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游》
1. 名字
教室里灯光如雪,明礼高一七班正在上英语早自修,今天不早读,梅严勘在黑板上出了几道语法题后,翻开昨天刚考的试卷。
“谁来回答一下?”
全班四十七个人低头装孙子。
梅严勘眼都不抬:“孙一夫,我看到你举手了。”
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屮。”
一个男生扯了下衣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两眼发直地看着黑板,开始插蜡烛。
“答不出来?我看你刚刚好像聊得很开心嘛,这节课你听得可真认真啊。怎么?不聊了?继续聊呀。”
傻子都听出她语气不善,班级里阴云笼罩,没一个人敢说话。
吱嘎!
这时,一道刺耳的推门声划破了教室的安静。
四十七双眼齐刷刷往门口看去。
哪个活神仙,这个时候姗姗来迟,简直是个转移怒火的活靶子。
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背着包站着教室门口,洁白的校服上蹭了几道灰印子,头发被风吹乱了,淡红的鼻头和眼尾,看着有股丧丧的颓废感。
“屮,谢幼清?她怎么回来了,不是停课了吗?”
“已经一周了傻逼。”
高一分班才一个多月,大多数人处于连人脸都还没认全的阶段,但门口这位倒是无人不知——在校门口当众抽烟被停课一周,整个年级都传遍了,今天是她停课结束后第一次露面。
附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在校生被抓到抽烟一律停课一周。起因是有个往届生抽烟没踩灭烟屁股,把整栋楼给烧了,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还熏死了两个学生,学校为此赔了不少钱。之后每年的开学典礼上,这件事都会被拎出来抓典型,对明知故犯的人更是严惩不贷。
因此这件事传回高一七班后,众人纷纷惊掉下巴。谢幼清平时很低调,属于老师会喜欢的那一挂,班上对她为数不多的印象就是长得乖,学习好,没想到顶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妹脸,一出手就是高端局。
梅严勘问:“为什么迟到?”
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躲小警察。”
小警察是在分散在走廊上抓迟到的纪律委员,大都是高三学生会的,被他们抓到会扣班级平时分。
“那你躲过没有?”
“躲过了。”
梅严勘语气挺平静:“进来吧,书包放下。”
谢幼清有点茫然,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放过自己了,结果屁股还没挨上凳子,又听梅严勘说:“人出去。”
“……”
她拿上英语书,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教室,身后传来一片窃窃私语。
“天……”
“太惨了……”
正值早自修,走廊上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朗读声,谢幼清孤零零站在教室门口,翻开附录看起单词。
头一次因为迟到被公开处刑,感觉有点新鲜,有点刺激……还有点疼。
早上被隔壁职校骑自行车的男生撞了,摔了一跤,对方逃得很快,一晃就没了影。这么一耽搁错过了最后两分钟,伸缩门已经缓缓关上了,这时候进去会被登记,扣班级平时分,她绕了点路,从后门翻墙进的学校,碰见小警察在走廊上守株待兔,躲他们又费了点时间,这才迟到了十五分钟。
那一跤摔得有点狠,走路的时候没感觉,现在膝盖开始火烧火燎,她想着要不撩裤腿看看,余光扫到走廊尽头走来两个人,又止住了动作。
为首的是政教处的黄有为,标志性的光脑瓢,串在皮带后面的钥匙串叮呤哐啷作响,老熟人了。
只是跟在他身后的那个男生么……谢幼清慢慢站直身体,目光从学生会的红袖章,到学生会的红袖章,再到那张英俊冷漠的面孔,某根神经像被猫爪子踩了一脚,短暂空白了一瞬。
“哟,”黄有为老远就看见她了,“回来上课啦?”
谢幼清含糊地嗯了一声,感觉一道视线扫过自己,头又低了点,看着自己蹭了两道灰的校裤,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
“怎么大清早站外面吹冷风啊,教室里太热了?”黄有为笑眯眯往窗户里探了眼,“哦,梅老师的早自修啊,那难怪,她最讨厌迟到了。没关系,老师帮你说说情,少游把她名字记下来,迟到扣一分,没戴校牌扣两分。”
谢幼清:“……”
一上午白干。
他身后那个男生拿起记录册,拧开笔帽,谢幼清看着他动作,心里像有只猫在挠痒痒。
“姓名。”
“……谢幼清。”
他继续问:“班级。”
“高一七班。”
“学号。”
宋少游没听到回答,抬眸看了她一眼,重复:“学号。”
谢幼清回过神,低声报出一串数字,余光瞥到记录本的一角,熟悉的字迹,宋少游在最后一栏写下日期,扣上笔帽,将册子收回身侧。
一时间空气静得有些让人难安。
她佯装观察地砖纹路,心想黄有为怎么还不出来。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黄有为从教室里走出来,大发慈悲地说:“进去吧,我替你跟梅老师说过情了,以后要好好听讲,别迟到。”
她眼皮子跳了一下,心里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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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黄有为不满足这种浅尝辄止的教育,他一旦开始翻旧账,一定会把你的面子里子扒得一点不剩,反复鞭尸。
“之前那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知道吗?学什么不好学人抽烟?那是小姑娘该学的吗?你怎么不学点好的?”
接下来黄有为说的话她都没听清,只觉得声音嗡嗡的,在头顶打转。她好几次想抬起头,又没敢,感觉那道目光像一根雪亮的细线,悬在她头顶。
到最后恨不得变成一块口香糖,黏在谁的鞋底,神不知鬼不觉逃走,从他眼皮子底下。
一墙之隔,班级里早已无心听课,朝着窗外探头探脑。
“哎哎,宋少游哎,他不是出去集训了吗,回来了?”
“真好,成绩好都不用上早自修。”
“人家那是学生会例行巡查好不好。”
“今年暑假校史馆翻新了,听说又是他家出的资。”
“屮,有颜又有钱,还给不给人活路啊。”
一片骚动中,梅严勘板着脸敲了敲黑板。
“嚷嚷什么?人家考多少,你们单元测试考多少?还好意思看,孙一夫你没见过学霸是吧,就你最起劲!来来来等一会儿下课带你去高三一班参观参观啊?还有谁想去?”
底下跟川剧变脸似的,瞬间安静,一个赛一个神情肃穆,如丧考妣。
谢幼清被黄有为训得臊眉耷眼的,好不容易把人送走了,伸长脖子等梅严勘注意到她。但梅严勘显然骂上头了,一时半会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她只好猫在门后闷声看戏,没料到一个粉笔从天而降。
“好看吗?”
“不好看。”
“不好看还不进来?要我请你啊。”
顶着梅严勘吃人的目光,谢幼清头皮发麻地回到座位上。桌子上放着一张空白的英语试卷,她上周没来,自然没有分数。
隔壁桌吕布丁八卦地凑过来:“刚刚宋少游跟你说了什么?”
在熟人嘴里听到一个更熟的名字,谢幼清有点心虚,这种感觉跟刚才在教室外面当着黄有为的面被他询问名字是一样的。
“就……我忘带校牌了,黄无为让他记我名字。”
吕布丁看起来更兴奋了:“记名字啊,那他说不定记住你了哎。”
想到他临走时那一眼,她有点惴惴不安。
吕布丁以为她是因为在陌生人前出糗不开心,“没事儿,高三那么忙,哪有闲工夫管这些啊,转头就忘了。”
谢幼清看着卷子发怔。
要是转头能忘了就好了,偏偏那人是最难糊弄的。
2. 烟糖
早自修总共半小时,谢幼清迟到了十五分钟,剩下的时间在外面吹冷风,凳子还没坐热,出操铃就响了,教室里一片稀里哗啦拖凳子的声音,各科课代表收齐作业去办公室,剩下人上厕所的上厕所,穿外套的穿外套。
吕布丁往脸上抹了一点防晒,问她出操完去不去小卖部。结果话音刚落,班长走过来,对谢幼清说,“老师叫你去趟办公室。”
吕布丁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
停课一周,肯定少不了一顿询问,谢幼清早有心理准备。
高一开学没多久,每周的教学任务和课后作业都很固定,每天一节,只要沿着教材和作业本往下走就行。她虽然停课一周,但进度没落下,那些知识点她暑假已经自学过,写起题来也很快,该交的作业一样没落。
认错,卖乖,老师们吃哪一套她驾轻就熟,可惜这些技俩对那个人都没用。
办公室一片忙碌的景象,学生们进进出出,工位上摞满了作业,有早课的老师们拿着教案和保温杯陆续出门。
吴蔚是她们的班主任,白皮肤,圆眼睛,半扎的长发散落在肩后,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书卷气,谢幼清规规矩矩地喊了声老师好。
“回来上课了?作业都交了吧?”
谢幼清说都交了,头发从耳后滑落,遮住脸颊轮廓,只露出一个下巴尖。
吴蔚无声叹了口气。平心而论,这张脸看着不像会干坏事的样子,平时又是个温良恭顺的性子,说她抽烟吴蔚是不信的,但有人拍了照片直接把她钉死了,吴蔚觉得有隐情,说不定被人欺负了呢,谢幼清却一口咬定是自己,再问就只剩下老师对不起。
校规摆在那里,吴蔚再无奈也只能让她停一周课。
她又问了几句,谢幼清都老老实实回答了。吴蔚又从抽屉里拿出两张卷子:“这是上周课上的配套训练,你回去做一下,有什么不懂来问我。”
隔壁数学老师坐不住了:“哎哎,数学的配套训练只多不少,我让课代表给你收着了,不能厚此薄彼啊。”
谢幼清莞尔:“知道了,谢谢老师。”
出操铃声已经响了两分钟,不知道大部队走了没有,七班在一楼,跑下去还得花点时间,她拿着卷子退了两步,跟老师说再见,不料后背撞上一人,她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人抱着一大堆东西,心想坏了,没想到那人反应很快,温热掌心抵了下她的后背,防止她进一步的冒犯。
“对不起。”她下意识道歉,转身的瞬间对上一双漆黑冷淡的眼睛,浑身麻了下,整个人像被定在原地。
旁边有人在调侃:“让一下呀小同学。”
宋少游的红袖章已经摘了,身上只剩黑白两种颜色,简单清淡。过道很窄,她后脚跟紧紧抵着墙,尽可能让出多的空间。
他搬着教材从身前走过,她忽然说:“我帮你搬吧。”
另一人笑:“帮他搬不帮我搬?不能厚此薄彼啊。”
宋少游没说话,只是扫了她一眼,谢幼清立刻从他怀里分走最上面的试卷,看了眼是英文试题,熟练地走向高三英语组。
晟远语气酸溜溜的:“家里有个小朋友就是贴心啊。”
宋少游不咸不淡地说:“让你爸妈再生一个还来得及。”
“那也生不出这么乖的啊。”
“乖?”宋少游抬眸扫了眼,在一片乱七八糟的书堆里看到一个圆圆的后脑勺,头发还打着卷,“也就看着乖。”
晟远跟着看了眼:“她找得到地方吗?”
也不怪他怀疑,高一到高三的老师都在这一层,又多又乱又密,连他们自己有时候都会找岔,宋少游看着倒是不担心。
“她比你熟。”宋少游放好作业本,“走吧。”
晟远:“不等她啊?”
“不等。”
“真冷漠,”晟远啧了声,“话说回来,整个早自修都不见你人影,干嘛去了?查纪律用不着这么久吧?”
“出去买了点药。”
“药?”晟远从来没见宋少游生过病,这家伙身体好得让人发指,“你自己用?”
宋少游言简意赅:“猫。”
“学校里有猫吗?”晟远更疑惑了。
高三区的作业区域像灾难现场,堆得七扭八歪,作业本和卷子都没叠齐,放在一起像打架。谢幼清把高三一班的作业整了整,又往中间挪了挪,抬头的时候已经看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
抬头找了一圈,心里不禁涌上一阵失落。
不过她很擅长自己说服自己,宋少游的教室就在这一层,但高一七班在一楼,不等才是正常的。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想到可能是谁发来的消息,她慢慢停下了脚步,手揣在口袋里没拿出来。四周没人,她瞄了眼不远处的监控,转道去了厕所。
厕所里总是人满为患,女生叽叽喳喳地在盥洗台前补口红擦防晒,谢幼清在最里面找到一个空的隔间,锁上门打开手机。
Songe:来医务室。
谢幼清怔了下,第一反应是他要逃出操。
不幼稚:你不出操不会被老师发现吗?
太受关注也不好,就算缺席也更容易被发现。
对方的状态变成正在输入中。
谢幼清盯着屏幕。
一秒。
两秒。
三秒。
还是没有回复。
隔板突然被人敲了敲,一个女生不耐烦地说:“好了没啊?”
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揣进兜里,摁了下冲水钮,打开门出去,那女生很不爽地横了一眼。她身上有很重的香水味,谢幼清鼻子有点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走廊上都是人,像大型巡游的鱼潮,从四面八方的楼道涌出,浩浩荡荡朝着操场涌去。
高一跟高三的教学楼是面对面的南北楼,中间有连廊连接,高一和高三的队伍经常混在一起。此刻谢幼清夹在一支高三的队伍里,不知道前面哪个地方堵住了,人群移动龟速。平时这种场合不会让她感到焦虑,但想到有人还等着,她开始焦灼起来,一边喊着借过,一边小心往前挤。
那些男生本来被挤得有点不耐烦,回头看到是个掉队的小高一,也没跟她计较。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挤出了人群,跟个瓶塞似的,啵一声把自己从人群里拔出来。
快到医务室时,她放慢了脚步,拨了拨跑乱的头毛。校园里空荡荡一片,隐约传来操场的广播声,门虚掩着,她还是敲了敲,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男声。
“进。”
宋少游背对着门站在桌前,阳光透过窗户映在地上,像一条金色的河流。
谢幼清见过很多男生的校服,上面总有水笔的划痕,泛黄的汗渍,但宋少游身上的衣服总是格外干净,像一捧雪。
宋少游转过身,看到她盯着膝盖上两道蹭不掉的灰发呆。
“站在门口干什么?”
谢幼清往前走了两步,医务室的陈设很简单,桌子旁放着一个消毒柜,往左是个放着病床的小隔间,用屏风挡住一半。
“老师不在吗?”
“不在。”他拆开一副一次性换药包,撕开碘伏包,用镊子取出一块,“裤腿卷起来。”
医务室有两张凳子,一张在门边上,一张在他边上,她想了想,走到他身边坐下,撩起裤腿,布料跟伤口轻微黏连,扯开的时候痛了一下,新鲜的血珠渗了出来。
宋少游屈膝蹲下,查看她的伤口。
“喷香水了?”
“啊?”她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没有啊。”
脑海里忽然跳出厕所里遇到的那个女生,脸很白,嘴唇很红,像一张面具,耳朵上还有几个骨钉。
“是别人过给我的。”她下意识闻了下袖子,“味道很重吗?”
在她的认知里,宋少游并不喜欢这些东西,浓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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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香水,或者妆容,她怕他觉得自己学坏,于是解释说:“刚刚在厕所里给你回消息,有学姐在化妆,香水味应该是那个时候沾上的,味道很重吗?”
她又问了一遍。
宋少游看了她两秒,见她皱着眉头还想闻闻自己的领子,说了句还好。
伤口处的神经似乎格外丰富,碘伏的凉意被无限放大,分不清是痒还是别的,她没忍住伸手,被宋少游挡住。
“别碰。”
他眉弓和鼻梁处的弧度很漂亮,立体的面孔上阴影错落有致,上眼皮有轻微的遮瞳,自下而上看人的时候更加明显。
“……哦,”谢幼清移开视线,“这是什么?”
“生理盐水。”
宋少游用一次性注射器抽了一管生理盐水,浸湿棉球。
“为什么要把碘伏擦掉?”
“会跟敷料产生反应。”他用镊子取出一块银离子敷料,贴在伤口上。
碘伏跟银离子,“碘化银吗?”
“嗯。”
“好神奇。”
谢幼清以前受伤最多擦点碘伏,不知道还有这种敷料,好奇地盯着包装看。
“银离子也是医务室的吗?”
宋少游这次没有回答她,用无菌巾裹着用过的棉球和一次□□具,扔进垃圾桶里。谢幼清跳下凳子,活动了一下膝盖,像一个小机器人在适应自己新置换的肢体。
他抽了一张酒精棉片擦手,那双手细白、修长,骨骼感很重。
“你还没告诉我怎么摔的。”
她怔了下:“什么?”
“谢幼清,”他平静地看着她,“你十六岁了,别告诉我还会平地摔。”
那口子很大,还有挫伤,平地摔摔不出那个效果。
每次他用这种语气说话,谢幼清总会生出一种类似于自首的心虚感。
“早上来的时候被一辆自行车擦了一下。”
其实是撞,但她不想在宋少游面前说得很严重,“是隔壁学校的学生。”
隔壁学校十中是所职高,里面鱼龙混杂,混社会的很多,很难分得清是偶然事件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宋少游问:“有没有看清脸?”
“……没有。”
他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明天早起半小时,跟我一起。”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上学了,他集训一出去就是一个月,这周刚回来又赶上值日,比平时早起半个小时,就跟她错开了。
如果自己在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谢幼清的头发搔到了下巴上,她伸手拨了拨,觉得有点痒,又有点开心。
她有赖床的毛病,但如果一起上学的对象是宋少游的话,她忽然觉得早起也可以是一件让人期待的事情。
“那我给你买东门的冰火菠萝油,”她说,“新开的,超级好吃。”
她总喜欢尝试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并且乐此不疲地邀请他一起品尝。继鼻屎味的巧克力豆和香菜味的酸奶后,宋少游一直对她的食癖持谨慎态度,这次的菠萝油在她奇怪的食谱里显得格外正常。
他看着她的眼睛:“还有呢?”
“还有?”她很慢地眨了一下眼,“他们家还出了杂粮煎饼味的牛奶,但你应该不喜欢。”
“再想。”
他的表情没什么波动,但垂眸的瞬间眼神和语气都淡了下去,显得有些冷漠。
谢幼清对他的情绪变化很敏感,接收到他生气的信号,一时间大脑有些空白。
空气静了下去,窗外不时吹进来凉风,窗帘一阵一阵地拂动。
隔了很久,宋少游的手被很轻地拽了一下,掌心里塞进来一个墨绿色的香烟盒,还带着潮热的体温。
谢幼清垂着眼,睫毛遮住琥珀色的瞳仁,“还有抹茶味的香烟糖。”
隔了一会儿,她又说:
“……我没有抽烟。”
3. 可可
第一节课还是英语,预备铃响过仍不见老师身影,班级里吵得像菜市场。谢幼清往座位走,差点被一个忽然蹿起来的男生撞到,只见他捂着裆涨红了脸,“你有病啊你烧我淡干嘛!”
孙一夫举着打火机,笑嘻嘻地说:
“你不是叫金钱吗,我这叫烧金钱淡。”
金钱怒道:“那怎么没见你去烧王者啊?!”
谢幼清幽幽地来了句:“因为他还是青铜。”
众人笑破肚皮。
孙一夫:“你怎么才回来啊?”
“去了趟医务室。”她神秘兮兮地撩了下裤腿,露出那块纱布。青春期么,难免还有点幼稚,磕着碰着一点,就想显摆一下。
“摔跤了啊。”
吕布丁担心:“纱布不会黏在伤口上吗,会不会留疤啊。”
“不会吧,”谢幼清回想了一下,“敷了银离子湿性愈合,减少留疤的概率。”
她说这句话的语气严肃又专业,像个可靠的大人。
吕布丁狐疑道:“这些话你都跟谁学的?”
谢幼清顿了下,“……医务室老师说的。”
孙一夫诧异:“医务室会有银离子?前两天我姥姥烧伤医生也给开了银离子,进口货老贵了。”
这下轮到谢幼清怔住了,想起之前陪同学去医务室的时候,确实只有碘伏和红药水。
没来得及多想,孙一夫又掏出从他爹那顺来的火机,“哎,你看我这打火机,这曲面,这电镀……”一刻不显摆就闲得慌。
“孙一夫——”梅严勘的声音。
他头皮发麻地转了回去,谢幼清跟吕布丁缩着脖子装死。
“上课铃打过几遍了没听见啊,还聊?我讲台让给你要不要啊。”
最终打火机被光荣没收,孙一夫在教室后面面如土色地站了一整节课,没了他这个活人掩体,谢幼清如坐针毡,梅严勘的眼神就像是盘旋在头顶上方的战机,下一秒就要朝她开火。
终于熬到下课,孙一夫如蒙大赦地回到座位上,“累死我了。”
吕布丁善意提醒,“无所谓下节课要默写文言文,你背了吗?”
“刺嗷。”他一秒诈尸,“你背了吗?”
谢幼清恶魔低语:“背了啊。”
他猛抓了下头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孙一夫你又在鬼叫什么!”
吴蔚板着脸出现在窗外,顺带看了谢幼清一眼。
谢幼清默默坐直身体,又把抽屉里的漫画书和零食往里怼了怼。
噔噔噔的高跟鞋声从走廊移到了教室门口,吴蔚拍了拍手,示意底下安静,“同学们,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四十七脸警惕:“坏消息。”
“坏消息是我们班这周包干区有落叶被扣了两分。”
底下垂头丧气地啊了一声,因为包干区落叶的问题,七班已经连着两周没拿流动红旗了。
说来也是运气不好,包干区一学期一换,七班这学期分到了学校东边的月亮湾,附赠边上的小林子和草地,面积大,离教学楼又远,是件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那好消息呢?”
“好消息是扣掉的分数被黑板报拉回来了,流动红旗保住了,谢幼清同学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
“vocal。”
“vocal,这样也行?”
七班黑板报一直是谢幼清一个人负责的,只是班级平时分只有被扣的份,哪还有往回加的?底下人头一次听到这种骚操作,纷纷朝谢幼清投去惊奇的目光。
有那么一瞬间,谢幼清觉得自己变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对上吴蔚满意的眼神,恍然明白她窗外的眼神是这个意思。
吕布丁激动地晃她肩膀,孙一夫双手背到身后,悄咪咪给谢幼清比了个大拇指plus版。
张璇嘀咕:“包干区被扣分不还是因为她,自己停课还要我们帮她擦屁股。”
这句话一出来,教室顿时安静了点。
张璇是上周值日组长,谢幼清停了一周的课,本该她承担的面积分摊到了其他人身上,辛辛苦苦干了一周还被扣了分,自然有怨气。
吕布丁:“别理她,她自己做值日迟到被骂不说,还朝你撒气。”
张璇反唇相讥:“要不是她被停课,我们班至于成为重点观察对象?”
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目光在她们脸上来回打转。
“我补做一周值日。”谢幼清坐在下面说,声音不大,但周围人都听见了,连吴蔚也看了过来。
“我补做一周值日,这样对其他同学也公平,可以吗?”
吴蔚不禁多看了她一眼,“也行,回头值日组长分配一下任务。”
这下轮到张璇哑火了,她没想到会在谢幼清身上碰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只能悻悻地说句装什么装。
吴蔚敲了敲黑板:“我知道最近班级里发生了一些事情,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大家的状态,同学间有摩擦我能理解,但你们是一个集体,犯了错要罚,对班级有贡献也要嘉奖,不管成绩好坏在我这都是一样的,接下来都把心思放回学习上,我们班开学考的排名并不占优势,我不希望你们输在起跑线上,也不希望你们因为一些小事就影响班级团结。”
吕布丁压低声音:“你干嘛要给自己揽活,多累啊。”
谢幼清心想,本来就是我做错了。
她看了眼四周,确定吴蔚没在看这边后,低头掏出手机。
跟Songe的对话还停留在那句“你不出操不会被老师发现吗”,对方没有再回复。
想了想,她继续输入——
不幼稚:你中午吃什么。
不幼稚:孙一夫说银离子很贵,是你买的吗。
等了两分钟,对面没有回复,三条消息孤零零的,像沉入大海的小石头。
意料之中,但又有点失落,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谢幼清没抽烟是真的,但停课也是真的。
宋少游上周不在,为了瞒过家里的司机,她每天坐车到校门口,看司机离开后才转道去图书馆,等到放学又掐着点在校门口等车。
宋少游不太生气,但一生气就很难哄。
她有气无力地趴着,下巴颏抵着桌板。
孙一夫又转过身来,把谢幼清的桌子当成自己的坐。
“下午的自习课有空吗?我们社团排练,还差一个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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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光灯的人,来不来?”
附中的社团活动向来很丰富,上周刚刚进行了百团大战招新,孙一夫加了星光剧社,吕布丁加了摄影社,只有谢幼清还是孤家寡人。
“话剧社吗?”
宋少游也在话剧社,只是很少参演节目,她之前也蹲过几次彩排,但全都跑空了。
谢幼清本来在写那张英语卷子,写着写着思绪不知飘到哪里,印刷体英文字母的圆圆圈圈全被涂成了黑色。
“对啊,”孙一夫说,“可惜你上周不在错过了百团大战,要不我让社长给你开个后门?”
“开后门不太好吧。”谢幼清舔舔嘴唇,“我不加,就过去凑凑热闹。”
就过去碰碰运气,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排练室在科技楼三楼,地方很大,一面是舞台,一面是窗户,剩下两面墙都是镜子,孙一夫指着舞台边的豪华零食柜:“老大自掏腰包给我们买的,随便吃。”
谢幼清迟疑了一下:“编外人员也能吃吗?”
“吃啊!”孙一夫拿了板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拆开,“都让你打黑工了,还不让你吃饱?吃!”
那巧克力包装上都是外文,谢幼清咬了一口,由衷地夸赞:“你们老大品味真好。”
“有那么好吃?”孙一夫摊手,“给我吃点。”
不多时,门口传来一阵说笑声,话剧社的主干成员姗姗来迟,第一个进来的人竟然是晟远,谢幼清看着他,慢慢眨巴了下眼,叫了声学长好。
晟远看着有点意外,打趣说:“衣服,让你请外援,没让你请家属?”
孙一夫一脸懵逼:“什么家属?不是打追光吗?”
谢幼清摸了摸鼻子,觉得这个称呼哪里怪怪的,但又有点开心。
晟远笑着扔下第二个炸弹:“你小子还挺会挑,这巧克力可是老大给少游带的。”
“哈哈哈哈哈哈是吧啊……啊???”孙一夫笑着笑着就石化了,反应过来后一把把东西塞回谢幼清手里,“她拆的。”
谢幼清看着手上多出来的烫手山芋:“???”我拆的我去死好吗。
场面一度混乱。
吃也不是,扔掉也不是,偏偏门口又响起脚步声,谢幼清右眼皮子不受控制地跳起来,掌心渗出了汗。
下一秒,门口进来两个人,先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然后是一张熟悉冷淡的面孔。
女生边走边对宋少游说:“之前集训那个地方不是有家老美开的怪味巧克力吗,你让我带来着,我放柜子里了你看见了吗,就在这里……咦我的巧克力呢???”
室内有点热,宋少游脱掉外套,挽袖子的时候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眸光一抬,谢幼清立刻收回了视线,并把手藏到了身后,缩在人群后当鸵鸟。
晟远趁机搅屎:“巧克力啊,自然是拆了啊。”
莫菲不疑有他,转头问宋少游什么时候拆的,口味怎么样。
谢幼清鬼使神差地舔了舔嘴唇上的巧克力酱,接着听见宋少游的声音淡淡传来。
“挺甜的。”
谢幼清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滞了一下,然后可可的苦涩开始不受控制地倒带。
她在心里小声反驳,是酸的,橘子味。
4. 绿豆沙
“我还以为你对甜食不感兴趣。”莫菲吐槽了一句,忽然在孙一夫边上看到一张陌生面孔,脸很白很精致,琥珀眼,像个bjd娃娃。
莫菲笑盈盈地走过去:“妹妹,你是衣服请来的追光吧?我是莫菲,话剧社的社长,你可以叫我菲菲,叫学姐也可以。”
莫菲觉得面前这位小学妹看起来有点紧张,她叫了声学姐好,又不太自然地喊了声学长好。莫菲注意到她转过去的时候有点僵硬,眼神也不太敢往宋少游那里看,以为是他太冷漠了不好亲近的缘故,于是揽着她走到一边说,“没事,他也是来帮忙的,不用理他。”
没想到谢幼清听了这句话更紧张了。
莫菲没忍住笑:“又不是你说他坏话,心虚什么?”
谢幼清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但又怕暴露,下意识扭头朝那边看了一眼。不知道是谁打开了音乐,动感的节奏和鼓点潮水般涨满了整间教室,宋少游有点懒散地靠在舞台边上,孙一夫在他边上滔滔不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总之聪明漂亮有力气……哦她之前还停了一周课你知道吧,整个年级都知道了,一开始老师不给她批假条,你猜她怎么着?上校门口抽烟,直接喜提一周假期!太tm吊了,你说我怎么想不到这个办法……”
晟远听得目瞪口呆,哥们你是真不把他当外人啊……他下意识看了宋少游波澜不惊的脸,心想小朋友回家要吃瓜落儿了。不过社团里只有他知道这两人关系,就算内心os得再大声也只能装傻充愣,闷声看戏。
宋少游垂眸听着,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目光忽而遥遥落在人群里——不远处,莫菲正把人介绍给另外几个也是高一的成员,几个初出茅庐的小男生,看着谢幼清眼睛眨都不眨。
普普通通的校服,偏偏有人穿得出挑又不扎眼,漂亮是漂亮……
至于力气么,他理了理袖子,“这么瘦,抬得动机器?”
这时候有人嫌音乐声太大,想调小一点,结果一不小心按了暂停键,这句话清晰地落进周围人耳朵里。
莫菲皱了下眉,觉得宋少游今天有点奇怪。虽然他平时也冷淡,至少对社团里的学弟学妹还维持基本的风度和礼貌,但对上谢幼清的时候,那些隐藏得很好的锐意和攻击性又会微妙地展露出来。
……也不怕把人吓跑。
谢幼清显然也听见了那句话,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莫菲咳嗽一声,活络气氛:“来来来,我们先过一遍,让小朋友熟悉一下光位。”
一行人先在排练室大致过了一遍,告诉谢幼清需每个光位的要求,然后直接出发去了剧院实操。
莫菲怕她紧张,安慰说:“点位看着多,最重要的就中间几个,其他无所谓,主打一个氛围感。”
礼堂里空无一人,夕阳的余辉从窗户斜射进来,尘埃闪烁。
几位主演显然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跳上舞台,开始布置现场。谢幼清转了一圈,发现没有能自己插得上手的地方,待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手,正好莫菲看了眼手机,“我给大家订的下午茶到了。”
底下一片欢呼声。
“老大你也太好了吧。”
“老大我爱你!”
晟远捅了捅宋少游胳膊,“走?”
谁料宋少游胳膊腿还没动一下,谢幼清一骨碌从舞台上爬起来,“我去拿吧。”
晟远愣了下,看看她,又看看宋少游,慢慢咂摸过味儿来,大的显然在气头上,小的犯了错正哄着呢,只不过看宋少游神色,估计一时半会哄不好。
“那行,一夫你陪她去。”说完无比刻意地经过宋少游身边,踢了踢他的鞋子,贱嗖嗖地说:“某些人就是金贵,嗷?”
宋少游一反常态没有怼回去,只是沉默地看着谢幼清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卖送不进学校,只能寄放在门卫,谢幼清跟孙一夫拎上下午茶,又走去小卖部买了点绿豆沙,来回折腾费了点时间,再回到剧院已经是二十分钟后,里面的人排练了这么久早就饿了,莫菲买的点心被洗劫一空,点心吃多了腻得慌,冰镇过的绿豆沙又成为被哄抢的对象,谢幼清跟孙一夫挨个分过去。
晟远眼尖,指着宋少游那杯说:“你的怎么还是牛乳的?”
小卖部的绿豆沙有两种,冰糖绿豆沙和牛乳绿豆沙,牛乳绿豆沙卖得特别快,一般等中午再过去就只剩下冰糖的了。
“我的是冰糖。”
“我的也是。”
“可能是混在里面了吧。”
莫菲酸溜溜地说:“宋少游你什么运气啊,不去买彩票亏了。”
宋少游用嘴的一侧轻咬着吸管,面无表情地喝着,谢幼清没说话,瞄了他一眼,又低头猛吸了一大口。
“嗝。”孙一夫遥遥晃晃站起来,“我去上个卫生间。”
“我也去洗个手。”
几个人陆续离席,谢幼清把垃圾扔进外卖袋放好,忽然察觉宋少游跳下舞台,朝不远处走去。她急急忙忙用纸巾擦了擦手,也跟了上去。
晟远一扭头就看到宋少游独自走上观众席,而谢幼清像是游戏中触发自动跟随指令的宠物兽一样,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那架追光灯在观众席高处,用桁架支撑着,像个蛰伏在暗处的庞然大物,宋少游在机器旁边按了下,一道长光从灯筒射出,远远落在舞台上,他缓缓转动旋钮调试光圈,视线聚焦远处的舞台,模样是惯有的从容沉静,完全看不出生气的迹象。
“过来试试。”
抓握着手柄的那只手拳峰清晰,腕骨凸起一小块阴影,淡青色的血管如小河般,蜿蜒没入挽起的袖口下。
她怔了两秒,视线从那只手上移开,“你还在生气吗?”
宋少游没回答她的问题,把重量慢慢过渡到她那边,“自己能扶住?”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表情一副下一秒就要松手走人的样子。
相处多年,她已经对他的情绪变化十分敏感,虽然会跟她说话,跟她对视,甚至还在给她调试机器,可就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并且她知道,如果不告诉他实情,这种客气和疏离还会持续很久。
比耐心,她永远耗不过宋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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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幼清有点着急,直接按住了他的手,“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的力度很小,不用力气就能挣开,但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很久没动,漆黑瞳仁在黑暗里一片寂静。
“为什么请假?”
谢幼清这样被他看着,掌心慢慢渗出了汗。
-
傍晚,科技楼天台。
夕阳的余辉在天台上投下阴影,天际掠过一群黑压压的飞鸟。
除了一些音乐或美术老师会带班来这里上课外,平时空无一人。
谢幼清坐在石柱下,校服搭在肩膀上,空荡荡的袖子在风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动。手机第三次震动起来,她扫了眼来电显示,眉眼低垂着,睫毛投下一片阴翳。
对方的语气很不耐烦:“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
“钱我上周已经给你了。”
“那才多少。”
“只有那些,信不信由你。”
对方话锋一转:“听说你小姨找了个很有钱的男朋友?他儿子对你怎么样?”
谢幼清眼神终于出现一丝波动。
“……跟你有关系吗?”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不料三秒后,手机又开始震动。
这次是宋家的司机。
她松了口气,声音恢复礼貌:“胡叔,刚刚在做值日没看手机,我现在马上出来。”
胡叔是宋家的老人了,兢兢业业工作了很多年,一开始负责接送宋少游,后来要接送的人多了一个她,只不过高一不上晚自习,高三晚自习又放得晚,因此两人放学的时间就错开了。
没想到小姨在家,客厅堆着大包小包,看着刚到。
钟壹最近在策划一场展,联系到一位人在南美的收藏家,正好宋仕诚也要过去谈项目,两人在国外待了一周,没想到钟壹的展厅又出了点问题,只好先宋仕诚一步飞回来了。
她看着谢幼清一个人走进来,问道:“哥哥没跟你一起回来?”
“嗯,高三要上晚自修。”谢幼清放下书包,走过去跟她一起整行李。
“好辛苦。”小姨说,“晚上让明姨给他炖点汤。”
她说着挑出两个包装精致的盒子:“这是宋叔叔给你挑的礼物,这是我给哥哥挑的,你一起交给他吧。”
谢幼清接过盒子,眼神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高一作业多不多?”
“还好。”谢幼清说,“在学校里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她做作业的时候习惯顺手多做一两课,这样有事儿的时候不至于交不上差,这个习惯跟宋少游如出一辙。
钟壹摸摸她的头,“我们幼幼也是个小学霸啊,哥哥榜样做得好。”
想到宋少游,谢幼清心里闷闷的,抱着盒子站起来,“我回去看书了。”
“哎幼幼,”小姨叫住她,面上迟疑了一瞬,“你爸最近没联系你吧?”
谢幼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下盒身,“……没有啊。”
“没事,”小姨笑了笑,“上去吧。”
如果她没记错,那人这两天该出狱了,没什么动静倒有点反常。
5. 冰淇淋
回到房间,谢幼清将两个礼盒放在书桌上,想等宋少游回来一起拆。
平心而论,宋仕诚对钟壹、对她都挑不出错。
钟壹早年离婚,没有自己的孩子,后来交过很多男朋友,谈了分了又合。
那个时候钟心还没去世,而谢斯唯已经欠了一屁股债,债主天天上家里讨债,钟心分身乏术,只能把谢幼清丢给钟壹管。谢幼清身高才胳膊长的时候就跟着钟壹玩了,看她男朋友走马灯似的换,没有一个能超过半年。
宋仕诚是例外,他们交往多年,两人维持着各自的交际圈,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宋仕诚年纪比钟壹小,城府深,但细节见人品,每次出差都记得给钟壹带礼物,甚至连谢幼清也有一份,这么多年无一次例外,有时候她甚至会害怕宋少游会吃醋。
谢幼清曾经听见宋仕诚对小姨说:“壹壹,你不喜欢婚姻,我不会结婚,也不会再有孩子,你说舟山适合养老,我在那里置办了房产,等再过几年,孩子们都大了,我们就去那里度晚年。”
她也知道宋仕诚那边的人是怎么看钟壹的,一个离过婚的女人,带着一个拖油瓶,还有一个嗜赌成性的姐夫,世俗的眼光会怎么修剪她,似乎不需要费心想象。
……
梦里传来一声关门声,近在咫尺,但似乎又很遥远。
谢幼清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是隔壁传来的,宋少游的房间。
他回来了。
谢幼清趿拉上拖鞋走到桌边,礼盒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正中间,她又拉了拉蝴蝶结的小耳朵,显得更对称些。
一墙之隔,脚步声响了两声又停了,谢幼清凝神,隐约听到衣柜门打开的声音。
她很擅长通过声音分辨宋少游在干什么,这是她很早养成的习惯。
谢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家风良好,钟心常常教育她在别人家要注意看场合,懂礼数,后来到了小姨家,她也记着这句话。钟壹告诉她家里有个在念初中的哥哥,不要去打扰他,如果实在想跟他玩,要经过他的同意。谢幼清说好。
她从小就知道怎样招人喜欢,也一直都很招人喜欢,嘴甜,亲人,不怕生。不过从小到大,在宋少游面前,她潜意识会想表现得更好。
怀谢幼清前,钟心流过一个孩子,生下谢幼清后身体更差了,就没再要小孩,谢家到这一辈只有谢幼清一根独苗苗,她走在路上看到别的小朋友追在哥哥姐姐屁股后面玩,都会停下来看,脚黏在地上拽都拽不动,钟心每次又气又好笑,只好停下来安慰她说:“幼幼本来也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的。”
她当时还懵懂,问本来是什么意思。
钟心想了想,说:“就是现在没有了的意思。”
她问:“为什么现在没有了?”
钟心摸了摸她的头:“因为他跟幼幼没有缘分。”
缘分又是什么,谢幼清仰起头,却在钟心眼里看到了一丝难过,于是没有继续问。
后来谢斯唯赌博的事情爆出来,家里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钟心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家里一天比一天安静。谢幼清经常在学校等到很晚,班里的小朋友嘲笑她没人要,她红着眼睛跟他们打了一架,向来温驯的小孩动起手像只发飙的小狮子,把别人脸打得鼻青脸肿,最后被班主任罚站,一直站到家长来为止,但是那天钟心一直没来,谢幼清等到所有人都走光了,老师下班铃声也响了,也没等到钟心,但是钟壹来了。
她像往常那样抱了钟壹一下,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留下一个湿哒哒的口水印。钟壹给她买了个冰淇淋,说今晚跟小姨回家好不好?谢幼清就伸出手让她牵。她一直是个很好哄的小朋友,只要给一点甜食,就能忘掉所有委屈和难过的情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翘起来,问是有哥哥的那个家吗?
钟壹说是,谢幼清仰着脸说,那可以再买一个冰淇淋吗,我想送给他。钟壹忍着笑说:“哥哥今天不在,下次见面再给他吧。”
她有点失落,但很快说服了自己,下次见面要准备一个比冰淇淋更厉害的礼物。
钟壹本想先带她去吃饭,结果临时接到谈好的场地合作方变卦的消息,只好先把谢幼清送回家,自己再去现场。宋少游大部分时间都在老爷子那里,因此钟壹完全没考虑过谢幼清单独碰到他的可能性。但如果当时她打开鞋柜就会发现,里面多了一双男款球鞋。
“幼幼,小姨还有事,你自己上去好不好?房间在二楼,帮你收拾过了。”
对于谢幼清来说,跟着小姨就像一场说走就走的冒险,钟壹每次都会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跟校门口小卖部的刮刮乐一样,油墨刮开前没人知道纸上印了什么,有时候是十几块钱,有时候是一副又丑又大的老头手套,但惊喜永远在下一次。
她第一次来,钟壹没来得及买儿童拖鞋,只好趿拉了一双大拖鞋走上二楼,她没有在别人家乱翻乱看的习惯,只是循着小姨的指示规规矩矩走到二楼,两个房间一间关着门,一间虚掩着。
关着的那间被反锁了,她试着拧了下门把手,没转开,于是转向了第二间,尽管小姨告诉她这栋房子里没人,她还是很谨慎地敲了三下,都没有得到回应。
她就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宋少游。
第一次跟人打架打到哭红眼,罚站站到整个学校都走空,心脏在漫长等待中稀巴烂后,顶着一张狼狈花猫脸,一身脏兮兮小裙子,毫无预兆地看到了在沙发上熟睡的青年。
那副身形骨架修长舒展,已经初步具备了成人形体的压迫感,一只胳膊横在后颈,另一只手快垂到地上,脸微微侧着,短袖领口因为姿势敞开一块,露出一截锁骨。
除此之外,这个房间从里到外都充斥着一股强烈的异性气息,深色的床褥沙发地毯,深色的桌椅书柜,深色的格栅壁饰。
走错房间了,她后知后觉地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已经睁开了眼睛,轻微的下三白,眼神让她想起老师在课上放过的纪录片,狼或者狮子看到猎物误入领地时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的目光过于冷峻,以至于谢幼清觉得自己像被什么锁定了,动弹不得,直到轻微的异响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啪嗒。
融化的冰淇淋滴到了地板上,那青年视线下移,微微蹙了下眉,终于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出去。”
谢幼清看着被弄脏的、看起来很昂贵的地毯,有点茫然无措,但自小所受的教养不允许她在收到逐客令后还赖在原地不动。
转身离开的时候,她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
好像搞砸了。
就在来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要给那个素未谋面的哥哥准备一个很厉害的礼物,最好穿着她最喜欢的小裙子出现在他面前。
但现实是,她在未经允许的情况下进入了他卧室,吵到了他睡觉,还弄脏了他的地毯。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被讨厌了。
被这个自己期待了很久的人。
冰淇淋化得吃不了了,滴滴答答往下淌,她茫然用手接,也只是徒劳,滑腻的感觉在指缝间渗开。
她不知道的是那双眼睛一直看着她直到离开。
宋老爷子这两年身体不好,做完手术更是每况愈下,除了上课,宋少游大部分时间都在老宅,今天二房和三房过来探望,族亲争利,话里话外都是试探,自然惹得他心烦,索性眼不见为净,回了蓝湾。
宋仕诚倒是跟他打过预防针,说家里会来一个小客人,只是没想到那么不巧。
不巧他失眠了两天,不巧刚躺下没多久,不巧她误打误撞闯进他房间,扰了他难得的浅眠。
……自然有点没收住情绪,把人吓跑了。
踢踢踏踏的拖鞋声到了门口就没了动静,宋少游再抬眼,那扇门砰的一声,严丝合缝关上了。
回想起她的脸,眉毛眼睛鼻子都是红的,裙子和手也脏兮兮的,想象一只浑身沾满冰淇淋液的花猫在家里乱晃,他皱着眉起身,走过去打开门,结果差点被门口的不明物体绊了一下。
谢幼清全神贯注地趴在地上,表情有点苦恼,她显然想把地板上的冰淇淋清理干净,结果做成专业地板美缝,越抹越深,越填越平。
宋少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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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子跳了下,强忍着洁癖把她拎起来,“别擦了。”
拎起来才发现她拖鞋还少了一只,光衤果的脚趾暴露在空气里,羞耻地蜷缩了下。
宋少游定睛一看,发现另一只卡在了她脚踝上。
“……”
谢幼清冷不丁被人拽起来,还有点发懵,单脚站在原地,像只被捕兽夹夹到腿的兔子。
他吸了口气,“站这别动。”
谢幼清弯下腰,趁机把那只“捕兽夹”拔了下来。鞋口太大了,一不小心脚丫子就容易钻出来。
宋少游很快去而复返,面无表情地将一双黑色的、干净的拖鞋扔在她面前。
“穿着。”
她探究地看了那双鞋一眼,像是在犹豫要不要接受他的好意,最后谨慎地踩进去走了两步。
结论是合脚很多,虽然还是有点大,但比那对巨大的捕兽夹好多了。
他又问:“冰淇淋呢?”
她看着面前这个有点冷漠、有点凶,但发现她拖鞋不合脚的人,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吃掉了。”
宋少游把她带到客用卫生间,递给她一块新毛巾,棘手、犹疑地打量着她,“自己会擦?”
我幼儿园就会了。
谢幼清一声不吭放热水,把毛巾放进去浸湿、搅干,给自己擦手、脸,看起来有条不紊。
脏兮兮的脸蛋恢复白净,刘海下眉眼清晰稚嫩,擦到额头的时候,她动作缩了下,像疼痛触发的反射,宋少游这才发现她脑门上有一块被刘海遮住的淤青。
不仅脑门上有,胳膊上也有。
他沉默了一下。
“……什么时候弄的?”
他蹙着眉回想一遍,确定她没在自己房间里磕着碰着。
谢幼清看着他不说话。
宋少游又开始头疼。
人到他手里没两分钟,身上就多了两处伤,等下被问起来怎么解释。
想了想,他又问:“钟壹呢?”
“壹壹出门了。”她补了一句,“她说等我冰淇淋吃完就回来。”
话音刚落,院子里响起一阵汽车引擎声。
宋少游:“……”
“壹壹回来了!”谢幼清尾音扬起,转身蹦下台阶,头发一坠一坠的,像小猫跃动的尾巴尖。
钟壹是跟宋仕诚一起回来的,谢幼清第一次看到她这个男朋友,个子很高,比谢斯唯还高,微微俯身,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幼幼你好,我是你宋叔叔。”
钟壹挽着他手臂,笑得很甜蜜:“快叫人。”
于是谢幼清上前两步,像亲钟壹那样,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宋仕诚被她的举动弄得微微发怔,旋即笑起来,“这是给你的礼物。”
钟壹摸摸她的脑袋:“幼幼是这样的,从小就亲人,好玩吧?”
谢幼清收下礼物,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忽然察觉有人在看自己,不禁抬眸看去,宋少游站在那个方向,脸上的笑容很淡,喊了声爸、钟姨。
谢幼清觉得有些奇怪,不禁看了眼宋仕诚,结果他只是淡淡应了声,态度更疏离。
父子间客气得像对陌生人。
钟壹倒显得很高兴,拎过谢幼清,按着她肩膀转向他,“这是哥哥,有没有叫过人?”
被那双深黑的眼睛注视着,某些丢人画面开始倒带,从不怕生的她竟然忸怩一瞬:“……叫过了。”
宋仕诚忽然说:“少游,怎么给人家穿你的旧拖鞋?”他的语气有点严肃,像是因为小客人遭到慢待而不悦。
一时间,四双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那双大一号的拖鞋。
钟壹一拍脑袋:“我忘记买了,家里都是大人的鞋子。”
“门口超市还开着吧?”
两个大人商量去哪买,买什么颜色的,宋少游站在玄关处,平静看他们谈论,仿佛有一层隐形的壁障把他隔开。
不知道为什么,谢幼清看着他沉默的样子,心脏像被人很缓慢地捏了一下,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不用了宋叔叔,”她低头看了眼,“挺舒服的。”
6. 冒失鬼
谢幼清确信大脑有专门储存记忆的地方,就像抽屉一样,每段记忆不会消失,只是会被短暂遗忘,只要找到钥匙,就能重新回到那个瞬间。
从记忆中抽离,面前的房门紧闭着,让人不知道里面的人在做什么。
这个画面让谢幼清想起刚到宋家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敲他的门,每次路过门口,她都会沮丧地想起宋少游冷脸让她出去的画面。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老宅,一周会回蓝湾住两天,即使回来也是悄无声息,房门紧闭,对她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那时候她还在长身体,钟壹为了让她多补充点维生素,变着花样把水果拼成各种小动物的形状,有时是橙子做的兔头,有时是香蕉小狗。她自作聪明地想到可以把自己的水果拼盘送给宋少游,说是小姨给他的,这样既不会惹他讨厌,还能正大关门地敲敲门,看看他在干什么。
敲门前要想好理由,像八爪鱼一样扒在门上先听一会儿动静,确定他没在睡觉才敲……这种光景一直持续到钟壹去非洲出差,宋仕诚带着她跟宋少游回了宋家老宅。
那次碰上了几十年难遇的大台风,几个人滞留老宅,她给钟壹打电话报平安,钟壹告诉她,老宅有很多坏人,要保护好哥哥。她天真地以为是电视里放的那种坏人,拿着刀子和棍子会砍人的那种,是以在看到几个穿西装的男人把宋少游带进一个屋子时,她拖着一根比她人还长的铁管子直眉愣眼地跑了上去。最后宋少游捏着她的手来回检查了两遍,才确定不用打破伤风。
台风刮最凶那两天,她是在宋少游房间里度过的,窗外风雨飘摇,他在书桌前写作业,她就趴在地上画画,不哭也不闹。
后来她从小学升初一,宋少游念初三。那时他已经住回蓝湾,不怎么去老宅了。而谢幼清也没那么多心思想着找他玩了——期末考试在即,每天都有数不完的卷子,做不完的题,遇到不会的想问宋少游。可是那时他每天都有晚自习,回得很晚。谢幼清不想错过他回来,就坐在门口等,不知不觉等得睡了过去,睡到挨着的那块墙壁都捂热了。那天她是被一阵冰凉的触感弄醒的,迷迷糊糊还以为是钟壹回来了,她很喜欢这样刮自己的脸。
可是睁开眼后,站在面前的分明是宋少游,肩上挎着包,双臂好好地揣在兜里,居高临下看着她。
谢幼清觉得自己睡懵了,宋少游不可能那样逗人,可刚才的感觉又很清晰。
他垂着薄薄的眼皮,问她在干什么。作业本从她怀里掉到了地上,笔不知道滚到哪去了,她手忙脚乱在地上摸了一阵,才在宋少游脚边看到它,只是还没够着,就被他拎了起来,还是问干什么。
春寒料峭,她在地板上坐了半宿,冻红了鼻子,冻出了鼻音。
“找笔,”想了想,她又改口,“找你。”
宋少游的视线从谢幼清身上移到自己脚下,发现一根顶着粑粑的水笔。他也没还给她,捡起来后,径直往房间走,扔书包,脱外套,一回头发现人没跟进来,还在迷迷瞪瞪杵在门口。
“站门口干什么。”他说。
那是谢幼清第一次进他房间,如果老宅那次不算的话。她献宝似的呈上小煤球封皮包裹的作业本,摊平后又用力捋了捋,见那根粑粑笔在宋少游手里飞快地转了一圈,弧度漂亮又抓眼,不由得呆了一下。
“我九点四十分下课。”
见她怔住,宋少游把话说得更直白了点。
“以后直接进来等。”
……
虽然宋少游的许可让年幼时的谢幼清很开心,但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仍然保持着专心致志蹲门缝的习惯。
就像现在,她趴在门上听了很久,希望里面能传来键盘声或者翻书声,因为这样代表他在看书或者娱乐,是可以被打扰的状态。
如果完全没有声音,说明他在学习,或者睡觉了,比如此刻。
她失落地把礼物放在门口,想到他在剧院里跟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晟远就把他叫下去了。
他还在跟自己生气。这么想着,她有些黯然地转过身。
一墙之隔,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宋少游擦着头发出来,刚才依稀听到两声敲门声,心里大概有了数,结果开门一看空空如也,只地上放着一个礼品盒,人已经跑了。
他拿起东西,还没来得及关上门,一阵急匆匆的拖鞋趿拉声去而复返。
谢幼清有点没刹住车,拖鞋歪了,头发也毛了。她完全没想到会撞上宋少游洗完澡,眼睛黑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头发还在滴水,空气弥散着一股淡淡的水汽,薄荷和柑橘的味道夹杂在一起……
她慌里慌张地把另一个盒子塞到他怀里:“对不起,我拆错了,这个才是你的。”
没想到转身的时候又撞上来送夜宵的明姨,险些打翻了托盘。明姨哎呦了一声,笑她:“都快到哥哥肩膀了,还这么冒失。”
盖子下溢出一缕香味。谢幼清吸了吸鼻子,好奇地问:“炖了什么,好香。”
明姨笑道:“补身体的,哥哥念书很辛苦,等幼幼到初三了,明姨也给你炖。”
虽然谢幼清眼馋,但从没想过要跟即将中考的宋少游抢夜宵。
谁知宋少游轻飘飘说了句:“我刷过牙了。”
谢幼清像一只被小鱼干丢到脑袋的猫,脑袋有些懵,心里却腾出一丝奇异的愉悦。
宋少游说完就回了房间,留下谢幼清跟明姨面面相觑,最终明姨笑着刮了下她的脸,“你啊,就是仗着你哥让你。”
回到房间后,宋少游坐回书桌前,打开了纸盒。纸盒里面还有一个礼盒,像为了防止托运损坏,特地包了两层。钟壹为他挑选的是一只机械表,他只扫了一眼,便放去一边,收拾包装的时候发现包装盒底下似乎还压着东西,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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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他在品牌礼笺下发现了几张黄油小熊便签纸,每一张上面都画着两个卡通小人,一个头上顶着冰淇淋的雪顶,另一个带着眼镜,笔触十分眼熟。
第一张是冰淇淋小人在洗地毯,地毯上沾着一块冰淇淋,眼镜的表情有点冷酷,让冰淇淋小人认真搓。冰淇淋眼飙泪花:“我搓了啦。我搓了啦。”
宋少游唇角勾起,又翻开第二张。
这次眼镜小人变成了理发师,威风凛凛地拿着一把剪刀,冰淇淋小人身后拖着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仰头看着他:“你理理我吧。你理理我吧。”
那条尾巴让他觉得很熟悉,他又仔细看了两眼冰淇淋小人的衣服,想起这是谢幼清某年六一演出的衣服,她扮演彼得兔里的一个小动物。那天晚上她敲开自己的门,头发湿漉漉的,看着要哭。一问才知道时是因为头上的亮片粉洗不掉,洗了两遍都没洗干净,眼巴巴看着他问能不能帮她弄。当时家里没大人,宋少游没办法,只能一根一根帮她挑,挑到大半夜,挑到上下眼皮子直打架,想着这个小东西怎么这么麻烦,一剪刀剪掉算了,直到她一头栽到自己身上,才发现她已经坐着睡着了。
宋少游拉开抽屉,把手表放进去,然后从架子上抽出一本书,把那几张便签夹了进去,那本书里还夹着许多五颜六色的纸条,有大有小。
谢幼清小时候的示好方式拙劣又直接,从奇形怪状的水果拼盘开始,到各种味道奇怪的小零食,她似乎对有正当理由来敲自己门这件事锲而不舍,每次都拿钟壹当挡箭牌,并且自以为掩藏得很好,但每次都被他一眼看穿。没有其他原因,那双眼睛过于干净,明明白白写着所有情绪,何况钟壹是个细心的人,谢幼清有的,同样会给他准备一份。
思绪回笼,他的目光落在那个还没拆的、被小主人遗忘的礼盒上,很轻地叹了口气。
长大后也没好到哪里去。
冒失鬼。
-
第二天早上六点,闹钟准时响起,谢幼清本来还想赖会儿床,想到今天要跟宋少游一起上学后一骨碌爬了起来,洗漱完背着书包下楼。
钟壹和明姨还在准备早饭,见她下楼很惊讶:“幼幼起这么早?”
“嗯呢,”她点点头,“今天要做值日。”
小姨朝她身后看了眼,笑道:“那可以跟哥哥一起了。”
谢幼清顺着她的目光回头,看到楼梯上的宋少游,一副刚洗漱完的模样,额前的黑发微微湿润,眼睛黑白分明。
很奇怪,她似乎又闻到那股薄荷和柑橘的气味,不过马上被钟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给你带了礼物,昨晚让幼幼转交了,还喜欢吗?”
宋少游停顿了一下,目光扫到下方,那道身影也停住了,悄悄竖起耳朵。
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不急不缓往下走。
“喜欢。”
7. 七寸
包干区的工作频频出岔子,吴蔚三申五令要他们打起精神应对,这周的值日生都到得特别早。
有两个女生说说笑笑走进教室,看到谢幼清后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走到卫生角打开柜子一看,顿时垮下脸。
“又只剩坏的了……”
扫把和簸箕都用了很多年,坏了又修,修不好就换新的,新的每次都会被男生抢走。那两个女生挑挑拣拣,在一堆烂扫帚里挑了两把勉强不那么烂的,也没理谢幼清,就这么结伴走了。
她放下书包,走过去打开柜门一看,只剩一把扫把和一个簸箕了,绑扫帚毛的绳子松了,散成一股一股,歪在角落里,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值日工具的分配遵循先到先得的原则,通常是几个扫把配一个簸箕,一般人会先抢扫把,又重又费力的簸箕通常会留给最后一个人。
谢幼清并不奇怪,这些女生大多有固定的小团体,对外也出奇的同仇敌忾,这周的值日组长跟张璇交好,她们自然不会待见自己。
天气有些阴沉,是要下雨的预兆,谢幼清用簸箕兜着扫帚往月湖走。沉寂的校园里逐渐有了人气,学生陆陆续续走进校门,三两成群往教室走。
附中坐落在市中心,地段可以说寸土寸金,但不知道校方怎么想的,教学楼尚且挤不下,还花大面积在东南角掘了一个湖,挖出的土又垒了一座山,几年下来野草长得比人都高,小树林密不透风,久而久之连发情的狗都比别处多,成为了政教处的心腹大患。
月湖边的草坪边,五六个人三三两两扫着落叶,七嘴八舌聊着八卦。
“李辉怎么又迟到,老让我们干他的活。”
“算了,反正回头挨批了也是他。”
有人努努嘴:“哎,她来了。”
几个男生朝抬不远处看了眼,不着调地笑起来:“难怪张璇看她不爽,我要是陈靖尧我也忍不住追。”
有人听出不对味,试探着问:“张璇喜欢陈靖尧啊?”
“嘘……”
等谢幼清走近了,值日组长笑容淡了些。
“你去扫小树林吧,扫完记得过来,我们还要用簸箕。”
其余几人神色各异。
一个皮肤有些黑的女生替谢幼清说话:“小树林还要扫啊……”
值日组长有些不耐烦:“你是组长我是组长?被扣分了谁负责?”
那个女生瑟缩了一下,谢幼清朝她笑了笑:“没事,我去。”
她拖着簸箕往小树林走去,林子里茂盛又荒芜,一层绿一层黄,几只野猫从树上跳下来,幽幽地看着她。
谢幼清把扫帚往边上一放,掏出早饭吃剩了半块鸡胸肉,悠哉游哉喂起猫来。
组长摆明了为难,但她也不是那种缺心眼的人,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么,她也会。
只是没想到那只猫是个喂不熟的,吃完鸡肉就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屁股蹲。
谢幼清对着它屁股抗议:“你这样很没礼貌。”
抗议无效,它优雅地舔舔爪子,纵身一跃又跳上了树。
谢幼清不肯相信连一只小猫都要欺骗她的感情,梗着脖子盯了很久,确定它不会再下来了,只能悻悻地收回视线,哪想到近旁的树后换了主角,一对高三男女,十指紧扣,男生忽然转过头,两人的头重叠在一起,女生躲了下,还是被推到了树上,一只手从下摆伸了进去。
那一瞬间,谢幼清脑子有点空白。
男生跟女生的嘴舌蛇一样交缠在一起,口腔开合的幅度很大,还能听到细微的水声。
她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移开视线,耳边轰轰的。
班上不是没有小情侣,但也止于牵手拥抱一起放学,再进一步的亲密就没见过了。
尽管她第一时间就避开了视线,但那一幕楔进了脑子里一样,像蝎子蛰过后的伤口,红肿发热,还有点痒。
光顾着喂猫,差点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扫什么落叶,应该叫黄有为来扫黄。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四周,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结果下一秒,黄有为气汹汹的声音响彻小树林。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一时间林子里都是闻风逃窜的人影,黄有为带着一帮学生会干部在林子里横冲直撞,四处拦截,场面一度鸡飞狗跳,十分混乱。
“我说怎么一个两个还带着书往小树林钻呢,啊,合着来找对象来了?”
“让你们干的事你们不干,不让你们干的非要干,一个个跟劳资对着干,啊,恋爱是你们现在能谈的吗?毛都没长齐谈得明白吗?一帮小兔崽子,我倒要看看今天都有谁在,一个都别想跑。”
听到最后一句话,谢幼清暗道不好,紧急拖上班级公共财产跑路,挨着树根走,三步一回头,那模样生怕背后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把她抓住,浑然未觉地在拐角处撞上一个坚硬的胸膛,她像只一头栽到树上的兔子,扫帚飞了出去,身体被一双手牢牢接住。
那个人的气息实在过于熟悉,以至于她即将脱口而出的道歉,被从小到大的本能压过,那一声哥被她咬在唇间,只泄出一点模糊的气音。
面前的青年穿着高三校服,压在外套里的衬衫解开了最上面一粒扣子,阴影从下颏到凸起的喉结连成一道线,面孔熟悉而冷淡。
心脏在胸腔里不轻不重地挣动了一下,她暗暗骂自己冒失。
让你不看路,第几次了谢幼清。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脸很红,连耳根也是红的,结合躲闪的眼神,很难不让人起疑。宋少游审视般盯着她看了两秒,眉头微微皱起,只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人打断了。
“哟,这是漏网之鱼?抓起来抓起来,记名字记名字。”一副惟恐天下不乱的语气。
谢幼清已经对晟远的声音很熟悉了,知道他在开玩笑,也没生气,一本正经地辩解:“学长,我是良民。”
“良民啊。”他不着调地笑起来,很刻意地看了眼宋少游,“这话跟我说没用,得跟他说,对吧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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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题又扯回宋少游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知怎的,忽然有点紧张,手指不自觉蜷了蜷,努力想装出一副不知道会长是谁的样子,但眼神又控制不住落在宋少游身上。
相比之下,宋少游比她从容多了,捡起那柄扫帚自然地拍了两下,递还给她。
“拿好。”
态度透着一丝冷淡,俨然是一个对冒失后辈维持着基本风度的学长。
谢幼清觉得鼻子热热的,还有心思想那只手好看,握着扫帚柄也好看。她忽然想起清晨来学校的路上,她坐在宋少游边上学音标,有几个音发不标准,那只手就轻轻掐着自己下巴和脸颊两侧的软肉,调整她的口型……
他这么爱干净,回去又得洗手了,她后知后觉地想。
一通胡思乱想,她连说谢谢都忘了,面庞上忽然落了一点凉意,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发现宋少游还在看着自己,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隧洞,她呆怔两秒,听到有人说下雨了,恍惚间鼻腔一热,有什么滴到手背上。
“哎我屮。”晟远用胳膊肘捅了捅宋少游,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看你,给人撞出鼻血了。”
谢幼清微微慌了下神,下意识抹了一下,却发现越抹越多。
宋少游视线一顿,眉头微微蹙起来,低声问身后:“谁带了纸巾?”
一个女生颤巍巍递过一包,声音抖得像风中老枯树:“我我我我我晕血。”
谢幼清盯着手上血赤糊啦一片,觉得自己的眼睛变成一台失焦的相机,茫然间听到宋少游说了一句你们先过去,接着后颈被一只温热的手掌拖住了,贴着他掌心的皮肤像是过了一层电,她不自觉地战栗了一下,下一秒,一张柔软的纸巾裹了上来。
她慢了十万八千拍,还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到他用那副一贯冷淡的嗓音说,张嘴。
她忽然觉得鼻梁这个地方很脆弱很致命,不然为什么只是轻柔的触碰,就像被他捏住了七寸一样。
“别乱动。”他托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流鼻血仰头有窒息的风险,你们老师没教过吗。”
这个姿势有点难受,可她还是乖乖听话照做,有些困难地翕动嘴唇以获取氧气,但这些氧气似乎不足以让她安心,手又在空中小幅挣扎了一下,像溺水一样,抓住了他的袖子,才慢慢安静下来。
余光看到人都走光了,她问:“你看到我的小纸条了吗?”
她猜测他应该是看到了,因为他生气的时候不会用那种逗小孩似的语气跟她说话。
呵出的热气跟羽毛似的,一下一下拂在掌心里,蓄起一片潮热,宋少游的掌心微不可察地蜷了蜷,淡淡嗯了一声。
她哦了一声,眼睛露出一点亮晶晶、孩子气的笑意。
“为什么给我画眼镜?”宋少游垂眸,“我又没戴过。”
“戴过的。”她不安分地扭动了一下,又被他按了回去,“你之前假性近视,戴过一阵子的,你忘了吗。”
“是吗。”仍然是没有起伏的语调,“可能是忘了。”
8. 蝶翅
宋少游戴眼镜的样子跟平时不太一样,但谢幼清又说不上来哪不一样,老喜欢转到他跟前看,每次都会被宋少游按着额头推开。后来她贼心不死,自己偷偷戴过一次,结果一戴上就开始两眼发晕,脚下也飘,还没咂摸出滋味就宋少游捏着鼻梁架摘掉了,眼镜腿轻轻划过脸的感觉,凉飕飕,痒丝丝。
“……当时你还生气了,说这样对眼睛有影响。”
宋少游静了两秒,忽然松开了手。
他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再这么下去,她不知道会拿出什么细节来帮自己回忆。
桎梏松开后,鼻腔里又有了热意,谢幼清连忙自己捂住,听到宋少游说:
“你脸很红。”他声音平淡,带着一丝从容的笃定,“刚才看到什么了?”她刚才的模样很慌张,跟那些落网的人一模一样。
谢幼清怔了一瞬,有些不太自在地移开了视线,如果她有尾巴的话,那此刻写在她脸上的就是被踩到尾巴却又不敢声张的表情,但宋少游的神色又那么冷淡,那么正经,让她觉得撒谎或者隐瞒反而是不好的事情。
“我看到有人在接吻。”她老老实实地说,眼睛垂着,睫毛浓长,“是高三的。”
宋少游顿了一秒,薄薄的眼皮似乎掀了一下:“只是接吻?”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有点困惑为什么要用只是,他的意思仿佛不止于此,但是一丝微妙的本能压住了蠢蠢欲动的求知欲,她觉得宋少游不会喜欢自己的问题,于是点了点头。
宋少游蹙了下眉:“以后少去月湖。”
谢幼清没忍住,又抬头看了他一眼,像在不忿,为什么不能去,明明你也在啊。
那一眼的余光瞄到他手有些僵硬地垂在身侧,食指和中指沾着一抹分外刺眼血迹,微微屈起。意识到自己弄脏了他的手,谢幼清马上去找纸,却发现最后一张已经用完了,大脑加载了几秒钟,又翻过了自己的胳膊肘瞧,可能为了防脏,附中校服袖子下半截设计成了黑色,就算被水笔划到也看不出来。
“我可以帮你擦一下吗?”谢幼清微微仰头看着他,怕宋少游不接受,又补了一句。
“黑色的,看不出来。”
她的瞳仁覆盖着一层柔和光晕,像干净的玻璃珠。这样的眼睛是无法让人长久对视的,因为干净的东西容易弄脏、容易碰碎,容易激起人心底最原始的破坏欲。
“不用。”宋少游移开视线,掌心里还残留着她唇息的余热,蝶翅搔痒般挥之不去。
“再不走,早自习要迟到了。”
“……啊。”谢幼清低头看了眼时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本来早上有一点点不开心,见到宋少游后,这一点点不开心也消失了,但此时此刻似乎又有了复萌的迹象。
宋少游转身往外走,谢幼清隔着半个身位,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草丛簌簌,两道脚步声交错在一起,或轻或重,头顶的树冠就像一层结界,屏蔽了外界的雨,直到他们走到边缘,蓦然被雨水的凉意惊醒。
宋少游带伞了。谢幼清瞄了眼握着实木质伞柄的那只手,有点心不在焉。他就像一台控制精密的仪器,永远有条不紊,周密可靠,而自己永远是丢三落四的那一个。有时候她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忘带了,还是因为清楚地知道就算不带也不会淋雨。
黑色宽阔的伞盖微微倾斜,伞檐上移,露出黑釉似的一双眼,清清冷冷,似无声催促。
如果是往常,谢幼清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钻到宋少游的伞下,左手还会不自觉地、不安分地碰碰他的袖子或者小臂。但是现在,如果他送自己回教室再去高三教学楼,说不定就赶不上早自修了。
她走着走着就慢了下来,宋少游睨了她一眼:“怎么了?”
“忽然想到这节早自修要默写,”谢幼清的眨眼频率因为心虚而加快,胸腔里像揣了一只小兔,“我要先回去背单词了。”
说完,她掀起外套后背顶在脑袋上,撒开腿冲进了雨幕里。
宋少游完全没来得及摁住她,袖管到指尖飞快从他微微握起的掌心里逃脱,最后只留下一缕微凉的风。
-
回到教室,淋得湿透的谢幼清接受了一波注目礼。
吕布顶:“你洗澡去了?”
孙一夫:“怎么还流鼻血了?”
谢幼清下意识摸了下鼻子,说撞树上了。
孙一夫立刻说:“撞树上了?怎么撞的?哪棵树?什么树?”
吕布丁压着火:“你是不是有……”
孙一夫:“我去把它砍了。”
谢幼清想象了下宋少游的体格和武力值,再看了眼孙一夫,评价道:“……有点勇气在身上。”
孙一夫臭屁:“那可不。”
吕布丁疑惑:“为什么是勇气,不是义气?”
谢幼清又卡壳了,不过很快梅严勘夹着英语书走了进来,背诵声顿时一停,吕布丁飞快地扭过头去。这次要默写整个单元的单词和词组,错了超过五个就要重默,重默的题还不一样,意味着要背更多,一时间教室里哗啦啦的翻书声比算盘还响。
梅严勘冷酷地抱着胸:“别看了,你们以为课本上有的我会出?”
底下一片哀嚎。
十分钟很快过去,梅严勘收了默写本当堂批,批一本叫一个,默得是好是坏全部一个表情,叫人心里摸不着底。
吕布丁疯狂翻找答案:“我错了估计有四五个,给不给过全看没眼看心情。”
孙一夫用椅背杵了下谢幼清的桌子:“我反正是重默预定了,你的到时候借我抄抄啊。”
同窗这么久,谢幼清的默写基本不带错,他每次订正都拿她的打样,从头到尾全部抄一遍。
不过谢幼清没来得及回答,因为下一秒梅严勘就叫了她名字,表情很严肃。
“你学习向来用不着老师操心,最近怎么回事?”自从停课一周后整个人像丢了魂一样,上课迟到,默写也错误连篇。
谢幼清看着作业本上的红叉叉,唇动了动,说不出话。她尽力在弥补了,但不可否认最近的学习状态确实不好,尤其是察觉到宋少游生气的时候,干什么都像是飘在半空中,惶惶然脚沾不着地。昨晚本来要背的,但一直在等宋少游回来,等着给他礼物,结果等睡着了。当然,这些都不算借口。
梅严勘把作业本给她:“自己去门口站着,好好反思一下。”
底下一片愕然:“我屮,她也重默了?”
“连谢幼清也重默啊……”
“没眼看是不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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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爽啊,这都第二次了。”
教室外风雨飘摇,凉风时不时裹着雨水打到脸上,一阵沁凉。谢幼清翻开课文,从第一行开始标注重点词组,一边标一边订。早自修后的出操因为大雨取消了,出操铃改成了正常的下课铃,学生们上厕所的上厕所,接水的接水,在门口进进出出,梅严勘回了趟办公室,路过门口的时候没看她。
她没让谢幼清动,谢幼清就没知觉似的一直站着,直到晟远拿着一把簸箕从走廊尽头走过来。
“呦,你这是在等我还是等宋少游?”晟远把簸箕递给她,一开口还是玩笑,“某人让我拿来的,这么冒失,以后怎么找男朋友?”
听到宋少游三个字,她第一反应是往他身后瞟,眼神透着些许怯,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
“他没来……你什么表情?”晟远扫到她手里的默写本,顿时了然,“干坏事了,被老师罚了,对吧?放心放心,学长是好人,大大的良民,绝对干不出告家长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
谢幼清听到宋少游没来,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这样他就不知道自己被罚站了,但心又提了起来:“他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晟远语气透着古怪,“他能有什么事,不过早自修一下就出去了,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哦。”没有听到宋少游的去向,谢幼清有点失落,不过她很快弯了弯眼睛,说谢谢学长。
“客气什么。”晟远摆摆手,“走了啊。”
梅严勘回来后看她还站在门口,认错态度良好,大手一挥让她回了座位。
吹了十几分钟冷风,乍回到暖烘烘的教室,谢幼清浑身的汗毛都炸了一下,打了个从脚底直逼天灵的寒噤。
半节课后,教室里倒下半片。
半梦半醒中谢幼清听到吕布丁摇摇欲睡:“你hold得住吗?”
孙一夫迷瞪着眼睛:“什么……你有猪吗?我没猪啊。”
然后梅严勘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有啊,你不就在这儿嘛。”
孙一夫安静如鸡蛋。
倒是谢幼清一个激灵醒了,趴着没动,悄悄捞起笔,满地找进度,浑然不觉自己现在已经变成了梅严勘的重点观察对象。
“我看有些同学跟第一页坠入爱河了,整张卷子快讲完了,还舍不得翻页啊?你怎么不亲上去啊谢幼清。”
谢幼清一声不吭把卷子翻到第四页。
这下无论是睡着还是快睡着的都清醒了。
梅严勘快刀斩乱麻讲完了最后的作文,一看时间还剩七八分钟,直接宣布下课。
没有欢呼声,教室里瞬间倒下一片。
谢幼清打了个喷嚏,忽冷忽热的感觉更明显了。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依稀听到下课铃响过三遍,教室里哗啦啦拖凳子声,吕布丁叫她吃饭,而她眼皮沉得像灌了铅,没有力气回应。
过了一会儿,教室彻底安静了。
许是埋着头睡有些窒息,谢幼清又换了个方向。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吱呀一声响了,一股微弱的冷气流灌了进来,她不安地动了下,手指缩进袖口。
脸上微微一冰,她以为是扬进来的雨,想着吕布丁怎么不关窗。过了几秒,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不是朝着窗户睡的。
9. 退烧
生病降低了她的反应能力,谢幼清反应了几秒,才感觉到面前似乎站了个人,昏昏沉沉睁眼看,入眼是纹了两道黑杠的衣服下摆,还有泛着冷光的金属拉链,仿佛接收到某种令她感到安全、放弃防备的讯号,她乖驯地闭上了眼睛。
那只手在她脸上轻轻碰了下,然后落在额头上。
她觉得自己像一块烧红的木炭,落进了柔软的雪地,很舒服,于是无意识往深处蹭了蹭。
那只手顿了下。
“你发烧了,谢幼清。”
声音跟那只手表现出的温柔完全相反,冷淡,刻板,带着轻微的训诫意味。
“……我知道了啊。”谢幼清的声音哑了,还带着一点刚睡醒的困顿,语速很慢,听着有点委屈。她自己她伸手捂住自己的额头,没想到连手心也是烫的,像两块烙铁相贴,有点失望。
“……没有你的舒服。”她意识不清地说。
“你说什么?”
谢幼清支起身,脑子里像煮了一锅沸粥,左右晃着,强烈的不适使她忽略了宋少游的问题,敲了一下自己的脑壳,敲第二下的时候被宋少游抓住手腕。
“很难受?”
她诚实地点点头:“有点。”
过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但是你的手很舒服,凉凉的,像玉。”
那只手又顿了下,两秒后松开她手腕,屈指在她头上敲了下。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
“能不能自己走?”
谢幼清又点点头,才反应过来:“你要带我去哪?”
宋少游言简意赅:“回家。”
家里小孩生病,当然要回家里养。
只是那样的话,宋少游又得请假了,高三的学业应该比她们紧张很多很多吧。谢幼清忽然又不那么情愿了。
“我不想回家。”她趴在座位上看他,“在家里睡也是睡,在学校里睡也是睡觉。我吃个退烧药就好了,我退烧很快的。”
“晚上再回家也一样的,行吗?”见宋少游很久没说话,谢幼清又说,“我哪里都不去,就在教室里。”
她向来是个破人心防的好手,什么都不用说,光凭那双眼睛就可以,所有的哀求都在里面。
宋少游最终还是妥协了,看着她吃了退烧药说,“下午放学在教室等我。”
“这些都是你买的吗?”有退烧药,还有姜茶,谢幼清在一堆药里翻着,像是在海洋球乐园里翻找玩具的小朋友一样。
宋少游提醒她:“嗓子痛的话,不要喝姜茶。”
此刻他无论提什么要求,谢幼清都只会说好,点头如捣蒜的模样看起来倒恢复了一些生气,宋少游看着她吃完退烧药,在她头上按了下,准备离开。
这时候吕布丁回来了。
她本想吃完帮谢幼清打包一份,但转念一想等自己吃完已经很晚了,索性两份一起打包,比平时提前了二十多分钟到,结果发现教室多了一个陌生人——也不算陌生,全校应该没有几个人不认识宋少游那张脸。
出乎意料的是,他站的位置离谢幼清很近,而教室里又没有其他人,她注意到谢幼清的头发还有点乱,两人一坐一站,之间有种微妙又无形的氛围,外人无法融入。
宋少游脚步没有停,瞥了她一眼。
那一眼的气场有些迫人,吕布丁条件反射性地喊了声学长好,他微微颔首,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口。
谢幼清察觉有人走进教室时,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地紧张了一瞬,但当发现那个人是吕布丁的时候又松了口气。
“你回来啦。”
吕布丁拎着两份饭回到座位上,拆开包装袋和一次性筷子,上上下下打量着谢幼清,眼神像要把她戳出两个洞。
“宋少游怎么在我们班?他跟你什么关系?”
谢幼清没打算瞒她:“他是一个叔叔的儿子。”
“哦,”吕布丁了然,“他是你哥啊?”
“也不是。”谢幼清苦恼了一瞬,“就,那个叔叔跟我没有血缘。”
“哦,你继兄。”
“……也不是。”谢幼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解释钟壹跟宋仕诚住在一起但没结婚这件事,而且她跟小姨住本来就很奇怪,再聊下去势必会牵扯到谢斯唯和钟心,她并不想被同学知道那些事情。最重要的是,她不希望宋少游被人议论。
宋少游对她很好,钟壹和宋仕诚也是,这些都让她忘了她本来是一个寄人篱下没父母要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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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宋少游不一样,虽然他跟钟壹和平共处,但谢幼清知道他并不开心,每次回老宅更不开心,跟宋仕诚也并不亲近。她不知道宋少游的生母是谁,宋叔叔和钟壹从未提及过,老宅那边也讳莫如深。
可能她潜意识深处一直觉得,她跟钟壹的到来,破坏了宋少游应有的幸福。在她眼里,宋少游应该出生在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双恩爱的父母,他的人生本该是一副清白无瑕的画。
因为她的出现,那副画面中多了一个噪点。
所以她才那么怕他生气,想对他好。
“反正就是家里的人。”她补充了一句,“是家人。”
吕布丁的目光从羡慕转为同情:“家里有这样一个模范生,你学习压力应该很大吧?”
“……还好吧。”谢幼清说,“我姨……我家里人对我学习没有要求,她们觉得小孩只要开心努力就好。”
吕布丁愤愤:“那你成绩还那么好。”
“不是的。”她认真解释,“跟着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你也会变得很好。”
吕布丁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饭快凉了,先吃吧。”
吃完饭,谢幼清又背了会儿单词,退烧药起了作用,她沉沉睡了过去,失去意识前她还记得下午大课间要去梅严勘那里重默的事。不知道过了多久,昏昏沉沉间听见孙一夫拖开凳子的声音。
“错了五个,好歹是通过了。”
吕布丁损他:“那是人家梅严勘懒得陪你默第三次。”
谢幼清意识到自己错过了重默,睁开惺忪的睡眼,感觉身体状态好了点,没跟中午一样头昏眼花了。
“你终于醒了?”孙一夫说,“梅严勘说了,让你明天再去找她,今天身体不舒服就算了。”
谢幼清抬起头,疑惑地问:“梅严勘怎么知道我不舒服?”
没想到孙一夫的表情更诧异了:“不是你请假了吗?我还以为下午上课的老师都知道了。”
要是换个人在那些老古板眼皮子底下睡这么香,早就被当众处刑了,怎么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幼清心里漏跳一拍,下意识跟吕布丁对视一眼,对方眼神明晃晃的揶揄:他还帮你请假了啊。
10. 姜茶
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动,像藏着一只不安分的猫爪子,谢幼清按捺住那份微不可察的躁动,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请过的,我忘了。”
第三节课是数学,结果上课铃快响的时候忽然涌进一批外班来借课本的学生,结果跟本班踩着铃声匆匆回来上课的人撞在一起,来了个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一班的?他们来干啥?”
“借书呗,没听他们说忽然换课了。”
吕布丁忽然戳了戳谢幼清:“哎那不是陈靖尧吗。”
不少女生也发现了,目光躲闪地看了过来。
陈靖尧最终停在谢幼清位置前,露出一个很阳光的笑容。
“谢同学,你的技术书能借我一下吗?”
一时间,谢幼清的座位成了焦点。
陈靖尧这个名字在高一自带关注度,很多寻常举动跟他沾上边,就会自动被众人打上桃色滤镜。
她跟陈靖尧不算认识,只是见过一面,还算意外。那天高一新生跟高三打破冰赛,她本想给宋少游送水,结果在场外被篮球砸到了。
那个篮球是陈靖尧的,后来他给她道了歉,还赔了她一瓶水。
两人的交集仅限于此,而此刻周围灼灼的目光,却让谢幼清有些不舒服。
不过她并不想让对方在大庭广众下难堪,还是从抽屉里翻出书递给他,女孩子的课本很干净,裹着书封面,没有划痕和折页。
“谢谢,”他礼貌地说,“我会好好保管的。”
班上有男生在起哄,谢幼清很轻地皱了下眉。
等到这帮外班的离开后,孙一夫立刻转过身,大概没想到自己的好朋友有朝一日变成了八卦中心的女主角,激动的心情难以按捺。
“之前还听隔壁班猪哥说陈靖尧要追你,我还以为他乱说,没想到来真的啊。”
谢幼清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低头做作业:“什么追不追的,我又不认识他。”
吕布丁恨她是块木头:“他当时打破冰赛很拉风的好不好,虽然被高三削很惨,但他们配合那么多年,肯定很有默契啊,高一能坚持到最后也虽败犹荣了。”
孙一夫煞有介事地补充了一句:“精神胜利。”
谢幼清心里乱糟糟的,埋头写作业,不知不觉下午最后一节课过去了,放学前有十五分钟是自习时间,课代表们在黑板上誊作业,吴蔚期间进来了一趟,说了些注意事项,又点名谢幼清。
谢幼清有些发懵地抬起头。
“你哥跟我说过了,发烧了就回家休息,今晚值日不用做了。”
班上很轻地炸了一下,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说我也想生病,吴蔚不耐烦地敲了敲讲台,“再叽叽喳喳你帮她做。”
底下不知有谁说了句:“让陈靖尧帮她做。”
一时间起哄声此起彼伏。
吴蔚不知道这帮小崽子一天天在瞎起哄什么,冷声警告了两句,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了。下课铃终于响了,塞凳子的声音震天响。谢幼清整书包整到一半,吕布丁忽然叫了她一声,然后朝前努努嘴,谢幼清顺着她的视线,看到教室门口的陈靖尧。
陈靖尧见她抬头,朝她走了过去,把书轻轻搁在桌子上。
“抱歉,最后一节是体育课,打球打得晚了点。”
“没关系。”谢幼清把书塞进袋子里,拿起刚泡好的姜茶,见他还在原地,“你还有事吗?”
他看了她两秒,忽然问:“你从哪个门走?”
谢幼清微微皱起眉,觉得这人自来熟得有些讨厌,视线无意间滑过窗外,一下子定住了。
宋少游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外面,肩膀上挎着包,夕阳的光线映亮他半张面孔,显得五官更加深邃浓重,那双熟悉的眼睛隔着穿梭的人群,晦暗不明地看着她。
那杯茶在她掌心里晃荡了下,洒出些许,她飞快地在虎口上抿了下,挎上书包,与陈靖尧擦身而过,低声说了句我还有事,急匆匆地跑了。
她从慢吞吞到着急心切的转变不过一秒,那模样倒像是怕错过什么,陈靖尧怀疑地看了眼窗外,只看到来来往往的学生。
谢幼清跑到教室外后,栏杆前已经没人影了,左右看了一圈,拽着书包又着急忙慌地下楼,噔噔噔地下了半层,转角处一道熟悉身影跃入眼帘,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小跑两步,喘着气追上去,左手拽了下他的袖子,又松开。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楼梯间人来人往,不时有男生追逐打闹着,像一股风一样卷过,宋少游皱了下眉,勾着她的书包带子将她带到靠墙内侧。
什么时候?他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大概从别人还你书的时候。”
“……哦。”她习惯性地跟他解释,“那个人是隔壁班的,他们班临时调课,就来我们班借书了。”
“他很奇怪,我们明明不熟。”……却搞得像很熟的样子,不过后半句话她没说,因为宋少游的表情好像不是很想听下去。
果然,他有些冷淡地说:“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谢幼清就没继续说了,因为她直觉宋少游不太喜欢那个人,不过没关系,她也不喜欢。
“你可以叫我的。”谢幼清看着他说,“如果你早点叫我的话,我就不会跟他浪费那么多时间了。”她在心里默默补了一句,也不会让你等在外面。
宋少游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眼看着气氛冷了下去,谢幼清转移话题说:“你今天帮我请假了。”
“我睡了一下午,都没有老师说我,无所谓还免了我的值日。”
宋少游语气平静:“哪有一下午,不是被罚了?”
谢幼清怔了下,然后像只泄气的皮球一样耷拉下脑袋,还有点委屈:“晟远学长说了不告诉你的。”
宋少游瞥了她一眼:“你以为他不说,你老师就不会说?”
谢幼清确实没想到这一层,既然宋少游跟她的几个老师都打过招呼,确实有机会从他们口中得知自己的学习状况。不过停课后她的表现得确实很糟糕,想象那些老师在宋少游面前会怎么批评自己,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我最近是有点状态不好,不过这次月考我会考好的。”她垂着眼,语气有些低落,“我会证明给你看。”
宋少游顿了下,眉心微微下陷,“我不是这个意思。”
谢幼清站在他面前,模样很是沮丧。
过往察觉他语气不好的时候,她会无意识地碰碰他的袖子,或者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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膊,试探他有没有真的生气。她的亲近总是浅尝辄止的,只是单纯想知道宋少游的情绪,并不得寸进尺。可是此刻,她甚至没有抬头。
宋少游转过身,站在她下方两级台阶,这个高度刚好能平视她的眼睛。
只一眼,谢幼清就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发生了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
她张了张口,低声说:“我知道的。”
楼道上的人走空了,气氛一时安静,仿佛连空气中悬浮的尘埃都沉淀下来,谢幼清觉得有点难受。
她不是个话很多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跟宋少游在一起的时候,他的沉默就会让她难以忍受,于是没话找话:“你喝姜茶吗?”
宋少游顿了一秒,“不是不让你喝吗?”
谢幼清:“……你都买了。”
宋少游:“喝了几条?”
谢幼清又顿了下,看向别的地方。
“三……四五六条吧。”
宋少游按了按眉心,自语似的,“我就知道。”
谢幼清替自己开脱:“我觉得挺好喝的。”
结果下一秒,宋少游捏住她的下颌,虎口抵着下唇,迫使她打开口腔。
“……”
“张大。”他眉心微微陷着,借着光线检查她的喉咙。
谢幼清的嘴唇很轻微地翕动了下,她忘了此刻其实可以呼吸,喉咙发出含糊的音节,示意自己要缺氧了,却被无意分泌的口水呛到,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
宋少游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说:“明天变成刀片嗓,别来找我哭。”
“不会吧。”她讷讷地垂下头,手无意识地碰了下脸,觉得被他捏过的地方有点酸,还有点热。
司机等在校门口,看到宋少游还有点惊讶,“今天不上晚自习吗?”
宋少游简短说:“请假了。”
上车前,谢幼清看了眼东门的面包店,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忘记买菠萝包了。”她转过身,“可以等我两分钟吗?很快的。”
宋少游无言地看了她两秒,最后接过她手里的茶杯,谢幼清知道这是默许的态度,开心地笑了下,飞快地朝面包店跑去。
正值放学,面包店里挤满了人,从货架到收银台堵得水泄不通。谢幼清拿了两个刚出炉的菠萝包,艰难地挤到自助收银机前,没想到低头扫付款码的时候,白色台子上多了两滴鼻血。
结果就是去时还生龙活虎的人,回来时却走得很慢,磨磨蹭蹭,老不情愿,走近一看还捂着鼻子,脸往一边扭,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宋少游拽她的手,她不放,最后用了两分力气,迫使她松了手。
“……就知道。”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
谢幼清非常不解,人为什么可以在一天之内丢两次脸,还都是当着宋少游的面。
宋少游帮她清理血迹,一边问道:“明姨昨晚炖的什么汤?”
“好像有人参,还有两片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她回忆着,骤然反应过来,“是我太虚了吗?”
宋少游如期地看到她露出一个不敢置信、又有点不服气的神情,很低地笑了声。
“以后不给你喝。”
11. 电影
“37.3℃。”钟壹放□□温计,“这么大一个人了,下雨都不知道带伞?要是少游不在,我看你就算烧昏过去也发现不了。”
谢幼清蔫头耷脸地挨训。
她对于发烧的概念还停留在小时候在幼稚园烧到四十二度,被老师抱到门卫等家长,结果把门卫爷爷的桌子吐得一塌糊涂。除了烧到晕厥呕吐、反应剧烈,她对一般低烧的症状并不敏感,发冷或者头脑昏沉会统一被她解读为困,睡着睡着就睡好了,这种迟钝维持了十多年,连钟心和谢斯唯都未曾察觉。
“我吃过退烧药了,而且现在也没有不舒服。”谢幼清杵在钟壹屁股后面不挪窝,钟壹转身的时候冷不丁被她绊了一跤,想板着脸却没憋住笑。
谢幼清松了一口气,笑了就是哄好了。
小时候惹钟壹生气了她就这样哄,人还没钟壹腰高,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黏在她屁股后面,走哪跟哪,撵也撵不走。
“你少来这一套。”钟壹不买账,把体温计放回医疗箱,“今晚睡觉前再测一次,防止复烧,如果明天早上正常的话就去上课。”
谢幼清眨巴了下眼睛:“如果不正常呢?”
钟壹把她搡开:“不正常就老老实实去医院打点滴。”
“……啊,”谢幼清有些失落,“那还是不要复烧吧。”
钟壹哧一声笑了:“你说不复烧就不复烧啊?”
谢幼清暗暗想,要不今晚再吃一片退烧药吧,空气里忽然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她条件反射地摸了下兜,发现不是自己的,于是提醒钟壹。
“你手机在震。”
“我知道。”钟壹微不可察地滞了下,继续切水果。不知道是不是谢幼清的错觉,她的笑容似乎淡了些,擦了擦手把水果递给她,“给哥哥端上去。”
这差事谢幼清从小干到大,熟练地接过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二楼,却发现宋少游并不在房间里,又熟门熟路找去书房。
书房在地下一层,门没锁,一推就开了。扶梯旋转而下,两面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书,壁灯散发着暖黄的光线,宋少游坐在中间的沙发上,脸上被屏幕映蓝一块,墙壁上的光影斑驳陆离。
察觉到有人进来,宋少游按下了暂停键,电影的声音戛然而止,他脸上的光影静止了,衬得面容有些阴翳。
“我打扰到你了吗?”谢幼清用脊背抵住门。
谢幼清小时候其实很黏人,后来大了一点知道这样不好,可有时候又控制不住,于是用一套坚定不移的分寸感法则来约束自己。
宋少游看着站在门口的身影,清楚地知道,只要这时他稍稍皱一下眉头,她就会收回那只脚。
他的目光落在她上,“不是要给我水果吗?”
谢幼清哦了一声,脚步轻快地走了下去。
沙发很软很宽,宋少游占了中间的位置,脊背陷在沙发里,手随意搭在身前。谢幼清看了看,感觉右边宽敞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刚躺下忽然意识到电影还是暂停状态,于是又拿过遥控器按了播放。
谢幼清眼睛明明盯着屏幕,脑海里却自动浮现出宋少游方才散漫又倦淡的神态,刚刚他朝楼上看来的那一眼,脸上厌倦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收回,分明是不开心的。
她心不在焉地叉了块水果塞进嘴里。
可是为什么呢。
明明回家的时候还笑了的。
谢幼清纠结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你刚刚是不是心情不好?”
宋少游随口嗯了声,“接到一个让我不太开心的电话。”
谢幼清怔住了。
她从来没有听宋少游直接地表达过自己的情绪,不开心,或者不舒服。谢幼清在宋少游面前可以是毫无保留的,但宋少游不是,更多时候,他像是一座迷宫,除非他主动提示,否则谢幼清永远也找不到出口。
那不开心三个字像某种形状尖锐的东西,在她心上很慢地刺了一下。
宋少游不出意外在她脸上看到茫然和不知所措的神色,没再逗她:“这周五我回一趟老宅,你自己回家。”
“为什么?”
他语气淡了淡,“老爷子大寿。”
谢幼清马上问:“我可以一起去吗?”
宋少游看了她一眼:“你想去?”
她以为宋少游的反问是不想让她去的意思,声音低了下去:“不可以吗?”
“……也不是不行。”
她顿时开心起来,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小朋友,面上压不住兴色,问他这部电影讲了什么。
“法国革命。”
“你以前看过吗?”
“看过。”
谢幼清一边吃水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我一会儿可以去你的房间吗?”
宋少游习以为常:“问问题?”
“嗯呢。”
在画面转换的某个瞬间,电影画面又暂停了。
她怔了下,看了眼他手中的遥控,问:“不继续看了吗?”
宋少游应了声,起身走到影碟机前,打算换片,谢幼清跳下沙发跟了过去,看他在一排碟片里挑选。
“为什么不继续看了?”
“你不能看。”
谢幼清有点不服气:“为什么?又不是十八禁。”
“你也知道你没满十八啊。”
谢幼清噎了下,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到年龄攻击的,于是不服气地说:“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就三岁,又不是三十岁。”
宋少游没说话,手支在柜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了两秒:“大三岁可以多做很多事情。”
“包括看少儿不宜的电影吗?”
宋少游被她的反驳气得笑了下,把抽屉推了回去:“你想看就看吧。”
画面和声音恢复流动,两人回到沙发上。
宋少游手往果盘伸了伸,一低头发现已经空了。谢幼清也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看着空空如也的盘子,一时间有些赧然。
他目光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揶揄:“不说是给我的吗?”
谢幼清一声不吭站起来:“我去拿。”
宋少游叹了口气,把她按回去,“老实坐着。”
谢幼清乖乖按暂停:“那我等你回来一起看。”
“不用。”他淡声说,“本来也只是消遣。”
谢幼清闻言又松开手:“……哦。”
宋少游离开后,她的注意力回到电影上。
这部电影画面很唯美,文艺气息很重,一开始一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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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正常,男主角在巴黎认识了一对双胞胎姐弟,三人都是电影狂热爱好者,一起聊天,淋雨,回家。直到男主角有天去他们家做客并过了夜,第二天早上发现姐姐从弟弟房间出来,她发现有些不对劲,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往下看,画面转换到浴室,三个人不着寸缕地泡在一起。
……
不久后宋少游拿着水果和一杯牛奶回来了,从身前经过的时候,冰凉的裤缝擦过她膝盖,那瞬间的触感有些奇怪,麻麻的,又带着痒,于是反射性往后缩了下。
宋少游察觉到她的动作,回过头来,目光在她红得不太正常的耳根上停了两秒,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屏幕,不过离开四五分钟,进度条却往前拉了一大截。
他神色如常地把那杯热牛奶放在她身前,“好看么?”
谢幼清:“还、还行。”
“把这个喝了,就回去写作业。”
她没有任何反抗,老老实实捧起牛奶,喝得很快。意外的是起身后,宋少游关掉投影站了起来。
“你不看了吗?”
“回去看书。”
宋少游落后半步,跟在她后面。谢幼清怕挡他路,刻意往右边靠了靠,但是一直没见他跟上,心像有只爪子一直在挠,忍不住扭头看了眼。
宋少游像是没料到她回头,猝不及防地停下,一时间两人的脸离得极近,近到能看清她睫毛的形状,温热的气息扑面。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些,避开那抹热息,“怎么了?”
她哦了一声,慢吞吞地说:“以为你没跟上,都没有脚步声。”
宋少游有些冷淡地说:“我又不会丢,看路。”
谢幼清撇撇嘴,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提前打开门等他出去。
“要我帮你洗吗?”
“不用。”
“……哦。”
宋少游察觉到她的失落,又说:“不是说有题要问我吗?”
她一秒来了精神:“现在吗?”
宋少游言简意赅:“去我房间。”
“那我现在就去。”谢幼清趿拉着拖鞋,噔噔噔地上了楼梯,
宋少游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拿着杯子和盘子往厨房走,听到一道声音从中岛传来,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钟壹素来温和的声音此时却失了冷静,显得有些愠怒。
“你别找了,我不会让你再见她。”
“……有意思吗,现在想起自己的身份了。”
“大人的错,不该由小孩承担。”
说完她就挂了电话,转头看到宋少游的时候,还没从情绪中缓过来,有些惊怔地愣在原地。
无意撞见别人打电话,说得还是不适合听的事,宋少游却不见慌乱,神色如常地穿过中岛。
钟壹擦了擦手:“刚刚看到幼幼进你书房了,这孩子,从小到人就是个跟屁虫,没吵到你吧?”
“不会。”
他拿了个杯子接水,钟壹又把温水递了过去,温声说:“冷水要少喝,伤身体。”
宋少游的动作停了一瞬,还是伸手接过了。
“……少游。”钟壹忽然叫住了他,露出一个迟疑、又带些许哀求的神情,“这段时间别让幼幼一个人出学校,可以吗?”
12. 特殊值
谢幼清把书包拎到宋少游房间,要问的试卷,晚上的作业,还有要复习的书,堆了一摞。
宋少游的书桌比她更大更宽,桌子上除了一叠书,一个笔筒,没有其他多余的东西。她拉开椅子,整个人都窝了进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转悠着,直到椅背被一股力道按住,顺势转了半圈,宋少游的脸出现在她面前。
谢幼清手忙脚乱抓住了扶手,一只拖鞋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另一只半趿着,脚踝细瘦。鸠占鹊巢被抓个正着,她踩进拖鞋,站起来腾地儿。
宋少游扫了眼摞得跟小山一样高的书,随手抽了两张纸巾擦手:“把家搬过来了?”
谢幼清讷讷:“今天作业比较多。”
宋少游心知她只是虚张声势,无非是想赖在他这里做作业,也没拆穿她。
“要问什么?”
谢幼清闷头翻找着,无意间最上面的技术书被推到了地上,一张浅粉色的票笺轻飘飘地从封面下滑了出来,正好露出背面的字迹。
谢幼清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从一堆书的最下面捞出一张被压得皱巴巴的试卷,余光看到他似乎从地上捡起了什么,动作顿了下。
“什么掉了吗?”
宋少游已经替她捡起来了,只是除了书外,手里还多了一张粉色的东西。
她愣住:“这也是我的吗?”
宋少游淡淡瞥了眼:“总不该是我的。”
谢幼清怔了怔,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张纸被他两指抵着慢慢滑到眼前。
背面的字写得大而潦草,显然出自男生。
“艺术馆新开了画展,周末要不要一起去?”
谢幼清彻底愣住了,她对这个东西完全没有印象,脑海里飞快回溯白天的画面,今天没有技术课,接触过这本书的就只有……
“啊……是他。”她想起来,讷讷地说,“……这本书今天借给别人过,应该是他放错了。”
“放错了?”宋少游往后靠了靠,轻易拆穿了她,“你就是这样对待别人追求的?”
追求。
这两个字的含义对谢幼清来说有些重了,等于跟早恋划等号。她觉得自己平白无故被扣了一顶大帽子,有些无措,扣她帽子的人还是宋少游,又有点委屈。
“可是我不认识他,我只跟他见过一次。”
宋少游漫不经意地抬起眼,听她磕磕巴巴又有点着急地解释。
“之前有一次,我被他的篮球砸到了,他可能是觉得砸坏了我的水,所以有点不好意思。”
宋少游扬了下眉:“水?”
“……给你的水,”谢幼清顿头垂了下去,“后来他赔了我一瓶,但是我觉得拿别人买的给你不太好。”
宋少游:“什么时候的事?”
谢幼清的声音因为心虚变得小声:“开学的时候。”
见宋少游蹙起眉开始回想,谢幼清又补充说:“高三跟高一联谊赛那次。”
他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语气平静:“怎么没告诉我?”
谢幼清有些沮丧:“告诉你了就不一定能去了啊。”
宋少游不喜欢被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因此在学校里两人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他参与的比赛、大大小小的文艺汇演,她都是人群中最后排一个,听到观众为他欢呼的时候,她又激动又紧张,散场的时候她又溜得最快。
既怕看不见他,又怕被他看见。
宋少游屈指在她脑袋上敲了下:“我有那么坏?”
谢幼清嘀咕了一句,不说话了。
宋少游垂眼翻开她的试卷,淡声问:“是放学时候还你书的那个男生?”
她点点头,把那张票夹回书里,保证道:“明天我就去还给他,然后跟他说清楚。”
“怎么说清楚?”
“把东西还给他,告诉他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他信手写下两个解题公式,笔锋凌厉:“还有呢?”
“还有……”她绞尽脑汁地在脑海里搜刮着语言,辨认着他的神色,试图从他脸上找到答案,可惜对方像个最公正严肃的法官,没有泄露一丝情绪。
看着她眼里闪过的茫然,宋少游忽然有些失了耐心。
“这道题用的赋值法,我记得上次教过你。”
谢幼清怔了下:“……可是你上次教我的明明是特殊值。”
宋少游顿了一瞬,复又抬起眼:“是吗?”
他的姿态和语气都过于笃定,谢幼清很快开始怀疑自己:“可能是我记错了。
“反正我没有早恋,”扯开的话题不知怎的又绕了回去,谢幼清垂着脑袋说,“你不许生气。”
宋少游生没生气她不知道,只知道他最后推了下她的脑袋,让她早点回房间睡觉。
翌日清晨,钟壹给谢幼清测了□□温。
“三十六度七。”钟壹松了口气,嘱咐她说,“正常了,但这两天天气老变,记得带伞啊,别老蹭哥哥的,没礼貌。”
宋少游在车边等,谢幼清本来已经要蹿出去了,被钟壹一句话按住,老老实实回去拿伞。
车上,谢幼清忽然想到宋老爷子大寿的事情。
“宋爷爷过生日,我要准备什么吗?”
宋少游瞥她一眼:“准备什么,你的香菜味酸奶,还是鼻屎味巧克力?”
“……”谢幼清噎住,不太服气地反驳说,“也没有那么难吃吧。”
到教室后,她察觉到气氛有点奇怪,几个人频频扭头看她。刚放下书包,吕布丁上厕所回来了,朝她抽屉努努嘴:“你看了没有?”
“……什么?”谢幼清一头雾水往抽屉里看,里面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
吕布丁期待地看着她:“陈靖尧给的,张璇刚才脸都绿了,可惜你没看见,哈哈。”
谢幼清并没有露出惊喜和意外的神色,慢慢皱起眉。
吕布丁看她脸色不好,试探着问:“不喜欢?”
“嗯呢。”谢幼清想把礼盒拿出来,但又没有其他能放的地方,只好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一块地方放书。
“为什么啊,他人挺好的啊,长得还帅。”
谢幼清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现在要好好学习,不能谈恋爱。”
吕布丁扑哧一声笑了,“这话谁教你的,不会是你哥吧?”
谢幼清怔了怔。宋少游之前从来没有干涉过她这些,可是昨晚,她却能隐约感觉到他的态度。
吕布丁见她沉默,露出一个夸张的表情:“不是吧,他管你管那么严啊?”
这语气让谢幼清不太舒服,本能地为宋少游辩驳:“……还好吧,他不严的,只是看着不太好亲近。”
“可是听说跟他告白的女生都被拒绝得很惨啊。”
谢幼清皱了皱眉:“他们都是乱传的。”宋少游拒绝人虽然称不上温柔,但也绝不会不礼貌。
她还想再解释什么,余光在窗外瞄到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
“学姐?”谢幼清有些不确定地叫了声。
莫菲笑盈盈地看着她:“帮老师送试卷路过高一,正好有件事情要找你。”
她说着,朝教室后面张望了下,羡慕地说:“这是你们班的黑板报,你一个人出的?真漂亮。”
谢幼清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又听她正色道:“我们班美术生出去集训了,黑板报画了一半烂尾了,剩下人又没什么艺术细胞。”莫菲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你帮帮学姐好不好?”
美女撒娇,杀伤力可见一斑,谢幼清一秒败下阵来。
倒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毕竟是个外班人,干涉别人班务会不会影响不好,她跟莫菲说了自己的顾虑,谁知对方毫不在乎:“放心,那群疯子只会刷题,那就这么说定了?事后学姐请你吃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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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第二节是体育课,通常都是几个班一起上,男女分流。陈靖尧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负责借还器材,谢幼清心里装着事,整节课都心不在焉,下课铃响的时候,见陈靖尧扛着足球筐往器材室走,她也抬脚跟了上去。
器材室里一股灰尘味,光线昏暗,陈靖尧听她说完来由,第一反应是:“你有喜欢的人?”
谢幼清怔住了,有点没反应过来。
陈靖尧继续问:“那次的水也是送给他的?”
“……不是啊。”谢幼清心里涌上一阵茫然,被他的话弄得有点乱,“谁说喜欢才能送?”
陈靖尧笑了笑:“不喜欢你送什么水啊?”
谢幼清盯着他看了两秒,觉得这人真的很奇怪,但还是耐着性子礼貌地婉拒了他的礼物。
“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你。那张票你还是留给更重要的人吧。”
哪知陈靖尧不买她的账:“既然你没有喜欢的人,那我约你看画展也没什么关系吧,就算是普通同学之间,一起去博物馆也很正常吧。”
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坦诚磊落,导致谢幼清一时间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找借口说:“我周六有事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及时将谢幼清将场没头没尾的对话中解救出来这个时间段来还器材的人很多,谢幼清不想惹人耳目,匆匆离开了。
吃过晚饭后,她按照和莫菲的约定来到高三一班。大多数人已经吃完饭,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聊天,几个男生在教室后面玩篮球,把后排撞得乱糟糟一片。
刚进门,一只篮球气势汹汹地滚了过来,被莫菲面不改色一脚踢开。
一个男生用脚停住球,脚尖一挑勾到了手上。
“哪来的小高一啊,走错门了吧?”
莫菲不耐烦地说:“周奕,我说过几次了?不要在教室后面玩篮球,砸到人谁负责?”
叫周奕的男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不是没出医药费。”
莫菲懒得跟他多费口舌,转过身跟谢幼清说:“没事,不用理他,这些颜料你随便用,这两张桌子是空的,可以放工具。”
教室里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穿着高一校服的新面孔,各色目光将她里里外外扫描一遍,末了交换眼神,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诧异。
谢幼清丝毫没察觉自己的到来引起了一股暗搓搓的骚动,目光被讲台前一道熟悉背影吸引住,他捏着一截粉笔,在左上角誊写下要在晚自修完成的学习任务,抬高的一截小臂修长白皙,肌肉线条匀称漂亮。
有人插科打诨:“班长,哪来的小学妹啊,也不怕被班上那帮群牲口卖了。”
“滚,你才是那牲口好吧,见色眼开,妹妹我告诉你,别被他骗了。”
莫菲警告地瞪了他们一眼,去办公室拿晚上的试卷。
谢幼清看了眼他们班的半成品板报,完成度已经很高了,只差一个收尾,应该很快就能完成。她挑了几个颜色依次放在桌子上,安安静静开始调色。
莫菲走了后,后排的几个男生心思又活络起来,荷尔蒙旺盛的单细胞生物,说话没个把门,手上也没个准头,篮球就跟装了自动追踪定位一样,专门往她身旁的墙壁飞。
砰!
谢幼清微微一震,画具脱手,下意识抬眸看去。
那个篮球回弹,又落回周奕手里,没碰到她一根头发丝。
谢幼清平静地看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画具,还没站直,周奕扬起手臂,作势继续投掷——
下一秒,篮球被人单手截住了。
宋少游五指扣着球,手背上青筋脉络明显,他反手把球扣到一边,篮球砰的一声弹起,撞倒了周奕堆满书的桌面,造成一场小型的山体滑坡,又慢慢地滚回两人中间,气氛在这一秒降至冰点。
他的神情是惯有的沉静,但此刻任谁都看得出那层平静下的波澜:“手滑就去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