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太子不想英年早逝》
1. 秦昭襄王是谁
“你知不知道秦昭襄王原本有个属意的太子,叫嬴倬?”
秦倬从地上爬起来,神色迷茫。怎么回事?自己不是刚码完论文和舍友出去聚餐吗,什么时候又回导师办公室了?
“后来死在魏国被追谥为悼太子。”对面的人顿了一顿,见秦倬话不入耳,猛的一拍桌。
桌子抖了两抖。秦倬也抖了两抖。
那人这才继续说:“秦悼太子和你同名,你还刚好姓秦。按小说里的逻辑,你要小心穿越了。”
秦倬低头想了一下,决定从头开始问:“秦昭襄王是哪个?”
“?”那人神情一僵,难以置信地望向秦倬:“你历史怎么学的!秦昭襄王啊,大魔王嬴稷,儿子是嬴柱,孙子是嬴异人,重孙是嬴政的那个秦昭襄王啊!”
秦倬恍然:“秦始皇的曾祖父!”
对面的人无语,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这个历史小白科普:“完璧归赵知道吧?渑池之会知道吧?里面的秦王就是秦昭襄王。”
“还有坑杀三十万赵军的战神白起,他顶头上司就是秦昭襄王。”
“哦——”秦倬继续恍然,道,“好像有点知道了。”
“……”那人磨了磨牙,从牙缝里挤出来话,“这都不重要,重点是和你重名的悼太子嬴倬。他在魏国做质子的时候就去世了。”
“后来也有人猜是赵国使臣干的。因为当时秦国攻打赵国,为了拉拢魏国就把悼太子送过去当质子。赵国派去的使臣为了打破秦魏联盟,逼魏抗秦,就把悼太子嬴倬给弄死了。”
“哇,好惨一太子。”秦倬感叹。
“不过这和我好像没关系。”秦倬继续道,眼神格外诚恳:
“因为我好像有点死掉了。”
在对方一件件历数秦昭襄王往事的时候,秦倬也终于想起来之前的经历。
临近毕业,秦倬终于在导师的死亡催促下完成了论文终稿,与宿舍的好兄弟一起出门聚餐庆祝。
酒酣饭饱,几人搭着肩踉踉跄跄离开。经过秦淮河边,却听见扑腾落水声。
四个热心的大学生耳力不错,听见呼救声就赶紧跑过去,正见一个小女孩在水中翻腾,一次次被河水淹没口鼻。
一宿舍的北方人,只有秦倬小时候学过几年游泳,于是义不容辞地下水救人。
冬日河水刺骨寒冷,秦倬勉强游到河中间,拉住小女孩的后衣领,挣扎着朝岸边游去。等到靠岸,三个舍友废力手拉手支撑在河沿上,将小女孩拉上岸后,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倬失力,沉入水中。
冬天的秦淮河水,可真冷啊。
秦倬叹了口气,看向对面的人有些狐疑:“我刚刚溺水死掉了,难不成你也刚好去世?”
那人翻了个白眼,敷衍道:“啊对对对,我也死了。”
“……”秦倬没信,继续狐疑,“不会吧?我死后托梦为什么是托给你啊?就算不能托给我爸我妈,托给我导也行啊!”
那人继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回道:“不用托给你导了,我导已经唠叨过了,说你导一直在炫耀你这个得意门生的论文。”
“……好幼稚啊。”
“就是就是。”那人小鸡啄米,抱怨道:“有什么好炫耀的……”
“……我是说你导好幼稚啊。”秦倬补充。
“???”
“所以我为什么在你梦里啊?”秦倬继续问,仍然不能理解现在的情况。
“……”那人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看窗外,语速加快:“这件事情的原因很难解释,现在的你还把握不住,总之,来不及解释了——”
“复活吧,皮卡丘——”
“???”
!!!
秦倬猛地一个起身,撞到身后的博古架,一件件陶器从架子上摔下来,粉身碎骨。
真惨。
秦倬点评。
不过——
纯木的古风装饰,年代久远的陶器,桌上酒樽里的浊色液体,这是给他干哪来了?
哈?
门外有轻微的说话声音,语调晦涩,不像是哪个地方的方言,倒是有点像是曾经蹭课听教授说的古汉语。
还是战国时期秦地的古汉语。
不能真把自己扔战国了吧?秦倬眼皮抽动,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自己是谁?刚才说的倒霉蛋秦悼太子嬴倬?
这个想法一出,属于原主的记忆宫殿向秦倬敞开大门——
原主,嬴倬。秦国国君长子。七国鼎立,秦国远交近攻,意图攻打赵国。为联盟魏国,原主嬴倬自请赴魏国为质,秦王欣然允许。却不想今日,嬴倬闲来无事,命人取来美酒,刚喝下一口,便感觉腹中绞痛,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便毒发身亡。
然后,秦倬便从这具身体上醒来。
默默摸了把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秦倬无语望天。
完蛋,原主一个土生土长的太子都躲不过的暗杀,他这个被新社会宠大的288个月的孩子能有什么办法?
没救了,等死吧.jpg
秦倬摆烂,箕踞而坐,毫无在意原主的形象,连地上碎裂的陶片都懒得收拾。
却听见门外有一声轻缓的敲门声,随后侍者低声询问:“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
秦倬连滚带爬起身,端身跽坐,而后轻咳一声,开口道:“无事,退下吧。”
门外侍者口中称喏,虽是奇怪刚才的声响,却还是听从命令退下。
秦倬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想起原主记忆的同时也学会了古秦语,不然连别人的话都听不懂也太地狱开局了!
不过惊吓之下,刚刚升起的一点咸鱼之心彻底消失,秦倬也重新恢复舒适的箕坐,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计划。
想起之前在梦中交谈的内容,秦倬不禁也有些为难。如今自己身处魏国,孤立无援,又如何能在赵国使臣的追杀下活下来呢?
求助魏国国君?
笑死,这么大的秦国太子都在魏国的国都被杀了,谁信魏国国君什么都不知道啊?恐怕是顺水推舟,既不想太得罪秦国,还不想同秦联盟吧?
也别怪秦倬往人性的阴暗面想魏王。毕竟现在这个情况,魏王不是毒,就是蠢。
毒的话求助对方就是找死,蠢的话对方估计也护不住自己。
所以是真的为难啊!
谁家一穿越就面临这种死亡副本?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博士狗啊!
想着想着,秦倬突觉胸口一阵刺痛,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
更完蛋,忘了原主刚刚喝酒中毒了!
难不成这只是个一小时穿越体验卡?秦倬一边吐出阵阵黑血,一边不停腹诽。
却有侍从听见异响连忙冲了进来,惊呼:“公子!”
“咳咳,闭嘴,孤还没死呢!”秦倬皱眉,低声训斥:“小声些,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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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从惴惴,如立针毡:“可要去寻医者?”
秦倬刚想答应,却是突然目光一凝,转而莞然一笑:“不必,孤只是误吞了墨汁,并无大碍。”
侍从呆住。
秦倬随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面色从容:“下去吧。”
“公子——”
“别让孤说第二遍。”
侍从见公子倬抬眼扫来,神情之中颇有几分当今秦王之威,惶恐称喏。
见侍从终于离开,秦倬松了一口气,戳了戳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系统屏幕。
“系统你好?哈喽?”
“???”秦倬左戳戳,右戳戳,郁闷地看着毫无反应的面板:“这么不智能吗?别人家的系统不都是智能语音AI吗?你怎么回事?”
这是哪里来的老古董系统?秦倬指指点点,现在科技发展这么快,连小说里的系统都升级出来拟态皮肤了,怎么自己遇上的这个还停留在古早面板上?
真是太不与时俱进了!
不过还是有收获的。
秦倬瞥了眼面板最上方滚动的【已花费100积分消除负面状态】字幕条,点了点头。
至少是把自己中毒的debuff给拿走了。
所以能不能顺便给自己的武力值加满?秦倬期待地点来点去,却根本没有发现其他内容。
只有一个孤零零的人物属性面板和任务面板。
哦,任务面板的内容也很无语。
【初出茅庐:获取原身记忆。奖励100点积分(已完成)】
【一鸣惊人:令一个历史名人刮目相看。奖励200点积分(未完成)】。
不是哥们,你连个系统商城都没有,个人属性也是锁的死死的,我要这积分有什么用?
等你哪天抽风给我刷个buff吗?
哈!
放弃研究废物系统,秦倬无语地甩了甩袖子,想了想让人进来收拾屋子,自己去另一边换了身衣服。
随后随手点了两个侍从一同出门。
魏国的国都还是很繁荣的。
如果不去看巷子深处衣衫褴褛的庶民。
如果不和后世任何一个小城镇相比。
秦倬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注视那些民间疾苦。如今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又有什么能力去怜悯其他人呢?
世人多苦难,兴衰无两般。
看见周围庶民瘦骨嶙峋,面色枯黄,秦倬咬了咬牙,步子一转,走向另一条路。
走到这条街上,身着细绸,脸色红润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因为他们是士人。这条街上也多为达官之府。
秦倬并没有目的地,只是漫无方向地四处闲走,观察着魏国国都的人情风貌。
漫步之间,却见迎面走来几人,为首的正是一名简服老者。老者注意到秦倬的目光,抬眼看去,却是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秦倬不语,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老者脚步同样顿住,神情转瞬恢复从容,几乎让人疑心方才的愕然只是错觉。老人拱手行礼,问候:
“却不想秦太子今日有空出来?”
秦倬莫名,翻遍悼太子嬴倬的记忆也想不起来人是谁。
对面却有人惊愕地瞪圆双目,惊呼:
“秦太子?这……蔺公——”
蔺公?
蔺公!!!
完璧归赵,渑池之会的蔺相如?!!
2. 蔺公救命
“秦太子?这……蔺公——”
魏国国都一角,赵胜随蔺公步行于街边,抬眼之间却看见一个本不该存活于世的人。自然是如同见鬼一般瞠目结舌,惊惶之下失声叫道。
“平原君!”
见身边平原君赵胜失态,蔺相如厉声喝止。而后朝着秦倬再行一礼,歉意道:
“平原君失态,让秦公子见笑了。”
秦倬木着个脸点点头,而后突然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找补:
“平原君初次见孤,如此也是正常。”
说着,秦倬微妙的目光在蔺相如和赵胜两人身上转了又转,见两人的反应也是心如明镜。暗自想道,估计悼太子饮的毒酒就是出自那赵胜之手。
至于为什么不是蔺相如?秦倬只能表示自己相信完璧归赵,渑池击缶故事里的蔺相如应该不会干这么不要脸的事。
事实也正是如此。赵国朝堂上如今尚有廉颇、赵奢两员大将,面对秦国攻势,廉颇提出若想战胜,必要先断秦后路,打破秦魏联盟。平原君赵胜同样看出魏国在两军交战时的重要性,于是请命,亲自带人前来魏国国都,以谋逼迫魏国撕毁与秦国的盟约。赵惠文王深以为然,思索之下,派蔺相如为主使节,赵胜为副,出使魏国。
使团到达魏国,赵胜首先重金收买了魏王身边的亲信。亲信拿钱办事,试探魏王对秦国的态度,魏王见四下无人,也就和亲信感慨秦国势大,自己不敢轻举妄动。赵胜得知其左右摇摆的态度后,心中大喜,又见在魏国为质的秦太子倬,心思一动,与蔺相如商议杀秦太子以逼魏抗秦。
蔺相如本不欲答应此非常之计。但秦赵交战在即,又岂能受扰于妇人之仁?为求减少战场伤亡,蔺相如也就默许下来。
于是赵胜又秘密派人收买酒肆帮工,待秦太子的侍从前来买酒之际,将封喉毒药下入其带走的美酒之中。随后便坐等秦国太子的死讯。
深觉使魏目的即将达到,一行赵使顿觉心中轻松。即使今日再次求见魏王无果也不觉气馁,赵胜也在归途中笑称与民同乐下车步行。蔺相如自然是应允一同。
却不想,几人信步之间,竟迎面撞上那毫发无损的秦太子倬!
难道他并未喝下那壶毒酒?
即便是蔺相如也不禁心中一讶,幸而在对方目光转来时面容恢复平静。但身边的平原君赵胜却是惊呼出声,露出破绽,蔺相如只能无奈为其遮掩。
如今下毒不成,又当如何呢?蔺相如神色如常,与秦太子交谈,心中却在暗自思索。难道真的要派游侠前去截杀?
只是如此未免有损赵国名望。
秦倬自然不知道对方的一阵心理变化,磕磕绊绊地应对着蔺相如的闲谈。脑子里还要疯狂翻找悼太子的记忆,以防说出什么不符合身份的话,引起这些古人的怀疑。
真的是太难了!
秦倬偷偷擦掉额头的冷汗,努力端起一副骄矜傲慢的秦太子架子。
不过,似乎效果不是很好。
蔺相如注意到秦太子毫无回礼,心疑对方猜到自己一行人的来意,却又感到有几分违和之处。赵国使臣见秦倬如此无礼,怒目而视,握紧了袖里的拳头。
秦倬……秦倬本人什么也没感觉到。
毕竟系统也没给秦倬开读心挂,秦倬再心细如发也不能知道对方因自己未回礼而怒目以对。更何况穿越到现在还没半天,秦倬只是草草翻看了一下悼太子的人生经历,重点全放在了近期入魏后的见闻,完全没有关注具体的礼节。
毕竟几十年的记忆怎么可能一下子融合的过来,这又不是醍醐灌顶!
因此,在秦倬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犯了一个很明显的错误。
只能是幸好现在是在魏国。若在秦国,熟悉悼太子的秦王与左右第一时间就能发现不对,秦倬也会直接打出游戏结局,遗憾下线。
不过话又说了回来,若是在秦国,悼太子嬴倬也不会莫名其妙身死。自然也就没有两千年后的灵魂重生一说。
秦倬并没有想到这些,同赵国使臣左右乱扯了一阵,稀里糊涂之间两边人马混在一起,进了一家酒肆。
所以事情怎么发展到现在这个走向的呢?
蔺相如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对面那位秦太子好像故意装作听不出自己的推辞之意,顺着自己的话头就一同进了酒肆。
难道他真的没听出自己说的欲与同僚饮酒是在暗示秦太子识趣自己告辞吗?
这又怎么可能?!
那难道是秦太子心怀不轨?
蔺相如沉吟,看了看对方瘦弱的身材,以及自己这边的壮儒,除去了这个可能性。
所以秦太子到底意欲何为呢?
事实上,秦倬确实是没听出来蔺相如的推辞之意。
前世身处校园,秦倬幽默风趣,长袖善舞,深得各个授课教授的喜爱,更与各个学院的同学打成一片。因此路上随便遇上一伙熟人就会招呼着自己去聚餐饮酒,秦倬自是搭肩勾背,一同前去。
所以,这次秦倬也顺理成章地以为蔺相如的意思是邀请他一同前去。心中还在大为纳闷,之前才刚刚下毒毒害悼太子,这会儿碰上面怎么突然这么热情,直接一起约起酒来?
总不能是想着在酒席中间一剑攮死自己吧?秦倬不确定地想,那也太鲁莽了吧?赵国总不能一点脸也不要了吧?
很明显还是要的。
因而平原君赵胜虽是蠢蠢欲动,也没有真的从身后掏出一把剑,来一个春秋战国版的“赵胜舞剑,意在嬴倬”。
秦倬很庆幸对方没有来个鸿门宴,毕竟自己两辈子的力气加起来都逮不到一只鸡,上辈子某人还嘲笑过自己“一鹅可擒之”。
哈!
岂有此理!
当时不服气的秦倬还跑到隔壁某个老教授的院子里,试图逮住一只狮头鹅证明实力。结果被扇起翅膀的大鹅追得满学校乱跑,事后又被暴怒的老教授提起拐棍狂敲,荣登表白墙热度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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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表白,纯嘲笑。
经此一役,秦倬也接受自己手无缚鸡之力的现实,直到今天也不敢轻易尝试打架斗殴。
所以说,要是平原君赵胜掀桌子的话,自己还真的就只能遗憾下场,再死一次了。
所幸,赵国使臣还是顾及脸面的。秦倬也因此松了口气,只要赵使不直接冲上来刺杀,自己就有机会思考,找出一个万全之策。
随意进了一家酒肆大堂,赵国其他使臣并未入席,而是零散离去,只留蔺相如与平原君列坐与秦倬闲谈。酒肆之中鱼龙混杂,也颇有不知谁家的属臣暗自打量三人,心中暗自称奇。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秦赵大战在即,秦太子和赵使臣却在这魏国谈笑风生。
总不能是秦赵打算联盟吧?
思绪百转千回,角落的几家属臣低声吩咐侍从,将此事回禀府中主父。
这边的魏人一阵阴谋论,那边的赵人秦人自然不知,还在假装其乐融融推杯交盏。
只是酒席之间,气氛难免显得有些古怪。立于席侧的几个侍从也是战战兢兢,在这诡异难捱的氛围中后背直冒冷汗。
虽说酒席上的三人皆是言笑晏晏,往来之间轻声慢语,但偏偏就是这种难言的温情让人心生怪异。
仿佛是嬴政同荆轲谈笑共饮,吕雉与韩信温声细语,朱棣与朱允炆同室相谈……
当然,这些人在现在都还没有出生,这些侍者自然也没办法如此运用典故形容。
宴中气氛压抑不安,侍女颤颤巍巍地上前,欲为客人斟酒。蔺相如起身接过侍女手中的酒壶,亲自斟了一杯酒奉上:
“今日初识,且为秦太子敬上一杯薄酒。”
秦倬连忙正身,接过酒樽,同样是温声回谢。低头看了看樽内的浊液,想到临前吐的一口毒血,却是心中一突,下意识感觉胸口隐隐作痛。
今后自己大概是喝不下去酒了。
秦倬暗暗想到,觉得自己好像是得了PTSD。抬眼间,却见蔺相如神色微顿,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对酒水的抗拒。
目光相接,看不清对方眼中的情绪,却有无数种思绪流转于心。刹那间,一个惊为天人的想法如同摩西分海般,劈开秦倬脑中的迷雾。
秦倬眼前一亮,抓住意识里转瞬即逝的灵感,调整表情,手上的酒杯果断一松。
酒樽倾倒,琥珀般的酒液撒落在地上。
突生的异变将整个酒肆的视线都集中在这之上,隐秘的目光看向视线的焦点,众人屏住了呼吸。
只见秦太子忽然向前一扑,紧紧抓住蔺相如宽大的衣袖——
左右大惊,蔺相如亦是神情愕然,下意识间向后退了一步,却因被紧抓的衣角动弹不得。蔺相如脸色一沉,继而肌肉紧绷,反手握住腰间的匕首,只待其异动便出刀自保。
电光火石之间,却见那秦太子死死攥紧自己的袖角,声音拔高,泣涟道:
“蔺公,有人要害孤啊——”
3. 你挖赵国祖坟了?
“蔺公,有人要害孤啊——”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
蔺相如显然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如此操作,刹那间心中翻起千层浪,惊骇万分地看向秦太子。
一时间,蔺相如余光能够瞥见酒肆里的人在窃窃私语,更有几个眼熟的面孔难掩激动地招来下属说了几句什么。
!!!
自古以来阴谋诡计难见天日。专诸鱼腹藏刀刺吴王,豫让漆身吞炭杀赵襄子,但又有谁把这诡谲之计摊开在青天白日之下,任由时人议论呢?
他怎么敢!他秦太子怎么敢!怎么能!
蔺相如只觉是脑中一片空白,原本意欲抽出腰间匕首的手也是止不住地颤抖。恍惚间,蔺相如竟感觉天旋地转,日月颠倒,勉强扶住身前的酒案,抬眼看向对面语出惊人的秦太子倬。
却见对方神情恳切,眼中尤是含着氤氲的热泪,正一脸信服地看着自己。
一!脸!信!服!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又是一阵翻腾。蔺相如自然明白了对方的算计,但是身在局中,自己却难以保持当年身在渑池的从容不迫。
恍惚之间,竟在对面那秦太子身上看见那位秦国国君的影子!
这个素来不见其名的秦太子倬,竟是极其肖似其父!
联想到那位野心勃勃的秦王稷,蔺相如又是感到一阵眩晕,嘴唇翕动,却是失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模糊的窃窃私语声响起,蔺相如知道酒肆之中的看客都在关注着自己一行人,大概不用一天,他们与秦太子之间的对话就会传遍整个魏国国都。
大口喘息许久,蔺相如才勉强压制住眩晕感,提起几分力气抬手,攥紧秦太子的手腕,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秦太子你说什么?!”
“蔺公,有人要杀孤。”
蔺相如双眼紧紧盯着对方,却见秦太子仍是不肯松口,神情不变,貌似诚恳。一时间,气血翻腾,蔺相如闭了闭眼,头晕目眩之间,再也支撑不住,竟是直接倒了下去!
“蔺公——”
直到这时呆坐于后的平原君才如梦初醒,惊恐看向承受不住如此刺激倒下的蔺相如,神色大变。
秦倬同样是睁大了双眼,刚刚的气定悠闲荡然无存,下意识再前进两步扶住被自己气昏的蔺相如。
却听见耳边铿锵一声,转头见平原君脸色难看,惊疑不定之间竟是直接抽出腰间长剑,指向自己。
!!!
原本就不平静的酒肆顿时乱成一团。直到此时原本躲在角落看戏的各府属臣也难以置身事外,连忙上前试图拦住再出昏招的平原君赵胜。
笑话,你要杀秦太子也要找块遮羞布趁无人时再行刺杀。而今大庭广众之下,若是在场之人毫无作为,岂不是要被七国士人耻笑?
平原君惊怒之下抽剑,却又立刻意识到此举的不妥,然而剑已出鞘,一时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收场。
幸而,蔺相如只是一时气血上涌,意识模糊了几息也就恢复了神智,勉强扶住秦太子的手臂站起,见赵胜又是犯了浑便怒声斥道:
“平原君!把剑放下!”
眼见平原君顺势放下长剑,蔺相如这才深吸一口气,侧身看向扶着自己的秦太子,面无表情开口:
“不慎失态,还请秦太子不要见怪。却不知太子之前所言是有何意?”
蔺相如自是明知,这位秦王稷的长公子已经知晓自己一行人的作为,继而出此惊人之语。然而事到如今,即便自己明了对方的应对之策,一时之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配合对方将这出戏给演下去!
若是这秦太子倬能够安稳上位,恐怕那秦国又要出一明主!
想到前几年染上瘟疫去世的太子悝,蔺相如更是感到一阵悲戚。
真是天不佑他赵国!
秦倬不知蔺相如由自己联想到赵国英年早逝的太子悝,看对方打起精神也就松了一口气,继续开始自己的表演:
“蔺公有所不知,孤在大梁一向深居简出,却不知何时得罪了哪里来的小人,竟是以毒酒加害于孤!幸而侍从试毒,孤这才逃过一劫啊!”
虽说深居简出一词是出自宋朝,但秦倬顺口也就说了出来。反正这词也没什么典故,见字生意,通俗易懂的很。
话语间,秦倬假装哽咽两声,伸手试图扯住蔺公的衣袖,以表内心悲愤之情,却不想把人拉地一个踉跄,心虚之下,讪讪松手。
蔺相如眼皮抽搐了几下,脸色难看,听着秦太子的胡言乱语。
“孤派人拿下卖酒的侍从,审问之下,那贱仆竟污蔑是蔺公指使!”
秦倬顿了一顿,装作小心翼翼地看了蔺相如一眼,脸上流露出几分愤慨:
“孤又岂会相信如此挑拨离间之言!况且蔺公向来高义,七国之中莫不称赞,又岂会有此德音无良,阴诡小人之行径呢!”
德音无良!阴诡小人!
蔺相如听着秦太子的意有所指,心头一堵,又是眼前一黑,身形晃了两晃。
“蔺公!”
秦倬连忙扶住,继续补刀:“却不想蔺公被那小人气极至此,是孤不该多言啊!”
不该多言也不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吗?酒肆中竖起耳朵的众人无语腹诽。
秦倬懒得管其他人微妙的表情,语气诚恳,继续哭诉:“蔺公——孤如今也不知该信何人,只能求助蔺公了!”
“秦太子你——”
赵胜终于在话缝里找到间隙,怒极之言还未出口,便被蔺相如伸手一指,咽回口中的斥责。
秦倬乘胜追击:“蔺公!那阴暗小人是冲孤而来,却也同样是对蔺公不满啊!若是天下人不知全貌,岂不误会蔺公是那无皮——”
“秦太子——”蔺相如阖了阖眼,高声制止对方欲要说出口的“无皮相鼠”四字,面无表情,紧盯着秦倬的双眼,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秦太子不必多言,我蔺相如在魏国一日,必然护佑太子无忧!”
一句话像是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蔺相如身形一晃,差点再次摔倒,眉眼之间多了几丝沉重的疲态。蔺相如抬眼,看向剑走偏锋的秦太子倬,唇间露出一抹苦笑:
“如此,秦太子可是满意?”
秦倬看似唯唯诺诺,冲着蔺相如心虚一笑:
“那就麻烦蔺公了。”
计划通,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一场大戏落幕,看台下的观众恋恋不舍地流连在原地。平原君神色不安,上前扶住蔺相如,嘴唇蠕动,最终只吐出一声:
“蔺公……”
蔺相如不语,看着秦太子离去的背影沉沉叹了口气。
技输一筹。
秦赵这不见硝烟的一局,终究是秦太子倬赢了。
但秦倬并没有因此感到得意。
毕竟这一番操作看似危险,实则一点也不安全,无异于是在高空中的蜘蛛丝上跳了个天鹅舞。
只能庆幸平原君赵胜沉得住气,庆幸蔺相如没真昏过去,不然秦倬就真的被血溅五步了。
秦倬把系统面板上【一鸣惊人】的任务奖励收下,忍不住为自己掬了一把辛酸泪。
真的是太惊险了。只能说赵国使臣还是太要脸,但凡对方脸皮厚点自己这招就不会有用。
若是双方情势互换,秦倬肯定选择一剑攮死对方,管他什么目击证人。
什么?什么目击证人?我没见过啊?大概是自己走丢了吧……
毕竟秦,蛮夷也。
秦倬放飞自我胡思乱想,作为后世子孙给秦国点了个赞。
不过秦国历代主君应该不太想要这个赞。
日出日落,黄昏朝阳。初穿越的秦倬暂时摆脱死亡威胁,过了几天平静的生活。
不过秦倬也没真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坐等回国。
秦赵素来不和,可谓是世仇。说句厚脸皮的话,自己初露锋芒,眼看又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君种子,难道赵国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好端端回国继位?
因此秦倬断定赵国使节就算是顾及颜面,不欲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只能安稳几日,最终还是会选择对自己出手。
那么自己就要趁这几日寻得一个万全之策。
那么万全之策到底在哪呢?
这日清早,秦倬还在焦头烂额中,便听侍从禀告有一旧服士人前来献策。狐疑之下,秦倬还是令侍从带人来见。
来人一身布衣,身材魁梧,目光如炬,见了秦倬先是草草行一礼,便正色询问道:
“敢问太子可是备好了归葬的棺椁?”
!!!
不是哥们,上来就这么刺激吗?!
原本打算开演的秦倬神情一僵,没想到来人上来就开大。不过,纵横家的老传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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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惯就好。
秦倬轻咳一声,挤出一副惊怒中带着惶恐,惶恐中带着不安的表情,颤抖着声音质问来人:
“先生何出此言?孤怎就到此地步了?”
对面那人诡异沉默了一下,努力忽视秦太子夸张的演技,继续道:“秦赵相战在即,魏国左右逢源,摇摆不定,太子莫非认为那赵国使臣不会行刺杀之事,以逼魏国倒戈?”
“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秦倬大惊,左右为难:“蔺公曾与孤作誓,又岂会背信弃义,行如此之事呢!”
“……”士人再次沉默了下,无语看了眼秦倬,干巴巴补充:“是非曲直,想必太子心中自有定论。”
别演了别演了,留个开头写史书上就差不多行了。
看懂对方的眼神,秦倬眼神飘忽了一下,随后貌似激动地上前一步,握住贤士的双手,泪如雨下:“还请先生赐教!”
终于来到正题,士人微微一笑:“我有上中下三策献予太子。”
来了来了,经典上中下三策。按照惯例都是选的中策。
“上策,还请太子予万金。恪愿往魏宫,收买魏王近臣,游说魏国驱逐赵使,巩固秦魏之盟。”
???你看我像不像一万金?
秦倬原本为自称苏恪的士人斟茶倒水,听见这话手一抖,杯子晃了一下茶汤撒出些许。
万金???虽说他是秦太子,但就算是把整个府邸卖了也凑不齐万金啊!
来人,游士苏恪自然明白这位赴魏为质的秦太子手里不会有万金,从容继续道:
“中策,请太子韬光养锐,静待良机逃魏归秦。恪愿留在魏国,周旋各方,为秦寻得攻魏之由。”
有点意思但不多。秦倬点了点头,期待的目光投向苏恪,所以还有其他的建议吗?
“下策,置恪言于无物,只是可惜太子要身死异乡,不得见秦土。”
???虽说献策里的下策都有凑数之嫌,但这个下策也太凑合了吧?
秦倬叹了口气,思索了一下还是果断奉上一杯茶汤:“还请先生周旋,事后必予先生厚谢!”
游士苏恪接过茶汤,却并未入口,而是欲言又止地盯着秦倬。
“……”秦倬犹豫了一下,肉疼地吩咐左右:“去库中取千金赠予先生。”
侍从行礼称喏,离席取出千金呈上。
苏恪这才浅尝了下秦太子亲自煮的茶汤,而后起身行礼又是一拜:
“如此,便叨扰太子了。”
这秦太子尚未继位,却颇有几分刻薄寡恩之相……
如此看来,也不愧是秦之太子……
若秦倬知道游士苏恪如此腹诽自己,那肯定要开口叫冤。
原身嬴倬来魏国本来就想着会有什么大事,自然也没带收买魏人的金银。库里那点积蓄也只够日常花销,现在又少了千金,估计秦倬今后还得削减开支努力维持生计。
所以只能指望早日归秦。
但想到秦国那位威名赫赫的战国大魔王嬴稷,秦倬又感觉心里一阵打鼓。
毕竟自己半路出家,虽说是有太子倬的记忆,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心虚,以及忐忑。
秦倬又想到穿越前那个奇怪的梦,心里感觉有些不对。
所以到底为什么会死前托梦给赵栀啊?这也太奇怪了?总不能真的是赵栀也死掉了吧?
不过要是赵栀真的穿过来,说不定是穿成赵国宗室了。
那可就有意思了,前世学术死敌现世政治宿仇,啧啧……
满脑子秦赵世仇的秦倬连梦里都是两国交战,只不过是赵栀拎着一个青铜方鼎在身后狂追,自己抱着从赵国偷出来的年幼始皇崽崽努力逃命……
救命……你一个赵人cos什么秦武王哇,小心手滑被鼎砸死啊……
在梦里被前世对头追的抱头鼠窜,直到起床还头疼欲裂的秦倬随便洗了把脸,打算出门去城外转转刷名望。
一出门,却看见一个格外眼熟的身影蹲在地上,手里拎着的重剑上还滴着血。
来人听见门开声,眼皮不动,把重剑横在身前,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哥们,就这几天的功夫你干嘛了?一晚上我给你挡了十个刺客——”
“你不会把赵王祖坟给刨了吧?”
秦倬:“……”
完了,起猛了,出现幻觉了……
4. 我攒积分你花钱?
不至于,真不至于。
他还真没病到挖赵国宗室祖坟的地步。
秦倬带人进屋,屏退左右,看着赵栀走到书案前,大大咧咧坐下,撩起衣角仔细擦拭着重剑的剑身。
赵栀,西大农学院在读博士。按理来说一个工科一个农学,两人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起,但偏偏,两个人的导师是整个西大出了名的不对付。
具体原因知情人士都讳莫至深。秦倬赵栀入门晚,自然也不知道两个年过古稀的老头子为什么天天互相阴阳怪气,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导师拉过去,滔滔不绝地炫耀三个小时。
最终两师门齐聚办公室,听着两位老教授互相攻击,有学生去拉架,两位老教授立马调转枪头怒骂师门不幸……
哦,那个被两个导师联手怒喷的倒霉蛋就是秦倬。
被骂完后,秦倬导师又非常自然跳过话题开始夸赞自己今年收了个好苗子。
哦,那个被夸的好苗子也是秦倬。
当时赵栀的导师脸就黑了,左顾右盼一会,推了推自己身旁的新弟子,让她给大家表演个节目。
新弟子生无可恋,磨磨蹭蹭地站在书桌前,把装满文件的实木桌子一整个抬了起来。
!!!
全场目瞪口呆,秦倬导师盯了对方很久,沉默了一下,转头再次跳过话题和死对头比论文发表量。
只留下秦倬和对面力能扛鼎的赵栀大眼瞪小眼。
但这只是一个开始。
同时收了学生的两位老教授顺其自然地将老一辈的争斗延续到弟子身上,秦倬和赵栀被迫相互内卷,一来一回之间也熟悉起来。
直到秦倬溺水后穿越,两人竟是在两千多年前再次相遇。
只能说命运真的很奇妙。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竟然能坚持这么多天。”满意地把光可鉴人的剑身充当镜子照了照,赵栀抬眼,懒洋洋地托着下巴:“我还以为赶过来只能见过秦悼太子的头颅呢。”
“……不会吧,赵国那些人连个全尸都不给我留吗?”秦倬郁闷,随地坐下,又忽然感觉到有哪里不太对劲:“等等,为什么你知道我在魏国?再等等,之前那不是托梦?”
见对方终于抓住重点,赵栀这才古怪一笑:“我还在打赌你什么时候能反应过来。既然如此——”
“那就亮个相吧——系统君!”
!!!
赵栀突然双手举起一个抖袖,从宽袖里摔出一只跌跌撞撞的长毛三花彩狸幼崽。幼猫被突然抖落出来,整个身子晃了一晃,险险站稳,仰着个脑壳看向秦倬。
“……”
秦倬和三花小猫面面相觑。
被称为系统的小猫不自然地眨了眨眼,低头看了一会桌板,这才抬头看着自己绑定的另一个倒霉蛋,口出人言:
“宿主你好,我是你的系统,以后请多多指教。”
“……”秦倬诡异地看着桌上小小的一团猫球,调出自己之前看到的系统面板,幽幽开口:“我可能不太好。”
“穿越什么的我也不问。现在我只有一个问题,”秦倬伸手将系统猫戳到,看着小猫团茫然地扑腾几下,继续问:“为什么我只有一个系统任务面板?”
意念点了点面板上显示已完成的两个任务,以及空荡荡的积分余额,秦倬将目光转回系统猫猫身上,等待对方的回答。
“……”
“这个我可以回答。”赵栀从头到尾摸了一把三花系统猫,反手露出掌心的一颗大豆:“因为系统商城在我这。”
???
秦倬从对方手里接过这颗大豆。
这是一颗非常饱满的黄豆,圆润的线条显得格外完美。
大豆,即菽,是战国时期平民的主食之一。战国时期大豆的形态已经和现代社会的没有太大差别了,二者唯一的差别是在产量上。
先秦时期,受限于耕作水平与大豆品种,大豆的亩产约为一百二十斤左右。但经过两千多年的驯化,加上精耕细作的发展,现代社会的大豆亩产可达四百多斤。
而现在赵栀拿出来的这一颗大豆,应该不是从战国某个田地里顺手薅的。
秦倬抬头,询问地看了对方一眼。
“西农七号。”赵栀把系统猫拎到两人中间:“理论亩产四百斤,当然放在现在肯定会少一些。抗灰斑病、枯黄萎病等等一系列优点我就不多说了,我们学院的得意作品。”
“当然,花了一百积分才换来五斤。”
“……”秦倬捧着这一颗小小的黄豆,看了很久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叹了口气:“我不懂这些,你看着办吧。”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小心翼翼将这颗珍贵的大豆种子放在青铜托盘,秦倬这才抬头,谴责地看向对面的一人一统:“你那一百积分不会是我做任务攒的吧?”
“……”
“……”
“不会吧?还真是?”看见一人一猫两脸心虚,秦倬震惊,点点戳戳终于不知从哪点出来系统面板的账务明细,上面赫然有两条流水。
【花费一百积分购买万能解毒剂(一折优惠)】
【花费二百积分购买大豆种子(黄农七号)】
“我这积分都还没捂热乎……”秦倬看着空荡荡的余额,仰天长叹:“彼苍天矣,我难道是很大的冤大头吗?”
赵栀难得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随后又很快恢复理直气壮:“我不是给你兑解毒剂了吗?不然你坟头草都得三米高了……”
“那后边呢?”
“那是我的工资。”赵栀扬了扬眉,把重剑拍在桌案上,颔首示意:“作为秦太子保镖的工资。”
“……”行吧,那他确实没话说了。
秦倬盯了眼对方的重剑,没再吭声。
赵栀作为保镖是肯定合格的。毕竟赵栀天生神力,还自幼跟随家中老人学武,打遍全国同年龄段无敌手。
然后大学专业选了农学。
差点把家里等着孙女继承武馆的老爷子气进医院。
所以说,有赵栀在身边至少秦倬不用担心赵使破罐子破摔派人来刺杀自己。
“所以你到底干嘛了?”赵栀一想起自己昨晚的经历就郁闷。
被系统投放到战国时期,距离魏国国都八百里远,她生怕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同乡老朋友英年早逝,紧赶慢赶终于赶到大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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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坐门口打算歇口气,一个蒙面刺客便趁夜深摸过来,见被发现不等赵栀说话便举刀而向。
她能怎么办?那就打呗。
结果死了一个又来一个,死了一个又来一个。
好家伙,要不是旁边堆的几具尸体,赵栀真的差点以为自己陷入了循环。
最后第十个刺客摸来,赵栀终于放弃杀人灭口,打服了对方便让他把门口打扫干净,再回去告诉主家干脆派军队来算了。
所幸对面主家,也就是赵国使臣见秦太子府中有武艺如此高超之人,且不欲挑衅大梁城治安,也就放弃了刺杀。
赵栀这才得以休息。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赵国出使的赵胜和蔺相如也不是如此鲁莽之人,怎么会像是破防一样连夜出动这么多刺客前来?
再是天大的理由,也没必要这么急吧……
还是有必要的。
听完秦倬讲述前几日的倾情表演,赵栀脑中一片空白。
“所以你抱着蔺相如高喊救命?”
“……勉强也能这么说。”
“你还对着蔺相如指桑骂槐阴阳怪气?”
“……对。”
“……你怎么敢的……”赵栀双手颤抖,颤颤巍巍地抱住桌子的小猫仔,全然不顾对方拼命的挣扎:“那可是蔺相如,敢请秦王击缶的蔺相如啊!”
“你是真不怕他一剑戳死你!”
“不至于吧……”秦倬讪讪,但还是在赵栀的怒目下正了正色解释道:
“大庭广众之下,不乏有魏国官吏属臣,蔺相如又怎么会在这种情况公然刺杀秦太子呢?”
说着,秦倬抿了口茶汤,狡黠一笑:“况且,孤只是一个遭人暗害惊惧之下求助蔺公的受害者啊!”
“……”有你赵国是真的只能服气。
赵栀叹了口气,在心里为平原君与蔺公默哀,而后皱眉思索:“这不是长久之计,咱们还是得想办法离开魏国。”
“虽说秦魏联盟,但这种联盟是很脆弱的。魏王左右摇摆不定,秦太子名声不显,威慑力不如平原君与蔺公,长此以往,恐怕不用赵使出手,魏王就会杀你。”
听完赵栀的分析,秦倬放下手中的茶杯,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暂时不能离开。”
“?”赵栀拧起了眉,很快猜到对方的想法:“你是顾虑身为秦太子无故离魏归秦?这确实是个问题。”
原本秦悼太子为争取魏国支持自请入魏,若是这么回去,恐怕秦昭襄王会心生不悦。
所以——
“把屎盆子扣给赵国?”
“……什么叫扣给赵国?”秦倬不满抗议:“他赵使不本来就是要刺杀秦太子吗?秦太子都死过一次了难道换个人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好吧,那就是把赵使的行为宣扬出去,然后再离开魏国。”赵栀一锤定音:“你打算怎么做?”
“唔,这个还不着急……”
与对方达成共识,秦倬也终于放下心头的一件大事,理了理衣领跽坐于窗边,看着外面洒扫的仆人,微微一笑。
“首先,我打算辩尽天下名士。”
“辩尽天下名士?!”赵栀愕然。
5. 辩尽天下名士
辩尽天下名士?还真是大言不惭。
赵栀瞪着语出惊人不自知的秦倬,良久还是叹了口气:
“你不觉得这话太傲慢了吗?”
“只是一个比喻。”秦倬若无其事地敷衍道,顺便蹭上去殷勤地给赵栀茶汤添水。
茶以为饮,发乎神农。神农氏尝百草发现茶树的叶子有去疲之效,于是上古时期的人们学会生嚼茶叶以清神祛劳。
春秋时期,贵族将茶汁与茶芽茶叶混合加水煮开,生煮羹饮。虽是茶汤,但也与现代的清茶水大相径庭。
汉魏时期,上层贵族在茶汤中添加葱姜等各种佐料调味,煮成一壶茶粥。而后随着时代发展朝代更迭,出现唐代的煎茶,宋代的点茶,明代的泡茶。
所以说现在秦倬两人所饮的茶汤,只是简单将茶树的芽叶用水煮沸,谈不上什么甘中带涩,回味无穷。
赵栀端起酒樽勉强喝了一小口,面无表情侧头吐在一方丝帕上,转而擦了擦嘴角忍不住抱怨:
“我真是受够先秦的茶了!还有这茶具,我迟早把茶杯烧出来!”
“等等吧,等回了秦国再说。”
是的,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专用的茶具其实是出现在三国两晋时期。先秦时期并没有专用的茶具,饮茶时直接使用酒具或是食具。
赵栀穿越而来,在这几日的奔波劳碌中所受最大的苦就是饮食方面。
但先秦时期的社会环境如此,改变也不是一朝一夕可做成的事情,赵栀也只能无奈选择融入。
咬牙再次低头嘬了一口茶汤,忍着苦涩的味道咽下去,赵栀这才放下酒樽,将话题拉回正轨:
“把你府里的百家之言找出来,先提前划个必考范围突击一下。”省的到时候被别人辩倒贻笑大方。
秦倬闻言轻咳两声,示意门外的侍从。一个个侍从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一托盘的竹简,堆满了半个屋子。
“……”赵栀看着半屋子的竹简眼神发木:“记得归秦后先把纸造出来。”
“……”
日出东桑,清风徐过,鸟兽齐鸣。
但此时的秦倬赵栀完全没心思去欣赏战国时期的自然美景,而是在DDL(deadline截止日期)的威胁下狂翻竹简,试图一夜速成百家学说。
这么多的竹简显然无法在一夜之间全部读完。
所以两人取了个巧,大略看个浑沦便按自己的理解分出重点非重点,到最后再一人一半狂背知识点。
所以我为什么要在战国回温高三生活?
赵栀一心两用,默记重点之余还在唾弃自己被秦倬拉上贼船。
哪怕是两个自小被称为别人家孩子的天才,哪怕是有前世二十多年的教育,背完这些典籍也是早已过了两三日。
秦倬躺在地上,一卷竹简摔在脸上,神情安详:
“我觉得现在去参加全国超忆大赛不会再输了。”感觉这两天自己的记忆力又增强了,只是后遗症是脑壳疼。
“……”赵栀不理会对方,将最后一卷《论语》放在旁边的竹简堆里,长舒一口气。
“我让苏恪去城中散布消息,尽力把附近的百家传人吸引过来。”
“苏恪?”
“一个投奔我的游士。”秦倬拿走脸上的竹简,解释道:“算是身怀大才。我打算之后留下他宣传赵杀太子以逼魏。”
“那很好,把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赵栀盘腿坐在书简中间,沉吟片刻询问:“你打算假死?”
“那倒不是,”秦倬看着房顶的梁木,眼神飘忽了一下:“只是习惯性地想坑赵国一把。”
“……你开心就好。”
赵栀无力吐槽,叹了口气:“不过苏恪那个人可靠吗?”
“所以要先试一下。”秦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从袖子里摸出来个小章轻轻笑了一声。
“说不定他会是我的萧何张良呢?”
被秦太子寄予厚望以萧张为喻的苏恪还在兢兢业业地散布消息。
如果这是个游戏的话,应该还能看见苏恪名字后面显示的【成功率100%】。但很可惜这并不是游戏,系统也并没有提供类似服务。
不过才华就像是装在囊中的锥子,不必刻意显弄,便会刺破布料显露。
苏恪也正是如此。
投奔秦太子后,苏恪接到了主君的第一个考验,自然是全力以赴。
如何能够最快地传播消息呢?
侠客游士,贩夫走卒而已。
苏恪并不像其他士人一般,轻视庶民的存在。相反他一直坚持“庶民之智犹可侍国”,这种观点在春秋战国时期可谓是离经叛道。
岂知,战国四公子之一的平原君,在得知信陵君礼贤下士,步行与庶民相交后,也是斥其妄为。由此可见此时上层贵族的傲慢了。
当然,这件事是发生在信陵君窃符救赵之后,现在的世人自然不知。
但贵族的傲慢,难道是可以遮掩住的吗?
苏恪自是知晓自己的与世不同,甚至因为屡与庶民相交被士人嘲笑,因而辗转不受重用。但若是因求名利而掩饰自己高崇的理想,那又是怎么能够的呢?
于是苏恪混迹在草莽之间,与庶民商贩交谈,让他们把秦太子将辩大梁的消息由魏国国都向外散开。
效果自然是非常好。
不出几日,秦太子的狂妄言论便流传于大梁的街巷,成为家家户户茶余饭后的消遣话题,甚至是地里刨食的老农人,也在饭桌上谈起带着孩子去看热闹。
秦太子倬的名字响彻整个大梁,甚至在朝着闻名天下的路上狂奔。
不过这名声是好是坏,那就有点说不准了。
但不管怎样,至少名声是宣扬出去了。甚至是魏国的信陵君府上,也在谈论这一桩奇事。
“那位秦太子果真如此狂妄?”筵席之上,拿起酒樽的君子轻笑出声,眼神似是调侃看着自己的贵客。
“信陵君——”客人见自己的妻弟如此调侃,带着几分气恼开口,无可奈何地瞪了对方一眼。
而这位客人,正是赵国来使,平原君赵胜。
平原君赵胜与信陵君魏无忌同为战国四公子,向来交好,再加上赵胜娶信陵君之姐为妻,所以两人更是亲近。
所以很难说信陵君窃符救赵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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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考虑这两人的姻亲关系。
当然,那也是未来的事情。现在的信陵君身着素色的深衣长袍,倚靠着桌案饮下一杯浊酒,借着几分醉意道:
“那秦太子素来不见其名,却不想有如此急智。无忌恨不能与其相交啊!”
“无忌——”平原君心头一梗,郁闷地看着酒后吐真言的信陵君,叹气道:
“我来见你是为求助。”而不是让你去和秦太子相交。
信陵君闻言笑了几声,抬手示意侍从斟酒,慢条斯理地再饮一杯,而后揶揄道:
“我向来如此,平原君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说完这句,信陵君放下酒樽,收起不羁的神色,正了正衣冠认真劝诫:
“彼之行径,非君子之道也。况事以密成,今秦太子识破,再行此道又岂会成功?”
赵胜默然不语。沉闷饮下手中的一杯酒,沉沉叹了口气。
“[1]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我又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赵胜低声说,苦笑一声抬头看了信陵君一眼,神色复杂。
“然而秦国大军在即,我为赵氏,愿为赵冒天下之大不韪!”
闻言信陵君也是沉默了许久,看着自己的姐夫兼挚友左右为难。
信陵君向来喜欢结交友人,不久前听闻秦太子在酒肆中的一番言行也是深觉有趣,恨不得与之交心同游。
但偏偏,自己的挚友,自己的姻亲平原君却是与其立场相悖,且一心想要刺杀秦太子。
甚至今日还专门前来府上,劝说自己站在他这一边。信陵君碍于两人的交情自是没有办法,劝说良久,还是无果。
现在又听人说秦太子欲要设台辩驳天下士人,更是心痒难耐。
只是……信陵君看了眼旁边等着自己表态的赵胜,为难许久还是略带遗憾地保证自己不会干涉平原君的作为。
但他也不会派人帮助平原君刺杀秦太子。
因为秦太子真的很合他的脾气。
信陵君沉闷地再饮一杯酒,醉醺醺地抽出腰间宝剑,跳到酒席中间舞了一阵剑舞。
平原君也是喝醉了,左顾右盼看了看,干脆倒扣起酒坛食碗,以玉箸敲响,高声应和。
看起来颇有老庄之风。
大概七国之人都想不到信陵君与平原君私下竟是如此作态吧。
等到两人醉哄哄地睡了一觉,天色渐明之时,大梁城门之下已经凭空驻起一道高台。
高台不高,只是略高于平地,以免人群密集,看不清最里面的论战之人。
高台驻在魏都大梁城门之下,左右摆着一列列的坐具凭几,供士人于此休憩。
这几日里,大梁城门格外热闹。不仅是有好奇的士卿庶民时不时来高台下看上两眼,还是因为魏国境内的各学派士人皆是来此,准备参与论战。
可见这一场论战,必然将会载入史册。
无论是为求功名利禄,还是单纯为辩倒大言不惭的秦太子倬,百家传人似乎都找不到理由不来大梁。
秦太子府中,秦倬伸手正了正衣冠,深吸一口气。
他将奔赴一场不见硝烟的战场。
6. 天下英才入吾囊
大梁城门外有一颗古老的槐树。
老槐树不知活了多久,树干粗壮而中空,树冠庞大遮天蔽日,隐约可见树干空隙中焦黑的痕迹,似乎是在很多年前被天雷劈中过。
一代代的魏地庶民,在槐树的树荫下嬉戏玩闹,纳凉采阴。他们看着槐树发芽成长,槐树也看着他们代代繁衍。
或许,这棵槐树看见过武王伐纣、周公吐哺,也看见过昭穆嬉游、平王东迁,继而东周起,群雄出,春秋战国,争霸称雄。
如果没有意外,这棵槐树还会看到将来的秦军出函谷,玄色军旗如同潮水插遍六国国都,统一天下,立下不朽之功绩。
而在今天,这棵槐树也即将见证入魏为质的秦太子,与七国才俊论战,天下英才将尽入其囊。
高台驻起,正巧是在这棵老槐树下。
秦倬今日身着玄色深衣,负手立于台上,抬首凝视着这棵不知经历多少春秋的槐树。
槐树不言,回以同样缄默的凝视。
历史会如何评判他此时的行为呢?秦倬静静思索。
夜郎自大否?
身后事,岂能知?
秦倬垂目,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继而转身,衣袖划破空气,随后敛收在身前。
秦倬面向聚集起来的士人,神色庄重,认真地推手做一时揖。
士人拱手回以一揖,纷纷入席跽坐。
秦倬同样入席,端坐于高台之上,身后一侧,是作游侠打扮护卫左右的赵栀。
槐树下聚集而来的人群越来越多。不时有华丽精美的马车从城门中驶出,在庶民的躲避下停留在高台不远处。
人群之中有人皱了皱眉,但顾及自己粗衣庶民的打扮,还是让了一让。
这人正是乔装打扮前来观战的平原君赵胜。
与信陵君酒醒辞别后,赵胜原想回赵国使臣落脚处。然而路上不断听人提及城外高台,烦闷之下还是没忍住换了身衣物前往。
不得不说,这位秦太子的行为总是如此出人意料。但又是格外有用。
高台辩论一出,全大梁甚至整个魏国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太子身上。自己根本不可能暗中刺杀对方。
除非自己不顾名声,公然行刺杀之事。
但赵胜目前不想如此行事。
看着高台上与士人一来一回的秦太子倬,赵胜心情沉闷。
要是秦太子在这场论战中迅速落败就好了。这样自己就不会这么为难了。
赵胜站在人群里,心怀阴暗地想着。
或许是平原君的诅咒奏了效,又或许是秦倬的运气不太好。在这一场论战渐入佳音之时,一个中年士人踌躇许久,还是出列恭然一礼,询问:
“春秋有言,春王正月。为之何解?”
?!!
如此刁钻古怪的问题一出,全场寂静。原本混在人群中的一花发老者不禁轻声冷哼一声,对此一言嗤之以鼻。
秦倬闻言也沉默了一瞬,从容的神色似是有些龟裂。
好一个王正月!
原来科举制度未出,独尊儒术未至,这些儒士就开始“作注”《春秋》了吗?
孔老夫子怎么看?要是听见他的传人这么辩经,怕不是要掀开棺材板爬出来,拎起拐杖哐哐狂敲后人脑壳。
“王正月”这个题目怎么说呢,比现代阅读理解中的景色描写的鉴析还要离谱,至少景色描写你写乐景哀情还能理解。
但要是出题组哐当一声扔给你个“文章里为什么开头写今年是某某年”,那你不得狂扯头发怒骂出题老师?
所以这句“王正月”,实际上是只有一个表面意思。但在论战中你难道能这么说吗?
那必然不能啊!
就像是现在某作家谈及自己小说里写窗外下雨,是因为当时真的在下雨。但你身为学生敢把这个答案写在试卷上吗?
秦倬一阵头脑风暴,面色不变,目光微微后移,询问赵栀。
老师,上课的时候没讲过这道题啊!
虽说开始论战前,秦倬和赵栀已经归纳整理过可能会出言辩论的学派主张,并且预设了相关的问题。
但是说实话,“王正月”这个题目还真不在两人划定的范围内。
所以说,这位不知名的士人,你出的题好像超出考试大纲了……
当然,这句话肯定也不能说出口。
赵栀思索了一下,捏了捏袖子里装死机的系统小猫,让它充当中转站把答案传过去。
“[1]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问春者何?岁之始也……”
瞟了一眼系统面板上显现的大段释义,秦倬沉吟片刻,删删减减改了改后面的长幼尊卑之说,回道。
士人静静倾听秦太子的回答,眼神越来越亮,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继续问:
“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也。”
“[2]命,谓穷达之分。言天之赋命,穷达有时,当待时而动。若不知天命而妄动,则非君子也。”
这道题上课讲过。
秦倬重新恢复一派从容,照着前几天准备的答案回答。这个注疏也正是出自三国魏何晏集解,北宋邢昺疏解的《论语注疏》。
秦倬与赵栀本人肯定不会自大到认为自己有本事舌战先秦群儒,所以只能作弊搜集两千年来的后人注释来辩经了。
坏处就是后世儒者总喜欢夹带私货,秦倬赵栀花了很久才勉强剔除,这也避免了先秦儒士一拥而上,捶死这两个曲解圣人言的竖子。
战国时期的孔子虽说还未被所有人尊称为圣,但其实也差不多了。
至少没人敢在那些身高八尺的齐鲁壮儒面前歪曲孔子言论。
为防止被套麻袋,秦倬和赵栀也是极力避免说出一些后世引以为常但战国却是离经叛道的言论。
但不是所以的后人言都在歪曲圣人意。
至少秦倬此时所引用的这句没有。士人闻此回答也彻底拜服,俯身长揖道:
“今日听君言,胜过三十载治学!高愿跟随太子矣!”
人群之中那老者却是失望摇了摇头,转身远离高台之下。
旁边的老农虽不知这老者为何在此时离开,但见到前面闪出一个位置,还是眼疾手快地把身边的幼子推了过去。
老者缓步离去,脚步经过一粗衣士人。
呵,藏头露尾的士卿之流。老者的目光微微一扫,脚步不停。
那粗衣士人并未在意擦肩而过的一无名老者,只是紧紧盯着高台上的秦太子。
正是乔装打扮的平原君赵胜。
秦太子在高台之上高谈阔论,赵胜在台下从头听到了尾。
听到现在只觉是心尖发凉,手足冰冷,脑中浑浑噩噩乱成一团。看着仍在侃侃而谈的秦太子倬,赵胜低头左思右想,最后一咬牙,握紧腰间的剑柄。
平原君抬脚欲要上前,却是忽而手腕一紧,被人拦住了去路。
赵胜大惊,回头望去,看见来人却是脸色一变,喏喏不敢言。
“君欲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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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拦住赵胜,夺下对方手中长剑,低声呵斥道。
赵胜不敢言,狼狈避过蔺相如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平原君是要挑起众怒不成?”
压低声音说罢,蔺相如抑制不住喉间的痒意,轻咳两声继续道:
“平原君素来沉稳,怎么近日却屡出率性之行呢?!”
赵胜闻言不禁苦笑,又岂会不知自己被那秦太子左右了情绪,然而身在局中已经难以自持,更何况——
“秦太子不除,来日必成赵国大患!”赵胜咬牙切齿,凑近蔺相如低声说道。
蔺相如闭了闭眼,而后抬眼看向高台之上博引古今的秦太子倬。
公子如松,其介如玉。
秦国,竟是上天眷顾如此,眼见又是要出一位明君!
无数道思绪左右拉扯,蔺相如久久凝视着参天槐树下的玄服之人,恍惚之间仿佛看见当年咸阳宫中,那个手持和氏璧,示以左右把玩的秦王稷。
沉默许久,蔺相如长声嗟叹:
“且徐徐图之……”
徐徐图之……
赵胜同样轻叹一声,却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抬头看了与士人辩言的秦太子最后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只是模糊之间,似是感觉对方身后的那一游侠略微眼熟。
一个念头在脑中转了一下,但终究是如同轻羽一般掠过,消失不见。
与此同时,那格外悠长的一眼却被秦倬身后的赵栀注意到,抬眼之间,却瞥到格外眼熟的背影——
平原君赵胜!
赵栀指尖一颤,下意识握紧了自己身前的重剑。见对方毫无异样离去才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被认出来。
不过想来也是。赵栀的原身自幼被养在赵国远系宗亲中,每年也就年宴上能远远看见赵王平原君一面。又岂会因此被认出赵国宗室的身份呢?
更何况稍微大了几岁,原身便在母族属臣的帮助下离开邯郸四处游历。
然后途中感染风寒,在家臣的照顾下换了个灵魂。
而后赵栀与秦倬汇合,家臣则是在在大梁城中购置房产,收集消息。
比如现在人群中某个朝赵栀使眼神的魁梧大汉。
赵栀松开手中重剑,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家臣得令,继续混迹在人群中。
“[3]凡足以奉给民用,则止。诸加费不加于民用者,弗为。”
背向人群而去的老者面色不变
“[4]无为而无不为,为无为则无不治。”
“[5]以阳求阴,苞以德也;以阴结阳,施以力也。”
逐渐远离槐台的老者步调逐渐放缓。
“专诸刺僚而彗星袭月;要离刺庆忌而鹰击殿中。此可谓天人感应,行而天异。”
秦倬放在腿上的双手轻敲两下,继而从容应答:
“非也。天自无情,不问世事。是言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6]”
老者的脚步终于停下,侧身看向人群中辩经的华服者,眼神中闪过一丝趣味。
然而在场的士人却是忽而哗然,窃窃私语许久,有年轻儒生跨而上前几步,胡乱一揖,继而怒目而视:
“太子可是师承荀卿?!”
秦倬却是一愣,脑海里缓缓蹦出一个问号。
咋了?我的朋友?之前引用其他人的言论也没见你们问我是不是师承墨子/老子/鬼谷子啊!
怎么就突然把我归为荀子门生了?
7. 论道槐台问死生
“论战以言,非师承也。”
未等秦太子回答,众人却听遥遥却有人高声道。
老者一身儒士长袍,精神矍铄,从人群外缓步而至,满头斑白。老者停步,看向那质问秦太子师承的年轻儒生,悠然继续道:
“岂可以师门论言?”
辩言是在为真理而辩,又怎么能因两者的学派师承不同而党同异伐呢?
闻言年轻儒生一愣,脸色涨红,羞愧不能自已。儒生愧然,端正地对老者恭敬行礼,口称受教。
老者悠悠回以一礼,起步走到槐树之下,转身扫视了一圈聚围成圈的士人,而后目光停留在秦倬身上。思索片刻,提问:
“何为礼?”
“礼,正身者也。”秦倬考虑了一会,缓慢回以自己的答案:“无礼则不安,不安则勿行。无礼,诸事不成,治国不宁。是故无礼,则人无以立。”
老者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继续发问:
“何为信?”
“信,人之本也。言信其实,故而为德。言行合一,笃学躬行,是故修身。”秦倬双手放在膝盖上,回忆了下前几天背的书回道。
老者闭了闭眼,面无表情看了秦倬一眼,再而诘问:
“何为仁?”
秦倬不假思索开口回答:
“仁者无形,以行为体。”
“君子修身持德,待人以仁,行事以仁。故而养信修睦,治天下之不平。”
“……”老者拧起了眉,开口似要说些什么,但目光触及对方腰间的玄色螭纹韘形佩还是叹了口气。
“[1]礼起于何也?”
老者再行两步,至中席地而坐,自问自答,纠正秦倬的答案:
“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
一言出,群士惊,如闻黄钟大吕,振耳发聩。一时之间靠拢过来的士人皆是下意识放缓了呼吸,静静倾听这位无名长者的教诲。
“……故礼者,养也。”老者从容正坐,腰背如同青松一般挺直,一锤定音。
秦倬坐在老者侧后方几步,面对老者的训言大气都不敢喘两下。不过听到这里忍不住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小心翼翼戳了戳赵栀,低声闲聊:
“我好像听懂了。意思说礼要约束人们的言行,调节人们的欲望对吧?不过我怎么觉得这里的礼和法律的功能这么像呢?这位不会是法学的大家吧?”
说着,秦倬停顿一下,再压低一个音量:
“我觉得这套说法嬴政肯定喜欢。呃……我爹……我父……秦王大概也会喜欢?”
赵栀低着头,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见秦倬说起来没完没了才从牙缝里发出一道气音:
“闭嘴吧你……”你还在台上呢,让人发现秦太子这么失礼你就完了。
“没必要这么……”谨慎吧。
秦倬刚想说没人注意自己,余光便见身前老者身形不动,目光轻斜,淡淡瞥了自己一眼,瞬时大惊失色,连忙端正坐姿作乖乖听讲状。
“……贵贱有等,长幼有序……”老者看了一眼公然走神的秦倬,这才收回目光,继续讲学,语速不急不缓,时而轻顿思索下面的内容。
秦倬老老实实坐在一边听讲,思维却逐渐发散。
说实话,对方讲的内容越来越不对劲了,怎么就跑到等级制度森然有序上了?这根本就是法家学说吧?
法家的名人有谁来着?李斯?韩非子?不对,这俩现在应该还没出生吧?或许?
不过仁礼信应该是儒家的内容?
“……礼者,谨于治生死者也……”
秦倬听着对方从礼义之始谈到礼义之本,然后话头一转,说起来丧葬之礼,等听到“厚生薄死为奸叛”的理论,彻底坐不住了。
秦倬稍微动了两下,下意识想要反驳又不太敢说话,只能烦闷地在桌案下搓着自己的衣角。
“……夫是之谓至辱。”老者讲道之余,也一直观察着身旁的秦太子。对方此时的不赞同自然也是收于眼下,于是略微收尾,停下话语侧身询问:
“可是有所异议?”
秦倬僵住,像是上课说小话被逮到的学生,吭哧半天还是不吐不快,于是起身一揖:
“学生妄言,敢问先生是生者重亦或死者重?”
“二者并重。”
“于家,存世者重?丧椁者重?”
“于国,生民者重?安寝者重?”
“于天下,苍生者重?孝服者重?”
听见接连三问,老者哑然,深深看了秦太子一眼,并未说出自己的答案,而是反问道:
“愿闻太子言。”
秦倬轻呼口气,踌躇片刻,整理了下思路才继续回以己见:
“生重于死,苍生重于祭祀。”一语定下后言的基调,也是讲秦倬的基本观点摆在众人面前。
“死者,虚妄事也。生者,为之世也。重死轻生,取灭之道也。重生轻死,方为国道。”
“上者,当重生而轻死,以民为民,而非械畜。怀悯生,持敬民,此可谓上上之道。”
身为君主,应当将庶民的生存放在第一位。而不是去关注那些虚无缥缈的鬼神祭祀之事。
只有怀着一颗爱民之心,敬民之心,才能让整个国家万众一心,富强昌盛。
赵栀抬眼,神色不变却是在心里叹了口气。
路走窄了老弟。
春秋战国谈薄葬,你就好像是那商纣王废人祭,就等着被各路诸侯讨伐吧!
只能说,时代大势不可逆。领先时代一步可以说是天才,但你领先时代百步可就是疯子了!
果然,闻言士人皆是不忿,哗然一片。老者沉吟,也是摇了摇头,压下躁动的人群:
“非也。祭者,志意思慕之情也……”老者徐徐而谈,深入浅出,层层递进,说明祭祀在整个国家与社会中的作用。继而话头一转——
“轻祭者,岂非……”老者的视线在秦倬身上停留一瞬,还是留了点脸面:“岂非人哉!”
秦倬自然不知道长者的贴心,就算知道也只会抱怨“非人”和“蛮夷”也没多大差别。
不过秦倬也意识到自己辩论中犯的错误,大脑疯狂运转,试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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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个巧妙的破局之法:
“家贫者岂可重祭而轻生?”秦倬咄咄逼问。
“吾未言也。”老者面色不变,掀起眼帘看着对方:“贵贱有序,祭祀有制。”
“上重祭则下效之,下效之则民从之,如此上行下效,恐奢靡重葬之风行矣!”秦倬正色,完全不见心里打的小算盘。
“是以重祭不可,重死为误!”
什么是辩论?除去老老实实的讲道理摆证据,还有转移矛盾、扭曲矛盾、扩大矛盾。就像是秦倬现在所做的。
辩不过你是吧?那我就上纲上线,把问题扩大到天下兴亡苍生有难,你不赞同我的观点就是想要天下大乱!
老者自然是看清楚对方的打算,深吸口气,下意识想要去寻自己的戒尺,却忽而想起自己并非是在为弟子讲学,只能无奈收回手。
“礼者,是以规正也。上以礼行之,下以礼效之,此可上下为正,天下为安。”老者平复心情回言,而后面上露出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揶揄道:
“况,尔言非言,尔言为辩!”
况且你说的这些不是在争论道理的正确与否,而是单纯为了辩论而辩论啊!
被老者点破小心思,秦倬讪讪,拱手道歉:
“学生狂妄。”
老者点了点头,沉思片刻温和点拨:
“尔言非无道理。治国重生,是为大道。然祭祀之事,不可轻疏。重生重死,此王道也。”
身为一国太子,重视生民自然是行仁王之道。如此可见秦国又将出一位明君。
甚至是儒家所希望的仁君。
想到这里,老者眼底浮现出些许笑意,面带欣然,似乎是师者在欣慰弟子的孺子可教。
至于祭祀之事,不过是君王维持统治的工具。
当然,这话老者自然不会说出口,只能任由各国君主自己去悟。
秦倬听闻老者之言却是有些愣神,云里雾里间仿佛是悟了些什么,但细思之下却又说不出自己到底悟到了什么,最后只能是长揖一礼。
今日君为师,传我无上学。
秦倬整了整衣袖,抬眼看了下天色,偏头示意侍从收拢器具。
至此,这场论战才算是结束。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觉日头早已偏向西榆,余晖染红了满天的薄云。
千霞万里共日斜,槐荫道传人不察。
从字字珠玑的论道中回归现实,众人终于察觉自己竟是终日未食,顿感腹中饥饿难耐。但眼看台上两人还未离去,士人同样是流连不欲离去。
良久,有士人鼓起勇气上前,深深长揖到底,恭敬询问:
“今日得蒙授业,敢问先生大名?”
老者却是轻笑一声,扶着旁边的秦太子起身,再次环视士人,高声道:
“论战为言,何问姓名?!”
众人愕然,看着秦太子扶着老者缓缓离去的背景失神。
直到身影逐渐消失在城门中,众人才恍然惊醒,纷纷起身正领整冠,而后朝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长揖到底。
谢师槐台日,传道灵台明。
8. 荀卿何时曾入秦
一个人的才华正如尖锥,即使藏在口袋里也会刺破布料显露出来。
正如这位在槐台之下为士人讲学的老者,虽然秦倬不知道对方的姓名,但也看出对方绝对是战国时期的一位大才。
就是不知道这位大才有没有扬名于后世了。
当日思及至此,秦倬便顺势邀请老者前往府邸暂住。
老者只是沉思片刻,便欣然同意了秦太子的建议,入住秦太子在魏国国都的府邸。
于是秦倬派人收拾出主院,自己则和赵栀滚去了偏院住。
赵栀:……
“我还是搬走算了。”赵栀左右巡视了下偏僻的小院,沉声道:“我在大梁又不是没住处,为什么要来和你挤这个小破院子啊?”
说着,赵栀停在窗旁,从这里可以看见里面的书房装饰。伸手比划了一下大概位置,赵栀头也不回吩咐自己的亲卫:
“让人从城外刨一株野梅,最好是红梅,栽在这里。”
亲卫欲言又止。
“等冬天可以在窗边读书,抬头正好可以看见凌寒红梅。”赵栀没看见亲卫的不赞同,自顾自满意点了点头,对秦倬解释。
赵栀一向如此注重生活品质。
就是当年住在学校宿舍,也要买个花瓶每日换一束鲜花插上。这样即使是熬夜赶论文时,抬头看见花束也会心情舒展。
回忆往事,赵栀也不禁缓和了脸色,眼中浮起几丝怀念:
“我记得当年你打赌输了,还摘了一枝花池里的白玉兰树枝,差点被你们导员骂死。”
被提及糗事,秦倬有些尴尬,无语地捂住了脸,闷声道:
“你还知道啊……我还被我院长罚着写了一万字检讨呢!”
“啊?那我确实不知道。”赵栀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而后继续感叹:“花枯后我又去花池转过,但看见的树枝都不如你那枝完美。”不是叶子太多,就是花瓣有些破损。
“那当然了。”秦倬平复了下心情,诚实回答:“我专门爬到树顶给你摘的,要不你以为我导员院长为什么那么生气?”
“啊?”赵栀大吃一惊:“真的假的?”
“真的。”
当初和赵栀打赌谁先发表一区期刊,结果自己运气不好,和领域一位大牛撞了方向,自然因此折戟沉沙,输了赌约。
按照约定,秦倬要在学院领导眼皮底下去折一束花。
于是秦倬趁着院长饭后散步,在他面前噌噌爬上十几米的玉兰树,挑挑拣拣摘了最漂亮的一节树枝回去。
赵栀果然很喜欢。
就是辛苦院长,年过六十还要遭此冲击,差点当场撅过去。结果自然是万字检讨附带全校通报。
咳,他也用亲身经历告诉学弟学妹,不要去摘学院的花,不然会变得不幸。
当然,当时赵栀正巧跟着课题组去下乡考察小麦新种的试种情况,自然不知道自己轻描淡写递过一枝玉兰的背后有多狼狈。
直到今天,赵栀才直到那枝含苞欲绽的白玉兰是从树梢折下来的。
赵栀皱起眉头看着秦倬。
秦倬面色不变。
赵栀神情狐疑,而后茅塞顿开,右手猛的一拍窗沿,震声:
“不是哥们你这好胜心也太强了吧?不就赢你一次吗?至于破罐子破摔爬那么高去摘树枝?!”
“…………”
秦倬眼皮抽搐了几下,在心底猛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赵栀这家伙的情商怎么总是忽高忽低忽低忽高的啊!!!
赵栀一脸茫然看着对面的人忽然一副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的样子,感觉莫名其妙。
“你咋了?”突发急性精神狂躁?
“……”秦倬抹了一把脸,把脸上的复杂情绪抹去,这才转头示意一下主院的方向:“不,我只是突然想到那人。”
随口扯了个理由,秦倬顺着嘴边的话继续往下说:
“以当日的对言,那个老先生绝非无名之辈。”
赵栀却是舒展开眉头,放松下来:“我还以为你想说他的观点有点耳熟呢。”
“我有一个不容细思的猜想。”
?怎么个不容细思法?秦倬莫名。
赵栀看出对方的疑惑,轻声解释:“排除法。现在活着的传到后世的大儒也就那么几个,再根据对方的主张一一比照,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
虽然这个结论有些令人难以置信。
赵栀暗暗想道。难不成他们两个穿越者还真是天命在身不成?随便举办场辩论都有这么一位大儒到场?
“所以是谁?”身边的侍从早已退去,秦倬不欲思考,一心只想抄对方的答题卡。
赵栀看出秦倬的摆烂想法,拒绝对方抄答案的请求:“自己想。”
“不过你有空可以和他谈一下人性论,试探一手。”
人性论?秦倬愣了一下,努力从大脑里搜集少的可怜的文科知识。
人之初,性本善。
大师,我悟了!我悟了!
秦倬恍然,迎目看见赵栀鼓励的目光,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如果赵栀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只会绝望地给这个历史小白一板砖,省的对方顶着秦太子的身份到处丢人现眼。
只可惜,不会读心的赵栀不知道,对方的猜想与现实是隔着十万八千里。自然也因此错失阻止对方的唯一机会。
于是是夜,秦倬辗转难眠,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冲到老者面前,震声:
“所以先生您就是孟子吧?”
咔嚓——
夜中独饮的老者脸色一沉,捏碎了手中的云纹薄玉杯。
“太子慎言!”老者身后的仆从大惊,“孟子已作古二十余载,我家主人又岂会是呢?!”
啊?孟子已经去世了?秦倬呆住,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看着凛然跽坐于前的老者已经握紧了手边的长剑,浑身一个激灵,连忙拱手道歉。
老者将佩剑抽出,横在自己面前,淡淡看了一眼语出惊人的秦太子,冷笑一声。
秦倬讪讪然,格外心虚地再次道歉。而后又感觉自己实在无辜,踌躇了下低声抱怨:
“可是倬这几日慢待了先生?先生竟不肯告予孤姓名!”
老者不言,重新恢复一派从容之色,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而后伸手示意秦太子入席。待对方恭敬接过酒杯坐下后,老者才开口:
“太子用人以名,以才?”
请问秦太子你任用官员是要看名声显赫与否还是才能出众与否?
秦倬一愣,仿佛再度回到高中课堂,下意识挺直后背回答:
“用人自是以才选举。”
“那又何必在意姓名?”
“……”秦倬诡异地沉默了下,狐疑看向老者。
先生你不会是在七国之间没什么名声,才说这些的吧?
见秦太子一副暗中腹诽的样子,老者沉沉吸了口气:
“赵国孙卿,无甚厚名,太子未曾听闻也是理所应当。”
“啊……孙先生何出此言,”秦倬连忙安慰,脑子里却想着孙卿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但仔细一想战国确实没有个叫孙卿的名人啊。
“先生之才,槐台已见。先生之名也必会流传于后世,为后人瞻仰。”不过原本历史轨迹上好像确实没有。
苦思冥想也想不出孙卿这个名字哪里听到过,秦倬干脆把想法揉巴揉巴塞到备忘录里,准备之后再问赵栀。
虽然孙卿先生的大名原本可能传不下去,不过没关系,现在,他的倬来了!
成为本太子的幕僚,日后必定把你刻在孤的墓碑上!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名留青史呢?!
老者自然不知秦太子刹那间的奇思怪想,否则只会高举长剑上演战国高仿版“崔杼弑其君”,为后人所津津乐道。
但秦太子却不知见好就收,捧着酒樽喝了口酒水,被复杂的味道一刺激,脑子一个短路,嘴下秃噜:
“先生对人性论是怎么看的呢?”
一语既出,秦倬也是恨不得当场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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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心中大为懊恼。
怎么就这么开门见山地说起来了!这话题开启的这么毫不委婉毫无铺垫肯定会被怀疑啊!
果然,听到秦太子的忽然一问,老者微微眯了下眼,审视的目光停在秦倬身上。空气凝滞了许久,老者才开口,却是避重就轻反问道:
“秦太子有何见教?”
皮球又被踢了回来。
秦倬确是松了口气,考虑了一下同样避过重点:
“世人多以孟子的性善之说为显。孟子曾言,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世人皆以为然。”
说完这句,秦倬犹豫了下,还是小声加上自己的看法:
“倬私以为,孟子之说,未免太过武断。天下之人,又岂会人人向善,人人生而为善?稚子无知,岂知善为恶为?”
老者点了点头,并没有反驳秦太子粗浅的言论,转而提起孟子的另一言:
“太子可曾读过孟子的公孙丑篇?”
“……略微读过。”
那就是没读过。老者当过学生,也教过弟子,自然知道这句话的水分,面色不改继续道:
“无恻隐、无羞耻、无辞让、无是非者,皆为非人。此亦为孟子所言。”
“先生的意思是孟子并非认为人性本善?”
“……”老者再次深呼吸,努力压住怒斥对方朽木难雕的冲动,一字一顿解释:
“人云亦云,德之弃也。”
啊?好像被骂了……
秦倬心中哽咽了一声,不敢说话。
老者面色沉郁如水,掀起眼帘盯着目露羞愧的秦太子,再次冷笑一声。
秦太子,这个秦太子确是有仁君之相,可惜才如蠹木,毫无向学之心!
不过老者也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学生。
明君难得。孔子周游列国其策终不得用,难道他这辈子也要如同孔子,空将一家之言赋于纸上?
老者自然是不愿的。
因此他周游列国,寻找符合自己心意的明主,却屡屡失望而归。
直到他来到魏国国都。
槐下设台,辩今论古。
可惜只是一派虚名。
老者在台下稍听几句,便知又是一功利之徒。不过对方的学识也勉强足以糊弄天下之人。
本欲离开,却为秦太子一句句的百家学说所驻足。
老者改变了主意。
虽是功利,但这秦太子的确可以说是遍览群书,集百家之长。如此看来也可称为一块璞玉。
于是老者登台,对问秦太子。
虽说秦太子生搬硬套、胡编乱语的解答令人如鲠在咽,但后面的三问却是仁君之问。
秦太子学识之陋,非己身之错,乃师之罪。
若得明师,则成明君。
凑巧,老者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明师。
所以秦太子出言相邀,老者顺势借居其室,打算潜移默化教导对方。
却不想!却不想对方竟是如此愚钝之辈!!!
气煞人也!
思绪至此,老者面无表情地凝视战战兢兢的秦太子,再三平复心情,略过孟子的性善论再问:
“太子对秦策有何见解?”
秦倬正了正身,心想终于到谋士效忠前的摸底环节了,于是整理了一下思路从容应答:
“秦居中原之边,地处中下。原荀子入秦时,曾对秦王言——”
“荀子?!”
老者忽而打断秦太子策答,神色之间难掩古怪:
“哪个荀子?”
“啊?”秦倬思路一卡,挠了挠头:“就是那个荀子啊,荀子荀况……”
老者默然,脸皮抽搐了两下:“荀况荀卿?”
“对,对吧……”秦倬迷茫。
“荀子入秦……荀卿入秦……”老者低声念了两句,却是猛然将手中酒樽重重磕在桌案上,嘴里发出第三声冷笑:
“敢问太子,荀卿何时曾入秦?”
荀卿入秦?他荀况本人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入过秦?!
9. 沙丘之变遗腹女
什么?荀子入秦?
荀子是谁?荀卿……荀况……荀况不是我吗?我难道不是荀况?
这个自称孙卿的老者,或者说是荀卿错愕地看着秦太子,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一时之间只觉是自己年老犯昏听错了秦倬所言。
待到秦倬重复一遍,荀卿却觉是心中茫然一片,几是疑心自己何时得了失魂症,忘却曾经入秦。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即使是并不打算遵循儒家不入秦的潜规则,荀卿也未准备在最近几年入秦为秦王谏言。
那又何来荀卿入秦?!
荀卿冷笑一声,将手中的酒樽重重掷在桌上,目光如刀:
“敢问太子,荀卿何时曾入秦!”
是啊,荀子是什么时候入秦的呢?
秦倬卡壳,在记忆里翻找了一顿,却只想起荀子入秦这四个字,其他的内容一概不知。
总不会荀子现在还没入秦吧?秦倬暗暗擦汗。那乐子可就大了。
“太子为何喏喏不敢言?”
见秦太子眼神飘忽,一脸心虚的样子,荀卿怒极反笑,将身前出鞘的佩剑拿起,反手扔在两人中间。
哐当——
佩剑锵然落地,光可鉴人的剑身倒映出秦太子抖了一抖的身躯。
秦太子默然不敢言。
秦太子双手垂于两膝,恭然静坐,目光低移盯着地上的佩剑,而后开口:
“此王谓我也。”
这是我爹秦王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荀子什么时候入的秦。
荀卿会信吗?
自然不会。
但他难道还能跑去秦国当庭质问秦王吗?
当然不……还是能的。
荀卿冷冷瞥了眼睁眼说瞎话的秦太子,暂时放过对方,心中却暗自决定提前入秦。
他秦太子最好已经和秦王对好了口供,要、不、然……
呵,他荀况的佩剑可不是当装饰的。
荀卿黑着脸握住腰间的剑鞘。
秦倬再次抖了两抖。
左右为难,难上加难。
秦倬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捡起老者的佩剑,恭然敬上。
老者不为所动。
秦倬踌躇了一下,殷勤接过侍从的酒壶为老者斟满酒樽。
荀卿被秦太子一副阿谀奉承的样子再度气笑,抽出剑鞘略微用力拍了对方后背一下:
“君子正衣冠,尊瞻视!太子如此轻礼,莫非认同秦乃无礼之国?”
后背一疼,秦倬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后背,脑中生锈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嘴:
“呃……秦乃蛮夷……”
不对!我好像是秦人!
秦倬嘴里的话猛然停住,抬头迎上老者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在看什么蠢物。
又说错话了!
秦倬懊恼,忍不住在心里捶胸顿足。
也不知今日怎么回事,自己竟屡次犯浑,说了这么多不该出口的话。
秦倬深觉自己可能被赵国使臣下了巫蛊,绝望地看向老者,希望能够掩饰一下自己的言行,却见老者打量了两下自己,继而语气刻薄道:
“未曾料想秦太子是如此谦卑之人。”
先生真的是在夸孤谦逊吗?
秦倬嘴角抽搐了两下,惭愧地低下头。
先生这么会骂人果然不是孟子。
等等!
一道闪电劈过,秦倬突然茅塞顿开,睁大了双眼抬头看向老者,声音颤抖:
“先、先生是荀子?!”
荀卿轻嗤一声,眼皮抬也不抬,抚了抚衣角的褶皱:
“才薄,不敢妄称子。”
虽是避过回答,但也侧面默认了自己就是荀卿荀况。
秦倬呆呆地看向荀子,下意识又是一抖。
所以他干了什么?
反驳荀子的丧葬论?在荀子面前提还没发生的荀子入秦?
刚刚还大大咧咧说秦为蛮夷?
不是,自己怎么敢的?
这可是荀子啊!
荀子是谁?先秦儒家代表人物之一,与孟子齐名。他的著作为后人熟知,自己也曾在小时候背的死去活来仰天长啸。
同时荀子还是一位著名的教育家。他的学生韩非、李斯都是著名的……
呃……著名的法学家……
好像有点奇怪。不过没关系,荀子还有其他学生,比如大汉开国圈张苍,他就和两个师兄不同,是……
是修的黄老之学……
不是荀子,这怎么回事啊?难道师门里只有您一个是儒家吗?
当然,这只是个玩笑。荀子门下还是有儒家弟子的。比如毛亨。
就是相比其他三个“不务正业”的师兄弟不太出名。
不过回想一下荀子的学说,只能说您本人就稍微有点偏向法学了,自然也怪不得会教出两个法家大拿。
但这话秦倬是肯定不敢当着荀子的面说。
毕竟出口的话,以先秦儒家的作风,荀子暴怒之下会真的提剑狂揍自己。
只是,不需要戳荀子未来的痛脚,感觉荀子现在就想拿剑给自己来一下。
见荀子的视线越来越危险,秦倬精神猛的一振,迅速倾身拿起佩剑,插回荀子手中的剑鞘里,而后小心翼翼把剑鞘往下压了压。
荀卿顺着秦太子的力道收回佩剑,面色却仍是带有几分冷意,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秦倬松了口气,眼看荀子态度略微缓和,再次殷勤地奉上酒樽,待荀子接过轻酌一口,才谨慎地开口询问:
“那荀子何时随孤入秦?”
您都住我府上了,那肯定是要跟着孤回秦国吧?
老者手上的酒杯一停,未曾想这秦太子如此得寸进尺。沉默许久忍无可忍,起荀卿身拂袖,手指屋门言简意赅:
“请送太子。”滚吧。
于是秦太子站在紧闭的木门前,与院子里的樟树面面相觑。
一只蟋蟀从草丛里蹦出,大声嘲笑这位被赶出门外的秦太子。
“……”
秦倬灰头土脸地滚回偏院就寝,然后数了一晚上的星星。
第二天的赵栀从屋外捡到一个熊猫限定款秦太子。
然后就得知某人又开始了间歇性的翻车行为。
赵栀也只能感慨,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啊。秦某人总是喜欢搞抽象,时不时翻车出糗也很正常。
然而看着对方一副无精打采甚为懊恼的样子,赵栀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悯,大发慈悲地带着对方出门。
然后左转右拐进了一个朴素的铺子里。
然后秦倬耳朵里便听到一堆关于魏王宫、信陵君的话。
“探子回报,已顺利成为信陵君宠姬的心腹,且借菱姬之口,劝说信陵君与秦太子相交。”
“魏王宫的探子已混入魏王身边,还未探知有用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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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施借与赵胜旧交,已成为其幕僚。”
…………
啊?
秦倬站在赵栀身旁木若呆鸡,侧身疯狂朝赵栀使眼神。
赵栀并不理会作怪的秦倬,点了点头让人继续跟进,而后思索良久吩咐道:
“其他人照旧。另外告诉伯施,不必急于冒进,徐徐图之便好。”
赵栀停了一下,温声道:
“伯施乃我之股肱,万要以己身安危为重。”
属臣一愣,神色之间难掩激动,忙俯身执礼:“下必将此语告予先生!”
赵栀轻笑一声,拿起从秦太子府找出的长刀,示意侍从交给家臣:
“宝刀配英杰,昔日符寇救我于乱逆,今日愿以此刀相赠!”
家臣符寇大为感动,接过宝刀反手划破手心,指天为誓:
“寇此生必不负主君与公子!”
赵栀同样是眼含热泪,轻声安抚武士斫林,命侍从送其出门。
然后熟练擦干姜片熏出的泪光。
秦倬叹为观止。
“唉,要是我能说哭就哭那就好了。”赵栀从袖子里抖出一小片生姜,顺便灭掉香炉里的熏香,又开窗透了透气:“每次我都站的远远的,生怕被人闻见姜味。”
虽然在现代的研究中无法确定姜是何时传入中国,但赵栀穿来后发现,至少她所处的这个时空,姜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
流行于士卿贵族之间。
“……”
见秦倬仍是一副大脑宕机的样子,赵栀悠悠叹气,解释:
“伯施、伏寇都是我父亲的门客。沙丘之变后护佑我逃出赵国。”
“……沙丘之乱……”秦倬脑子里一片浆糊,勉强提取出一个重点,却更加茫然:
“沙丘之变不是始皇病死,赵高李斯纂改遗诏捧胡亥上位吗……”
“我说的是公元前295年赵国的沙丘之变。”赵栀一脸平静,而后反问:“知道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吗?”
“……略知。”
你知道个屁。赵栀无语,认命地扮演人形百科全书:“赵武灵王,改立公子何也就是现在的赵惠文王为太子,然后退位为主父,摄赵国军务。”
“公子章失太子位,不满,发动沙丘之变失败,逃入赵武灵王行宫。结果赵惠文王围行宫,公子章身死,退位的赵武灵王被饿死。”
“啊?”
“哦,那个被饿死的赵武灵王是我大父,发动沙丘之变的公子章是我亲父。”
“啊?”
“对,我就是公子章遗腹女,门客护佑我逃离,后来被藏在赵国的一家旁系宗室里。直到及笄才离开。”
至于为什么门客都聚在自己身边?咳,只能感谢赵惠文王赶尽杀绝,只遗漏了自己这个歌姬怀着的胎儿。
恩主惨死,公子章的门客只寻到赵栀这个婴儿。于是护佑其长大,在其显露出才华后更是忽视性别,将复仇的希望寄予在这个女孩身上。
这也算是低配版的《赵氏孤儿》吧!
赵栀仰天思考。
不过现在幕僚估计是以为自己要借秦国之势,复杀父之仇。
赵栀表示,你们这么想也行。
辅佐秦国灭六国,怎么不能说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复仇呢!
就是希望自己的家臣心脏承受能力强大一点。
赵栀微微一笑,温柔将炉中的火苗按灭。
10. 魏王之疑见端倪
此时的信陵君自然不知晓自己一众人左右被安插了探子。
信陵君正在魏王宫中。
信陵君魏无忌,与赵国平原君有姻亲之好。人非圣贤,自然会有自己的偏好。于是在国家大事中,信陵君也向来有些偏向赵国。
这次也是受平原君之托,一大早便进宫劝说魏王早日面见赵国使臣。
由此可见,平原君赵胜最近确实是按耐不住了。
原本初入魏国,赵胜看出魏王的摇摆不定,于是定出杀秦太子以逼魏的计谋。却不想,那秦太子出人意料,剑走偏锋,反倒让赵胜惹了一身腥。
赵胜心里暗暗叫苦,却无处可说。只能看着有关赵国毒杀太子倬或是蔺公高义护太子的传闻甚嚣尘上。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哪种言论占上风都让赵胜心梗不已。
再加上秦太子槐台之辩,赵胜更是看出秦倬对赵国的威胁。于是更无法再保持初入魏国的从容。
翻来覆去思索许久,平原君赵胜只能把主意打在魏王身上。于是又去信陵君府上拜托自己的妻弟劝说魏王。
信陵君爽快地同意了。
相比于与秦结盟,信陵君本人更倾向于联赵。他也知道自己兄长魏王心里也有些偏向于联赵,只是碍于秦国势大,不敢无故撕毁盟约。
但信陵君推测,秦国举大军伐赵,即使此时魏国撕毁盟约,秦国也没有精力两线作战。
更何况赵国势力强盛,秦国无力一举吞并。秦若图谋天下,必先灭韩而后攻魏。因而魏若求存,应联赵抗秦。
至于赵国,虽说强盛,但隐隐却有衰败之兆。
当然,后面对赵国的分析信陵君没有说出口。毕竟赵国平原君是他亲姐夫,若是消息走漏被赵胜知道自己这么说,估计这个朋友就没的做的。
信陵君坐在兄长魏王席前,细细对其分析天下大势。
魏王魏圉面色之间不辨喜怒,沉默着饮下一盏酒水,而后转移话题:
“弟可闻秦太子于槐下设台辩言?”
信陵君一愣,不解兄长为啥会提起这事,不过也很快回答:“槐台一辩恐怕天下人皆知,无忌又岂会未闻?”
“那无忌对那秦太子有何看法?”魏圉低头似乎在欣赏手上的酒樽,面容被阴影笼罩。
信陵君未曾想到兄长会问这个问题,沉思了一会才谨慎开口:“秦太子倬往来韬光养锐,不闻其名,然槐台一战,可见其博学多识,善辩而礼下。”
“无忌弗如也。”
魏王魏圉将酒樽放在桌上,示意左右斟酒:“无忌美名远扬七国,门客如云,又怎会不如那秦太子呢?”
说着,魏圉语气一顿,像是想起什么轻笑一声,抬眼看向自己的亲弟,面上流露出几分笑意:
“是了,无忌爱交友,恐怕是恨不能与秦太子相游吧?”
“……王上!”信陵君差点没听出自己这位魏王兄长的调侃,许久才反应过来抱怨地叫了一声。
魏王却神色不变,握住酒樽并不入口,指尖缓缓摩擦杯壁,见信陵君面露恼怒之色,这才轻描淡写揭过这个话题:
“既然无忌有意结交秦太子,不如借机与其见上一面?”
“毕竟寡人也很好奇这位秦太子,究竟是何等人物。”
闻言信陵君面色直接略带踌躇,有些心动却又有些迟疑。
魏圉静静看着对方心中挣扎,眉眼深处闪过一丝浅微的不悦,却不被任何人觉察。等待了一会,魏圉放下酒樽,身形略微前倾,看向自己这个仁名远扬的异母之弟,缓声轻语:
“寡人记得无忌素与平原君交好?可是平原君与无忌说了些什么?”
说着,魏王轻叹一声,眉角微皱,目含忧虑:“身为国君,寡人本不该干涉臣下的交友。然寡人也是无忌的兄长,只能多言几句惹人生厌了。”
原本因与平原君相约的魏无忌闻言愣住,难掩错愕地看向魏王,连忙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魏王按住手臂。
“兄长……”信陵君魏无忌踌躇不知该如何反应。
“平原君,乃赵国之臣子也。”魏圉缓缓出言,“是以平原君与弟相交,无论公私,皆是出于赵国之利。”
“……平原君非是如此……”魏无忌沉默许久,忍不住反驳。
魏无忌与平原君赵胜相交多年,自是了解对方为人,深知对方虽是以赵国利益为重,但两人之交也绝对是出于真心。
“平原君难道不知无忌素来爱交友?”魏圉似是已经预料到信陵君的反驳,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笑,继续道,“既然如此,仍是以旧交阻无忌与秦太子游,岂是友人之道?”
“……”魏无忌默然不语。
“况且,”魏圉脸上的笑意逐渐消散,面容渐变沉郁,眼中流露出一丝冷意:“信陵君乃我魏国之臣,与秦太子相交自然是符合魏国之利。”
“王上——”魏无忌悚然,待自己反应过来时已经跪拜而下,稽首于地,不敢言语,脑中却是混沌一片。
王上……兄长……难道是不满自己最近的行为……难道是在怀疑自己……
居室里死寂一片。
魏无忌久久不闻有声,不敢起身,不敢言语,只是伏在冰冷的地面上等待着魏王的审判。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须臾,又或许是柱香,魏无忌忽而感到有双手握住了自己的小臂,将他扶起。
抬头,只见魏王面色含笑,眼神揶揄:“寡人只是开个玩笑,无忌怎么这么不禁逗啊……”
信陵君嘴唇轻颤几下,却是说不出话来。
魏圉扶住信陵君,见对方久久不敢言也是轻叹一声,面带愧意:
“是寡人之错,竟吓到了无忌……”
听魏王兄长略微自责的语气,信陵君这才如梦初醒,连忙反驳:
“兄长无错,是无忌……无忌太过胆怯……”
胆怯。
信陵君非是养于笙歌曼舞之间,更是曾入军中历练,又岂会是胆怯之人呢?
但话又说回来,忠贞之臣面对君王突如其来的猜忌,又岂能不胆怯?
不胆怯?神色如常?那你最好有赵贞吉的口才,能够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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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臣乃天子门生”把君王哄高兴。
要不然,君王疑你你却面色不改,难道是想造反吗?
魏无忌自然是对魏王忠心耿耿,面对魏王的猜疑只觉是心中震荡,还带着几分的茫然不解。
而听闻魏王的的后言也只能勉强打起精神,不将内心的惶然流露于表。
直到魏王派亲侍送他出宫,信陵君仍是难以疏解内心的惶惶之感。
魏王知道此时信陵君的惶恐吗?
自然是知道的。
待信陵君离去后,魏王魏圉坐回桌前,低头凝视着酒杯里的浊液,神情难以捉摸。
“你说,信陵君是否忠心于寡人呢?”良久,魏圉的声音响起,语气难辨。
左右侍从惊恐跪下,哆哆嗦嗦地回答:
“信陵君乃忠贞之士也!”
魏圉轻轻摇晃下酒樽,浊液轻晃,从杯壁边溅出些许。
宫殿中落针可闻。
魏圉嗤笑一声,反手将樽中酒液一泼,轻拢衣袖。
宫殿中噤若寒蝉。
沉寂之中,一内侍咬牙上前一步,恭敬稽首:“王上乃魏国国君,信陵君对魏国的忠诚,天地可鉴!”
魏圉偏头,轻轻眯起眼睛,看着站出来的内侍。起身缓步行至那内侍身旁,面色掩饰在阴影中。
死一般的沉寂。
魏圉却忽而抽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劈向那内侍,眼中露出几分阴沉:
“贱仆岂敢挑拨寡人与信陵君!”
长剑刺穿内侍的左肩,宫内侍从莫不大惊,战战兢兢跪伏于地,瑟瑟发抖不敢出声。那内侍却是强忍着肩膀上的痛感,膝行于前,抱住魏王的腿脚痛哭流涕。
“王上!非是下侍挑拨,信陵君仁义之名,可谓响彻天下。若非意在王位,信陵君又何必苦心经营名望呢!”
魏圉冷眼看着内侍磕头求饶,面上阴晴不定。待内侍磕到头破血流,血腥味弥漫整个内室,忽然轻笑出声,抬眼看了一眼立在一侧的护卫。
“你叫什么?”魏圉声音反而和煦下来,但面色却仍是冰冷一片,诡异的反差让宫中侍人更加恐惧。
但被问到的内侍却是眼前一亮,深深伏地:
“贱名拓季,愿为王上效犬马之力!”
魏圉点了点头:“你今后就跟在寡人身旁吧。”
说话间,魏圉转身,缓缓向殿外走去。内侍拓季像是想到什么,浑身打了个哆嗦,低下头跟了上去。
魏王提着宝剑走出宫殿,刀尖犹有殷红的血滴缓缓滴落在殿门前的鹿皮地毯之上,晕染成一片。
宫殿的青铜大门被护卫打开,魏王迎光走出,刺目的日光下,难以看清面上的神色。
“殿中侍从,一律赐死。”魏王温声道,语气轻缓如同是赐予侍从千金一般。
护卫俯首称喏,提着刀剑走进内殿。
呼喊声、求饶声、哭泣声,混杂在一起。
鲜血沿着台阶一点点地弥漫开来,渗透了青石地板的缝隙。
鹿绒地毯上的最后一点白色也被染红。
11. 才疏未敢称荀子
“魏王疑,公子自知再以毁废……日夜为乐饮者四岁,竟病酒而卒。”
城郊的一处田垄边,两人并肩而行。侍从被赶走,待在远处等待主君的召唤。
“什么?”
“史记中对信陵君之死的记载。”赵栀解释道,侧头看着魏王王宫的方向叹了口气。
“真惨。”秦倬简短评价,“不过我觉得我比他更惨。”
赵栀斜了他一眼,纠正秦倬的说法:
“是秦悼太子,不是你。”
也是。
秦倬转念一想,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毕竟自己穿越过来,该做的也做了,应该也能逃过秦悼太子的死劫了。
历史上秦悼太子之死,不是因为太子倬本人能力不够,而是被不讲武德的赵国使臣打了个措手不及。
或者说,是秦悼太子太相信时人的道德水准。
却不想,春秋战国都礼崩乐坏多久了?道德这玩意,也就只能在面子上稍微点缀点缀。私底下,谁真把道德当回事谁就输了。
君不见,秦穆公三置晋君,却是东出之路被阻,最后罪哭崤山!
最后还被蔺相如阴阳怪气“自穆公无坚明约束者”……
秦穆公倒是坚明约束了,结果呢?却是三助晋君登位,三次被辜负……咳,至于穆公为什么三次插手晋国国君的更迭,那你别管。问就是秦穆公乐于助人……
只从秦穆公一事便可得到教训,人不要太在意道德。君不见,后秦虽无仁信之君,但却是从中原边陲一个微弱之国,成为了现在的霸主之国!
道德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是以秦倬一穿过来,便看准时机道德绑架蔺相如,让赵国使臣不敢轻举妄动,之后再缓寻良机准备逃出魏国。
不过这屎盆子肯定还是要扣在赵使身上的。
秦倬毫不心虚地算计对方。
“你这边我就不操心了。”赵栀伸手挽了下袖子,想起什么继续说,“我把伏寇借给你,当初他曾在千军万马护佑公子章无伤,保护个你还不成问题。”
是真的千军万马。
当年废太子赵章不甘心失去赵王位,于是策划杀赵惠文王。却不想被丞相识破。阴谋败露,赵惠文王心腹率军欲杀赵章,赵章不敌,在伏寇的保护下逃入主父也就是太上王行宫。
只是后来赵章见自己难逃一死,于是托付伏寇离开,保住自己的一丝血脉。
伏寇领命前往公子府,但为时已晚,只寻到了怀有赵栀的歌女。
回忆往昔,赵栀也不禁有些唏嘘,再次叹了口气。
沙丘之变是谁之错?
公子章吗?但赵章才是赵武灵王嫡子,是行事无一差池的原太子!
赵惠文王吗?赵惠文王年幼登位,兄长欲夺王位,若不反击恐是死路一条!
赵武灵王吗?呃……这个好像真有点错……
因宠爱姬妾废嫡立庶,退位主父却仍握实权,对废太子心怀愧疚而欲分赵国立二王……
赵武灵王的确是赵国难得的雄才大略之君,只是可惜,在继位之君上优柔寡断,感情用事,最后也自食恶果,被饿死行宫。
“君王,朝令夕改是大忌。”
“?什么朝令夕改?”秦倬莫名其妙,没get到对方跳跃的思维。但秦倬没多在意,而是兴致勃勃地转到下一个话题:“我记得信陵君好像挺能打仗的……”
赵栀大概猜到对方的想法,但也没有挑明,只是顺着话题给他列史实:
“对,信陵君可以说是秦统一六国路上的一块绊脚石。”
“秦攻魏,信陵君拜上将军,率五国联军大败秦军,将秦军挡在了函谷关前。”
秦倬点了点头,犹豫一下还是丢掉近乎没有的良心,低声询问:“那我现在需不需要做点什么?”
比如说挑拨一下魏王和信陵君?
前面听赵栀讲信陵君之死,秦倬觉得魏王多少有点颠。人家都是卸磨杀驴过河拆桥,你这秦军是败了又不是死光了,怎么就琢磨着撤信陵君的职了?
最后一个好好的战国四公子之首,硬生生被逼的郁郁而终。
“不太用。”赵栀慢悠悠说:“魏王如今已有猜忌之心。”
“我的人趁机已经混成魏王宠臣了。”
“啧……魏王不是有病吧?”
“恰恰相反。”赵栀却是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颦着眉心思索,言语之间有些不确定:“看魏宫传来的情报,我更倾向于魏王确实是个合格的国君。”
历史上对于当今魏王魏圉的谥号有两种说法,一为安僖,一为安釐。
不管哪个说法,这个谥号都不能算是恶谥。也就是说,虽然现存史料中魏圉的名声很差,但当时的魏臣却认为魏圉这个魏王干的不错。
在魏宫安插上探子后,赵栀也肯定了这个猜想,魏王圉确实是一个很有手段的国君。
当然也有可能是技能全点在内斗上了。
赵栀无语问天。秦倬却是翻了个白眼吐槽魏王:
“这么大个秦太子都能死在魏国国都,确定他这个魏王做的合格吗?”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是在顺水推舟。”赵栀淡淡陈述。
秦倬愣在原地。
秦倬确实没想到这种可能。头脑风暴许久才反应过来,快走两步追上赵栀,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赵栀弯腰的动作打断。
“今年或许会有个好收成。”
赵栀俯下身子,抓了一把粟苗根部的土,试了试土壤的湿度肥度,欣慰开口。
时维九月,粟也就是小米大多完成了灌浆,谷穗开始变得金黄。
思路一卡,秦倬忘掉了刚才想说的话。顺着赵栀的手观察了一下田地,发现大多数土地都是垄沟相间的结构。
“现在就有垄作法了吗?”
“……你不会以为战国还停留在刀耕火种时期吧?”虽说几步以内没有其他人,但赵栀还是谨慎地压低声音。
事实上,垄作法最早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但是当时的所谓垄作法只是为了应对洪涝干旱,而有意识地把土地整理为高低不平。而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垄作法才逐渐推广开,进而由一代代农民改良,发展。
精耕细作,是中国小农经济绕不开的一个概念。
一代代的农人,大多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以经验对耕作方式进行改良。而他们大多不会在史书上留下姓名。
但后世习以为常的耕作技术,却隐含着他们无名的痕迹。
秦倬讪然,从怀中掏出一方巾帕递给赵栀。
赵栀的确没有准备擦手的巾帕,顺手接过巾帕擦了两下,头也不抬地提醒对方:
“荀卿来了。”
秦倬愣了下,这才注意到被侍从领路而来的荀子。
“别总是嘴瓢称荀子。”把丝帕扔回秦倬怀里,赵栀趁荀卿还未走进快速低声嘱咐:
“子是后世尊称,现在更多是称其荀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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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哦哦,知道了。
秦倬连连点头,而后快步迎上去,嘴比脑快:
“荀子您老来啦!”
荀卿脚步顿住,陷入沉默。
赵栀痛苦地捂住了脸。
错误太多,一时不知先纠正哪个。
荀卿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秦太子称为“荀子”,多次纠正仍是未见其果。今日又闻此称呼,荀卿也不禁面露无奈,再次更正:
“才疏学浅岂敢称子?太子称我荀卿便好。”
说着,荀卿面间略带迟疑,却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询问:
“说起来,太子的口音……”
“太子久居于魏,口音是偏了些。”赵栀插嘴为其描补。
“啊?”
啊什么啊。赵栀回头瞪了一眼对方,示意无人之时再做解释。秦倬摸不着头脑,压下迷茫上前和荀卿交谈。
其实问题是出在秦倬说的“您”上。
“您”这个敬称,最早大概是出现南宋与元之间。也就是说,战国时期压根没这个字。
所以战国原住民荀子自然会疑惑这个读音。
所幸,“您”与“你”读音相似,赵栀也就凑凑活活帮秦倬圆了过去。
荀卿并未深究,朝赵栀点了点头便同秦太子交谈。
荀卿其实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听府中侍从说秦太子去了城外田间,便饶有兴趣地来看看秦太子要做什么。
只是刚到田间就被秦太子一声“荀子”噎住。
浅谈了几句,还是忍不住动摇之前的想法。
秦太子果真有仁君之相吗?
似有非有。
不确定,再看亿眼。
不过他身边这个自称赵执的游侠……荀卿微微侧目,又看了眼为秦太子描补的游侠一眼。
“游侠”很敏锐,察觉到荀卿的视线,将停留在粟田间的目光转过来,冲荀卿微微颔首。
荀卿看出对方是女扮男装。而且眉眼之间,似乎是有些眼熟。
与赵国宗室有些相似。
荀卿心中一动,视线在“赵执”和秦倬身上转了一下,心底浮现起一个猜测,不禁皱了皱眉。
但人忌交浅言深,荀卿并未说什么,转而与秦太子谈起田间之事。
“农具还是铁的好啊……”看着田间农人艰难除草,秦倬观察了下农具,忍不住感慨。
“如今各国攻伐,精铁多用于武器,农人又何来铁之农具呢?”
“所以才要统一天下。”秦倬随口说道,“建立起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以强有力的政令自上而下,改良农具,发展农业。”
“由政府、咳,由国君出令,官府统一换青铜为铁,借与民用。逐步将铁制农具退广开来,短时虽是支出巨大,但长远来看,却是国之良策。”
荀卿定定地看着秦太子,再次被对方时而迸发的思想惊到。沉默良久,荀卿长舒一口气感慨道:
“太子实乃有穆公之风!”
?
秦倬却是缓缓在脑子里打出一个问号。
羊皮换相、盗马赐酒确实是个传颂千年的典故,但别忘了穆公后半辈子还有一个罪哭崤山!
秦穆公难道是什么夸人的话吗?难道就不能找个更好的……
好吧,秦国先祖里面好像也就属秦穆公风评不错……
荀卿,荀子,在秦国历任君主之中找出来个不算很骂人的国君形容,还真是为难你了……
12. 落魄士人信陵君
荀卿并没有注意到秦太子的腹诽。
或者说,荀卿根本没想到秦太子会腹诽秦穆公。
对于儒家而言,秦穆公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君主。
孔子就曾评价过秦穆公,曰其虽王可也,其霸小矣[1]。
意思就是秦穆公做个霸主还是屈才了,以他任用人才的方式,即使是治理天下也是绰绰有余。
由此可见,儒家对秦穆公的推崇。
但是,这种推崇是要辩证看待的。
因为战国时期“儒不入秦”的传统,也是由秦穆公引起的。
穆公去世后,下令“陪葬三良”,而后四野传唱:彼苍者天,歼我良人!秦国也因此难以招揽人才,被斥为“蛮夷无礼”之国。
但若是抛去秦穆公的“陪葬三良”,儒家还是比较欣赏这位秦国霸主的。
尤其是秦穆公在得知有野人杀军马分食后,并未怪罪,而是赐予美酒,后在兵败中得到野人相助。这一“盗马赐酒”的故事更是戳中了儒家那颗施以仁政的心。
因此在荀卿听到秦太子一番爱民之言后,自然而然将其与秦穆公对比。
但荀卿还是谨慎地打了个补丁:
“不知太子对人殉如何看待?”
怎么看?我怒目以看。
秦倬揣手,被赵栀瞪了一眼后乖巧立正,回答荀卿的问题:
“活人以殉,非人道也。”
荀卿神色稍缓,赞同颔首。沉思一下,将话题转移到秦太子自身上:
“太子可知今之处境?”
现在的处境?
似活非活,似死非死。全看自己跟赵国使臣到底谁更技高一筹。
秦倬叹了口气,十分心疼刚穿越便面临生死大劫的自己。
荀卿若有所思看了看秦太子的表情,却忽而摇了摇头,否认了秦倬心中所想:
“太子之困,非赵之行也,而在魏也。”
秦倬愣住,错愕地看向荀卿。
不在赵?可是自秦悼太子入魏,所经历的死劫都是出自赵国使臣之手啊!
魏国虽有失察之嫌,却并未直接出手针对秦悼太子。
如此,又为何要说自己的困境是因为魏国呢?
赵栀同样皱紧了眉,低头思索良久,忽然想到了重点,脸色微变:
“——远交近攻?是因为范雎所提的远交近攻之策吗?”
荀卿含笑理了理袖角,面露赞许。
赵栀肯定了心中猜测,继续道:
“秦王拜范雎为相,取其远交近攻之策,近年屡有侵扰魏国边境之事。”
“而后秦王欲东出,伐赵,遂与韩魏相交为盟。”
也因此以秦悼太子为质。
春秋战国,这种前脚交战后脚结盟的例子有很多,所以赵栀也没有太多关注于此。
不过荀卿既然提到这里,那必然是认为魏王对秦太子的立场是偏于敌对的。
但是按理来说,一个拥有正常思维逻辑的人……呃……好吧魏王圉好像确实不像是个正常人……
想到最近几日收到的魏王宫中情报,赵栀诡异地沉默了一瞬。而后懊恼地拍了拍抱在怀里的剑身,转头看向秦倬:
“你最好还是尽快离魏。”
不怕对头毒,不怕对手蠢,就怕对手精神异常,不按常理出牌。
跳出固有思维再看魏国形势,赵栀真的不敢保证魏王不会亲自下场杀秦倬。
很难说魏王到底是聪明还是愚蠢。
秦太子死在魏国,疑似赵国使臣出手。秦国因此也必定与赵国不死不休。但是话又说了回来,你魏国难道能从里面讨到好?
你确定秦昭襄王不会给你魏王圉也记上一笔?
哈,寡人的太子死在你魏国国都,你说你不知道,是在欺寡人年事已高吗?
站在秦昭襄王的角度推测一下,赵栀只能是给魏王也点根蜡。
但有种可能,是魏王觉得再坏也坏不到哪去。
毕竟秦国本就有攻魏的想法。秦魏之战也是早晚的事。
赵栀不停猜测魏王的心路历程,最后只感觉是大势不妙,再抬头看了一眼秦倬。
秦倬却是在神游天外,直到身边寂静一片才回过神,发现两个人都在盯着自己。
秦倬默了一默,幽幽叹气:“我知晓魏王暗怀不轨,但若就此逃魏,过错便全在于秦。”
那他还不如死在魏国算了。
至少秦国占一个师出有名,哀兵必胜。
荀卿并不意外,欣慰于秦太子的选择。但荀卿也早已想好了自己的对策:
“太子可愿拜我为师?”
虽说荀卿与诸家学说辩论,甚至骂过儒家不同学派思想。但荀卿毕竟是当世大儒,门下弟子众多,在七国中号召力也是十分惊人。
无论是出于对人才的渴望,还是对荀卿声望的忌惮,想必魏王或是赵使都不会对大儒荀卿的弟子出手。
秦倬领悟了荀卿的精神,却是诡异沉默了下,敬畏地抬头看了眼荀卿荀子,委婉拒绝:
“要不还是算了……”
不过这委婉的拒绝似乎不是很委婉。
看着荀卿与赵栀的双重黑脸秦倬就知道了。未免自己被两人二重揍,秦倬连忙补充了两句:
“孤无才无德,岂敢拜荀子为师……”
赵栀痛苦闭眼。
荀卿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深呼吸几下,荀卿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拔出佩剑,用剑身抽了秦倬两下,而后沉声讽刺:
“太子若愿称子,不如今后自称秦子?”
“那不太好吧……”秦倬捂着隐隐作痛的手臂,后退了几步远离荀卿,而后腼腆一笑:“如此自称未免惹人发笑……”
“不过若是荀子愿意,孤也就……”
!你可闭嘴吧!!!
赵栀眼皮一跳,快步上前伸手捂住秦倬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绝望向荀卿致歉。
荀卿阖了阖眼,努力平复心情。这才勉强压下情绪,却也绝口不提刚刚的收徒之语。
呵,这秦太子伶牙俐齿,也未必不能以此脱离困境。
只是荀卿不明白,秦太子如此鲜义寡耻之行径,到底是出于谁人之教!
若是秦倬知道荀卿的疑问,那必然会揣着手回答,自己是自学成才。
主打就是一个天才的自我修养。
也幸好荀卿听不到秦倬的回答,否则恐怕又被气得拔剑出鞘。
被赵栀武力镇压,秦倬只能回到荀卿面前行礼道歉。
荀卿冷笑一声,却也没有过多追究,转身看向另一边几个聚围起来的农人。
秦倬也注意到那边的一阵喧哗声,侧目示意侍从前去询问发生了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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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良久,侍从来报,说是不知何处而来的一落魄士人不小心踩坏了农田里的粟苗。
秦倬闻言升起几分好奇,兴致勃勃地凑过去看热闹。
赵栀默然,心累地替秦倬招待荀卿一块过去。
荀卿颔首,缓步而行。
“还不知公子名姓?”
赵栀愣了一下,心疑对方之前已询问左右侍从,为何又要再度出问。但左思右想,又想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只能开口回答:
“薄名赵执,一乡野游侠而已。”
赵栀男装行走于外,一般都是用的赵执之名。
荀卿意味深长地回视一眼,继续追问:
“赵国之赵?”
?
赵栀目光一凝,心中讶然,不知自己何时露了马脚。但思绪一转,脑中浮现一个念头,于是抬头直直盯向荀卿。
荀卿并未回避这道视线。
赵栀眼神微动,假装神伤轻叹一声:
“小子赵栀,确为赵国旧宗室。只是其中隐情众多,还请荀卿莫要多问。”
荀卿未是想到赵栀直接承认,面上显出几分诧异,但很快就意识到对方的算计,遂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堵死了赵栀打算托盘而出,而后将荀卿彻底绑死在她与秦倬这条船上的打算。
两世为人,虽然不是很长,但赵栀还是第一次被人提前识破计谋,难得感到几分气馁。
不过对方毕竟是荀子,自己这点小伎俩自然难登大雅之堂。
赵栀再度叹了口气,与荀卿一路无言走到了农人身旁。
秦倬已经听了有一阵子了,正在兴致勃勃地站在一众人之间为其调解。
调解结果就是,秦倬出钱替那士人赔偿。
邀买声名,收买士人?
赵栀打量了一眼“落魄士人”,与秦倬对视一眼,秦倬脸上仍带着灿烂笑容,冲赵栀眨了眨眼。
啧。
赵栀移开了视线,继续观察那面露窘迫,连声道谢的落魄士人。
呵。这是哪家的公子出来玩白龙鱼服,微服私访?
很显然,这名看似落魄的士人其实一点也不落魄。
连秦倬也看了出来。
先不说士人这一身的矜贵气势,但说对方脚下那双雕花镶玉皮履,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的上的。
士人还不知自己一身伪装已经漏了端倪,只是一味感激秦太子的慷慨相助。
荀卿站在一侧,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两眼士人的容貌,面上流露出几分意外。
赵栀眼观四路,注意到荀卿露出的一丝恍然,趁那边两人交谈凑近荀卿,轻声询问:
“孙卿?”
听见这一久违的称呼,荀卿无言。沉默盯了赵栀一瞬,才妥协似的侧目示意魏王宫的方向。
魏王宫?魏王?
不太可能吧?
荀卿见赵栀目露质疑,心知对方猜错了方向,只能无奈压低声音告知:
“他是信陵君。”
——信陵君?
——信陵君!
一旁的信陵君魏无忌猛然回头,错愕看向赵栀荀卿两人。
赵栀头皮一麻,脸色也变了一变。
她把心里的震惊说出来了?她什么时候这么莽撞了?
丸辣!被秦倬那小子带偏了!
13. 倾盖如故信陵君
赵栀真的失言出声了吗?
事实是,没有。
只是信陵君自幼习武,耳聪目明,虽那两人是在几步之外,但仍是听见了老者尽力压低的音量。
错愕之间回头望去,看向点出自己身份的陌生老者。
荀卿开口之际便猜到对方会察觉,于是迎着信陵君惊疑不定的眼神,慢条斯理揖手一礼,平静问好。
信陵君下意识回以一礼,而后迟疑不决看着老者:
“这位先生可是当日槐台之下与秦太子对答的大贤?”
“大贤不敢当。”荀卿轻笑一声,一派从容之色,自谦道:
“只是略有几分才学罢了。”
信陵君闻言愈加恭敬。
赵栀看了看身边的大儒荀卿,又看了看素来礼贤下士的信陵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朝秦倬打了个眼神。
“不知公子有何见教?”
赵栀示意秦倬之际,却见荀卿忽而侧目看向自己,咄咄出问,面色之间略是带有几丝不渝。
这次好像是真被秦倬带偏了。
赵栀指尖一颤,整颗心提了起来。内心哀嚎一声转身恭敬应答:
“栀无礼,望先生莫要责怪。”
幸而荀卿只是淡淡责问一句,并没有追问的打算,也让赵栀浑水摸鱼了过去。
赵栀逃过诘问,轻舒一口气,抬眼瞪了秦倬一眼。
原本的历史上,荀子在遍游诸国后,最终在春申君的举荐下于楚国兰陵出仕。
春申君乃是战国四公子之一,信陵君礼贤下士之名更是甚于春申君。
荀子能在春申君的邀请下留在楚国,那难保不会因信陵君的招揽出仕魏国啊!
赵栀在想起这一点后下意识想要提醒秦倬,赶紧挽救一下,别让信陵君把你的墙角给挖了。
只是赵栀高估了自己和秦倬之间的默契,也低估了荀卿的敏锐,自己稍有动作便被其察觉到,只能无奈放弃提示。
信陵君尚且不知这位老者就是名声甚望的大儒荀子,听到老者的质问,眼中浮现几分惊讶,转身向赵栀行一礼,好奇询问:
“无忌陋闻,不知公子贵氏?”
赵栀赵栀,自然是氏赵。
但是,这是可以说的吗?
信陵君难道只是单纯在问赵栀的姓氏吗?
自然不是的。信陵君是在问,赵栀是哪国的宗室。因为在春秋战国时期,只有诸侯之子才能被称为公子……
赵栀思路一顿,忽而想起刚刚荀卿的相似一问,这才察觉自己犯的错误,神色惊变,下意识回头去看荀卿。
荀卿见赵栀由此发觉不对,但笑不语。
之前荀卿询问赵栀姓名,确是存了几分试探之心。而赵栀未曾注意到荀卿所言的“公子”称呼,也就漏了马脚,被荀卿猜出赵国宗室的身份。
不过赵栀言为旧宗室,荀卿思索之下,猜测对方可能是那沙丘遗脉,也就没有再做过问。
若真是沙丘之变中幸存的血脉,身份敏感,也就不便告知信陵君了。
荀卿暗自叹息,却是眼神微动示意赵栀掩饰一番。
赵栀默然一下,神情假作黯然,苦笑一声:
“亡国之后罢了,何敢称公子?”
说实话,她还真想试试在魏国公子面前自称晋室后人。
那可真是个地狱笑话。
赵国女公子在魏国公子面前自称晋国宗室。
这要是再拉过来一个韩国公子,直接就凑齐三家分晋的班底了。
怕不是会把晋国历代君主给气得掀棺而出。
赵栀乐了一乐,随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被秦倬影响到了,越来越倾向于看其他人的乐子。
轻咳一声,赵栀不再思考这些天马行空的想法,转而冲着信陵君轻叹一声:
“往事不可追,栀曾受赵恩,遂自姓为赵,万望信陵君莫要见怪。”
信陵君愣了下,面上不露丝毫怀疑,似是相信了赵栀的说法,缓声安慰。
秦倬左右看了两眼,只觉赵栀也是个老戏骨,唱得了一出大戏。
不过,秦倬也真没想过,自己一经穿越,竟然就能见到这么多历史名人。
蔺相如、平原君赵胜,乃至荀子、信陵君魏无忌。
难不成自己真的是天选之人,注定要带领秦国征战四方,一统山河?
秦倬摸了摸自己肌肉含量过低的小臂,默默放下这个想法。
征战四方也就算了,他怕自己刚上战场就被敌军擒获。
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不过,这位信陵君不会是为自己而来的吧?毕竟,信陵君招揽人才从未听说过简服出行,这次却是换下了华丽的服饰,独自出现在这里。
秦倬很难不怀疑对方的来意啊。
而信陵君魏无忌,也的确是冲着秦太子而来。
槐台之辩惊闻天下,身在大梁城中的魏无忌自然也是听闻,只是碍于与平原君的约定,不好前去观战。
但前两日宫中经由魏王劝说,魏无忌心动不已,徘徊了几日,还是忍不住轻装出门,想要见识下一夕之间名动天下的秦太子倬。
魏无忌原本是想要化名与其相交,却不想,一个照面之间,便被槐台之辩的另一个主角叫破了身份,无奈之间,也以信陵君之名相交。
好在,信陵君与秦太子相识时间尚短,还未来得及说出自己所取假名,不然再被叫破身份,恐怕自己就真的要掩面而去了。
信陵君暗自庆幸。
只是今日之后,恐要被平原君埋怨了。
信陵君轻叹,却并不后悔今日与秦太子之交。
正如魏王兄长所言,秦魏尚有盟约,此时与秦质太子相交自然是有利于魏国。
况且秦国势大,魏国国力已现颓势,今后若有他国犯魏,免不得要西去秦国求援。适时若有秦太子于左右携言,自然也能轻松一些。
魏国此时虽无战事,但信陵君居安思危,还是打算未雨绸缪,先同秦太子打好关系。
虽是出于功利相交,但魏无忌也是付出了一颗慷慨热心之心。
一颗热忱的心什么时候也不会被辜负。
信陵君倾心相交,秦倬并非冷情之心,自然也是同样倾情以待。即使是赵栀这等立志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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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世界之人,在信陵君的一番赤忱下,也缓和了态度,勉强认可了对方的为人。
只能说,魏无忌不愧是仁而下士,聚拢三千门客的信陵君。盛名之下无虚士,信陵君也自然是如此。
与其相交之时,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如沐春风,什么叫恺恺君子。
至于秦倬,大概是汉高祖那款的礼贤下士。和信陵君根本不是一个赛道。
不过,赵栀又是轻轻瞥了眼目带欣赏的荀卿,心中难免不安。荀卿作为儒家大贤必定是很属意信陵君这类君子。
秦倬不会真的痛失一位儒家圣贤吧?
但是秦国真的很需要一位儒学大家。
秦倬啊秦倬,你能不能先别顾着信陵君了,先看看你从未拥有但即将失去的荀子荀卿啊!
坏消息,关于赵栀内心的呼喊秦倬什么也没感觉到。
更坏的消息,荀卿感觉到了。
荀卿无奈发现,这位自见面便一副镇定自若的女公子,今天竟是频频失态。
莫非是与秦太子相交太久,便如若白沙入涅中,与之同黑?
也许荀卿最开始并未察觉赵栀的心思,但看着赵栀屡屡将目光停留在信陵君与自己身上,也就领悟了对方的担忧。
荀卿暂时不打算留在魏国为仕。即使是此时信陵君作保,向魏王推荐自己,荀卿也不会心动。
信陵君的确是难有的名士,礼贤下士,谦逊之名远扬四海。
然信陵君终究只是魏国之臣。若看国君,荀卿看不出那位魏王圉的优势。
相比于魏王圉,无论是北上入赵,还是西出入秦,都是更好的选择。毕竟赵王赵何,秦王秦稷,都可言是一方雄主。
但是同样,赵秦两国也有劣势。赵王何沙丘逼父,秦王稷诱囚楚王,二者都是寡德鲜义之人。
只是七国自有国情在此,荀卿只能硬着头皮挑挑拣拣,努力找出一个自己能勉强接受的君主。
不过明主没找过,却发现一块看似完美的璞玉。
这块璞玉在七国之君的映衬下就显得格外光彩照人了。
道德不是很低,还明显有仁君之相。
完美地戳中了荀卿的择君之道。
因而虽然信陵君更加符合儒家的仁义之说,但荀卿还是会选择秦太子倬。
只是这些思虑也不便告知他人。况且,荀卿尚打算先入秦试探一下秦王的治国之策,再行其他。
是以,荀卿只觉赵栀的思虑乃是杞人忧天。然而没有开上帝视角的荀卿自然不知道,历史上的自己虽未接受信陵君的招揽,最终却是在楚国春申君的邀请下,担任了兰陵令。
只是后来春申君遇刺而死,荀子也由此专心治学。
赵栀也是因此担忧蝴蝶效应,在她与秦倬两人的影响下荀子干脆接受信陵君邀请,留在魏国。
那可就不太妙了。
人才这种东西,还是扒拉到自己碗里为好。
赵栀心中暗暗思索如何将荀卿绑上秦国这辆战车,余光之间,却瞥见路边向南而行的素朴马车里,似乎反射出一道微弱的白光。
不太对劲。
14. 刺客惊现情势危
大势不妙——
一辆马车从城外驶来,马车外只有一个穿着短打的瘦弱奴婢牵着马绳掌握方向。马车简朴老旧,走起来吱吱呀呀作响。
看起来似乎很寻常。
然而细看来车,车窗被帷布遮挡得严严实实,车轮下压,车辙深而覆,似乎是车厢内承载了许多重物。
再是定睛一看,坐在车舆之前的奴隶御者将头颅深深低下,双手死死攥紧手中的缰绳,似乎可以看见身躯的瑟瑟颤栗。
这马车必有古怪!
想到刚刚因风起掀起马车帷布时,看见的些许反光,赵栀心间一凛,提高了警惕。
莫不是赵胜蔺相如故技重施又派人来刺杀?
这才安稳几天?不能给他她和秦倬放个长假吗?
赵栀腹诽,却是快走两步挡在秦倬一侧,预防不测。
荀卿的脚步缓了一缓,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赵栀,余光又从后面的马车上略过。思索之下,右手抚住腰间的佩剑。
难道真的是刺客出行吗?
平原君、蔺相如竟然真的在如此风口浪尖之际,公然刺杀秦太子?
赵栀心中难解,不太相信赵胜与蔺相如会是如此莽撞之人。
蔺相如以完璧归赵扬名四海,又因渑池之会受封上卿,但两次刀尖行走,岂是只靠畏不惧死?
完璧归赵以和氏璧毁威逼秦王,渑池之会又以五步血溅逼秦王击缶。看似只是凭借匹夫之勇,但事实上,蔺相如谋定而后动,以谋略功成身退。
至于赵胜,战国四公子,受封平原君。在历史上为赵国的国之柱石,几度挽赵国与狂澜即倒。信陵君窃符救赵的典故更是平原君赵胜所暗中谋划,最后促成了五国联军合纵抗秦的局面。
如此以谋略闻名史书的两人,真的会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下,选择再次刺杀秦太子吗?
赵栀按耐住心中的疑问,将全部精力集中到即将驶来的马车上。
总不能是被秦倬气糊涂了吧?
赵栀按住剑柄,等待着可能到来的刺杀。
时维九月,田间尽是忙碌的农人。辛苦耕作了一年,农人终于快要迎来收获的喜悦。
即使他们仍是吃不饱。
但他们一直在为吃饱努力。
士大夫之流眼中从来看不到这些农人。他们看到的只是自己的食邑又少了赋收,自己和另一家士卿结了怨,明天要去王上那里告上一笔……
这是封建社会的常态。
更何况战国连封建社会都不算。
所以秦倬的言论才在荀卿眼里如此耳目一新,甚至是惊世骇俗。
秦倬不喜欢这样。
秦倬想要改变这样的战国。
一辆马车吱呀作响,从田边而过。车舆沉重,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秦倬的目光停留在这架年久失修的马车上。清风拂来,吹动了车窗上的帷幕。
车舆中似有两三人影。最前的人手持弯弓,似乎搭上了箭羽——
一道寒光闪过——
箭矢如霹雳般袭来,夹杂着凛冽的秋风,直直射向秦倬——
危矣!危矣!
秦倬惊骇,手臂上却传来一阵力度,身旁的信陵君出手,将他拉离了箭矢冲来的方向。
踉跄之下,秦倬抬眼,只见箭矢飞来的方向,赵栀荀卿同时拔剑,铿锵之间斩断飞箭的尾羽。
箭矢被斩成三段,下坠,落地。
赵栀却是脚步不停,和横剑冲向眼见一箭不中提锤下车欲要近身的彪马大汉。
呵,看起来还是个大力士。
赵栀冷笑一声,躲过力士临近一砸,顺势踩到马车车辕上,劈剑结果了来不及躲闪的弓箭手。
力士见赵栀须臾之间便斩杀了自己一方的同伴,遂大怒,挥动手中的两柄流星巨锤,将围聚过来阻拦刺客的护卫清出一片空地,冲向赵栀。
赵栀面色不变,冷静将一边的持缰马奴踢下马车,随后看着抡来的巨锤从容一避,躲过呼啸而来的一击。
古代力士必备武器,流星锤。虽是杀伤力巨大,但也有个致命缺点,那就是太过笨重,无法像刀剑一般轻易改变方向。
那力士如今便陷入如此窘境。一击既出,电花石火之间,力士只能眼睁睁看着赵栀躲过自己的致命一击,随而提剑而上。
剑出即斩!
力士大惊失色,强行收锤后退,身形晃了两晃。站稳之后,力士不敢轻视这白面游侠,目露凶光,再度握紧双锤而上。
赵栀抬眼,眼神微闪,不打算与其正面相对,左右周旋寻求破绽。
力士一时之间难寻进攻之机,更显烦闷,咬牙提锤向前一抡——
重锤扫过,掀起一阵尘土。赵栀惊险擦身而过,被刺客的一番进击激起了胜负之欲。
想她赵栀,家传武学,被一众大家赞为不世出的武术奇才,打遍同龄无敌手。
穿越之后,更是趁无人之人尝试扛鼎,自认有秦武王之资。
今日若是败于一无名力士,岂不是要贻笑大方,从此在秦倬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
区区一莽夫力士,岂可斗胜于我?
赵栀面含怒意,干脆以伤换伤,拼着重锤而上,举剑相击——
剑锋被力士手中的锤身挡住,两器摩擦,火花四溅。
赵栀回剑,正欲再度上前,却听有一声暴喝从不远处传来——
“竖子安敢伤吾主!”
话音未落,但见一柄长刀从远处凌空掷来,力士一时不察,躲避不及,竟被长刀刺穿了腹部——
赵栀一愣,垂眸看去,正见一道格外眼熟的刀锋。
正是前两日,赵栀在秦太子府中左挑右选,寻得的一柄雀纹盘锦宝刀。
而后为安抚门客,将宝刀赐下。
来人正是门客符寇!
这位跟随公子章进行沙丘之变,护持恩主遗脉免遭屠杀的门客符寇,再度于危境之间,救下赵栀。
赵栀心情一松,迎上去握住了门客的手,感激涕零:
“符寇,你又救了吾一次啊!”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唯有符寇方是吾之肱骨啊!”
太宗陛下对不住了,先浅抄一下您的《赐萧瑀》。
赵栀内心向未出生的唐太宗李世民致歉,脸上仍是一副感动之色,紧紧握住门客符寇的双手。
刺客失去行动力,被一窝蜂涌上的侍从制服捆绑。直到此时脱离险境,秦倬才敢上前,凑到赵栀身边,绷着脸打量赵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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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伤口。
说是伤口但也不算伤口。只有几处擦伤以及青紫的撞痕。
见赵栀身上没有明显的重伤,秦倬这才松了口气,吩咐侍从去拿伤药来,顺便也将目光移到来人身上。
秦倬看着门客符寇沉吟片刻,和颜悦色开口称赞:
“勇士高义,救孤与栀于水火,愿与千金以谢恩情!”
符寇闻言却是困惑地看了秦太子一眼,又用狐疑不定的视线在秦倬与赵栀之间转了一圈,嘴唇蠕动许久,迟疑地吐出一声谢恩。
“……”赵栀沉默,努力忽视门客逐渐变得不对劲的眼神。
秦倬不明所以。
侍从将刺客捆绑成一团,上前询问太子如何处置。
秦倬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左右看了看干脆命人先将人带回府中。而后转而向荀子与信陵君致谢。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荀卿同样是斩断了来箭。信陵君则是于秦倬左右拽了他一把,也拽醒了不知所措的秦倬。
荀卿并不在意。毕竟没有自己一剑,赵栀同样是阻住了刺客。而信陵君却是神色之间略带些许恍惚,听见秦倬的声音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
但魏无忌仍是心神不守。
在场几人大概也猜到信陵君魏无忌神思不属的原因。
刺客初现,魏无忌将秦太子拉到一边,便也想要上前助阵。然而抬视之间,却是惊觉那刺客格外眼熟,于是方阵大乱。
思索之下,魏无忌也认出那刺客,正是曾经在平原君府中所见的一猛士门客!
平原君竟真的派刺客刺杀秦太子?!
平原君派人刺杀秦太子竟让自己遇见了?!
魏无忌大惊失色,一时之间进退两难。
帮秦太子躲过刺杀?
平原君赵胜乃是魏无忌的亲姐夫,且两人相知相交多年。若是赵胜得知自己站在秦太子这边,恐怕会心生恼怒,与自己争吵一番。
帮平原君刺杀太子?
先不提自己与秦太子相交言语之间,只恨是相识过晚。只说秦国势大,若是秦国太子身死魏国,那秦王必不会放过魏国。若是自己在其中插上一手,怕不是嫌魏国太过安稳?
左右为难难上加难,魏无忌踌躇之间只能选择按兵不动,坐视刺客行刺杀之举。
只是心中难掩心虚。
秦倬知晓信陵君与平原君相交甚厚,如今见信陵君并未相助赵胜便已是松了口气,自然也不会因对方不站在自己这边而心生疏远。
只是,这场刺杀真的是平原君赵胜所为吗?
秦倬皱了皱眉,侧目看了眼在打斗中被掀翻的马车。
马车普通,与城中任何一辆马车没有什么差别。车舆窗边,以厚厚的帷幕遮掩,只是此时被秋风掀乱,迎风翻腾。
丝绸帷布于风中飘舞,犹如美人绫罗锦缎,轻歌曼舞——
美人如云,歌舞升平。陇归之曲,绕梁不绝。
有人走进行宫,挥退了演奏的琴师,将一卷密报递与上位之人。
上位者接过密报,展开看了一眼,沉默良久才轻声叹息一声:
“怎么总是如此……得天之幸啊……”
炉中的熏香浓郁,烟雾袅袅而上,在半空中弥散开来。
15. 愿为赵国惹尘埃
“今日之事必为平原君所为!”
正忙于四处周旋收买魏国士卿的苏恪刚一回府,便惊闻太子遇袭的噩耗。左右打量了那刺客几眼,便肯定地对几人说。
看见苏恪,秦倬却是顿了几秒,才想起对方是自己初穿越之时自投门下的幕僚。只是苏恪忙于收买官员散布消息,向来是神龙不见摆尾,秦倬也自然一时之间有点记不起对方。
想起对方自入职后从未休过假,秦倬不禁心虚,轻咳两声询问:
“先生怎知是平原君所为?”
“某曾周旋于各家,昔日邯郸,此人列于平原君之侧。前几日,更是亲眼所见此力士出入赵国使臣府邸。”
苏恪冷静道,一点点向自己的主君分析。
“况且,赵国使魏……”苏恪停顿了一下,迟疑看了一眼坐在主君身旁的信陵君,犹豫之下稍微遮掩了一下,“秦赵干戈既起,平原君身为赵国宗室自然不忿主君。”
感觉到秦太子幕僚的隐蔽一眼,信陵君眼皮一跳,只觉自己不该接受秦太子的盛情相邀,以至现在如此尴尬。
只是听闻谋士如此言语,信陵君只能无奈为平原君辩解:
“今日之事,也未必是平原君所为……”
“信陵君与平原君之交,天下皆知。如今自然是为平原君谬言!”
苏恪却是冷笑一声,似乎被信陵君所言激起了怒气:
“况且,信陵君莫名与主君相交,岂非有刻意之嫌?!”
苏恪此言大有指着魏无忌骂奸诈之意,因此信陵君听闻自然是惊怒不已,双手颤抖解下腰间匕首拍在桌案上:
“尔敢轻言于我?!”
大怒之下,信陵君匕首出鞘,反手划破手臂,对天起誓:
“我魏无忌若是心怀不轨交于太子,日后必定忧惧惶惶,不得善终——”
!!!
秦倬一时不察,没能拦住魏无忌出言立誓,忙是倾身握住信陵君手中的匕首,懊恼不已:
“信陵君何出此言?今日君亦有救孤之举,孤有岂会疑心于君?”
说着,秦倬怒目而视台下的谋士苏恪,面露不悦。
“先生竟敢挑拨孤与信陵君?”秦倬手袖一挥,命令侍从:
“来人,带此人下去!”
苏恪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主君,许久才恨恨吐出一句:
“不足与谋也!”
苏恪拂袖而去,直到远离众人视线之外,脸上的怒意才消散,重新恢复一片从容。
秦倬心下惴惴,不知苏恪是否明白自己的表演,但还是面色不变继续安慰信陵君:
“信陵君高义,天下莫不闻。孤又岂会疑心于君?”
“况且神鬼之事,素应敬而远之。信陵君万要收回前言。”
要不然等以后真郁郁而终不就完了?真不怕史书给你按个谶纬而死的名声?
秦倬默默叹了口气,看着这个在历史上被魏王猜忌最终郁郁而终的信陵君,心中难道升起几丝怜惜。
“多谢太子言。”
魏无忌垂眸看着自己手臂上簌簌流淌的鲜血,心中的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只能是苦笑一声愧疚看向秦太子。
“不瞒太子,当初平原君确是登府拜访,言说与太子之间的矛盾。无忌劝说不过,难以阻止平原君行事。”
“只是今时太子槐台一辩,惊动天下。平原君又岂会于此情况下,派人公然刺杀太子呢?”
说着,魏无忌起身,不顾浸满血液的衣袖,俯身长揖一礼:
“无忌只是希望,太子莫要中了小人之伎俩,空令幕后之人获利啊!”
这番话自然是有道理的。
秦倬心里也明白,只是他也不能草率地放过这个难得的把柄。
要不然他这么大一个秦国太子,被刺杀后什么反应都什么,那也太没面子了吧?
更何况,秦倬可以丢面子,但秦国不能。
于是秦倬只是扶起信陵君,偏头不语。
信陵君眼皮一颤。
居于侧席的荀卿见此轻叹口气,起身为两人打圆场:
“如今平原君门客尚在院中,人证于此,又如何为平原君辩驳呢?”
信陵君闭了闭眼,心中难掩无力,许久才是后退一步,深深俯身,再度长揖到底:
“无忌愿为平原君作保,改日设宴筵请太子,请平原君向太子致歉。”
秦倬仍是不语。
“王上诞辰在即,还请太子参宴。届时无忌愿为王上言,送太子归秦。”
秦倬长叹一声,终是上前扶起信陵君,状似无奈道:
“孤岂能如此麻烦信陵君啊……”
信陵君苦笑不已,眉眼之间难掩疲态。秦倬思有所察,再行安抚了信陵君几句,便顺势送信陵君离去。
等秦倬目送信陵君离去,转身回到居室,发现归府后便溜去审讯刺客的赵栀,以及刚刚被自己“赶走”的幕僚苏恪都坐在席中,同荀卿聊着游历诸国的见闻。
所以在场只有我没有游历七国的经历吗?
秦倬无言,默默坐在赵栀旁边的席位上。
赵栀正与另外两人聊到兴致之处,懒得理旁边凑过来的老同学。
等几人的话题稍微淡了下来,赵栀这才回头看了一眼秦倬,却是悠悠叹了一声。
“你觉得今日刺杀是谁指使的?”
“……”秦倬低头摆弄了一下桌上的酒樽,犹豫一下才开口试探:
“应该不是平原君所为吧?”
一直关注着秦太子的荀卿这才面色稍缓,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苏恪也是点了点头,向主君解释:
“方才恪与公子前去审讯刺客,虽是对方一口咬定受平原君指使,但还是露出了几分破绽。”
或者说,对方一口咬定平原君就很有问题。
秦倬同样意识到这点,皱眉思索。
赵栀垂眸抚了抚自己再度染血的重剑,为苏恪的话补充:
“我问了引车的马奴,他说那刺客夜宿赵使府邸,却连着几夜暗中出行。”
马奴?秦倬一愣,脑中浮现出那辆马车上衣不蔽体的奴隶:
“他还活着?”没被人一刀砍死啊?
“他未曾刺杀于你。”赵栀言简意赅。
当时情况紧急,赵栀见那奴隶一副谨小事微的样子,也就把他踢下马车不管。而左右侍从见这位太子贵客未曾出以死手,也就不敢轻易决定其生死,遂将奴隶绑了起来一并带回。
“那事情结束后,就放他离开吧。”秦倬毫不犹豫地说。
闻言荀卿却是目中闪现几分讶异,苏恪同样是侧目惊异看向秦太子。
只有赵栀,预料到了秦倬的回答,唇间勾起一抹很淡的笑意。而后却是反驳了对方的决定:
“那人言说希望为太子效力。”
秦倬初时有些困惑,而后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吩咐侍从。
那奴隶若是就此离开,保不齐会被杀人灭口。如此,留在秦太子门下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由此可见,那牵马奴隶倒不像是庸碌之辈啊!
在场之人也都思及这点。苏恪轻笑,拱手祝贺:
“恭喜太子,得获一大才。”
秦倬挠了挠头,却是困惑于自己的运气之好。
大才这种稀缺品,自己最近怎么总是随手就能捡到?
秦倬纳闷,却也笑纳上天的馈赠。将疑问抛之脑后,抬头间却看见荀卿错愕中掺着着欣喜,欣喜中带着许振奋的复杂眼神。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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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荀子?你要上演经典眼神饼状图吗?
却见荀卿目光温和下来,如见美玉般看着秦太子,良久赞许道:
“太子颇有穆公盗马赐酒之仁啊!”
……
秦倬脸色僵住,没想到自己今天又是逃不过秦穆公这个比喻词。
秦穆公秦穆公,穆公是很好,但他后来也是被晋文公欺骗,在崤山葬送了几十万大军啊!
每每想到这里,秦倬都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之声:
“仁义,救不了大秦啊!”
荀卿欣慰的目光猛的一凝,听见秦太子的惊人之言不禁从心间升起一股火气,冷笑一声,右手握住了立在一旁的佩剑。
赵栀指尖一抖,下意识扑上去拦住荀卿拔剑的手,连连劝架:
“算了算了,何必生气呢,荀卿若是因此生气恐怕以后都气不完……”
等等!我这张嘴在说什么啊!赵栀话头一停,看着荀卿愈涨的怒气心生绝望。
苏恪轻咳几声,只能无奈上前转移话题:
“公子,荀卿,我们还是聊聊刺杀之事吧……”
刺杀之事?
没什么好聊的,就当是赵胜所为吧。
荀卿面色冷凝,拔剑抽向秦太子。
秦倬大惊失色,连忙在赵栀的掩护下躲避荀卿追杀。
秦太子府一副热闹景象。
只是此时的赵使官邸,就不太轻松了。
蔺相如疾步走进室内,看着端坐在案前手执青简的平原君,驻足沉默不语。
平原君看着手中刻满字迹的竹简,许久才恍惚意识到来人,抬眼看了蔺相如良久,才是勉强一笑,开口:
“蔺公可看了那秦太子论言全言?胜初闻,只觉是字字珠玑啊……”
蔺相如仍是不语。
平原君将竹简摊开平铺在书案上,愣愣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
“秦太子倬啊……竟是如此……如此之人……”
蔺相如上前,将竹简收起,错眼间正巧看见上面一句“生重于死”,指尖忍不住颤了几下。
平原君垂眸,不看蔺相如,继续感慨:
“秦国难道真的有天命所佑?昔日武灵王迎公子稷入秦为王,却不想为秦寻一虎狼之君。今日……今日……”
说着,平原君赵胜喉咙哽咽,说不出下面的话,只能伸手掩面,身躯轻轻颤抖。
蔺相如拢起桌上的竹简,终于是长叹一声,出言安慰:
“秦国有虎狼之君,我赵国亦有明主。平原君何必徒长他人志气呢……”
平原君沉默,却是抬头凝视蔺相如,压低声音说:
“昔日赵送公子稷入秦,已是错过一次。今日,绝不可重蹈覆辙,坐视秦国势大!”
“今日秦太子声望已扬,岂可轻举妄动,损我赵国之名?”
“此非赵之为,为我平原君所为也。”
蔺相如愣住,错愕地看向平原君赵胜。平原君并未回视,只是抬眼看着窗外枯黄的树叶,面容之间一片平静。
“名声自为身外物,何必空空受其困扰?”
“无赵国,又何来平原君的美名远扬?”
“我平原君乃赵国之臣,自愿为赵国肝脑涂地。”
若能杀秦太子,挡住秦国东出之路,即使是舍去这一身虚名,又有何妨?
我为赵国臣,愿为赵国惹尘埃!
蔺相如惊住,看着平原君冷凝的眼神,嘴唇颤抖了几下,只能吐出一句:
“所以你今日派人刺杀秦太子?”
?
平原君面色一僵,回头看向蔺相如,脑中一片空白,呆愣许久才喃喃回以一问:
“我派人刺杀秦太子?”
我有派人去刺杀秦太子吗?
16. 魏王宫中魏王谋
什么叫他今日派人去刺杀秦太子?
平原君愕然。
诚然,他赵胜确实是有刺杀秦太子的想法,甚至是召集心腹细细谋划了详尽的计划。
但是!他也没打算这么快动手啊?!
平原君赵胜猛的从席上站起来,左右走动了几步,忽而神色大变:
“不好!”
想到某种可能性,赵胜目光一沉,面上逐渐带上几分怒气,转身看向门外的侍从:
“旁院的武士如今何在?”
平原君门下有一力大无穷的武士,这次使魏,赵胜为防万一,也是带上了对方。
近几日与幕僚商议的刺杀秦太子事宜,最终也是打算由此武士出手,一击必杀。
只是现在回想起各幕僚几近统一的口径,竟是格外可疑。
想到这里,平原君心中一片沉重,猜到自己大概不知被谁人当做了出头鸟。几步走到窗边,伸手握紧了窗沿的木条。
蔺相如闻言面色同样沉肃起来,思索良久挥手召来侍从,低声吩咐:
“去查一查,最近有何生人接触过府中门客。”
侍从微愣,下意识看向平原君,赵胜并未回头,无声默许蔺相如的安排。
侍从敛眉退下。许久归来,面上带着些惶恐之色。
“主君,旁院力士不知所踪。且门房说前几日曾有人拜访几位谋君,怀中揣有异物……似是金银之物。”
平原君身形晃了一下,勉强扶住窗沿。
蔺相如不语,只是长声一叹。
平原君静静看了天色许久,脸上的怒意逐渐散去,转身平静向蔺相如揖手一礼:
“我会登信陵君之门,请其代为周旋。只是对不起蔺公,名声为胜所累。”
见赵胜受此打击,终是恢复了往昔的冷静,蔺相如也是松了口气,温和安慰对方:
“你我同为赵国,岂有连累之说?”
说着,蔺相如沉吟一下,抬眼看了下左右的侍从。
左右侍从垂眸退出门外。蔺相如缓步走至平原君身侧,低声继续道:
“我亦知秦太子不可留。只是如今行事不便,何必在魏国动手?”
平原君沉默许久,却是摇了摇头,并不认同蔺相如的看法,抬眼目带冷意:
“如今即便我等放手,秦太子也绝不可能活着离开大梁。”
蔺相如目光一凝,颦眉思索一瞬,明白了平原君的暗指,不禁神色惊变。
平原君并未发出命令,但府中门客竟是出手刺杀秦太子。难道能说是门客急平原君之所急,忧平原君之所忧,遂自发行事吗?
绝无此种可能。
必定是有人暗中行事,收买府中门客,欲将秦太子之死嫁祸到赵国身上!
只是如今秦太子侥幸逃过刺杀,倒是让他与平原君有苦说不出。
那么,谁有能力在这魏国国都同时蒙蔽秦赵两国之人的视听呢?
蔺相如闭了闭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魏王魏圉。
最近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位一鸣惊人的秦太子身上,却是忽视了高居宫中的魏王圉。
魏国国都,能将秦赵之人同时蒙蔽视听的,恐怕也只有魏国国君魏圉了!
只是不知魏王圉为何如此心急,竟会亲自下场,借他赵国之手截杀秦太子。
明明按照魏国的立场,坐山观虎斗才是最好的选择。
蔺相如不解。自从他与平原君出使魏国以来,这一连串的发展都超出了自己的预料。
赵胜何尝不是被这一连串的惊变弄慌了神,致使如今竟是陷入两难之境。
秦太子会相信此非赵国之为吗?
秦太子并非无能之辈,自然明白赵国不会出此昏招。
那么秦太子会放弃这个勒索赵国的机会吗?
秦人奸诈,秦太子岂会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只是不知,他赵国付出何等代价,才能掀过这一页。
赵胜轻叹一声,只觉魏王行了一步臭棋。经此一事,他也绝不可能于魏国再行刺杀一事,白白便宜了魏王。
但他也绝不可能放秦太子平安归秦,否则无异于放虎归山,为赵国增一大患。
如此,也只能暂且保全秦太子,待其归秦路上行刺杀嫁祸魏王。
平原君赵胜眼底晦涩一片,下定决心先与秦太子修复关系。于是连夜前往信陵君府上,欲要请信陵君为其从中斡旋。
虽是深夜,但信陵君亦是未眠。府中灯火通明,信陵君衣冠整齐端坐在堂下,似在等待平原君。
平原君被侍从引着上前,还未开口,却见信陵君长长地舒了口气,抬眼看着赵胜轻声道:
“我还以为,平原君今日不会来了……”
赵胜愣了一下,竟从信陵君话语之间听出几分埋怨。踌躇许久,还是拱手苦笑不已。
魏无忌起身扶起平原君赵胜,继续道:
“我向秦太子担保,此事非君所为。”
赵胜再度愣住,被信陵君扶住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了几下,欲要后退再行一礼,却被信陵君拦住。
赵胜忍住眼中的热意,低头哽咽道:
“此事,确非我所为啊!”
信陵君自是相信。
原本在秦太子府中,见那刺客咬定受平原君指使,魏无忌便有几分怀疑幕后是否还有他人作祟。待到此时,平原君深夜前来拜访,魏无忌观其神色,便已肯定此事绝非赵胜所为。
只是不知,是何人从中作祟,竟欲挑拨秦赵之间的关系……
岂非多此一举?
魏无忌满腹疑惑。看着平原君一脸愧疚的样子,魏无忌心软了一下,连连应允从中斡旋。
言辞之间,便有侍从置于酒席,两人借着月色对饮,醉意朦胧。
迷蒙之间,魏无忌端起酒樽微抿一口,带着几分醉意抱怨:
“小人行此伎俩,却不知是与秦赵之谁有仇?”
赵胜动作一顿,神色之间升起些许微妙。
?
魏无忌困惑,忽而感到心底一个激灵,连带着醉意也消去了大半。
赵胜轻咳两声,亲自拿起酒壶为信陵君斟酒,却转移话题不欲细说。
平原君知道是何人所为?
魏无忌心间一凉,莫名有些不安。
既然知晓是谁,又有何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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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那个人与自己有关。
魏无忌指尖轻轻颤了两下,垂眸看着酒樽里的液体振荡,犹如他心底掀起的重重巨浪。
魏无忌轻阖双眼,已经猜到对方怀疑的对象,心头一阵苦涩。
更令他绝望的是,当那个名字浮现在心头时,自己竟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
只会是他。只能是他。
魏王兄长……
魏王宫中,笙瑟齐鸣,歌女轻歌曼舞,巧笑倩兮,一派靡靡之声。
魏王圉却是不耐地轻嗤一声,吩咐左右侍从开窗通风:
“再把熏香熄浅些……罢了,让那些歌姬退下……”
歌女诚惶诚恐地退出殿中,乐师踌躇着不知自己该继续奏乐,还是跟随一块退去。
魏王圉更加不悦,手中拿着一卷竹简扇风,难以忍受殿中带着些许香薰的气味。
侍从颤颤巍巍地再次灭掉一些熏香,见魏王神情冰冷,恐惧地跪在地上告罪。
魏王圉冷眼看着跪伏在地的侍从,再度嗤笑一声。但思及前不久刚换过一批侍者,也就勉强放过了这些人。
侍从感激涕零,不断谢恩。魏王目露不耐,干脆将桌上摞起来的竹简全部推倒。
宠侍前行几步,跪在地上为王上整理散乱的竹简。
魏王垂眼看着这个自己新提拔起来的侍从,忽而开口问道:
“秦太子一事如何?”
侍从拓季动作一顿,伏下身子,回道:
“秦太子侥幸未死。平原君夜会信陵君,不知所为何事。”
魏王圉闻言神情莫辨,伸手握住桌上仅存的一卷青简,声音轻缓:
“寡人听闻,秦太子遇刺之时,信陵君也在场?”
“是。信陵君独身前往郊外,与秦太子相交。”拓季继续道,而后小心翼翼观察了下魏王的脸色,才低声补充:
“信陵君与秦太子相隔刺客甚远,皆未有受伤。”
魏王低头,摊开竹简,似是没有听到这一句。
拓季将散乱在地上的竹简收好,膝行几步低着头将手中的竹简放在桌案上。余光之间,似是瞥到魏王手中密信的一行小字——
——臣密探至蜀,窃闻……
拓季一惊,不敢多看,趁魏王未发觉便恭敬退至一旁。
魏王的确未发觉侍从的窥测,翻来覆去看了密报许久,才是合上竹简阖眼沉思。待到燃香燃尽,清幽的余味渐渐散开,魏王圉才恍然回神。
“无忌啊……寡人的亲弟……”魏王轻声感慨,余声与燃香的最后一缕青烟一同,消散在半空中:
“也不怪寡人如此疑你……”
唯一听清魏王所言的拓季心中惶惶,将额头贴紧地面,不敢多言。
魏王却是忽而轻笑一声,意味不明地用竹简敲了两下案台,向左右吩咐:
“既然无忌欲为秦太子言,那便传令,筵请秦太子吧。”
左右称喏。
拓季心底一震,脸色大变。直至此时才惊恐发觉,魏王竟是在信陵君府中安插了探子!
抬眼之间,拓季只见魏王眼底似有暗潮涌动,思及所言筵请太子,不由在心底浮起一个可怖的猜测。
17. 太子吐脯平原至
天色微晞。
赵栀放下了魏王宫中传来的密报。
看着上面一行“魏王欲宴秦太子,恐趁机袭之”,赵栀沉吟片刻,抬头想要和秦倬商量一下。
却见秦倬盘腿坐在火盆前,均匀地把烤好的豆子在碾碎的花椒粉里滚了一圈,然后才满意地丢嘴里咯嘣咯嘣咬碎。
不过只有花椒粉的调味显然是味道有点怪,秦倬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艰难将口中的怪味豆咽下去。
秦倬随手摸起地上的水杯,漱了漱口,这才压下那股古怪的味道,抬眼却见赵栀正面无表情盯着自己,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犹豫了一瞬,秦倬将攒在火盆一边的那堆烤豆子捧起来,递到赵栀面前:
“喏,给你留的。”
“……”
赵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顺手接过豆子,挑了一个最圆润的尝了尝。
酥脆可口,豆子的清香回味无穷。
赵栀神色缓和下来,将密报递与秦倬。
秦倬接手扫了一眼,不置可否,直接将密报扔进火盆,看着一片片竹简被火舌吞噬,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怎么看?”
秦倬看着竹简逐渐烧黑成碳,身子向后一仰,躺在了地上,随口说着:
“怎么看?就这么看呗……他魏圉不就是想杀了我嫁祸赵国吗……可能中间再悄悄给信陵君抹上一笔……”
赵栀神情不变,静静看着秦倬毫无姿态地躺在堂中央,继续问:
“那你打算怎么应对?还是糊弄过去?就这么见招拆招?”
一天天被刺杀,你不烦我还烦呢。
再说,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秦倬数着房梁上的蜘蛛网,手里有一下没一下抛着颗烤过火的豆子,神色之间颇有些漫不经心:
“原本我打算就是找个机会假死,泼赵国一锅脏水……既然现在魏圉凑上来,顺便分他点也不是问题……”
“你打算在魏王宫中假死?!”
房梁上的一只小蜘蛛看着似是刚刚离家独立,勤勤恳恳地在夹角处一圈圈织着网。
然而网格才稍微有个雏形,便见一颗烧焦的豆子轻巧地被抛上来,正好将治好的网络打出来一个窟窿。
小蜘蛛呆住。
焦黑的豆子从房上落下来,在地上弹了几下,最后停在一双步履前。
“……”荀卿的脚步跨过门槛,就看见一颗黢黑的豆粒颤颤巍巍停在地上。
再一抬头,却见秦太子毫无礼仪地仰躺在地上,双手作枕枕在头下。
荀卿的心脏在这几日已经被秦太子锻炼出来了,即使眼见秦太子一副老庄之风放荡不羁的样子,也是面不改色从其身旁经过。
只是路过秦太子之时,拖曳至地的剑鞘狠狠拍了对方一下。
秦倬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端正了姿势。荀卿入席跽坐,不去正眼看秦太子。
“信陵君设宴,欲为太子与平原君说合。太子欲何为?”
“不去。”斩钉截铁说出自己的选择,秦倬继续补充:
“不日魏王欲筵请于孤。”
荀卿尽力忽视对方的失礼之处,思索之下点头赞同:
“如此也好。借此可逼平原君与信陵君进言魏王,以谋太子归秦。”
秦倬没敢吭声。
赵栀见秦倬低头装死,不禁叹了口气,为荀卿解释:
“太子欲于宴中假死出魏。”
“……”荀卿哑然,沉默许久才艰难出口询问:
“太子有何依仗?”
不会是一拍脑袋想出来个假死出魏的主意吧?
接收到大儒荀子的质疑目光,秦倬难得有些不满,抗议道:
“我……孤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前些日子孤便派人试探各方官员,如今也是颇有成效好不好……”
这里的派人,专指自投秦倬门下的苏恪。
苏恪也的确是名大才。不过几日,便摸清了魏国朝堂的各个枝节,左右周旋,竟然还真找到了愿意帮忙的人选。
就是秦太子府的库房,又空了大半。
荀卿微微侧目,静待下文。
秦倬想了想之前苏恪的汇报,向两人解释:
“魏国相国,虽是心系魏国,然常偏听偏信。苏恪使人贿赂中大夫须贾,请其为言,说服了魏齐出力策应出魏一事。”
荀卿闻言点了点头,并未听出有何遗漏。但另一边的赵栀却是眼皮一跳,欲言又止地看着秦倬。
秦倬疑惑。荀卿亦是不解。
却见赵栀眼神复杂,神情微妙地左右看了看,犹豫之下还是吞吞吐吐询问:
“须贾……你说的魏国相国,不会是叫魏齐吧?”
“?”不然呢?魏国现在难道还有第二个相国?
赵栀见两人都是肯定了自己的说法,神色更加微妙:
“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你不怕得罪你们大秦相国范睢?”
“……”秦倬愣了一下,突然头冒冷汗。
大意了,忘了他们家相国和魏齐有大怨……之后秦昭襄王为了给自家相国出气,还专门扣下平原君,以换魏齐人头。
荀卿坐在两人中间,听到这一席话却是如入雾里,踌躇许久还是迟疑开问:
“范睢?秦国相国不是穰侯魏冉吗?”
闻言赵栀神色一僵,仰头望天不语。所幸还有秦倬说话不打草稿,随口便将破绽推给秦王:
“倬入魏前曾听王言,曰穰侯势大,擅权于外,来日必去其相位予范睢。”
“张禄。”赵栀插嘴纠正,“范睢如今假名张禄。”
荀卿若有所思,观察了下两人的表情,便不再开口。秦倬心下惴惴,看荀卿面色也不知对方是否相信这番说辞。
为难之际也就干脆不再为难,反正荀卿也没说什么,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吧。
秦倬格外洒脱地想,只是思及魏齐一事,又是叹了口气。
范睢与魏齐确实有大仇。
昔日范睢尚未入秦,为魏国中大夫须贾门客。后须贾出使齐国,范睢跟随。须贾嫉恨范睢受齐王敬重,于是归魏后向魏齐诬告。
魏齐做人也不太行,直接就相信了须贾的谗言。于是严刑拷打范睢,之后又于宴会上折辱范睢。
所幸范睢为人所救,又受到秦国使臣王稽赏识,于是随其入秦。秦昭襄王得此大才十分惊喜,于公元前266年拜为相国。
……但今年是公元前267年。
现在范睢还化名张禄在秦昭襄王身边,谋划着扳倒宣太后一众。
范睢这人,很难评价。但除去冤杀白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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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范睢的确可称一代名相,与秦昭襄王君臣得当。
所以秦倬本人还是比较敬重范睢相国的。
所以——
“我予千金与须贾,又欠魏齐有何恩情?”
我出钱他办事,这是纯纯的金钱交易,干嘛拿感情来侮辱我们之间的金钱关系?
秦倬揣起手,厚着脸皮腼腆一笑。
!!!好一个秦本蛮夷!
赵栀瞳孔地震,没想到秦倬竟还能如此无耻。只是……
旁边的荀卿被气得浑身发抖。
无仁无礼无德无义!
世间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荀卿脸色发青,目光如刀割向秦倬。眼看荀卿好像下一秒就要拔剑而起,秦倬忙是求救地看向赵栀。
赵栀默然片刻,还是开口生硬转移话题:
“信陵君那边可要派人告知无暇赴宴?”
“派一侍者前去便可。”荀卿冷声道,深呼吸几次平复心情。
赵栀讪讪不敢再言。
荀卿沉沉再叹一声,却是对赵栀循循善诱:
“密探之事,乃阴诡伎俩之小道也。望公子莫要以其为重。”说着,荀卿顿了下,余光瞟见旁边装不存在的秦太子,又是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冷笑一声:
“太子亦然。”
秦倬亦是讪讪不敢言。
看着两人出奇相似的表情,荀卿不禁轻吐一口气,闭上了双眼。
蓬生麻中,不扶则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这个道理他早就知晓,甚至当初在稷下学院还以劝学之篇告诫学子。
但是眼看着这相互影响逐渐脱离君子之道的两人,荀卿还是忍不住心生怒意。
荀卿不再理会二者,独自在一旁生气。气氛逐渐变得僵硬。
秦倬老老实实坐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静,磨磨蹭蹭凑到荀卿一旁,犹豫着开口询问:
“天色不早了,荀卿可要用膳?”
说实话,一大早只吃了几颗烤豆子,他真有点饿了。
赵栀肃然起敬,用敬畏的眼神看着这位敢于火上浇油的勇士。
秦倬厚着脸皮蹭到荀卿身旁,目露期待。
荀卿掀起眼帘瞥了一眼,气极反笑:
“何德何能,敢做秦太子之主?”
秦倬笑了两声,没有接这句话,而是转身吩咐侍从上餐。
虽然身为秦太子,但相比于其他士卿贵族,秦倬所食并不是很精细。只有一簋粟饭,一豆肉羹,以及几块切片的桃子。
营养均衡,健康低脂。
就是味道不怎么合口。
秦倬低头挖了一勺粟饭,入口嚼了两下,面色一僵。转而又尝了尝肉羹,表情更加痛苦。
本着用水果漱口的打算咬了一口桃片,却被未经过培优育种的桃子口味又惊了一惊。
天杀的谁来救救他的味蕾!
却忽然有侍者匆匆从门外闯进来,神色惶恐,惊道:
“主君!平原君听主君不肯赴宴,亲自前来赔罪!”
!!!
秦倬偏头吐掉嘴里古怪味道的桃片,顺势起身,前去迎接。
从赵栀身旁经过时,还顺手捞走了对方没吃完放在一边的烤豆子。
赵栀放下食具,默默在脑子里打出个问号。
18. 信陵宫中问魏王
首先,秦倬要申明一点。
他绝不是以为平原君负荆请罪才跑这么快的。
其次,对于平原君未能负荆请罪,秦倬深表遗憾。
秦倬丢下还未吃完的饭菜匆匆赶去,迎面遇上了正在招待平原君与信陵君的幕僚苏恪。
见侍从领着主君前来,苏恪也就松了口气,顺势退居秦太子身后。
平原君赵胜原是与苏恪交谈,抬眼间,却见远远的有一人身着玄色深衣在左右侍从的簇拥下缓缓而至。
直到近前,赵胜才认出对方是曾有两面之缘的秦太子倬。
第一面是无名酒肆。秦太子一语惊人迫使自己不得不暂避锋芒。
第二面是槐台之下。秦太子高台阔论,锋芒毕露。
而今天,是赵胜见秦太子的第三面。
短短三面之间,不出一月,两者的形势却是相互调转。
犹记初见面,秦太子尚需以急智摆脱死亡威胁,而今时,反倒是自己要忍气吞声,向秦太子致歉。
彼其苍天,何以至此!
思索至此,平原君赵胜不禁在心底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但是面上却不见分毫,见秦太子前来,忙是上前迎去,紧紧握住对方的双手,却是眼中含泪言语哽咽:
“太子!”
或许是政治作秀,或许是真情流露。
秦倬被平原君握住了双手,却是眼神飘忽了一下,内心擦汗。
完蛋!这要是被发现自己手里还留着两个烤好的豆子,自己的英明形象不就毁了?
欸?英明形象?
自己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秦倬微妙地回忆了下自己穿越后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在赵国这边好像还真没有形象这种奢侈品……
那不就得了!
于是秦倬理直气壮地一个巧劲挣脱平原君,而后转身一手拉平原君一手拉信陵君。
再然后,对着两人手掌朝天展开,露出掌心里的几颗烤豆子。
秦倬微微一笑,眼神从平原君与信陵君身上扫过,神色轻松自如:
“闲事暂且不论,不如孤请两位尝尝新烤的豆子?”
平原君嘴中的辨解之言一卡,神色怔然,眼神复杂地看向对方。
信陵君魏无忌却是爽然一笑,接过秦太子手中一半的豆子,目中含笑: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魏无忌收回的手臂像是不经意般撞了下发愣的平原君赵胜。
赵胜如梦初醒。
赵胜低头,看着秦太子手中的几颗焦黄的豆子,恍惚许久还是顺着对方递来的台阶下来:
“那便多谢太子款待了。”
直到此时,平原君赵胜才不得不承认,秦太子的胸襟远胜于自己。
毕竟赵胜本人曾暗中出手毒杀秦太子。这点想必秦太子也心知肚明,因而在无名酒肆中以名望威胁自己与蔺公。
而今时,明面刺杀秦太子之人更是他赵胜的府中门客,易地而居,若赵胜本人身处秦太子的位置,必然是不会放过凶手的。
然而秦太子倬,偏偏是在这种情形下,以一句轻巧的“同尝豆”,化解了无形的对峙,将布满疑云的刺杀之事抛开。
所以直至此时,平原君赵胜才真的对秦太子心生敬意。
终究是偏见误人啊!
想不到秦国的太子竟是如此大仁大义,心胸宽阔之人!
被称赞“大仁大义”“心胸宽阔”的秦太子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赵胜内心的叹服,而是笑语盈盈引着几人步入中堂。
中堂之上,原本正在饔食的荀卿赵栀两人早已整好衣冠,吩咐侍女收拾了桌面,跽坐于席间等待几人。
待秦倬带着平原君信陵君入内,荀卿这才与赵栀起身相迎。
当然,荀卿在赵胜魏无忌两人面前的身份,仍是槐台传道的老者孙卿。
赵胜与魏无忌两人素来是礼贤下士,面对这位于槐台之下为众学子讲道的老者,也必然是不敢自持身份令其多礼。
众人入席,秦倬与荀卿共席,对面正是端庄君子信陵君与平原君。
才入席,还未等秦倬开口,求贤若渴的信陵君魏无忌便笑着看向秦倬身旁的荀卿:
“先生若是有意入仕,无忌愿为之言!”
荀卿原本只是闭目坐在秦太子身旁,养精蓄锐等待接下来的利益争夺,却不想话题一开便是朝准了自己,于是抬眸看了眼对面神色真挚的信陵君,又看了看旁边脸色僵硬的秦太子。
荀卿轻笑出声,抬手从容一揖:
“多谢信陵君厚爱,孙某才浅志薄,只愿为秦太子门下一文吏尔!”
闻言信陵君只能是无奈叹息,恨不能早与老者相识。
秦倬却是幽怨地看了一眼魏无忌,开口笑言:
“信陵君吃了孤亲手烤的豆子,还要挖孤门下的大贤吗?”
那确实是不太合适。
信陵君以袖掩唇轻咳两声,舌齿之间仍流连着之前所食豆子的清香,也因此感到几分心虚,于是抬手作揖致歉。
秦倬浅笑不语,而后视线扫过一旁的平原君,眼中笑意更深,举起侍从所斟美酒,向赵胜示意:
“孤知刺客之事,绝非平原君所为。只是未曾想平原君竟会亲自登门,是孤失虑了。”
见秦太子举杯,赵胜也是连忙捧起酒樽,将樽中酒液一饮而尽,而后苦笑开口:
“太子莫要见怪,是胜御下不严,竟让人钻了空子,借胜之名刺杀太子……”
说着,赵胜抬樽示意侍从继续斟酒,再度一饮而尽,面含歉意:
“此为胜之过,愿补之。”
赵胜身后的一家仆出席,恭敬俯首,而后递上一份竹简。
秦倬左右侍从下列,接过竹简递交给主君。秦倬伸手展开,看见简上所书的黄金万两以及种种奇珍异宝,眼睛差点掉在上面。
不过抬眼之后,秦倬却是不露分毫,露出一副被侮辱般的表情,神色愤慨:
“平原君何以至此?孤岂是如此重利之人?!”
秦太子的反应并未出乎赵胜的意料,赵胜见此也只能心中轻叹,起身上前看似愧疚行一大礼:
“胜不才,唯有以珍玩赠之,聊表歉意。”
一礼行毕,见秦太子仍是默默不语,赵胜心中苦涩,只能拿出最后一招:
“太子久离故土,胜同感之。今愿以赵之力,助太子归秦。”
秦倬终于听到最想要的承诺,内心满意但面上仍而带有几分迟疑,犹豫不定:
“这……”
见秦太子似是被说动,信陵君魏无忌在接收到赵胜的眼神求助后果断上前,同样是长揖到底:
“无忌愿为作保,劝服王上送太子归秦!”
秦倬心中轻笑,表面却是惊愕上前,急忙扶起魏无忌,眼中含泪:
“哎呀!信陵君何以行此大礼!”
扶起魏无忌的双臂,秦倬面色感动,哽咽道:
“平原君与信陵君为孤筹谋至此,孤又岂能负其厚谋?孤愿同入宫中,面见魏王!”
魏无忌轻叹一声,垂眸不再言语。但心知平原君门客刺杀秦太子一事也就到此为止。
只是,觥筹交错之间,信陵君魏无忌仍是心有疑惑。
到底是谁收买了平原君的门客?派人刺杀秦太子?
难不成,真的是王宫中,自己的魏王兄长吗?
带着些许困惑,魏无忌并未在秦太子府宴上喝醉,而是在席后告别平原君赵胜,来不及清洗满身的酒气,便匆匆入宫。
秦太子府宴散席已是月上树梢,然而宫门尚未关闭,魏王圉也并未安寝,点燃的烛火好像是在特意等着什么人。
魏无忌并未注意到这点。
宫人内侍的腰沉沉弯下,指引着信陵君向魏王寝宫而去。
好像是兄长最近比较宠信的一个侍人,叫做拓季?
魏无忌大步向前走去,超过了侍人,轻车熟路地朝着兄长寝宫而去。
内侍落后于信陵君,在月色中抬起脸,神情莫测地盯了信陵君一眼。
魏无忌仍是没有发觉。
魏王寝宫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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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通明,魏王仍是衣冠整齐,坐在书案前处理着奏折,听见脚步声这才抬头,见是魏无忌便微微一笑:
“无忌怎么这时入宫来了?”
魏无忌入门,脚步放轻但还是惊扰了处理政务的兄长。面对兄长的含笑发问,魏无忌却是口中含糊,心中有千万疑惑却难以出口。
魏王圉放下了手中的简书,唇间笑意不变,抬眼深深凝视着自己这个声望甚重的同父亲弟。
魏无忌见兄长放下政务温和看向自己,踌躇之下,还是吞吞吐吐开口:
“兄长可知秦太子最近遇到了刺客行刺?”
魏王圉闻言眸中的笑意加深,起身缓缓行至魏无忌身边,亲近地为其理了理腰间歪斜的佩剑:
“寡人自是有所耳闻。”
魏无忌却是忽而愣了一愣,直到魏王圉重新系好了佩剑的配带才反应过来,自己匆忙之下竟是带剑入宫,顿时脸色大变:
“王上——臣……”
魏王圉轻笑一声,阻止住了信陵君的俯身行礼,轻声安抚:
“无忌乃寡人亲弟,即便佩剑上殿又有何妨?”
说着,魏王圉笑意更浓,语气带有几分调侃:
“难道无忌还敢刺杀寡人上位吗?”
魏无忌哑然,低头惶恐称是不敢。
魏王圉看着信陵君一副惶惶不安的样子却是笑出了声,无奈道:
“无忌啊,你怎么总是这么不经逗……算了,不是说秦太子遇刺吗?”
危险的话题被王上揭过,魏无忌这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兄长继续说:
“无忌与秦太子游,正遇刺客——”
“无忌你也在场?!”
魏王圉却是惊呼出声,面上似是难以置信,连连上前握住了信陵君的手腕,关切开口:
“无忌可有伤到?唉……早知如此,寡人便不该……”
说着,魏王圉神色微变,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止住话题,垂眸不语。
魏无忌闻言愕然,之前的猜测再度浮上心头,抬眼看向不语的兄长,加快语速低身问询:
“兄长……王上……是你……”
是你借平原君之手,欲杀秦太子?
魏王圉垂眼不言。
魏无忌却是从对方近乎默认的姿态中意识到答案,心中一凉,愣神之间眼中泪水氤氲而下。
魏王低眸,看见地面上滴落的一滴泪水却是忽而怔然,良久抬眼看向信陵君:
“无忌……此为寡人之错……”
魏王轻叹一声,握紧亲弟的双手:
“寡人误信小人言,犯下大错!”
魏无忌闻言气极,心间的些许酸涩散去,升起的却是一股怒意,于是抽剑指向两侧内侍,怒极反笑:
“何人奸佞误国?无忌且替兄长斩杀如此小人!”
宝剑出鞘,其声铿锵。
锋利的剑身反射出一道森然的白光,左右侍从无不大惊,瑟瑟跪伏于地恳求饶命。
魏王圉面色不变,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幽冷之芒,转瞬不见。魏王圉侧目,示意亲从。
拓季心领神会,匍匐在地膝行上前,口中不断求饶,言语中却将矛头指向另一个宫人。
被指的宫人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辩解,头颅便已然倒地,只是眼中仍是带有希翼看向魏王。
魏无忌斩杀内侍,这才收起脸上的怒意,转身向魏王兄长告罪。
魏王圉自是不会怪罪,转移话题,温声安抚几句,留魏无忌在侧殿寝居,自己继续埋头政事。
直至夜深,偏殿熄了烛火,魏王圉才从政务中起身,幽幽叹息一声:
“寡人的这个弟弟,还真是聪明啊……居然这么快就猜到寡人之为……”
内侍出殿,唯有宠侍拓季上前,低声询问:
“之前谏言刺杀秦太子的内侍已被信陵君所杀……王上你看……”
“腌了头颅,置于匣中,送去他原本主人那边吧。”
魏王圉走到窗边,台上的烛火明明暗暗,照不清魏圉脸上的神色。
19. 信陵引见面魏王
长夜难眠。
魏王寝宫的烛火燃了一夜。
魏王圉抬手抚了抚额,沉沉叹了口气。
有宠信小心翼翼上前询问信陵君所杀侍从该如何处置。
思及那个吃里扒外为外人收买的侍从,魏王圉再度叹了一声,却是毫不犹豫命人腌制了头颅送去幕后之人手上。
宠信恭敬退下,只留魏王圉一人在殿中思索。
虽说之前装作不知信陵君在场,但实际上,自己留在信陵君身边的人早已将秦太子遇刺当日情形具以告知。
所谓的不知情与难以置信,不过是魏王圉的王者权术罢了。
毕竟信陵君,自己的这个异母亲弟,向来是格外敏锐啊!
魏王圉起身,缓步走至灯盏前,用一根竹条拨弄了几下烛焰。烛火明暗闪烁,魏王圉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也忽闪忽现。
在得知信陵君为平原君与秦太子斡旋时,魏王圉原本以为对方不会发现自己在秦太子遇刺中的影子。
然而,魏王圉却是在天暗后辗转不能反侧。最终,还是命人重新点燃了寝殿的灯火,令亲信打开宫门等待。
不出所料,信陵君果然是夜扣宫门。
魏王圉垂眸看着桌案上堆积的政务,眼神晦涩难辨。
待信陵君入殿,魏王圉看着对方匆忙之间松垮的佩剑,眼神更加幽深。
意料之中,信陵君言语间试探起关于秦太子遇刺之事。
魏王圉心中不悦,却是顺势卖了个破绽,说漏自己也插手了刺杀秦太子之事。
而后见信陵君怫怒,借对方之手杀了那个收受贿赂,劝说自己刺杀秦太子的侍从。
一个内侍故不足惜,若是因此损了信陵君心中“好兄长”的形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至于“好兄长”,自己自然不是信陵君心中那个宠爱亲弟的好兄长。
毕竟天下哪个君王,能够容得下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亲弟呢?!
魏王圉站在灯盏前,看着烛火摇曳,内心却是嗤笑一声。
血缘至亲,在权势地位面前,毫无招架之力。
寝殿中的熏香轻浅,袅袅白烟顺着香炉而上,飘散在半空中。魏王圉一向不喜太过浓郁的香味,于是宫中的熏香也是多以梅兰浅香为主。
魏王圉垂眸,继续拨弄着蜡烛的灯芯,看着烛焰左右摇摆,忽隐忽现。
夜已深,留宿偏殿的信陵君早已歇下,命侍从熄灭了烛火。
虽说是未饮醉,但信陵君在秦太子府上喝的酒水也不少,自然是沾染了满身的酒气。
此时魏王圉鼻尖似乎还能闻到残留在殿中的醺然酒味。皱了皱眉心,魏王示意殿外侍从上前,开窗散味。
而后又是思索一下,命侍人温一盏醒酒汤,待信陵君醒后再呈上。
于是宿醉醒来的魏无忌便接过一碗醒酒汤,因兄长的细致体贴而深受感动。
醒酒汤温热,入口带有丝丝甘甜。甜而不腻,清爽可口,正是魏无忌一向喜欢的口味。
魏无忌整理好衣冠,询问左右魏王所在,而后便在侍从的引领下前往魏王日常召见臣子的宫殿。
而后在殿门前,正与退出殿外的相国魏齐迎面遇上。
与魏王刚刚商议完要事的相国愣了一下,对视间便记起入宫前听闻信陵君留宿宫中,于是抬手一礼,匆匆交谈了几句,便急于出宫安排魏王吩咐的事务。
魏无忌回以礼节,并未在意不知为何清晨入宫的相国魏齐。
侍从恭敬行礼,入内禀报信陵君前来,而后再度出殿迎信陵君入内。
魏王此时正在看着一副地图,见信陵君进来便是勾唇一笑,抬眼之间尽是调侃:
“宿醉的滋味不好受吧?寡人看你以后还喝不喝这么多酒!”
魏无忌怔然,反应过来便是讪讪一笑,却是绝口不提戒酒之事。
世人皆知,信陵君不爱美人,却独独偏爱饮一口美酒!
若说让信陵君戒去美酒,那无异于是要了信陵君的半条命去!
魏王圉自然也知道自己弟弟如何爱酒,也就是随口一调侃,并未真的要他戒酒,话后也就略过这一话题。
但紧接着的,便是关于秦太子的事情。
“三日后的宫宴,邀请秦太子入宫如何?”
魏王圉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陶邑一地,带着些许笑意开口,随后抬眼看向信陵君:
“寡人猜无忌是允诺送秦太子归秦?”
魏无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抬手告罪。而后踌躇着劝说兄长:
“秦国势大。若秦太子死魏,秦王势必不悦,举兵攻伐。”
魏王不语,低头看着地图上囊括关中巴蜀的秦国疆域。
魏无忌继续劝言:
“秦赵不睦。但秦太子如今身在魏地,即便死于赵人之手,魏国恐怕也难逃干系。”
魏王圉沉沉叹息一声,卷起边角发皱泛黄的地图。
魏无忌前行几步,伸手接过卷起的地图,放到一旁的箱匣中。朱木的箱子里,是一卷又一卷的各年份各国地图。
魏王圉看着信陵君的动作,突然开口询问:
“无忌如何看待秦太子?”
魏无忌因为这个耳熟的问题愣了一下,而后思索近日的见闻,斟酌道:
“博学多才,礼贤下士,有如楚庄公一鸣惊人。”
魏王圉笑了笑,继续追问:
“秦王年迈,若秦太子继位,如何?”
魏无忌默然许久,方是轻声开口:
“大概是有秦穆公之功,却无秦穆公之过吧……”
“于魏如何?”
魏无忌沉默,不能言语。
魏王圉长叹一声,起身行至信陵君身侧,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寡人知无忌素爱交友,然秦太子确为我魏国大患,寡人唯有以计除之。”
魏王圉顿了一顿,看了看信陵君的神情继续道:
“无忌为君子,寡人不欲以阴谋染之。秦太子一事,无忌便当做不知吧。”
魏无忌垂下眼眸,面色悲戚,仍是说不出话来。
恍惚之间,魏无忌只觉是兄长轻轻抚平了自己衣领的褶皱,目光温和,轻声说:
“若无意外,寡人不会在国都内刺杀秦太子。”
也就是出了国都,兄长会继续针对秦太子。
魏无忌低头,思绪如麻间仍是提取了重点。但身为食魏禄的公子,魏无忌也无法反驳兄长对于秦太子的恶意,只能是任由自己在魏国利益与君子之交中左右挣扎。
还好,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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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兄长也默许了放秦太子归秦。
理智与情感相互交缠,魏无忌却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至少自己并未失信于秦太子,如约劝说了兄长……只是离魏之后,自己便无法保证秦太子的安危了……
魏无忌思绪乱如麻草,神情恍惚。魏王圉偏头凝视了对方许久,看出信陵君最终的选择,眼中浮现出几缕满意,伸手拉着亲弟同席而坐。
魏王圉抬眼,示意宫人呈上饔食,布菜列汤,而后轻笑一声看向身边的信陵君:
“无忌昨日醉酒,今日便莫要贪杯了。尝尝寡人宫中的牛肉羹?”
魏无忌顺着兄长的话将视线移到侍从呈上的肉羹上,略微尝上一口,目中带起笑意:
“兄长宫中的口味,自然是不错的。只是……”
魏无忌话头一转,神色之中染上几分迟疑,而后在兄长温和的目光中继续开口,却是谏言:
“耕牛珍贵,岂能因口舌之欲杀之?”
魏王圉像是意料到了信陵君的劝谏,抬袖掩唇轻咳几声,遏制住喉间的笑意,继而说道:
“寡人便知无忌会有如此顾虑,只是这牛肉出自老病之牛,非为青壮而死。”
说着,魏王圉用汤匙搅了搅食具中的肉汤,语气略带揶揄:
“若是不信,无忌自可询问上下侍从。”
魏无忌自是相信这番说辞,同样是面带笑意,埋怨地看了一眼总是调侃自己的魏王兄长。
魏王圉面色不变,看着信陵君将食具中的肉羹吃完,这才悠悠继续早前的话题:
“待宫宴中,无忌进言,寡人便同意秦太子归秦,如何?”
魏无忌不去思考秦太子离魏都之后的事,自然是应允兄长所言。
魏王圉眸中含笑,见信陵君赞同便低头继续搅弄了下肉羹,却并未入口。
宫殿外的树枝摇晃,树影越过窗户打在两人身旁的地面上,映出一片诡谲的阴影。
正如此时魏王低垂眉眼间的阴影。
宫侍如云,往来之间带着些许香风阵阵。人影交错之间,便是已经来到几日后的魏王宫宴。
魏王设宴,秦倬应信陵君之邀,与平原君赵胜同乘一车,入宫参宴。
赵栀换了一身武士装扮,仍在秦倬身后充当保镖,全然不顾平原君赵胜屡屡投来的狐疑目光。
所幸入宫后,平原君便无法再行失礼之举,将注意力投在了身边的秦太子身上。
秦倬言笑晏晏,仿佛不经意间将赵栀挡在自己身后,而后继续闲扯着和赵胜步入宴席。
魏王居高座,见秦太子入殿便起身相迎,笑着上前揽住秦太子的肩膀,态度格外可亲。
魏王圉含笑带着秦太子到上席,待入座后开口道:
“寡人一见太子便觉得亲切……”
说着,魏王圉拉过一旁信陵君的手,意有所指:
“无忌,乃寡人之弟,更是寡人臂膀。听闻太子亦有一弟,想必也是同无忌之如寡人一般啊——”
嗯?
秦倬莫名,翻了翻自己浅薄的历史知识和原主记忆才不确定地想,魏王说的是未来的秦孝文王,嬴柱?
而身后立于一侧的赵栀却是眉毛一扬,想到某天宫中间谍送来的情报,心中升起一个猜测……
20. 魏王筵中谈归秦
魏王离席,牵起旁边信陵君的手,带着几分笑意朝向众人,似是无意间问道:
“寡人应该没有记错吧?太子是有一弟?”
秦太子是否是有一弟弟?
那必然是有啊!
秦太子可是秦王的长子,底下必然是有其他同母或是异母的王弟啊!
所以魏王所问到底是掺杂了何种深意呢?
席间众人或是并未过多解读,或是猜不出其中蕴意,唯有侧立秦太子一旁的胡服“游侠”,忽然抬眼看了一眼漫不经心似是随口一说的魏王圉。
这个所谓的“游侠”,正是乔装打扮的赵栀。
赵栀若有所思地看向魏王圉,却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派进魏王宫中的探子传回的某个零散的消息——
拓季随侍魏王左右,正巧看见密报上的几个小字。
内容正是“臣密探至蜀,窃闻——”
巴蜀之地,如今正是秦国边陲。若是从表层看,这只是魏王圉暗中窥探秦国国力,以谋后事。但若是将此密报与秦倬遇刺一事联系起来……
魏王圉为何会在如此微妙关头派人探查蜀地呢?那必然是有什么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比如说,某个私下劝谏魏王刺杀秦太子并嫁祸赵国使臣的宫人。
赵栀垂眸,避过魏王敏锐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摸了摸腰间的一穗玉佩。
如此看来,恐怕秦悼太子之死另有隐情,其中还有秦国之人插手。
如果要猜到底是谁插手了刺杀秦太子之事,那必然绕不过魏王圉最初的问题。
那就是,秦悼太子有几个弟弟?
在史书中比较有存在感的弟弟只有两个。
一个是嬴柱。
秦孝文王嬴柱,嬴异人之父,嬴政之祖父。在秦悼太子莫名死魏后被封太子,而后兢兢业业做了秦昭襄王十四年的太子。公元前251年,秦昭襄王主政五十六年终于老病而死,嬴柱在守孝一年后也终于登上了秦王宝座。
然后即位三日暴毙而亡。
短暂的登基时间暂且不论,毫无疑问的是嬴柱确实是秦悼太子之死的最大受益者。
另一个是嬴輝。
公子輝,秦昭襄王记载于史册的第三子。相比于两位兄长的温文尔雅,嬴輝更偏向于秦武王那类型,自幼英勇好武。但也在公元前271年被发配蜀地,而后获封蜀侯,在巴蜀之地仗着天高嬴稷远欺上瞒下,鱼肉乡里
公子輝是个狠人。
在秦悼太子去世后,嬴輝窥测太子之位,与嬴柱争权夺位失败,一怒之下直接选择给秦昭襄王下毒,而后东窗事发被暴怒的秦昭襄王处死。
谁听说了不称赞嬴輝一声勇士!
赵栀在心里阴阳怪气,也大致将未来的秦孝文王嬴柱从怀疑人选中划去,重点圈出了公子嬴輝的名字。
即使不参照史书上的记载,仅凭魏王圉案前的那封密信起笔,便可将公子輝的嫌疑放到最大。
更何况,魏王前两日刚设计杀了那个谏言的宫人,令人将其头颅送去幕后主人那边。
赵栀的手下小心跟踪,发现头颅的去向,正是秦国的蜀地!
再加上这宴席之初魏王圉格外意味深长的一语,更加坚定了赵栀的猜测。
真是想不到啊,秦悼太子之死竟然还与秦国的权力争夺粘上了关系……
赵栀无聊地拨弄了下腰间玉佩的穗带,视线在席间乱瞟,正巧与魏王左侧一美人对视。
美人云髻高盘,发间只有一朴素的青玉祥云簪。眸眼之间,似有粼粼秋水蜿蜒而去,眉眼含情,如云雾缭绕一般。
美人见秦太子随侍左右的武士抬眼与自己对视,善意地勾了勾唇,浅浅一笑。
!!!
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赵栀被美色迷得醺醺然,心中暗自批判魏王圉的骄奢淫逸。却见上席的美人忽而冲自己眨了眨眼,而后如同玉石一般的指尖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喉间,眼神似有忧色。
赵栀怔然,下意识同样抬手摸了摸自己喉间的……
等等我假喉结好像有点歪了!
赵栀悚然,见四下无人注意连忙扶好了假体喉结,而后感激地向魏王身旁的美人投以一眼。
美人早已移开了目光,举杯倾身劝魏王饮酒。
美人如画,魏王圉自然是欣然同饮,因此也放过了右侧面带醉意的信陵君魏无忌。
屡被魏王兄长劝酒的魏无忌苦笑一下,趁机放下了手中盛满美酒的酒樽。
美人借着魏王圉仰头痛饮的空挡,抬袖遮面,递给魏无忌一个无奈的眼神。魏无忌微微抿唇,朝美人摇了摇头。
美人悄无声息地叹息一声,饮下手中敬过魏王的美酒,而后柔弱地跪坐在一旁不再有所动作。
而魏无忌与美人的暗中互动,正好被同一方向的赵栀所目睹。
赵栀神情难掩错愕,突然有点怀疑魏王此时头冠的颜色——
不会是绿的吧?
当然,对于魏无忌战国四公子的名声,赵栀还是信任的。
因此,另一个名字浮现在赵栀的脑海。
如姬。
未来窃符救赵中的另一主角,魏王宠姬如姬。
若说魏王后宫能与信陵君如此熟稔的,应该也只有那位为大义与恩情窃符与信陵君的如姬了吧?
只是,原来这么早信陵君就已经助如姬报杀父之仇了吗?
赵栀默默将这个情报埋在心底,打算等出宫后再将其与其他情报汇总在一起。
筵席间氛围渐热,各式各样的人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平原君见气氛正好,率先离席冲魏王圉行一礼,笑言道:
“宴有美酒,岂能无乐?胜愿以琴娱魏王!”
——来了!
赵栀目光一凝,宾客的视线汇集在平原君赵胜身上,难辨其中韵味。
魏王圉轻轻眯起了眼,下意识抚摸着手上的青铜酒樽,却是毫不意外平原君所言,轻声笑了一声,才应允道:
“平原君盛意,寡人难辞矣!来人,上琴!”
机灵的侍从在平原君开口之时,便退下备琴。待魏王应允时,正好呈上了宫中的十弦琴。
平原君赵胜从容坐在筵席中央,伸手轻抚过琴弦,试过音色,才缓缓拨弦成乐。
流畅的乐声从平原君指尖倾泻,魏王圉轻轻叩击手下的青铜樽以和,眼底分不清是喜是怒。
“[1]籊籊竹竿,以钓于淇——”
钓鱼用的竹竿又细又长,曾经在淇水一侧垂钓——
平原君应着指下的弦乐高声唱道,正是诗经卫风里的《竹竿》:
“岂不尔思?远莫致之——”
又岂会不思念故土?然而远在千里之外难以回归——
《竹竿》开篇以淇水之畔的竹竿起兴,进而引出思念故土的愁绪。
听见此篇乐曲,筵席间却忽然是陷入一阵古怪的寂静,群臣面面相觑,不知这位赵国的平原君是要做什么。
总不能是真的思念赵国吧?
宾客神情古怪,交头接耳似是在议论些什么。魏王圉仍是端坐在主位,毫不意外平原君所唱之曲,甚至唇间流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淇水滺滺,桧楫松舟——”
淇河之水日日夜夜流淌不停息,我以桧木作桨乘松舟于淇水之上——
赵胜并不在意筵席上众人的议论,自顾自地端坐在琴前继续唱道。赵国的另一位使节蔺相如也是面色不念,稳坐席中不动。
“驾言出游,以写我忧——”
城中是何人驾着马车四处闲逛,以此来排解内心的思乡之忧愁啊——
赵胜低头,继续拨弄琴弦,唱出《卫风竹竿》的最后一句,缓缓收手。
琴弦轻颤,余韵回绕殿中。
宴中宾客仍是默然。然而早已有聪明人思及近日城中的传闻,将隐晦的目光投至另一边的秦太子。
秦太子正垂眸看着樽中的酒液,仿佛被这浊黄的液体吸引了全部注意,即便再美妙的乐曲也无法将其拉出。
秦倬感受到众人微妙的目光,继续低头,似乎想把杯里的美酒盯出一朵花来。
这酒水,可真酒水啊——
秦倬默默在心中转移注意力,努力忽视越来越集中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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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秦倬也没想到,平原君竟是当众以诗经为喻,引出自己归秦一事。
所以他现在该怎么办?泪流满面陈述思乡之情?
秦倬低着头眨了眨眼,然而泪腺空荡荡憋不出一滴泪水。
失算了,应该提前和赵栀借一下她的姜片……
秦倬默然,悄悄抬头看了一眼中央的平原君,试图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意思——
交给你了平原君!以你的能力就算缺个哭戏主演也能圆下去吧?
平原君坐于中央,余光瞟到秦太子的眼神,面色僵了一瞬。所幸,身为赵国公子的赵胜表情管理得当,下一秒就恢复了正常。
魏王圉的指尖摩擦了两下酒樽上的螭龙纹路,而后抬手饮下剩余的酒水,似是没有发现秦太子与平原君的眉眼官司,貌似困惑开口问赵胜:
“竹竿之曲,意在思乡。平原君是思念赵国欲要离去吗?”
平原君赵胜起身,从容一揖,抬眼道:
“胜乃赵使,归赵也是迟早之事。不过近日与秦太子相交,感其离秦已久,有感而发罢了。”
魏王面色似是微沉,不再言语。
平原君见魏王不语,便是前行两步欲要再度出言劝说。却见魏王忽而将手中酒樽重重敲在案上,神情似是不渝:
“太子入魏,乃秦魏之交也。赵国何以擅言?”
平原君愣然,没有想到魏王圉会如此排斥秦太子归秦之事,语噎许久才继续开口:
“此为胜一家之言,非赵之意。况胜与秦太子神交已久,深以其远父母游而忧虑,遂出此言,万望魏王莫要见怪。”
魏王圉再度不语,神色却是缓和下来。
魏王右侧而坐的信陵君魏无忌看了眼筵席中央的平原君,又侧脸瞥了眼魏王兄长的脸色,笑着为两人说合:
“平原君此言非无道理。且秦魏之交为好,兄长又何必久留太子于魏呢?”
魏王圉偏头看向一侧的信陵君,从魏无忌的角度可以看见魏王圉眼中的细微笑意,于是魏无忌也笑了出来,继续道:
“秦太子久留于魏,想必也是思念故土。不如兄长便送秦太子归于秦地吧!”
魏王圉看过信陵君,转而将目光移至一声不吭的秦太子身上,语气轻缓:
“太子可是亦有归秦之意?”
秦倬已经在心中预演过此时的情形,自是从容不迫起身,拱手行礼,而后扬声道:
“魏王款待自是不薄!然而倬久离洛阳,难免挂心君父身体,朝夕难以安寝。若魏王愿送倬归秦,倬自当永结秦魏之好!”
秦魏之好!
上一个相似的词语还是秦晋之好。然后晋文公阻秦东出之路,秦穆公连下晋国两地。再然后三家分晋,连晋国都没了,自然更没有什么秦晋之好了。
所以秦倬是抱着咒死魏国的小心思说出秦魏之好四字的。
但在席的其他人似乎没有发现,相反还为秦太子的诺言而侧目不已。
魏王圉继续看着这位质子于魏的秦太子,沉默良久却是大笑出声,起身抬樽示意秦太子,高声道:
“太子既已许诺,寡人又岂能不应?待宴后愿送太子归秦,以结秦魏之好!”
魏王的反应并未出乎秦倬的意料之外,秦倬同样是高举酒樽遥遥敬上,仰头一饮而尽,而后微微一笑:
“那便谢过魏王了。”
魏王圉未言,看着秦太子将樽中美酒饮下,才勾了勾唇同样喝下酒水,继而意味深长地看向秦太子:
“太子可要记得今日之诺,永结秦魏之好啊……”
秦倬忪忡片刻,自然是满口称诺。
魏王再度轻笑一声,眼神似是闪过丝缕戏谑,转而恢复一派笑意。仿佛刚刚的那瞬微妙只是旁人的眼误。
魏王并未再度出声,而是借着站起的高度扫过筵席间的诸位宾客。轻幽的视线一扫而过,随后在前排的相国魏齐身上停留了片息。
相国魏齐像是察觉到君主片刻的注目,抬头同样回以坦荡一眼,似是不经意间点了点头。
然而筵席中的众人皆未察觉到这细微的插曲。
包括秦倬,以及赵栀。
21. 宫宴团雾太子亡
魏王圉移开视线,轻轻勾了下嘴角。而后端坐于首席之上,居高临下地旁观席中众人百态。
秦太子得到归秦的允诺后便入座,低调地敛眉垂首,似乎不欲掺和进这场热闹的酒宴。
然而,在平原君一曲弹毕之后,秦太子早已成为了筵席的焦点,魏王的应允其还秦更是浇了一场热油,将更多人的视线集中到秦太子身上。
秦太子一番明哲保身之举终究是徒劳无功。
左右临近的士大夫皆是态度热忱,带着几分讨好之意举杯祝贺。
秦太子慢吞吞地抬起头,左手挽了挽袖角,这才缓缓端起酒樽同饮。
动作之间仿佛是略微有些不情愿。
魏王圉目光幽幽,轻而易举看出对方此时的不耐烦,因而唇边的笑意加深,手腕轻动晃了晃杯中浅浅的酒液。
杯中的酒液泛起阵阵波纹,左右拍击着青铜杯壁。有些许液体洒出,溅在酒案上。
平原君完成了与秦太子的约定,悄然退回席间。而后朝身边的蔺相如苦笑一下,面色格外颓然。
蔺相如低声叹气,接过身后侍从的酒壶,安抚性地为平原君赵胜斟满一杯美酒,双手递上。
赵胜接过酒樽,微抿一口,再度苦笑。而后平原君抬首,看向上席信陵君的方向,却正巧注意到魏王的目光,微愣后下意识抬手遥遥敬酒。
魏王圉面上笑意不改,亦是举樽应和。而后微微偏头看了一眼右手边的信陵君魏无忌。
魏无忌正低头盯着酒樽上的盘龙花纹,一只手在酒案下轻轻拨弄佩剑上的玉穗带。
看起来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而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信陵君爱酒,却不爱在如此庄严肃穆的场合下纵饮。魏无忌更爱在私宴中与府中门客纵情畅饮,在无拘无束中放声高歌。
但此时,尤其还是与魏王兄长同席而坐,又是位于备受瞩目的最上席,魏无忌难免有些顾及礼仪,不敢纵饮。
魏王圉侧目看了下信陵君。魏无忌似有所觉抬眼看去,笑了一下。
魏王圉眼中的情绪难辨,最终只是回以微微一笑。
信陵君宴中似是应和平原君所言,劝魏王送秦太子归秦,然而事实上,这也不过是兄弟两人私下商议的结果。
因而魏王在平原君一言后假装怫怒,而后又装作被信陵君劝服,应允了秦太子离魏。
由此,几方人马似乎都是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结果。
秦太子如愿得以归秦,平原君得以将门人刺杀秦太子之事揭篇,信陵君也修复了两方好友岌岌可危的关系。
看起来似乎是三赢的局面。
但事实真会如此吗?
魏王圉垂眸,再次晃了一下酒樽,而后抬眸看向席间的一个士大夫。
那人穿着一身中大夫官服,正与左右阔阔高谈。然而眉眼之间,总是时不时闪过一丝精光,似有若有若无的奸诈之相。
此人正是魏国中大夫,须贾。
须贾深受相国魏齐宠信,借着这股东风也是勉强凑上了这次魏王宫宴。此时,正毫不浪费一分一秒,与席间的宗室贵族搭话,意欲在这个难得的机会里完善自己的关系网。
左右贵族并不看得起这个左右逢源,溜须拍马的中大夫,然而思及对方上头的那个相国,还是强忍着烦躁与其耐心交谈。
魏王漫不经心地敲了敲酒案,看着席下的须贾似乎毫无觉察左右的蔑视,仍是嬉皮笑脸东扯西扯。
须贾眼珠骨碌转了好几圈,忽而后斜身子招来一端酒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侍从微微欠身,而后端着酒壶游走于诸席之间,在经过秦太子席位之时,轻轻弯腰,低声说了些什么。
秦太子愣了愣,下意识看向须贾所在,见对方久久注视着这边,抬起酒杯遥遥相对。
须贾似是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秦太子收回视线,又将目光投到对面的魏国相国魏齐那里。
相国魏齐仿佛没有注意到秦太子的眼神,仍低头似是在数吐在桌案上的骨头。
魏王圉忽然笑了一声,引来身边信陵君与美人疑惑的目光。
美人困惑,却识趣地不与追问,只是轻抬玉石一般的皓腕,为魏王斟满了酒樽。
魏王圉接过酒樽,用旁边的玉箸敲了敲青铜食具,在众人安静下来后起身举杯,高声笑道:
“今日盛宴,寡人敬诸位一杯!”
众人起身,俯首作揖,高声应和。
魏王目中含笑,举杯以对,而后豪爽地仰头饮尽。众人跟随着饮下杯中美酒。
见席间众人皆是恭敬对饮,魏王自是悦然,而后目光在相国魏齐身上流转了一下。魏齐感知敏锐,坐下后再度抬眸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询问之意。
却见魏王圉神色自若,视线微微右移,落在另一边的秦太子身上。而后继续意味深长地看向相国魏齐。
相国魏齐迟疑了一瞬,觉察到王上的暗示,犹豫之下还是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而后筵席继续,歌女入殿,乐师立侧,轻歌曼舞,腔调婉转。
席间气氛更加浓烈,有贵族端正了姿态,眼神迷离地看向筵席中央凌波起舞的美姬。
没有人注意到,在这一曲歌舞之中,前席的相国魏齐悄悄起身,退出席外。
当然,魏齐的离席还是有人注意到的。比如站在秦太子身后,赵栀一旁的苏恪。
苏恪并没有发现魏王与魏齐之间的眼神示意,但在发现相国魏齐离开筵席后,立刻轻声告知主君,而后在秦太子的默许下同样离席。
秦太子有意假死出魏,即便此时魏王应允送其归秦,但也依旧打算按原计划进行。
苏恪作为秦太子府下门客,自是一手负责具体事宜。在之前便收买了中大夫须贾,借其与相国魏齐搭线,以言语说动了魏齐帮忙。
由此也可以看出,苏恪习纵横家说。
当日入相国府,苏恪率先以秦魏之盟入手,而后借秦军之势威逼魏齐。继而又许以重利,终是说服相国魏齐帮忙,在宫宴中寻机帮助秦太子脱身。
而现在,苏恪也正是跟在相国魏齐身后,打算寻一安静角落详谈。
而苏恪所紧跟的相国魏齐,此时却是神情肃然,仿佛在内心思索着什么大事。
若是苏恪能够知道魏齐近日的行踪,那必然会大吃一惊。
因为在苏恪离开相国府的次日清早,魏齐便秘密入宫,将秦太子的一番打算向魏王全盘托出。
说起来,也是秦倬与赵栀苏恪小看了魏国相国魏齐。
魏齐闻名于后世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折辱范睢,逼得范睢入秦,而后被逼自尽。
然而若是深究魏齐与范睢结仇一事,便可看出,魏齐虽是听信小人之言,却也是对魏国一派赤胆忠心。
要知道,须贾正是谗言污蔑范睢收受齐王贿赂,对魏国不忠,才惹得魏齐大怒,对范睢严刑拷打几近于死。
因而在魏齐受到苏恪威逼利诱之后,惶惶之下一口应下了苏恪所言。而后夜中辗转不能反侧,睁眼看着天色有暗转明,最终下定决心,暗中入宫,告知了魏王圉秦太子门客所言。
适时魏王圉正逗弄着一只虎皮鹦鹉,漫不经心听了相国之言,却是轻笑两声,毫不意外。而后经过思索命令魏齐顺应秦太子所为。
魏齐愕然,但魏王圉并未解释用意,而是随手挥了挥,示意魏齐退下。
魏齐不解,但仍是听从王命。临出殿前,正巧听见一陌生内侍低声劝言魏王借机杀死秦太子。
魏王圉没有赞同,同样也没有反驳。但从相国魏齐的角度,恰巧可以看见魏王嘴角勾起的一抹嘲弄的笑意,冰凉而冷冽。
魏齐不敢言,俯首退出殿外。
而后便是魏王设宴,款待朝中重臣,也邀请了身在大梁城中的秦太子与平原君两行人。
魏齐的席位正巧在秦太子斜对面,面色僵硬之下只能努力忽视对面立于秦太子一侧的说客苏恪。
身在魏王宫中,苏恪自然也是识趣地装作与相国魏齐素不相识的样子,不去看他。
然而魏齐却没想到,上席的魏王竟示意自己暂时离席,为秦太子一方展现机会。
魏齐默然,却不得不听从王令,出席离殿。
我为魏臣,乃魏国相国,岂能背魏而向秦?
然而王上之命,重于万山。王上既命顺应秦太子之为,自己又如何能够违上令?
魏齐心中叹息,脚步停在宫殿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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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偏僻角落,等待秦太子门客到来。
见相国魏齐驻足,苏恪快走两步,站在魏齐面前,从容一揖:
“恪见过相国!”
魏齐冷眼看着对方一派谦谦君子之貌,全然没有当初私下威胁自己的样子,于是冷笑一声:
“先生何必多礼!如今我王应允太子归秦,不知先生是否改变了主意?”
听见魏齐的讥讽一问,苏恪却是难得有些语噎。
是否改变主意?
有平原君与信陵君双重作保,魏王必然应允太子归秦。
此事,苏恪知晓,赵栀知晓,秦太子亦是知晓。
只是即便魏王放秦太子归秦,难道路上会少追杀之人吗?
于是几人在私下商议,仍是按原计划进行,置之死地而后生,借假死于魏王宫中脱身。
而后将脏水泼给赵国外加魏国。
所谓向死而生,不过如此。
于是苏恪若无其事转移话题,正色问魏齐:
“相国可是有悔意?只是不知若魏王得知你我二人之言……”
魏齐面带怒意,内心却是暗自庆幸当时已对魏王据实以告。
虽说魏齐身为魏国相国,但他的位置却并不牢靠。魏齐并非魏王宠臣,相反,还颇受魏王不耐。
此事其他人不知晓,但魏齐本人却十分清楚,时常感觉自己的相国之位不稳。
因而魏齐只能更加忠心,希望能够以此获得魏王青眼。
此次秦太子之行,未必不会是自己获君宠的机会。
思及自己入宫后魏王的温和态度,魏齐恼怒苏恪威胁之时,也深觉心中激动。
然而魏齐面上的怒意却未消散,假意受到威胁被迫屈服,咬牙切齿道:
“先生不愧是秦国之臣子!”
“……”苏恪再度语噎。只能在心中暗叹一声,秦国风评害我!
秦国一向是七国士人的最后选择。
严苛的峻法是原因之一,战国时期的秦穆公陪殉三良却是根本原因。
彼其苍天,歼我良人!
周游列国寻求明主的士人,谁不怕成为《诗经黄鸟》中的良人?谁不怕莫名其妙成为君主的陪殉品?
况且当今秦王年事已高,说不定哪天就昏了头,和祖宗秦穆公一样带着大臣入土!
而且秦国古来地处边陲,素为蛮夷之地,士人更不屑于入秦为官。
总之,苏恪自登秦太子府,也是经历了巨大的心理斗争,顶着压力为秦太子出谋划策。
此时面对魏国相国的明嘲暗讽,苏恪只能是默然,而后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拉回正规:
“太子已准备好假死之策,不知相国是否能够如约,为太子遮掩?”
“不知秦太子有何良策?”
苏恪微微一笑,却并未将己方的底牌全部展开。
魏齐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真的打断由此套出秦太子一方的底牌。
不过想来也知,秦太子既然有如此把握在魏王宫中假死,那必然是有所依仗。
或许王宫中,是有秦国密探……
魏齐神色一凛,心中升起十分的警惕。而后继续谨慎试探:
“秦太子——”
话音未落,却忽而听到殿中一片喧哗之声。
魏齐愕然,下意识回头望向筵席所在的宫殿,余光却瞥见秦太子门客脸上,一派轻松之色。
难道——
魏齐脑中千思万转,回头看去,却见苏恪面上染上几分虚假的着急,慌忙想着筵席之中跑去。
有宫人武士跑出,高呼着秦太子中毒。魏齐眼神微变,自知恐怕是秦太子行假死之策,于是也跟在匆忙赶来的医者身后。
医者入内,越过重重人海,看见了人群中央的场景——
秦太子口吐黑血,随侍的武士抱着他的身躯,脸色悲戚。
魏王神色惊疑不定立于一旁,信陵君跪坐秦太子身前,眼神惶惶。还有另一边的平原君与蔺相如,面色之间难掩惊愕。
医者跪于地上,伸手为脸色灰白的秦太子把脉,却是指尖一颤。
从医四十余年的老医抬头,脸色沉痛,对着魏王摇了摇头。
满席哗然——
22. 有惊无险脱身去
魏王宴是在宫中的一处景苑。
十步一亭台,百步一楼阁。绿水清浅,蜿蜒曲折;轩榭廊舫,蔓折迂回。景苑之中,遍布着从各地搜集而来的珍花异草,怪石奇兽。
即使是来自两千多年后的秦倬,也被此等美景吸引,在苏恪离席后便沉浸在园林的景观中。
秦倬此时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毕竟自己早已收买了宫侍与官员,做好了预案。现在万事俱备,只待筵席之后泛舟湖上,预先安排好的“刺客”便会出现,假意刺杀实则协助秦倬从水路逃走。
看似很粗糙的计划,实则是一点也不容深思。
但秦倬胜券在握。或者说是,有恃无恐。
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计划失败继续留在魏国。但有信陵君和平原君的双重作保,魏王迟早会放他归秦。
此时谋划假死,也只不过是未雨绸缪,意图一劳永逸,解决归秦路上的追杀而已。
因而此时秦倬并不紧张,悠然自得地欣赏着苑景。
说起来,魏王此宴并不是庄严肃穆的外交筵席,而是更趋近于私宴。
因此在筵席中的氛围渐入佳境后,席间众人也逐渐放开,几几相聚,闲谈着些最近的话题。
只是如此以来,秦倬周边的安静也被打破。
先是酒肆惊人一语,又是槐台惊天一辩,而后再是城外的刺杀之行,秦倬可以说是包揽了最近大梁城内的各个热点话题。
更何况今日平原君一曲指出太子归秦意,又有信陵君为其进言,魏王竟是直接应允了秦太子归秦之事。
雪中送炭难,锦上添花易。正如此时,秦倬身边围聚过来的人群一般。
只是作为当事人的秦倬却是对此敬谢不敏。
魏王仍是坐在首席之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秦太子被众人围聚起来,淹没在一片道喜声中。
魏王圉指尖扣了扣酒樽上螭龙的红宝石眼睛,红宝石如同鲜血般殷红,搭配上金色的螭龙纹理却是有一种诡谲之风。
侍女无声上前一步,为魏王添酒。而后轻移几步靠近信陵君,恭然立于其身后。
魏王圉微微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偏头去看旁边的信陵君,含笑开口:
“秦太子的人缘还真是不错啊……”
魏无忌早已不耐身处上席,听见此言便再也不能按捺住心中的蠢蠢欲动,起身向魏王兄长告了一罪,随后洒脱一笑:
“兄长莫怪,无忌便也下席,同秦太子共饮去了!”
魏王面上笑意不变,看着信陵君迫不及待起身前往,眼底有种旁人看不清的情绪。
原本为魏王添酒的侍女同样是执酒壶跟上,在经过魏王时脚步缓了一拍,却没有留下任何眼神。
魏王看着毫无辨识度的侍女跟在信陵君身后,丝毫不见违和,于是唇间的笑意又是加深了一度,低头轻尝了口美酒。
美酒韵味悠长,却是在清甘中带着些许涩苦之味。
正如信陵君之于魏王圉。
魏王圉浅尝辄止,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美人侧身,簌簌的轻衫贴近君王,眉眼如雾,面如美玉,声似婉鹂:
“王上何故叹息?”
魏王回眸去看旁边的宠姬,眼中似笑非笑:
“寡人叹这美酒可口,可惜却不可贪杯……”
如姬神色一怔,心中觉察到几分异样,思索之下却又不得其意。却见魏王圉已经转过身,去看那边的秦太子与信陵君。
信陵君端着盛满美酒的酒樽,脚步轻快,走向围聚在人群中的秦太子。
秦倬正应对地焦头烂额,见信陵君过来,眼前一亮,忙是脱身迎了上去。左右宾客见信陵君前来,踌躇之下还是礼貌地并未打扰两人交谈,退了下去。
于是魏无忌看着秦倬借口迎接自己甩开众人,戏谑一笑,调侃道:
“太子何故推辞众盛情?”
秦倬扶额,没想到信陵君本人如此促狭。然而还是无奈耸肩:
“无福消受,敬谢不敏……”
魏无忌忍笑不禁,以手中酒樽遮了遮嘴角的笑意,招来侍从接过酒壶。
身后的侍女低眉顺眼,端着满满的酒壶恭敬送上。侍女容貌普通,丢入人群下一秒就认不出人来,正是一副毫不引人注意的样子。
魏无忌也确实并未在意,接过酒壶便上前,亲手为秦太子斟满美酒,而后抬了抬自己手中满满的酒樽:
“无忌可有此荣幸,敬太子一杯?”
秦倬自然是未避过信陵君的动作,待魏无忌斟完后,笑着抬手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魏王桌上的酒好像确实和底下的不一样。
一饮而毕,秦倬脑海中忽然闪过这个想法。这酒甘中带着几分清新,也不知是不是用薄荷入了酒……
真说起来,回味之中舌齿间还略微带些微苦……有点像是刚穿越时嘴里的味道……
——等等!
秦倬一个机灵,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这个味道……怎么那么像他穿越中毒时嘴里的味道……
秦倬愕然,惊疑不定地看向对面的人。信陵君同样是饮下一杯酒,而后眉眼轻松抬眼看他,却因秦倬眼中的惊疑而升起几分迷茫。
而后,秦倬看见信陵君忽然神色大变,惊恐地扑向自己——
怎么了?
秦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困惑地眨了眨眼,却是感觉心口剧痛,一阵天旋地转——
秦倬似乎感觉身后有人想要扶住自己,却又带着自己一块跌倒在地上。
重重叠叠的人影围了上来,嘈杂的声音充斥着耳旁。
但秦倬只能看见跪坐于地,搀着自己的手臂,神情惊恐的赵栀。
完蛋……谁又给他下毒……
这次不会真要死了吧……
秦倬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手紧紧抓住身边赵栀的衣袖。
赵栀身子微俯,伸手去擦秦倬口中涌出的黑血,却是止不住的颤抖。秦倬能够看见赵栀面上的惊恐,眼神惶惶。
怎么,农学院扛把子被吓到了?
秦倬想要开个玩笑调节气氛,但只能发出一阵阵气声。
唉……算了,大意了……
秦倬内心叹息,感觉到黑暗渐渐吞噬了自己,不甘心地闭上了双眼——
——然后再度睁开。
一闭一睁,就是换了个场景。
秦倬懵然,猛的一个打挺坐起,却是感觉胸口阵疼,痛苦地捂着胸口重新躺下,打量着眼前的景色。
摇摇晃晃的动感告诉秦倬,自己此时是在马车之上。这是一辆非常朴素的马车,粗糙的做工让车厢木板上还带着些许毛刺。
秦倬身上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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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麻布衣服,一副落魄士大夫打扮。
自己不会又穿了吧?
秦倬心下惴惴不安,琢磨着这次穿越的身份,打算若是同一个世界就想办法去找赵栀。
穿越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
秦倬也是格外熟练地翻找着马车内的东西,希望能够从中得到些许线索。
当赵栀掀开门帘时,看见的就是一个病号气喘吁吁把行李翻了个底朝天。
一眼看去仿佛是遭了贼……
赵栀诡异地沉默了一下,却是连接到了对方清奇的脑回路:
“你不会以为自己又穿了吧?”
拎着一件粗布长袍的秦倬回头,看见自以为远在天边的赵栀愣了下,瞬间明白怎么回事,讪讪放下衣物,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原来我没死啊……所以咱们现在已经离开……等等,你手上怎么回事?”
赵栀仍然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只有左手上,缠了一层层的白布,隐约可见其中斑红的血迹。
秦倬脸色变了变,努力忽视胸间的痛意,起身靠近赵栀,握住对方的指尖。
赵栀面色不变,敷衍了两句。
本坐在车厢外赶马的符寇听见里面的声音,却是高声为主君解释:
“太子宴中中毒倒地,主君慌忙之下跌了一下,左手被地上的陶片划破了。”
“符寇——”赵栀不悦,冷声斥责。符寇闻言不敢再语,屏息继续为主君赶马车。
秦倬愣了愣,目光微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赵栀打断:
“太子府的侍从皆已遣散,心腹打散自行归秦。荀子目标太大,率先一步离开。苏恪按计划留在大梁,宣扬赵使杀秦太子。”
赵栀停顿一下,似在斟酌如何继续开口:
“你在魏王宫中中毒,是信陵君倒的酒。虽说有迁怒之嫌,但我还是命苏恪宣扬,魏王与信陵君在其中亦是有所牵扯。”
说着,赵栀垂眸,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两下腰间的青石玉佩,似是带着几分玩笑:
“你与信陵君交好,不会怪我擅作主张吧?”
嗯?
秦倬怔忡一下,无语地看了眼对面神情之中略带冷凝的赵栀,翻了个白眼:
“我怪你?我才跟信陵君认识几天?能因为他怪你?”
车厢太矮,秦倬在里面站不起来,只能努力坐直身子,信誓旦旦道:
“放心,我肯定跟你天下第一好……”
赵栀拨弄玉佩的动作停了一瞬,而后摘下狸猫形状的青石玉佩,轻抛给秦倬,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容:
“希望你以后也能说出这句话——”
秦倬忙手忙脚接过玉佩,玉石温润,入手温热,形状有点像是一只狸花猫,正如当初赵栀身边那只……
等等——
秦倬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眼前久违弹出的系统界面——
【系统已赊账,10,000,000积分。】
!好多零!!!
秦倬脑中空白一片,颤抖着手数了好几遍,也数不清到底是欠了多少积分。最后头晕脑胀地捂着脑袋躺会床上。
“一千万。系统商城解毒剂没了,系统赊欠积分给你兑了一次治疗舱使用。但是你也知道,超时代科技水平越高需要的积分也就越多……”
所以我就出师未捷,负债千亿?
23. 襄陵城门见晋鄙
秋高气爽,战国时期的天空没有空气污染,十分清新。驰道两侧载着几棵杨柳,在秋风的吹拂下落下片片枯叶。
几只鸟雀你追我赶,落在杨柳枝条上,叽叽喳喳挤作一团。
有一只雪白的小团子被黑心的同伴一挤,扑腾着掉下树枝,艰难地重新飞起,歪着头似是考虑许久,停在了一辆飞驰的马车窗前。
糯米糍团子抓紧脚下的横木,好奇地看着窗户里的两脚兽,长声啾鸣。
鸟鸣声透过朱木,传到马车上的两人耳里。但秦倬却没有丝毫心情去欣赏白雀的奏鸣曲,脑袋里只回荡着赵栀说的话。
一千万!!!
他前后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上辈子穷光蛋一个,这辈子虽为秦太子但自穿越以来,却是忙到进库房的时间都挤不出来一点…
所以秦倬还真没见过这么多钱。更何况,若仅是金银,以秦倬现在的身份还能够轻松偿还。
但是,秦倬欠的是系统积分……
自从秦倬穿越以来,系统账号上的最高余额也不过二百。而且存款还没捂热就被绑定系统商城的赵栀拿走兑换了大豆种子……
所以一千万系统积分,他得还到什么时候?
出师未捷,欠债千万。
这是什么悲惨人生?
秦倬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心如死灰地躺回软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前,安详得犹如一具死尸。
赵栀:“……”
看了看对方那满脸的颓废,赵栀不忍心地试图安慰: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比人没了好吧?”
秦倬目中无神,默默盯着上边摇摇晃晃的车底雕花,幽幽叹了口气:
“我觉得应该没人能在千万债务面前冷静……系统呢,作为债主它不出面?”
秦倬眼前半虚化的系统屏幕忽然晃动两下,似在表达不满。
赵栀轻咳两声,眼中升起几分微妙的情绪,为系统辩解:
“有没有一种可能,咱俩新人在系统商城那边根本就没有赊账的信用?”
“?”
“所以其实是系统绕过监管赊的账。”
“!”
“还抵押了上个宿主给买的实体皮肤。”
“……”
秦倬哑然,看着系统面板颤颤巍巍晃了两下,而后流出一串数据汇集在一起模拟出一只长毛三花猫的样子。
三花彩狸抬头,谴责似的看向自己的宿主之一——秦倬。
秦倬尴尬地摸了摸鼻尖,眼神飘忽了一下轻咳两声伸手摸了摸系统猫的头顶。
——当然,只能摸到一团空气。
“任务面板能刷新任务了吗?我看看怎么攒才能攒够一千万积分。”
秦倬摸猫的手从空气中穿过,停顿了一下继续说:
“再多挣点积分,给你多买几个实体皮肤。”
闻言数据小猫的胡须颤了颤,瞪大了圆润的眼睛,傲娇踩了踩脚下的木板,矜持地打开系统商城,调到某个界面:
“一言为定。下次我要买这个小熊猫皮肤。”
秦倬:“……”
秦倬看了看商城界面标价一百万的小熊猫皮肤,缓缓在心里敲出来一个大大的问号。
系统内部的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吗?一个实体皮肤就要一百万?
“嗯?我还以为你会选那个最贵的白龙皮肤呢?”赵栀早已翻看过众多皮肤,此时正兴致勃勃地把商城改成价格排序,找出最上面的白龙皮肤。
云雾缭绕,紫电霹雳,白色的龙躯在阴沉的天空背景中若隐若现,粼粼闪光的鳞片,精致到就连细微的纹络也清晰可见——
【飞龙在天[套装]:售价一亿积分。】
猫咪的眼中飞快闪过一串蓝色的数据,两只前脚在地上来回踩了好几下,还是努力移开视线,强忍着不舍遗憾道:
“太贵了……而且还仅限神话位面使用,太鸡肋了……”
嗯?赵栀滑动了下界面,这才看见最底部的几个细小的提示:
【无责声明:仅限神话、玄幻等非科学界面使用】
【该套装解释权最终归商城所有】
这么坑吗……
赵栀诡异沉默了一下,而后长长叹息一声。
三花猫咪默默将界面调到任务面板,犹豫了下还是放出自己挑挑拣拣,最后选出来的最合适的任务:
【主线任务:帮助秦国一统六国,摆脱大秦二代而亡的诅咒】
【任务奖励:由主系统评判完成情况,奖励积分(100,000—100,000,000)】
最低百万,最高一亿。
而且任务要求正好也和他们打算做的事情相同。
那岂不是白嫖?
秦倬从软塌上爬起来,干脆利落地接受了系统任务。然后再次将手虚放在系统猫咪头顶,假装揉了揉小猫脑袋,安慰:
“放心,等以后还上款,我肯定给你买皮肤。”
“到时候咱们就穿一个,丢一个。”
系统:……
别画饼了,系统的电子胃都要被大饼给塞满了……
数据小猫勾了勾后面的尾巴,垫着脚哒哒走了几步,人性化地露出几丝愁绪:
“我第一次贷款还要给主系统写一份报告,你们只能自己努力赚积分了……”
刚说完,系统便重新化成一团数据流窜进系统面板里。秦倬似乎能够想象到系统空间,一只小猫满脸忧郁地蹲在书桌前,用一只小猫爪攥着笔大写特写。
那可真是太惨了。
秦倬身子抖了抖,梦回当初熬夜补论文的生活。
赵栀伸手捋了捋腰间的玉佩流苏,看了眼马车外,见自己的门客符寇仍是规规矩矩地赶着马车,毫不逾越去偷听马车内的动静,于是满意地勾了勾唇。
当然,系统以数据形式投影时便屏蔽了马车内的空间,保证与宿主的对话不被人听见。
这也是《系统工作规范手册》中规定的内容,至于为什么会有这么一条规定……
只能是每一条工作手册的具体规定背后,都是血与泪的教训。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赵栀和秦倬现在就是这个后人,不必担心自己与系统对话被人听见,从而被当做鬼怪烧死。
马车在驰道上急速行驶,扬起阵阵风沙。
一座巍峨壮观的城墙逐渐出现在远处。可以看见城门下两两三三的守城士兵,以及排成长队的入城百姓。
“主君,前面马上就要到襄陵城了。”
秦倬借着赵栀掀开布帘的动作看了看远处的城池。
襄陵,位于魏国国都大梁之东,靠近宋国边境。
是的,在假死出逃后,秦倬并不打算直接西出入秦。而是为了避免可能会有的追兵,选择反向东行,前往魏国之东的陶邑。
陶邑在之前属于齐国。但五国伐齐,陶邑成为秦国的一个飞地,被授予穰侯魏冉为封邑。
魏冉,是当今秦国大权在握的相国,更是秦宣太后之弟,秦昭襄王之舅。也就是说,从血缘上论,秦倬应该叫魏冉舅公。
因此秦倬在与赵栀左右斟酌后,还是选择向东而行,进入陶邑,向便宜舅公魏冉求助。
当然,身为秦国相国的魏冉此时必定不在陶邑,历史上,穰侯是在明年也就是公元前266年被秦昭襄王夺去相位,黯然归于陶邑养老。
但秦倬只当自己不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陶邑作为秦地,又岂是他这个秦太子不能涉足之地?
赵栀表示秦倬是学到了封建帝王的精髓。
陶邑在魏国之东,襄陵也就是大梁与陶邑之间避不过的一个落脚点。
按照原本的安排,秦倬几人会伪装成是来自赵国的商人,路经襄陵前往齐国经商。
秦倬醒来后打量了两眼马车的装潢,也就明白现在还是按计划进行。
天色已经开始朦朦黑,夜中不便行路,符寇也是请示主君是否要进城歇息一晚。
赵栀思索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于是符寇轻甩缰绳驾着马车向城门驶去。
襄陵位于魏国边境,临近宋国与陶邑,可以说是魏国与秦楚宋的防御屏障。因而魏国在襄陵驻扎有一支精兵,既是护卫国都大梁,也是防范楚国北上,秦国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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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符寇坐在车厢外,敛起一身的肃然杀意,伪装成一个普通的武士。
入城的队伍一点点推进,守城的士卒看似闲散地三两一伙,检查入城人马的凭据。
赵栀坐在车厢里,伸手动了动布帘,露出一条细微的缝去看前方的守城士卒。观察之下,内心却是微微一沉。
城门的士兵看起来似乎是一派散漫之风,但仔细一看,却是察觉对方隐隐的秩序井然。
士兵腰配青铜长刀,刀尖锋利,刀柄锃亮,一看就是时长紧握训练。更何况,三两为伍的士卒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背背相对,余光观察着四方动静。
恐怕是襄陵防范外敌的精兵。就是不知道是魏国的哪个将领,能带出如此精锐之兵。
赵栀冷静地得出结论,一时之间不由怀疑是否是自己一方走漏消息。
秦倬抬头看见赵栀紧皱的眉心,想了想从马车暗格里掏出一块点心塞到赵栀手里。
是一块绿豆酥。
还是秦倬闲时无聊指挥着府中庖厨做的,颇废功夫,还被荀卿喷了一句奢靡。
当然,骂归骂,荀卿骂完还摸走了秦倬手里一半的绿豆酥。
秦倬也是无语至极,眼睁睁看着大儒荀卿端着绿豆酥扬长而去。
不过现在荀卿应该是在西进入秦的路上。在得知秦太子欲假死的打算后,荀卿并未多劝,而是思索一夜后告知秦倬自己欲要入秦。
——顺便把太子未死的消息带给秦王。
所以现在与秦倬同行的只有赵栀,与其门客符寇。
符寇也没想到这位与主君“初识”的秦太子会交付如此重的信任,感动之下发誓定会保证秦太子毫发无损。
于是符寇亲自执马缰,驱赶马车,远离大梁来到了魏国边城襄陵。
“我乃平原君府下商贾,有令鉴为证。”
面对守城士兵的盘问,符寇面带傲倨,高声道。而后将一块令牌扔给了手忙脚乱的士卒。
是的,秦太子所冒充的,正是受平原君所庇护的商贾。
至于令鉴,是赵栀另一个门客伯施,混进平原君门下后找来的。
守城兵卒也听说过平原君的名声,自然是不敢冒犯其门客,于是下意识退开欲要放马车入城。
然而马车轴承刚动,便听一怒呵声响起:
“此车并未验明,为何放入城内?!”
一人身着甲胄,腰带精铁长刀,大步流星地走来,瞪着眼看向放人的士兵:
“将军有令,凡进城者皆验明符鉴,为何不听?”
士卒喏喏,将手中令鉴奉上,低声说:
“此为赵国平原君门客。”
将领冷笑一声,接过令鉴打量了几眼,随后向后一甩:
“赵国平原君……此为魏地,鄙未闻赵之平原也!”
秦倬在车厢内听了许久,待符寇言语间染上怒气时才起身掀开门帘,制止了欲要动手的符寇。而后面上含笑,对来人行了一礼:
“某为平原君门下商贾赵执,欲往齐国。万望将军行个方便!”
来人平静的目光在一览无余的车厢内扫视了一番,才点了点头回答:
“君虽为平原君门客,但鄙身负要职,恐有得罪!”
秦倬脸上的笑意不变,格外贴心地下车,顺便递给赵栀一个眼神。
赵栀眼神微动,直接跳下车厢站在秦倬身旁,并没有说些什么。
将领查验了秦倬几人的凭据,而后又仔细搜查了马车,没有任何发现,于是歉意地行一礼:
“鄙冒犯于君,万望莫怪!”
对于这个结果,秦倬自然不意外。马车经过秦倬的细心改造,藏着众多隐蔽的暗格,难以被人发觉。
而所有敏感的东西,也都收到了暗格中。将领自是无法搜出什么违禁品。
符寇站在一侧,恭敬掀起布帘。秦倬重新上车,进入车厢的上一秒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停下身子,侧身看向那将领,随口问道:
“不知执可有幸,得闻将军名姓?”
将领命人放马车入城,闻言头也不转,声如洪钟:
“襄陵守将,晋鄙!”
24. 疑窦暗生妙语消
晋鄙?
有点耳熟,但不多。
秦倬面色不改,笑着拱了拱手,进入车厢。
——然后被激动的赵栀一把抓住了双手。
秦倬吓了一跳,就听见对方压低且颤抖的声音,掩饰不住其中的兴奋:
“晋鄙啊!他是晋鄙!窃符救赵里的晋鄙!”
秦倬目光顿了一下,视线下移停留在两人相握的手上,眼神微微一动。
但赵栀并没有发现对方微妙的神情变化,继续压低声调感慨:
“这就是穿越者福利吗?天天都能遇到历史名人?”
秦倬沉默了一会,才抬眸慢吞吞地看了赵栀一眼,一副刚刚回神的样子:
“晋鄙?窃符救赵?”
赵栀拉着秦倬坐在车厢里的软塌上,车厢狭窄,两人坐下时只隔了两拳的距离。赵栀早就猜到对方的反应,为对方科普:
“信陵君窃符救赵,假传魏王命大军出击,却遭到晋鄙怀疑,然后信陵君的门客朱亥便一铁椎砸死了晋鄙。”
“……”他想起来了,怪不得刚才觉得晋鄙这个名字这么耳熟。
秦倬把衣摆收了收,而后叹了口气眼中升起几分复杂之色:
“信陵君啊……若我是魏王我也忌惮他……”
擅传王命,窃取兵符,假命杀将,这一件件都是犯了君王的忌讳啊!
从后世的角度而看,站在魏国的立场上,信陵君窃符救赵的确是一桩美谈,是正确的行为。
但若身处魏王的角度……
你信陵君怕不是要造反吧?!
赵栀神情淡淡,揽了揽窗边的帘幕去看外面的街道,漫不经心回道:
“所以信陵君最后不受重用,郁郁而终。”
符寇寻了一处客舍暂时歇脚。
客舍还是很简陋的一处客舍,但好在干净整洁。房内推窗,便可看见院落里的一株榆树。
赵栀稍微整理了下床褥,而后推开木窗,去欣赏院中的景色。
夜气渐起,弯月高悬。微风徐过,树枝轻轻摇晃,带着枯黄的叶子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赵栀看着院中枯叶稀疏的榆树,假装没有看见墙角一闪而过的黑色人影。然后起身敲了敲隔壁房间的门。
秦倬亦未寝,穿戴整齐地迅速打开了门。
“你打算在襄陵待几天?”
赵栀进屋,转身阖上了房门,轻声询问。
秦倬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意识到了什么往里走了几步,熄了熄墙角的蜡烛,才回道:
“明天一早就走。襄陵不对劲?”
赵栀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皱眉解释道:
“刚刚有人在院角偷听你我房中的动静。况且,我也是刚刚想起。襄陵虽为边城,但也不应由军营精兵守门,还有守将亲自巡察。”
“事恐有变,不如早离去。”
闻言秦倬也是脸色微变,思索之间轻步走至窗边,猛的一推窗——
远处墙角边似乎有团黑影轻微动了一下。
秦倬心中一沉,再度关窗,重新回到赵栀身边,低声询问:
“是大梁城内有了纰漏?还是我在城门时漏了马脚?”
赵栀摇了摇头,也是不知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秦倬焦虑地左右走了两步,思索着各种安排,最后咬了咬牙,征询赵栀的意见:
“明日一早出城未免太过打眼,可要在城内多呆几天?”
“不太好。若是你未死的消息已经走露,魏王暗令追杀呢?”
“应该不是。”秦倬很快否定了这一猜猜,而后又摇了摇头,补充:
“即便是魏圉有命,晋鄙应该也未能肯定我是否为秦太子。”
不然现在来的就不是监视的探子,而是军中精兵的围剿了。
赵栀也很快意识到这个道理,稍微松了口气,却仍是带有丝丝忧愁:
“虽说如此,但一日在襄陵,便有一日的危险。如此,倒不如堵上一把,趁早离去。”
秦倬犹豫了一下,还是折中了一下,低声道:
“最迟后日。明早先出门打探一下城中的消息,再行决定。”
烛火摇曳,映出房内两人密探的影子。
蜡烛继续燃烧,在夜色中忽而跳动了一下,发出一声爆燃声。
城内的另一处院落,与秦倬有一面之缘的晋鄙正在低头处理军中公务,顺带思索着今日在城门下偶然见到的“赵国商人。”
门外有人敲了敲门,亲信轻声步入,将低声告知那赵国商人的动向。
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晋鄙放下手中的书简,看着桌案上的烛焰许久,长叹一声命人退下。而后起身,从另一边的匣子里取出一封密信。
正是昨日国都快马加鞭送来的王令。
王令有言,命晋鄙加强警戒,尤其注意由国都方向而来的人。
晋鄙初时感觉莫名其妙,但细细斟酌信函内容,却是又隐隐感觉魏王所指前些日子被毒杀的秦太子。
只是晋鄙不明白,为何只是警戒。王上只是要求加强戒备,却并未提及寻到可疑之人后的安排。
所以这份密令,显得格外古怪。
像是王上还没有想好如何处置那假死出逃的秦太子。
晋鄙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先是命军中亲信换防城门,加强警戒。
然后便在傍晚见到一伙格外可疑的人马。
虽说那赵国商人自称为平原君门客,晋鄙却越看越觉得对方可疑,但苦于没有证据,只能放其入城。
而后命亲信去查探其言行,但也并未有所获。
晋鄙再叹一声,收起了魏王密信。
夜色渐深,烛火轻微晃了晃,连带着晋鄙投在墙上的影子也晃了两下。
晋鄙伸手揉了揉眉心,感觉是一阵疲惫。犹豫了一下,晋鄙还是召来侍从吩咐了几句,然后转身进入寝室。
一夜无梦,便被侍从叫醒,言说那赵国商人已经出门前往集市。
襄陵地处魏国边缘,城中却也设有固定的市肆。战国时期的市场经济,正是处于由“以物易物”向着“货币交易”转变的过渡期,市肆内的商品种类也算是繁多。
秦倬手上还留有不少魏国钱币,便和赵栀一同出门前往市肆,同时也暗中打探着消息。
秦倬初醒,自是不知如今魏国都城内苏恪的宣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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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栀与门客符寇一路忙于赶路,也没有闲心去搜集大梁城内的消息。
所以秦倬出门,打算先去市肆探探消息。
然后刚进一家食肆便和身着轻甲的晋鄙相遇。
“真巧啊,晋将军。”秦倬脸色僵了僵,看着假装偶遇的晋鄙忍着心中的无语道。
晋鄙并不在意自己的目的被发现,爽朗一笑,随口吩咐侍从上几道菜,便继续与这个疑似秦太子的赵国商人交谈:
“确实是巧。先生深夜未眠,怎么不多休息会,这么早便出门?”
“多谢将军关心。只是执闲不住,早早便来市肆看看有何稀奇之物。”秦倬没有忘记自己用了赵栀的假名,从容敷衍。
“先生似是从大梁而来?”隐约的试探明了,直接步入主题。
秦倬面色未变,伸手接过侍从斟满的酒樽,却并未入口,而是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而后忧愁地轻叹一声:
“正是如此啊。执原本打算入春后再离开大梁,只是王宫惊变,秦太子死,执担心再生事端,便也早早西出入齐。”
晋鄙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疑似秦太子的商人突然提起秦太子之死,心中大为疑惑,却还是继续试探:
“秦太子死……果为信陵君所为吗?”
闻言秦倬却是眼神微动,在这个历史上死于信陵君门客的晋鄙身上停留了一瞬,才继续说道:
“秦太子确是喝了信陵君所斟之酒才毒发身亡……”说着,秦倬面上似乎露出几分迟疑与不渝,而后压低声音道:
“也有人传言为我主君,平原君所为。只是平原君亲为秦太子请命归秦,又何必再行此事呢!”
晋鄙远在边城,确未听闻如此密辛,于是也是被吸引,同样压低声调:
“先生的意思是?”
秦倬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心中对信陵君道声抱歉,言语间却是毫不带有迟疑:
“恐怕此事确为信陵君所为,且欲嫁祸于赵!”
晋鄙一愣,却是勃然大怒:
“胡言乱语!信陵君岂是如此小人!”
“魏王宫中,赵国公子何以下毒?”
晋鄙不敢言。
“信陵君斟酒,可是妄言?”
晋鄙哑然。
秦倬嗤笑一声,似乎真的是在鄙视信陵君此人:
“魏公子无忌,恃于上宠,常佩剑入宫,旁人莫不敢言。岂为传言之恺恺君子?”
晋鄙目光颤抖了几下,却仍是说不出辩驳之言。也由此打消了怀疑,确信对方为平原君门下商贾。
秦倬扔出一堆诡辩之言,看着对方眼中的怀疑消去,只留下一片世界观重组的茫然,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只是,如此抹黑信陵君,秦倬也实在是心中抱歉。
人有白首如新,亦有倾盖如故。正如秦倬与信陵君魏无忌,城郊一见如故,便引为知己。虽是平原君与两人一敌一友,却毫不妨碍两人相交。
因而今日如此污蔑信陵君,虽为无奈之举,但秦倬还是心生愧然。
看来只能是努力保全一下日后郁郁而终的信陵君了。
秦倬想到历史上信陵君的结局,不由在心中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