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斗不易,回档飙戏》
1. 第1章
长宁两年。
晟国国泰民安,一片祥和。
传言。
因晟国皇帝李辕态长相粗犷,性子阴晴不定,即使荣登新帝,年已二九,后宫却无一妃一嫔,一妾一室。
是以,立秋之日选秀入宫。
添花繁园。
——
大雪盖了绿瓦,覆了方砖,天地浑然一色。
沈潼身着三层薄单紫藤锦衣长跪沐澜轩前,发髻低盘,墨丝如瀑垂下,蜿蜒雪地之中。
“小姐,您这又是何苦呢?”
侍婢浮翠皱着眉头,说话间将伞朝沈潼移了些许,瞅见少女冻得通红的小脸,心中怜惜不已。
沈潼目不转睛,盯着沐澜轩大门许久,瞳孔渐渐涣散。
“唉,奴婢料想,今日这沐澜轩的门是不会打开了。”浮翠收回目光,轻轻为沈潼理着鬓发,哈着冷气道:
“莫说姜修仪如今诊断已无大碍,可那碗汤的毒也并无证人指明是小姐您下的呀,小姐何苦先认了这罪,白白在这雪地里挨跪受冻?”
沈潼扭过头。
她细眉上挑,目无波澜,语气平和道。
“不,毒是我下的。”
但,确切来说,毒是沈贵人沈士环下的,并非此时此刻的沈潼。
两刻钟前,沈潼两眼一睁,已然从炎炎夏日的房间转而置身寒冬冷殿中,回过神时,隐约回忆起睡前有猝死之相,茫然片刻,才发现自己穿进了死前看的一本宫斗文里。
成了文中德行败坏,娇躁心毒的恶人宫妃沈士环。
这本书她才堪堪读了第一卷。
简单了解到书中皇帝因长相缘故纳妃不易,历经波折才选入了女子十三人,可人皆爱美注重外表,这十三人入宫亦是为权贵所应,不为爱意。
既为权贵,背后必有家族之利需争,表面是为夺宠,实际上,只为带领家族坐上更高的位置罢了。
涉及重大利益,这本书中的宫斗戏码可谓曲折反转,难以言说。
一个字概括,就是“狠”。
招招直击要害。
而这沈士环,其父沈成择便是前朝拥王立帝的得力武将,曾手握兵权引人忌惮,却在先帝驾崩前被垢陷造反,虽后来查清他确为清白,先帝却也顺势夺权,将其贬派贫瘠小城当了个小小县令。
沈家昔日何等光荣,沈士环能有机遇入宫,岂能胸仅燕雀之志?
于是,曾经的娇惯小姐一朝落魄,又一朝登高,凭借过人容貌,才进宫就封了贵人。
沈士环撸起袖子大干特干,干了半年,但空有其表,肚子里没墨,脑子里有泡,心眼里全是毒,在苛待了宫女,打了侍卫宦官,立下不好惹跋扈的名声后,终于!终于向得了圣宠不久的姜修仪姜姿岚动手了!
这货居然蠢到了实名下毒!
实!名!
李皇帝可是千辛万苦,千方百计才充实了后宫十三人。
这沈士环居然还想减少名额,害的还是正受宠的姜姿岚,犯了李皇帝大忌。
沈潼扶额冷笑,暗嘲。
怎么就穿成了她?
还穿到了刚下完毒,姜修仪卧倒,太医诊查,李辕态心急如焚的时候……
沈潼无语地盯回沐澜轩大门,表面冷静淡然,实际脑子已经构思了十几种应对方案。
现下已知。
这沈士环因下毒陷害姜修仪被打入冷宫,受曾打骂过的宫女暗手,还被欺辱过的宦官折磨,最终活活冻死,早早下线狗带了,而如今自己成了沈士环,哪能就这么轻易死。
说到死,沈潼一颗心狠狠沉痛下去。
穿成宫妃也就罢了,至少吃穿不愁还有人伺候,可偏偏活不过一章,倒成了姜修仪更得盛宠的工具人。
她本想着死便死了,早点回到现实世界也好,穿书文就是这样写的,但离奇的事就这么水灵灵地发生了。
依书中剧情,她不屈地先宫女宦官一步,先自己撞墙死了,却一个惊吓又活了过来,活到了刚穿书驻足自己的合穗堂的那一刻。
后续是发愣吸收消化信息量时再被冲进来的侍卫带走。
接连不断。
在上上上上……次被罚入冷宫自个儿撞墙死后,沈潼继而解锁翻墙摔死,打滑磕死,被侍卫刀死,站沐澜轩前大骂天道不公立斩等死法。
多次下来她算是明白了,会死,就是死不完。
亖麻了,麻得透透的。
她现在学乖了。
今日就是非得把下毒这事安稳过去才可!
雪愈飘愈大,很好。
伴随飘零的雪花,浮翠脸上浮现诧异,握着伞的手不觉摇摆一瞬,接着就听沈潼继续道:“等等,那个证人马上就到了。”
说完,沈潼挺直腰板,努力挤出两行泪,决定表演一个坚强不屈又柔弱白莲花般的女子。
据文中了解,这晟国皇帝李辕态可是对个个美人都爱护非常,若非前面几次她摆烂耍混,应该……大概是不会全落得那个下场的。
反正都死不掉,那她只能搏一搏,赌赌这李辕态的惜美之心了。
果然,在沈潼说完话没一会儿,一个老嬷嬷急匆匆越过她步入了沐澜轩去。
沈潼狠下心掐了自己大腿,泪如雨下,试想前几次她不为所动,在自己的合穗堂被宫人们挟去了冷宫,连李辕态的面都没见着。
而在上一次她不过来晚了一步,到时刚才的嬷嬷已经在永寿宫内了,她这才委屈大骂出口,情剧诸多不适,还来不及反驳作出反应就被宫人带走,这回先一步行动苦跪,总不会比前几次差。
“小姐,您说的可是真的,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潼余光瞥向浮翠,浮翠是从小便照顾沈士环的人,比沈士环大五岁,二人既像奴仆,又像姐妹,沈士环凶厌所有人,唯独会将少许的耐心与温和给到浮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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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依文剧情,这个宫中唯一能护她忧她的也只有浮翠。
见浮翠面露担忧,斟酌几下也随着自己跪到地上,举伞的手被冷风吹得红紫。
沈潼心底暗叹一声,却见她手一抬,将伞拿下收回,藏到了身后。
“苦了你陪我挨冻了,既然咱是请罪,就不便矫情地躲蔽伞下,先忍忍,啊。”
苦情戏嘛,得做全才行。
下面还得演一场傻白甜笨蛋美人加阴差阳错的融合戏码。
盘算着时间,沈潼浑身颤抖,麻木着两膝拖行雪地之上,两只白细的手匍匐前进,移动几步又体力不支地扑入雪中。
她忍痛爬起,继续前进。
嘴里娇弱喊道:“陛下,臣妾有冤,求陛下应允臣妾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小姐……”
浮翠还没搞懂自家贵人在唱哪出,但听她口中有冤,她便信,在后方爬跪着跟随。
沈潼咽下唾沫,暗骂一声真冷真坑,再抬头依旧是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宫外侍卫们不解,旨意没下达,他们就只能看着。
眼看离大门越来越近,沈潼轻咳清了清嗓子,加大了些许声音。
“陛下,求陛下给臣妾一个解释的机会,求陛下……”
“臣妾有冤,臣妾不是有意的……”
沈潼冷得发颤,似乎终于坚持不住,倒在雪地里。
她蜷曲身体,一只手做着向前爬的姿势,声音已然细若游丝,惨白的脸与白雪混为一色,指节,鼻子,眼眶与耳根却一度紫红。
她像只快冻死的紫狐,长发凝成一股,与着拖行的痕迹被新下的雪花覆盖。
“陛下,求陛下。”
“小姐!”
浮翠急忙上前,搓动沈潼手臂,试图将她抱住取暖,然而她自己的身体也冷得不像话。
这算什么事呢?
她家小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便是曾经沈家被诬陷流放时沈父也没让他的小女这般难堪过啊。
浮翠眼泪滴落,眼看沈潼要昏过去,她大喊:
“陛下,我家小姐有冤,求陛下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说完,浮翠低下头,继续搓着沈潼的身体。
沈潼装晕,心感自己这个随嫁丫鬟竟这么衷心待主,与她看过的一些宫斗剧完全不一样,听她颤音哭喊,自个的内心都有些不忍,想要立刻坐起来告诉她自己没事了。
但现在不行。
虽然,她哭得真切。
虽然,这个地上是真的很冷。
她假若发不出声,私底里不断给自己催眠。
欲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要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要忍住,忍住……忍不住就白挨了!
好在,头顶吱呀一声。
门开了。
一个尖老的声音响起:“陛下仁慈,来人啊,将沈贵人,抬进来吧。”
2. 第2章
沐澜轩燃着几处炭火,几个宫人偶尔拉动火箱,刷刷的声音悠悠传入沈潼的耳朵。
暖和了。
床上姜修仪还躺在那,床旁座榻恍惚似有一坨巨大的黄色身影,沈潼迷离眼睛看不真切,但不用想都知道是皇帝李辕态。
她现在也是病人,说是装的,但在外跪了那么久,身体上的不适却真得不能再真。
只是,沐澜轩没有多余的床榻,她现在只能躺在隔李辕态较远些的贵妃椅上。
太医为她把了脉,躬身后退,向李辕态絮絮叨叨说了些话,屋内便没了多少声音。
半晌,沈潼试睁开眼,顿时被身前的一坨黄色给吓住。
好胖,好……
李辕态嘟着外黑里红的厚唇半弯腰打量着她,一双眼虽小,却似正要盘算坏事的贼鼠,约透着难以言说的精明。
他见沈潼转醒,继而站直,虽然站直了也没多挺拔。
“醒了。”
他懒懒开口。
沈潼还在震惊中,书里说李辕态生得千奇百怪极为丑陋,她还以为只是夸张对比的手法,原没想到,在真人面前,居然是书的描写都低逊了!
要不是这身皇服,站她面前审视她的不就是个肥胖毛多,肤色暗黄还油腻的地痞流氓嘛?
怔愣许久没说话,浮翠跪在一旁小心扯了扯沈潼裙摆提醒。
沈潼反应过来,汗颜巧笑:“我,臣妾醒了。”
李辕态满意点头,由宫人搬来椅子坐在沈潼对面,他搓着手,两眼不断上下打量着沈潼,道:“说罢,你有何冤屈?”
机会!
沈潼立刻故作坚强想要坐直,却突然体力不支倒回椅子上,瞥见李辕态神色微动,她没先说事,反倒流出两行泪,怪责自己。
“陛下,臣妾,臣妾大意,处事不周,这才量成大错,若陛下要罚,臣妾甘愿受罚,只是……”
她没说完,接着是一个美人闭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打湿,泪顺着通红的眼尾滑过白瓷般的脸颊,落进单薄的衣襟。
李辕态坐得更直了。
“只是什么?”
沈潼深呼吸,咬咬牙,脸不红心不跳道:“只是,求陛下不要不待见臣妾。”
沈潼睁开眼睛,此刻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斑斓可怜,像只乞怜的弃宠,渴望得到主人的收留。
眼见李辕态喉咙好似动了动,沈潼心中叫好。
很好,很上道。
这货这么多年没有女人乞求他的关爱,身边人大多为利,他一个皇帝不可能没察觉,现在她动之以情,先削一半怒火,哪个男人不得纳受三分。
更何况,还是一个常年受女子们嫌弃的身份高贵的男人。
李辕态已然受用,声音都软了几分。
“环环,那老嬷嬷说话嘲哑难听,吞吞吐吐,必有她自己的猜测武断,不可全信!环环,你来说,岚儿的毒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环环……?
沈潼扭头扫了一眼还在昏睡的姜姿岚,面露忧色,她想坐起来,却再次倒入椅上。
“陛下,那晚汤的毒是臣妾下的,可,汤本是,本是臣妾自己要喝的,不知是不是宫女们搞错误端给了姜修仪,这才叫姐姐白白受了难……”
“是臣妾的错,陛下罚我吧。”
话音刚落,泪水涟涟。
书里,沈士环下毒的情节本就是为了害死姜姿岚,但这却是她的临时起意。
一个脾气娇燥的贵人,持有美貌,迟迟得不到皇帝的关照,便常到御花园游赏,一来为偶遇,二来御花园人来人往,找存在感。
就在人人避让畏惧她的时候,一个宫中主子正得盛宠,提着食篮的老嬷嬷大摇大摆走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人参汤,珍贵。
她烦躁嫉妒,拦下老嬷嬷,将汤端来一观。
“姜姐姐要喝?我来送吧。”
老嬷嬷不敢违抗,任由贵人带走,最后食篮被放到姜修仪宫婢跟前,宫婢不解为何会出现在那,可能是老嬷嬷人有三急,但汤还是热的,又何等珍贵,得趁早喝,宫婢端了进去。
书中剧情如此,李辕态奇了。
“环环给自己下毒,这又是为何啊?”
沈潼脑子里闪过那些剧情,飞快思量着该如何编得圆合。
她拭泪,好在这皇帝的关注点不在汤本身,还没发现一些漏洞。
“陛下不见臣妾,臣妾一人何其孤苦无依。”沈潼将泪擦干,表情淡然自苦,透着诀别。
“日日心痛难忍,心死,身体又能支撑多久,倒不如一碗毒汤下肚来的痛快。”
“环环不可!”
李辕态坐不住了。
“朕只是忙于朝政,才……”
屁,忙着流连后宫还差不多。
“而且,朕还听说,环环你……”
沈潼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陛下想说臣妾嚣张跋扈性子不乖吗?可宫中人为争陛下宠爱什么污言秽语不会乱说,陛下难道不信我……”
沈潼眼眶湿润。
“臣妾,臣妾失态了,陛下罚臣妾吧。”
说完,沈潼用尽全身力气滑下贵妃椅,忍着膝盖刺痛跪到地上,埋头颤动。
何其弱小。
“那,环环要朕如何罚你?”
李辕态蹙眉,两手抬起想要扶她,又似一脸优柔怕惹得沈贵人不喜。
沈潼:“……”
这厮……听不懂言外之意?
“陛下要怎么罚就怎么罚,臣妾任凭处置。”
李辕态面露为难。
适时,床榻那边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宫婢惊喜出声:“呀,修仪您醒了!”
嘶——
要完。
沈潼倒吸一口气,和李辕态一同看去。
天光透过斑白的窗纸照进屋里,落了半许为榻上美人渡加一层朦胧静白。
姜姿岚被宫婢搀扶坐起,煞白而恬静的脸环视屋中一周,最终落到李辕态与地上的女人身上。
李辕态左右环顾,起身想要走近姜姿岚,走到一半却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地上体力不支的沈潼。
他一下前进一下后退,活跟接两头沙包的稚童似的。
“看什么看,还不快将沈贵人搀扶起来?”
沈潼眼角一抽,接着就被浮翠扶坐回贵妃椅上。
她抬起眸子,这皇帝还是走近了姜姿岚。
沈潼目光移到姜姿岚身上,发现她勉强挤出一抹笑,而后看向她。
沈潼一骇。
女子的眼神静默如水,可眼眸深底像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竟匆匆一眼便让沈潼心生凉意。
或许是错觉吧。
沈潼收回目光,默默安慰自己。
但若这个姜修仪会恨她,也是必然的。
致命的毒,谁不恨。
虽说书里言,姜修仪与李辕态在沐澜轩用膳,需交流说话便只用一把极小的汤勺一点点品饮,所以进毒不多,书里所写她后来也没事,但只是如此。
毒是真的。
要害死她的心也是真的。
沈士环不日惨死,亦是真的。
沈潼不多回顾,心头莫名委屈。
她不是下毒的沈士环。
她想做沈潼。
但……
“陛下,方才您与沈贵人在说什么,臣妾迷迷糊糊只听了只言片语,好像听到沈贵人说……那碗我宫里的人参汤,是沈贵人自己要喝的?”
姜姿岚虚弱叙说,一双好看的柳叶眼却是盯向不远处的沈潼。
漏洞被发现了。
沈潼急忙暗示浮翠将她扶过去,向着榻上美人行了一礼,沈潼道:“姜姐姐有所不知,那日我让浮翠也为我炖了一碗汤,我不知姐姐宫里也要,自认为那是给我的。”
“只是,接了汤后,我见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漂亮,想折几枝作伴我亡魂,就放下汤折梅去了,却不想一回来,装着汤的食篮已经不见,再听闻,就是姐姐喝了汤中毒。”
“姐姐……”沈潼看向李辕态:“陛下,臣妾真的不是有意的……”
说完,沈潼作势就要跪下。
李辕态立马拦住,将人稳在身侧。
他看向姜姿岚,无奈开口:“这,岚儿,你看,环环也是无意中量成大错,现下你也无事,要不就……算了吧。”
“算了?”
姜姿岚眉眼夹含冷笑,“算了……”
她扫了一眼角落低头不语的老嬷嬷,又见李辕态为难的模样,笑意收敛。
“算了。”
只能算了?
听姜姿岚口中不断念叨这两字,沈潼攥紧袖中拳指。
她也委屈啊。
后怕美人不再搭理,李辕态当下赏了十件珍品异宝给姜姿岚。
姜姿岚目中无波,最终是以冷笑,淡然接受,过程未发一语。
沈潼薄汗打湿背脊。
这事,就这么过了吗?
不用再死了吗?
“你认起错来倒是伏低做小。”
等李辕态离开,沈潼被叫住,姜姿岚直直盯着沈潼道。
沈潼直视她,不是她干的事,倒让她为沈士环兜底,还死了那么多次,她无需自责愧疚。
姜姿岚冷笑:“但本宫向来牙呲必报,沈妹妹,日后的饭食,要多加小心了!”
……
……
从沐澜轩出来,沈潼后背的衣裳已然湿透,加上雪花融化染了外衫,她整个人更显狼狈单薄。
起初为了装可怜,来时她可是将棉氅都给脱了,寒冬腊月,仅仅穿了三层薄衫。
此番湿透,一出宫门就再也忍不住打起哆嗦,险些腿软倒地。
浮翠急忙将雪地里的伞拾回,撑开,接回屋檐下已经冻得不行的沈潼。
二人就这么互相搀扶,缓缓慢慢地往合穗堂走。
大雪纷飞,宫中甬道前路不清,这时,已经不见有多少宫人还在外行动。
所以,回程的路除了风雪声,就只剩下二人踩踏雪地的脚步声。
真的就这么解决这件事了吗?
沈潼不知,甚至隐隐有些后忧。
她感觉身体越来越热,知道这是不好的现象,但好不容易度过第一个难关,她不想又落得那个下场。
至少,在她不知道下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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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档点是什么时候时,她现在不能死。
“浮翠。”沈潼沙哑唤她。
浮翠侧目看她,知晓自家小姐身体不适,她安慰:“小姐再忍忍,等我们回了宫就好了。”
沈潼干裂开唇,淡淡一笑。
前路被风雪遮了视线,合穗堂的路,可还很远。
她转视一方,瞅见一处小屋里亮着灯火,便道:“我们先去,去那儿避避雪。”
等雪停了再回去。
浮翠颔首。
亮灯的小屋很是偏僻,只雪景中那一抹暖光更为引人注意。
二人加快步伐走近,浮翠抬眼一看,道:“小姐,这是宫庙。”
只一座小屋的庙。
被一个矮小的院子围着。
“看这样子,该是哪个前辈守庙,在这里供奉什么。”
沈潼听了,心想里面的人该是个菩萨心肠的,或许能让她们避避。
两人抬脚走进去。
里面蜡烛燃满了三层供桌,中间有着一顶火炉,才关上门就迎上一股暖气。
浮翠放下伞:“小姐,我们运气真好。”
沈潼也感慨,拨得云开见月明了。
“是啊,还好,不过,这里面好像没——”
人……
二人转身,脸上表情顿时呆住。
对立面,竟有两个男人。
一个红衣服的一只手缴着黑衣服男人的脖子,一只手用刀抵在黑衣服男人的腰上,两只腿缠得死死的,只消黑衣服男人一动,立马就会死透透。
但红衣服男人也没落得好处。
黑衣服男人一只手握着刀刃,鲜血流出,一只手反绕,执着一计尖针插进了红衣服男人的脖子。
二人似乎是在她们进庙的一瞬间完成这些动作,以至于都没死。
可红衣服那个人离死也不远了。
沈潼眨了眨眼,见黑衣服那人还蒙着面。
是刺客吗?
不关她事。
“小,小姐,我,我们要出去去去吗?”
沈潼压低声音:“出去,你家小姐我就会冻死了。”
但看屋里这两人都受着伤,互相钳制,应该没威胁。
沈潼拍拍浮翠的手,拉着她往中间的火炉靠近,二女弓着腰,走得鬼鬼祟祟,一到火炉边上立马席地而坐,烘烤身体。
墙角的二人仿若空气。
划拉——
沈潼被倒地的声音惊得一颤。
不看不看,那边没人。
不——
“啊啊啊!”
“别出声!”
沈潼脖颈一凉,方才还插在红衣男人脖子里的长针现下竟抵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姐!”浮翠大吓,却被黑衣男人的眼神屏退。
沈潼不敢动,只怕再叫一声这针就会扎进去,她心惊胆战,两手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黑衣男人见二人安静下来,这才道:“只要听话,雪停了你们自然安全。”
沈潼眼帘颤抖,一股冷香传入鼻中,伴随着血腥味,安神又可怖。
她努力回忆书中剧情,好似第一卷结束也没写到什么庙里有两个男人互相残杀呀!
难不成后续会提?
造,她没看完。
可听这刺客的话,似乎并没有想要杀人灭口,真要杀,针已经插进去了,何必让她们别出声。
沈潼眸子不由转向男人,“再看立刻杀了你!”
她倏地转正。
不看不看,不看就是了!
但,这男人声音还挺好听。
丫了巴子,她第一想法竟然是这个……
沈潼闭上眼睛,若想反抗,也得自己四肢有力才行,现在全身被冻得僵硬,总得先恢复。
这么想着,沈潼直接闭目修神,就当脖子上只是一块冰锥,就当身边只有浮翠和一只大黑耗子。
雪停了就好了。
但,她总感觉一道视线始终盯着自己,很是心痒难耐。
走到这步,她已经不怕死亡,偏偏死前的心理折磨最伤人。
她手指恢复了些热度,能够再次抓紧衣角,缓解情绪。
衣服也渐渐烘干,至少,脚底终于有感觉了。
沈潼感觉身体在回温,额头冒汗,就连脖子上的冰凉也渐渐消失。
“小姐,小姐!”
浮翠的声音响起。
那男人不是不让她们说话吗?
沈潼睁开眼,就见浮翠爬来抓住她的手。
“小姐,那个人走了。”
沈潼惊魂未定,转头一看,人确实消失了,红衣服那人也不见了,只留墙角一滩血。
房门大开,外面,雪停了。
沈潼一个激灵起身,抓住浮翠。
“走,叫皇帝给我们多加几个侍卫,越多越好!”
“小姐。”
浮翠担忧:“你身体好烫,可是发烧了?”
好像是。
沈潼这才发觉自己头晕眼花,再看浮翠,已然看不清她的脸。
“回宫。”
说完,噗地一声,沈潼倒地晕了过去。
3. 第3章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午时。
外面没再下雪,倒是冬日的暖阳照得大地格外刺眼。
沈潼浑身无力,虚虚转头。
隔着床榻的纱帐,只见一道玉立端正的身影正坐在外面,其手隔着绢布,为她把着脉。
是太医。
沈潼定论,看手指修长白净,指尖泛着微红,应该还是个长相不错的年轻太医。
“小公子姓甚名谁啊?”
她忍不住开口。
却听帐外一道低沉的咳嗽声响起,“环环,是朕啊,你终于醒了?”
沈潼:“……”
皇帝这厮也在啊……
手上力道消失,绢布被拿开,沈潼立马缩回手,就见“公子”起身,对着另一道庞大了一倍的身影恭敬道:“陛下,贵人的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只需多多静养,按时服药就可。”
李辕态沉沉“嗯”了一声。
“那臣先退了。”说完,太医离开。
这时,宫婢才将床帐卷起,暖人的光照进来,沈潼眼帘微眯,半晌才彻底睁开。
“环环,感觉如何了?”
李辕态坐到床榻边上,挤着眼询问。
沈潼沉默几秒,闭眼:“臣妾好多了。”
“唉,怪朕,昨日怎的忘了让人送你们,这下倒好,朕的爱妃们啊,一夜之间病了三个,唉!”
“三个?”
“除了你,还有岚儿和襄儿,真是苦了你们了,不过你们放心,朕忙完朝政,会来看看你们的。”说完,沈潼听李辕态转头小声嘀咕:
“早知如此当初就把你们三个安排住得近些,也好过朕三处来回赶……”
沈潼沉默。
忽而想到昨天的事,沈潼起身,两手合并,作出可怜状道:“陛下,臣妾有事求陛下。”
李辕态哑然:“何,何事啊?”
沈潼跪在床上,“陛下,臣妾近日惶恐,昨日在宫中险被刺客杀害,还好他……还好臣妾躲避及时,没叫刺客发现,陛下,可否赐臣妾多些随身侍卫,不叫臣妾日夜难安?”
昨日刺客没杀她,为何不杀,庙宇偏僻,刺客与她处一屋多时,只怕实话实说会引来许多不好的猜测和谣言,沈潼没提被威胁,但求多些随身侍卫保护既可。
李辕态一脸震惊,“宫中竟有刺客!”
“环环,你在何处发现的?”
沈潼愣了愣,方道:“从沐澜轩回来时臣妾经过了一处一屋的小庙。”
“……”李辕态沉思片刻,这才抬头看她,上下打量沈潼,“还好,环环无事。”
“那,侍卫?”
“环环放心,朕会安排些身手不错的侍卫到合穗堂来,你安心静养便是。”
说完,李辕态留了片刻就匆匆离开了,沈潼的心放下,忽而肚子饿得难受,忙叫浮翠做了些饭菜端来。
和饭菜一起端来的,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沈潼盯着看了许久,抬头对浮翠道:“拿根银针来。”
试了没毒,沈潼才敢慢慢吃饭。
浮翠坐在一旁,静静看着。
“一起吃吗?”
浮翠忙摇头:“小姐吃就是,奴婢已经吃过了。”
“哦。”沈潼饿了许久,这会儿吃的舒心,闻着药,沈潼皱巴鼻翼,想起刚才的太医,就问:“浮翠,刚才给我看病的是哪位太医?”
浮翠回忆:“小姐,是太医院的贺太医,好像叫贺羡之,小姐问这个做什么?”
沈潼唇角抿起,不答又问:“他长得怎么样?”
刚才隔着床帐,她只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心觉这太医身材不错,声音也好听。
浮翠睁大眼睛,讶异自家贵人为何问这样的问题,却还是仔细回答道:“贺太医生得芝兰玉树,相貌出尘,不说太医院,便是在整个缙州城,也是得各家小姐青睐呢。”
“只是,贺太医似乎不近女色,要不然早娶妻了。”
看浮翠瘪嘴,沈潼用筷子轻轻敲了敲案桌,玩笑问:“你对他知道的倒是挺细。”
浮翠反应过来,红着脸,急道:“小姐,这事很多人都知道,奴婢只是恰好听闻。”
“哦。”
沈潼收起笑,扒拉一口饭边吃边道:“那今后我的病就叫这个贺太医来看吧。”
横竖都是看病,来个长得帅的还养养眼。
“是。”
沈潼回忆起临走时姜姿岚说的话,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试想老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看来还是得想办法缓和缓和她们之间的关系。
宫斗嘛,妃子多,总有站队的时候,沈潼努力回顾书中剧情,在她看过的第一卷出现的嫔妃不多,甚至交代的主线剧情也含糊不清。
但倒是有一个嫔妃令她印象深刻。
莹妃。
——赵莹。
父亲是现任镇国大将军,虽在驻守晟国边境,但其威望声名远扬,多受百姓以及李辕态赞赏。
可不输曾经的大将军,沈士环的父亲沈成择。
沈家在先帝时期被忌惮,后遭贬,赵家就逐渐发扬起来,虽都如此强大,可终究有一点不同。
沈家除了沈士环,还有两个哥哥,可赵家却单单独有赵莹一个女儿。
赵莹如今位居妃位,就算赵家再强,也无需过多忌惮。
只是,赵莹会不会生下第一个儿子呢?后续剧情沈潼就不得而知了。
沈潼叹息,书里她们十三人都是同时选秀入宫的,这位分啊,除了看容貌,果然可靠的还是家庭背景。
现在想想,她一个贵人,想要攀附,找这个赵莹抱大腿也不错。
沈潼想着,便加快了吃饭速度,这事得趁早。
要是有皇后,她就直接找皇后抱大腿了,可惜没有。
——
去见赵莹,沈潼特意换了一身淡雅的浅绿色绣竹宫裳,配着件白色大氅,饰品不多,发髻低盘,左右两侧戴了两支青枝珠花,整体既朴素又温雅。
书中沈士环穿着张扬,多爱大紫大绿,饰品丰富,妆容繁杂,等沈潼着这一身走出合穗堂,途行的宫婢跟一脸见鬼似的看她。
却也少不了疑惑和惊艳。
她们宫的贵人,今日吃错药了?
沈潼不清楚她们想什么,心觉大概是被自己美到了。
她心里欢喜,也是今日梳妆时她才发现,自己和这个沈士环长得一模一样,想起刚穿进来时的衣服,她都有些无语惊讶沈士环在用这张乖张恬淡的脸发什么疯。
瞅见宫婢迎上她的目光纷纷闪躲,沈潼没多在意,被沈士环训过的,应当此刻会安分许多。
但想原书里沈士环的死法,这些人该换还是得换。
现在这些不是重点,沈潼收回打量的目光,带着浮翠急匆匆出了合穗堂去。
打听赵莹住的栖凰宫所在,沈潼二人一路穿过假山碧水,途径一池残荷秀亭,这才到达栖凰宫。
刚到便听宫中一阵热闹。
沈潼停下脚步,见宫前有侍卫看守,带着浮翠绕道爬上了墙侧的假山后。
细听,栖凰宫里两道女子的声音惨叫哀求连连,掌掴之声在四周传开。
再听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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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妇女之声言辞犀利,狠辣无情。
“小姐,莹妃娘娘这会儿好像在训斥宫人,我们还要进去吗?”
沈潼垂眸看她,淡笑。
现在进去不是自己找尴尬吗?
“再等等。”
沈潼爬在假山上,刚在雪团里画了一个圈,忽听一声尖锐的“不要”,她手一滑,雪团从假山上掉下去,圈散了,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栖凰宫里。
不看还好,一看一个不敢吱声。
刚才还哭喊的宫女没了声,被侍卫们给扛出了宫门。
“小姐……”
沈潼捂住浮翠的嘴,作了个嘘声的手势,而后带着浮翠往假山后又藏了藏,探出一双眼往外瞅。
只见三两个侍卫扛着两个宫女往一个小道里走,不知去往何处。
沈潼心头浮现不适,一个强烈的想法愈演愈烈。
她和浮翠只敢这么躲着,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侍卫们回来了,宫女却不见了身影。
“小姐,我们还去见莹妃娘娘吗?”
浮翠脸色煞白,眉目紧张,扯着沈潼的大氅一角,说话时颤颤巍巍,明显心中生惧,想到了和沈潼一样的想法。
沈潼沉默片刻,终摇头。
她小心爬下假山,躲开侍卫,站在刚才侍卫们消失的甬道想了想,腿脚不受控制地往里面走。
浮翠虽怕,却还是走在前面,一只手搀着沈潼,一双眼惊恐万分。
甬道的尽头,是一口井。
除了井,别无其他。
沈潼一颗心嘭嘭直跳,抓住浮翠的手差点滑落,想到那口井里可能有什么,她双腿一软,许多瘆人的画面一幕幕浮在脑中。
“走,我们回去。”
她颤着音道。
走到这,赵莹这个大腿,她有点不敢抱了。
原书里,现在的她应该在冷宫,不会看到刚才的画面,所以后续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书里没有,她也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那当从没来过,没看过,就是最好的选择。
可才要往回赶,就听甬道另一端有动静传出,沈潼和浮翠相互搀扶,闻声浑身一紧,不知所措。
忽而,一侧墙壁有拍击响动,沈潼低头一看,就见乱石边的草丛有异动,从内竟冒出光来。有狗洞!
眼见那端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潼顾不得其他,提着裙子就趴到了狗洞里,蠕动着往宫墙另一侧爬去。
浮翠犹豫片刻,在沈潼的催促下也爬了过来。
这端是一个无人的院子,地面白雪积厚也没人打扫。
还好,没人住。
“小姐……”
浮翠站直整理衣物:“你怎么能钻狗洞呢?”
沈潼无语地盯着她:“不钻等死啊?”
浮翠瘪着嘴,无话可说。
宫墙一侧,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潼没说话,蹲下扒拉杂草把狗洞遮住,遮完拉着浮翠就要离开现场。
等终于快到合穗堂时,两人紧绷的心才平复下来。
舒了一口气,沈潼站直,好似昨日发烧的后遗症此刻才慢慢显现,头愈发晕眩,浑身跟卸了力似的快要站不住脚,她扑了扑冰凉的脸,回头着浮翠扶自己进去。
床榻上,沈潼抬手往头顶一捞,不想捞了个空,等浮翠收拾被褥抬头,就见自家主子小脸又白了个度,她着急忙慌扶住沈潼,“小姐,你这是病情加重了?奴婢这就让人去请贺太医来!”
沈潼没拦,看浮翠小跑出去,她闭眼,倒进被褥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完蛋了,发钗掉了。
4. 第4章
昨夜风雪不过停了半个时辰便又卷卷袭来,匆匆处理完红衣男人的尸体,越九珩已然精疲力竭,死潭如漆的眸子毫无生气,任渐渐再起的冰雪在睫毛上凝结冰霜。
等手下人寻到他时,只遥遥得见一个黑衣却浑身覆雪的男人静静伫立枯木林间。
仿佛快要倒下,像摇摇欲坠的稻草人。
“公子,你怎么样?”左丘一把扶住越九珩胳膊,手一捏,指尖处就已溢出新血来,他慌忙撒开,解了腰带为越九珩捆绑止血。
好似寒冷将痛感麻痹,亦或者刚刚发生的事让他还没缓过神来,左丘的包扎毫无技巧,他一点也没动弹,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只打结时额心皱了一瞬。
左丘看着渐渐被雪埋没的土堆,狠狠忒了一口,道:“公子,剩下那些人曹任已经解决了,我们回去吧。”
越九珩得话,转身走了一步又停下,沉默几秒,将来时不小心折在他衣上的一朵梅花摘下,放到土堆上。
好歹这里面躺着的人……曾经也是故交。
“走吧。”
越九珩的伤情况还算好,只手掌上的刀口裂得极为吓人,到底还是能忍的,上完药没多久就睡意朦胧,想来,今夜睡一觉应当也无事了。
可不知,这一觉竟是睡到了次日午后。
“公子,你可算醒了。”
左丘守在一旁,见越九垣清醒,忙将药端上来。
“嘿嘿,暖身。”
越九珩接过,一饮而尽。
“宫里现在什么情况?”
昨夜在庙里,他威胁的那个女人被一个宫婢称为小姐,那个时辰能在后宫中行走,地位应当不低,可能,是哪个宫里的妃子。
妃子在后宫遇难,可不算小事。
左丘默了默,咧嘴笑道:“昨天的事有我和曹任善后,自然万事顺利,公子还有何担心的?我们办事啊,公子就放一百个心吧,现在好好养伤不叫那些个总管起疑心才是重事。”
越九珩思量,忆起昨日的女人,眉头微微敛起,外面没有一点风吹草动,莫不是她没向外说起差点遇害一事?
然,这点疑虑没维持多久,在外任职的曹任就带回了一个消息。
“宫中有刺客,上头传话加强各宫戒备,现在已经分了一批人去暗中调查,剩下的听侍卫长安排,好像是往皇帝的永寿宫增加,后宫里各处都有看护,倒是不见那皇帝多急,只是……”
“只是什么?”见曹任话说一半停住,左丘催道:“你快说啊别瞎搞停顿。”
曹任看向越九珩,道:“只是有一处,里面的侍卫不久前都被赶了出去,听说连个伺候的太监都没有,现在上头传话安排几个兄弟过去,可一听到那处住的是哪个妃子,就全都找理由推脱。”
“侍卫长不敢松懈,许是也知道那个妃子的德行,就打算随便找些人糊弄。”
越九珩站起身,接着便听曹任一脸为难道:“昨日我们为让公子多些时间养伤,便声称公子身患寒疾,不便动弹,那狗侍卫长反倒见公子不在,想着应付差事,将公子……安排到了那个妃子的住处看护。”
左丘:“……”
“哪,哪个妃子这么夸张?”
曹任努力想了想,“好像是位沈姓的贵人。”
越九珩冷然,他和左丘、曹任入宫为侍两月都在莹妃的栖凰宫看护,这边来往请安的妃子不多,大抵是因着莹妃的强势不敢多来,所以见闻八卦比起其他宫的兄弟就少了许多。
对于这什么沈贵人,早些时候他们倒是听过些许传闻,可这人无关紧要便没记在心上,这会儿突然听说她的事迹,被调走到她那,他有些恍惚。
“公子放心,我们俩跟着你去!”
越九珩淡淡看了一眼没回话,既是要调走他们,那也就是说,昨夜的事没查到他们的头上。
等事情安息下来,久了依旧没有线索,或许事情会渐渐被人淡忘,只要这段时间他们安分守己就好。
“也好。”
越九珩推开门,旋即便听到护院墙角传出动静来,曹任反应快速跃上屋顶,再下来时脸色沉重:“是莹妃身边的人,带着两个昏迷的宫女往深处走了。”
另一侧的深处是什么,他们清楚。
左丘好看热闹,直接跳屋顶去看,等看到甬道重新出现两道女子身影,他心觉不出意外不久的将来后宫会有好戏上演,不曾想另一端又有太监走进来,他见那俩女人长得乖张,焦急的样子甚为可爱,一时不知不觉将院落的狗洞暴露了出去,解了二人之急。
只是,等人走远,那几个返回的太监似乎在角落里捡到了什么东西。
左丘懒得管,不得而知。
——
沈潼哪里敢再回栖凰宫去找什么珠花,她把头上另一支一模一样的也给摘了下来,放床垫下,不行!放花盆里,不稳妥啊!这么小小的一个饰品,她拿在手上好似拿了个烫手山芋。
说丢了有点舍不得,毕竟还挺好看的。
可若另一支珠花当真是爬狗洞时掉的,万一被栖凰宫的人捡到,那后续有什么事就麻烦了。
焦急片刻,沈潼出门将珠花直接给丢进了池塘里,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笑脸盈盈盯着她。
沈潼吓了一跳,一颗心扑通扑通个不停,浮翠忙走出来,扶住她。
“小姐,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屋去吧。”
“好,好……”
“小姐,你刚才在丢什么呢?”
沈潼一把捂住浮翠的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大叔,小声道:“不想你家小姐死翘翘就少问少打听。”
浮翠点头,等沈潼松开手才嘀咕:“小姐说什么呢,这种胡话以后可莫要多言。”
沈潼呵呵笑笑。
问:“那人是谁?”
说到这个,浮翠脸上有些失落,“奴婢是想去太医院找贺太医的,结果路上遇到了这位陈太医,听他说是嗯……襄嫔病重,贺太医被叫去随时照顾了,奴婢只好请陈太医来为小姐诊脉。”
“哦。”
回到屋里,沈潼顿时又浑身难受起来,她一屁股坐在方榻上,趴在案上将脑袋埋臂弯里,空出只手交给陈太医。
“额……贵人,右手。”
沈潼只好换一只胳膊靠,抬右手出去。
陈太医见她搭得干脆,坐相实在不堪,抱着诊箱顿时无从下手,犹豫片刻才跪到地上,从箱子里取出绢布遮到沈潼手腕把脉。
这位沈贵人他也听说过一些传言,传的都是些低俗无理的事迹,他今日一见,便觉所言甚是,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都没有。
可能这就是将门之女的风范?
他摇头,那位姜修仪也是将门之女,可并非这副模样,便是莹妃这般势大在旁人跟前也是仪态大方,端庄守礼,沈贵人怎可比……
沈潼不知道旁边的胡渣大叔为她把脉时脑子里的小九九,但见他摇头叹息的模样,沈潼立马坐直腰板,问:“我咋了?”
陈太医回神,端正态度,回了一礼才道:“贵人身子虚弱,又受了风寒,还是莫要再外出游走,先按时服药,将病养好才是。”
也就是病没好全她就在外造,结果将好不容易缓和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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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回去了的意思呗。
沈潼安下心来,还好,看这太医刚才的表情她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大病呢。这书里的医疗技术她信不过,可不敢生大病。
想到这个,沈潼突然来了主意。
她虚弱倒在案上,用着细小无力的音低喃:“陈太医,我的病这个冬天大抵是好不了了,岂敢还外出游赏?刚才也不过看池中鲤鱼游得慢,想来在我宫里吃的不好,怪可怜的,想丢些鱼食喂它们罢了。”
“嗯……沈贵人心善。”
“唉,劳烦陈太医多为我多开些养身健体的药罢,可一定要治好我。”
陈太医退步俯首:“沈贵人安心,为贵人养病是臣的职责,定然会治好贵人。”
得了话,沈潼满意闭上眼睛,招呼浮翠给了赏,便作势要起身歇息。
浮翠扶住沈潼,见陈太医要退下,沈潼叫住他:“陈太医,我病好前都不便外出了,对吗?”
陈太医颔首:“是。”
沈潼垂眸:“好,多谢陈太医了。”
陈太医再次回礼,惊疑沈贵人怎得有两副面孔,却不便多猜,他拱手:“臣先退下了。”
等陈太医一走,沈潼几步跨到床上,扑进被子,埋着脸,许久之后心才平稳下来。
“小姐,奴婢为您更衣,小姐睡上一会儿,等晚膳好了奴婢叫您。”
沈潼嗯嗯两声,被浮翠捣鼓完,倒进被子就睡得深沉,这一觉睡得很不好,一颗脑袋像被石头压住似的,时而梦魇,时而苏醒。“
仔细算算,今夜就是书里沈士环身死的日子了,翌日一早就会有太监发现僵硬在冷宫的尸体,可现在的她很好,躺在被褥里,寝宫里燃着火炭,暖暖的,一切都在改变。
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除了书里大概的剧情,关于她自己的事全然未知,好在,现今可借着病重的由头闭门不出,缩在合穗堂内安稳度日,也可冷静冷静,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沈潼清醒时,外面的天已然黑了。
浮翠为她披上大氅,领着到正厅用饭。
有吃的,她的心情自然好了许多,可才夹起一块红烧肉,合穗堂外就传来些许动静,她惊得筷子一松,红烧肉掉到桌上。
不等起身,外面的人已经兀自走进了屋。
沈潼得见一个稍加年长,穿着紧实略富的妇人站在屏风前,轻轻行礼,“沈贵人,叨扰了。”
妇人脸上含笑,一双眼睛却是净透明亮,尽管穿着厚重,一眼看去内里依旧透着一股干练气质。
她身后跟着两个引路的宫婢,沈潼认得,是自己合穗堂的人。
晚上拜访,必定有诈。
沈潼立马摆出虚弱姿态,有气无力道:“你是……”
妇人不为所动,浅笑自我介绍:“沈贵人,奴婢是栖凰宫的掌事嬷嬷,您可以叫奴婢王嬷嬷。”
“……王婆?”
王嬷嬷眼角抽了抽,笑意收敛了几分,继续道:“沈贵人,我家莹妃娘娘的父亲曾经与贵人您的父亲沈将军也是故交了,只可惜沈将军遭了难,怪为惋惜,好在贵人和我家娘娘共同入宫为妃,昔日,您二位没那机会做姐妹,可今朝却不同,娘娘现在呀,可是很想和沈贵人您叙叙呢,恰好娘娘那儿今夜做了参鸭汤,可鲜得很,沈贵人可以去尝尝。”
沈潼眼帘微垂,抿着唇看了一眼屋外,又飘雪了。
王嬷嬷的声音,可不就是今日训斥那俩宫女的妇人的声音吗,现在想想都觉瘆人。
她转头直直盯着王嬷嬷,唇角弯起一瞬,倒是毫不犹豫,直接道:“不去。”
5. 第5章
王嬷嬷以为自己听错了,“啊,啊?”
反应过来自己嘴比脑子快将心里话直接吐了出来,沈潼咳嗽两声,倒进浮翠怀里,双目迷离道:“难为莹妃姐姐挂记,只是我昨日感染风寒,身子实在不适,不便外出,咳咳……还请王嬷嬷告知莹妃姐姐,待我身体好转再亲自上门请安。”
得见王嬷嬷微沉下的表情,明显是这个回答让她不满了,可若今夜答应去,除非是她脑子有病。
但在王嬷嬷这样的人跟前,这点小心思她又怎会看不透。
王嬷嬷给了身边宫婢一个眼神,她们忙将合穗堂遮风的门帘拉起,就见门口稳稳停放着一顶轿子,四个太监正跪在雪地里,垂头不动宛若雕塑。
沈潼的目光从那两个掀开帘子的宫婢转到轿子上,再转到太监上,最终回眸,用手挡住脸,遮着刮进来的风,状似虚弱的眼无力盯向嬷嬷。
“王嬷嬷这是什么意思?”
王嬷嬷福身:“沈贵人,去往栖凰宫的轿子已经为您备好了,轿子里摆着手炉,还贴心用炭火烘烤过,可暖得很,沈贵人进去定然不至受冻受寒,咱们娘娘啊,可处处思虑周全着呢!”
说完,王嬷嬷脸上又浮现方才的笑容。
正所谓笑面虎,背后可阴得很。
沈潼明了,一番话下来,不去倒成她的不是了。可沈潼是谁,最恨道德绑架的文明人,她眼珠子一转,抓紧浮翠手腕,道:“我累了,想歇息。”
浮翠道:“王嬷嬷,我家贵人昨日便病倒了,今日一整日都无精打采的,太医说,若要将病养好,可不能再外出折腾了,还请王嬷嬷回了,为我家贵人说说好。”
王嬷嬷微不可查一哼:“哎呦,正好,我们娘娘那儿前些日子刚得了些专治寒病养身的良药,一煎好需得马上服用效果最佳,沈贵人,您看,可巧的很呢!”
“我家贵人累了,想歇息了。”
“你这奴婢,当真为你家主子好就不要耽误时机,这寒病哪能这么快养好,久了可拖不得。”
“我,你,贵人今日不便外出。”
浮翠扭过头,气呼呼不去看王嬷嬷。
王嬷嬷倒也不来气,嘴上一笑,接着道:“沈贵人,可莫要辜负我家娘娘一番好意啊。”
沈潼翻了个白眼,暗骂一声。
“明日再去吧,左右都是闲聊,什么时候不行呢,你说对吧,王嬷嬷?”
“沈贵人说得是,但我家娘娘近日在与太后娘娘学习协理后宫的那些琐事,只怕白天劳心费神,这……唉!”
沈潼指尖紧紧捏起,忍了又忍。
看书时她怎么没发现这婆娘这么难缠呢?
没写到!
亦或者,因为她活下来了,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也跟着变了。
今夜是原书沈士环的死期,若书中剧情必然发生,她即使逃过冷宫冻死一遭,也不能逃过死这一劫吗?
非常规,非必信,诸事多疑。
还是说,这是新的回档点,所谓穿书节点大事记必过一难?
沈潼想不通,她想试试不去会怎样,也好奇去了会怎样,正当犹豫不决之际,那王嬷嬷竟掩面哭泣起来。
“我家娘娘苦心哟,用了我这么个没用的玩意儿,连请贵人上宫里一叙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奴婢还不如自缢省去麻烦……”
……那可太好了。
沈潼皮笑肉不笑,“咳咳,王嬷嬷,莫要伤心,你看这天寒地冻的,让那些奴才在外面跪着算什么事呢,王嬷嬷,我今日身子是真的不适,你还是早些领着他们回去吧。”
眼见哭招不成,王嬷嬷吸溜鼻涕,哀道:“多年前,沈将军与赵将军共赴沙场,为晟国流血流汗,出生入死,那等交情,人们是又羡,又惧,只可惜,沈将军被诬陷,落魄至此,明面上还是一位维护一方的县令,可又何尝不是一种压制,再不能平反,领昔日风光。”
“贵人入宫后,本该给沈县令的加官封赏也因层层缘由给拖沓至今,贵人,难道就不为沈县令着想?”
沈潼默然。
“贵人入宫半年,眼见其他小主升的升,得宠的得宠,贵人却始终不变,可曾甘心?”
如今,威望最盛的是赵将军,莹妃唯后宫势大,蓄意攀附者何其多,可莹妃愿的又有多少。
这一去,若处理得好,是个机会。
莹妃……
沈潼闭上眼,王嬷嬷也看出她在思考,便闭上了嘴静静等候。
后宫不得干政,能做什么呢?
至少,入宫前的宣召,加官进爵一事是她沈家本该拥有的,若是沈士环,定然托着病体也会去,赵莹,赵将军,这二人可是别人望尘莫及的人脉。
谁不想往上攀?
沈潼眼帘微微睁开,何不赌一把,大不了就是一死一回程。
想到池子里的珠花,想到井里可能存在的两个宫女,沈潼吐出一口气,化作雾散开,她抬眼:“王嬷嬷,莹妃姐姐今日心情如何?”
“能和沈贵人叙旧,心情自然是好。”
“好,那我便去见见莹妃姐姐。”
“沈贵人能想得通,老嬷很欣慰。”
沈潼起身,着浮翠为她换衣,路过王嬷嬷,她回头:“真的只是叙叙旧?”
王嬷嬷垂着头:“自然。”
进到里屋,浮翠一边拿出棉服一边道:“小姐,今日我们才去栖凰宫回来,晚间莹妃娘娘就有请,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我的珠花掉了一支,应该被莹妃的人捡到了。”
浮翠手一顿:“那小姐还答应去?”
“不去能怎样,万一赵家真能帮沈家呢?”
浮翠也抱有侥幸,来缙州时沈夫人和沈老爷千丁玲万嘱咐,若是被选中入宫,一有机会一定要多说说好话,说说旧事,沈家立过的功自存人心,哪能一个造谣就淡了。
他们不求再回高位,只愿能重回沙场,见故人,立血功,守家园。
却是一方小小县令,守县之兵皆是牢门,出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外面的天地,如笼中雀。
竟是这般想不开,又想得开。
沈潼惋惜,又敬佩。
穿上棉服,披上大氅,沈潼被浮翠扶着走出去,做戏得做全套,她瞥了一眼王嬷嬷,“走吧。”
轿子缓缓移动,漆黑的宫道,只两盏宫灯摇摇晃晃。
栖凰宫离得远,抬轿子的太监手脚冰凉,这一走,竟是走了两刻钟之余。
沈潼裹着大氅,握紧手里的手炉,感受着渐渐冷下去的环境。
她瘪嘴,来时怎么不吃一口红烧肉呢,多香啊,还这儿苦苦的挨饿受冻。
等回忆桌上美食时,不知不觉轿子就停下了。
“小姐,到了。”
栖凰宫她来过一次,这一次得走进去,王嬷嬷领着她来到内厅,招呼等待片刻后就离开了。
内厅没有燃火,还有风徐徐刮进来,冷得沈潼浑身哆嗦,她看了眼手炉,里面的炭火快要燃尽,不久就会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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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
浮翠道:“小姐,这里好冷。”
又冷又大,却连个伺候的宫婢都不在。
“淦!”
沈潼曲脚抱腿,不顾形象将自己缩成一团。
还要等多久。
就这么等了半个时辰,沈潼终于忍不住,僵着身体站起来,丢掉灭尽的手炉,作势就要回去。
适时,一个宫婢从内小跑出来,恭敬道:“沈贵人,我家娘娘沐浴更衣,还请贵人再等等。”
沈潼逮着她:“我……行!给我拿多点炉火过来!”
宫婢颔首:“是。”
宫婢退下,本以为她会尽快搬出炉火来,却不想竟是一去不回。
又过三刻钟,沈潼气得恨不得把这里砸了将莹妃拖出来。
起身时,那个宫婢又小跑出来,手上却是空空的,她道:“沈贵人,我们娘娘不慎睡着了,她睡着我们都不敢叫醒,劳烦沈贵人等候,沈贵人请回吧,明日再来。”
沈潼冷得没了力气,和浮翠抱着,也没了脾气,她冷冷一笑,指了指宫女,和浮翠颤抖着走了出去。
一出来,看着空空如也的道路,原本停着的轿子也不见踪影,沈潼立马懂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练鹰磨杵,不过如此。
“小姐,我们现在……走,走回去吗?”
“不走等死啊?”
两人沉默前行,这一遭,她记下了!
然,不等走出栖凰宫附近,一个黑影突从假山后奔出来,重重撞了沈潼一记。
沈潼只觉眼前一花,无数池水涌入口鼻,原本麻木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劲,再挣扎,莲叶根须交缠,她终无力沉入其中。
一记心骇后骤然惊醒,沈潼满天大汗从床上坐起,她大口呼吸,两眼瞪得极大。
缓了片刻,再看周围,这是自己的合穗堂,明亮的烛火摇曳生姿。
“小姐,你醒了。”
浮翠拿着烘暖的大氅走进来:“小姐醒得真及时,晚膳已经备好了,快起来用膳吧。”
沈潼木纳起身,不等披上大氅就跑了出去,站在门外,看着忙碌的宫婢。
得见两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她指着两人:“你们两个,过来!”
浮翠一脸懵跟出来,就见沈潼一只手提着一个宫婢的衣襟,如恶虎:“老娘少你们吃少你们喝了是吧!在我合穗堂办事还敢吃里扒外,我这庙小,可容不下沙子!限你们两三分钟,滚!”
“沈贵人,我们……”
沈潼松开手:“不走是不是,不走我可动手了啊!”
“沈贵人息怒!”两人立马跪下,抽泣道:“我们走,我们马上走……”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出重重踏雪声。
“咦?老嬷来得不巧,沈贵人这是在教训这群不长眼的下人?”
看着大摇大摆走进来的王嬷嬷,沈潼没好气:“你也滚!”
不就是坏名声吗,她担就担了,委屈了别人也不能再委屈自己!
太监们抬着轿子还没踏进来,便听这传言中喜怒无常,娇纵跋扈的沈贵人大吼:“都滚!”
浮翠摸不着头脑,但自己的贵人什么脾气她早就习惯,于是瞪着众人,得巧,又有三人从外走进来,灯不多,只见来人穿着紧实,披着披风。
站中间那个似乎还受着伤,被另外两个扶着。
沈潼斜眼一记扫过去,不待看清来人是什么模样,一视同仁道:“全都滚出去!谁要进来别怪我不客气!”
6. 第6章
越九珩三人刚背着包袱赶到这位沈姓贵人的居所时,见到的就是这么荒唐的一幕。
他眉头拧起,漆黑的瞳孔扫看地上哭泣的宫婢,妇人,以及退也不是,进也不是的抬轿太监。
“才,才来就被赶走?”左丘道。
“冷静点,应该不是赶我们。”曹任道。
“可她最后是看着我们的方向说的。”左丘肯定道。
“……先看看吧。”曹任吞咽道。
于是,盯着院子里那一堆人动也不动,沈潼气得胸脯起伏,转身啪地一声,关门眼不见心不烦。
门外。
“哟!果然是个暴脾气不好惹的贵人。”左丘惊叹。
“少说话,有旁人在。”曹任提醒他道。
左丘闭上嘴,斜眼看向不远处脸绿得不成样的妇人。
王嬷嬷笑起,又冷脸,假做多次微笑后走上前去,隔着门大喊:“沈贵人,老嬷是栖凰宫的掌事嬷嬷,我们莹妃娘娘有请沈贵人去栖凰宫内一叙,沈贵人何由闭门呢?”
左丘左思右想,突然惊讶回忆:“栖凰宫,我想起来了,今日我说的那两个无意撞见莹妃淹尸的女子,好像就是这位沈贵人和她身边的奴婢!”
曹任看过去:“怪不得。”
这个点接人去什么栖凰宫,不是给下马威警醒就是想杀人灭口。
越九珩看向禁闭的门,不止……
那晚在庙屋撞见他的女子,竟也是这位沈贵人。
竟这么巧。
听外面王嬷嬷扯着嗓子大喊,沈潼狠狠瞪了一眼,走到布满美味菜肴的桌边坐下,招呼浮翠一起吃。
她夹起一块红烧肉,稳稳送进嘴里,肉汁伴着浓郁的香蔓入口中,肥而不腻,软而不劲,可太香了!
浮翠一边布菜一边提醒:“小姐,那是栖凰宫的掌事嬷嬷。”
“哦。”
“她说是莹妃娘娘要见小姐你。”
沈潼吞下,从砂锅里夹下一块软烂的鸡肉放嘴边吹,道:
“我不想去。”
“小姐不怕莹妃娘娘怪责?”
沈潼手指一顿,不久前被池水淹没的感触现在还历历在目,她打了个哆嗦,道:“怕个嘚,她那么有本事她跑进我合穗堂来杀我啊!惯使阴招,从现在开始,谁也别想使下作手段,否则我见一个揍一个!”
浮翠沉默,看了眼门的方向。
王嬷嬷道:“沈贵人,沈将军和赵将军曾也是过命的故交,我们娘娘念及长辈交情,故想与沈贵人结识,贵人何必谢绝,这于贵人您不宜,与背后之人亦是不宜啊!”
嚼着鸡肉,沈潼又盛了一勺汤送进嘴,转头就对上浮翠犹豫的表情。
她放下勺子,神情认真问:“你信我吗?”
浮翠垂眼,将一块清蒸鱼剔干净放到盘子,道:“奴婢自然信小姐。”
“好。”
沈赵两家当真为故交?沈潼不知,书里更是寥寥几笔,其中利害怕也只有沈父和赵父自己才知晓。
说是过命交情,可二人同为能影响一国军力的武将,虎符只有一枚,谁执,谁用,谁不想争。
细想,沈家遭害,为何被害,这盘棋单是一个生命所剩无几的先帝就能布局的吗?背后有多少暗手,沈潼不知,她身入宫中,有多少人不满,亦不知。
赵将军,真的会愿意帮昔日那能与自己并肩争位的沈将军脱离牢笼,且不说难以置信,李辕态这个才刚刚上任不到一年的皇帝又会答应?
不能太快,这件事不会那么轻松,得慢慢来。
循序渐进,久了总有一丝丝希望。
现如今,莹妃可信不得。
也怪她上次太心急,重病乱投医把自己给搞糊涂了,经那一池冰水刚巧给她洗洗脑。
沈潼夹起鱼肉:“先把皇帝的心搞到手,得让他信我们,否则,谁劝解,谁便有疑。”
为了权位,帝王无情。
浮翠颔首:“奴婢明白了。”
“明白就好,吃饭,别光给我夹,你自己也吃。”沈潼扬了扬下巴,示意浮翠自己吃。
外面王嬷嬷喊得嗓子哑了也不见回应。她气得一跺脚,眼见跟前两个跪着的宫婢眼熟,一细看才发现是她们早早收买的人,气不打一处来,抬腿就给了两人一人一脚。
“哭哭哭,哭什么哭,丧气玩意儿!”
“咳,咳咳!”她捏着喉咙,瞪着屋内,好半晌才缓过气,眼见叫不动,王嬷嬷暗骂一声,领着抬轿的太监气势汹汹离开。
两个宫女似也坚持不住,相互搀扶走出了合穗堂。
等吃完饭,沈潼摸着撑饱的肚子,瞅见外面没了动静,她起身,和浮翠垫着脚步走到门边,轻轻开了一条门缝往外看。
真的走了。
沈潼嗤笑,将门打开,原以为院子里会是空空荡荡一片昏暗雪景,却不想,竟还有三人伫立雪中。
风雪难挨,苦寒地冻。
何人在此?
沈潼和浮翠相视一眼,浮翠得意取来宫灯,交给沈潼后便撑开伞面,与她一同步入雪中。
越九珩抬眸,着左丘与曹任肃穆,向着缓缓走来的贵人微微行礼。
“沈贵人安。”
好听的声音于空旷雪夜响起。
跟百十年无人踏足问津的死水滩涂似的,既宁静沉淡,又清风朗朗,听得沈潼心里豁然通明,耳风如沐。
她不回,举着一盏明灯踱步靠近,等只近三人两步距离时,她将灯举起,照在跟前男人身上。
左丘一顿,袖中匕首正要抽出,被曹任拦下。
越九珩伫立不动。只觉面上迎来一股暖意,橙黄的光在他脸上没落倒影,睫毛黑影遮下瞳孔,他一抬,那双瞳里便只映入一人。
沈潼倒吸一口凉气,手上一松,倒了个趔趄。
浮翠赶忙扶住,她将站稳,便怯怯盯向越九珩。
这个男人,眼里有刀!
“你们是谁?”
越九珩收礼起身,站得板直,认真回复道:“回贵人,我们三人是被安排到这来保护贵人的侍卫。”
侍卫……
她盼了一整天的侍卫。
是侍卫就说得通了,哪个侍卫眼里没有杀气?
有杀气正常啊!
她看向一旁的左丘……
眼睛亮亮的,傻傻的。
再看一旁的曹任……
透着看家犬的较真。
这真的正常吗?
但,这不是该考虑的重点,沈潼往三人身后看了看,疑惑道:“就你们三个人?”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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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沈潼咧嘴一笑:“就你们三个人?!”
左丘环顾四周,疑惑不解,终郑重回应:“是!”
沈潼转身,将手搭在浮翠肩头,泫然欲泣,不至于吧!
她缠住浮翠肩膀,侧身指着三人:“我的命怎么这么苦,才三个人,床铺都比你们人多。”她目光定在越九珩身上,上下打量一眼,声音小了些许,道:“还有一个走路都要人搀扶的病患,啊啊啊!”
越九珩:“……”
他垂首,缩回被曹任扶住的手,从腰间取出一枚铜钱,两指相并,道:“贵人。”唤出一声,只见他手臂一展,袖展疾风,指尖铜钱一闪飞出,竟是将宫墙外越进院子的一节树枝生生打断。
沈潼呆目。
“贵人,在下不是弱不禁风之人。”
只是来时左丘出了个馊主意,绕想沈贵人德行败坏,若进到合穗堂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受些折磨,于是叫越九珩装病不能自已,居在合穗堂侍卫院里不被关注到也可养伤避害。
但今夜一见沈贵人,这个会在危难时刻即使再害怕也会保持冷静,毫不慌乱,会怜惜自己身边宫婢冷暖,身无半点架子的人,他想,当不会是什么蠢得没边,目无章法的宫妃。
至少,现在给人的感觉不像。
至于刚才吼了他们所有人,细思莹妃与沈贵人的干系,那条甬道一井,或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无需再猜,明了即可。
沈潼站直了身,被风吹得冰冷的脸有些刺痛,她自个儿拍了拍,心情突然好了些。
这人不错。
眨眼间一铜币隔空断枝,若换作是人,她想想就后怕。
“你们三个,跟我过来。”
她认同地背手而走,领着人往侍卫住的小院去,这里原本也是有不少人,是合穗堂侍卫和太监一同居住的屋子,只是这半年来被沈士环断断续续赶走了,如今空空荡荡,像个废弃所。
点燃灯火,屋里亮堂起来。
沈潼坐到一张椅子上,抬头仔细打量三人。
这会儿看清了,才发现三人身姿卓越,屹立如松,即使穿得略显厚重,也不难看出内里的妙不可言。
特别是……
沈潼眼睛停在越九珩身上,这人看起来冷冰冰的,却是长得最好看的。
树影徐徐清风掠过,他便似那豁然得见的冷月。
沈潼心情甚好,忽略难以入眼的皇帝,这宫里已知有两大美男可以调用,完美,甚好!
可侍卫不便随身照顾,倒是一桩难事。
沈潼扶额蹙眉,连连叹息。
终向三人询问:“姓名。”
“嘿嘿,回沈贵人,奴叫左丘,他叫曹任,公……他是,是。”
“贺兰珩。”
沈潼挑眉:“兰……珩?”
“奴复姓贺兰,单字珩。”
“哦。”沈潼压住嘴角,指节叩击护手,一个字一个字念出越九珩的名字:“贺,兰,珩,本宫缺个随身保护的侍卫,但恐宫中他人猜疑造谣,你——”
“便换件衣服,做我合穗堂的掌事太监吧!”
三人:“……!”
浮翠:“?”
沈潼目光下移,心跳骤然一瞬停止,她扭过头,隐隐露出点笑意:“倒是不必自宫。”
7. 第7章
“她一定是垂涎我们公子的美貌!”
沈潼和浮翠离开小院,左丘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她可是一国皇帝的女人啊,怎么敢的!”
“闭嘴。”越九珩一记眼刀扫去,直叫左丘鼓着腮帮子有话不能吐,干忍着。
曹任眉头紧锁,“公子,现在怎么办?我听说晟国的人无论男女都崇尚外貌长相出众之辈,便是权势在前都不可比,刚才,那个沈贵人眼睛就没离开过你,她——”
“公子危矣!”
越九珩闭上眼睛,盘腿打坐,试图摒弃杂念,这俩人一直说话个没完,他心里愈发烦躁,再见左丘在屋里绕来绕去,脚步声不断,他凛然道:“莫要妄加揣测,这里的人,尤其是妃子,最重名誉。”
——
沈潼哼着小曲回到屋中,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
浮翠道:“小姐,你这是让一个男人接近你,你的名誉……”
“他是太监。”
“可他还没——”
“你没见他一块铜板就能隔空打断这么粗的树枝吗?有这样的人保护你家小姐,其他的都不重要了,懂?”
“奴婢看小姐是被美色迷住了。”
浮翠接过大氅搭上衣架,呢喃道。
沈潼立马收回笑意,这么明显吗?
管他呢!
不过,经历那俩宫女被收买一档事,那三人可不可全信另说,沈潼坐到床上,吩咐浮翠:“浮翠,你明天去打听打听,他们三个之前是在哪个宫办事的。”
“是。”
“还有,今后不管谁来合穗堂,都看清咯再开门。”
“是。”
吩咐完毕,浮翠熄灯退下。
沈潼窝进被褥,虽暖,但却实在睡不着觉,只好盯着床顶,盼望赶紧到天明。
直到外面天蒙蒙亮时,沈潼才放心睡下。
等再醒来,已经快要用午饭了。
浮翠早早把药煎好端进屋来,等沈潼喝药时简单说了下今早发生的事,寥寥无几,“今日一早陛下下了早朝就来看小姐你了,可站在门口听说小姐久病未起,叮嘱几句就匆匆离开,好像很急的样子。”
沈潼打着药嗝,哼哧一笑。
这李辕态大概是忙着去见宠妃的吧,耐不过他后宫这三个病弱的美人也得施以圣恩多多关照,否则怎么可能来看她。
书里一卷中对皇帝李辕态的描述就有一句:痴美人不得兮,心绞若狂。
先帝在时他要争权夺位,可能并没有过多表现,但如今皇位在手,男人的习性就难藏了。
沈潼摇头,病了也好。
浮翠继续道:“小姐让奴婢打听那三个人的事奴婢打听到了,他们之前是在……栖凰宫办事的。”
闻言,沈潼默语,明亮的眸子被睫毛掩下半许。
“先吃饭吧。”
今日没有下雪,却也没有太阳,天阴沉沉的,许是昨夜沈潼发了脾气,今天在外扫雪忙活的宫婢都少了些,沈潼吃过午饭,让浮翠端来暖烘烘的手炉包裹在棉氅里便走出了院子。
合穗堂外静悄悄的,她扫了一眼便往一侧的小道走进去,里面的屋子矮小,院道不宽,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静静看了几秒,转身离开,适时,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贵人可是在督查奴等的差事?”
沈潼猛地抬头,突兀地再次与那双尤似暗含冰刃的瞳眸撞到一起,她骇然退后半步,手肘撞到拱门边缘,站稳方觉失了主人该有的面子,立刻肃穆着脸,回看过去。
“贺兰珩。”
待看清他如是听话换上了一件内侍服,沈潼心静下不少。
果真衣也靠人装,这身衣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没有半点萎焉之气,倒是个真真姿身修挺的男人。
沈潼默了默,问:“你在上面做什么?”
越九珩跳下墙来,微微行了个礼,“贵人宫中侍卫不多,我等在上面巡查视野广些。”
……行吧。
沈潼转身走出几步,忽道:“你们之前在栖凰宫,为何又跑来我合穗堂?”
问到这话,越九珩沉默了几秒,只得道:“贵人宫中无人可用,无人愿来,奴身体不好,便被安排过来,左丘曹任不忍,亦跟了过来。”
“是吗?”
“是。”
“那可是委屈你们了?”
越九珩站得笔直,闻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半晌淡淡开口:“奴身体不好,是贵人收留。”
沈潼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她回身,目光移到越九珩被绷带缠得严实的手掌,慢慢转到他的脚下。
“你的伤,怎么来的?”
那日的一幕闪过脑中,越九珩面上一冷,盯向沈潼的眼神多了一丝考究,她真的没认出来,也好。
“处理弓箭时被弓弦刮伤的。”
沈潼哦了一声,没再多问,亦不想多说。
转身离开。
悠闲了一下午,傍晚时内服局送来了些衣物首饰,等人一走,沈潼立马将东西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共三件新衣,两件黄色雏菊与白百合纹样,一件紫色杜鹃鸟绣样,都是新做的,摸上去质感不是一般的好。
至于饰品,该金的金,该镶玉的镶玉,沈潼看了一眼重新送上来的珠花,是一支蓝色牡丹样式,比丢的那个好看复杂得多。
她拿起,仔细端详了一会儿,交给浮翠:“用个盒子帮我收藏好咯!”
然后,便是拿起金钗放进口中,狠狠咬了一口,咯得疼,但爽!
做妃子的乐趣她算是体会到了。
回来的浮翠思考了一番,对沈潼道:“小姐,元旦要到了,咱可得准备准备。”
听到这话,沈潼表情一滞留:“准备?”
“是啊小姐。”浮翠认真道:“后日起各宫都要开始洒扫清理了,小姐第一次在宫里过年,可能还不懂,奴婢去打听了一下,小姐只需要准备除夕夜的宫宴就好,其他的交给奴婢们就可,哦对了,还有咱们晟国本该一年一次,初一的游街赐福仪式。”
“赐福……”
因着前两年没有宫妃,这事便省去了两年,今年既有,自然该按历做起来。
“嗯,初一那日在百宁塔和陛下,亲王等迎新祭祀祈福完毕后就要游街赐福于百姓了,以前这些事本是由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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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带领,有凤临凡间,母仪天下之意,但如今暂未定皇后,听说是让……让莹妃娘娘带领呢。”
沈潼将金钗一放,转身坐下,陷入了沉思。
果真,有些人想避是避不开的。
想求做个默默无闻空气人还真是难。
浮翠在一旁窸窸窣窣说了一堆,沈潼听了个大概,赐福百姓,也便是由皇后带领各妃,在年前摘来迎春百花,并亲手装点在糯米糕点上,然后在初一那日带出宫,经祈福仪式过后游街抛洒给百姓。
这事寓意好,沈潼也蛮好奇,想来不错,但这样的活动繁杂之余规矩还多,她心头始终有一团迷雾难以散开。
最重要的是,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社恐……
死是死麻了,她不惧什么,但老是以死亡回溯来规避一切也不是个事。
这些日子沈潼过得忧心忡忡,每日迎合完李辕态就搬了张椅子坐在屋檐下,静静看着合穗堂里来来回回打扫装饰的宫人,浮翠打趣她像个望归游子的孤寡老人,沈潼寡淡一笑,懒得理。
她也实在没心情理,数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只盼年后继续蜗居在合穗堂里装病博取李辕态的惜美之心,说说沈家好话。
一日,一个老太监带着一个小太监笑脸盈盈走进合穗堂里,对着椅子上嗑着瓜子的沈潼行了一礼。
“沈贵人安。”
沈潼眼睛一抬:“什么事?”
老太监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沈贵人,宫宴之日将近,老奴来问问沈贵人,可有什么事儿要吩咐?”
沈潼蹙眉,她能有什么事,无非那天吃好喝好,努力什么岔子都别出就是。
正要如是说时,浮翠小声在旁提醒:“小姐,这是管宫宴布置的何管事,妃子们的技艺展示需要准备的,都是这位管事负责。”
闻言,沈潼算是明白了,宫宴不止有吃的喝的,还有妃子们的才艺表演秀呢!
按理说,这是博得皇帝欢喜的不容错失的良机,可沈潼回忆自己的一生,唯一的技艺就是大学时学的视觉设计,擅长画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二次元画作,哪能搬上宫宴啊。
亦或者,她会演些苦情戏,当着这么多人表演小品?就算其他人敢看她还想在宫里保留些脸面呢。
沈潼抿唇,眼巴巴盯着小太监手里的簿子,道:“给我看看上面写什么呢。”
小太监为难,看向何管事,何管事但笑不语,眼睛一斜,小太监便将簿子交给了沈潼。
沈潼翻阅,半晌,目光停在其中一页上。
姜修仪——
需长剑一柄,红白轻容一套。
沈潼默然,归还簿子。
“给我桌上多布些肉菜就行了。”
何管事一愣,着小太监记下,怀疑地犹豫地离开。
“小姐就光吃呀?”
沈潼依旧沉默,得见前方走过一道身影,她忙提着襦裙小跑过去,拦到那人跟前。
“贺兰珩,你会可射箭?”
越九珩被突然冒出来的沈潼惊住,反应过来后回道:“嗯,会一点。”
沈潼抓住他的胳膊,满目期许,认真道:“教我。”
8. 第8章
看到那簿子上关于姜姿岚的所需之物,沈潼大概也能猜到宫宴之时她要做什么。
武将之女,会点传统闺秀不会的技艺也是常事,沈潼了然,想学射箭也并非嫉妒攀比,她这些日子偶尔会听到一些流言风语。
同是将军的女儿,莹妃和姜修仪这般出挑,沈贵人怎的……
或是:我若是沈将军,送这样的女儿入宫可真是彻底绝了后路。
沈潼每每听闻虽表面不在意,私下还是会自我怀疑一会儿,好在浮翠虽会提醒几句,但却依旧依着她。
便是这般依着,她也会常想自己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想想看过的穿越小说,很多人穿越到了宫里多爱摆烂,过得可谓风生水起,她也想过这样的生活,只做个小小贵人,不争不抢,什么也不顾。
可。
善意的人在他人尽心尽力付出后总想回馈些东西。
她自认不算优秀,不算聪明,可能斗不过那些从小培育被赋予众望的名门闺秀,但懒散过了,亦总想每天努力一点。
听得此言。
越九珩眉头一挑,薄唇轻言:“贵人想习箭?”
沈潼颔首,唇角弯起乞人的期许笑意,她眨巴眼睛,移开目光,依旧不敢多看越九珩眼睛过久,手却一点没松。
“等你把我教会了,你想要什么尽管提,我都给你!”
瞥见有人经过,越九珩不动声色将沈潼的手扒拉下去,退后一步,道:“贵人吩咐奴等自当尽力。”
爽快!
午时用过饭,陈太医来为沈潼把脉。
思卓片刻道:“贵人恢复得不错,可以减少药量了。”
沈潼趴在案上,撑着下巴,比起最初几日脸色确实红润了许多,她心情很好,唇始终浅浅弯起。
想到那个传闻长相不错的贺太医,沈潼忍不住问:
“襄嫔的病可好些了?”
正收拾药箱的陈太医手一顿,斟酌片刻,道:“听说已经好些了。”
沈潼哦了一声,“好,浮翠,送陈太医。”
见陈太医行礼离开,沈潼起身,坐到妆台前将头上稍重的发饰取下来,再将垂在身后的头发拉到跟前,一点点编成麻花辫,用编绳绑了个蝴蝶结垂在胸前。
等浮翠回来,她换了件收腰的窄袖长裙,披着棉服外衫就跑出了屋子。
越九珩早早就在宫门外等候,得见沈潼出来,他眼帘瞬而抬起,沉静淡漠的瞳孔里一个身姿玲珑的少女正提着厚重的裙摆欢快向他跑来。
不知何时起,他的手臂抬起,向内侧一弯便要向她行礼。
却见啪地一声,那举起的左手被另一只手抓住。
“贺兰珩,走。”
说完,沈潼拉着越九珩就往外走。
越九珩身躯一震,瞳孔倏地放大,不可置信。
此举于规矩不合。
“贵人。”他叫道。
“今天我就勉强射个六七环应该没问题。”沈潼边走边兀自遐想。
“贵人。”他再叫她。
“只要不脱靶,回来我好好吃一顿犒劳自己!”
……
“沈贵人!”
沈潼脚步一沉。
越九珩将她拉住,在沈潼疑惑的眼神中扯回自己的手。
环顾四周见没其他人看到后,他平静解释道:“沈贵人,合穗堂外的人始终是外人,贵人总需合乎礼数。”
见越九珩认真肃穆宛若说教夫子的模样,沈潼眼珠子一转,方反应过来。
“呀,太激动给忘了。”
但看越九珩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她啧啧摇头,没再说什么,任由他走在前方带路。
——
宫中自有射箭御马之地,武场。
武场周围有不少侍卫看守,静立寒风中似雕塑不倒。今日午后初露的太阳便被乌云遮挡而去,大地又恢复冷调,风大,吹得城墙上的旗帜哗哗作响。
这地的雪被扫过,夹缝里还留有雪迹,地砖尽湿,模糊倒映着现世的一切。
沈潼二人刚到武场外,便听里面马蹄声嗒哒,一阵接着一阵。
路上越九珩说,这里的武场大多是皇亲贵族来练,其他时候他们这些内宫的侍卫也会来,但这个时辰校练的侍卫都休息去了,若没有其他皇亲,该是无人在的。
沈潼表示可以,没有其他人的话更好,然而,刚到这里就听得里面有马嘶鸣,阵阵惊耳,她忍不住暗叹一口气,走路的步子都小了许多。
沈潼招呼越九珩往一个小角落去,蹑手蹑脚走进去探头往里看。
越九珩则不以为意,心觉他们来得坦坦荡荡,何须躲藏畏首畏尾。
他不解沈潼此意,甚至无语以对,却不想沈潼手一用力直接将他人给拽了过去。
他撞到沈潼肩头,顿觉触了火炭般迅速抽离,沈潼抽着嘴角看他。
“我是刺猬啊?”
越九珩自知理亏,想说道她却因一些缘由不能坏了身份,只得闭嘴蹙眉不语。
恰这时,一声马鸣如惊绝天际的雷电骤然响彻耳边,等沈潼回头看时,一匹马疯跑而至,前蹄高高抬起,只眨眼就要踢下。
电光火石间,越九珩展袍护沈潼于身下,本以为会挨上一脚之时,那匹马却调转方向,朝另一端跑去。
沈潼一颗心嘭嘭直跳,抬眸间满目皆是震惊,她手紧紧抓着越九珩衣角,探出眼睛直盯向那跑走的马。
忽惊觉,武场奔走的马竟不止一匹,它们来回发狂啼鸣,踏起无数水点。
而数马奔腾之间,一道单薄的身影屹立其中,如铮铮乱阵之下掌控全局,不畏烟云的将……
沈潼瞳孔一震。
那是个女子。
“小心!”沈潼大喊道。
然,那阵中女子闻声不过悠悠转过背来,任马匹飞驰而过掀起的风吹动她的额发,任水溅四起掠过周身却无一点慌乱。
她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双惊绝世人狭长锐利的眸子微微眯起,待看清说话之人时,远处的沈潼已经松开越九珩小跑了出来,正担忧害怕地回看向她。
四目相对,沈潼吓然。
旋即便见那女子一扬手中马鞭,空灵一声响动,原本还在发狂的马匹竟渐渐安稳下来。
沈潼哑然失声。
好厉害……
孤身立阵,一扫破局。
这是她对眼前之人的第一印象。
不知对面是谁,沈潼伫立原地,不知所动,待到马儿都乖顺下来,那女子方缓缓向着她走过来。
她步伐稳健,手持短鞭,寒冬中只身着一身紧实月白色骑服,身姿高挑,眉目锐利,似有一步一杀之气,入眼何等压迫。
走到沈潼跟前时,她面含肃气,嘴角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沈潼看着她,道:“刚才,你……”
女子打量沈潼,继而又走近一步,“你竟是这般。”声音极为决然明晰。
沈潼眯眼:“你认识我?”
女子嘴角向一侧勾起,面上阴冷:“刚认识。”
沈潼疑惑:“那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女子敛笑,下颚微扬,隐隐嗤笑一声,神情不屑。
她丢下短鞭,拍着手灰迈步朝前走去,路过沈潼,她停顿一瞬,看向沈潼裙摆,悠悠道: “沈贵人好大的架势,这宫中历历深似海,还是守矩些好,免得湿了脚,小命不保。”
话落,撞肩离去。
沈潼猛地回头,得见女子背影越来越远,她心中雾气更甚。
有些……莫名其妙堵得慌。
“贵人。”越九珩走来。
“贺兰珩,你可知她是谁?”沈潼问。
回想刚才沈潼挣脱他的手跑出去的一幕,越九珩沉默片刻,方道:“她是……莹妃。”
赵莹!?
她便是赵莹?
那个大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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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非要把她叫去栖凰宫给下马威,害她掉水濒死的赵莹?
沈潼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胸脯堵气呼得上下起伏。
赵莹……竟是这般的人。
暗骂一声,沈潼终于懂心中的雾气是什么了,感情仇人见面她还吃亏了呗!
可亏大了!
沈潼呆在原地,歪着脑袋不甘心得很。
身份比不过,实力比不过……
被小训了还懵懵然没怼得过。
冷风刮着她的脸。
待冷静些许后,沈潼顿觉压力也在一点点向她压下来,赵莹,赵莹……何等临危不惧,姜姿岚,看似柔静的外表下又是怎样一副傲骨,沈潼不敢回想,也难怪做作蠢笨的沈士环活不长久,即使姜姿岚那次她没死,也必将死于其他人之手。
沈潼陷入怀疑,说是来习箭,却坐到一处亭下心情不妙到了极点。
赵莹刚才的话明显是在说她上次回溯后将王嬷嬷骂在门外的事了,她当时不止吼了栖凰宫的掌事嬷嬷,还将她赵莹的脸面一同按在地上摩擦,赵莹何等傲气,岂会不记这么看低她的事?
唉……
沈潼换了个方向叹气。
骂便骂了,脸打便打了,不再叫她抓住自己的把柄,或者少出现在她面前,应该,大概就没事了。
造……还有宫宴和赐福呢!
见沈潼连着叹了好几次气,越九珩挑好弓箭也没上前打扰,直到沈潼自己想明白,一个激灵跳起,气势汹汹从越九珩手上拿过弓箭,走到靶场前。
她手用力一抬,瞄准箭靶,一拉。
勒得手疼。
“射不中靶非好女!”
嗖的一声。
脱靶。
“老娘不信了!”
沈潼咬牙切齿,转身从箭筒里又抽了一支箭,拉弓,对准。
越是较真,手竟抖得越厉害。
她气得慌,气别人,更气自己。
突而,一双手从她后方绕来,惊现熟悉的香味扑面,她心跳一息瞬间将其遗忘,便见那双手将她的胳膊微微抬起。
稳住后立刻抽离。
“贵人,身当正,心当静,您的力量足以,将弓拉满,不日必成。”
沈潼闻言,拉满了弓对准靶子,她确为第一次射箭,可并非第一次看别人射箭,看得多了,一些精髓自然也明白,实操起来不至于什么也不会。
越九珩的声音很淡,说完便淹没风中,周围很静,不久前还嘶鸣的马声也淡了下去。
嗖——
沈潼松开手,见箭矢飞出,啪地一声,箭靶一角的碎草被打破,箭没了着力点,掉到了地上。
再来。
沈潼再抽一箭,没中,复再抽一箭,循环往复。
待终于射中,看着箭靶上稳稳固定的箭,她高兴得跳起。
“贺兰珩!”沈潼猛地抓住他的胳膊,目若含星,笑意浓浓,“快,夸我!”
越九珩滞然,不自然抽回手,但看眼前人如此,他只好想了片刻,再退一步道:“贵人尚有资质,奴等佩服。”
“……”沈潼盯着他,沉默,想了想还是将话憋回去,只道:“好敷衍的拍马屁。”
越九珩:“……”
沈潼懒得再管,兴致正浓,抽箭又射了几遍,一次中后,之后几次就接连中靶,等练了一个时辰,她胳膊酸疼得再举不起弓来,这才罢休。
回去的路上,她颓然着四肢,越九珩无奈在后方背着沈潼非要带回合穗堂的弓箭,行至半途时,一个人急匆匆向他们跑来。
看清容貌,沈潼站立,等那人跑近,沈潼才问:“曹任,你跑这么快干嘛?”
曹任跪下,喘着粗气,边道:“贵人,是浮翠姑娘让奴来告诉贵人,让贵人赶紧回合穗堂去!”
沈潼:“怎,怎么了?”
曹任环顾四周,见没人才小声道:“陛下他……他受了气,需要贵人……安抚。”
9. 第9章
追问曹任后沈潼得知,原是那李辕态来了兴致,精挑细选后去了姜姿岚所在沐澜轩,本想揽香入怀流连一夜红帐,可不知怎的,竟满怀怒火将沐澜轩上下罚了个遍,至姜修仪禁足。
“就这么禁足了。”
沈潼诧异非常,想了想又觉合理。
皇帝心情喜怒无常,哪天宠谁,哪天又要罚谁,谁又能说得准。
至于具体原因,沈潼一时想不起,也不想知道,她急,急自己!
现在回去宽慰皇帝,明面上是宽慰,实际上要做什么,沈潼光是想想就面红耳赤,好歹她还是个刚毕业母单二十多年的大白菜,哪能容忍自己因穿书就这么被一头猪拱了。
沈潼退怯,可不回合穗堂又能去哪?
见她一副为难的样子,曹任不懂,便催促道:“沈贵人,浮翠姑娘说务必快将你带回去。”
说完,他看了一眼越九珩,眼神似在邀功。
只要让这位沈贵人多受皇恩,她就不会总盯着自家公子了。
然而越九珩却没看他。
沈潼不甚在意,闻言干巴笑了几声,空旷的环境里寒风瑟瑟,她去哪都不合适。
最终,挣扎了许久,沈潼还是回了合穗堂。
但却是绕了个道,让越九珩带着她翻墙跳到了侍卫住的院子。
因着院子隔正厅不算太远,刚一落地他们就听到了那头李辕态几近癫狂的吼骂,以及摔砸物件的声音。
沈潼听得浑身一紧,趴在墙后露出一双眼睛看向正厅的院子。
她宝贵着的花瓶,玉器尽数被砸了出来,院子里跪倒一地的宫婢被碎片砸得瑟瑟发抖,匍匐颤动。
沈潼第一次见李辕态发这样的脾气,仔细想想,书里倒是写过这样一段,只是这段脾气是在沐澜轩发生的,而且并没有这样严重。
细细一想,或许是姜姿岚的身份比沈士环高,背景比她好,亦或者姜姿岚真真受过一段宠,而她只是卖了些可怜,说了些不切实际的谎。
所以李辕态在她住的合穗堂打砸东西才这样肆无忌惮……
“怎会这样?”
越九珩不解,站在沈潼身后低声询问曹任。
曹任拧眉,回忆道:“半个时辰前,我还在墙头坐着,这皇帝……陛下领着一群太监就进来了,看样子,那些太监个个脸色发白,怕得很,随着进了院子就不敢跟进屋去,接着就是浮翠姑娘急匆匆出来让我去寻沈贵人。”
沈潼听着,估摸着浮翠是想让她来哄,这可是接近李辕态更进一步的机会。
书里,关于李辕态这段的描写可不止是突然来了兴致,而是不知从哪个宫里受了气,去到姜修仪所居之处本想用她来发泄,却不想正要更进一步时那姜修仪竟忍不住将晚饭都给吐了出来。
或许正是如此,也正因为她沈贵人没有死,李辕态又多了一个发泄的口,才转移到了合穗堂来。
但浮翠许是惊喜大过思量,忽略了李辕态本来的性子。
只怕她沈潼若出现,哄得好算幸运,失身得不偿失,哄不好,既献了身,还单只是一个男人发泄欲望的工具。
纵使自己是宫妃,也是身不由己之故。
沈潼接受不了。
她指节紧紧扒住墙壁,害怕、紧张和不甘的情绪越来越浓。
突然,一个盒子被扔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沈潼看去,得见自己不久前让浮翠安生放好,舍不得戴的蓝色珠花从盒子里掉出来,花瓣上的珠子断落一地,沈潼心一瞬揪起。
半晌,抓着墙壁的手无力放下。
李辕态走了出来,指着地上的太监宫婢们大吼:“沈贵人呢!怎么还没回来!”
没有人敢回话。
李辕态见状,走上前狠狠踢倒一个宫婢:“去,去找!”
“今日她若不在,朕拆了合穗堂!”
太监们连滚带爬跑出去,须臾,一个太监笑着又跑了进来,几步跪地,指着外面:“陛下,陛下!水,水修媛来了!”
李辕态怒火中烧,哪里管谁又来了,他踢开太监,不管不顾正要踢下一个,徒然,一道轻柔似水,柔得快化了的声音从合穗堂外飘进来。
“陛下可在此?”
听声音,沈潼心一痒,抬眸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鹅黄色轻纱,身披半遮半掩狐毛领广袖棉氅的女子垫着脚步走了进来。
她似满面不惧,五官柔和中带着丝丝妩媚,身若水骨,才进来就要跌入李辕态怀里。
背着身,沈潼看不到李辕态的神情,但李辕态明显身体一僵,下一秒,竟是将怀中女子打横抱起,直奔她合穗堂内寝。
沈潼呆滞,回过神时差点跌倒,越九珩眼疾手快将她扶住,屏息凝视着她。
“那女子……”
越九珩眼神一扫,曹任连忙闭上嘴。
沈潼侧目,不久前还红润的小脸此刻煞白如雪,她无力蹲下,抱着膝盖不知所措。
院子里太监和宫婢依旧跪着,除风声外,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一刻钟过去……
两刻钟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所有人都默契地等待着。
直到一个老太监从屋里出来,招来鸾驾,李辕态心满意足坐上去,紧接着,太监们将那早已瘫软无力的女子抬出来,用厚厚的棉被将她盖住,起驾回宫。
所有人都走了,合穗堂的宫婢吓倒在地,抽泣不停。
沈潼双腿发软,颤颤巍巍走出去,短短的距离,每一步似都格外沉重。
她抖着手,将地上的珠花捡起,环看四周,仿佛天地尽碎,她如沧海一粟,飘忽不定。
“对不起……”
三个字太过小声,实际上她此刻也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宫婢们没有听到,哭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在四周没见着浮翠,沈潼眸子一沉,跌跌撞撞跑进屋去。
外面,曹任将宫婢一个一个扶起,得见左丘从屋顶跳下来欲进屋里去,越九珩叫住他:“将她们带下去。”
左丘踟蹰,还是转身去跟着搀扶宫婢。
而屋里,沈潼才跑进去就见着在角落里抱头抖个不停的浮翠,看着她平安无事,沈潼放下心,缓缓走近。
她扶住浮翠的肩头,不想惊得浮翠浑身一紧,大叫出声,待抬头看到是沈潼,她两眼的泪终于忍不住流出来,一把将沈潼抱进怀里。
“小姐,奴婢错了!”
浮翠哭个不停,沈潼拍着她的背,没说话。
“小姐,还好不是你,还好不是你。”
“刚才她哭得好惨,奴婢不敢听,奴婢不敢动。”
“奴婢差点害了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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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你!奴婢知错了!”
沈潼红了眼眶,恬淡的脸却格外宁静,她思考着,回忆着,却始终不敢多想,若刚才被抱进来的那人是自己,会是怎样的结果。
她将浮翠扶起,两人互相靠着走近那张早已乱作一团的床铺,忽视上面的某些东西,沈潼的目光停在滴滴血迹之上,她胃部突然缩痛,胸口一股气难以压住,突然跌地干呕。
许久许久,她抓住纱幔撑起身子,哽咽开口:“那个女人……是谁?”
浮翠跪地摇头。
沈潼闭上眼,泄了气般靠在墙上。
夜色暗下来,屋里却没点半盏灯,置身黑屋,看不见其他,她的心才能宁静如初。
直到,一团暖暖的光晃动着靠近她,沈潼滞空的瞳眸有了丝丝光点,她抬眼看去,那盏宫灯仿佛挤散了黑暗,只为她来。
“贵人,可好些了?”越九珩问。
沈潼移开视线,颔首。
她想了许多,这一天里发生的事,似乎才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身处何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我轻视了。”她静静道。
轻视了这是一个容不得弱者和蠢徒的世界,轻视了她早已成为局中人。
越九珩举着宫灯静静看着她,半蹲着想要说点什么,想起自己的身份,终没开口。
“贺兰珩。”沈潼的声音将他的注意拉回,“你是我的贴身侍卫,可会一直保护我?”
……
“嗯,侍卫保护主子,是应当的。”
“那若是,若是有一天我不是你的主人了,或者是你又被调走了,还会……保护我吗?”
越九珩沉默片刻,不知如何作答,却见那只纤细的手怯怯抓住他的衣袂,他眸光一转,再见眼前贵人的模样,与那夜雪中举着灯一点点靠近他,满脸明光若姣姣之月时截然相反,他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再听沈潼一问,竟鬼使神差道:
“若……贵人愿意,奴会一直保护你。”
沈潼缓缓松开手,惨白的脸浮出一丝笑意,看着身前的灯,她伸手搭上去,就像抓住了什么般,安心……
贺兰珩以前是栖凰宫的人,她不敢全信,甚至怀疑,可莹妃御马狂奔差点让她置身险境时,贺兰珩第一反应是用他的身体将她护住,若不是做戏,那他也必定是个良善的人。
沈潼还想问,越九珩却先一步开口道:“合穗堂的宫婢都缓下心来了,贵人若是不嫌弃,可以先去奴等的住所避避寒,等我们将这里打理好贵人再回来。”
沈潼看着他:“我不想要那张床……”
越九珩点头:“奴给它换了。”
沈潼指了指一旁昏睡过去的浮翠:“帮我带浮翠回房歇息。”
“好,奴这就让左丘过来。”
沈潼拉住越九珩衣袖:“贺兰珩,我有点饿了。”
“贵人想吃什么,奴去做。”
“我不知道。”
……
“甜粥可好?”
“好。”
“还有!”
“嗯?”
沈潼从怀里拿出那支珠花,“你会修吗?”
越九珩默了默,接过:“奴试试。”
“好。”
“贵人可还有吩咐?”
沈潼想了想,摇头:“暂时没有了。”
10. 第10章
将浮翠安置好,左丘和曹仁连夜寻得一张类似的床偷偷回合穗堂,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安置好,还得跟着打扫满地狼藉,内心里早已把李辕态狠狠骂了个遍。
等一切打理完毕,终于得休息,已经是凌晨丑时刚过。
两人回到屋里,越九珩指了指桌上,道:“粥。”
左丘曹任箭步过去,抬起粥大口入肚。
左丘笑道:“还是公子贴心,知道我们累成狗还煮粥留着。”
“这粥味道还和以前一样,就是凉透了。”曹任放下碗道。
越九珩却没回话,坐在案前凝眸捣鼓着手中珠花。
二人相视一眼,上前,曹任将灯芯剪了剪,挪近,道:“公子,这皇帝突然发疯至此,我们待在合穗堂恐生事变,到底不是长久之计,何不明日我就去找侍卫总领把我们调走?”
左丘附和:“欸!这感情好!你们是没看到那皇帝在屋里疯成什么样,保不准哪天再来一回,这哪受得了?”
曹任颔首,转头见越九珩头也不抬,他拧眉:“公子,你可听见我们的话了?”
“听见了。”
“那……”
“继续待着。”
越九珩果决道。
现在这个阶段想要离开,背了弃主求荣的名声,哪个宫还敢留他们?若留下……沈士环已经信他们了,且这些日子观察下来,这个沈士环除了每日晒太阳嗑瓜子,偶尔凶一下外人,倒也不会出去惹事。
越九珩将一颗颗珠子重新串好,绑丝固定,捏在手里在烛光下晃了晃,抬眼看向二人:“晟国元旦将至,诸多事宜纷繁,李皇帝闹了这么一遭,短时间内大概不会再来,你们盯好宫内动向就是。”
“公子,可……”
“贵人三日后要去抚花园采花为点花糕做准备,届时人多聚集在园中,我会多加留意各妃,若那位周女子不在,你们再去各宫打探。”
闻言,二人闭了嘴,终道:“是。”
——
次日,沈潼醒了个大早,知道姜姿岚被禁足后,早膳送来的吃食她没再取针验毒就直接食用,但吃得索然无味,才吃了一半就搁置一旁。
适时,外边有宫婢禀报,称尚服局又送了些首饰过来,沈潼应声,却没多兴奋。
她撑着脑袋,盘算着要不要打一个锁柜收藏喜欢的宝贝。
等出去回到自己的寝房门口,看着一个个进进出出的太监搬着东西,她叉腰冷眼注视。
“沈贵人。”一个笑容可掬的太监走过来,指着那些人,尖着嗓子道:“您看,这些可都是陛下赏赐给贵人您的,陛下心里惦记着您呢!”
沈潼看向他:“哦。”
转念一虑,旋即端正态度,弱弱回道:“劳烦公公向陛下说一声,本宫很喜欢,谢谢陛下挂记。”
“欸!”太监笑道。
说完便去指挥其他人摆放物品。
沈潼翻了个白眼,将屋檐下的椅子搬到太阳底下,坐上去静静看着那些人忙碌。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去,浮翠从偏房出来,递了把团扇给沈潼,轻声唤道:“小姐。”
沈潼用扇子挡住日光,抬眼看她:“好些了吗?”
浮翠点头:“奴婢好些了。”
浮翠看向屋内:“小姐,陛下何必呢……”
砸了又让人搬新的来,看这形势,也是不打算亲自来和沈潼说道说道了。
沈潼啧啧两声,“人家是皇帝,我能说什么?”
浮翠垂头,想说让自家小姐慎言,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去,反正也没人听到,她也有很多不满。
等那些太监忙活完离开,沈潼和浮翠一同进屋里去,环顾一圈,摆件比之前多了些,还重新摆了两瓶梅花。
沈潼扫了一眼,和浮翠走到床边,看着昨夜左丘曹任费尽千心换的新床,她嘴角终上扬弯起,敛着浅浅的微笑坐到床上。
“左丘曹任还挺有心,竟然还熏了香。”
浮翠也笑,却道:“小姐,这香是贺兰管事让熏的,他说有香沁人心脾,总归能盖去一些不好的印象。”
话落,沈潼眨巴双眼,摸了摸新铺上的软软的床铺。
“嗯。”
心情确实好多了。
沈潼午膳吃得还算乐乎,却是一言不发闷着声,等吃完了,就着浮翠替自己换了件干净的广袖裙,而后领着浮翠出门。
浮翠不知去哪,只小心翼翼跟着。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目光看来,有的奴才还知礼数会浅浅行礼请安,而有的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许是哪个妃子宫里的,知高贬低,惯会看局势行事。
听得他们小声议论昨日的事,浮翠心里不满,可见自家贵人静宁的样子,便将话给咽回了肚子。
沈潼并非不在乎,只是明白自己不能太过张扬了。
至少,在还没掌握话语权,还没得到重视时,她只能做一支还未惊鸣天际的箭,得蓄力于弓,静待爆发。
而如今,有一个人她需要见,有一个问题她需要弄明白。
看着前方的建筑屋檐下碧波纹理雕刻牌匾写着的碧漪轩三字,沈潼令浮翠去招呼了外边扫雪的婢女。
碧漪轩,水修媛。
沈潼回想书中剧情,试图找出这个水修媛的经历。
原剧情里,李辕态在沐澜轩发大脾气,却是没有将姜姿岚给禁足,许是她沈潼的出现令剧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将李辕态发脾气的点引到了合穗堂来。
姜姿岚究竟何故被禁足,沈潼不愿理睬,可突然出现的水修媛,到底是帮了她。
沈潼想了片刻,见浮翠和那个婢女走来,引着她进去。
水璇,这个女子,她确信没有在原书这段剧情中出现过。
倒是在三日后的采花点糕仪式时有过一小段描写:
——
却说那扶椅上缓缓走下的女子,侍婢将扶,竟一个软身娇娇趔趄,如狐诱般的眸子扫视众妃一圈,终落到了姜修仪脸上,声若柔丝浅浅道了句:“晚矣,晚矣。”
众妃不解其意,只以为是这位皇帝的新宠恃宠而骄,流连卧榻,起晚罢了。
沈潼走进碧漪轩,落目打量,两侧的碧水连着水石绿植,亭廊相接,一番江南烟雨色,何其美丽。
三日后扶花园,姜姿岚禁足不在,水璇会对着谁说那句话……
“你还是来了。”
见沈潼进来,尚在卧榻的水璇抬眼直直盯着她,似早有预料般道。
沈潼轻咳两声,亦是柔弱无力,挤了两滴泪挂在眼角,泫然欲泣:“妹妹昨日在外贪玩,一回合穗堂便听闻陛下……妹妹对不住姐姐,令姐姐受苦了,浮翠。”
闻言,浮翠将来时准备的两支镯子拿出。
“这镯子妹妹见颇为稀罕,便当妹妹对姐姐的歉意,还望姐姐收下。”
然而,水璇却没动作,波光粼粼的眸子含着笑意,还是在打量沈潼。
她直言:“妹妹宫里的物件便自己留着吧,镯子,姐姐还不缺。”
沈潼默然。
“且……姐姐倒还要感谢妹妹昨日回得晚呢。”
沈潼挑眉,疑问:“姐姐你。”
水璇轻捻被角,淡道:“入宫以来,陛下每每踏足碧漪轩,必定不会停留。”
她眼神移开,隔着墙壁往另一个方向看去,继续道:“哼,事事难有回应罢了,还好,总算让我呀,等到了一个机会,妹妹可知,昨夜,是陛下第一次留宿我碧漪轩呢?”
闻言,沈潼眼角不动声色一抽,就李辕态那模样,竟真的有女人愿意主动献身?不,一定是为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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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至于别的什么,沈潼现在还不清楚。
“姐姐欢喜?”她问。
水璇弯起红润的唇,从喉咙飘出一声“嗯。”
沈潼淡下神色,回想那张湿乱的床,她现在还会犯呕心惊,可见水璇如此,她的心终安然些许。
“那便好……”
宫婢将一张软椅抬上来,着沈潼坐下。
沈潼微微抬眸,问:“姐姐的身体可有不适?”
水璇捏紧背角,挑眉:“你竟会关心我的事,倒是稀奇。”
……
起初担心,是因为一个女人帮她挡了一劫,她知是劫,却不知对那女人来说是也不是。
所以担心。
如今知道水璇是自愿的,她便不会不安。
但那种程度的……
可猛得不是一般可怖。
沈潼浅笑:“妹妹脾气是不算乖顺,可也不是个薄凉的人。”
水璇没回话,细腕一抬,那边上的宫婢又抬出了糕点递来。
“妹妹尝尝。”
糕点很香,沈潼边吃着,边听水璇娓娓道:“陛下龙阳之气充裕,我们败身于下时颇多,身体倒出不了多少力,享一时,于陛下,于我,皆是欢娱,何来身体适不适之说?”
沈潼递到嘴边的糕点停住。
“妹妹特意来,是真想拜访姐姐,还是来讨教这游鱼缠枝之术?”
“咳!咳咳……”
“噗呵呵,瞧妹妹的脸,好生红润,他日与陛下游鱼得欢时还得了?”
沈潼鼓着眼看床上柔媚的女人打趣般说出这些话,脑子里的色彩早已变成橘黄之色。
她摇头,想拒绝不听却始终开不了口,嘴角不觉弯起又压下。
想了想,沈潼作罢,起身走近水璇,蹲在她的床边:“姐姐请细说。”
等出碧漪轩时,沈潼早已将来时的阴霾扫得一干二净,原书剧情在此刻发生的漏洞也给忘了个干净。
水璇为何会提前出现?不重要了。
一个太医提着药箱向沈潼行礼后走近碧漪轩,浮翠见状,道:“小姐来时那样严肃,奴婢以为是有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小姐竟是与水修媛讨论……讨论那样的事。”
沈潼干咳两声:“莫要多言。”
她静下心来,虽见水璇状态平和,但谈论许久,她始终半倒在床上不曾动弹,伤,该是有的。
水璇不愿明说,自有她的考量。
沈潼想了想,道:“明日我们再熬些红糖枣粥来看望水修媛。”
罢了
她哼着小曲往合穗堂走,突得见甬道一端有人出来,手中正拿着一柄银白的长剑。
浮翠道:“小姐,是那位何管事。”
沈潼顿了顿,叫住何管事。
“何公公,这剑……”
何管事停下脚步,见是沈潼,他脸上微微笑起,得问,端看手中剑便回道:“沈贵人安,回沈贵人,这是宫宴时姜修仪所需之物,只是姜修仪,唉,奴便撤下了。”
沈潼默然,看长剑银寒如月,于那日所见的女子竟那样般配,她拿过长剑,道:“丢了可惜,给我吧。”
何管事没有拒绝,交出长剑。
得了剑,沈潼往沐澜轩的方向看了眼,转身回宫。
晚间,越九珩将修好的珠花拿给沈潼,沈潼仔细盘看,修得很细致,嗅着屋中熏的香安神,她看向越九珩,回想起水璇教的那些事儿,脸不觉又红润起来。
越九珩见状心觉不对想要离开,手腕却被沈潼抓住。
“贺兰管事,现在这里可没外人。”
越九珩蹙眉:“贵人可还有吩咐?”
沈潼靠近他,眼中涟漪渐起。
她声音柔小:“有些事我不懂,贺兰珩,你坐好且叫我仔细问问。”
11. 第11章
“贵人有何事直说便是,奴与您平坐……于礼不合。”
越九珩语气平淡,依旧是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沈潼眯起眼睛,在心里狠狠一翻,但见眼前人意不在此,还一嘴规矩规矩的,她只好放下手,默默道了句:“无趣。”
正当越九珩要退下,沈潼又叫住他,道:“贺兰珩,你教我习箭,我答应要赏你,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闻言,越九珩脚步一顿,转身。
“贵人三日后抚花园,可否让奴跟随?”
就这?
沈潼呵呵一笑,众妃齐聚的场合,难免有点什么,就算贺兰珩不说她也会让其陪同,怎的……就要这么没品的赏?
沈潼实在没趣,坐回椅子上扶着额头:“好,让你跟着去。”
“谢贵人。”
“等等。”沈潼又叫住他:“那个……熏香,谢谢啦。”
越九珩眼帘微颤,想了想,道:“此香是奴家乡特有的,有养神助眠之效,贵人若喜欢,日后奴都为您点上。”
“好。”
确实让她闻得有些想睡觉了。
“贵人若无事,奴先退下了。”
“嗯,退吧……”
越九珩离开,沈潼兀自趴到了床上,嗅着这香意识逐渐迷离,很香,心里也逐渐平静,还有些许的……熟悉。
——
沈潼这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一直到浮翠将熬好的红糖枣粥备好唤她才醒。
想到水璇那柔得能滴水的声音,沈潼心情莫名很好,穿戴洗漱完毕就往碧漪轩赶。
连着两日送粥蹭吃糕点,沈潼也算摸清了水璇的背景。
书里一卷中对她的描写不多,至于后续沈潼就更不知晓了。
如今从水璇口里得知,她能有入宫选秀的机会,竟是攀上了先帝之四子,李富承祐亲王的恩。
早年的水璇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被祐亲王捡回府认作了义女。
“亲王的义女伺候了他的弟弟,呵呵,听上去是有点荒谬,可这事没多少人知晓,他们呀,只知道我是从祐亲王府上去的,至于其他的,谁又敢搬上台面来论说?”
“所以陛下很少来姐姐你这?”
水璇将一颗红彤彤的樱桃塞沈潼嘴里,笑道:“哪里是因为这个呀?哈呵呵,我呀,可清楚得很,陛下他……”
水璇的话戛然而止,她又看向了某个方向,神色淡下去。
“陛下怎么?”
沈潼问。
水璇低下头,道:“无事,哼……还有一个原因。”
“祐亲王和陛下早年便不对付,皇权这个位置,谁又不想坐呢?”
这么说,沈潼便懂了。
两兄弟争过皇位,所以祐亲王送上门的女人,李辕态多少都会防上一防。
沈潼睁着双眼看着水璇,黝黑的瞳孔折射着光,看上去如溢满了泪似的,像在看一个身世坎坷的可怜人,盯得水璇又是一声嗤笑。
“收起你那眼神。”水璇挥着帕子抚过沈潼的脸。
沈潼哎呀一声,从床边坐直起身,转手又偷拿了一把樱桃在手里。
她就是在馋樱桃。
那李辕态也是偏心,得了樱桃竟也不是所以嫔妃都有……
但水璇这里有,她倒是开心的。
说明李皇帝对这个妃子也算渐渐上心了。
但愿真的是因为宠她。
“其实,这两日有你来找我聊聊天,我很开心。”
沈潼立马回道:“日后我天天来都行!”
“哼哼,好!”
水璇莞尔一笑,捻着樱桃,呢喃道:“这半年来,只有一个人这般与我谈天,妹妹你是第二个。”
又有能听的八卦,沈潼竖起耳朵又凑上前去,一脸认真等水璇继续说。
“那个人是谁?”
水璇左右看了一圈,确认周围无人,才小声道:“她……姓周。”
“大概是陛下最疼爱的女人。”
“周婕妤。”
回合穗堂的路上,沈潼一直在想书里这位周婕妤的描写,可任她想尽脑汁都没想出半点。
也算是确认了一点,周婕妤前期没出现过。
很好,又是一个不认识的女人。
但她还是好奇,能被水璇说是李辕态最疼爱的人,这个周婕妤会是什么样。
罢了,沈潼也懒得再想。
无非明日的抚花园采迎春百花时是会遇到的,到时,可不止周婕妤,其他的妃子也都能碰上了。
回到合穗堂,浮翠已经将明日要穿的衣服准备好,是不久前内服局送来的那件鹅黄色雏菊纹样的广袖裙。
“得亏还没到春天,不然这衣服不得招一堆虫。”
沈潼摸着衣服呢喃。
浮翠道:“小姐,这件料子最好了,上面还有淡淡的花香呢。”
沈潼抽着嘴角没再回话。
有花香,不是更招虫吗?
罢了,大冬天的,无碍。
因为次日需得赶早,在太阳升起时便要到达抚花园,沈潼晚间睡得极早。
可便是睡得早,反而无法入眠。
她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明日要注意的事。
因为人多,位分不一,每到一人还需行礼问安。
浮翠提前打听了一下众妃的事迹,说了些外貌特征与沈潼听,沈潼听得迷迷糊糊,约莫能记着几个。
除了莹妃她记得最清楚,浮翠又提了一个位分很高的妃子,与莹妃算得同起同坐。
“朱苗墨。”
沈潼喃喃。
朱妃……
名声比沈士环还臭,只是前期沈士环蠢得太过突出,把风头都盖了过去,以至于宫中众人谈论肖扬跋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士环。
且,书里说朱妃擅长调香。
书里抚花园那段,似乎便有一妃子误被打翻的,带有毒粉的花朵扑面,导致脸上起了红疹痘,半月不见好。
沈潼挠着头发,想不出具体情况了。
会是朱妃让洒的毒粉吗?
不记得。
沈潼眯着眼睛,眯着眯着就入了梦去。
翌日天还没亮便被浮翠叫醒。
两三个宫婢为沈潼洗漱梳妆,眼见她们将自家小姐前段日子爱戴的那些昂贵复杂的珠钗戴进沈潼发髻,浮翠打下她们的手,肃然告知:“贵人近来喜爱这类朴素的,可记住了!”
两个宫婢连连称是。
沈潼透过铜镜看了眼浮翠。
沈士环死后,浮翠的结局是什么?
沈潼不敢多想,只侧目对着她浅浅一笑,道:“这些我不爱戴的,你找个坚固的盒子收好,最好能有绑绳,可以随时跨肩膀上提着就走那种。”
浮翠不理解,但沈潼说了,她只好应下。
等梳妆完,浮翠将一盏宫灯交给沈潼,又忙撑开一把伞遮着宫中雨露。
越九珩早早在外等候,见沈潼出来,他目中凝聚少许光亮,浅浅行了一礼。
“沈贵人安。”
宫中的雪化了不少,越九珩长身玉立,伫于枯枝败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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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红墙为景,倒像是一幅古卷中的公子画作。
沈潼却是叹了一口气。
标志的人在身边,却不能上手勾搭。
如此一想,她今日还可见着那传闻中一直备受贺太医关照的病弱襄嫔,问问安好,没准下次就能请到贺太医上门了。
沈潼弯起嘴角,道:“我们走吧。”
“是。”
出了合穗堂,沈潼将宫灯交给越九珩,自己坐上了备好的轿辇。
两个太监抬着走,越九珩与浮翠一左一右,无人说话,一路只有细碎的脚步声。
抚花园很远,需要穿过皇宫层层的殿宇,从一条宫道走捷路而去。
沈潼小憩了一会儿,再睁眼已经看不到那些红墙绿瓦,入目的都是各种花树。
轿辇停下,沈潼伸了个懒腰起身,初升的太阳折射照下,竟有些刺眼。
浮翠忙打着伞靠近,小声道:“小姐,到了,前边有四个轿辇,该是到了四位嫔妃了。”
“嗯。”
沈潼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走了进去。
一路有宫婢站守,人人举着个竹篮,甚有宫中人举盏接露水,迎面便行礼问安。
沈潼笑着招手,想让她们低调些,自己偷摸进去先视察一下情况,或者……等其他余下的妃子们都到了她跟着一起进去。
但人还没准备好,便远远听着了两道声音的争论。
沈潼立马停住脚步,领着浮翠和越九珩垫着脚走到了一颗大树后,探着眼睛往那方看去。
不远处站着不少人,其中有四个穿着打扮不俗,一眼便脱颖而出。
余下的都是宫婢,太监等。
那四个人中,沈潼一眼就认出了赵莹。
她今日换了件朱红色的广袖长袍,珠饰宝玉长长挂在身前,盘的是高高的惊鸿髻,珠花张扬如她,流苏虽长,却也稳当端庄。
小小的石子地面上摆了排排长桌,似是放花而用,而赵莹便端坐长桌前端,狭长的眸子半闭着,似是小憩,又似在众观当下。
在赵莹座下右侧第一位的,是个穿着宝绿色衣裙的女人,发髻不高,戴的饰品却比赵莹还要多。
沈潼仔细看去,那人亦是就坐,却身斜歪倒,丝毫不把主位之人看在眼底。
那就是朱妃,朱苗墨吗?
站着争论的两个女人沈潼便不认得了。
其中一个也穿了件鹅黄色广袖裙,站在赵莹身旁对着另一个穿着紫粉色长裙的女人趾高气昂。
“也亏得我莹姐姐德贤有佳,懒得跟某些上不得台面的计较,否则,莫需莹姐姐开口,本宫也会先替她好好管管这后宫的尊卑秩序!”
咦——
真有种。
沈潼指着说话的黄衣女子,问浮翠:“她是谁?”
浮翠回忆打听的情况,道:“小姐,这位是乔澄乔婕妤。”
乔婕妤。
听语气跟莹妃似乎很要好。
而另一位对峙的紫粉色衣服的女子似乎也不怯场,听了乔澄的话竟只是嗤然一笑,回道:“凤印还没赐呢,姐姐话说得太早,可要当心舟满则覆了。”
沈潼再指紫衣女,浮翠忙道:“这位是司徒家的娇小姐,司徒乐明呀,幼时还被小姐你打过一顿,小姐你忘了?”
“但司徒小姐现在位分可比小姐你高,被陛下赐了个字,叫月,大家都称月婉仪,一会儿小姐还是……谨言慎行吧,一定要谨言慎行!”
沈潼:“……”
行了,憋说了。
现在回去不知还来不来得及。
12. 第12章
乔澄两手握拳,瘪嘴不满,冷哼扭头对着赵莹:“莹姐姐你可看好,有的人如今当着你的面就开始不把你放在眼里,日后还得了?姐姐,你要好好立立规矩才行!”
闻言。
赵莹轻抬眉头,目光冰冷扫过司徒乐明,无畏扫过坐上的朱苗墨,最终落到乔澄脸上,已然换了一副宠溺的面孔。
“澄儿,坐。”
乔澄嗯了一声,愤愤落座,却是仰头以俯视之态面对对座的朱苗墨和司徒乐明。
赵莹手指微动,身侧的宫婢立马为她斟了一杯花茶。
她悠悠抬手,小酌一下,看也不看那二人,道:“凤印未赐,本宫确实没法为后宫立太多规矩,也——”她挑眉看向朱苗墨:“不能一人独大。”
“但今日的点花礼,是陛下和太后钦点让本宫主持,这主位本宫坐了,有何不可?”
司徒乐明捏着手指,垂眸不语。
先来时见赵莹坐主位的凤凰雕椅,朱苗墨心生不满便小声吐槽了一句,再见朱苗墨回瞪了自己一眼,司徒乐明才将吐槽的声音加大,道了句:
“凤印没有,怎的有胆坐那历代皇后娘娘才该坐的位……”
本便是有意让赵莹听到,可赵莹没见动静,她身边那阿谀奉承的乔澄倒生气与着争执起来。
这才论到如此境地。
赵莹语气平淡,却话里含刀。
而朱苗墨纵她吐槽争论却一个屁股坐下两耳不闻,当看热闹。
司徒乐明不语,却也笑不出来了。
赵莹放下杯盏,虽坐,亦是俯瞰之势看向二人:“凤印归属未定,但尊卑位分到底是要守的,朱妃都未发话,但月婉仪无视尊位,越矩轻言挑衅本宫和乔婕妤,该当如何?”
乔澄拍桌:“打嘴二十!”
司徒乐明一骇,看向朱苗墨。
朱苗墨这才抬眼看向赵莹,道:“莹妃,这大日子可见不得血。”
赵莹莞尔:“咦,朱妃清醒了?”
朱苗墨:“……”
“月婉仪常居本宫之下,是本宫管得松了,竟这样无礼,但到底是个没眼力见的蠢货,难以教化,两蠢货互咬,莹妃又何须跟她们一般见识?”
话音刚落,乔澄立马瞪去,许是因眼睛圆溜,五官玲珑小巧,如此一瞪,旁人也看不出多少怒视。
赵莹扫了她一眼,脸上原本的蔑视之笑淡去,异常冰冷。
她捏紧杯盏,斜视一旁大气不敢出的太监和嬷嬷们,愠怒道:“方才乔婕妤的话没听见吗?”
司徒乐明瞳孔一震,旋即便听赵莹利落的一声。
“罚!”
啪啪的掌嘴声伴随司徒乐明的嘁哀在园中响起,司徒乐明精致的妆容被打花,发丝飞乱,却也不哭不求,一声不吭。
掌掴声中,赵莹面对朱苗墨。
“月婉仪在朱妃看来如何本宫懒得管,本来只想施以小戒,可她不该冒犯乔婕妤。”
朱苗墨面上五味杂陈,表情在扭曲和端庄中来回挣扎。
什么冒犯乔婕妤,分明是因她骂了乔澄一句蠢货。
赵莹意指什么,她怎会听不出来?
说是打司徒乐明的脸,又何尝不是在打她的脸?
“莹妃教训得是,那蠢货该打!”
朱苗墨终挤出这句话来。
乔澄冷哼,却是不解气,抱着手臂便往他出看去,这一看,便看到了树下吃瓜看戏看得正乐呵的沈潼。
“何人在那鬼鬼祟祟!”
沈潼与乔澄四目相对,被指后一惊,心里大觉不妙。
接着就见乔澄抽了一把侍卫腰上的弯刀欲要刺来,越九珩反应迅速挡在沈潼跟前,下一秒,却见赵莹一掷杯盏将那弯刀打掉地上,乔澄懵了一瞬,与赵莹一对视,而后乖乖退了回来。
朱苗墨亦是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地上打落的弯刀。
赵莹忽视她,远远往沈潼的方向看去。
沈潼知道现在再不出去不行了,她还不想因违矩被如那月婉仪一样打嘴。
想着浮翠教的礼仪,她踱步走过去,浅浅向三人行礼:
“莹妃姐姐安,朱妃姐姐安,乔姐姐安。”
犹豫片刻,她转向一旁还在被打的司徒乐明:“月姐姐安……”
安字才落,司徒乐明直直瞪来,看得沈潼倒吸了一口凉气。
嘶——
就不该这时候出现!
“沈贵人。”
赵莹唤沈潼。
沈潼看去,想到那时的武场御马,那个风姿绰约的飒气女子,她略为佩服,而此刻面前的赵莹,粉面朱唇,贵气逼人,却是那个会晚间将她叫去给下马威,害其落水,甚至于有着生死之仇的女人。
既入了局,没有反抗的能力时,自己只能是蓄势待发的箭。
沈潼微微一笑,面对赵莹的叫唤,她接纳于心,想了想,道:“原是莹妃姐姐,那日武场怪妹妹眼拙,没能识得姐姐,姐姐宽厚,还请见谅。”
赵莹眯起眼睛,还没说话,乔澄却先道:“莹姐姐又去武场不带澄儿!”
赵莹抬手止了她的话,转眼对沈潼道:“无碍,既然来了,便入座吧。”
各自坐回原来的位置,司徒乐明的罚也掌完了,颤抖着回了座。
沈潼在心里啧啧两声,这种人少看几眼为好,而对坐朱苗墨看来,半晌不说话的她却对沈潼点起名来。
“这位沈贵人,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泼辣子?”
闻言,沈潼忍不住想翻个白眼。
“论后宫之大名,妹妹哪里比得过姐姐呀?”
朱苗墨噎了一下,哼道:“牙尖嘴利,反应到挺快,哼,前些日子,本宫听说你病了,还寻死觅活地给自己下毒闹自杀,结果害了人家姜修仪,怎么现在看来,又好了?”
沈潼看向她,笑得温和。
“多谢朱姐姐关照,妹妹那时想不开才会铸成大错,那本便是错事,如今想通了,怎会任由错误继续下去呢,您说对吧?”
“而且,妹妹也罚了自己,时刻警告自己要遵规守矩,今后定不会再犯了,朱姐姐,妹妹定会好好安分守己,今后,还要和各位姐姐好好学习呢。”
朱苗墨一嗤:“啧,学习,这后宫的规矩呀,谁有莹妃懂得呢,你今后好生与莹妃学吧,本宫可没那么大本事教。”
沈潼:“……”
左右都得得罪呗?
沈潼看向赵莹,赵莹撑着脑袋,眼帘低垂。
沈潼笑了笑,道:“各位姐姐各有千秋,妹妹要学的还多呢。”
得见赵莹嘴角微不可察弯起一瞬,沈潼顿觉人生为何如此复杂,这过山车的感觉太过刺激与绝望,她恨不得利用一次回溯来把这二人吐槽一遍。
算了,死自己多亏。
沈潼呼出一口气,如坐针毡。
“哼,倒是个会说话的,以前听说沈贵人见人就训,把后宫那些婢子太监训得狗血淋头,里外不是人,我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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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乔澄道。
“哪里,那些人惯会乱说。”
沈潼依旧笑着。
乔澄继续道:“是吗,那本宫宫里那几个乱嚼妹妹舌根的太监可是该打,等本宫回去便好好罚了他们!”
这不又拉了一波仇恨吗?
沈潼皮笑肉不笑:“谢姐姐。”
……
从微笑寒暄到麻木乱回,等终于再有人来,沈潼才得以放松片刻。
“是她。”见着来人,乔澄呢喃。
沈潼闻声回头看去,只见弯道处一浅蓝色长衣女子覆手而来。
来人眉目妆容清淡,唇色如桃瓣紧紧抿起,没有任何弧度,两股长长青丝于耳后梳向前,随着流苏一道垂在身前。
这人,沈潼确定自己不认识。
便是书中前卷对她的描写也不多,或者说沈潼读的时候根本没关注到她。
然而,这人向另外四人行了礼后,也向着沈潼微微弯身,道:“沈姐姐安。”
浮翠小声提醒:“小姐,这是项美人。”
项泱。
沈潼明了,将人招呼起,项泱仍旧淡然一人,回了赵莹一个眼神后乖乖落座。
又是莹妃团队的人?
沈潼茫然,妃只有二人,站队可不就只能从她二人中挑选?
如今朱妃那儿她是不可能去攀附了,赵莹……又还容得下她吗?
沈潼想找靠山,如今看来,似乎没有靠山能让她靠,这个想法从穿书至今,至少在这一刻彻底否决。
约莫过了几分钟,那道上又传来哒哒的脚步声,这次听上去较为欢快,沈潼看去,一眼便见着一个身材圆润,脸若吉祥娃娃般的女子向这边奔来。
她脚下扬起石灰,肉嘟嘟的脸上挤着笑容,见了众人却很是礼貌地一一行礼。
面对沈潼时表情愣了一下,才结巴道:“沈,沈姐姐万安。”
沈潼疑惑,浮翠则继续道:“小姐,这位是杜尚书家的小姐,你以前还笑话人家长得胖,当街羞辱呢,如今长大瘦是瘦了些,可也好不到哪去,虽是如此,到底家世比咱们的好,今后……小姐莫要再说她了。”
“哦,是和项美人同位的杜美人。”
听罢,沈潼干巴笑了两声。
招手道:“妹妹好,妹妹好……”
又过一刻,沈潼快坐不住时,终于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来。
得见水璇出来,沈潼眼睛登时一亮。
一如书中所写那般,水璇被宫婢娇娇扶起,话语柔和如水,然而这次,却是只看向沈潼,道了句:“沈妹妹,可否扶姐姐过去?”
众人回头看来,沈潼眼珠子转了一圈。
管他呢。
然后碎步跑向水璇将她搀住,低声问:“姐姐身体可还好?”
水璇比了个嘘的手势,巧笑没说话。
两人便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走向众人。
水璇,水修媛近两日何等受宠。
谁人不忌。
忽然,一道灰色的小影从人群中极速奔来,直至水璇裙下,水璇惊叫一声,脚下打滑向一侧倒去。
沈潼反应过来时手上的力已然抓不住,眼见水璇将要在这么多人面前狼狈摔倒而无人动身去搀扶时,又见一道青色身影疾驰如闪电从花树之上一跃而下,一个旋身将水璇抱住将稳。
花瓣落了一地。
那人携风带香,从地上抓住一只黑鼠,直面人群中的某个地方,朗朗道:“管好你的畜生!”
13. 第13章
那人将黑鼠朝那边扔去,顿时吓得一众婢子惊叫不已,四散奔逃。
场面慌乱。
人群中,赵莹的视线一扫而去,那青衣女子着装干净利落,嫌弃地摆袖试图甩掉手上脏污。
经那一视,青衣女子抬眸,二人敏锐地对上。
三息打量,收回。
“没事吧?”
松开水璇,陆嫣儿蹙眉询问。
水璇平复心情,拉上方才因慌乱而滑下肩头的纱衣,道:“可吓死我了,多谢这位俊俏妹妹,我没事。”
“没事就好。”陆嫣儿回头对着沈潼:“贵人,来,辛苦扶好水修媛。”
沈潼诧异一瞬,连忙将水璇扶稳,接着就见那脸色煞白的朱苗墨走上前来,端正了姿态,对着陆嫣儿便训道:“你是什么人,竟从树上下来,还——”
还对着她的方向怒骂什么畜生。
“这般无礼!”
沈潼和水璇一道看去,便见陆嫣儿站直了腰板,面对朱苗墨没有半点怯懦,许是本就生得比朱苗墨高出半个头,这般凝视过去,朱苗墨气势都弱了几分。
陆嫣儿甩开胸前散乱的长发,眉宇凝立如峰,干脆果然道:“见过朱妃娘娘,我是陆辜少卿大人的孙女,陆嫣儿。”
“陆少卿大人的孙女?”浮翠讶然。
沈潼看去:“有什么问题吗?”
浮翠沉默半晌,摇头没继续说下去。
朱苗墨听是陆家的孙女,脸色好了许多,却还是啧啧两声,道:“我当是谁呢,原是那个常年被陆老爷子关在家门里的闭门闺秀,哼,陆嫣儿……既入了宫来也不走动走动,若非新年祭祀要洒这什么花糕,恐怕本宫想见上妹妹这么一面都难。”
“哪里。”陆嫣儿礼貌一弯唇,“只是妹妹懒惰惯了,改日有闲,妹妹再去拜访姐姐。”
朱苗墨冷哼,上下睥睨一番陆嫣儿,甩袖回座。
众人得见陆嫣儿,除赵莹,朱苗墨,乔澄及司徒乐明四人外,纷纷拂身一礼。
“见过陆婉容,陆婉容安——”
婉容……
沈潼见状,忙与着水璇一同行礼。
这又是一个位分比她高的女人。
陆嫣儿抬手,“诸位无需多礼,你们……请便就是。”
得了话,沈潼起身,接着那稳坐凤椅之上的赵莹便开口:“既然人到齐了,妹妹们就请坐罢。”
莹妃发话,原先还慌乱的局面一下便安静下来,宫婢们重新站回自己的位置,太监和侍卫们各守其位。
凉风吹拂,打动着花枝残叶。
扶着水璇就坐,那方的赵莹便开始宣读起了点花、沾糕、祭祀以及游街赐福相关的念词,沈潼聚精会神,一下记不住太多,来时便叮嘱让浮翠也帮忙牢记。
以至于听了一半,记了一半,实在跟不上后就放弃了。
这一放弃便容易走神,沈潼眼珠子转悠,环顾一圈才发现众妃的人数有些不对劲。
明明才到场九人,何故就人到齐了?
除却禁足的姜姿岚,那位襄嫔和水璇口中李辕态最疼爱的女人周婕妤,还有一位呢?
是谁,沈潼不记得了。
书里也没见过。
沈潼看向赵莹,她既说人到齐了,便是知道那四人不会来罢。
或许,后续会出现。
管他呢。
沈潼思来想去,就这么盯着赵莹念叨了半刻钟,天大亮了,今日阳光正好,花香鸟语,除了刮在脸上的风还是寒冷的,其余的一切都好。
沈潼转头,见到了对座也看向自己的那位陆嫣儿。
她面容清丽,粉黛清淡,方才面对朱苗墨等人礼仪周到,大方得体,略有疏离之感,此刻看着沈潼,眼里的笑意竟缓缓溢出。
好像冬日暖阳,暖意油然而生。
沈潼好奇她为何这样看自己,疑惑之际,那陆嫣儿竟趁着众人不注意,朝着沈潼丢了颗小小的纸包过来。
沈潼打开一看,是颗饴糖。
……
“这……”
陆嫣然两指比在唇前无声嘘了一下,长长的细眉轻挑,接着便眼神示意沈潼吃进去。
沈潼一早赶来抚花园滴水未进,也确实恶了,想了想,再见无人注意到这边,于是不动声色将饴糖塞进了嘴里。
有点熟悉的口感。
甜。
她抬眼,与着陆嫣儿一道微微笑开。
霎时,一盏茶杯砰地作响,沈潼一惊,转眼一看那赵莹的目光肃然冷厉。
“沈贵人。”
这一声,沈潼顿时有种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错觉,然,莹妃之气场压下,那双凤眼又有何人能比。
“莹妃姐姐。”
沈潼用舌头将饴糖顶到左腮,以至不叫莹妃看到,而后轻轻唤了一声。
赵莹红唇微勾,道:“抚花园向南处有一块金盏菊花田,妹妹便去那儿摘来鲜嫩花瓣吧。”
……“好。”
——
金盏菊。
也是好看的。
离开那面长桌,直到听不到那么多声音,沈潼一颗心才终得以放松下来。
浮翠提着竹篮跟在后面,左右见无其他人才小声道:“小姐,水修媛不在,我们二人孤身在这一处,奴婢总觉有些不安心,就……心里慌慌的。”
沈潼回头看她。
“呵!”
她慌一整天了。
水璇因身子不适,便就近去往园中的梨花林摘采,那方才有好感感觉没那么多心眼的陆嫣儿陪同照顾,于是来到这金盏菊花田的就只有沈潼一人。
哦,还有浮翠。
想到这,沈潼突然停住脚步。
“贺兰珩呢?”
好似从众妃就坐后就没见着他的身影了。
浮翠回忆,皱起眉头摇头:“贺兰管事不见了,小姐,他会不会是内急离开了?”
沈潼哪里知道,但也感觉只有这个理由合当,于是沉默半晌,道:“浮翠,快摘好了回去。”
那股没来由的不安,似乎也越来越重。
沈潼伸手欲要接过竹篮,浮翠却提着篮子往后退了一步,不等沈潼问,浮翠道:“小姐,采迎春百花虽说是各位主子的活,但私下里还是由我们做奴婢的来做,小姐你就等着就好了。”
沈潼问:“这不是欺骗吗?”
“这,小姐来了就好。”
见浮翠提着篮子就往花田去,沈潼一把拉住她,夺了个花篮到手里。
让她一个人采,这不是纯浪费时间吗?沈潼想快些回去,至少待在水璇或那位面善的陆嫣儿身边,有时人多确实烦躁,但人多目杂,别人也不敢犯事。
“我和你一起。”
浮翠不解,盯着沈潼颇为好奇,却也没再说什么。
采花不累,花枝盛开,盛阳下摇曳绽放,娇嫩美丽,看得人心舒展甚好。
浮翠偷偷将自己篮子里的花瓣塞进沈潼篮子里,心慌之时便提起别的事唬弄。
一时便开口道了以前的一些往事。
“小姐,奴婢想起来了,陆嫣儿小姐三年前送过一个包裹给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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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呢。”
“啥?”
浮翠重复:“奴婢说,三年前老爷遭冤流放时,陆嫣儿小姐偷偷来给大公子送过一个包裹!”
沈潼立马直起身来。
八卦?!
眼见自己篮子里的花瓣要满了,沈潼垫着脚步,提起裙子奔到浮翠身边帮着她采。
一边问:“然后呢?你怎么知道?”
浮翠道:“奴婢也是无意撞见的,陆嫣儿小姐送了包袱就哭着跑回马车里了,大公子抱着包袱似乎也有些……难过。”
嘶——
这是天要拆散有情人?
沈家冤屈洗去,大概率也不会再有回到缙州城的机会了,而如今陆嫣儿已成婉容,沈大公子即便今后再有作为,也不可能和陆婉容有任何可能。
沈潼不知自己想得对与不对,但思来想去不是情伤还能是什么?
回味口中的那点甜,沈潼也算知道为何陆嫣儿那样盯着自己看。
爱屋及乌嘛。
沈潼弯嘴一笑,又瘪下去。
手上麻溜着采花瓣,道:“大公子,我大哥后来有说什么吗?”
浮翠道:“奴婢怎会知道。”
沈潼:“……”
浮翠又道:“只是奴婢好奇,那日见着的陆嫣儿小姐估摸着比小姐您还要矮些,可这位……嗯,天昏地暗的,该是奴婢看错了。”
沈潼:“!?”
不等细想,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沈潼将要回头看去,忽见一灰色身影展袖挥过,顿时跟前粉末满天。
那粉末飞进眼里辣痛非常,沈潼眼睛登时充血红润,再难睁开。
“浮翠!”
沈潼叫道。
然浮翠亦是抱眼苦叫,缓了片刻才站稳去拉住前方迷迷糊糊的沈潼。
两人互相搀扶。
听耳边衣袂之身淡去,一阵嗡嗡的声音由远及近,初听这声,沈潼眼睛再痛也反应过来,这里不能继续待着了。
可她与浮翠都难看清前路,两人摇摇晃晃,一个不甚都摔倒在地。
露在外的手背霎时被一阵刺痛袭来,沈潼大叫一声。
蜜蜂!
不,痛得要命。
是蜜蜂吗?
“小姐,啊!小姐……”浮翠哭叫,挥袖驱赶飞来东西,可那刺痛在手上,脖子上,脸上相继蔓延,最初麻木,而后痛得钻心刺骨。
浮翠边哭边扑在沈潼身上,浑身发抖。
“浮翠……”
感受着身上浮翠的抽搐,沈潼心里狂跳不已,呼吸声越来越大,那颗心脏似要蹦出来,摆脱愈渐寒冷下去的身躯。
嗡嗡的声音还在环绕,沈潼痛得麻木。
她看不清,便是看不清,感官才更加清晰。
谁要害她?
莹妃……
朱妃……
还是司徒乐明……
这一次,是为了什么?
“小姐。”浮翠愈加虚弱,“小心,这是……是毒蜂。”
沈潼握住浮翠的手,这姑娘真笨得可以。
毒蜂,这可是毒蜂。
嗅着身上刺鼻的香味,沈潼咬牙抓住地上的石块,而后重重磕了上去。
……
……
……
阳光刺眼,冷风吹着树上的花瓣,沈潼回过神来,身上不痛了,哪里都不痛。
她惊骇回头,就见一旁浮翠被风吹得冷白的面孔,她睁大了眼睛,眨巴两下,小声开口:“小姐,那位是司徒家的娇小姐,司徒乐明呀……”
14. 第14章
啪——
沈潼一把抓住浮翠的手腕,惊得浮翠懵懂然。
得见自家小姐骇然,打量的神色,浮翠不解,可沈潼的瞳孔在看着自己时逐渐发红,浮翠便忧心起来。
“小姐,你,你怎么了?”
问完,沈潼回过神来,抿唇不语,瞥了一眼身旁的越九珩,她沉默半晌,便拉着浮翠和越九珩离开了此地。
路上冷风卷花瓣飘舞,景色宜人,花香四溢。沈潼无心观景,只埋着头往没人的角落走。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浮翠担心询问。
沈潼默默,回头看了一眼她,回了一个微笑以示安慰。
“没怎么。”
只是想不通一些事。
与她有过交集的,如今算来只有赵莹和姜姿岚是不对付的,赵莹贵为众妃之首,在这种由她主持的仪式上发生妃嫔被杀的荒谬事,想干干净净一身闲不可能,她脱不了干系。
她会吗?
而姜姿岚被禁足,连抚花园都不能来,又怎么能动这样的杀机。
偷偷令刺客前来吗?
沈潼不清楚,这是有可能的。
但仅因为那碗毒汤……
是了,在最不可能有存在证明的地方暗杀了什么人,嫌疑是最轻的。
是她吗?
如果真的是,姜姿岚也确实能忍,确实有谋虑。
如若不是,那杀她的人,还有可能是曾经在庙屋里遇见的那两个刺客吗?
沈潼攥紧拳头,寻了个石头坐下,双目坚韧而无神采,浮翠见状,想问问却无从开口,只得和越九珩静静守在一旁看着。
沈潼沉下心来。
胆敢在宫里杀她的,又有多少人。
若不是妃嫔,还能是沈父昔日的旧敌吗?
可惜那本书是后宫的宫斗文,前期对于很多臣子私下关系和背景都甚少描写,沈潼不知晓,更何况,她沈士环不过一小小炮灰,若非对她的死亡还有继续的铺垫,以至于后续还会提到与她有关的事宜,那书里是绝不会再有与沈士环相关的事了。
但若还有呢?
万一还有呢?
万一还有她不知道的敌人在暗处呢?
沈潼想得头疼,正揉着脑袋,感觉前方一黑,恍觉是那洒粉末的刺客又来了,她吓然一跳,慌忙向后退缩。
却在看清前方是谁时哑然而止。
越九珩一把抓住她的手,那手上结痂的疤痕轻轻刮着她的手腕,这冰冷的接触将她拉回现实。
沈潼呆呆看着他。
“贺兰珩……”
越九珩凝眸:“贵人,奴在。”
“你……”
听到这句奴在,沈潼顿时委屈起来,试想来时她如此坦荡,便是因有他贺兰珩在,可当危险悄然而至,她与浮翠孤立无援时,他又为何不在。
可能他真有急事所以疏忽。
可能他与此事没有半点关系不能全怪责于他。
可他是她亲自认定的贴身侍卫,是必要时跟随保护她的人,怎么就能不在了呢?
沈潼眼眶红润起来。
她不想有人因她死,正如那时李辕态发狂她不想水璇因她而受难时一样。
“小姐,你这是……”浮翠也蹲下忧心询问。
听到浮翠的声音,沈潼终忍不住让泪流了出来,她直直盯着越九珩,泣声连连。
“贺兰珩。”
“……奴在。”
“贺兰珩……”
“贵人莫哭,奴在!”越九珩忙接过浮翠给的手帕递给沈潼,“贵人。”
沈潼眼眶湿润,看不清眼前递过来的是何物,但流泪也习惯用手直接擦去,等自己擦了一下发现是手帕,她才扯过来粗鲁擦拭干净脸上的泪痕,接着愤愤然道:
“贺兰珩你大胆!你擅离职守!”
“奴一直跟在贵人身旁,何时——”得见沈潼气势汹汹又可怜巴巴的模样,越九珩止了话,睫羽颤动,想拱手行礼自责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牵着沈潼的另一只手。
他一瞬缩回,垂下眸子低声道:“奴有错,还请贵人责罚。”
声落,四下起风。
沈潼打了个寒战,说到罚,她便不知该罚什么了。
此刻的贺兰珩,他有错吗?
沈潼眨巴眼睛,睫毛还被泪水打湿凝在一簇。
她瘪起嘴,咬了几下牙,看贺兰珩乖顺半蹲在身前,一副认错却不甘的模样,沈潼默了默,道:“此刻罚你,岂非又成我的不是。”
越九珩缓缓抬起头,俊逸的脸上始终透着股疏离,即使他笑,即使他俯首听命时。
“贵人。”
“奴会一直在贵人身边,保贵人周全。”
“那……”
沈潼瞳目明亮,目里全是越九珩淡漠而较真的脸庞。
“今日不可离我三步远,否则罚你今晚饿肚子。”
越九珩亦只看着她,沉默着,再轻轻道:“是。”
“不离贵人三步远,否则奴自愿挨饿一整天。”
“我可没说一整天。”
“是奴自罚的。”
“好。”
沈潼心里安然了些,看了眼浮翠,浅浅笑了一笑,再看越九珩,她挑眉,扫了一眼那处,道:“贺兰珩,你可要去趟茅房吗?”
听得此言,越九珩才舒展的眉头又一皱,道:“贵人,奴不需要去。”
“一会儿也不需要吗?”
“不,不需要。”
沈潼再看浮翠,浮翠亦是不解,沈潼缓缓起身,凝眸看向越九珩,那时的他,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在。
“贺兰珩,你……”
罢了,现在问又有什么意义呢?方才都答应不离她三步远了。
沈潼看了看天,料想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
“我们回去吧。”
此刻回去,该是到了不少妃嫔,而她也无需独自面对赵莹,朱苗墨,司徒乐明和乔澄,若没先与她们交谈上,是否也可免去在司徒乐明挨打时与她的问候和对视。
沈潼呼出一口气,可免去的多着呢。
掐算着时间,沈潼赶在水璇快到时回到园中,想了想,那叫陆嫣儿的会从树上跳下来,莫非早就在树上看了一会儿了?
这般想着,沈潼便抬头往棵棵花树上扫去,却没得寻到陆嫣儿,她竟先一步从树上跳了下来。
“你……”果然!
陆嫣儿却是第一次见着沈潼般,将她上下打量一遍,道:“妹妹可是去赴席?”
沈潼疑惑,现在的陆嫣儿叫她妹妹,那时叫的可是沈贵人。
她不认得自己?
所以当时乔澄将她叫出去一直到陆嫣儿出现,陆嫣儿都有可能已经在树上观察着了?
难怪当时第一次见就那样和蔼地叫自己贵人。
未免万一,沈潼点头:“嗯。”
“姐姐可认得我?”
陆嫣儿噎了一下,接着惭愧笑道:“我……向来懒散惯了,不爱出门闲逛,这后宫无主,又无强求请安之仪,便没怎么走动,所以……我,我……”
见状,那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了。
沈潼摆出甜甜的笑,让自己看上去人畜无害,道:“姐姐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
陆嫣儿眸中闪过一丝惊疑。
“姐姐是陆辜少卿大人的孙女,陆嫣儿吧,多年前少卿大人与我爹爹交好,我便常见着陆姐姐来我们府上拜访呢!”
陆嫣儿滞然盯着沈潼看了几秒,继而恍然,却又疑虑,于是小心询问:
“妹妹可是姓沈?”
沈潼点头:“沈成择之女,沈士环。”
“原是沈妹妹!”
陆嫣儿面上和煦,强压下心底的激动,抬眼看了一眼沈潼身后的浮翠和越九珩,须臾,她压低声音,直接拉过沈潼的手往树后躲藏而去。
“妹妹跟我来。”
沈潼瞥了一眼浮翠和越九珩,三人无疑跟了去。
那树干宽大,旁还有灌木遮挡,四人就这么进去也难被其他人发现,沈潼观察四周,越过灌木就能看到不远处的长桌,以及桌边坐的坐,站的站的众人。
难怪她们一开始没发现陆嫣儿,这处死角确实隐蔽。
但隐蔽归隐蔽,身边枯枝烂叶一地,是个讲究的人都不会往这里面钻。
沈潼看向陆嫣儿,就听陆嫣儿小声道:“妹妹现在别去,那处莹妃和朱妃在训人呢,咱姐妹俩莫要去自找不痛快。”
这话没毛病。
沈潼也往前方看去,许是场面过于紧张压迫,这么多宫婢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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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竟没一个敢出声,仿若雕塑般动也不动地站守其位。
而单单敢说话的几人气势凌人,那声音穿过空气,清晰地落在沈潼几人的耳里。
“本宫罚便罚了,月婉仪无礼在先,本宫还有错了?”
这是赵莹。
她不卑不亢的声音透着隐隐的威严,听得旁人气势都落后了几分。
“莹妃好大的威严,本宫哪里说得,只是后日宫宴,陛下可还等着月婉仪的迎月舞,这脸……啧啧,本宫怜惜,也忧心,若陛下看得不乐意,怪责莹妃,这可如何是好?”
乔澄重重一声哼:“跳个舞而已,又不是选美,把面遮了去不就成了?况且——”乔澄上下睥睨司徒乐明:“长得也就那样。”
在晟国不缺美貌之人。
是个人也常见惯了。
乔澄挡住了司徒乐明,沈潼看不见此时此刻的司徒乐明是什么模样,但想那时瞪自己的一眼,司徒乐明现在的表情也定好不到哪去。
争论半晌,几人倒是说得有来有回,一个不饶一个,堪比大佬辩论。
那乔澄也是嘴上不饶人,自己说的不满足,还会支楞起身旁安安静静的项泱一同再次确认。
沈潼打量起项泱,那时她没关注,此番见着项泱开口,竟是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就能一锤定音般,叫朱妃墨和司徒乐明不敢反驳。
也是个好生厉害的人物。
看似冷静,实是决然聪明之人。
相比起来,那个肉嘟嘟的杜美人,杜若如就单纯许多,她坐在司徒乐明身侧,嘟着嘴,拧着眉头,想要说什么帮着朱妃一党反驳时,往往才吐出几个字就被别人给打断,只得不满地在桌下跺脚泄气。
而这场争论的中心,赵莹,以及司徒乐明,却是说话最少的人。
赵莹饮茶,狭长的眼壮似局外人般观视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偶尔添上几句话,快要熄灭的隐隐战火又被挑起。
司徒乐明则微垂着脑袋,是个始终如一的楚楚可怜的受害者。
沈潼细细观察着,却不知一旁的陆嫣儿时不时朝自己看上几眼。
直到她一回头:“陆……”
“陆姐姐看着我做什么?”
陆嫣儿弯唇笑着,忽而一吸鼻子,凑近沈潼:“妹妹的衣裳可真香。”
沈潼疑了一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
是昨日浮翠准备的那件鹅黄色广袖裙,上面确实有股花香,这香气也是留得长久,从内服局送来到今日都半点没散香。
“我在未入宫前曾学过一点调香之术,所以对香气格外留神,妹妹衣服上这香可是你喜欢的?”
香?
毒蜂?
没见沈潼回答,陆嫣儿继续道:“我是说,如果妹妹喜欢,姐姐可以为你调上几瓶,毕竟这种香很稀有,我入宫以来还是第一次在妹妹这儿闻到。”
沈潼问:“这种香很稀有吗?”
陆嫣儿点头:“我曾在西南一带见过,那是一个养蛊术师,卖这种特殊的香料,可以引得蝴蝶等昆虫前来,围在身边起舞。”
“那里的姑娘很喜欢。”
“我……我也喜欢,所以向术师买了些,自己偷偷学艺调制。”
是这样吗?
沈潼好似恍然大悟。
那些毒蜂,是因为她衣服上的香?
可内服局送来了三件衣服,背后之人又怎会确定她今日穿了哪件出来?
三件,只有这件有香吗?
沈潼讪讪一笑,未免引起怀疑打草惊蛇,便道:“喜欢,姐姐可真厉害。”
陆嫣儿闻言笑得更加开朗。
“妹妹既喜欢,那我回去就给你调上几份,但妹妹可要切记,此香只在屋内使用便好,还有,无需像今日这般全用在衣服上,想要引蝶,浅浅抹一些在手上就行。”
“好,好……谢谢姐姐。”
沈潼敛回笑意,沉沉看向前方。
用香……
书里言,后宫擅长用香的,那桌上可不就坐着一位吗?
但她是如何得知自己穿了这件衣服出门,明明出合穗堂时天还没亮。
她又是为何要布这样长久的局来害自己,明明入宫以来沈士环没去惹过她,自己也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
究竟是为了什么?
15. 第15章
约莫半个多月前,栖凰宫。
新雪被扫净,露出枝头点点翡翠。
因着天气阴沉,栖凰宫里新布了不少花鸟灯笼,点着明灯格外温馨喜庆。
乔澄最是爱来赵莹那儿溜达,这日来,还没等着观赏灯景,便被赵莹叫去对了一个时辰的围棋。
乔澄屡战屡败,撑着下颚下得百无聊赖,一双眼珠子不看棋盘,倒时不时往赵莹脸上打量。
“莹姐姐。”
“说。”
乔澄鼓腮:“这棋法可是赵将军传授与你?”
赵莹执棋落子,“嗯。”
“怪不得。”
乔澄白了一眼,摇头落子,眼看自己又要输上这一局,她直接摆烂乱下,手没放上子,便被赵莹拿着的一根又细又短的朱鸟玉杖打落。
她抬眼疑惑,见得赵莹厉厉神色,不满的话还没说出来,就憋了回去。
随后捡起黑子,思量了一下,小心放到该放之处。
不过一会儿,不出意外地又输了。
乔澄连连叹气:“唉!莹姐姐拿我当敌人了吧,这么不留余地赶尽杀绝。”
赵莹挑着玉杖在指尖旋转着,看也不看她,道:“心有旁骛,在想什么?”
乔澄坐直,抿嘴笑了笑,看着外面的灯笼,终回头小心道:“年岁将至,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宫里过,可惜,不能和莹姐姐像往年那样游街玩赏了。”
说到这个,赵莹的眼帘才抬起,直视着乔澄:“后悔了?”
乔澄立马站起:“不后悔!”
赵莹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盯着她。
“莹姐姐在哪,澄儿就在哪!跟随莹姐姐入宫为妃,就算不能像以前那样自在,澄儿也绝不后悔!”
半晌,赵莹红唇一勾。
“过来。”
乔澄弯腰伸过头去,便见赵莹使着玉杖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宫宴结束,本宫带你看宫里的花灯。”
乔澄捂着脑袋,笑得开心。
适时,厅外有宫人来报,内服局送了不少新年置办之物过来。
不乏有新衣服,新首饰,一箱接着一箱。
领头的太监见了赵莹点头哈腰,指着身后的物品道:“莹妃娘娘,这些是今年的贺年之物,内服局可是专挑了所有稀罕的宝物,以供莹妃娘娘第一个挑选。”
赵莹和乔澄一同起身看去,东西确实不少,琳琅满目的。
乔澄伸手便去取,那太监想阻止,得见赵莹眼色,只好闷声收了回去。
赵莹选了许多精美物件,饰品倒少,赶制的新衣连着拿了七件,等选完了,再由着乔澄去选,乔澄跟着拿了不少首饰,却是将大多数的饰品拿在赵莹身上比划,喜欢的全选完了才罢休。
“这些拿去分给各宫妹妹吧。”
赵莹道。
太监“欸欸”点头。
带着一堆东西离开。
离开不久,乔澄对着自己选的衣裳便不满起来。
“莹姐姐,我这一看才发现,我竟拿了三件黄色的衣裳,啧……这可如何是好,我那儿几乎都成黄色的衣裳了。”
“不如让那太监回来,换一换,我留一件就好,你看如何?”
赵莹揉着太阳穴,对着宫婢吩咐:“去。”
不一会儿,太监急匆匆回来,听了话,犹豫道:“这……那些衣裳已供各宫娘娘们选了,要换的话……”
闻言,乔澄生气拍案而起,对着太监就骂了几句,随后滴溜着想了想,不知憋了什么心思,吩咐道:“你去——”
另一边,隐雀宫中。
司徒乐明正举着新衣在宫婢跟前比划,转悠,听着宫婢们的赞美何其乐哉。
不想才去不久的太监们汗水直流又奔了回来,说道要将衣裳调换一下。
司徒乐明脸色顿时黑了下去。
“何人要换?”
太监不好不回,却也不敢明说,便指着案上的橙子示意。
最终,衣裳得换,司徒乐明看着拿来的两件鹅黄色广袖裙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太监们大气不敢出,未免惹得麻烦,便道:“月婉仪,不若奴等再拿回去改改。”
司徒乐明阴沉沉盯着衣裳,却是好一会儿没回答,而后,由着太监们等着,自个儿把衣裳拿去了后厅。
再拿出来时发了极大的火气,指着太监们骂得狗血淋头。
“哪儿拿来的就拿哪去!这衣服本宫不稀罕,再留在这儿脏了本宫眼睛,当心你们的板子!”
太监们慌忙接过衣服,眼见跟前的美人气得胸脯起伏,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太监哭诉。
另一人想了想,回忆道:“总管,那边儿……不是还有一位没领着东西吗?”
话音落下,哭诉的太监立马正色起来,盯着远处,细想确有一人他们懒得去搭理,便连年货物件都不想往那处送去,以至于刚才的一堆东西由着各宫选完了,他们都没想起还有一位。
“你去再捡些东西,把这两件衣裳跟着往那边送去吧。”
“是。”
——
沈潼不知何故叫自己受难,目光直视朱苗墨而去,朱苗墨懒散椅着高椅,时而瞪着那位,时而不屑这位,嘴上不停说着话。
便是她吗……
沈潼回头问浮翠:“我的三件衣裳,可都有这香?”
浮翠颔首:“奴婢闻过,都有,那时内服局的人送来,还说……说特意为了小姐穿得舒心,便将衣裳全用香薰过。”
“是吗……”沈潼呢喃。
浮翠道:“哦!倒是那件紫色的香味淡些,奴婢见味道淡了,小姐近来又爱穿淡色的衣裳,便做主取了黄色的衣裳备给小姐这几日穿。”
沈潼沉默不言,指尖捏着衣袖细细摩挲,须臾,她低下头一看,衣摆处沾了不少发黄的枯枝烂叶,脏得没眼看。
沈潼吩咐浮翠:“你去为我重新寻一件衣裳来,哦,不要带这些香味的,这里本就花香浓浓,我想嗅些新鲜的。”
“啊?”浮翠为难:“小姐……我,那小姐等着,奴婢可不知何时能回来。”
沈潼点头:“嗯,今日你累了,给你两天假放松放松。”
闻言,浮翠嗔笑:“好,那奴婢去了。”
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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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翠提着裙子小跑出去。
陆嫣儿则挑眉讪笑:“怪我,把妹妹拉到这里弄脏了衣裳。”
沈潼笑笑,“不怪姐姐,姐姐也是好心。”
陆嫣儿道:“不过,那服局也是偏心眼,给妹妹的衣服熏了奇香,送给我那儿去的什么味也没有。”
……
“嗯,确实都是偏心眼的。”
说罢,得见那处又有人来,沈潼和陆嫣儿一道看去,见是水璇,沈潼想到那只黑鼠,忙牵着陆嫣儿绕道赶在水璇后出来。
“璇姐姐!”沈潼叫住她。
听是沈潼的声音,水璇回头看去,拍着栾椅让太监停下,而后受着宫婢搀扶走下来,来到沈潼跟前。
“哟,妹妹也到了。”水璇娇声打趣,目光斜视一挑她身旁的陆嫣儿,亦是说道:“咦?这位俊俏妹妹是……”
沈潼回看了一眼,不等介绍,陆嫣儿先一步开口:“我叫陆嫣儿,是陆辜少卿的孙女,哦!该是称呼……陆婉容。”
听着这番话,水璇嫣然笑着打量陆嫣儿,接着柔柔哦了一声,拂身行礼:“陆婉容安。”
陆嫣儿摆手:“欸!姐妹之间无需多礼,你……”
“水璇,该是称呼水修媛。”
陆嫣儿接着道:“修媛,那,我该是叫一声妹妹?”
“噗嗤……”水璇掩唇笑出声:“哪个嬷嬷教的规矩,这般松懈!妹妹这些都没记在心里,可当心吃了亏。”
陆嫣儿:“……”
水璇又道:“罢了罢了,依着年岁来叫吧,喏,和沈妹妹那般称呼我璇姐姐就是,我呀,算起来可大你们俩三四岁呢。”
沈潼扶过水璇:“嗯。”
陆嫣儿颔首。
书里没怎么写明年岁,但依水璇所说,她该是打听过。
沈潼依旧细思考虑起之后的事,搀扶水璇的步子便慢了些,陆嫣儿性子急,说话间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前面。
下一幕,就是那只黑鼠了。
众人不觉,沈潼微微抬眸注视着某处,第一次她没看清是谁,经陆嫣儿怒骂才反应过来黑鼠是从何处奔来,而这一次,她提前看去,一眼就从人群中看出了端倪。
众人往这边看来,一人悄无声息从太监背后走出,于袖下放出黑鼠。
竟不是朱苗墨。
和上一次回溯时一样,黑鼠朝水璇奔来,但不同的是,这一次陆嫣儿挡在前方,眼疾手快一脚就将黑鼠踩在脚下,她捡起,斜眼怒视朱苗墨的方向,将黑鼠扔了出去。
“管好你的畜生!”
沈潼直直盯着她,眼中淡淡闪过些许庆幸,在转向走来的朱苗墨时,一瞬变得冰冷。
她们的对话没变,除那四人外众人拂身高喊:“陆婉容安。”
赵莹一语落下,纷纷就坐。
先前由浮翠陪同站在一旁,沈潼没留意越九珩,这次浮翠不在,由越九珩陪站在一旁,沈潼心里安慰些许,却依旧疑惑上一次他是因何离开。
听着赵莹的话,沈潼余光扫过越九珩,见他也朝自己看来,沈潼瞳孔明亮,迎着渐起的明媚阳光,越九珩一滞,收回目光,站得更加直立。
16. 第16章
“贵人要奴如何帮你。”
沈潼抬眼,见越九珩成日冰冷的脸似多了丝别的意味,这意味踉踉跄跄,像一口黑石造成的锅碗突然抹了薄薄的一层蜜。
他没走得太近,离了有三步左右,许是还在斟酌,一下挪动一点,前进了又后推。
沈潼抬手,捏着的衣带从小指滑落地上,由着三指伸入越九珩腰间的束腰缝里,用力一拉,便将人给拉到了咫尺跟前。
越九珩瞠目结舌,完全没反应过来。
绕是早便知沈士环习性,这会儿也被她的大方给惊讶住。
“贵人……”
他轻唤。
沈潼抬起眸子,全然未知:“别说话。”而后将手里还残存温度的衣裳塞进越九珩手里,这衣裳如此举起,其中香味顿时愈加浓烈,越九珩扭过头去,指尖摩挲半许,撑开,挡住沈潼。
沈潼见了也没为难他什么,兀自将内里的一件配衣也脱了下来,搭到了越九珩臂弯里。
越九珩浑身一僵,捏着衣裳的手狠狠一紧。
那股香味悠悠,竟熏得人眼花缭乱。
沈潼再撑开拿来的新衣,比划几下穿上,她实在不会系那些绑带,便只打了几个死结用力拉住,能够固定衣裳就好。
等换好了,沈潼将那些衣裳都塞给越九珩:“找个地方藏起来。”
越九珩捏着衣裳,目光转动,从手中包袱移到沈潼脸上,再缓缓下滑。
不等沈潼问话,他哑声指道:“贵人这般粗鲁系带,反倒是系不稳的。”
沈潼也觉有些松垮。
但还能怎样?
“我说了我不会。”
越九珩踌躇,咽下一口气,“贵人若不介意,那让奴——”
“好,你来。”
话音未落,沈潼已然再次凑近,抬着手臂等越九珩帮她。
凉风拂过,将肌肤上那点涌起的温热徐徐刮走。
越九珩放下包袱,两手缓缓靠近沈潼的腰间,捏上了那团死结。
很乱。
乱得无法道明。
衣袂冰凉,柔柔靠在他的手背上,一下又一下飘动。
越九珩不敢让眼睛乱看,无声吞咽一下,终将绑带缠过沈潼的腰间,重新打结系好。
他迅速退开,将包袱捡起,看着她。
“贵人,好了。”
沈潼打量他几秒,想说的话憋回去后,便道:“我刚想了一下,这个包袱就丢亭子顶上吧,挺高的,还不容易让人发觉,等点完糕点,没人了再取回去。”
“好。”
说罢,越九珩观察无人后跳上凉亭顶上,放下包袱后回到沈潼身边。
重新来到桌前,沈潼取了自己的竹篮,与着越九珩便循着金盏菊花田大步前往,等快到时,她观察了四周,得见一处藏身之地后看向越九珩:“我们去那。”
“贵人不采花?”
“野花也是花。”
越九珩无言以对,抱着沈潼就跃上了花田墙侧一路延伸的大山石,那山石上生长小矮竹,不少灌木丛生,确也是个蔽人之所。
沈潼蹲下,扒开少许灌木,一眼就看到了金盏菊花田里的赵莹,乔澄和项泱三人。
果真如浮翠所说,这采花的活明面上是各宫嫔妃们做,可私下里却都是由宫婢们去摘采。
在花田中央,赵莹闲散靠在长椅上,不知是注视着前方欢快摘花的乔澄,还是觉那阳光刺眼而小憩。
赵莹身旁的项泱一直安安静静,覆手在前神色自若。
她们身边跟着不少太监,遮阳的遮阳,扇风的扇风,亦有甜橘入口,好不悠闲。
沈潼只看了几眼,确认动向,而后便四处观察起别的地方。
越九珩察觉,问:“贵人在寻什么?”
沈潼回忆眼睛被洒粉末前的一瞬,道:“贺兰珩,若周围有灰衣之人鬼鬼祟祟靠近,你可要帮我留心一下,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给我逮了!”
越九珩不理解,还是点头答应。
可就这么等到那三人要离开,那什么灰衣之人也从未出现过。
沈潼不乐意了。
瞪大了眼睛盯着赵莹等人安全离开。
这对吗?
沈潼又和越九珩跳回花田去,在中央吹着冷风,打在脸上哗哗响。
为什么没出来?
时间不对吗?
她与浮翠虽说采花采得慢,但那灰衣人也定会提前埋伏一下,为何会不见人?
静默想了想,沈潼叹了口气,她转头看着越九珩,越九珩被盯得不知所云,于是问:“贵人所说的灰衣人是何人?您与我埋伏在上面,可是有什么安排?”
沈潼咬牙,眨巴眼睛,没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她指了指上面,道:“贺兰珩,你再上去。”
越九珩更加不解,却也只能照做。
正要跳起,沈潼又一把拉住他的腰带:“一会儿要是有灰衣人欲对我做什么,你可要快点下来!”
越九珩回过头。
沈潼盯着他的脸,认真道:“下来保护好我。”
“会的。”
得了定心丸,沈潼放越九珩上去,自己便提着竹篮百无聊赖采着花瓣。
这次没有浮翠在,她又心不在焉,采得也便更慢了些。
任阳光照在身上更加温热,沈潼眼前发黑,孤身一人,身体摇晃似沧海一粟。
可能是蹲得久了。
她把陆嫣儿给的饴糖拿出,忙撕开塞进嘴里,有得吃的,顿时也就好了许多。
可正要转身的一刹,身后越九珩的声音倏忽冒出,近在咫尺。沈潼只听得一句“贵人小心!”而后便落进了一个结实的怀抱中去。
她被越九珩揽在臂弯下,耳朵顿时嗡鸣,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也觉身边冷器相击的声音时有时无。
沈潼脚下一空,与着越九珩飞跃直上,她想探出头来看看,可稍一动弹,那双手便将她的脑袋重新按下,死死护在怀里。
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起初她只觉得是自己没反应过来而耳鸣,可现在听清了,她一瞬便知是什么。
那时被浮翠压在身下保护的记忆瞬间尤新,她一颗心提起,抓住越九珩衣服的手条件反射变为环抱,也将他抱得极紧。
她将耳朵贴近他的胸膛,感受着两颗心脏的剧烈跳动。
沈潼不敢动弹,害怕拖了越九珩后腿。
等脚下有了实感,她被越九珩放开,腿一软趔趄难以站稳,将将稳住,沈潼忙扑进越九珩,将他的身体上下检查个遍。
“贺兰珩,你有没有事?”
越九珩慌推开她半许,稳住她的肩膀。
“没事。”
“我看看!”
“贵人!”
越九珩叫住她,见得沈潼那颗漆黑的瞳孔里掩藏不住的担忧,他想劝导的话一时间竟忘了说出口。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般担忧地看着他。
……
越九珩收回思绪,想说自己确实没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贵人可有事?”
沈潼摇头,这一次,她被保护得很好。
想起那时的浮翠,她又庆幸现在浮翠没有在她的身边,但偏想起那时的浮翠,她也担心此刻在身边的越九珩。
沈潼看着他,心里酸涩不已,还好,他身手不凡,还好,一切都还好。
“我……”
沈潼开口,才要说出的话被越九珩身后飞近的一只毒蜂吸引而中断,眼见漆黑的毒蜂往越九珩脖颈飞去,沈潼直接扑了上去,伸手将那毒蜂给抓在了手里。
紧张地,慌忙地一捏。
碎了。
越九珩骇然,抓住她还没缩回去的手腕怔怔说不出话来。
而沈潼后知后觉手掌心传出的刺痛,一瞬头脑空白,浑身难忍。
她忍着恶心张开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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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目不堪。
等越九珩看向她,沈潼才呢喃:“现在有事了。”
——
点花糕钟铃被敲响,沈潼将包成粽子的手藏到袖子下,等宫婢们将洗净的花朵抬上桌面摆好,再一个个摆出捏制成型的糯米糕,她才忍着痛走上前去,捻起花瓣小心摁进糯米糕面上。
每个嫔妃摁的不多,勉强足够后余下的都由宫婢们一一装点。
而后装盒成堆,再将采来的多余花瓣铺在底下,进香供拜一遍。
便是这时,那不得力的宫婢竟崴脚摔倒,手上抬着的花瓣霎时朝着一旁的项泱扑面而去。
“啊!”
一声惊叫响起,众人再次看过去,只见项泱难以站稳,靠在长桌前不断抓挠一张脸。
见状,赵莹与乔澄疾步走近,眼见那张白皙的脸庞瞬间起了红斑,赵莹面向太监:“去叫太医!”
乔澄则一脚踹在那宫婢身上,将人踢得抱腹蜷缩,颤抖哭泣。
沈潼见着这一幕,才恍然想起来书里的那段描写,那个被花瓣扑面,差点毁容的女子,竟是这个不谙世事的项泱。
可,这就与她没有关系了。
地上的宫婢如何处置,那是赵莹的事,皇帝那里怎么说,也与她无关。
为何花瓣扑面便使得项泱如此,背后有什么文章,沈潼不知道,对书里的剧情了解从祭祀归来便会中断,接下来的路,她只能一步一步更加小心地走了。
而现在,她需要回合穗堂去。
那个灰衣人,还等着呢。
——
将包袱的衣裳扔到灰衣人跟前,沈潼靠在椅子上,打量着他的面孔。
“你是从西南来。”
灰衣人跪在地上,低垂的眼眸在听到这话后有了些许颤动。
他倒是不避讳,盯着沈潼直勾勾谗笑进言:“我要是都说了,你会放了我?”
……啧!
沈潼点头,含糊嗯嗯两声。
那灰衣人便当同意,瞥了一眼沈潼身旁的越九珩,以及左丘,曹仁,终认命道:“小的是西南来的,来缙州,本是想做点斗虫的生意……”
西南那边有一个村子,村子里的人多会养蛊训虫等技能,可村子里穷,人们又听闻城里边的达官显贵爱玩些斗虫的对赌,每次赌赢了都能赢一笔大的。
“小的别的本事没有,可训点虫子没人比我擅长,我本来想用那些宝贝赚点银两就走,可小的哪知……赢了也不能带走那些钱。”
“他们把我打了一顿,关进了一个地方,我哪能任由他们关着,我家里还有妻儿要养!然后就,就用养的鬼王蜂杀倒了看守的人。”
“谁知没有逃成,那关我的大人就看上了我的那些宝贝。”
沈潼仔细听着,便知这灰衣人被那个什么大人送进了宫来,明的没说,只让听命于那个宫里一位娘娘的话。
今日出现在金盏菊花田,是因那娘娘让他使什么鬼王蜂毁了一个穿着黄衣的人,衣服上已经沾了鬼王蜂最爱的秘制香,只需洒上加强香味的粉末,就能让飞去的毒蜂发狂乱蛰。
而这灰衣人赶到金盏菊花田时见着里面人多,贪生怕死便放弃了,却又怕回去被那位娘娘处置,就静静徘徊在周围。
一直等到潼孤身一人。
“小的想,反正是蛰人,蛰谁都一样,只要小的做了,回去也比没做来的惩罚轻,所以就……就对娘娘您……”
见沈潼脸上瞬变,灰衣人立马道:“娘娘您可答应小的了!只要小的说了就放小的回去,可莫要食言!”
沈潼冷冷盯着他,弯唇一笑,她余光扫过浮翠,而后面对灰衣人:“我漂亮吗?”
灰衣人不解,回答:“漂亮,娘娘您最漂亮!”
沈潼冷下脸来:“所以,我看起来是很好说话吗?”
不等灰衣人反应过来,沈潼回过头,对着越九珩,轻轻地,浅浅地飘出两个字:“杀了。”
17. 第17章
夜里,寒风依旧。
沈潼搬了椅子坐在屋檐下,身前是浮翠准备的炭火盆。
听着风将盆里的炭火吹得啪兹响,沈潼俯身,边暖着手,边陷入沉思。
第一次是因她穿了那件鹅黄色的广袖裙,又被赵莹安排到金盏菊花田去,那个人杀她阴差阳错,顺理成章。
第二次是因惧怕赵莹一众人的威严,犹豫过后贪生怕死,拉她当替死羔羊,以挡住削弱主子的责罚。
无论结果如何,有难的都是自己。
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沈潼拉过一旁的浮翠,将她拉到火盆前,道:“别光站着,多冷,你也烤烤火暖和暖和。”
浮翠拗不过,便蹲到火盆前。
沉默着,见沈潼又发了呆,浮翠道:
“小姐,今后无论小姐在哪,奴婢都陪着你,会保护你的,小姐别太担心。”
沈潼抬起眼帘,看火光照在浮翠诚挚的脸上,沈潼淡淡笑了笑,这个浮翠,确实会说到做到,也确实拼命保护了自己一次,嗯了一声,沈潼道:
“我也会保护你们的。”
如此说着,沈潼目光看向远处,平静悠淡。
后日……是宫宴。
届时席上满座,众人都在。
而昨日水璇告知,她将会在宫宴上弹奏一曲琵琶声。
沈潼回过神,瞳孔闪过一丝光亮,继而又淡下去。
见得浮翠一双眼睛始终留意着自己,她便好奇询问。
“浮翠,若有一天我死了,你当如何?”
浮翠毫不犹豫:“奴婢会杀了害死小姐之人……”
“奴婢会将小姐带回家,交给老爷夫人,然后去陪小姐,奴婢和小姐一起长大,早已将小姐当做妹妹般,是断然不会让小姐孤单!”
“但,也请小姐莫要再说这等糊涂话,要保护好自己,奴婢也会保护好小姐,不让小姐再陷入险境。”
沈潼怔然。
自己何时有过这样维护自己的人?
穿书前,所有人和自己都是宜近宜疏的关系,没有特别要好的朋友,一段时间不联系都会忘了有那个人。
可在这里,这个书里,却又如此真切的世界,她有浮翠,有会以命相护,会将她放在心上的人。
沈潼怅然若失,因为自己是沈士环。
这个宫斗的乱局,以她人之身入场,也终会以她人之身退场,若有结局的那一天,她真的离开了这里,谁还记得她?
沈潼又茫然,好似拥有一切,却又不是自己的。
沈潼怔怔看着浮翠,这一刻竟发觉,她好似有点舍不得她们,发觉自己在这个世界越陷越深。
“笨……”
“小姐说什么?”
沈潼一笑:“回屋睡去吧,外面这么冷,吹感冒了怎么办?”
“感冒?”浮翠挑眉:“小姐是说感染风寒吗?”
沈潼颔首。
“那小姐也该进屋了,奴婢身子骨强不怕,可小姐前段日子还病着呢。”
沈潼默了默,这么一说,倒让她想起那个贺太医了。
“明日你陪我去看望一下襄嫔吧。”
浮翠顿了顿,方道:“是,小姐。”
说罢,浮翠赶忙回到屋里,打算将床铺用炭炉烘暖了再叫沈潼进去。
沈潼垂下眼,晃悠着自己被蜇伤裹成粽子的手,露出绑带的一处手腕上竟有些发灰,但她没有感觉,左手早已麻木失去触感。
“贵人为何不告知太医,让太医来医治?”
沈潼抬眼,见枯树小道上越九珩疾步走过来。
他来到跟前,看了沈潼一眼,便将目光移到那只手掌上,犹豫片刻,才抬手接住沈潼的手,托在自己掌中打量。
得见越九珩轻轻柔柔将手上的绑带一点点松开,沈潼道:“我有一个计划。”
越九珩动作一顿。
“这件事,目前只有你我知道,这个计划,也只有你我会知晓。”
越九珩继续解开绑带。
“贵人今日放过那人,也是因为这个计划?”
沈潼立马道:“我没有放过他,他虽没成功杀了我,但已有杀人之心,他背后那人亦然!他们是合谋,这叫杀人未遂,我是受害者,我自然要保护自己,防患未然!”
“我不会放过他,和他背后之人!”
沈潼眼神坚定,好似一团澄澈的明火越来越亮。
在这个世界里一个人的命好似不足挂齿似的,像赵莹杀害的那两个宫婢,就好像只是杀死了两只蚂蚁般没有任何人在意。
她家族身份低微,即使身为贵人,身处这个宫殿也不过是看权利位分行事,位分低了,连一些奴婢太监都会议论两句,见风使舵。
但她是现代人,看待生命何其可贵。
在沈潼看来,没有谁的命可以随意践踏,包括自己,包括作为宫婢的浮翠。
所以,让那些人付出代价,也是必然。
不是宫斗文吗?
那就斗吧……
越九珩将绑带丢进炭火盆中燃烧殆尽,掌中沈潼的手在火光下乌黑得变了一个色,他怔怔看了一瞬,随后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瓷瓶里的药膏粘在两指尖,一点点涂抹在沈潼的手上。
“这个药膏不会将贵人的手治好,但可以抑制毒素蔓延,贵人切记保护好自己,奴每日会来为贵人换药。”
“嗯。”
“还有……”
“不论贵人之后要做什么,奴都会在贵人身后,保护好贵人的安危,陪着贵人。”
“……”
“嗯。”
那药膏擦在手上没有感觉,却在触碰毒蜂蜇的伤口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刺痛。
沈潼嘶了一声,越九珩动作停住,掀起眸子淡淡看着她,温声道:“贵人再忍忍,马上就好。”
“嗯。”
等擦完药,越九珩再用新的绑带一圈圈绑在手上,即使手上失去知觉,沈潼依旧能感知出眼前人的动作轻柔,小心翼翼。
得见沈潼一直盯着自己,越九珩眼目便涣散了些。
良久。
他松开手,没去看沈潼的眼。
“贵人,好了。”
收拾完残局,越九珩退后了一步。
沈潼默然,将手藏进袖子里,寒风中,两人相顾无言。
终,沈潼打破沉默。
“贺兰珩,我好像从未问过你,你的来历。”
书里没写到,她也只知道贺兰珩是从莹妃那儿调来的,连带着还来了左丘曹仁两人。
越九珩脸色沉了下去。
面对沈潼,他唇微张,似想了一下才开口:“贵人,奴的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家中母亲早亡,父亲……因母亲的亡故,自闭宅院,奴已经十多年没能见过他了。”
“十多年没见过?”沈潼睁大了眼睛:“偷偷看也没有吗?”
越九珩惨然一笑:“没有。”
“母亲亡故不足半年,奴便被人带走,豢养……”
沈潼疑惑。
豢养?
养成这么强的高手?
“那你的武功,也是养你的人所教?”
越九珩摇头,迎着夜色垂眸,看着眼前这个似乎对自己很好奇的姑娘。
他浅浅呼出一口气,方才的阴沉散去不少。
接着便回答她的问题。
“不是。”
“奴的武功,是一个不知死活的老头夜里偷偷来教的。”
“原是这样,那你为何叫师傅不知死活,人家可是教了你武功。”
说到这个,越九珩眉目愈加温柔些许。
“因为那老头,确实死了。”
沈潼一顿,见越九珩笑着说出这句话,竟觉比冷着脸说出来更加令人感叹。
“被养你的人发现了,杀的吗?”
“嗯。”
沈潼:“……”
“你来到这个宫里,是为了摆脱那个带走你的人?”
听了刚才的话,沈潼觉得越九珩被什么人带走养,那人也是不安好心的。
说是养,实际上是为了什么,不得而知,但让越九珩和家人分离,还杀了越九珩的恩师,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
所以,她不说那是养他的人。
见越九珩沉默半晌,点头,沈潼了然。
越九珩道:“左丘和曹仁从小陪着我长大,所以我来到这儿,他们两个也跟了过来。”
“哦!”沈潼恍然,怪不得那俩平日这么维护越九珩,连自己想单独召见他都会想办法拦着,生怕自己吃了越九珩似的。
她还以为他们三人是在莹妃那儿相识,被调来到她这里是患难与共呢。
“贵人,你该休息了。”
没等沈潼吃瓜尽兴,越九珩就来了这么一句。
沈潼一脸意犹未尽,还想问什么,却见越九珩一向冰冷的脸今夜这般温柔看着自己,仿若冷月有了层柔和的光辉,朦胧引人,她噎住话语,心脏猛地一跳。
可能是因为他想到了曾经的美好,曾经的那个老头师父才这般。
与初次相见的那个雪夜眼神竟相差这般的大。
沈潼慌了一下,收回目光。
“好,好……”
越九珩点头。
“那奴便退下了。”
沈潼依旧不看他:“嗯。”
适逢浮翠将床铺暖好,来叫沈潼回屋去,沈潼起身,指了指屋内。
“我要睡觉了,你也回去吧。”
这话怎么意味不对劲……
沈潼没心思管,见越九珩拱手一礼退下,大脑空白地碎步跑进了屋去。
越九珩穿过小道,迎着寒风踱步而走,此刻,也竟不觉寒冷。
等来到侍卫小院,左丘曹仁一开门见着他便讶异。
“公子心情很好?”左丘问。
“蠢,公子心情何时不好?”曹仁替答。
面对这二人,越九珩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他坐回榻上,肃然道:
“今日在各宫探查,可寻到了那位周女子?”
后宫宫殿繁杂多样,一座连着一座,哪个宫殿住了哪些妃嫔,哪些太妃,有哪些侍卫或宫中暗卫看守,都是不一样的,极难打探。
而他们作为侍卫不能去查看内部簿子,在后宫中想要寻人,便只能小心谨慎地一点点查。
得见越九珩问话,曹仁整理了一下,将今日打探画的图纸交给越九珩,道:“公子,我与左丘今日仓促,便只打探了这几处,可以肯定,那个周女子不在这几处殿中。”
边说着,越九珩打开图纸,众多宫殿,只寥寥得知四分之一处所住之人。
越九珩眉间皱起,左丘搓着掌心,便嗔怪道:“公子也是的,采个花非得陪着那位贵人,知道周女子不在那宴上还留着,让我与曹仁等了这么久才得到指令,若非沈贵人需要换什么衣服叫浮翠姑娘回来,曹仁借机去送衣服,我和曹仁岂不是得等到猴年马月。”
曹仁打了一下左丘,左丘震惊一瞬才闭嘴。
再回头,越九珩已经盯着他二人,面上情绪多了一分释然。
“日子还长,找机会再去打探就是。”
左丘不敢再插话,曹仁倒疑惑起,问:“公子不急了?”
越九珩垂下头来,手指摩挲着图纸。
“不急。”
这回左丘插话打断了曹仁,回击打了一下他,道:“急什么急,回去有什么好?在这里待着反倒清闲。”想了想,又改口:“公子在这儿能清闲一日是一日,等哪天回去,又被安排什么那不是自找不痛快?”
这一下,曹仁没再反击。
他看向越九珩,眉目里多是犹豫和忧心。
越九珩将图纸交给曹仁,道:“这本便是一件难事,他们会理解。”
曹仁接过。
左丘暗暗嘲了一句,理解?他们能理解个屁!
这回又叫曹仁听到,一掌打在他的背上,将人推着出了屋。
“公子早些休息。”
侍卫院子里的房屋本是大排房,几个人住一屋,但合穗堂只有他们三个侍卫,便将屋子收拾了一遍,一人一屋。
等两人回到自己屋中,越九珩看着烛光摇曳,沉沉叹了口气。
四周安静下来,他又想到了曾经。
作为母亲唯一的孩子,尚在屋中守孝,每日抱着母亲生前要他看的书靠在灵位案桌下一遍遍阅读的日子。
可才过了数月,那个害死母亲的人便将他带走,丢在无人看管的房子里。
每日除了送来的馊饭烂菜,他就再没有其他。
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头裹着披风跳进院子,不止教他读书认更多的字,教他习武,还夜夜给他带来街坊小吃,填饱肚子。
越九珩问过他为何帮自己。
星空下,夜色倾心。
老头扇着蒲团扇,无比悠闲自在地看着年幼的他。
“小轻虹也算是老头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贺兰家也与我有恩,如今败落,小轻虹唯一的孩子……”老头表情哀愁一瞬,继续道:“珩儿,要好好习武,将来得以自保,也不叫小轻虹泉下为你忧心。”
贺兰轻虹。
“你看着母亲长大?”
老头瘪嘴从喉咙挤出一声沙哑的嗯。
越九珩蹲着马步,漆黑的瞳孔闻言一亮,忙问:“我还从未见过母亲的家里人,也没听母亲提起过,老头,他们如何?”
老头看向天空,良久才道:“哼,知道又如何?见不到咯!”
听到这句,即使越九珩再小,也明白了其中的意味。
但,至少如今有一个和母亲家里人很亲近的老头陪着他。
越九珩这般想着,却实在没想过,这个老头也在多年后离他而去。
那个人是个痴心的疯魔。
看着自己的脸又怜惜,又恨不得亲手将这张脸撕碎。
越九珩恨极了他,恨他将老头也杀死,恨他将父亲永禁那座小小的院子。
这么回忆着,越九珩手指曲紧,捏得拳头咯哒响。
瞬而,方才那张纯净懵懂,对着自己一脸好奇与关心的脸涌现脑中。
他张开手掌,自己的掌心也有一道疤痕,但此刻沾染了刚才所抹而残留的药香。
越九珩伸近鼻前闻了闻,淡淡的,暖心的,是叫他能暂忘烦恼的感觉。
“沈贵人。”
他念着。
“沈士环……”
念着她的名字。
也会保护他的那个女子的名字。
——
次日,沈潼赶早与浮翠打听了竹湘苑的位置,备了些驱寒暖身的粥点前往。
因为明日宫宴,各宫道上都挂满了红灯笼,宫婢太监们忙忙碌碌,挂剪纸,抬红绸,好不热闹。
沈潼则与浮翠挑了条稍微安静的路,但远,于是便走了许久。
浮翠心情还算好,路上调侃:“小姐终于舍得出门,与其他嫔妃交好了。”
沈潼眺了她一眼。
“我只是去看看传闻中各家小姐都青睐有加的贺太医。”
襄嫔那儿留了贺太医这么久,没准今日还在呢。
而且,听闻那位襄嫔入宫以来不争不抢,脾性好得没话说,只是因病着闭门少见客,很多人都没怎么见过。
书里一卷中也没怎么提到。
沈潼好奇,从第一次听闻贺太医开始就对襄嫔有所印象,但直到如今都没见过她,她就更好奇了。
浮翠听了沈潼的话,立马踮脚捂住了沈潼的嘴,察觉周边没人后,才反应过来失了礼,忙退下,嘴上还是一如既往地劝说。
“小姐,这里是皇宫,可不能说这等荒唐话!”
沈潼点了一下嘴唇,浅笑:“周围没人的!”
浮翠松了一口气,只得作罢。
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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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沈潼都在想象猜测襄嫔的模样,等真真见着了,才发现这个襄嫔与自己想象中的模样没一个对上。
那是一丛菊花中。
沈潼倒没想到这位襄嫔会爬到树上去放一颗小小的鸟蛋,还偶像剧般脚底打滑落下来,正正落到了沈潼身上。
届时沈潼正被竹湘苑的菊花吸引,想到了金盏菊,一时发愣,等待浮翠与宫婢沟通时,那娇小美人就这么落到跟前。
沈潼下意识想用手去接,可想到自己的手若接了定然得作废,便用身体去挡了这么一下。
二人一同跌倒菊花丛中,还好下面都是花草,除了腰背痛,其他的也都还好。
“哎呀,你没事吧?”
群襄用手撑着地,扭过头担忧地看向身下的沈潼,问完竟也没去搀扶,就这么呆呆看着,等待沈潼自己吃痛地仰起头,等待她的回应。
沈潼也果然回应。
“我……”
忍住无语的吐槽,沈潼看着她。
“可不可以先起来?”
“哦,对不起,我一时着急给忘了。”
说完,群襄撑地站起,这时,其他宫婢才发现这边的状况,急匆匆赶了过来,将群襄和沈潼搀扶住。
群襄红着一张脸,扭捏手指,不好意思地打量沈潼,经身边宫婢提醒,才想起叫沈潼进到屋里去。
沈潼被浮翠搀扶着撑着腰走,余光中,听到群襄竟与她那时一般向着宫婢询问自己是谁。
沈潼默然。
便见群襄问完后走近,拉着沈潼的手臂轻轻晃动。
“原来是沈妹妹,方才,多谢沈妹妹出手相救。”
没等沈潼客气,那与群襄提醒的宫婢又上前来给了群襄一个眼色。
群襄竟也不避讳,对着那宫婢直言道:“方才沈妹妹不顾自己安危出手搭救于我,便是这点我就觉得,沈妹妹可与宫中那些个腌臜人乱传的谣言不一样,你莫需叫我小心,我自己有得判断!”
沈潼一滞。
睁大了眼睛看向她。
这话说得,不用避讳她?
群襄转过头来,甜甜一笑。
“沈妹妹抱歉,我宫中这些婢子耳根听多了,也没什么判断,叫你见了笑话,沈妹妹别放在心上,下去我可好好罚一罚她们!”
沈潼眼角一抽,旋即镇定下来,回了一个温柔的笑。
“没事,襄姐姐无事就好。”
群襄乐得开心,将沈潼招呼进前厅,便又转身吩咐起宫婢们将存的糕点都抬了上来,与着沈潼带的一同放到了桌上。
沈潼捏着腰坐在榻上,让浮翠将带的糕点给群襄,还没客套一下,群襄笑得更加开心,拿起就往嘴里塞。
而后又不好意思地看着她,“沈妹妹,我是不是太随意了?”
沈潼:“哪里,襄姐姐不嫌弃我很开心。”
群襄也乐:“那便好,我不嫌弃沈妹妹的!你可知,我刚才第一次见沈妹妹就觉很合眼缘呢,之前,虽也有其她姐妹来竹湘苑看我,但都没见着沈妹妹来得开心呢!”
这是能说的?
沈潼咽下一口唾沫,又与群襄你来我往几句。
一顿甜点时间,多是群襄在说话,说着说着还会手舞足蹈起来。
久了,沈潼来时的担忧逐渐一扫而空,却也还保留着一丝谨慎。
看着群襄这样,沈潼看不出她的半点病气,于是便打断她的话,道:“昨日点花,我还想见见襄姐姐呢,可最后连襄姐姐的一个背影都未曾见着。”
群襄抿嘴轻笑,一脸真挚。
“我故意装病不去的。”
沈潼趴桌上,吃瓜的表情:“啊?还能装病不去呀?”
群襄颔首:“点花迎新,赐福祭祀,本便是宫中很重要的事情,最忌讳沾染一丁点晦气,我生着病,若是去了反倒不招好,宫里那些妃子们,特别是陛下,可巴不得我不去呢!”
“而且,妃嫔赐福,由真凤之人母仪天下,那是皇后娘娘的场面,如今没有定下皇后,各宫的主子都眼巴巴地看着,可祈愿能去赐福的人少一个算一个,这样最能在百姓民众之间彰显地位。”
“那若有皇后呢?”
“若有皇后娘娘,坐的那是雕花凤驾,百鸟朝凤的待遇,其余妃嫔坐的就是普通栾驾。”
“原来是这样。”沈潼问:“那襄姐姐为何装病不去?”
群襄红着脸:“哎呀,那时……确实身体不适。”
罢了,群襄没明说。
沈潼听得七七八八,也没见群襄还有说下去的模样。
于是又与她谈说起了一个月前,她们俩一起感染风寒病倒的事来。
“襄姐姐有贺太医照顾,想必好得挺快吧?”
群襄腼腆笑着,“贺太医,确实是很好的太医,医术高明,还体贴细微……”
沈潼定在脸上的笑在见着群襄这个毫不避讳的表情模样时瞬间僵住。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沈潼观察得细,见群襄谈论起贺太医耳朵根子泛着微微的红,她忙移开视线,喝了口人参汤镇定镇定。
到底是博览群书看多了宫斗剧的十级观众,沈潼心底缓缓升起一个想法。
她想打探打探。
犹豫不决时,外面突然出现了一道脚步声。
屏风背后,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背影出现,沈潼一瞬知道,那位贺太医来了。
没见着人,贺羡之的声音先一步冒出:“襄嫔,今日可好些了,臣带了些红糖糕,您可尝尝。”
沈潼撑着下巴。
这声音,还是那个温润的声音。
但在见着屋里还有沈潼后,贺羡之的表情霎时变得谦卑有礼,看了一眼群襄,再看向沈潼,弯腰行礼。
“襄嫔安,沈贵人安。”
沈潼眼珠子转悠,没搭话,转向群襄,群襄似也没客气叫起,直接起身离开坐榻碎步跑到贺羡之身旁,然后直接上手打开了食盒,从中拿了块红糖糕塞嘴里含着。
贺羡之避退,扫眼看向沈潼。
沈潼假装没看见,站起身,捏着腰道:“襄姐姐,我那儿还有些东西需要准备,明日宫宴时再与襄姐姐聚聚。”
群襄点头,含糊道:“啊,好,那沈妹妹回去的路上可走慢些。”
沈潼回了一个笑。
受浮翠搀着慢慢走出竹湘苑。
回到合穗堂,沈潼直接瘫在床上,看着床顶消化信息。
今日一行倒是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八卦,但那群襄如此随意天真,也不知会不会遭了别人猜测陷害。
沈潼摇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顾自己的腰。
等浮翠带来些膏药,沈潼趴在床上任由浮翠擦着,浮翠擦得心不在焉,顺嘴便提起,“小姐,奴婢见襄嫔与贺太医……”
“不对劲?”
“嗯。”
沈潼眨眼:“这事可不得轻易往外说!”
“小姐放心,奴婢不会的。”
罢了,等擦完药,沈潼趴在床上便熟睡过去。
一觉到了午间,吃完午饭,沈潼无所事事,又独自去到碧漪轩看望一下水璇,道了些话后回来。
等夜色再次降临,支开浮翠,无人之时,越九珩才出现为她换药。
沈潼一句话未说,眼睛直勾勾盯着越九珩的脸。
越九珩垂着眸子,庆幸着夜里光线昏暗,自己的细微神色没叫任何人发现。
等上完药,换完了绑带,越九珩放下沈潼的手,眼帘半掩,睫毛轻颤,瞳孔里被遮去的,是沈潼炙热的打量之情。
越九珩微微一笑,问:“贵人为何这样看着奴?”
沈潼踌躇,没有回答,反问:“贺兰珩,你说,要是宫里的妃嫔喜欢上了别人,会怎样?”
闻言,越九珩瞳孔一镇,看向沈潼的目光越渐震撼,不可置信。
还有极少许的,难得察觉的……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