自弯唇笑了笑,又挑眉看向郁都。 “你冷静了吗?” 冷静?郁都恍然回神,他自认把所有能戳虞渊心窝子的话都给讲了一遍,见虞渊淡淡的笑容,心头大为恼怒,可是却也清醒了几分,那些话既伤虞渊也伤他。 “端和会回来的,若是戾气重新涌入人间,届时我自有方法阻止,另外,我同阿辽的事情你就不要担心了,到时候给你送请柬。”说到最后,虞渊的表情一改凝重,带了些许关不住的笑意。 听到最后郁都也有些愣神,“你说什么?” “阿辽说她是喜欢我的。”虞渊有些得意地又将方才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况且对你来说算是件好事。” 好事?郁都是没觉得这件事情同他有什么关联,见虞渊的笑容愈发扩大,看着他像是恩赐,他突然就明了了,虞渊所说的好事。 万万年以前,比郁都小个几千岁的朔余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同端和拜了把子,他又一直把端和奉为父君,按理他应该称朔余一声小叔叔,怎么想都有些气人。 端和宽厚,遂了朔余的心愿,同他称兄道弟,念朔余年少,总是操了君父的心,朔余倒也不会大肆宣扬,只是私下占占郁都便宜罢了。 若是虞渊同阿辽结亲,倒是并无辈分之说,但郁都还是要称他一声“姐夫”!哪里是郁都占了便宜,左右都逃不过虞渊。 “罢了,罢了,你若是开心就随你意,若知今日之艰难,你过往是否还会对阿辽施衍思术……” “大概还是会的,本君不愿以恩相胁。” 郁都原本都要甩袖离去了,不知不觉又踱步到虞渊身边,寻了个台阶坐下,因着虞渊现在面色算不得太好看。 “呵呵,你倒是大方,你可别忘了荆泽在瑶池救了她,可是让她还了这六万多年的情。”瞧见虞渊面上失落之色甚重,又继续道:“若非你施衍思术改了她记忆,你因助她飞升而遭天谴的恩岂不比荆泽更甚,更遑论七万年前神魔一役你剖心换她重生……” “生死难料,我不愿让她愧疚。” 郁都斜睨着他“呵呵”冷笑,“你倒是不坑她?” 七万年前的“小雀儿”是阿辽,现在的阿辽亦是七万年前常伴朔余身边的小朱雀。 七万年前,神魔一役,是六界的噩梦,于朔余而言更是痛不欲生,他失了回家的路,为了引渡魔界数十万兵将所生的戾气,甘以其身为引。 六界“至清”堕为“至浊”,他原本能聆讯世间福音也变成了阴暗地狱里的杀伐之声。 可是,朔余同阿辽的故事却在更早之前,再往前数两万年,他同阿辽初遇,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只赤色羽毛的小朱雀怎会被天雷劈成了灰麻雀模样。 延荒山已经几万年没有人来光顾了,始于好奇,朔余把小朱雀拎回了延荒山顶。 延荒山顶灵气积聚,寻常神仙都待不得太久,恐会灵气爆体。 原本朔余想借延荒山顶灵气为小朱雀疗伤,一来二去,小朱雀倒也习惯在延荒待个一时半刻,久而久之,她的修为愈来愈高,在延荒山顶待得时间越来越长,这让几万年空守延荒的八荒帝君动了恻隐之心。最新网址: 第四十四章 朝暮难求(一) 最新网址: 延荒山对小朱雀的修炼多有助益,或许也是天赋异禀,仅仅两万年便修成了上神之身。 “朔余,朔余?” 这两万年清脆的声音常伴耳边,正在饮茶的朔余抬眸看向来人,一身赤红装点,眉眼乌黑,比之旁人更显明亮深邃,不知何故,如杏核般大小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模样。 “何事?” 小朱雀兀自坐在他身旁,拎起茶壶给自个倒了杯茶,甫一入口便皱眉,看着行走坐卧皆端正的朔余,忍着茶的苦涩勉强给咽了下去。“好苦啊!” 在小朱雀心中,朔余是常笑的,温温柔柔,像春风挠人,饶是看惯了,还是觉得她家的朔余君上最为好看。 “朱雀一族要加封战神,我觉得我可以去试试?”小朱雀双目灼灼地看着朔余,眼中满是希冀。 “那有什么好去的,‘战神’不是朱雀一族自己流传的,又不是天道所授,要来有何用,况且你与他们素来不睦,到时受伤怎么办?” “我已是上神,怎会打不过他们?”末了弯起小臂,拍了拍胳膊上软呼呼的肥肉。“我可是很强的!” 小朱雀常用法术,自己的那把剑倒是不常用,又贪食,胳膊上大抵都是肥肉。 朔余笑而不语,端起茶杯轻啜,差点呛了茶。 “你就让我去嘛?胜者奖励一鼎白玉冠呢?”她欲扯他,朔余从善如流的躲了过去。他当是为了什么?原是为了他,看来是不满于他每日戴着的木头发冠,可是他这个可是锁灵冠,摘不得,防止灵气自身灵气太甚把延荒的一众小生灵的修为催化。 “下次吧,朱雀的自封隔千年便有一次,不着急。”朔余安慰她,心中已有思量,他的小朱雀想送他东西,他得给她这个机会,心中琢磨着再造个锁灵戒或镯子什么的,把头上的位置给她空出来。 看朔余拒绝的干脆,小朱雀故作生气,不再纠缠,兀自跑开,留下朔余一个摇头叹气。 “小雀儿。” 小朱雀闷头向前走,听的得有人叫她猛然转过了头,丧气一扫而空。 “月华姐姐?你是要去寻朔余君上吗?” “对呀,该跟你们告别了呢。”受小朱雀感染,往常总是浅笑的月华也同她一般笑眯了眼睛,额间一点朱红衬得面容和善。 “啊?你这么快就要走啊?”延荒鲜少来客,她十分喜爱这个生的好看,气质清雅的仙子姐姐,因而也是十分舍不得。 “神官把我们送来延荒本就是想借此地灵气修炼,好去净化瑶池,我所吸收的灵气已足够充溢,待久了反而无益。” 小朱雀难免失落,扯着人家的袖子不肯撒手。“那,月华姐姐的妹妹呢?也飞升了吗?” 虽有遗憾月华却还是很温柔地摇了摇头。“我们虽是并蒂双生,但是她损了根基,若非借助延荒灵气,怕是都不能修炼。” 一不小心说错了话的小朱雀忙安慰道:“她现在虽不能化形,但是根基已修复,同月华姐姐相见是迟早的事。” “对呀,这样已经很好了。”月华仙子觉得这小朱雀当真有趣,别人喜时,她比别人更开心,别人悲时,她总会安慰。“对了,要走了,送你个小礼物。” 只见她手指轻捻便出现了一瓣粉色莲花,月华将其凝练,缩成了适宜佩戴的大小。“我没什么好送你的,这片莲花可净化戾气,以你修为虽用不到,但还是想送你些东西。” 她把莲花吊坠递给小朱雀,只见她满目欣喜,半分犹豫都没有,一边道谢,一边把吊坠往脖子上套。 “嘿嘿,谢谢月华姐姐,我很喜欢。”又低头看了看垂在胸口的那瓣莲花,笑得更为开心。 “那你先玩着,我去同八荒帝君道别。” “嗯嗯,月华姐姐再见!”见月华已然远去,小朱雀摸着胸口的莲花吊坠心生一计。 延荒山有一层结界,是专门针对她的,朱雀好战,她少时在族中天赋异禀,少不得惹人嫉妒,朱雀族的有些不太喜欢她,以前老是结团欺负她,朔余最近大概是怕她现在自个儿出去跟人打架,故设了层结界。 “哼!上次明明去朱雀族找场子的时候都陪我一起了,现在又要阻止我,让你看看本上神如何破了你这结界。”小朱雀讲话倒是气势汹汹,只见身上莹光闪烁,片刻亮光消散,换去了红色衣裳,如月华仙子般挽了飞仙鬓,面容也同其一样,连眉心的朱红都仿的一模一样。 结界能识别她身上的气息,之前她可不敢利用化形之术,不过方才月华仙子送她的莲花吊坠倒是用上了,刚好可以掩盖她的气息。小朱雀伸出手指,轻轻碰向结界,果真结界形成的光幕向两边退去。“哈哈哈!朔余等我给你带好看的玉冠回来。” 小朱雀拎着自己赢来的白玉冠,一路哼着小曲儿回延荒,想着朱雀族长老漆黑的脸色更开心了…… 距离延荒不远的地方灵光大盛,伴随着戾气冲天而起。 有神?小朱雀赶忙又化形成了月华,生怕遇到熟人向朔余告状,手中召出神倚剑冲了过去。 在延荒脚下欺负神仙,当他们延荒神少好欺负吗? 她一剑劈向正围成一堆的魔族,受到攻击的他们纷纷转身,攻击直直逼向小朱雀。 “你们这群不守信用的东西!”朱雀又挥一剑,方才受她一击的魔族众人顷刻便化为齑粉。 “喂!你没事吧?”小朱雀一身赤红衣裳顶着月华仙子的脸立在半空中俯视方才被魔族围困的男子。 男子拍了拍身上的泥灰,向朱雀道:“小仙荆泽。敢问仙子名讳?来日必有重谢!” 小朱雀目光凝重望着远处,戾气积聚浓厚,似有冲破天际之势。“你去神界报信,魔族突破封印,让他们早做部署!”说罢便迅速飞入延荒结界,不见了踪迹,荆泽手中还握着她方才颈间坠落的莲花吊坠…… “朔余!” 一路飞跃至延荒山顶,朔余站在屋外,一身青衫格外鲜明,好像是专门等她,老远就冲着她招了招手。wWW.xszWω㈧.йêt “小雀儿,我要下山了…” 声音很轻,她听得很清楚,每一个字都值得她细细琢磨,她快步走过去飞扑在朔余怀中。“朔余?你会活着对吗?”他久久未答,只是一遍遍抚着她的头发。 延荒外的异动朔余肯定是可以感知到的,延荒山连接天地,身为延荒的神,朔余肩负着抵御魔族妖邪入侵九重天的使命。小朱雀从未怀疑过朔余的修为,只是魔界之人百万,朔余以己之身如何保证戾气不侵袭人间…… “本君可聆讯世音,小雀儿有什么有什么愿望吗?本君可帮你实现。” 她从他怀里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定定的看着他,道:“愿君上平安喜乐,永世无忧!”从他的沉默中她就知道,他实现不了她的愿望,所以还是需要她自己去守护她所期望的。 延荒山外,戾气陡然加重,天兵未至,魔族先到! 朔余同小朱雀一同出了延荒山,山脚下数以百万计的魔兵乌压压绵延至十里,为首的是魔君,身披鳞甲,手握太刀直指朔余。 “八荒帝君?呵呵,从前是端和,现在竟然换成你了么?神界那群人只会躲在你们身后吗?”言语辛辣,嘲讽之意甚重,说着手掌抚向剑刃,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蜿蜒,不消片刻又尽数被吸收不见。“本座这把刀需要神的血来开刃,不知此刀是否有荣幸一饮八荒帝君的热血?” “你是何人?竟敢对帝君不敬!” “杀伐之神,巍朗。”神界从前的,真正的战神! 魔君巍朗,是神!叛逃神界的杀伐之神!最新网址: 第四十五章 朝暮难求(三) 最新网址: “哈哈!本座已经快要忘了自己是神了,难为你们还记得。”说罢,太刀剑刃泛着寒光掠到朔余眼前,小朱雀被朔余推开老远。 小朱雀召出神倚剑,欲上前帮忙,山脚下的魔族蓄势待发,为了不让朔余分心,她只得孤身杀下。 一个人再强总有自顾不暇的时候,她身上已落下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原本鲜艳的红衣已被染成了暗色,分不清是她的血还是别人的。 又是一道剑光落下,是方才站在魔君身后的人,招招直劈要害,她也发了狠,一剑一剑皆是要往别人脑袋上、心窝子上砍。 终是力有不逮,魔族众多,手中剑被打落,兵器的冷意已袭上脖颈,却无疼痛。红衣飘落她面前又向四周散去,为她杀出一片喘息之地。 “丫头,把剑拿好!”朱雀族长老随手把剑丢给她,少有的眼神落在她的伤口上,她再未对她说什么,只是对向魔族的招式更加凌厉。 朱雀一族人丁零落,不过十一个,却在百万魔众中杀出一条血路,终是撑到了神界支援,可是他们的热血已尽数凉尽…… 神魔一战,魔君魂散,其躯壳被封延荒,神魔两界死伤无数,戾气积聚欲冲破人界,朔余散灵重新封印魔界,修补人界,仅存一点儿灵气却是剖出了自己心与已经凉透了的小朱雀放在一处凝成一枚灵珠交给了当时还未成为天君的旻非。 而八荒帝君坠入冥界,点点碎魂游荡在黄泉,到底是天道厚待他,不过九百年他又重获修为。 天道厚待他,所以他一入神界就见着了他的小朱雀,她趴在天门口的树上,迷迷糊糊地看着他。她不记得他,所以他告诉了她一个新的名字—虞渊。 可是又想想天道也算是苛待他的,明明他守了九百年为一个重逢,可是不过十几年的时间,他就要亲手把这些毁掉。 他为阿辽挡了飞升之劫,阿辽本就是重生之神,为天道不容,他怕她躲不过,没想到他也扛不住。 神魔之战他算是受了魂飞魄散之痛,九百年来他躲在冥界,舍了神身,一点一点重新修补魂魄,好不容易可以体面的去见一见他的小阿辽,可是,造化弄人! 阿辽哭着闹着,他虽不忍心,但生死难料,他还是使用衍思术洗了她的记忆,十三年相守化作一缕尘烟消散。衍思术,无可解,除掉的记忆没了就是没了,他的小阿辽再也不会记得这十三年了..... 再见阿辽时,已是三万年后了,她也已是别人未婚的妻,他不太懂那种情感,只是想着若是阿辽能以那种眼神看他,怕是再死上几次也甘愿,后来他懂了,小朱雀的那种感情分不了第二份,所以他只能自甘咽下晚了这几万年的悔…… 人间,阿辽照旧窝在窗台边上,看着院中海棠沉默极了。 不过两月,门口的海棠就只剩光秃秃的枝桠了,神界的海棠一直都开着,原来不开花的海棠这般丑。 “小红红,你又怎么了?别老是像小姐一样愁眉苦脸的。”不知小香如何从一张毛茸茸的鸟脸上看出情绪的,但是云安近日倒真是不怎么开心。 “小香。”那边小翠又匆忙忙小跑过来。 得,两个小啰嗦,阿辽实在招架不住她们两个同时出现,双翅一振便飞离窗台落在了院子中的海棠树上。 屋内的小香小翠不知又是哪句话不合,又吵吵嚷嚷起来,直到云安皱着眉从里间出来。 两人立马噤声,云安面色不好,到底不是对着她们的,没一会儿两个人又说着俏皮话逗云安开心,体恤她们苦心,云安还是微微弯了唇角。 她这一笑,反而病气外泄,脸色又白上几分。 阿辽虽远,闻得她的心音空洞缓慢,有些担忧,云安作为天后韶韵时被魔族重创心脉而亡,转生这几世竟然还是拖累她到人世间。 “啾啾!”阿辽立在光秃秃的树杈上,一点赤红在枯败的树上格外鲜明。 云安被她吸引了去,看她在树枝上左蹦右跳的滑稽模样,终是从心而发出一抹笑容。 好不容易将云安逗得开心,小香小翠也跟着放了心,只是这心还没完全放下,云安突然猛咳,小香小翠近来见惯了这般,有条不紊的一个递水,一个拍背。 忧思多愁总是会伤及心脉肺腑,云安先天有亏,更甚。 短短两个月,晋王游方同云安的婚约便有了变数。 就在几天前,齐太妃向陛下请旨,退了晋王和云安的婚约,游方也在,他没阻止。 齐太妃不喜欢云安,她一直都知道,只是没想到连缓和的机会都不给她。 长街上马蹄车轮声渐近,而后止于大门口。 门外匆匆走来两人,云相和云家长子。见云安立于门口,短短几天,她身形越发清减,身为其父的云相摇了摇头,又如何不心疼呢? “父亲。” 云相从宫中而归,是去谈晋王同她的退婚事宜。云安没问,只是待父亲落座之后,倒了杯茶。 月余前,庙会刺杀一案还未查出幕后之人,云安体谅父亲辛劳,怎敢因自个儿的事儿害他心累。 “安儿?” “父亲放心,此事已定,我不会再去多想。”怕父亲更为忧心,云安只好道:“我约了林月去丞星湖游玩。” 听罢,云相和云家长子神色各异。云相想阻止,却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由头。此去宫中,不止解了云安和晋王的婚约,还听闻齐太妃亲自给晋王定了门亲事,是正一品的林将军之妹,林月。 怕云相阻止她,云安匆匆出了相府。 她手中握着一块澄澈通透的玉佩,在这炎夏透进掌中丝丝凉意。 待云安走后,云相依旧愁眉不展。 “父亲现在可以放心了,之前不敢查的,我们现在可以放手去查。” 云相站起身子,常年伏案劳作,不满五十的身形有些佝偻。“怎么查,那可是齐太妃,晋王之母,先皇在世时把他当做继位人培养,哪怕我们能撇清关系,可是又何尝不会牵连其他人。” 两朝元老的云相能力出众,再难的案子都能查得一清二楚,丞相之位并不是白来的,据庙会刺杀一事,已有月余,还未有进展,不是没能力查,而是涉及前朝皇位之争,不敢查。 庙会刺杀,那些刺客皆是训练有素,对庙中地形太过清楚,若非常伴皇室之人左右,常入皇庙,又如何能在逃窜之时精准地找寻到密道,这是一群皇家护卫,却并没有登记在册,是只有陛下才能召动的暗卫。 但是,陛下又怎会派人刺杀自个儿,先皇在世时曾给晋王殿下留过一批暗卫,新皇继位,理应把这批人交出。ωww.xSZWω㈧.NēΤ 先皇亲信,两朝元老的云相,虽不能辨出那批刺客身上虽被烙铁熨平的印记,但是这批暗卫曾由他接手培养,又如何不能辨出呢?最新网址: 第四十六章 或守或收 最新网址: 云安出相府后所乘马车并未去林府,也没有直接去丞星湖,而是去向皇宫的方向。 下了马车,长长的宫道让她拖着病弱的身子走得艰难。 小香小翠跟在后面,欲伸手扶她,云安摆了摆手,挺直了脊背,只是走得更慢了。 阿辽飞在空中,一会儿又落在云安肩上,柔滑的羽毛蹭了蹭她的脸颊。 她微微顿了一步,稍稍逗小红玩了一下,又缓步往前走。 行至宫门口,守卫拦了云安,她出示了始终紧握在手中的玉佩,守卫放行。 一路顺利通行,领路的宫人闷头往前走,身后擦身而过的人窃窃私语,说得什么?无非就是她被退婚所带来的的羞辱,皇室所退婚的女子,又如何能再嫁他人?身后之言有怜惜又有嘲笑,云安都无暇顾及。 前些年边境总是打仗,晋王许多年没归京都,齐太妃对其想念的很,年纪到了也并未正式迁府出宫,宫内一直都有其宫室。 宫人带云安来到晋王居处,人未至,先闻声。里面传出阵阵悦耳的笑声,寻常人又怎会被允许在晋王宫中如此欢笑。手中的玉佩饶是用丝绢,也依旧有些硌手,云安有些后悔直接来这边了。 门内的宫人把门拉开,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云安的眼睛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游方和林月。 林月手持弓箭,而游方在她身后指导,“咻”,羽箭钉入前面的靶子。 方才入宫的路上,她听到的不止是她被退婚的流言蜚语,还有晋王游方另结姻亲的喜事。她不太信,可是心中忐忑,父亲在她临行前的欲言又止和眼前情景又让她不得不信。 林月像只欢快的小鸟儿绕在游方身边,而他眉眼带笑,纵容着她。她不似小女儿家的忸怩,大大方方,缠着他,想问什么问什么。 游方没有拒绝,一一回答,都是一些云安从未听过的。 “兄长说,我若是男子定是要守家国平天下的,只是可惜..” “你虽为女子,有此想法也是难得。”游方面上挂着欣赏的笑容,微微侧身看到刚刚入门的云安,笑容僵在脸上。 “小云儿?” “云姐姐!”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地方一下没了声音。 云安坦然一笑,跨入门内,走到游方面前。 “宫中所传,可是真的?” 他不语,已然是默认了。 “晋王殿下。”她拿出被丝绢裹得严实的玉佩。“我来归还殿下的东西。” 她把东西递给游方,他双手依旧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怒气,满眼的不可置信。 纤弱的手把玉佩扣上游方的腰间,从今天起,她再也不能靠他这般近了。 云安转身,毫不犹豫。 “你就不能再等等?”游方在她身后喊道。 等什么?等他说服齐太妃,再重结姻亲吗? 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闻言另一只脚也跨过门槛后站定,转头,没有一点儿埋怨之意,如今反倒释然了,只是眼中含泪微笑道:“不了,太久了。” 太久了?一句话止住了游方想要追上去的脚步,他同云安确定心意短短两个月,前些年呢?那个被规矩束缚的小姑娘,明里暗里向他透露的情意,他又怎会不懂?只是他故作不知。 云安拖着病弱的身子倒是跑得飞快,小香小翠差一点儿追不上她。没跑一会儿,便胸口剧痛难忍,倚着墙面缓缓蹲下,不至于跌倒摔得太难看。 阿辽一直守在她身边,也不敢乱飞乱叫。她从前从没觉得当神仙有多好,现下想动用灵气为云安解除苦痛,可是丹田中空,一丝灵气也无,阿辽有些丧气,只好支起自个儿的鸟翅膀为云安挡下这夏日烈阳。 头顶上又投下一大片阴影,把阿辽和云安遮了个严实。 抬起鸟脑袋一看,扑棱开翅膀就要咬人,这不是那个负心汉吗?可是失了灵力的阿辽与人间寻常鸟儿没什么两样,那个人一个挥手就把她拨到一边。 阿辽气急,没去注意那人的衣饰同方才院中的游方是两个模样,细密金线绣成的金龙盘桓在衣袍之上。 离得稍稍远些的小香小翠同一堆人跪的整齐,低着头不敢言语。 回过神来,阿辽才发现这人不是游方,是游景! 离得近了,单看五官他同游方是十分相似的,只是神态气度皆判若两人,若是再细看,五官也不像了,相较游方好像更为柔和。 游景弯腰抱起地上的云安,大步向前面走去,对身后人道:“让太医院的人来!”尛說Φ紋網 云安被安置在一间偏殿,太医诊治过后道:“云小姐先天有亏,心气郁结,又情绪太过激荡,只能温养。” 太医走后,有人端了药送来,他人不敢进殿,只有阿辽守着云安,可是它一只小鸟儿又实在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好在游景端着药碗一勺勺把药喂给云安。 一碗药见了底,阿辽见云安还没醒,不由得有些着急。“啾啾……” 游景瞪了阿辽一眼,不知为何,她慌忙噤声,回过神来又觉不应该,欲要以更凶恶的眼神瞪回去,可是,她那一双圆乎乎的小眼睛实在又不能让凡人看出什么情绪。 “你不是人间的小鸟儿吧?”游景放下手中药碗,问道。 阿辽一愣,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朱雀?”见阿辽依旧凶巴巴地支着鸟翅膀,又道:“这么丑的,不像人间的东西。” 阿辽虽然生气,但是得他照顾云安,默默忍了。“啾啾~”你丑,你全家都丑! “朱雀是上古神兽,听说精血心肺或有奇效?”游景睨着阿辽,有些吓人。 她这下倒没有生气,反而认真了,若是她的心肺能救治云安,她是十分愿意的,只是,神赠与人东西,福泽太重,现在身为人的云安承受不来。 见阿辽的收了张牙舞爪的模样,游景伸出手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鸟脑袋。 阿辽作势又要咬人,只听他道:“你同云安关系这般好,若是以你性命救了她,她怕是要恨我的。” 这人对云安倒是一片赤诚,阿辽思来想去,到底除了父君还有谁会对娘亲这般好,可是左瞧右瞧,游景身上都没有父君身上的灵气。 天君旻非是大神仙,在人间怎会一点儿灵气不留呢? 不觉离得游景近了些,阿辽抬着鸟脑袋上下打量,游景依旧一副想拿她入药的表情。 得!怎么看都不像父君。 躺着的云安眼皮轻颤,阿辽和游景皆是一动。 阿辽飞扑到床上,而游景则是快步后退。 “啾啾!” 在略显急切的鸟鸣声中,云安终于抬起了沉重的眼皮,小红像是久未见她般,对着她亲昵无限。她起身下床,不免好奇这是何处,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门,多少是有点奢华了,她大概还是在宫里的。 “云小姐。”身边一个宫女来到云安身边低首施礼。 云安向她看来,前些时候倒是在陛下身边见过,心中了然,又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再无他人。 “陛下呢?”这会儿缓了神,她依稀记得她晕倒前有人走到了她身边,五爪金龙绣样的衣服不会有第二个人再穿了。 宫女神色有些为难,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去讲,总不能说,方才云小姐一醒,陛下就慌慌张张地了吧? 云安会错了意,以为不该问,只好又道:“臣女谢过陛下了!”说罢便要盈盈拜下,忽闻得殿中有人轻咳,宫女连忙止了云安快要落地的膝盖。 阿辽耳朵尖,四下搜寻方才出声的人,立在殿中的这些人都不是,那就是… 猛地一抬头,梁上的游景还没来得及藏身被阿辽抓了个正着。最新网址: 第四十七章 诛心(一) 最新网址: 游景忙双眼怒睁,作出恐吓的表情,谁料地上的小朱雀扑腾地更欢了。 “小红?你又怎么了?”阿辽飞到云安肩膀上,叫个不停,示意她往上看。 云安大概也是同小红待久了,竟然能懂一只鸟的意思,欲要抬头,游景身边的总管匆匆走来,面露惊慌。 “云小姐,回吧!” “那云安谢过陛下,臣女告退。”云安退出殿门,梁上的人也松了口气,旋即从梁上翻身跃下。 “陛下!” “王总管,多谢你帮孤打掩护。” “陛下,太医说了,让您少动用内力。” “孤没用内力,说起来你可能不信,孤是靠意志力…” 王总管遍布沟壑的脸上,有些扭曲。 “陛下既然喜欢,又为何不见呢?” 游景的身子晃了晃,向王总管伸出手。 王总管熟练地递给他一方洁净的帕子。 “咳咳”鲜血在帕子上洇开。 “她怕是不太想看到我这样一张脸的…” 王总管不由得悲从心起,替游景难过。 “陛下!” “嘘!王总管你别叫了,孤没病死就要被你吵死了!” 闻言,王总管立即收了那副悲苦表情,小声道:“陛下今日还喝药吗?” “药石罔效,算了吧……” 游景踱步至门口,王总管亦步亦趋地跟着,微凉的风吹到眼前,差点带出眼泪。 游方和林月的婚事齐太妃曾向游景求过赐婚的圣旨,林月是林将军胞妹,他深知齐太妃心思,所以他回绝了,但也不会去阻止。他虽然是这个国家的王,但曾经也允诺过晋王叔不会干涉他的婚事,国事都这般忙了,他哪还有这个心思。 可是,想到云安,又觉得怜惜,她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游方并不适合她,他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能不能看她喜结姻亲,平安顺遂的过完这一生。 立在门口吹了许久凉风的游景忽然开口吩咐:“去端药吧。”他若是能多活些时日就好了… 云安回了相府,一行人都十分担忧她,高堂之上,她的父亲好像坐了很久,见她回来便扶着腰站了起来,没有指责没有安慰,只温言道:“回来了。” “哥哥还买了你最爱的烧鹅,晚饭多吃点儿?”云家长子溜到云安面前,轻轻拍了拍自家妹妹的脑袋。 两月前,听闻晋王殿下要归京,云安便什么也不顾了,近两月来,几乎每日茹素,为得就是能把最好的自己摆在他面前,可是现在,再也不需要了。 “嗯!” 见云安略有放松的表情,云家哥哥又道:“不过也要少吃点,不然今年可没多余的钱给你裁衣裳了。” 云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罢眼角却带了点点水光,她手忙脚乱的擦着,却越擦越多,眼泪不受控制流了满脸。 “你别哭啊!”云家哥哥慌得不行,眼看父亲就要拎着拐杖过来了。 “唉~放心吧,你吃的再胖爹都会省钱给你裁衣裳的。”不知安慰的话是否起了效果,她扑进父亲的怀里,终于嚎啕大哭。 “父亲,我不想嫁人了。” 云相无奈,不知如何回答,笨拙地用袖子给她抹掉脸上的泪花。“不嫁就不嫁吧,爹养得起。” 云家哥哥道:“啊?那我的老婆本岂不是要让你吃光?” 云相手中的拐杖又蠢蠢欲动,“儿媳没见一个影子,整天惦记你那点老婆本。”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是揍起儿子来还是十分利索的,云家哥哥被追着满院子跑,云安幸灾乐祸,笑的开心,忽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了。 “小安,你真没良心!”云家哥哥不知从哪里薅来一把树叶子尽数散在了云安身上,看着云安身上挂着的枯叶,云家哥哥边跑边笑,冲着云相,十分得意。“哈哈...你打我,我就打你女儿!” 又过了月余,一切都已成定局。 宫中的齐太妃下了懿旨,说是晋王同林将军胞妹林月两情相悦,特给二人赐婚。 有人欢喜有人愁。 云相府中,云安躺在椅子里晒太阳,听闻此“喜讯”,她面上并无太大波澜,只是腮边垂着泪滴晶莹刺眼。 “小姐,太晒了,回屋吧?”小香差点没咬了舌头,此时太阳已西下,何来“晒”? 云安摇摇头,视线顺着小红的身影落在枯败的海棠树上。“海棠娇弱,我以为长成那般枝繁叶茂便不会枯死了。” 如同她与游方的爱情,只是未及枝繁叶茂便折于幼枝,说到底是她不想等,他不够爱罢了。 “你们不用担心我。”她同游方只是徒留感伤,再听到有关他的喜讯,也不再会要死要活的伤心。 突然想起了什么,云安问道:“父亲和哥哥呢?” “听侍卫好像去宫里汇报前两个月的案子了。” “好吧,好久没一起吃饭了,让厨房做些好吃的来,等父亲和哥哥回来。” “好嘞!”小香小翠看云安不再耽于悲伤,欢欢喜喜地领了命令。 夕阳的最后一丝暖光消失,久不闻小香小翠吵闹,凉夜吹来的恰到好处的柔风,云安渐渐瞌上了双眼。 阿辽确认云安已经熟睡,化了人形,快步走进室内拎出一件薄衫为云安盖在身上。 “小姐!” 隔老远就能听见她们两个的声音,吓得阿辽“嘭”地一声又化作了小鸟儿,同时又气恼她们两个太过声大,瞧云安只是皱了皱眉便又安然睡去,才放了心。 天已经彻底黑透了,云安在一阵有规律的响动中睁开了双眼。 眼前一片漆黑,一阵没由来的心慌爬上心头。“小香,小翠!” “小香!小翠!” “小姐!来了!”小香挂了灯,厅里一片光亮,云安心中的不安却愈发被放大。 “前厅出了什么事儿?” 小香小翠吞吞吐吐,恰好这时阿辽飞了过来。 “小红,前厅够乱了,你还乱跑!” “前厅到底出什么事了?” 鞋子都来不及穿,云安越过她们匆匆跑出去,心中的恐惧太过,瓦砾硌在脚上竟没觉得疼。 前厅的院子里,以晋王游方为首,斧钺兵甲列成两排,火把投出的红光映上墙壁,像极了要吞人魂魄的地狱。 云相及一干人等压着跪在地上。 “云相,本王再问你,认不认罪?” 游方手持利剑,指向的不是云相,而是匍匐在地,满身血污的云家长子。 云家哥哥啐了一口血沫,咬牙道:“没下大狱,案子没审,晋王殿下是要动私刑逼我们认吗?”剑尖逼近他的咽喉,他依旧正气凛然,目光逼人,不见分毫退缩。 “只要你们认了皇庙刺杀一案,本王保你们不死。” “晋王殿下啊!”一直沉默不言的云相叹了口气,垂暮老人勉强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敲在心上。 “‘爱民之君,忠君之臣’。先帝在位时,最希望你们兄弟能如此,做君王也罢,做臣子也好,可是身为皇室中人,又如何不对权力痴迷呢?先皇不仅没看到你们几位兄弟和睦,反倒是人人觊觎他的位子,竟然还勾结外邦。皇长子逝后,先皇是属意您来做这至尊之位的....“ “呵!”“丞相大人是糊涂了吗?现在南蜀的王位上坐的可不是本王,父王也曾给我许诺过,若是我收复边境,他就把皇位传给我,你看啊,他食言了!”封住丞相府的都是晋王亲信,他今日说的大逆不道的话半句都不会传出去。最新网址: 第四十八章 诛心(二) 最新网址: “殿下,您错了!” “错?本王怎会错?” “不!殿下,争夺皇位之时,您不在京都,三皇子勾结外邦,先皇不得已才把皇位传给了皇长孙,若非如此,南蜀怕是要换个‘姓’了!”云相说话奇快,满脸通红。“先皇在时,边境之国连年交恶,多年战争,人力财力早已支撑不起那么大的南蜀,所以三皇子能轻易串通外贼,南蜀已经要亡了,先皇不愿做亡国君,不愿在史书上留下耻辱,更不愿让他最喜爱的儿子做亡国君,所以才……” “云相真是为南蜀操碎了心,您这番话又能起到什么作用呢?”话落,被绑着的云家长子被压倒在地,晋王一只脚踩上他的脸,而后迅速手持长剑直直贯穿其肩膀。“丞相要想清楚,清名重要还是命重要?” 云相欲再言,游方见状,手中长剑从血肉里抽出来,瞅着脚下匍匐的年轻男子,似在思量接下来要刺哪个部位,才能最令人痛不欲生。握着剑柄的手转了转,然后当背劈下,锋利的剑刃刮着骨头,搅在血肉里。 惨叫压抑在血红的唇齿间,痛之所至,云家长子颈上青筋暴起,往日形象不再,口中鲜血混着泥土沾了满脸,至此,也没呼一声痛,气节半分不失。 “哥哥!” 云安骇于此场面,僵在原地,从后面到前厅,距离不远,一路她跌跌撞撞,跑乱了发,长裙迤地,活脱脱一个凄惨的幽灵。 看着那个她曾经放在心中最明亮地方的人,长剑从她至亲之人身上抽出,溅上那人依旧冷凝的脸上,鲜血蜿蜒的长剑直指向她。 “云相,还要考虑吗?” 云相叹了口气,死心般,闭目不语。 游方见此,收了剑,踱步过去。“云相清正忠义,是要舍了这一家人,陪您赴死吗?” 闻言,云相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殿下啊,为人子女者,孝为先,您这点做得够好了,然,老朽为人父母,怎会让子女受人唾骂,此罪!本相不认!” 泣血言语仍在耳边,未入鞘的长剑已沾满了云相热血。 云家长子被压在地上,目眦欲裂,望着以死证清白的父亲的尸首,除却悲愤怒吼什么都做不了。 围着云家长子的士兵,见云相身亡,纷纷举起手中刀枪长矛对准了他。 “住手!”见此状况,游方也颇为惊讶,但人的言语,怎会比想杀人的心快呢? 兵器的冷光落下,血肉模糊一片,怒吼不再,连痛呼都来不及,一条鲜活的生命折于剑下。 云安怔怔愣在原地,不过片刻,至亲之人再也没了声息,极端的愤恨涌上心头,面对身穿甲胄的士兵和游方,一介文弱女子,抛了恐惧和爱意,手中只有一枚银簪便要冲上前。 小香小翠冲前拦着她,而此时她已被恨意冲昏了头脑。 “齐太妃有令,云相为皇庙刺杀案主谋,愧对陛下信任,自戕身亡!其余反抗者,杀无赦!” 屋檐上突然出现的士兵手持弓箭,蓄势待发。 游方踹倒了传话的人。“怎么回事?” “太妃说怕您念旧情,不舍得,所以派老奴来…” “混账!”话落,又是一条人命折于剑下。 屋檐上的人见状,手中的弦纷纷绷紧。 “停手!” 游方身边的人突然围在他身边,药粉往他脸上飞去。“你们!好大的胆子…” “咻!”乱箭射向院中. 云安失魂般地要往前冲,直到拦在她身前的小香小翠喷出口中涌出鲜血,软软地倒下去,才唤回她一丝神志,小翠含着满口的鲜血,用尽最后一口气,让她“快跑”! 箭雨迎面而来,怎么能跑得了呢? 她瞪着鲜红的眼睛,把那些犯下恶行的人一个个记在脑海里,她做鬼也不回放过这些人! “咻咻……”数百只羽箭迎面而来,云安安然地闭上眼睛,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变成恶鬼找那些仇人算账了。 “咻咻咻……”箭矢破开空气的声音不断,却无一落在云安身上。 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微微张开眼睛,入目的却是一张半人半鸟的脸庞。 “小红?” 强行破开天罚对她的灵力的禁锢,阿辽那张红羽未化尽的脸旁使得云安认出了她。 “轰隆!”漆黑的夜空中,惊起一道闪电,瞬间点亮整个夜空,骤又黑暗。 阿辽银牙紧咬,死死护着云安。“该死,天罚怎么来得这么快!” 数千只羽箭直冲面门,阿辽架起的灵力罩隐隐裂开细缝。 “咔嚓”灵力罩碎了个干净,一支羽箭穿过阿辽肩膀,带着血钉在地面上。 云安看着那沾着鲜血的羽箭,神色仓皇,从地上爬起来,而后又跌在阿辽身边。“小红?” 重新支起灵力罩将两人护在里面,看到云安惨白的脸色,眼神失了焦距,盯着她的伤口,满面惊恐,颤抖着手想把她身上的伤口堵上。 “小红,小红,你不能…不能…”不能再有人死了。尐説φ呅蛧 云安声音嘶哑至极,纤白的手指染满鲜血,满地的血迹,没有一滴是她的,骤失至亲的痛苦,无能的愤恨涌上心头,心力交瘁。“哇”地一口鲜血喷出。云安直挺挺地躺倒在地面上,她终是什么都做不了。 凡人瞧不见,阿辽看到自云安身体里涌出的血色精气,一点点消散。 人生三魂七魄,神也同样拥有,天后韶韵因魂魄受损,降于人间凡人躯壳疗愈魂魄。 极净世同天君旻非定下九世约定,修补韶韵魂魄,此乃最后一世,若是魂魄未完全修复,韶韵便会消失在天地间,哪怕是作为天君的旻非也不能再违背此天道。 心魄受损!云安若是损及心魄,怕是她的娘亲这一世回不了九重天。 趁墙上众人搭弓的间隙,阿辽扑到云安身前,她的灵力已经不足以再支起灵力罩了,看着墙头上满脸冷漠机械般执行命令的凡人,她虽愤恨,却也不能对凡人做什么。 密密麻麻的箭矢铺天盖地而来,阿辽抱起云安往屋内躲去。 阿辽无计可施,只得寄希望于凡间的这些掌权者。 可是,闹出那么大动静,这么半天竟未引起这条街治安官的注意。阿辽猛然想起,方才带兵来的是南蜀的晋王殿下,要杀云相一家的是齐太妃,又有谁敢管呢? “呵!”小小一个人间,竟这般复杂。 “咻”一支羽箭穿过窗户,钉在脚边,竹门木窗压根儿挡不住外头的攻势,她一个神仙竟被逼到如此地步。 外面箭雨不断,阿辽不由哂笑:“多大仇啊,若非本殿下是神仙,不得成刺猬?” 凡人之心到底复杂,只听外边人呼和一声。“停!” 刚松了口气,鼻端忽然闻到松油的味道。 “放火!” “呵!凡人真是谨慎呢?”屋内温度骤升,阿辽倒是不怕火,可是云安正在昏迷,她一个凡人,怕是熬不住,可是外面的人还在虎视眈眈,若是现在出去,怕是要成筛子。 火光中,阿辽半张羽化的面容有些骇人,一口银牙紧咬,恨不得把屋中这些成簇的箭矢扬出去,将门外的一干人等射个透心凉。她只是想了想,黑夜中轰隆隆的巨响,天雷滚滚,压在头顶上随时要劈下。 “呵呵…”阿辽凉凉一笑,转了念头,奈何她身为神仙,总不该和凡人计较。 房梁在愈来愈盛的火势下摇摇欲坠,阿辽担忧地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云安,她倒是无碍,凡火就算烧她个一天也不能损她分毫,只是云安,光是大火焚烧的烟气就能将她熏死,一簇小火苗跳上云安的衣裳,阿辽手忙脚乱的给扑了,她灵力已经枯竭,再架不起灵力罩,火势紧紧把她们逼到角落。 “轰”地一声,她连忙抱紧云安,房顶陡然豁开个大洞。最新网址: 第四十九章 荆棘 最新网址: 察觉到有旁人的气息,阿辽猛地抬头,戒备地看向来人。 游景! 同一张脸,没有方才想置人于死地的凶恶。 游景看到阿辽的面庞只稍稍愣了一下,看到云安身上的血迹,蓦地变了神色,好似要吃人。 阿辽在这凡人面前缩了缩翅膀,不知惧意何来。 “把她给我,我能护她出去!” 她多少有些犹豫,外面箭雨已停,可是分明还有人守在外面,这人与方才戕害云安全家的人又是血亲,阿辽不敢信,可是想到皇宫里,游景对云安的担忧爱护不似作假… “咔嚓”一道天雷落下,劈倒了半边房屋,瞬间升起的火焰竟然没伤到游景半分,只见他身上尚未隐去的金光。 怔愣间,云安已被游景夺去护在怀里。 阿辽没去同他抢夺云安,只道:“请一定护好她!” 言罢,游景便抱着云安快速抽身而去。 看着游景远去的背影,阿辽似是松了口气,遥遥跪拜。 在头顶上积聚已久的天雷轰然落下,她实在没力气躲,总归都是要挨劈,躲不躲都一样。 临到眼前的天雷被人一挡,就瞧见一袭黑衣的虞渊含着笑,眼眸半弯,喜笑颜开的看着她。 “嘿!小阿辽,本君回来了。” 阿辽也跟着笑了,在漫天的火光中,虞渊环着她随意的躲避着天雷。 大概见了虞渊,哪怕是正被天雷追着劈,倒也轻松,玩笑道:“我大概上辈子得欠了天道不少东西,这辈子老是被它追着劈。” “天道是太讲理,你屡屡逆天而行,唉!”虞渊话说的直白,却并无怪责之意,只是笑着叹气。 她也觉得自个儿活到现在算是运气太好,“嘿嘿”一笑,分外满意。 到底是阿辽引来的天雷,她比虞渊更能感知到天雷何时落下,稍稍恢复了些灵力,阿辽离了虞渊怀抱,飞身迎上。 却被虞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在天雷落下时,生生替她挡了。 眼中瞬间盈满的泪水使得阿辽看不清他,她只得咬着牙,皱着眉,似是痛极。 “小阿辽,就当给本君个英雄救美的机会吧。” 阿辽闻言,眼中包着的泪水陡然破碎,顺着脸颊落下。 “哪有抢来的‘英雄救美’。” 天雷大概发现没有劈到该劈的人,带着怒意,可劲儿在两人头顶上积聚,似是想发个大招,虞渊忙把阿辽护在怀中,但她却挣扎一番脱了他的庇护。 “阿辽别闹!” 她把手放在虞渊手中,身后翅膀张开,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站在一起。 天雷带着万顷怒意对两人当头劈下,临到两人头顶时堪堪转了个弯儿,避开了!?小說中文網 原本已经有些破落的房子被天雷劈成了碎砖木屑。 “咦?” 阿辽收起了灵力罩,好奇道:“怎么回事?” 九重天上,司命立在畏生仪前,眉眼间挂着和善笑意,抬手从中召出一本黑色折子,掂量了一下折子的厚度,眼中精光闪动。 “咦?云安的生命线延长了?”木头小人从司命的前襟探出一个脑袋,费力地抬头只能看到司命的下颌线。“你又使了什么法子?” “师尊误会我了,这可不是我做的。”司命低头对上木头小人的审视眼神,无奈叹了口气,解释道:“咱们的阿辽殿下可是很希望天后能早日回归神界的。” 木头小人还是不信,“你是不是同阿辽殿下说了什么?” “我没说什么,阿辽殿下从熠星折上看到的,天后韶韵的最后一世可是平安顺遂的。” 木头小人跳出来落到司命的肩膀上,盯着他手中黑色的熠星折瞧。“你是不是没告诉殿下这黑色的折子代表什么?” 熠星折有吉凶之别,红折为吉,黑折为凶。云安的这本折子为黑,大凶,原本只是薄薄一层就能道尽此生,可是现在熠星折约有两寸厚,木头小人更加怀疑地看着司命。 司命老老实实地道:“阿辽殿下既已得出结论,我也不好多说什么的。” 单看云安少时,却为平安顺遂。父亲慈爱,兄长疼宠,生在丞相府中,富贵荣华更是不用说,阿辽所看到的只是这些。 可是,一遭家变,至亲惨死,而杀人的却是她心仪之人,血海深仇压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身上,她的后半生注定不好过。 “若非是阿辽殿下,云安家变这次,寿数就该尽了。” 司命“呵呵”冷笑道:“极净世能给出什么好法子,让一个魂散之人重回神界,一个不小心天后这点好不容易收回来的魂魄都保不住。” 木头小人道:“万物皆有定数,极净世不会做有违天道的事,但既同天君有九世约定,想来会有机缘。” 而那个“机缘”在司命有意无意间,可以是阿辽…… 想到此处,木头小人扒着司命的衣襟,望进他的眼睛。“你早就算到了?” 司命不答,把他从肩膀上托下来,眼神温柔。 “那阿辽殿下被天雷劈下人间可与你有关?”见他不说话,木头小人多少有些怀疑。 他微微摇头道:“师尊冤枉徒儿了,天罚之事与我无关!” 木头小人眼中多了几分审视,突然抓住了司命言语中的漏洞。“那明誓石破,引来天罚后你可动过神界的屏障?” 司命又不讲话了,木头小人望进他的眼底,他眼神略微闪躲了一下,而后抬起一只手摩挲了一下鼻端。 阿辽着急去破明誓石是司命没料到的,但是他却有打算换个和缓的法子把阿辽诓骗至人间,明誓石破,天罚来得突然,又刚好给了司命可乘之机,他只是稍稍削弱了神界的屏障,天雷贯穿神界,至于阿辽恰巧被云安所救,他也确实动了手脚。 见他如此,木头小人已有定论。 “天君已经去了人间,为何还要把阿辽殿下送到天后身边?” “天君去人间的时候封印了自己的法力,又困在人类的壳子里不能苏醒,天后这个命格绝非人力可撼动,只有经常不走寻常路的阿辽殿下最合适。”司命顿了一下,被勾起往事,定定地看着木头小人,方才安下心来。“此为万全之法。” “有些事你再怎么算,皆会有变数,从前的事都过去了。”木头小人抬起木制的胳膊,似是想安慰一下司命,但是看着自己这个木头壳子不免有些哀叹。 “师尊放心,以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了。” 云安的命格有变数,这个‘变数’不是阿辽,或许会有其他人,但是人间除了天君,便是阿辽能不顾一切想让天后韶韵回归神界。 作为神,阿辽性格多少有些跳脱了,做某些事时,常凭自个儿心愿,不会顾及太多规则,常常都是天罚来了,才觉自己做出格儿了。 眼看着劈到眼前的天罚转个了弯儿,阿辽不免好奇,毕竟她这算是干预了人间事,天道要罚她,她也是服气的,当然,不挨天雷劈那就更好了。 阿辽围着虞渊左右观察,末了,拉起虞渊的手又仔细瞧了瞧,白皙纤长,并无伤口,阿辽放了心,手却放在人家手里,迟迟不肯撒开。 两人相顾无言,到底有些尴尬。 “难不成本殿下近来运气好,钻了天道的空子?”阿辽多少有些疑惑,继而有些张狂地笑了几声,破开这莫名的气氛。 虞渊垂眸看着她,附和道:“大概吧?应当是觉得小阿辽一路艰辛,天道特意给你放了个水。最新网址: 第五十章 那些年 最新网址: 阿辽喜笑颜开:“哈哈!我觉得也是!”话落,阿辽抬头对上虞渊眼眸,温柔至极,还有一些别的情绪翻腾,她看不太懂,却莫名心疼。 她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虞渊眼中情绪,是隔了七万年的想念和恐惧,一朝得偿所愿,怕失去又怕不真实,他又怎么能压抑住这过分深沉的爱意? “轰隆隆”又是几声,只是寻常雷声,阿辽还是吓得往虞渊身边缩了缩,虞渊自然而然地挡在她的面前。 她转头看向虞渊,半张脸红羽覆盖,另外半张沾了不少烟灰,对着虞渊笑得格外灿烂,颇有些劫后余生的意味儿。 看着护在她身边的人,阿辽极放心,一直提着的一口气便松了下去,忽觉头晕目眩,而后失了力气向后倒去,虞渊顺势接住了阿辽,扶稳她。 “我送你回神界!” “可是…” 知阿辽在忧心什么,虞渊安慰道:“你放心,人间有天君在,天后会平安的。” “可是,父君好像被缚在了凡人身上?”阿辽担心的不无道理,极净世素来守天道正则,不讲情面,虽给了天后九世修补魂魄的机会,但其途艰难,若是神仙可轻而易举破出其规则,那也真是太简单了吧? “身为天君自是不能以原身入凡尘,若是以魂魄之态依附于人身,极净世是查不出什么的。” 查不出什么?便也无理由去干涉。简而言之,极净世大概是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阿辽!” 阿辽突然捂着头,脑海中思绪翻涌,头痛欲裂。 虞渊看着阿辽羽化的肩膀,一道道裂纹从心口蔓延,逐渐化成一株植物形状,衍思草! 她已然昏死过去,眉头紧蹙,口中喃喃:“我愿意的...” 衍思草这个东西,只有一株,在天君旻非手中,那衍思草的印记为何会出现在阿辽身上? 衍思草同衍思术一样,都可改人记忆,但衍思草与之不同,有可逆性,假以时日,较大的灵力波动,被消除的记忆迟早会反噬,就如同阿辽现在这般,衍思草的印记蔓延半个肩膀,往日旧伤疤便也会显现。 明明七万年前,他与阿辽再次相遇,只是清除了她同他在冥界的记忆,是留下一些身影在她记忆里,为何全然消失不见,再见他时同陌生人般,如今看来都有了答案。 阿辽半张脸埋在他的胸口,额上冷汗混着眼角泪水簌簌而下。 究竟发生了什么?天君为何要改阿辽的记忆。旻非同韶韵皆待阿辽如亲生,究竟是什么不得已的缘由..... 手掌紧紧握上阿辽的双手,入得其梦,知得其思。 阿辽梦中场景竟然是七万年前,她不过五千岁之时: 天君不知是被魔族蛊惑还是真的想要借阿辽的炎火之心救活韶韵,竟真的手持短刃走向阿辽。 她甘愿舍身救天后是一回事,看着天君死寂的眼神紧紧攫住她,真的要亲手杀她又是另一回事。她是愿意以自己性命换天后性命的,所以她稳着浑身冰凉的身子,看着天君把那柄短刃刺入胸口,新鲜带着热度的血液像水一样流出,她整个身子止不住的颤抖,除了害怕,再也想不到其他。 再然后,她睁开眼睛,浑然不知身处何处,只听茉兮告诉她“娘亲逝了”,抱着她哭得惨烈。 存在阿辽记忆中的是,她以朱雀的生命力与之交换,灵力不支,没救成天后。 旻非用衍思草删去了她的部分记忆。 “阿辽殿下什么时候醒?” “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你怎么那么没用!” 单单听这声音便觉说话者有万分不耐烦。 阿辽脑中昏昏沉沉,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满口苦意,而后一丝酸甜在口中散开。 “你那糖都放多久了,还给她吃?” 洛小仙单手捏上阿辽两颊,在她因痛意张开嘴巴时投进一颗黑漆漆的药丸。 而后,镜潼又眼疾手快地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来放在阿辽口中。 “咳咳…”“咳咳…” 药丸和糖粒都不算太大,但是一个昏睡的人还是能噎着的。 阿辽脸色涨红,一阵猛咳,直接给噎醒了… 一个圆乎乎的脸凑到阿辽眼前,大眼睛中满是欢喜。 身上陡然加上的重量差点儿让阿辽喘不过来气。“镜潼…” 洛小仙单手把镜潼拎下去,“小胖子,你都要把她压死了!” 梦中苦痛被两人这一闹,全都搅和散了,笑着坐起来给镜潼抚平衣裳的褶皱。 “虞渊呢?” “大神仙来了,冥王在前厅见他。”镜潼张开双臂比划了一下。 “狗屁大神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洛小仙倒还是对神仙嗤之以鼻。 镜潼挠了挠头发,面上惶惶,不敢接话,显然是对这位神仙有些畏惧。 “是郁都帝君吧。” 小镜潼使劲点了点头。 看着镜潼用头发裹起的两只小角,两边各起了一个小包子随着她点头动作摇摇晃晃,万分可爱。 阿辽在袖中摸索,掏出许多零散物件。 “丁零” 小铃铛声音清脆,一对发绳两端各系着几个,叮当作响。 镜潼眼中瞬间亮了一个度,手忙伸过去,又缩了回去,小心翼翼道:“这是给我的吗?” 阿辽点头,给她系在发包下面,镜潼欢快的摇了几下脑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哦!”“还有这些!” “哇!这是什么?” “嗯?好像是拨浪鼓。” “那个呢?” “风车。” “你们好了没?难不成把人间的杂货店都搬来吗?” 两人热热闹闹的分东西,全然忘了洛小仙。 阿辽“嘿嘿”一笑,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攥在手中,“这是给你的。” 听到自己也有礼物,洛小仙不禁愣了一下。 手掌张开,一件方方正正的物什舒展开来。 “这是什么?” 洛小仙皱着眉拿起阿辽手中的物件,一片红色薄纱,上有一朵金线勾出的彼岸花。 “面纱。” “那是带在脸上的?” 阿辽点头,就见洛小仙在脸上左右比划,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阴沉。 “你送我这花里胡哨的东西做甚?” 她也皱着眉头想了下,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衬你…” “扭扭捏捏,欲盖弥彰。”他皱着眉,眉间红砂更是亮眼。 “好吧,是我想的不周到,你还我吧。”阿辽欲伸手拿过来,不料洛小仙往后撤了一步,脸色更黑了。 “神仙做成你这样也太抠了,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说罢,便把手中面纱塞进了袖中。 “配你挺好看的。”阿辽顺道给了洛小仙一个台阶下。 只听他轻哼一声,便也作罢了。 阿辽买的这些小物件倒也真没觉得他们会都喜欢,只是想着合适,至于为何会觉得红纱绣花的面纱适合洛小仙?她还真的说不出来,大概就是觉得他时常又羞又恼,像个娇滴滴的姑娘家… 想到此处,阿辽没忍住,笑了出来。 好像知道阿辽心中所想,看的洛小仙直想打她。 她忙打哈哈道:“您是冥界最绝富贵花,六界第一华贵!”末了还给他比了个赞的手势。 这话自然是让洛小仙比较受用,手边扬起肩上的头发,甩起一个极大的弧度,瞬间又有了那种鼻子朝天的骄傲气势。 “殿下为何总是受伤?”镜潼歪着脑袋,发包上的小铃铛叮当作响。 阿辽笑:“哪有总是?” 洛小仙总是不甘被冷落,出言讥讽道:“哼!总是与天道作对,当然要碰个头破血流。” 她倒不觉得恼怒,总觉洛小仙那话里的讽刺不是对着自己的。 镜潼趴在阿辽手边,毛茸茸的脑袋转向洛小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又转头向着阿辽,细声细气道:“殿下不要理他。” 阿辽不禁失笑,摸上镜潼那颗左右摇摆小脑袋。 “你还没说,为什么觉得我总是受伤。”最新网址: 第五十一章 想不起来的 最新网址: 阿辽来冥界,统共不过两次,上次虽也受了伤,但同她们在一起时都是活蹦乱跳的。 镜潼低下眼皮,讲话嗫嚅:“就是…就是…” 瞧着她飞快转动的眼珠儿,阿辽愈发有些好奇。“你是不是还在其他地方见过我?” 本是觉得好玩,阿辽不免想逗逗镜潼,见她支支吾吾,阿辽更想知道了。 镜潼捂着自己脑袋顶上的发包,有些懊恼,盯着她的眼神着实迫人,她也十分想让殿下知道,末了,心中一横,道:“通渺镜…” “通渺镜?” 观细入微,是为通渺。 这通渺镜可观六界诸事,最主要的是它能追溯往事,包括别人极力隐匿的事,通渺镜能使之暴露在本质,毫无秘密可言,但相应的,窥探他人秘密自然也是要付出点什么的。 “通渺镜是虞渊封了五成法力所炼,他想看什么都可以,但也偏偏是他,这通渺镜反而成了鸡肋。” 洛小仙说话惯常如此,夹枪带棒,暗含嘲讽,他们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说通渺镜鸡肋多少有些不太合适。 抬头看向洛小仙,阿辽满脸不解。只看他叹了口气,说话的方式竟有些不像他。 “虞渊说,他想看看人间,再看看你。” 话一出口,镜潼突然眼泪汪汪。 洛小仙只是陈述虞渊的话,当时镜潼他们就在他身边,“看看人间”几经停顿,才吐出那句“想看看她”。 洛小仙道:“这是他的原话。” 看着谁?阿辽木在一旁,虞渊是想看看她的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小镜潼既然说“总是”,想必是很久了吧? 很快,洛小仙就为她解了惑。 “很早之前的事情我不太清楚,但是通渺镜中所映,是你少时之事,那时你同虞渊是一起的,但这两万年观你行事,像是把他忘了一干二净……你莫把他这份情看得太轻。” 不是两万年前,也不是五万年前,虞渊说,他们很早就认识了,七万年么? 一瞬间,阿辽都不敢去想。 他说他养了她十三年,他总是玩笑般的说着,竟也是真的。 她总以为他是故作凄惨模样,却不知那副轻松玩笑的姿态背后满是心酸,他只是想让她记起那短短的十三年啊。 这几万年,她笑着闹着,痛着哭着全都通过通渺镜落在了他眼中,他既然那么喜欢她,想必也常会为她伤神。 “早知道就多开心些了。” 通渺镜下,阿辽半跪冥府的屋檐之上,红裙铺开。 洛小仙说,通渺镜是虞渊融了五分法力的宝器,只有他本人才能启用,但阿辽也可以,因着冥府清心殿的结界只对阿辽无用,想是不知何缘故,虞渊所设结界能为阿辽轻易破除。 所以,当阿辽将灵力融入到通渺镜中,几乎不受阻碍的,一帧帧画面映入眼中。 镜潼陪在她身后,不敢上前,挑出这些事儿的洛小仙早跑了个没影儿。 “殿下?” 长久的沉寂,无人应答。 通渺镜中,阿辽看到了那被她遗忘的十三年,原来她千岁时便已认识了虞渊。 神界大门,海棠树下,一袭黑衣的虞渊和树上百无聊赖的阿辽,他抬眸浅笑,愣住的却是阿辽…… 神界衣着多素净,唯有一个阿辽着浓艳赤红,在一众神仙堆里,十分跳脱。 许是看够了神界单调乏味的颜色,乍一看浓墨厚涂般的黑色,不免被抓住了眼。 他弯唇浅笑,若如春风,那一双眼睛映着神界的乾元圣光,比神界的神仙还像神仙。 他轻轻开了口,阿辽为美色所误,没听清,只答一句,“好”。 千岁时的阿辽看呆了眼,双眸发涩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不知是故意还是怎地,她顺着微微起的风滚下了海棠树…… 他站在那儿,不知伸手,在阿辽以为要摔落在地上时,同他抱了满怀,对上他的眼睛,里面满满当当都是她的影子…… “你要同我回家吗?” 他又问了一句,唇形与上一句并无多大出入。 看着这张俊秀温柔的面庞,阿辽想都没想就点了头。 这十三年,他陪她走过冥界的每一条路,她总是在前,欢声笑语落入他的耳中,皆是笑意盈盈的面孔。 只是,十三年何其之快。 阿辽同他讲“想回神界”,虞渊没说什么,只是笑着点头,而后只听阿辽又道:“我同我父君和娘亲说明情况,再回来,一直在这儿陪着你可好?” 她看着虞渊微微睁大了眼睛,而后垂了眸子,弯唇浅笑,却像是在哭,声音沙哑道:“好呀。” 再后来天劫加身,阿辽也没想到作为神界人的头一次飞升,天雷竟然来得那么狠,只是最后她被护着,毫发无损。虞渊一身黑衣破破烂烂,阿辽想抱他,却自他身体穿过,她看着虞渊一点点从手指到肩头变得透明,而后消散。 他抚着阿辽额间,将这些记忆一点一点随着他的消失而抹去…… 一片绿色竹林映入眼中,而后一团黑灰色的毛团子一起出现在通渺镜中,阿辽还要再看,那些画面倏地消失了。 “阿辽……” 虞渊叹了口气,把阿辽环在怀里。 阿辽掩着面,鼻尖酸涩,哽咽道:“你为什么…总是做这些让人…心疼的事儿……” 两人在屋檐之上,他抱着她,没人言语,过了许久,虞渊感觉怀中一沉,阿辽倚在他的怀中沉沉睡去。 他抱起阿辽飞身落下地面,凝视着她的脸,又是一声叹气。 “既然她都已经知道那‘十三年’,你为何不把七万年前或是更早之前的事情一并告诉她?” 郁都跟在虞渊身后,絮絮叨叨,小镜潼畏畏缩缩也跟在一旁。 虞渊没理他,走进清心殿,郁都欲跟着进去,可门口的结界将他挡在门外,气得他猛一甩袖,远远跟着的小镜潼又是好一顿战战兢兢。Www.XSZWω8.ΝΕt 把熟睡的阿辽轻轻放在榻上,为她理了理发丝,像阿辽这样神仙不会冷,虞渊还是为她幻化出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为了她能睡得好些还将她脚上的红缎小鞋褪了放在地上,一切安顿好才从从屋内走出。 门外的郁都急得乱转,期间把本就害怕他的镜潼也给吓跑了,他在天界便是这样,端着一张冷面,近身者死的姿态,饶是他那双桃花眸再好看,也是没有人敢瞧的。 郁都双目直瞪向虞渊,欲要探个究竟。 虞渊本不欲同他多言,瞧他模样,不究其根本,怕不会轻易罢休。 “过去的记忆知道的越多对她而言反而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她记着了你的恩情,或许会待你更好!” 闻言,他瞧了郁都一眼,而后又垂下眼皮苦笑。“你看,连你都觉得从前种种是‘恩情’,那她呢?荆泽救她一命,她还了几万年,换回了一个遍体鳞伤……”虞渊闭上眼睛,声音微微颤抖。“可是,我不愿意,更怕她是因为所谓的‘恩情’…喜欢我……” “可是你刨心换她重生,真的一点儿都不让她知道。” 转头看向门内,虞渊只道:“是她先救活了我的……” 想到七万年前,郁都常年冷着的一张脸稍稍缓和了一点,半天才道:“抱歉……”而后在虞渊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继续道:“若是知道你会无聊,我该早些回延荒的。” 虞渊却笑了,多少有些促狭,盯着他道:“我确实无聊。” 在郁都心中,不管是朔余还是虞渊都不会直白的言明心中所想,恨不得让人拐十八个弯去猜,乍一听如此简单直白的言语倒是微微愣住了,只是还没待他心中那一点儿愧疚浮在面上,只听他继续道:“亏得你离了延荒,不然我也不会无聊到想去延荒山脚下闲逛,更不会遇到阿辽。”说到阿辽,虞渊的声调不免有些藏不住温柔。 郁都的表情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十分难看。 半晌,猛一甩他那宽袖,消失在冥界。最新网址: 第五十二章 谓之喜欢 最新网址: 待郁都走了许久,好像真的没有要折回来的意思,虞渊长舒了一口气,转身进了室内。 阿辽躺在榻上,被子一半儿盖在她身上一半掉在地上,露出红缎鞋面和大半个身子。 虞渊蹙眉看了一会儿,自个儿只是站在了一边,低眉不知思索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悠悠转醒,睁开有些微红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虞渊。 见阿辽醒了,虞渊收了幻化出的被子。 她跟着坐起来,好像许久未见他般,眼睛一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怎么了?本君脸上是有花吗?” 似乎刚刚回神,阿辽猛地低下头,吸了下鼻子。片刻抬起头,眼眶有些微微的红,冲着他傻乎乎的笑。 “可不是吗?冥君大人真的是六界最好看的了。” 作为虞渊和加上朔余,他存于世间不知有几十万年了,除了阿辽少不更事时,鲜少见到她这般,娇娇软软的模样。所以,他一下子愣住了,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可是又不知该如何。 两双眼睛对望,迟迟没人说话,倒也不觉尴尬,气氛旖旎。 还是自恃脸皮厚度非常的阿辽道:“哈哈,同你开玩笑呢。” 她话一出口,虞渊就觉好像心脏掉下了无底洞,诚然他并无那种会热切跳动的心脏,但胸中滞涩,对阿辽的话非常失望,他并不希望她是在开玩笑。 片刻,他轻轻点头,道了声:“嗯。”听不出喜怒,只是嘴角眉眼间常挂的笑意没了。 落在阿辽眼中,自然是觉得有些慌,脑中“虞渊生气了怎么破”?想起往常看的话本子,有关夫妻和平相处之道,得出结论,大致就是“哄”、“说点实在的”、“好听的、夸人的”,诸如此类。 奈何书中场面同现实有明显差距,阿辽嗫嚅半天,终是没说出话本子里那些臊人的话。只是她干坐半天,不说些什么也不合适,她两厢纠结,脑子就容易不够用。 只见她猛地跳下榻,离虞渊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她拉着他的手,他连后退的机会都没有,自然,他也是十分不想的。 “我就是…就是…想说…” 他俩离得近极了,虞渊那双清亮微微透着点光的眼眸映出阿辽粉面桃腮的模样,她突然又不好意思了。 可是清心殿门外,虞渊同郁都帝君说的话她听到一些。 是了,方才虞渊定然也是瞧见了她脚上的鞋子,他既然不说,她就不问,但是她想让虞渊知道一件事…… “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 她用很大的力气,才发出如此细小微弱的声音,带了点儿颤抖。 说罢,阿辽双臂紧紧环在虞渊腰间,闷头扑在他怀中。 虞渊久久没有回应,可是血液激动地流淌,似乎带起了脉搏,连胸口空荡荡的地方都被填满了。 果然,她不太会说话,连些好听的词都不会用,她有些懊悔,恨不得夺门而去,说一句“羞死人了”来挽回一下自己矜持的品格?可是她又舍不得放开虞渊。 他不说话,阿辽就紧紧抱着他,就只当他害羞,她若是死缠烂打,虞渊铁定会从了她。 诚然,阿辽对自己的定位不太准确,但对虞渊还是吃的死死的。 许久,耳畔微养,阿辽抬头看向虞渊,他把她微乱的发丝别在耳后,眸中不是他对平常人的戏谑的笑,是那种温柔溢满,带着点儿欣喜慰叹,让人不禁心疼。 虞渊道:“我也一直都是喜欢你的,也是很喜欢,很喜欢的。” 听到如此笃定的回答,阿辽很欢喜,方才整理好的发丝无风自动,飘飘扬扬,若是原身,她大概是要表演个“朱雀亮翅”的。 如此温情旖旎的气氛,饶是阿辽脸皮厚,也是会不好意思的,她忙松开了手,离了虞渊的怀抱,支支吾吾:“我,我先,回神界,到时再来……”陪你…… 话一出口,阿辽猛然抬头看向虞渊,果然他变了脸色,方才将要抚上她鬓发的手僵硬的落下。 曾几何时,她说过相似的话,“她回神界看看,再回来”,是真心要永远陪着他的,可是天不随人愿,那句话后,她忘了一个“十三年”,忘了一个眉眼唇角常带笑意的虞渊。 这句话像梦魇,同以前的话重叠,他们恐惧着,怕这样的事情再重演。 “虞渊。”阿辽双手覆在虞渊有些凉的手上,安抚般地轻轻摩挲。 通渺镜中的一幕幕于虞渊而言都是切肤之痛,阿辽也会心痛,只是衍思术清除的记忆是不可恢复的,对于那“十三年”,与其说是为忘记的这些事痛苦,倒不如说是惋惜、遗憾,而她更多的是为虞渊而心痛。 虞渊的手一直都是冰凉的,怎么也捂不热,这是因为不是血肉塑的躯壳, 通渺镜中,阿辽看得明白,那个“十三年”,虞渊为她挡下雷劫,又施衍思术,其实早已魂散。 她不知,他走了多艰辛的路,一点点将残破的魂魄积聚,修补,再变成这样一个好的虞渊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阿辽有些固执的想把虞渊的手暖热,可是,只要她的手一离开,他的温度再度恢复如常,像化开的冰水,冷冰冰的。 头顶上传来笑意,像从胸腔里发出的,多少有些沉闷。 “阿辽啊……”虞渊声音也低,带着点叹息,而后他空出的一只手抚上阿辽的脑袋顶。 “啪嗒” 冥界湿凉的风冷不掉那一滴泪水,甚至有些炙热的从虞渊手背上传递到空荡荡的胸口。 骄傲矜贵,神界的阿辽殿下是真的不常常露出如此脆弱难过的表情,她抬头看虞渊,好像带了些委屈,替虞渊委屈。 她不想让任何人蚕食虞渊的魂灵,连她都不行。 “阿辽,我能跟你一起回神界了吧。” 她抬头看虞渊,他漆黑的眸子里泛着光,微微的弯着带起眼下的卧蚕,唇角笑意暧昧不明。 她恍然明了,还没等她做出反应,只听他道:“这算不算‘回门’?” 一山更比一山高,脸皮厚度以冥王大人为顶点,大抵就是如此。 在虞渊的多番撩拨下,终是阿辽先红了脸,方才憋着的一口气泄了个干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眼泪顺着弯起的眼角流下,她又笑又哭,不知是要先害羞还是要敲打虞渊一番撒气,两厢纠结下,她迟迟不动,一边擦眼泪,一边笑着说:“好啊。” “但是你是上门女婿。”阿辽在心中默道。 阿辽回神界,不光因为天道所限,人间无污浊戾气,神仙并不能在人间久待,而且是为了天后,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但严格来说两界时间又是同步的,神界同人界相距何其遥远,神仙能施法术瞬间转到人间,但是人间此时也同施术之人一样快速变换的,“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便不能如此简单计算了,或许再回到人间是几十年之后了…… 但,天梯是唯一连通六界,通过天梯才不会影响两界之间的时间秩序。 神界 茉兮接到阿辽的灵讯,自然是无比期待的等着她的阿姐。她将阿辽的流火殿精心收拾了一番,便同郁都百无聊赖的坐在一起。 其实不管修炼灵力还是戾气,一个小法术自然就能将这许久未住人的流火殿清理干净,只是太简单了,反倒失去了许多乐趣。 只是,从小有爹疼阿姐宠的茉兮是做不来这些的,郁都帝君还是偷偷施了些法术的。 “阿姐怎么还不回来?莫不是又遇上了‘拦路虎’?”茉兮两手托腮,百无聊赖,郁都陪她一起坐于台阶之上,轻轻蹙眉,隐隐有生气之势。 她自然不去管这些,生气就生呗,反正都习惯了,郁都又不会拿她怎么样。最新网址: 第五十三章 淤泥底的花儿 最新网址: 刚入到神界,阿辽就莫名打了个冷颤儿,想着近来她在人间所为,神界一众必然都是知晓的,免不得要被暗地里念叨一番的。 拉着虞渊走了一条鲜少有神仙路过的小道,匆匆穿过,她又不太敢施瞬移术,怕一些神仙感知到她。毕竟吧,天道之外的事她常犯,天雷也常劈她,她又不能不躲,这么些年吧,攒了不少债。 心下默念,不要遇到老君等仙众,毕竟这些个老神仙待她极好,一来二去,少时闯了祸都往他老人家那儿跑,老君被她这种脾性扰的头疼,就总是抓她去抄经书,想让她这性子沉静些,只是阿辽殿下这个字识的少,经书也是乱抄一通,老君更为头痛,只是又无办法,老君每次见她皆是一副“此子废也”的表情。 阿辽心知年少荒唐,心中愧疚,为老君掬了一把同情泪。 虞渊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发笑,回自己家还要偷偷摸摸,心中叹息。“唉,他的小阿辽有时是真的傻得可爱。” 本来阿辽拉着虞渊疾步穿行,阿辽却突然停了脚步。 面前立着一个白衣的仙子,好像是晨曦中带着露水的花,柔柔弱弱,惹人怜爱。 “殿下。” 阿辽面上惊讶转惊吓再到心中平静下来,只剩下那一点摆不脱的尴尬。 “芷蕖仙子。” 干巴巴腔调从阿辽口中传出。 天晓得,看到她还不如见到老君一脸痛心的望着自己呢。 “殿下。” 芷蕖小仙又期期艾艾的唤道,末了怯生生地看了眼虞渊。 虞渊自是八面威风不动,只上前同阿辽对视一眼。仦說Ф忟網 许是见阿辽久未反应,芷蕖怯怯地伸手欲拉阿辽衣袖。 她慌忙躲了,芷蕖小仙的手落了空,颇为失落,垂下眼睫,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看芷蕖如此模样,阿辽心道自己反应太大,只是吧,有些心理阴影挥之不去。 阿辽比芷蕖高上许多,低垂着的眸子有些冷漠的味道,眼角那颗泪痣在眼睫抬起间若隐若现,看在别人眼里,好像要发怒一般。 “那个,嗯,芷蕖仙子对不住啊,我有些……”心理阴影,且是被你上次落水时吓得…… 芷蕖又是看了看阿辽,张口欲言,又看了看虞渊,话又噎了回去,一张粉白小脸有些灰败…… 在芷蕖小仙的多番举动中,阿辽当然知晓她意欲何为,只是吧,虞渊头一次“回门”,她也不太好让他一个人,不然他该以为她不在意他了,回头又要同她闹脾气的。 阿辽两厢纠结,虞渊自然懂。 手指上一紧,一枚刻着喜庆花纹的指环出现在阿辽手指上。 虞渊把刻着海棠花的指环套在阿辽食指上,自己屈起一支手指,他的手指上也赫然套着一枚指环。 随着虞渊动作,两人手上的指环微微亮起了光。 “我先去寻老君,有事唤我。” “嗯,好。” “殿下…” 芷蕖小仙一声,比江南细雨还要绵弱几分。 “你寻我何事?” 阿辽与之相较,多少有些冷硬了。 “扑通” 芷蕖小仙跪在地上。 她又是被吓得微微退后了一步,看着眼眶泛红的芷蕖小仙,心中暗叹“厉害”。 神界无烟无尘,跪在地上倒是不脏,就是这柔柔弱弱的小仙子性子太刚,说跪就跪,着实痛啊! 跪也跪了,芷蕖小仙看着阿辽,凄凄惨惨,就是不说话,想到以往,阿辽不免沉了脸色,声音也冷了下来。 “神界没这样的规矩,不需要动不动就行跪拜之礼,你起来。” 芷蕖脸上突然愣了一下,转而苦笑了一下。 “殿下大概不知道,身为瑶池飞升的小仙就该如此吧,所有的神都高我们一阶,我们就同人间的仆人丫鬟是一样的。” “我…”阿辽不知要如何说,一下子噎到了。 神界毕竟还是以修为为尊,灵力低微的瑶池小仙子唯有样貌出众,生于神界,倒真是辛苦。 看到阿辽眼中的怜悯,芷蕖忽地落下泪来,眼中愤恨几乎要溢出。 “殿下可去过瑶池底?”哪怕满怀怨气,芷蕖小仙的声音依旧是温柔。 对上她的眼眸,想起少时落入瑶池,阿辽身上不禁泛起冷意。 见阿辽不说话,芷蕖嘲讽地笑了笑,继续道:“瑶池潭底因封印恶蛟染了戾气,九瓣莲是为了净化所植,以淤泥为养分,从一片污浊腐烂中汲取灵力,殿下可知我修成人身多么不容易?” 芷蕖小仙声声诘问。 此时,阿辽脑中一片混乱。 芷蕖说,六万多年前,先遇到荆泽的本该是她。 可是,神界的阿辽殿下只是因为贪玩落下瑶池,惊起了潭底被镇压的恶蛟,虽然蛟龙重新被封印,但是养在瑶池里的九瓣莲一息之间全部被毁,包括彼时已经修成人形的芷蕖小仙… “你是当时落水的小仙子?” 阿辽一下子哑口无言,当时她是想救人的… 她张了张口,半晌没说出什么。 “对不起。” 惊讶自芷蕖眼中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快意,可是听着这一本正经的道歉,她又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殿下不必道歉,过去的都过去了,殿下该还的,荆泽水神在我身边就算殿下已经还清了。”话落,她从地上站起,一只手拂去脸上的泪水,冲着阿辽微微一笑,竟然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从前的芷蕖就如同微雨中的花,温温柔柔,做什么都小心翼翼,让人忍不住怜惜,阿辽并不喜欢她那一张脸,觉得碍眼极了,或许心境变了,这样一张脸确实好看。 “并不是,我欠你早已还清,无关荆泽。” 阿辽确实有愧,原本就算是在瑶池里一堆人嬉闹都是毫无问题的,但是,当时瑶池的封印不知为何突然减弱,是以她落入瑶池时惊起了潭底的蛟龙。阿辽的愧疚是因为,她身为神界的殿下没有能力提前预防此事,以致修行不易的瑶池小仙修为尽损。 “呵,还以为殿下多大方呢,你为荆泽挡下天雷的那两条命是算在了我身上吗?” 芷蕖小仙变了副面孔,眼角眉梢皆带讽刺。 “两条命还荆泽六万多年前的救命之恩,那三条命既是用在了你身上,便算还了你,你若是还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我本心,我都答应你。” 听到这话,芷蕖本该是开心的,自己确实有事情需要阿辽帮忙,只是看她这样好似悲天悯人的态度,又觉讽刺,凭什么?神界的殿下可以受到诸多优待? “那殿下帮我个忙吧?” 那一抹怨恨愤懑转瞬即逝,阿辽却看得分明,心中不解。 大概是芷蕖以往作为瑶池小仙子时的小心翼翼印象太过深刻,后来她又同水神荆泽结了姻缘,还是花神的义女,实在不知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到底有什么事?” 此番回神界毕竟有要事,看着芷蕖欲语还休的表情实在让人心生烦躁,阿辽不免加重了语气。 “殿下真的会答应芷蕖的要求吗?” 神界的阿辽殿下,生性桀骜,不守规矩,但遵循公平公正,从不会让自己欠别人什么。 “你说。” 芷蕖直直地望进阿辽眼底,她眼中正色,拿此当承诺,芷蕖蓦地笑了。 一朵九瓣莲映在阿辽眼中,芷蕖双手轻轻托着,道:“请殿下护好她吧!”最新网址: 第五十四章 水中月(一) 最新网址: 语音铿锵有力,全不似平时的柔弱。话落,芷蕖半跪在地上,将那朵九瓣莲郑重地呈上。 阿辽收过,小心地将之纳入到一颗灵珠里。 “还有什么事儿吗?” 芷蕖摇了摇头。 转身欲走,只听芷蕖开口:“殿下不问是什么?” “你既是让我护着它,我也探查过,并不是什么害人的物件,我便会好好护着它,其余的也不必知晓。” 阿辽背对着芷蕖,并未看到她的表情,一瞬的惊讶和温柔又悲伤的笑出现在芷蕖脸上,好像是终于破除了某些阴霾所透出的光。 神界的阿辽殿下,不亏欠别人,万事万物都想求个心安,只是这是对她而言的。 大多数人,都是对自己有利就行,哪管这么多。 芷蕖望着阿辽远去的背影,全然没了方才的压人气势,好像有些畏畏缩缩,生怕再碰到什么不想看到的人,莫名有些滑稽可爱,惹人平白添了几分愉悦。 六万多年前,瑶池好不容易修炼成人形的小仙子实在耐不住寂寞,挣脱潭底的封印,上了岸来,她刚开心没多久,便有人发现了她,那人以为她有危险,想要救她,可是那人不会水,落入水中之后只会瞎扑腾。 刚刚挣脱束缚的小仙子浑然忘了潭底被封印的恶蛟,而她是封印的一部分,她挣脱封印,潭底那头蛟龙迟早也是要出来的。 潭底太黑了,她只是想出来一会儿,可是池水翻涌,又把她卷回潭底,又有人加了封印,连同她也被压在潭底。她看着那个本要救她的女娃如同落汤鸡似的坐在潭边,痴痴傻傻的笑着,全然忘了方才她想要救的人,怨念迭起。 芷蕖从不敢去想过去的事情,瑶池底的黑暗污浊,也不敢去想,瑶池底封印松动是因为她挣脱了封印,她只是想要自由,有什么错呢? 若真是这样,她就变成了亏欠别人的,怀着愧疚活着,太累…… 阿辽走后,芷蕖身后逐渐有一个身影靠近。 “你给了她什么?” 好像早就知晓有人在身后,芷蕖没有惊慌。 “一朵花。” 来人为她披了一件衣服,道:“这边灵气薄弱,风又大,你多注意些吧。” 荆泽没有追问,方才他听的一清二楚,七条命的上古朱雀竟只余两条,他惊讶之余心中满是愧疚。 她从未说过,他以情相协时让她给濒死的芷蕖换命时,她心中该如何绝望。 这些事已成过去,荆泽也不敢去揭这些旧伤疤,毕竟他已经对不起一个人了,不能再对不起芷蕖了。 芷蕖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水神大人知道了吧?” 他神色未动,轻轻点了点头:“过去了,你别想太多。” “水神大人还会喜欢我吗?” 他为芷蕖整理了一下风吹乱的发丝,看似无限温柔,面上却冷硬非常。 “会的,一直都会。” 荆泽为她理发丝的手顿了一下,蓦然想起有人常说他面相不好,冷着一张脸说再温情的话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那个人还常说他要多笑笑,他想着这些话轻轻牵起了一边的唇角。 到底是不常笑的,那一抹弧度似嘲似讽,全无一点儿温和。 那个人是个穿赤红衣裳的女孩子,是骄傲爱自由的阿辽殿下。 半垂着的眸子始终不敢去看阿辽离开的方向。 从前的从前,他也从未喜欢过她,只是那一抹红衣像极了某一个人。她救他于危难之中,一张素净温和的脸和飘扬的红衣极不相称,顶着那样一张温柔的脸,拎着一柄长剑不甚凶恶的除掉那些污秽,脸上满是杀伐过后的骄傲和快意。 荆泽觉得拥有那样一张脸的女子应该是性子软弱,看到这些污秽无比恐惧又小心翼翼的,就像…就像芷蕖这样…… 思绪飘远,胳膊上的温暖一下子又把他拉了回来。 芷蕖半倚在他怀中,一阵暖意,说些熨帖人心的话,时而眉眼低垂,再看他一眼,露出个半开不开的笑容,矜持的,羞怯的… 印象中也有这么一个人,扯着他聊东聊西,都是废话,她眉飞色舞地一通描述,他还没听懂,她又要给他灌输其他杂七杂八的,很吵人,可是很奇异的,他是不讨厌的…… 但,那样的她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他,好像弄丢了那样好的一个人… 阿辽一路走的匆匆,生怕再碰到一些难缠的人。 有道人形撞上阿辽,“嘭”地一声,有人摔了出去。 不过万幸,有人接住了飞出的人影。 而阿辽立在原地,岿然不动。 “茉兮?” 待看清来人,阿辽方才的担忧一扫而过。“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佯装生气地斥责茉兮,只见她惨兮兮地拽着阿辽,道:“阿姐,人家想你了嘛。” “喀嚓” 这声音听得阿辽后脊背一阵儿凉意,只见郁都帝君双腕上玄铁铸的护腕只留下一只,另一只腕上空空荡荡,有些余尘飘扬而去。 恐自己被茉兮抱住的半只胳膊也沦为齑粉,阿辽干笑道:“我还有些事,茉兮你先同帝君回去吧。” “可是人家出来就是找你的呀!你到底什么事儿嘛?” “我得先去司命星君那一趟,你乖一点。” “去司命那儿能有什么事儿?” 阿辽正色,有些事暂时不能同茉兮说,就冲她这个从心所欲的性子,知道娘亲就在人间,少不得就算闹着也要救人回来。小說中文網 她为难的看了眼郁都,许是实在瞧不了自家媳妇总是缠着别人,郁都沉着脸,步子踏得铿锵有力,直接抱起欲撒泼打滚的茉兮远去。 扶额叹气,这只最大的“拦路虎”搅了阿辽方才有些焦躁的情绪,心中似乎渐渐沉静下来。 恰巧司命这时路过,阿辽慌忙叫住他,倒省了一会儿去他府前叫门。 “殿下,寻我何事?” 司命依旧是一副面带微笑的模样,恭敬有礼。 以前阿辽倒觉得司命这样的神仙是最好相处的,但是想起虞渊同她说过话,再看司命这幅模样总觉得,他那副万年不变的笑脸,连嘴角弯起的弧度都像是提前摆好的,容不得细看,有些瘆人。 “殿下?” “啊?” “我想借熠星折一观。” 司命面露难色,片刻道:“好吧,殿下请随我来。” 司命府上的庭院一如即往的干净整洁,花草正盛,只是看那室内依旧给人感觉黑沉沉的。 “咚” 好像是圆滚滚的木头磕在地上的声音,随后一阵儿窸窸窣窣,有人轻轻开口:“固由,你回来了吗?” 声音慵懒,带着睡意。 而后声音将近,随着声音,光一点点蔓延开来,逐渐铺满了整个屋子。 阿辽瞧见一个木头小人慢吞吞地走过来,一边的眉毛轻轻挑了挑。 “咦?是阿辽殿下啊?” 她上次来的时候并未看到这个木头小人,他既然识得她,那理所当然的要打声招呼。 “是的,敢问阁下是?” 木头小人太小,又着实可爱,阿辽蹲下身子欲将之抱起。 “我叫子非,上一任司命。” 阿辽手停在半空,感觉到身后阴测测的目光,慌忙缩了回来。 现任的司命固由轻轻将子非抱起放在怀中,方才的阴沉脸色一扫而空,也不是以往常端着的和煦笑容。 不知该如何形容,司命对上子非的神情,是一种极其特别的温柔,有些凶狠,好似怕他跑了。 “殿下不是要看熠星折吗?” 感叹司命这脸谱转换之快,阿辽干笑两声,掩饰尴尬。 “谁的?” “云安。” 畏生仪转动,片刻,一本红皮的熠星折落在阿辽手中。 司命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尾。 熠星红折,大吉。 阿辽心神微动,一抹灵力注入熠星折,只见它缓缓展开。最新网址: 第五十五章 水中月(二) 最新网址: 阿辽回神界是为了天后,她想知道现在的人间究竟过去多久,再借助通天梯回到人间。 随着熠星折的展开,云安的生平也随之浮现: 云家幺女自小身体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柔弱的像朵易折的花,好在她生在云家。 她有一个爱极了的情郎哥哥,名唤游方,她爱惨了。 只是,本以为的郎情妾意,一朝毁于权谋。 云安十七岁那年,云家满门被灭,罪魁祸首是她心爱的男人… 云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浸在水中一般,这看似温柔的水流严丝合缝地裹上她的身体,一点点沁入皮肤,挤压她的身体,直至剥夺她的呼吸,占据她思想的控制权…… 骨头缝里泛着密密麻麻的痛感,不是极痛,却让人不得喘息。 “云安” 有人用极轻的声音唤了她一声,而后轻轻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安慰孩子般,软绵绵的,像是在梦中一样,一下子就缓解了那种窒息感。 是梦? 云安恍然知悉,她的确是在梦中… “云安” 有人又叫了她,有些急切。 她明明知晓自己是在梦中,也真切地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可是,梦中有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她不能醒来,也或许是她自己并不想清醒,索性连挣扎都没有。 鼻端似乎又飘来了那种焦糊的味道,这种味道总是伴随着成片的鲜血一起出现在她的梦中,一片一片,多到好像永远干不掉的血,蜿蜒着流淌,直至蔓延到她的脚下,染了她的缎面绣花鞋。 忽然,云安又觉得骨头缝里钻出密密麻麻的痛感,她寻不到具体的伤口,可是就是难受,比死还要难受得多,但她却有些抗拒外面那声声轻唤的声音,她有些自虐地想,这种伤痛或许才是她应得的。 “云安!” 外面的声音到还真是契而不舍,较之前更为急切,甚至带了些细微地颤抖。 “云安,活着吧,求你了!” 真奇怪,怎会有人求另一个人活着呢? 梦中的一切固然可怕,可是梦境之外又有什么是值得她清醒的呢? 梦中场景一再变换,从满地被烈焰灼过的血迹再到… 再也没有什么了,好像这三年除了仇恨便什么都没有了… 三年么?云安眼前忽然出现一张脸,那是一张带着些苍白的脸,总是隐忍着什么,带着笑望着她,好像她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百依百顺… 她猛然惊起,梦境之外的她也随之睁开了双目。 眼中之人又急切又痛苦的模样转而变成欣喜,这一张脸好像与记忆中的某些人重合,手下不禁用力,狠狠地攥紧,长长的指甲嵌入皮肉,她并未觉痛,却见面前的人微微蹙着眉。 云安此时才从梦中完全挣脱出来,她又把他看成了其他人,手下的皮肉也不是她自己的。 游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一只手轻轻为她整理好汗湿的发丝,又为她把额间的汗渍擦掉,无微不至的温柔。 她大概真的是脑子糊涂,才会把他看成另一个人。 游景又是温声唤她,安抚般轻拍着她因用力而关节泛白的手。 云安一时又晃神了,她极容易掉入回忆。看着面前人担忧的眼神,她突然微微弯了唇角,起身坐起,双臂挽上游景的胳膊,容颜娇媚,笑容似是讨好。 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游景却还是温柔地拍着她的肩膀,如同她陷入噩梦时那样,安抚般的,像拍个孩子似的。 她忽然收了脸上的笑,没由来的生了厌恶。 这种感觉始自云安内心,是对着谁的,她自己一时都弄不清楚。 忽地甩开了游景的手,随之脱手的是一只翡翠镯子,当啷坠地,破碎的声音颇有些悦耳。 裂成几节的镯子静静地躺在地上,宫人们接连跪地,颤颤巍巍,大气都不敢出。 游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身边随侍的人示意,得了指令,宫人们匆匆出去,半刻不敢停留。 “把他们都杀了吧。”云安复又缠上游景的手臂,轻轻摇晃着。 他点头,道:“好,从今天起你不会再看到他们。”他拿开云安的手,起身欲走,身后的云安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会怪我吗?” 游景轻轻摇头,道:“不会。” 衣袖上的手还是没松开,好像过了许久,游景又道:“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就可以成为你想要的样子。” 衣袖上的拉力顷刻消失,游景头也没回的出了宫殿。 云安起身,赤着脚追了几步,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复又停下。 无能平庸是南蜀国王上的代名词,这是从前,现在又为一人背上了荒淫昏庸的名头。 宫中早有流言,中宫的皇后娘娘性子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宫人稍不小心便会招致杀身之祸。 狠辣至此的女人偏偏又是王上最宠爱的女人,中宫无德,民间朝堂皆有异议,纷纷劝止,未果。 南蜀国的王上依旧对中宫之人偏听偏信。立夏若是想看雪满人间,王上便差人从摘星楼上洒下百十包细鹅绒,状似雪花飘落。还有那摘星楼,应中宫要求所建,耗费三年,高约二百六十余尺,竟只是学着宫外那些风流纨绔赏风景玩乐,何其奢靡。 这些倒也罢了,史上哪个掌权者没有几段荒唐艳史,只是那为南蜀驻守边疆的晋王殿下较之王上着实英名赫赫,先王上的第七子,驻守边疆八年,平了多年战乱,让各城中百姓免受流离。 两相比较,更是让百姓大呼哀哉! 晋王殿下如此身份又是百姓心中的英雄,如此一来免不得要追寻往事。如果不是当年的三皇子造反,等先帝百年,这王位必然是要传给他最疼爱的晋王殿下的。 一时流言迭起,民间对晋王殿下的推崇反倒胜过当今王上。朝堂中或许也有如此想法的官员,只是如此风口,他们认得清现在谁才是南蜀的掌权者,心中所想从不会发于表。 功高盖主,这是大忌,南蜀的掌权者还是游景,一时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流言从民间盛传,法不责众,但直接关系人很是明确,晋王殿下被留人任京中,其母齐太妃被遣往皇陵。 “王上。”随侍的宫人一路追随。 游景停住脚步,抬手示意。 宫人弯着腰近身。 “吩咐下去,王后若是出宫直接放行。” “是。”宫人躬身领命,又忙问道:“那方才娘娘让杀的那些人?” “齐太妃留在宫中的眼线?一些宫人而已,照例放出宫,别让王后看到就行。” 中宫的王后不得擅自离宫,云安倒还真没有这样的限制,一路出宫连盘问的都少。 此行外出,云安没有可以要避着谁,只是换了件寻常衣衫,随行的不过两人。 最后一道门,许是见跟着的人少了,守门的侍卫多问了句。 “娘娘,是否需要多派些人手?” 闻言,云安只是抬头看了眼,见门口侍卫有些面生,也没多做猜想,只是摆了摆手。 侍卫躬着身子目送云安,见人走的远了些,才召起身边的人跟上,并吩咐道:“王上有令,护着娘娘即可,做什么都不要拦。” 从午间至傍晚,云安一行人方至皇陵处的宫室。 先王去时,其子嗣家眷应当守陵月余,其中布置倒也妥帖,皇陵卧在这群山之中,毕竟是山中居所,此刻冷风吹过,饶是盛夏依旧让人忍不住裹了裹衣裳。最新网址: 第五十六章 水中月(三) 最新网址: 云安没有刻意遮掩行踪,外头守门的宫人匆匆去禀,许是太着急抑或是接消息的人离的近,一时声音在空阔的殿里回荡。 不消片刻,匆忙错乱的脚步传入云安耳中,而后入目的是齐太妃一张惊喜的脸,那是一种憋在黑暗里偶见光亮的狂喜,齐太妃怀着这种心情看到却是云安,倏地脸色一沉,厉声道:“你来做什么?” 末了,依旧不死心的往她身后张望。 “哦?太妃还是想离开皇陵?”云安状似不经意地抚过腰间扣着的中宫令牌。半抬的眸转到齐太妃脸上,果然见她紧紧盯着中宫令,瞪着的眼珠一动不动都快要凸出眼眶。 云安突然咯咯笑了两声,眉尾扬起,连带着半垂的眸轻轻动了下,口吻清淡,个中威胁大概是只有齐太妃才觉得可怖。“齐太妃放心吧,本宫会让你活着的时候回不了京都,死后葬不到皇陵。” 长长的指甲扣过那玉质的中宫令,叮铃作响,清脆无比的声音听在齐太妃耳中,不禁让她周身皆起了一层冷汗。 “不!不…”齐太妃正对着云安猛然冲过来,宫人忙拦下,而齐太妃的双目依旧紧紧盯着云安腰间的中宫令牌,饶是被两个宫人架着,双臂依然向着云安挥舞着,似是要抓住什么。 “你一定会遭天谴的!” “哦?天谴吗?”云安面上的笑容突然扩大了些许,此刻晚霞将尽,透出的最后一丝光好像将云安的脸打上一层血雾。 “本宫的天谴你再也没机会看到了。”云安缓缓踏着步子走向齐太妃,面对面的,前一刻挂着笑的脸稍稍离远了些,齐太妃方觉这种压力消失,下一刻一双手突然掐上她的咽喉。 云安并没有立即下死手,只是一点一点收紧,齐太妃未被缚着的手在云安臂上留下深深的血痕,看着齐太妃拼命挣扎的模样,她并不觉得疼,有的只是无尽的快意。 好像是顺口般的说着,“先帝在时,你只是妃子,先帝去了,皇帝也不是你的孩子,你也做不了皇太后,居不了中宫,死后,我也会让你葬不了皇陵,我会把你葬在…葬在哪儿呢?”云安顿了顿,想了会儿。“把你烧成灰,撒水里,太妃觉得如何?” 在齐太妃将要翻起白眼的时候,云安却又松了手。 看到齐太妃趴在地上,像一条苟延残喘的老狗一样拼命呼吸着,云安看着,笑容此刻真切了几分。 死亡逼近,让齐太妃脑中混沌,言语不受控制,却是她心中最真切的想法。“我儿一定会杀上王宫,把你们统统杀掉,本宫才是…才是王后,王太后…”这是她此生执念,年轻时,她得尽先帝宠爱,却从来没坐上过中宫的位置,她是妃子,是妾!好不容易先帝去了,她满以为能顺利成为王太后,可是遗旨一传,她的孩子不是王,她依旧没坐上中宫的位子。 云安居高临下的望着齐太妃,脚下是一只鲜血满满的手,没有丝毫留情的,狠狠地踩着。 “为了这个,你谋划了多久,拦在你们身边的,哪怕是忠臣,也要泼一身污泥再除掉?”此刻,云安的声音不复方才的淡然,语调凄厉,声声控诉。 “哈哈哈!”齐太妃有些癫狂的笑声穿过每个人的脑中,好似她才是胜利者般。“我死了,我儿一定会反,到时…”她还没说完,冷笑声将之打断,她有些不安的看着云安尽在把握的笑容。 “当然,晋王殿下一定会反,可是啊,你都死了,而造反得来的王位依旧不是名正言顺的,你们的一辈子在史书上留下的都是,‘妃’和‘逆贼’。”云安想着忍不住先笑了,又道:“不过,我会把你葬在这儿的山脚下,如同你这一辈子,离想要的东西很近,但,碰不到!” 一把匕首穿过齐太妃的脖颈,将她的表情定格在最惊恐的一瞬,鲜血填平了匕首柄上的花纹,顺着云安的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云安站起身,脚下踢了踢尚有温度的尸身,似是有些不满意。 “啧,死的也太简单了。” 宫人们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放消息吧,就说,齐太妃自觉愧对先王上,自迁入皇陵便日思夜想,就…”云安停顿了下,似是懒得再睁开眼睛,半垂着眸对跪在地上的宫人道:“剩下的你们知道的吧?” 守皇陵的宫人们纷纷点头,被吓出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 死了,齐太妃死了,自戕。 一个懒得掩饰的谎言。 而奉命保护云安的侍卫皆是出了一身冷汗,王室成员死亡,必然会重查,只是依着王上对云安的态度一定会将此事简单的掩过去,只是毕竟是晋王殿下的母亲,明面上是能掩过去,但暗地里这笔账岂不是要算在王上头上,这分明,没人敢继续想。 如同云安说的那样,这是在逼晋王游方谋反! 当年云相府被大火燃烧殆尽,但有些事情是烧不尽的,比如真相! 可是,最后也不过是还了云相的清名,而下死手的人不过是一句“云相抗命,不得不就地格杀。” 朝堂上下都信了,也或许是不敢不信,因为当年下杀令的是齐太妃,而说这话的是为南蜀屡立奇功的晋王殿下。 当年之事人尽皆知,而在发现云安此行是去往皇陵时,暗中跟随的侍卫便已知晓云安此行目的,随后便有人将此事禀报给王宫里的游景了。 而在皇陵等消息的一干侍卫只收到两个字:“随她。”是以,云安对齐太妃下杀手时都没有人去拦。 齐太妃之死传的极快,朝中纷纷上奏尽快除了妖孽。 妖孽是谁,不言而喻。 云安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宫中,看起来倒是没受到外面的影响,只是看什么都有些了无生趣的模样,也不再说要处理这个那个的了。 “娘娘…”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 宫人看着云安,见之再没有往常那种疾言厉色的模样,只是不带一丝一毫表情,看起来有几分柔弱。 宫人摇摇头,却见云安突然笑了起来,温温柔柔的笑容在那张有些过分白的脸上添了几分色彩。 “小香,小翠呀,快点帮我找件好看的衣裳吧。” 宫人从未听到过这两个名字,一时没反应,就见云安豁地站了起来,赤着脚走在大殿中,口中反复说着什么。 “爹爹放云安去玩儿吧,云安保证不乱跑乱跳”“兄长要多给云安攒嫁妆的”“小香小翠眼光太差了” 宫人们见云安对着无人的空气叫出了许多个人名,一时都慌乱了手脚。 一人方才听了云安曾说要更衣的话,匆匆跑来,一件属于中宫的赤红衣裳展在云安面前。 云安瞧见那颜色果然不再乱跑,直直地盯着,恍惚间好像看到那颜色逐渐飘散,而后散了个干净,就像她的亲人一样什么都不留。 “小红儿。”云安扑上那抹赤红,柔软的衣裳又没有什么支撑力,连带着一起扑在地上。 疯了?中宫的娘娘是真的疯了。 宫人们纷纷去扶,一时间众人皆乱。 从前就有传,中宫娘娘动不动就杀人,但是,跟在她身边的这些宫人时间都是挺久的了,那么些年,做错的事儿多了,不也活得好好的。 随意杀人之说,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有心人加以编排自然就成了那个不堪的样子。最新网址: 第五十七章 向着光(一) 最新网址: “云安!”游景急忙从门口跨进来。 见是游景,云安微微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他看。 “游方已经在宫外暗中集结兵马了,满意了?”末了,游景也同她一样叹了口气。 云安听到此,微微提了精神。“你们打起来,整个南蜀都消失最好了。” 游景却笑了,抚着云安的发,无奈道:“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把你变成这样的王,你会怪我吗?”又是那句话,云安问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一样的答案,而每一次她都会做更过分的事。 “不会。” 一如既往的答案。 她把头埋在游景怀中,蓦地笑出了声音,伴随着笑声,游景觉得胸口好像有些湿润,她许久都不曾抬头,游景也只当她是开心的。 “我送你走。” 游景抱紧了怀中的云安,抬步往外走。 “我能去哪里呀?”她抬起头深深地望尽他的眼底,带着笑意,有些轻浮妩媚的笑。 游景并不像往常一样接受这样的她,而是腾出一只手揉在她的脸上。 “我不喜欢你这样。”他是头一次明确表示他的不喜。 “以后你都不用这样了。”游景目光直视前方,搂在云安身上的胳膊只是克制的微微收了收。 从中宫走到游景常去的议事殿需要很久,他依旧不紧不慢。 城外已经布满了晋王的兵马,没有多长时间了,但是却足够把一个人送走。 议事大殿啊? 云安抬眸看着这有些过分威严的匾额,想到许久之前,她在此地门口看着匆匆而过的一些官员,扫向她的目光皆是鄙夷,后有人上折子说她为妖妇,不配站在承载了万千荣光的议事殿门口,而她只是故作谄媚的姿态对着游景说,只是想看看他,话中或许半分真心也无。 再后来,摘星楼平地而起,是整个王宫乃至整个王城最高的地方。 他说,想看什么都行。 朝中又有其他声音了,这次是连带着游景的名都蒙上了尘,说他无能昏庸。有敢于直谏的朝臣是好事,但是一些闭目塞听的老糊涂自然是除外的。 有些事情反倒是云安比那些人看得清楚。 先王上在时,南蜀正是大乱的时候,内政不稳,边境又有强敌攻伐。 游景在位期间最先解决的是民生,因为战乱无辜遭殃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是以南蜀对于民生这一方面的制度较为宽容,免于税赋,甚至对于一些特殊的百姓加以补贴。那么些年,南蜀战乱停了,内政稳了,经济逐步上升,虽不是极盛强国,满国内外无乞儿,无饿殍。 就这样,却养出了一群好逸恶劳之辈。 摘星楼就是召集这群人所建,给予了极丰厚的报酬,劳务所得,毕竟是体面的,是以也希望这些人改了作风。 只是,游景身为王上又怎会一一解释给臣子听呢?云安也从不在乎这些骂名,反正她的目的达到了。 云安看着着眼前离得极近的人,不过二十有三,面目从容,鬓间竟隐着几根白发。 其实,游景并不适合做王,遇事不够决断又过分仁爱,但是这十几年,他除了遇上了她,却是位极好的王上。 “你怎么了?” 从步入殿中,他都不曾开口说话,他抱着她立在正中,许久都不曾动。 游景摇了摇头,把她放在地上,而后牵起她的手走到书案后,弯起手指在墙上用力扣了几下,石块摩擦声豁然而起。 云安顺着声音看去,一道暗门缓缓打开,黑黢黢的见不到光亮,极微弱的风从中吹来。 她一时愣住了,转回头看向游景。 “你走吧。”游景指着那一道黑黢黢的门。“从今以后往事全清,你和这王宫再也没关系了。” “你让我走?” 游景闭上了眼睛,点头,好像不再想多说一个字。 耳边脚步声远了些,而后是石门落下的声音。 再睁开双眼,看着那已经严丝合缝的石门边震下的灰尘,喉中滞塞,连带着心口都是疼的。 “云安…”他甫一喊完这两个字便像浑身散了架般跌跪在地上。 他还曾天真的以为云安会想着带他一起走呢。 可是,没有。 他太清楚这一切了,云安恨齐太妃灭口,恨游方成了拿刀的人,可是他,游景,却是给了这些人行刑的机会。 她应当也是恨着他的吧? “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游景呕出一口血,顺着颈子一点点洇了整个领子,他固执的不肯让自己再倒下一点儿,半跪着直挺挺的僵着背。 从最开始,有人说他命短,活不过二十,但是他今年二十有三;又有人说他无能,不适合做王上,但南蜀如此朝野上下之盛景,有他一半功劳。他不是一个自负的人,也不会过分谦虚,只是实事求是罢了。 可是,有人说,云安不爱他,他是真的没有什么信心能得到她的爱。 “王上。” 有人从正门口步来,是游方。 “小叔。” 他开口,是很多年前他一直对游景的称呼。 游方只是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目光便转向别处,最后定格在那象征着权力的王座上。 这么些年,好多人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 勉力支撑起身体,游景一步一步走上台阶,而后坐上了游方一直盯着的王座。 “王叔,做个交易吧?” 游方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他深知,大军已经入城,王位迟早都是游方的,他并没有多少筹码。 “名正言顺的王位。”游景拍了拍王座。 就这一个,就是他们一直想要的。是齐太妃一直追逐的,做王,但乱臣贼子的王位并不会稳。 “你有什么要求?” “从现在起,以往都不追究。” “呵!”“你有什么办法。”游方太清楚了,大军已经杀入王城,无论怎样得到这个王位他都是乱臣贼子。 “孤,写罪己诏!” 对于亲近之人,他很少如此自称,太疏离,这个称呼像一道沟,把阶级隔开的分明,他并不喜欢。而这次,他掷地有声地喊出,却是要为自己这个称呼再添一层污泥。 游方也被他惊到了。 “吾之罪业,从即位起,窃取王位,杀良臣,迫人委身…皆系吾一人罪责…”游景说着,手中抖开一卷锦帛,上面所书一桩桩、一件件足够后世人对他口诛笔伐。 王位不是他想要的,两两相争,最后落到了他身上,所有事都是无能的他无力抗争的,独揽罪责只是想给两个人一个清名罢了。 “小叔,你若是再等等就好了…” 瞳孔逐渐涣散,游景面前的人逐渐模糊,手中紧紧握着的另一卷锦帛重重落下。 锦帛不复新色,咕噜噜滚到游方面前。 上书,禅位诏书,游方二字也在其中,落款是三年前,在庙会刺杀前… 罪己诏已经写好了,游方可以顺理成章的登上王位,现下他应该把游景从位子上狠狠地拉下来,可是脚边的禅位诏书始终让他动弹不得。 而今他造反已是事实,三年前的禅位诏书已然无用。 过了很久,游方拾起地上的两卷锦帛,他抽出挂在腰间的长剑,剑光划过,片片碎锦纷纷扬扬地落下,而后他把那卷泛着旧色的锦帛揣入怀中。 “禅位诏书足够了。”他看向王座之上面色有些灰白的游景,嘴角扯出一抹不屑的冷笑:“罪己诏,你自己留着吧。”他出了殿门,不再理会已在弥留之际的游景。 “嘭”! 殿门被关上了,游景重重地倒了下去,石板摩擦声也随之而起。最新网址: 第五十八章 向着光(二) 最新网址: 游景躺倒的方向是那道暗门,云安离开的地方,他保持着僵硬的姿势动弹不得,而后一道身影出现在黑黢黢的门口,他看着那道人影越走越近,眼睛不受控制的泛出泪花。 “游景?” 云安看着面前几乎僵硬的人,除了那几滴晶莹的泪水能隐约透出一张模糊的影子,此外再看不到半分生机。她伸手抚上了这张几乎定格的面庞,尚且温热。 “对不起,对不起。” 从前,她一直在问他‘怪不怪她’?但从未同他道过谦。 他想瞌上眼睛,可是只合上一半儿便再没了力气,浑身的血液逐渐冷掉,抱着他的人却是无比温暖的。他想起从前,桂花树下塞了满嘴点心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就碎成了一片一片的,他把这些残损的碎片一一拾起,可是拼出的人,却不似当年。 呼吸停下了,而后是脉搏,他的眼睛终于能完全合上了,可是他还能听到云安的声音,他突然又不甘心了。 可是,他同命抗争不得。 他想,一个人是会孤独的,但总归自由些…… “游景,游景。”云安知晓他已经听不到了,声音也放轻了,像哄人睡一样。 她本是想一个人走的,可是那么长的暗道,她突然就有些怕了,这时她才想起是不是忘了什么,她全家覆灭,游景有一份儿,她不敢去想,可是,越是什么都不想了,游景的音容笑貌反而愈来愈清晰,她拼命地向前跑,这条密道如此的长… 然后,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看着已经不会说话不会动的人,蓦地红了眼眶。 “游景,游景…” 云安的声音也愈来愈轻,也没用多大力气,却感觉喉头好像破裂开般的疼痛,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也变得腥甜,血气牵引,嘴角也缓缓溢出鲜血,而眼角流下的也是血珠,再也感知不到怀中人一丝温暖时,她也重重垂下了脑袋。 而在云安气息将尽之时,伴随着叹息声,游景身上浮起一层光晕,那一点一点的光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他双指并拢抵在额间,默念咒语,他身上的光逐渐分散,过渡到云安身上,而他在片刻之后又被收回了游景的身体… 阿辽看着熠星折上戛然而止的结局,不解道:“这就完了?”阿辽隔空翻了几页,都是空白。“这是怎么回事?” “哦?”司命瞧过以后,又召出一本册子。“人间这个时候是固成十一年,当时有座宫殿忽起金光,然后就塌了,至于里面的人如何了?”他又翻了翻,“哦。民间的史书写,南蜀第三任王和王后便是死于这一天的。” 阿辽满眼希冀地听他继续讲,结果不太令人满意。尐説φ呅蛧 “殿下希望人间的云安死去了吗?” “当然不!”阿辽不假思索地就答了,对于她来说,云安是天后的化身,她当然希她在人间能好好活着,可是,人间的云安在一天,天后也就一天不能回归,想完这些,阿辽又不免有些纠结。 “天后这最后一世并不圆满,但这是同极净世约定的最后一世。” “那是什么意思?”阿辽忽然有些害怕了。 “云安若是死在这个时候,天后就永远回不来了。”司命怀中的子非冒出了木头脑袋他答了。 “可是父君在人间啊?” “殿下说得对。”说罢,司命又从畏生仪中召出一本折子,足够一个长命百岁的厚度,展开却有大半都是空白的。“这本是游景的,在固成八年被截断了命数,所以才会变成空白。”司命面色沉重的看向阿辽,“能做到这件事的非灵力强者不可。” “那我能做到吗?” 子非轻轻笑了声,为她解惑:“殿下做不到。” “那……” “是天君。” “果真是父君!”想是天君在韶韵身边陪着总会安心些许,只是… “天道会如何判定父君的行为?” “小殿下应该说是极净世怎么判定?” “极净世?”阿辽看向说话的子非,在他木头眼睛中硬生生静下了心。 天道毕竟是无形的规则,它会有漏洞,而这个漏洞,会有极推崇天道的人去补上,这些人是执法者,他们共同构成了极净世。 “人间近来并无天罚降临,想来天君是避过了天道。但是,极净世那边…不过办法总是有的…只是殿下……” 她向司命瞧去,见他几番欲言又止,不免得更为焦急。“是有其他办法的,是吗?” 一抹笑容倏地跃上司命的嘴角,阿辽这才发觉方才司命神色竟是少见的凝重。 “在极净世发现前,截断人间的同神界的联系。” 阿辽以为有了办法万事都能解决,可是截断人间同神界的联系,以她的能力根本做不到,一时间满面隐不住的苦大愁深。 “我做不到啊!”别说是阿辽,恐怕所有的神仙都做不到吧。 “或许我的话有歧义,并不是隔开整个人间,而是暂时隔开极净世对天君天后的联系。” 她又看向司命,不敢太过惊喜,只问道:“怎么做?” 司命手中立时出现了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石块。“有一种阵法叫‘隐踪’,这块石头唤作扩灵石,可把阵法无限扩大…”司命目光转向阿辽,“只要殿下有足够的灵力。” “这么丑的东西竟有那么大的作用?”阿辽看着那块石头,有些怀疑道。 “它只是一个载体,以使用者的灵力决定。”司命脸上又挂起了那种万年不变的和煦笑容。“以殿下的能力,可以将‘隐踪’阵法扩散至小半个人间。” “哇!我这么厉害呢?”找着了解决方法,阿辽立马放宽了心,连忙伸手去接,司命却将手掌半握微微收了收。 “怎么了?” “隔开人间虽不算是违反天道,但极净世一旦发现,恐会是……” “召天雷劈我?” 司命点了点头,道:“或许是……” 摆了摆手,阿辽随口道:“没事,我都被天雷劈习惯了。”说罢,恐会担心司命反悔,迅速从他手上拿过了扩灵石。 “殿下!” 转身欲走,身后司命的声音响起,只得又转回身,司命脸上又出现了那种欲言又止的表情。 怀中微动,子非的木头身子只稍稍离开一点儿,便又会没有温度,哪怕是不死木,也不过是截儿木头罢了…… “无事,殿下一路小心。”司命双掌交叠于身前,向着阿辽行了一礼。 饶是觉得司命是做事面面俱到的神,阿辽还是觉得一头雾水,临走前只是同司命哥俩儿好似的道:“你放心,到时东窗事发,我绝对不把你供出去。” “小殿下有些……嗯……不大聪明。”待阿辽走得不见了影儿,子非神君缓缓评价道。 司命顺着子非的目光看去,心中确实想为神界尊贵的阿辽殿下辩驳几句,却无从下口,只道:“确实有点儿。”只是,他的目光许久没收回来。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愧对小殿下的事儿?”子非瞧见了,自然如是问道。“是不是给了她假的扩灵石?” 闻言,他低头看向子非,笑着垂眸,手指轻轻在他光秃秃的木头脑袋上画着圈。“没有啊。” 看着司命似是累极了般的表情,子非也不再追问,脑中已不似方才清明,只迷迷糊糊道:“小殿下是值得交的朋友,就是傻了点儿。” “朋友?只是最方便利用的人罢了……” “固由啊,别把自己想的太无情……”子非不再动,老老实实的趴在司命衣襟里,果真只是一块木头…… 司命轻轻拍了拍已经沉睡的子非,许久才呼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想让你消失…”最新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