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闪发光的你》
1. 01
又一年冬,大雪潇潇。
房间里开着暖气,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了水雾,模糊倒映出人影。
办公桌前坐了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低着头,双拳紧握,肩膀轻微颤抖着。
“你的辞职信我看了。去找雪姿给你办离职手续吧。”
姜悯在辞职申请上签了字,递还过去:“可以了。”
“姜总,谢谢,”对方卡顿一下,声音里是克制和愧疚,“还有抱歉……昨晚半夜打扰您了。我真的,真的干不下去了。”
——凌晨一点多,她给姜悯打电话,情绪一度失控,痛哭着说这份工打不下去了。
“早点回去吧。”
姜悯没有挽留也没有劝阻,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
小楚抬起头看姜悯,眼眶里闪着泪光。
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幅字,也是这个公益组织的名字。
聆音,聆听时代的声音。
她想起三年前才加入聆音的时候,那时多么期待着能做出一点有意义的事情。但现在还没多久,她就想走了。
姜悯站起来轻轻拍了下她的肩,终究没多说什么。
等小楚再三感激后离开,米唯才进来,幽幽叹了一口气:“学姐,雪姿姐那边找了几个人,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我还以为你会留楚姐到年后的……我知道她在简明组长手下受了太多委屈,可是今晚还有拍摄任务啊!”
这是前天新接的拍摄任务,一家合作过的企业联系姜悯,说因为要配合上级部门进行一场临时性的应急消防演练,今晚要拍摄,这一两周就要出片。
但此时团队大多数成员正在南方跟个拍摄项目,摄影组只留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昨晚提起离职的小楚。
“好了。不用说了,”姜悯没抬头,翻看着桌面上的简历,“等下雪姿组织面试,晚点我也去看看。”
昨晚接到电话,她一早就跟江雪姿通过电话,要立刻、马上招人。
米唯点头:“那我先出去了。”
“对了,告诉雪姿,把这个月的工资和今年的绩效都发给小楚吧。如果账上太紧了,让她跟我说。”
米唯无奈:“知道了。”
雪越下越大。
姜悯在准备一份年度述职报告,那是要给团队的投资人汇报的。她对着电脑敲到了下午四点,看到米唯发来的消息:“只剩两个了。前面的都不行。”
姜悯给电脑锁了屏,拿起一沓资料下了楼。
“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投简历了,有个连摄像机都没摸过的,怎么都来了,你们也不筛人?”
姜悯站在楼梯口,听着江雪姿发脾气,对米唯说了声:“出去买几杯热咖啡。”
米唯眨了眨眼睛:“要不买奶茶?甜品让人快乐!”
姜悯用一副‘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自己想喝’的眼光看着这位重度奶茶控,点头:“也可以。”
米唯:“得令!”
说话的工夫,江雪姿也发完脾气了。
姜悯走过去,拍了拍她肩膀:“别生气了。急也没用,再看。”
整个团队不过二三十人,姜悯把人事财务后勤那一块都扔给了江雪姿。要管这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再好脾气的人,有时也难免急躁。
江雪姿回头看她:“你怎么来了?”
姜悯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你在发愁呢,那我不得来看看。还剩两个?”
“不是你这么挑剔,我至于这么发愁吗?”江雪姿叹气,“只剩最后一个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小楚是抱起箱子就走了人,可年底又不好招人,大多数人都等拿完年终奖后才离职的。这次就没几个投简历的,来了十几个人,就没一个正常的。
她说着话,一边规整桌上的材料,翻到最后一份简历,动作一顿。
“怎么?”
正好门被推开,最后一个面试者走进来。
那人穿深灰色长大衣,肩上还落着雪,身影高挑清瘦,眉眼冷清,神色素淡。
许多回忆里的影像早已泛黄模糊,此刻却经由光阴、经由山水,与眼前的画面重叠。
姜悯轻声:“林绪青?”
她声音不大,除了江雪姿,大概没人听到。
江雪姿也诧异,看了看她,又看向来人。这得有八九年没见林绪青了吧。但因为片刻前她已经先诧异过了,也更快回过神,把手里的简历推到姜悯面前。
简历里的一寸证件照,眉眼干净。
姓名一栏清清楚楚写着,林绪青。
林绪青没说话,原本落在她眉梢上的雪在温暖的房间很快消融,浸得眼睫湿漉漉一片。她很是客套地一点头:“您好。”
那语气清淡平静,礼貌而疏远。
姜悯看着她,眉梢蹙起。
她快记不清,有多久没见过她了。
江雪姿伸手示意:“你好,请坐。”
林绪青朝她点头:“谢谢。”
江雪姿朝姜悯看了一眼,姜悯点头,示意她照常开始。
接下来是公事公办的自我介绍。
“我叫林绪青,上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再往前,简历里有依次列明。如果您有想具体了解的,我可以展开说。”
“我的作品附在简历最后。”
既然进入了工作状态,姜悯没再插话。
等江雪姿开始问作品情况时,姜悯拿起了那一份简历。满满当当的一张纸,写的非常明白,经历也足够丰富。
明川大学,化学系毕业,在校期间就参加过摄影摄像比赛,拿过数个奖项。21岁毕业,去过药企,后来去过杂志社,主要负责拍摄,也负责过自媒体的运营,八年的时间,满满当当。
姜悯往对面扫了一眼。
林绪青在回答江雪姿的提问,神色专注认真,眼里没有旁人。
正好江雪姿提完问,偏过头,对姜悯一点头。
单凭林绪青的经历和个人能力,她简直太适配这个岗位了,甚至适配到有些屈才。
姜悯也只能点头。
救急如救火,她没得挑。
见到人选敲定,其他同事都松了口气。
江雪姿当即拍板:“今晚就有拍摄任务,小林,你晚上可以吗?”
林绪青没想到工作这么急,倒也没犹豫:“可以。”
就这么定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正好米唯买完奶茶回来,听到人选定了的事情,高高兴兴给大家分奶茶,她一向热情,给林绪青递过一杯芋泥豆乳:“我叫米唯,是悯姐的助理。我的这杯给你!”
林绪青想了想,接了过来:“谢谢。”
江雪姿侧过身问姜悯:“你给小林介绍下情况还是我来?”
姜悯想了想:“你说吧。”
江雪姿拍了拍手,大家都围了过来:“今天晚上还有拍摄任务,所以咱们长话短说。我们内部有项目组、拍摄组和后期组。但是目前大多数人在外面跟另外的项目,每个组基本就留了一两个人。”
她挨个介绍:
“这是项目组的许漾。”
“这是拍摄组的云舒。”
“这是后期组的余思思。”
“哦,忘了介绍我本人,我是大管家,别人不管的事,找我就行。”
等她这么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
林绪青也露出一点礼貌的笑意:“大家好,我是林绪青。”
她在投递简历前就看到“聆音”的基本情况。
这个公益组织前身是在民政部门扶持下成长起来的,主要拍摄公益广告。这两年转型后,也有一些企业合作项目。与大多数公益组织一样,结构扁平化,除了team leader之外,底下也就几个小组。
等她说完,同在拍摄组的云舒最先说话,她个子不高,娃娃脸,朝她笑了笑:“人来了就好,我们等会熟悉下晚上的拍摄任务吧。”
林绪青点头:“好。没问题”
“你们晚点再聊,”江雪姿拍了下林绪青的肩膀,“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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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聊吧,我们再跟你说下今晚拍摄的情况。其他人先忙。”
林绪青看过去,正好对上姜悯注视着她的目光,嘴唇一动:“谢谢雪姿姐,谢谢姜总。”
姜悯挑了下眉:“不谢。”
楼上房间的暖气更足,米唯帮忙拿资料进去:“你的大衣可以挂门口,不用客气啊,我们内部都不叫姜总的,你就叫……”
“不用,”姜悯接过话,唇角勾起一点,“随她叫。”
米唯:“……哦。”
她总感觉气氛有点微妙,瞅了林绪青一眼,带上门,出去了。
门关上,房间里安静下来。
姜悯没说话,走到窗边,关紧窗户。
江雪姿看姜悯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先开口:“团队的基本情况刚才说过了,这是今晚项目的资料简介,你等会看下。这次拍摄不复杂,就是比较突然,拍摄安排在夜间,会相对辛苦。”
“拍摄主要分两组,一组负责跟车拍摄,一组负责场外全景拍摄。跟车是云舒负责,场外由你负责。”
等她说完,姜悯才淡声补充一句:“薪资待遇水平一般。”
林绪青点头:“我知道。年底也是跟老板吵了一架,才临时出来找工作的。”
“难怪,”江雪姿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过渡一下吧。”
姜悯仍站在窗边,江雪姿跟她交代完,才说:“过去跟阿悯说几句吧。”
林绪青点头,走过去,又叫:“姜总。”
站在窗边的女人回过头,微卷的长发拂过肩头,隐在发丝中的深绿色耳坠轻轻晃动。
屋子里暖气开的足,她穿白衬衫搭绿色毛衣背心,眉目深邃,清致如画。
她神色也冷淡:“尽快熟悉今晚的工作任务吧。”
林绪青点头说好:“那我先出去了。”
江雪姿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回过头,冲姜悯笑:“你刚才挺凶啊。”
“是吗,”姜悯不以为然,“都叫我姜总了。”
这人还挺记仇。
江雪姿忍不住摇头笑:“那我先带着她熟悉环境了,先不跟你说了。”
姜悯点点头,没吭声。
述职报告还等着她,与那位简总打交道,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等她对着电脑继续琢磨,时间无声无息就过去了。
直到江雪姿敲门进去:“大家都走了,我看你这灯还亮着。”
“几点了,都走了?”姜悯看一下时间,“那个谁,也走了吗?”
“晚上还要半夜拍摄,大家当然先回家收拾一下啊。至于那个谁,哪个谁啊?”江雪姿笑着,明知故问,“我还以为你一直不想搭理她呢。”
姜悯睨她一眼:“这次夜间拍摄很重要,我提醒她。”
姜悯抓起大衣外套和围巾下楼,走到门口叫了一声:“那个……林绪青。”
林绪青回头,驻足。
她的长发低低扎在脑后,烟灰色大衣搭在臂弯,身影高挑而清瘦。
天空飘着雪,她肤色白,瞳孔漆黑,比雪还要冷清几分。
姜悯瞅着她的背影,心想:“没良心的东西。”
但说出来的话依然是公事公办的:“回去早点休息,最好提前睡上一觉。今晚夜间拍摄,大概要三四个小时。第一次拍摄不能迟到。如果迟到,你以后不用来了。”
她语速快,简洁干练,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漠。
“你的电话我在简历上看到了,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姜悯把名片递给她,临走前扔下一句,“走了。你到家早点休息。”
林绪青接过名片,她还是这样。强势、果断,说一不二。
她站在原地看了眼姜悯的背影,时间在那一瞬间倒流回许多年的秋天。那个人在离别时也是这么干脆,跟她说:“回去吧。我就不管你了啊。”
林绪青低下头,笑了笑。
她把名片塞到手机背面,一脚踏入风雪里。
是啊。
她又有什么义务要管她呢。
2. 02
“交代完了?”
江雪姿落后她们几步,慢悠悠跟上来,笑着调侃一句:“你这人啊,就是嘴上厉害。”
姜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我这是公事公办,提醒新员工不要迟到。”
“是是是,姜总说的是,”江雪姿拖长语调,话锋一转。“但我还想问个问题,你们当年是为什么吵了一架?”
江雪姿不太记得那时的情况了。
只记得那时林绪青在读大三或大四的样子,她还陪姜悯去过明川大学。后来忽然姜悯就不再提起林绪青了,问只说吵架了,不联系了。
但吵了什么架,甚至到了不联系的程度,她就不知道了。她无意窥探好友的私事,但接下来要与林绪青一起共事,她才开口问询。
两人并肩往停车场走。
姜悯半天没说话,四周也安静,只有踩着雪花吱呀作响的声音。
“没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谁还记得清。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姜悯呵了一口热气,终于开口,“今晚的拍摄你就不用过来了,这两天你也累坏了。”
“行,那你们晚上开车注意安全。”见她不愿说,江雪姿也没再追问,跟她告别,“走了。拜。”
姜悯也挥挥手,打开车门,发动车子。
她住在郊区,开车回家也要一个多小时。
从明川大学毕业后,她就留在了这座城市。这些年断断续续做过很多份工作,外企,银行,她都待过。
现在这份工作,是从三年前开始的,还算喜欢。但缺点也很明显,之前江雪姿开玩笑说,这是事多钱少还操心。但,人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已经不容易,不可能事事顺心。
已经过了晚高峰时间,路上不堵。出了城区后人更少,车窗降下,晚风倒灌而入,空气冷冽而清新。
手机震动,有来电。是宁柔的电话,姜悯按下接听。
“阿悯姐,在忙吗?”宁柔嗓音柔和,“我有事想跟你说。”
“你是要告诉我,林绪青来明川了?”
“嗯?她给你电话了吗?”
“见到她了,”姜悯笑了,“叫我姜总呢。”
宁柔也笑:“小林是面冷心热的人,你别往心里去。”
“她什么性格我不知道?”姜悯不想继续谈论这件事,“没什么事的话先挂了。我在开车。”
宁柔笑:“好了好了,以前的事,你消消气。我给她打过电话了,回头一起吃饭吧。我让她给你赔罪。”
“之后再说。你不用想这些,照顾好自己就行。”
姜悯挂了电话。
到家时已经过了八点,郊区房价便宜,环境也好。当时姜悯就是看中这里的小花园,才愿意在通勤上花费更多时间。
到了家,她先去给花浇水,忙碌完已经九点,她才有时间去看手机。
一则新的好友申请。
没有打招呼,对方的昵称是:LXQ
姜悯按了拒绝。
很快,一条新的申请弹出来:姜悯姐姐我是林绪青。
姜悯盯着屏幕看了三秒,点了通过,就把手机扔到了一旁。她打开窗头的落地灯,灯光暖融融的,让人昏昏欲睡。
晚上的工作是十一点半开始。她也确实需要眯一会。
她看着天花板发呆,上次见林绪青是什么时候?
好像都不记得了。
等闹钟响起,姜悯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这会开车过去,时间还算宽裕。
米唯在工作群里@了所有人,通知大家出发后在群里报备一句“已出发”。
姜悯开着车,听到消息提示音,在群里回了一句,等了一会,没见到林绪青的回复。想了想,还是点进私聊的对话框。
“出发了吗?”
这人在群里不说话,这会又秒回了:“在路上了。”
姜悯没回,继续开车。
她到约定好的场地,下车看见米唯在清点人数,人基本都到齐了。企业那边的对接人也到了,项目组的许漾正跟对方聊着,忙招呼她:“悯姐,这边。”
姜悯走过去,一同确认今晚的拍摄安排。
跟企业负责人聊完具体情况,姜悯才回到团队这边:“等会云舒跟车,林绪青在车外,按照之前的方案拍摄就行。记得多拍几条,回头方便剪辑。”
拍摄很快开始,车、设备、人员都已到位。
最初进展很顺利,从车辆驶出,上路,预演的每一步都很正常。
但拍到一半,出了突发情况,因为温度太低,路面结了冰,又有一辆车熄火后出了故障,大家只好还在外面等。
白天才下过雪,半夜的温度降到最低,旁人都穿着厚厚的长款羽绒服。唯独林绪青还是那件烟灰色大衣,身影清瘦。
姜悯皱了下眉,叫住米唯:“我车上有个暖手宝,你去拿给林绪青。”
米唯一口应了:“好,学姐。”
她乐颠颠地去拿了暖手宝,又跑过去林绪青那边:“喏,暖手宝。等会拍摄起来冻手,先捂捂。”
林绪青摇头:“谢谢,不用了。”
“哎呀你就拿着吧,”米唯才不管那么多,一把将暖手宝塞到她手里,“学姐给我的任务,我要完成。”
林绪青本想把暖手宝还给她,听到后半句后怔住,指尖收紧,有些无措:“哦,好。”
过了片刻,她抿唇,笑:“谢谢你。”
她笑起来像冰雪中初绽的君子兰,温和清丽。
米唯也笑:“客气啥呀,小事。”
她是热情随和的性子,遇到性格冷淡的人会拿不准怎么相处,现在看来这位新同事只是内敛一些,人还算随和。
林绪青想了想,问:“这样的夜间拍摄多吗?”
“没有没有,”米唯摇头,“你放心,我们加班也没那么多的。只是悯姐加班最多而已。”
林绪青没再吱声,有些出神。
“那我先过去啦。”
林绪青嗯了一声,顺着她离开的背影往那边看。人群中间的那人正拿着笔在记什么,专注而认真。
她垂下眼眸,目光落在自己的掌心,手指收紧,感受到热度。
等拍摄完,再收拾好设备,结束时已经凌晨四点。摄影组的工作已经完成了。等姜悯跟企业负责人聊完后续的事情,她看到大家都上了车,只有林绪青还站在浓沉的夜色之中。
“米唯,你安排大家顺路的蹭下车回家,”姜悯走过去,说话之间全是白气,“大家今晚辛苦了,明天白天可以休息一天。摄影、后期各留一个人,此外……”
云舒打了个哈欠,有些为难:“姜姐,我家里还有些事……”
“我回去吧,”林绪青接过话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没有安排。”
云舒感激地看了林绪青一眼,没想到这新同事人真不错。
林绪青对她轻点了下头,也没多余的表示。
车上也就几个人。米唯强撑着困意说要回去,自告奋勇要开车,姜悯没应:“我开就行了。”
林绪青先拉开车门,坐上副驾。后排的人很快就睡熟了,倒是她,还很清醒,一路也没怎么说话,只在车即将变道前提醒了一句:“路口也结冰了,小心些。”
“嗯,看到了。”
从郊区一路开回去有二三十公里,路上结了冰,车开得极慢。
起初深蓝色夜幕中缀着数颗寒星,随着时间流逝,天际浮现淡淡的蟹壳青。一颗蛋黄般的初阳洒落金色霞光,正好透过车窗,落在林绪青的侧脸上。
等红灯的间隙,姜悯偏过头,瞅了林绪青一眼。
光影错落,光落到她深邃的眉眼之间,长长的睫毛覆下来,从高挑鼻梁到下颌,线条紧绷而流畅。
姜悯收回目光,用力眨了眨眼睛,缓了缓疲乏与困意。
等车开到园区大门,时间正好七点。
连夜忙碌,大家都困乏不已。
“今天的早餐你一起买,再给大家买杯咖啡,”姜悯跟米唯交代着,一眼瞅到林绪青单薄的样子,顿了下,“给小林买杯热牛奶。”
米唯正在备忘录记着,笑着抬起头。姜悯被她看得不太自在,还想说些什么。没想到米唯说:“我能不能也要牛奶?还想申请加个牛肉包子!”
姜悯:“……行行行,赶紧去。买完早餐你也回家休息。”
跟米唯说完,她往拍摄组那边看。
林绪青坐在工位上,正在导出连夜拍摄的视频,连她过来都没看到,估计也没听到她们之前的对话。
回了办公室才坐下,江雪姿敲门进来,递了早餐和咖啡给她:“你今天没什么紧急的工作吧,怎么不回家休息下?”
“回家也没事,我要是不在,大家也没什么心情干活了吧,”姜悯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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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怎么劳驾我们江总监送早餐了?”
“在门口碰见米唯,见她顶着两个黑眼圈,我就叫她先回去了。”
“是,她都困得撑不住了。”
“你也知道说别人,自己也不惜命点,”江雪姿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子,我都不敢跟你说今年的财务情况了。”
“报表给我看看吧。”
其实不用看报表,姜悯都大致知道今年状况很糟糕。
“聆音”前身是在民政部门扶持下成长起来的,近年来开始独立运作,主题是关注城市化进程中的“人”。
这两年独立运作后,运营收入由几个部分构成,有民政部门的项目资金,有社会捐赠资金,近年开始制作一些公益广告宣传片,也和企业合作进行有偿拍摄。
“现在项目经费拿得少,商务拍摄也不算多。全靠简总那边的支持。但,她不是做慈善的。”
“是啊,我下周要去找她汇报工作。”
两人都沉默了一阵。
姜悯把财务报表放到一旁:“等其他人回来,我们来定明年的方向。”
江雪姿点头:“我先出去了。”
等她出去,姜悯又拿起财务报表,打开了之前的工作总结,想到即将面对那位简总,也多少觉得头疼。
下午四点,群里弹出新消息,说视频初稿剪辑出来了,后期那边还要一些时间。
姜悯出去,见林绪青趴在桌面上,极其困乏的样子。她停下步子,看了她两秒,放轻脚步往前走,没想到林绪青忽然醒了。
大概就趴了这么一会,她仍是很困的样子,才醒来,似乎还没缓过来,眨了眨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好几秒没说话。
与平常的冷淡克制不同,此刻有点呆滞。
姜悯凝视着她,眼睫轻垂。
但林绪青很快回过神来,声音是有点哑的:“姜总。”
姜悯嗯了一声:“辛苦了。”
林绪青站起来:“应该的。”
正好米唯出来,姜悯叫住她:“让大家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完话,其他人都松了口气。
姜悯也回去收拾包,正好电话响起。她一看,宁柔打来的。
不用问,她都知道宁柔的电话是打来做什么的。
这人最喜欢做和平大使,见不得一丁点的矛盾和不融洽。
她按了接听,开着免提,一边收拾桌面:“什么事?”
宁柔笑:“出来吃饭吧。我在你们园区门口。我刚给小林电话了。她说先回家处理个事情,晚点就过去。”
姜悯笑了笑:“你就这么怕我拒绝?直接到门口堵我吗?”
她揉了揉眉心,困意不浅。
但宁柔都过来了,她没拒绝:“那你等几分钟。我问问雪姿去不去吃饭。”
电话那边的人柔柔地应了一声好,就挂了电话。
等姜悯收拾完东西出去,只剩江雪姿还在办公室。林绪青也走了,也不知道是去处理什么事情。
“宁柔约我去吃饭,你去吗?”
“约你,还有小林?”
“你怎么知道。”
“猜的。”
江雪姿摊摊手:“我今晚有私教课。你们去吧。别对小林太凶啦。”
“至于吗我?”姜悯无语,笑,“我有那么记仇吗?”
“是是是,没有没有。您请吧,赶紧吃饭去。”
“你就贫吧。”
笑骂了两句,姜悯推开门出去。
迎面而来的寒风裹挟着风雪落到脸上,她在冷风中打了个寒颤,才后知后觉地想,确实好多年没见到林绪青了。
最后一次见面,她们吵了一架。
姜悯得知林绪青放弃了保研名额,一句话也没跟她说,让她大为恼火。偏偏她问原因,问为什么不告诉她,林绪青也一句都不肯说,最后非常生硬地说了一句,不关她的事。
姜悯听完这句话,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也不对。那还不是最后一次见面。
那只是最后一次说话而已。
她终于想起来了。
最后一次是在车站。消失了几个月的女孩打听到她要走了,踩着点赶到车站。
隔着安检机,姜悯对她挥了挥手,看到她眼睛红了。
这没良心的东西。
八年都没联系她了。
3. 03
姜悯推开包厢的门,宁柔站起来迎接她,她穿白色毛衣,浅咖色半裙,长发温婉披在肩头,对她一笑:“阿悯姐姐。”
“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姜悯脱下大衣,挂好大衣和包,也坐下来。
宁柔给她倒茶:“走过来的吗?”
茶水滚烫,姜悯抿了一口,驱散了满身寒意:“开车过来的,免得吃完饭还要回去取车。”
“小林要晚点过来,你今晚没其他事吧?”
“她回去什么事?”
“没说,”宁柔给她添茶,“听她语气应该不是什么很大的事。前几天她跟我说来了明川,她去见你了?”
姜悯有些好笑:“她到我的团队来面试了,留下来了。你不知道?”
“这样……”宁柔给她倒水的手一顿,垂下眼眸,很快又抬起头,温温柔柔地笑,“我不知道。她只跟我说回了明川,可能会去见你。这样也好。以后你们可以常见面了。”
姜悯嗤笑一声:“见或不见,也都一样。反正她看到我也没话说。”
宁柔温声安慰:“你也别这么说。毕竟你资助了小林那么多年啊。”
姜悯没出声。
修长指节握紧了茶杯,指腹感受到热茶传来的暖意。
宁柔见她沉默,顿了几秒才换了话题:“阿姨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好吗?”
“还行,她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是我不好,有段时间没跟她打电话了。”
“那你欠骂,”姜悯露出一点笑意,“我两三个月不跟她说话,她都没所谓。倒是你,要是一个月没打,她就念叨个不停。”
姜悯的母亲裴如仪和宁柔的母亲宁知兰从小一起长大,宁知兰早年去世,裴如仪基本把宁柔当成自己的亲女儿在养,也叮嘱姜悯要多照顾她。
宁柔比姜悯小两岁,性格温柔,说话也轻声细语,姜悯总怕她受欺负。
不过宁柔目前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主编跟姜悯有几分交情,对宁柔多有照顾。这份工作轻松也体面,很适合她。
宁柔点头:“好喔,我知道啦。回头有空咱们一起回家看看她吧。”
姜悯想了想:“年底事情多,看看时间再说。”
宁柔握了握她的手:“你啊,就是一天到晚说事多,阿姨都跟她说过你多少次了。”
姜悯也笑:“所以啊,你多回去陪陪她就好。”
两人正说笑着,包厢的门从外拉开。
林绪青站在门外,身影清瘦,目光明净:“抱歉。我来晚了。”
宁柔忙站起来:“哪有,小林,你客气什么呀,来,先把大衣脱了挂上。”
林绪青嗯了声:“谢谢宁柔姐。我自己来就行。”
这是四人位的方桌,宁柔坐在姜悯旁边,对面的两张椅子还空着。林绪青坐到宁柔的对面。
宁柔给她倒茶:“来,我们先碰个杯。庆祝一下小林可算又回明川了。”
林绪青接过茶杯:“谢谢宁柔姐。”
姜悯也抬起茶杯,似笑非笑:“欢迎回来啊。要是做不好工作被炒了,可不许找宁柔哭啊。”
宁柔笑:“你啊,好好的吓小林做什么。以她的能力,做什么工作都不是问题。”
林绪青低下头,似也在笑。
不过姜悯这么开了个玩笑,氛围好歹没之前那么尴尬。宁柔给两人布菜,温声说着话,倒也不至于冷场。
“小林,这次怎么想着回明川啦?之前不是说还在非洲那边吗?”
“嗯,前两年参加了一个驻非项目,在外面漂久了,有点累。今年年初回来找了一份工作,不太顺手,就又辞职了。”
姜悯听着,没说话。
这些年,宁柔偶尔也会提起林绪青的近况,只言片语的,她只听着,也没去问。
“回来也好,一个人在外面很辛苦吧,”宁柔温声说,“以后就好了,有什么困难的事情,找我也好,找阿悯姐姐也好。别什么都自己扛着。”
姜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她什么性子你不知道?还有事找我们,不瞒着就不错了。”
宁柔忙说:“好了好了,难得吃一次饭,来,试试这道新品。”
林绪青没说话,长长的眼睫垂落着,洒落淡淡阴影。
姜悯说了那么一句,看她低着头不说话,又忍不住想,算了。
跟她计较什么。早知道这人是这么闷的性格。
“多吃点牛肉,吃什么青菜,”姜悯给她夹了菜,“这么多年过去,比学生时代还瘦了吧?”
林绪青抬眸看她,有些意外,不敢相信似的:“……嗯?”
姜悯见她看着自己,错开目光:“不吃是吧?不吃夹走了。”
说着她就要夹起那牛肉往多出来的空盘里放。
林绪青忙说:“吃的吃的。”
她直接用筷子按住了公筷,但很快又意识到错了,松开筷子时又碰掉了纸巾。总之一阵手忙脚乱,连忙说了几声不好意思。
姜悯忍不住笑了下。
这一天到晚,装得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
原来也没太变嘛。
宁柔注视着两人,依旧温温柔柔地笑着。
等这一顿饭吃饭,天已经黑透了。
天上飘起了雪,姜悯问宁柔:“开车了吗?”
宁柔摇头:“没开呢。”
姜悯翻找出车钥匙:“我送你。”
这边晚上不好打车,宁柔住得不远,步行回去也不过二十分钟。但她身体不好,这么晚在外面走,姜悯不放心。
宁柔温声说:“好。”
姜悯回过头问林绪青:“你住哪?”
“我有朋友来接我,”林绪青立刻说,“你送宁柔姐。我自己走。”
姜悯挑了下眉。
也不知道这个朋友是什么朋友。
但她没问,只说:“那你要等多久?”
“她说几分钟就过来。你们先走吧,”林绪青说着话,摸到了口袋里的暖手宝,已经不热了。
她把暖手宝递过去:“谢谢。”
“还给你。”
“不热了。”
姜悯早就把这个暖手宝忘到脑后了,伸手接过来,碰到林绪青的指尖,凉冰冰的。
有一瞬间她想说什么,却又顿住了,只说:“到家跟我说一声,注意安全。”
林绪青点头:“好。”
依旧还是那副惜字如金模样。
宁柔也跟林绪青道过别,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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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
姜悯发动车子,一边往后看,看到林绪青还站在原地。
雪花簌簌往下落着。
而她独自站在夜色之中。
直到这人在后视镜里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看不见。
宁柔忽然问:“你还在生小林的气吗?”
“生气?”姜悯轻声笑了下,“多少年的事,不了。”
“不过,她说不定还在生我的气呢。当年被我骂了一通……”
后来直接断了联系。
这些事,平时姜悯懒得去想。很多事想也没用,更没必要刨根问底。
这世上,很多事是没有“为什么”可言的。
“最近工作怎么样?”姜悯换了话题。
宁柔说:“还好,有一些小问题,但都能解决。”
正好车到宁柔家楼下,姜悯停好车:“最近降温了,注意不要着凉。工作中也别委屈自己,谁欺负你就告诉我。”
宁柔笑:“知道啦。现在又不是小朋友了,哪有人欺负我呀。好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姜悯摇摇头,也笑了。
从小到大,照顾她这么多年了,也许早就是一种习惯了。她都忘了,宁柔也有三十多岁了,哪还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可怜了。
回到家,姜悯洗漱完,才去看手机,还没消息。
她想了想,给林绪青发微信:“到家了吗?”
等洗漱完,时间过了半个小时,依旧没回消息。
她想起后视镜里的那一道身影,于是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意外的是,不过两秒,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对面问:“哪位?”
姜悯语气不好:“林绪青?”
那边卡了一瞬,似乎才听出来她的声音:“……抱歉,刚在和朋友一起散步。”
“都跟你说了到家说一声,你,”姜悯听到她那边有风声,顿了顿才说,“算了,不说了。挂了。”
林绪青才说了一声抱歉,就听到嘟的一声,对面挂断了。
她的指尖扣紧了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几秒。
“林女士,请问我可以关窗了吗?”
唐小语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看着她,“大冬天的,你非要开着窗接电话干嘛啊?”
“还跟朋友在散步,我们在客厅里散步吗?”唐小语往沙发上一躺,“所以对面是谁?竟然让我们林女士睁眼说瞎话?”
林绪青把窗关上,回过头:“同事。”
唐小语:“我是傻子吗?”
这么简单的忽悠,也太敷衍了吧!
林绪青顶着她幽怨的目光,平和地说:“应该是。”
“是什么?”唐小语看着这人进了房间,关了房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这个缺德鬼,又损我!”
林绪青听着客厅里的吵闹,早已习以为常。
时间不早了,昨天晚上也几乎没睡,她应该抓紧时间洗漱休息。但她只是站在门口。
也没开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手机不自觉又切到通话记录那一栏。
窗外,寒风呼啸,大雪纷纷落下,万物寂静无声。
窗内,她把手机往内倒贴在胸前,随着呼吸起伏,渐渐与心跳连成一线。
4. 04
一整夜的雪,第二天一早,天却晴了。
阳光落到脸上,姜悯抬起手,挡了下直射到眼睛上的光。
她放下手,正好看到林绪青,本想当没看见她直接进去,没想到林绪青先跟她打招呼:“早。”
姜悯顿了步子,回了句:“早。”
林绪青似乎心情不错,语气比平时轻快些:“姜总昨晚睡得还好吗?”
“不好。”姜悯想起昨晚的事,懒得理她,往前走去。
偏偏这人跟看不懂她脸色一样又跟上来,问:“后期那边,我跟思思姐一起做,今天应该能做完。”
谈起工作,姜悯收起个人情绪:“我知道了,等会我会先审初稿。你们那边的素材先整理下。”
“对了,今天团队的大多数人会回来,他们结束了另外一个项目的拍摄。等会你放下包,先过来一下。”
“好,我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话,江雪姿从后叫住她们:“你们昨天白天没回家补觉,今天早上还来这么早?”
姜悯嫌弃她:“你以为都跟你一样嗜睡呢。”
江雪姿切了一声:“明明是你老年人作息,每天六点多就醒了。”
姜悯给了她一下:“滚吧。你比我还大半岁好吧。”
林绪青听着她们说笑,忍不住笑了。
江雪姿忽然偏过头,正大光明地打量着她:“本来还想说,小林啊,几年不见,你倒是变了不少。”
林绪青偏过头看她:“嗯?哪里变了?”
“想想怎么说,”江雪姿眯了眯眼,“看起来比以前更成熟了。”
姜悯笑:“你是想说更沧桑了是吧?”
江雪姿摇头,笑:“不不不,是更加老奸巨猾,老谋深算。”
这姑娘许多年前她就见过,人内敛安静,但那会儿毕竟年纪小,想什么事,逗两句就能试探出来。现在看起来是有点难度了。
“不过嘛,”她话音一转,“好像又没怎么变,还是跟以前那样,我们聊着天,你也不说话,就只知道笑。”
林绪青笑意更深。
姜悯也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江雪姿这人没架子,又爱贫嘴,还真很少有人不喜欢她的。这两年,姜悯这么放心把内部的事情都扔给她管,大家都“雪姿姐、姿姐”的叫个不停。
林绪青应该也很喜欢她。
姜悯想起,那会林绪青刚到明川上大学,她去看小林同学,江雪姿也一起过去。
九月的天气还热着,食堂里没开空调,旧风扇呼啦啦转着,林绪青怕她们热,又去打了两碗绿豆沙,还不知道在哪找来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们扇着风。
这人也不说话,就听她们聊天,也不说话,就只知道笑。
也不记得那天聊了什么了。
只记得窗户没关好,热浪一阵又一阵袭来,耳边是操场上的口哨声和喝彩声。摇着扇子的女孩不说话,汗珠滚落打湿了额前碎发,黑而明亮的眼眸却弯着,盛满了笑意。
眼前着到了门口,姜悯止住思绪。
林绪青为她们推开门,才走进去。
原本空着的一些工位上坐满了人,有人见到林绪青过来,也好奇地过来打招呼。
姜悯看着林绪青略显局促地站在那边,轻轻挑了下眉。
这两天装模作样,看着挺老练的,原来还跟以前一样,不太会跟人打交道。
江雪姿低声问:“等会是直接开会还是?”
姜悯摇头:“等林绪青过来说完话,再请几个组长过来开会。”
“小林同学正忙着自我介绍呢。”
“你把她捞出来。她不喜欢这种场合,等会叫她对着大家集中自我介绍下就行了。”
江雪姿啧了一声。
这人还是嘴硬,自己想要护着人,却只是差遣她去干活。
“小林,过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看着姜悯转身离开,江雪姿还是出了声。
林绪青如释重负,立刻过去:“雪姿姐。”
江雪姿引着她往前走,一边调侃她:“前几天说你变了,果然还是不喜欢扎在人群堆里,瞧你刚才那个样子。”
林绪青无奈:“实在不知道跟大家说什么。”
“叫你过来说几句,”江雪姿敲门进去,“免得等会你谁都不认识。”
林绪青点头:“嗯,之前的资料都看过了。”
米唯跟她介绍过项目组、拍摄组和后期组的基本情况。拍摄组有一个组长一个副组长,副组长据说家里有事,年前经常请假。
姜悯想了想:“项目组的组长叫游卉,她是个爽快人,性子急了些,但不难相处。拍摄组的组长,你的顶头上司简明,等会我给你介绍。副组长文蘅最近在休假,回头再说吧。”
听到她重点提了这位组长,林绪青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我明白了。”
才聊完这几句,其他人也陆续进来开会。
游卉先进来:“怎么临到年底了,小楚还跑路了?新来的这位,压力不小啊。”
林绪青:“游组长,我叫林绪青。”
游卉摆摆手:“不用叫什么组长。也没几个人。”
正说着话,一个戴黑色方框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姜悯勾唇,对林绪青说:“小林,这位你的组长,简明组长。”
林绪青与他握手:“简组,您好,我叫林绪青。”
简明看起来四十上下,梳了个大背头,穿黑色夹克,鹰钩鼻,下巴微抬,不情不愿地跟她握了下手:“人来了就抓紧熟悉工作,好好干活吧。”
他有点摆架子,林绪青倒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好的,明白。”
这会说话的时间,人也到齐了。
姜悯先介绍:“大家熟悉一下吧,这是我们先来的摄影师,林绪青。”
林绪青站起来:“大家好。”
“小林刚才也跟大家打过招呼了,我也不多介绍了。”
“我们来说今年的工作。前段时间,大家到西南拍的项目已经结束了,年前我们还有最后一个项目需要拍摄。大家先把手头的工作收尾,再熟悉新项目资料。另外,今年的总结准时交给雪姿。”
考虑到前天才完成了一次通宵拍摄,游卉、简明也才带人出差回来,姜悯没有立刻推进新的工作,只是先交代了接下来的安排。
今天天气不错,到了下午时间,姜悯让米唯给大家点了下午茶。
林绪青在跟余思思一起做视频后期,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姜悯扬声叫她:“小林,过来。”
林绪青抬起头,怔了一下,才说:“好的,马上。”
一副沉浸在工作中,并不太想走开的样子。
余思思倒是立刻站起来:“走走走,等下再继续干活。”
团队里大多数成员都是女性,一楼会议桌后是大大的落地窗,正好够大家坐下。米唯把几位男同事的甜品送到了各自工位上,意思就是不让他们过来了。
冬日的阳光落进来,暖融融的。
姜悯拉开椅子,示意林绪青坐下。
林绪青没看她,把椅子往旁边一拉,坐了下来,两人间却是隔了点距离的。
余思思捶着肩膀:“看电脑久了颈椎不舒服,正好需要甜品来安慰我一下。”
“思思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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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给,”云舒又给林绪青拿了一块蛋糕,话是对其他人说的,“幸好小林前天来了,真是救了急,熬完大夜又连轴转的,辛苦啦!”
先前出差的同事不太清楚情况。游卉先问:“第一次拍摄就在冬天夜里,冻坏了吧。”
那边在现场跟着的许漾接过话,她大学毕业没多久,扎了个丸子头:“游姐你别说,那晚真冷啊,我裹着个羽绒服,小林姐就穿个大衣,单薄的样子,看着我都替她冷。”
后期组的组长徐椿忙说:“年轻人啊,别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冻坏了就迟了。”
余思思啃着蛋挞,还不忘说话:“哎吆,椿姐,好看总是要付出一点代价的嘛。不过小林确实穿得太单薄了点。”
林绪青没想到自己始终在话题的中心,从工作经历问到多大年纪,又说到老家在哪,徐椿热心表示过年可以顺路开车载她回去。
姜悯看出她不太习惯,对上她求助般的目光,又低头看了看两人之间隔着的距离,轻轻挑了下眉。
等一场下午茶结束,林绪青跟在座的女同事都加了微信,也算基本熟悉了。
姜悯站起来:“大家去忙吧。”
这会晒着太阳,人也懒洋洋的,过了几分钟才散了。
米唯留下收拾桌面,才发现她基本什么也没吃,怔了下:“悯姐又不吃,还叫我点下午茶干嘛……”
姜悯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小林。过来一下。”
林绪青忙走过去:“姜总,有事吗?”
“你刚跟大家熟悉了吧,新项目的资料在游卉那边,你记得晚点要一下资料。”
“好,我知道了。”
姜悯在沙发上坐下,给林绪青倒了杯茶:“坐。”
林绪青坐到对面,跟她隔了茶几:“……谢谢。”
“团队氛围怎么样?”姜悯忽然问。
林绪青想了想:“整体氛围还不错。”
“还有呢?”
“执行力可能不够。”
不管是那天晚上说有事要回家的云舒,还是请假没来的文蘅,又或是今天热心聊天的徐椿。这些同事人都不错,但对工作似乎不够上心。
姜悯笑了笑:“哦。观察力还不错。”
林绪青抿了下唇:“工作这么多年了,正常的。”
所以……姜悯今天下午的举动,既是为她破冰,也是想看看她这些年成长到什么样子了吧。
“那你呢?”姜悯忽然问,“你应该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要来这里?”
林绪青沉默了一瞬,才问:“那你就没有更好的选择吗?”
“我?”
“嗯……”林绪青加了一句,“宁柔姐说的。”
姜悯失笑:“我在问你问题,你不要把问题抛回给我,更不要打着宁柔的旗号。”
林绪青低下头:“……没有。”
姜悯又问:“那为什么来?”
林绪青看着她:“不喜欢之前的环境,想尝试新的环境。工作也好,生活也罢,都需要一些变化。还有,不喜欢待在企业了。以前接受过帮助,那试试看……帮助别人。”
她说了不少,不太像她平时寡言的样子。甚至有些像为了解释而解释,刻意说了许多。
姜悯淡淡睨了林绪青一眼。
这人是在职场上混久了,这么会说话了。
姜悯耐着性子:“说完了?”
林绪青低着头,不看她:“嗯。说完了。”
“说完了啊,”姜悯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语气严厉,“林绪青,看着我。”
“我不是教过你吗?说谎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
5. 05
大二那一年,林绪青也对姜悯撒过一个小小的慌。
那阵子姜悯忙着工作,没太去管她,有次开车路过明川大学,意外地发现林绪青在路边做一份兼职,不知怎么还跟人起了冲突,被人重重推了一把,摔倒在地。
姜悯停车,制止住对方,带林绪青去了校医院。
摔倒在地,只是手肘轻微擦伤。医生检查的结果却不是很好,说是营养不良又低血糖。
姜悯问她钱去哪了,女孩子穿着宽松的病号服,低着头,小声说,之前看室友买化妆品,也跟着买了,所以没钱吃饭。
可她分明是素颜的模样,眼下黑眼圈极重,再加上又在做兼职,怎么可能连饭都吃不上。
姜悯不用问,都知道她在说谎,大概率是家里出了意外需要用钱。但这不能平息她的怒意。
姜悯冷下脸:“林绪青,说谎的时候要看着我的眼睛。”
十九岁的小林同学抬起头,满是愧疚:“对不起……”
但二十九岁的林摄影师不会。她仰起头,眼眸平静,说:“真的说完了。”
……
咚咚咚。
余思思敲门进来,对姜悯打了声招呼,说视频后期还没做完,让林绪青赶紧回去帮忙。
姜悯没再留人:“去忙吧。”
她看了下时间,想起今晚的安排,得提前出发了。
离晚高峰还有一个小时,路上不堵,车却开得很慢。
那位简总,约了她今晚一起吃饭。
吃饭是次要的,汇报工作才是主要任务。
这顿饭注定不会轻松。
提前二十分钟,姜悯到达约定好的那家西餐厅。等时针指向六点半,简燕屏准时出现。
“姜悯,好久不见。”简燕屏脱下银色大衣,递给服务员。她穿一身素色旗袍,极其清淡的颜色,眉眼深邃,五官明艳,语速慢而柔和。
“简总,”姜悯站起来为她倒茶,“是我不好,年底工作堆积,这么久没去拜访您。”
“嗯,你这边的情况我清楚,之前的报告我也看过了。”简燕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情况不是很理想。”
她语气温和,一上来却直指正题。
从姜悯接手“聆音”以来,财务状况一直不是很好。到了今年,由于没有拿到上级部门的项目,已经入不敷出。这两个月的工资……都是江雪姿找简燕屏的秘书协调解决的。
这六七年,简氏企业断断续续投入了不少资金。
对此背后的原因,姜悯有所耳闻。当时简燕屏因为一些事,名声不是太好,需要在公众面前塑造更好的形象。那时聆音还不叫聆音,还叫做渡舟——简燕屏跟当时团队的leader联系,主动提出要赞助一笔资金,但相应的,渡舟也为简氏企业完成了不少公益项目。
但简燕屏是何等强势又有手腕的人,她才不会一直做慈善下去。
“关于明年的工作计划,我写了一份方案,还在润色中,本打算下周把最后的方案发给您的秘书。”
“不过,我先向简总汇报一下?”
简燕屏轻轻点了下头:“好啊。”
姜悯轻轻舒了一口气。
简燕屏还愿意听她说话,这已经是个很好的信号了。
姜悯没动碗筷,她一边跟简燕屏汇报工作,一边为对方添茶:“工作还是分三大块。一方面是上级部门的项目,我们还是会积极争取立项,但这一部分经费是有限的;第二方面是会增加和企业的合作,这两年其实积累了一些关系,只是要看怎么把资源用起来;第三,是要把之前的自媒体账号运作起来。”
简燕屏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那你要再招人?”
“不招,”姜悯回答得很干脆,“关键是怎么把现在的人用起来。非必要不会增加支出。必要时我会裁剪人员。”
简燕屏勾了下唇角:“想法不错,但真做起来有难度。毕竟,人总是要事与愿违的。”
姜悯目光坚定:“我相信事在人为。”
简燕屏凝视着她,忽而笑了:“好了,快吃饭吧。你这人还是这样,聊起工作来,都不记得吃饭了。”
姜悯也笑,收起了刚才公事公办的语气,聊起玉石、戏曲、旗袍……而那些正是简燕屏感兴趣的话题。
等吃过饭,她送简燕屏离开,顺手把来时路上买的香水放到了车上,礼貌告别。
等赴完这一场鸿门宴,姜悯揉了揉眉心。
她上车,看到江雪姿的未接电话,回电过去:“雪姿,怎么了?”
“没事,就想着你今晚要见简总,我不放心就想打电话问问,后来又怕吵到你们就立刻挂了。”
“嗯,已经吃过饭了。”
“她怎么说?”
“明年上半年,最起码还会继续投资的。”
“半年……”江雪姿忽然笑了笑,“这位简总,还是这么让人有压迫感。我是不太喜欢跟她说话,憋屈的慌。也亏得是你,每次跟她吃饭这么累,你还能心情平稳。”
“我没关系,我一年到头也就面对她几次。倒是你,总是为了钱的事情找人家秘书,总是受气,更不好过。”
说到这里,电话里只余沉默。
以她们的学历、能力,随便找一份工作。远比现在来得轻松、体面。但姜悯不愿意。
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总是不那么容易的。
“行了,没事就挂了。”
车里没开暖气,姜悯降下车窗,寒风倒灌而入。
但,简燕屏的那句话仍在她脑海里盘旋。
人总是要事与愿违的。
姜悯看向车窗外,行道树匆匆后掠。临近过年,树上挂满了红色灯笼,光芒温暖明亮。
可此时此刻,她孤单而疲惫。
-
等团队成员休整完毕,姜悯开始安排年前最后一次拍摄任务。
这是今年九月拿下的一个公益项目。年关将至,明川有不少大桥桥洞下还睡满了流浪汉。有关部门试图遣送过这些人,但效果并不好,甚至还引发了舆情危机。
这个项目是在多方力量的促进下立项的。一方面,相关部门想走进这个群体,了解他们到底为什么不愿意离开,才能对上级有所交代;一方面也是要回应之前的舆情争议,而宁柔所在的杂志社也会配合进行采访。
项目经费相对可观,由一家国企进行支持,但拍摄难度很大,危险系数不低。
姜悯讲完项目整体情况,放下文件:“前两天让大家熟悉过基本情况了,现在谈谈自己的想法吧。”
游卉皱着眉:“这跟之前与企业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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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项目不同,不是写一份策划案就能解决的。我们很难接近这个群体,更无法取得对方的信任,那就无从谈开展拍摄。”
姜悯点头:“所以我没有把这份工作安排给项目部,而是要大家头脑风暴提出意见。”
大家都陷入沉思,一时间氛围安静了下来。
“那就每个小组都出一份方案给我吧。今天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下周一上午提交。之前的视频后期还有修改意见。今天思思要抓紧修改出来,小林配合一下。”
余思思看了眼手机,已经四点半了,她犹豫着开口:“我……”
她今天不太舒服,还想早点回家的啊……
林绪青坐在她旁边,低声说了句:“交给我吧。”
余思思忙感激地看她一眼:“谢谢啊。”
林绪青不太在意地摇了下头:“没事。”
这次小会很快结束。
余思思跟着林绪青走出会议室:“小林,我跟你说下现在还有哪几个地方要改,有两个地方的背景音乐不适配,还有这里的人声……”
两人说着话走到林绪青的工位,简明盯着她们,皮笑都不笑地扯了下唇角:“林摄影师这么能干,那这次每个小组要出的方案,你负责吧。”
一旁的云舒对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她不要答应,没想到林绪青回答地很干脆:“好。”
云舒和余思思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这不是个简单的拍摄项目,怎么能一口就答应啊!
可这分明是简明给林绪青的下马威。
她们只能听着,也不好说什么。
“思思姐,你去忙吧,后半部分交给我,”林绪青戴上耳机,似乎根本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等时间快到六点,简明先关机,对云舒说:“下班了,还坐着干什么?”
云舒也不得不关了机。
她是想留下来帮帮忙的,但又不太敢太顶着简明了,拿起包出去时,露出为难的神情。
林绪青戴着耳机,对她点了下头,就继续低头看电脑。
只是没想到很快,云舒又折返回来了。
“那个……其实这个项目之前组长那边搜集了一些前期情况,是他自己的渠道拿到的信息。我这边没有……”
“你这边一个人负责,也太辛苦了。文姐还没回来,否则她那也还有资料。”
“没关系,”林绪青目光清清淡淡,“我这边可以的。你先回去吧。”
“可是没人给你搭把手……”
“我自己做,你回家吧。”
“才熬了通宵,你今晚又要加班啊?工作而已,别把自己累死了。”
林绪青见她一片好心,忍不住笑了下:“死也会把视频和方案死出来的。”
“那好吧,”云舒叹了口气,“我先走了啊。”
林绪青感谢她的好意,起身送她。
两人站在门口,云舒走之前又叮嘱她一句:“你别熬到太晚,注意身体。”
林绪青往楼上看,低声喃喃:“我知道的。她在等着我的方案。”
二楼走廊尽头,那间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四下静寂。白色灯光映照着空中的飞雪,无端让人心静。
她凝视着那盏灯,轻声说:“她在等我。”
6. 06
寒风呼啸。吹得窗户玻璃也时不时晃动几下。室内却极安静,连墙上挂钟指针转动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姜悯在看修改后的视频。
整体效果倒是比之前好不少,几处不合适的bgm都改了过来,人声更加清楚,场景切换也更流畅自然。
再记录了几处修改意见,她才关机。
四处静悄悄的。
她一路关掉办公室和走廊的灯,下楼,看到有灯亮着。
还在电脑前忙碌的人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看到她时愣了一下:“姜总。”
姜悯走过去:“还没下班?吃晚饭了吗?”
林绪青站起来,愣了下才说:“我,我减肥呢。”
“就你还减肥?”姜悯顺手捏了下她的胳膊,“说什么瞎话。”
林绪青似有点不太习惯,往后退了半步:“哦。”
姜悯看着她往后退,手停在半空,轻轻勾了下唇角。
也是。她这样的举动,是有点没边界感了。
她收回手:“你回去休息吧。视频修改稿我看完了,还有一点小细节,明天我让思思改就行了。”
林绪青摇头:“姜总先回吧,我手上还有点事。”
姜悯挑了下眉:“工作而已,不是叫你来卖命的。”
林绪青抿了下唇:“又不是为那点钱卖命。”
那是为了什么?
但想起今天上午的对话,姜悯没往下问,她往外走:“随便你。”
“我,我也回去吧,”林绪青简单收拾了下桌面,“太晚了不好打车。”
姜悯侧身,回眸看她:“那走吧。我送你。我先去开车,门口见。”
等她开车过来,林绪青站在门口,等车停下,拉开副驾的门坐上车。
姜悯看着她系安全带:“住哪?”
林绪青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就在前面不远,不用开导航,我认路。”
“自己住还是合租?”
“跟一个大学同学一起住。”
“大学同学?”
“嗯,叫唐小语。你应该没见过。”
姜悯嗯了声,没再说话。
这对话像寒暄,但又平铺直叙,没有一丝隐瞒。以前也是这样,林绪青对她一向有问必答。
只是现在,这么多年过去,距离终究是远了。有的话大概都不该再问了。
林绪青的住处确实不远,开车不过十来分钟。
姜悯停车,见她进了小区,过了片刻才走。
这个点,又是冬天,路上的车不多。
车开到一半,等一个漫长的红绿灯。姜悯停了车,解锁屏幕,给江雪姿打了电话。
江雪姿很快接了:“不是刚才微信说才下班吗,这么快就到家啦?”
“没。在路上。”
“这么晚,应该不是要跟我讲工作吧。让我猜猜……是不是要讲我们的小林同学?”
姜悯忍不住笑了下:“她都毕业多少年了,你还叫她小林同学。”
“那没事嘛,反正这么多年过去,她啊还是我记忆里的那样,穿着蓝白校服,高高瘦瘦,不爱说话的样子。”
姜悯静默了一会:“现在看不懂她了。”
江雪姿嗯了声:“是啊。前几天我跟她半开玩笑,也这么说过。”
“今天上午,我问她为什么要来这边工作,她没说。晚上下班,顺路送她。她住在附近。”
“附近啊,”江雪姿瞬间明白她什么意思,“这周边的小区都是高档小区吧。”
姜悯没说话。
江雪姿继续说:“这些话,我以为你会对宁柔说的。毕竟,你和小林之间的很多事,我并不清楚。”
姜悯莫名有些感慨:“宁柔啊……她对宁柔很客气,比对你更客气。宁柔不会懂的。”
江雪姿温声说:“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休息吧。”
“嗯,正好绿灯了,”姜悯踩下油门,“你也早点睡。”
“这周末有事吗?”
“我妈过来了,约了温阿姨吃饭,叫我也一起。”
江雪姿没忍住吐槽:“又是鸿门宴啊?阿姨难道还没死心?这饭是非吃不可吗?”
姜悯摇头:“我有半年多没回家了。她一个人在家也无聊,说要来看我。我也不能拒绝。”
“那温隽去不去?”
“不知道。上个月说还在国外。”
“阿悯,”江雪姿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希望你别总是为别人考虑。工作也好,生活也好。你考虑的越多,越累。”
姜悯笑:“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善良。行了,我挂了。”
“行,专心开车,注意安全。”
……
周六,雪霁天晴。
白天,姜悯在家补觉,晚上按照约定时间出门。
在餐厅看见温隽的那一刻,姜悯没忍住,给江雪姿发了一条信息:被你说中了。
她家太后大人说要来看她是假的,安排她跟温隽一起吃饭是真的。
江雪姿很快回复:我就知道。要不要我等会去捞你?
姜悯回了句不用。
两家是邻居,温隽比她要小两岁,她难道连跟他吃个饭还不敢吗?
温隽正好放下手机,抬起头,看见她,未语先笑:“姜大忙人,这得一两年没见到你了吧。”
姜悯随手把包放到一旁:“温博,你才是大忙人吧。”
“能不能别把什么博士挂嘴边,”温隽给她倒水,笑着说,“多显老气。”
姜悯被他逗笑了:“那是,你还是当你花枝招展的花孔雀吧。今天穿这么素净,都不太像你了。”
温隽叹气:“那还不是被我妈唠叨的。”
“对了,我妈呢?”
“伯母说她们先在楼下逛逛,等下再上来吃饭。”
“你最近回国的?”
“是啊,回来刚好两周。”
“那挺好,正好回家过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两家是邻居,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不过大学温隽选择了出国,姜悯就读于明大。
认识这么多年了,聊起天也比较随意。
等到上菜,姜悯看了下时间。她笑了下:“也不知道是什么衣服店,让人逛到现在都不想吃饭。”
温隽也笑:“可能她们换一家餐厅了。”
姜悯嗯了一声,也懒得打电话给母亲,不过也就是一顿饭的事情。
不过吃到一半,姜悯的电话响了。
她颇有些意外,接起电话:“小林,有事吗?”
电话那端,林绪青的声音传过来:“关于那个项目,我有个想法想聊聊。”
声音里满是期待。
这人还挺工作狂。
“我这边有点吵。在吃饭,晚点回你。”
“好。等你有空。”
温隽坐在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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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奇地问:“小林?林绪青吗?”
电话那端,林绪青显然也听到了这声音,问:“对面是?”
两个人毕竟认识,都这么问了,姜悯只好把手机递给温隽。
温隽笑着说:“小林,好久不见,我是温隽。”
林绪青:“你好。”
温隽半开玩笑地说:“小林同学脾气变好了呀,以前听到我的声音会直接挂电话吧。”
还没等林绪青说什么,姜悯直接伸手:“手机。”
温隽:“哎哎哎,还没说两句呢,急什么?”
姜悯皱了眉:“给我。”
温隽无奈,把手机给回她。
姜悯继续说话:“林绪青……”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不想再说什么,只说了句让她先忙,便挂了电话。
姜悯放下手机,看着温隽:“没事不许逗她。”
温隽不解:“逗什么了,我不就说了几句话吗?”
姜悯:“闭嘴。”
温隽摊摊手:“好吧。”
姜悯拿起包:“不吃了。走了。”
温隽匆匆忙忙买了单,看到她背影走那么快,忍不住摇头。
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就生气了?
姜悯一边往外走,一边给林绪青发消息:“不用理温隽。”
对面没有回复。
其实林绪青从没说过讨厌温隽。但姜悯却能感觉到,她不想跟温隽说话。
她记得有一年生日,本来工作忙着,她也没打算怎么庆祝,没想到下班时突然接到母亲裴如仪的电话,说是温家人也在明川,也叫了宁柔,要一起给她过生日。
本以为只是简单吃个饭,没想到温隽订了相当高档的私房菜餐厅。这一顿饭吃了好久,本来两家人都熟悉,温隽母亲又十分热情,吃过饭和蛋糕,从餐厅里出来已经晚上九点。
为了感谢长辈的好意,姜悯在饭桌上也敬了酒,出来时有些醉意,在餐厅门口吹着凉风。
盛夏的雨说来就来,一阵大风吹过,雨点噼里啪啦掉下来,已有倾盆之势。
宁柔撑起伞,笑着数落温隽:“小温哥哥,你也太不体贴了吧。”
长辈忙递了把伞过去,叫温隽帮忙撑伞,只是不知道踩了谁一脚,又勾到了谁的衣服,总之一阵手忙脚乱,却也热闹。
姜悯是今晚的寿星,也是唯一的主角,大概是酒醉后的迟钝和疏离,就站在一旁,含着笑静静看着众人说话。
直到她一眼看到站在马路边的林绪青。
这么大的雨,林绪青竟然没有撑伞。她身形清瘦而单薄,上衣颜色洗到发白,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紧紧贴在身上,乌黑发丝也被雨水打湿,往下坠着水珠。
她不知道林绪青为什么会在这里。
但她猜林绪青应该是来找她的,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被宁柔一把拉住:“阿悯姐姐,下雨呢。别淋湿了。”
就这么一耽误,姜悯再抬头去看,林绪青已经在过马路,很快走到对面。
车来车往,再看不见她了。
那天林绪青为什么会在,姜悯也问过,得到的答案是正好路过。
不管她问多少遍,答案都没变过。
可这么多年过去,她总是记得那一天。
她们欢声笑语,熙攘热闹。
只有林绪青站在雨天的路边,眼眸乌黑,沉默倔强。
像只淋得全身湿漉漉,却没地方躲雨的小狗。
7. 07
临近年关,商场里挂满了灯笼气球。音乐也喜庆热闹。下了两层电梯,姜悯就看见了母亲。
裴如仪站在过道,她穿黑色长大衣,背影挺拔端正。等姜悯上前,她正好回头:“这么快就吃完饭了?”
姜悯嗯了声:“吃完了,你们也逛好街了?”
“逛好了,买了两件衣服,”裴如仪提了提手提袋,对不远处的温隽笑了笑,“温隽,也是好久不见了。”
裴如仪指了指对面:“喏,你宋阿姨把包落那家店了,现在过来了。”
姜悯转身,对温隽的母亲打招呼:“宋阿姨,晚上好。”
宋阿姨一把拉住她手:“阿悯呀,好久没到家里玩了,明天有空吗,我让温隽来接你?”
“谢谢宋阿姨,”姜悯笑意温和,声音却坚定,“年底工作忙,不了。”
裴如仪忙打圆场:“她最近天天加班呢。年后,年后我们一起再约时间喝茶。”
宋阿姨拍了拍姜悯的手才松开:“说好了啊,年后见。”
“温隽,你送阿悯她们回去。”
“不用了,我开车了。宋阿姨,下次见。”
姜悯从母亲接过手提袋,对温隽也一点头:“走了。”
温隽笑着耸耸肩:“好吧。下次见。”
等坐上了车,裴如仪才轻轻叹了口气:“你宋阿姨的心思,你知道的吧?”
姜悯淡淡哦了一声。
两家是邻居,她和温隽也是发小。高中毕业后,温隽出国留学,她就读于明川大学,那之后就很少见面了。
裴如仪看向窗外:“温隽在国外谈过女朋友,谈了又分,分了又谈,他家里不放心,希望他赶紧定下来……”
没说出口的话是,正好两个人都单着,两家长辈觉得,毕竟有从小长大的情分,要不试试看呢?
姜悯没接话。
裴如仪没再往下说,转了话头:“这次过来你这两天,给你包点饺子,想吃什么馅的?”
姜悯这才露出笑意:“您别一天到晚闲不住。饺子包一点就行了。”
“那不行,”裴如仪点点她,“你什么样子,我还不了解?工作一忙起来,饭都不记得吃。我给你包点饺子放冰箱里,你忙的时候随便煮点也好。”
“好好好,太后大人说得对。”
裴如仪一到家就不肯闲着,在厨房忙前忙后,姜悯拿她没办法,只好由着她折腾,自己坐在沙发上,回起了微信。
等裴如仪从厨房忙完出来,就看到她捧着手机在看,随口问:“这么晚还在处理工作?”
“没,”姜悯没抬头,她正好看到林绪青刚才回了她一句‘没事’,顿了下才说,“不是工作。”
裴如仪端着水过来,一眼瞅到屏幕上的名字,皱了下眉:“这是……以前那个小林?”
“嗯?”姜悯抬起头,笑了笑,“妈你还记得她啊?”
“当然记得,你怎么又跟她联系了,不是说好多年都没联系了吗?”
“哦,年底我们团队缺人,她过来了。”
“你给她开后门了?你又不欠她的。她也是个没良心的,这么多年对你不闻不问的。
“没开后门。您别这么说。”
裴如仪不太高兴:“那我说什么。我说错了吗?不是我要她一定得报答你,但人要有感恩之心。这个孩子不懂事呀。”
姜悯看着母亲,神色认真:“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毕业后资助过其他孩子。”
裴如仪愣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姜悯垂下眼眸:“宁柔告诉我的。”
林绪青跟她没有联系,但是每年会给宁柔打一次电话,祝宁柔新年快乐。
当然,如果说她一点也不失落,那也是假的。
“好了,妈,您早点休息。”
裴如仪长舒了一口气:“你的事我是管不住了。但她既然又到你手底下干活了,你就要公事公办,不能干就辞退她。”
她这话直接干脆,还是她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
“不能干?”姜悯不由莞尔,“她很能干。毕竟是我一眼就挑中的。”
“笨是笨了点。好歹不懒。”
“你还这骄傲上了,”裴如仪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是劝不动你了。”
姜悯笑,把裴如仪推到房间门口:“好了妈妈,早点睡觉,不要替我操心。我挺好的。您老人家还是十一点前睡个美容觉,去跳广场舞都是最好看的小老太太。”
裴如仪拿指尖点了点她额头,笑骂了一句:“是是是,说不过你。”
姜悯没再给母亲唠叨的机会,一把将门带上,给自己落了个清净。
-
周一上午是雷打不动的例会时间。
上周姜悯要求每个小组出一个方案,几个小组已经把资料打印好,但姜悯没时间细看,决定直接会上讨论。
“九点半。开会吧。从后期组开始。”
后期组组长徐椿清了清嗓子,开始汇报:“我们想过了,流浪汉嘛,我们请他们吃饭,吃饭的时候采访,都说饭桌上最容易拉近关系。估计多吃几顿饭,就能完成任务了。”
姜悯看着徐椿:“他们会跟我们一起坐下吃饭吗?代入你自己想一下,你愿意吗?”
徐椿:“我……”
“再退一步说,你觉得这种类似于‘赏口饭吃’的方式尊重人吗?高高在上的,能让人敞开心扉吗?能聊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吗?“
这一连三个问句,直接把徐椿给问住了。
其他人也没接话,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徐椿脸上有些挂不住。
她是在座众人中年纪最长的,被姜悯这么质问,难免有些尴尬。但她性子柔和,深吸一口气,情绪还是缓和下来。
姜悯叩了下桌子:“下一组。”
“我来说吧,”游卉接过话,“这周末,我们项目组在这些流浪汉常驻的大桥附近走访了,认识了一家烧烤摊的老板。那些人会捡纸箱来换啤酒和卖不掉的烤生蚝。”
“我们可以通过这个老板来接触他们。但是进一步计划待定。”
姜悯往后靠:“有一定的可行性。展开说。”
游卉打开投影:“首先,这位老板是永州人,独自在这边开店,目前了解到她性格还算热情,同为女性,接触难度会低一些,安全方面也更有保障。不过,目前不知道这位老板和流浪汉的熟悉程度。”
姜悯点点头:“把前期了解到的信息再细化整理好。”
游卉指了指桌上的资料:“有一部分,我们还在整理。会抓紧的。”
姜悯嗯了声:“拍摄组谁来汇报?”
简明捧着茶杯,吹了吹茶,笑容意味深长:“林摄影师提了个很好的方案啊。”
他这话一出,其他人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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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兴趣了。
“什么方案?”
“简组长别卖关子了,说说看?”
“林绪青,你自己说吧。”
简明把茶杯放下,往后仰靠着,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像等着看笑话。
林绪青没什么情绪波动,声音平和:“以前读书时认识一个老师,为了做农民工研究,他带着自己的博士进厂一年。我们不需要一年的时间,就半个月到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也在桥底下‘流浪’。”
她这话一出,不少人的脸色都变了。
大冬天的,要睡大桥底下,还要跟一群流浪汉打交道,这谁受得了?!
姜悯皱了眉,还没说话。简明先问:“所以,你觉得谁…”
“这个我考虑过了,”林绪青早知道他想说什么,“我……”
“不行。”
原本没出声的姜悯,在她话说完之前,斩钉截铁地说了‘不’。
林绪青抿了下唇:“姜总,我之前去了解过…”
“你考虑大家的安全性问题了吗?”
“我去就可以了。”
“不用说了。散会。”
姜悯把椅子往后一推,最先站了起来,脸上冷的像覆了一层寒霜。
江雪姿看出她生气了,忙跟上去,一同进了姜悯的办公室。
姜悯双手交叉在胸前,语气也不太好:“雪姿,你是来劝我的?”
“天地良心,我可没打算来劝你,”江雪姿拍拍她肩膀,“不让小林去。换两个男同事去呢?”
姜悯嗤笑一声:“你以为他们会愿意?”
江雪姿叹气:“也是。”
两人正说着话,有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从外打开,林绪青站在门口,没进来。
“我先出去了,你们聊,”江雪姿拍了拍姜悯的肩膀,她压低声音,说了后半句,“阿悯,你关心则乱了。”
姜悯沉着脸,没说话。
林绪青对江雪姿点了下头,等她出去才把门带上,走过去:“姜总,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试下呢?”
姜悯反问她:“怎么试?”
林绪青看着姜悯的眼睛,认真说:“我什么工作都做过,在非洲那两年,条件也很艰苦。我学过柔道,出去骑行也睡过桥底。我……”
“林摄影师真是什么都会,”姜悯冷笑一声,“真厉害啊。但可惜,我要对团队成员的安全负责。我担不起这个责。请你出去。”
林绪青继续说:“没关系,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我后果自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添一丁点的麻烦。”
姜悯重复她的话:“后果自负?”
林绪青怕她还是不放心,又保证道:“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写下来。可以做公证,或者……”
姜悯:“不用说了。现在,请你出去。”
林绪青似也生气了:“姜总,我不理解,你还没听完我的方案,为什么要否得这么彻底?”
姜悯快被她气笑了。
为什么要否得这么彻底?
不然要等她以身犯险吗?
“林绪青,我不需要向你汇报工作,”姜悯指着大门,声音冷冰冰,“我已经说了两遍请你出去。现在,滚。”
林绪青凝视着她,站在原地不肯动。
就如八年前那次的争吵那般。
谁也不肯低头。
8. 08
跟林绪青吵了一架,这个周一下班注定不会愉快。
冬天天黑得太早,环城高速上堵出一条长龙,红色尾灯闪烁,让人心生烦躁。
姜悯打开音乐开始听歌,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不要把工作里的情绪带入到生活中——毕竟现在是下班时间。
好不容易情绪平复下来,转念一想,她又气上心头,心想:后果自负。还要写公证?
那个姓林的真不是个东西!
……
一路堵车,晚上九点多,姜悯才到家。
裴如仪听到停车的声音,从厨房里出来,还系着围裙:“幸好没太早做饭,不然都得放凉了。”
回来这一路两个多小时,姜悯早已调整好情绪。她停好车,推着母亲往客厅走:“堵车耽误了会,外面冷,您怎么穿个毛衣就出来了,赶紧进屋,小心着凉。”
这趟裴如仪过来看她,也是为了在明川中转搭飞机去旅游。她是明早的航班,年前跟朋友约了去海边度假。
周末两天她忙前忙后,包了不少饺子,把家里上上下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瓷砖擦得几乎能倒映出人影。她有中度洁癖,姜悯也只好由着她去。
裴如仪一贯注重保养,做饭也清淡,简单吃过晚饭,开始收拾起行李。
姜悯知道母亲不喜欢别人插手她的事,就在一旁看着,陪着母亲说话。
裴如仪低着头收东西,似随口说:“你宋阿姨又打电话给我了。”
姜悯顺着她的话往下说:“什么事。”
“还是那些老话,”裴如仪不抬头,动作不停,“问你和温隽。”
姜悯笑了下:“我对他没那个想法。”
裴如仪这才停下手,静静看着她:“妈妈没有要逼你跟他在一起的意思。阿悯,我只是希望你身边能有人照顾你。”
姜悯沉默。
以前她年少气盛,有次跟母亲大吵一架,大年初一就从家里摔门离开。可自从八年前裴如仪罹患乳腺癌后,她再也不能,也不会像以前那么强硬了。
年关将近,有的事情躲不开。
她终究要看着母亲的眼睛,说出让她失望的答案。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了妈妈。我都知道。”
裴如仪也笑了下:“妈妈没有逼你的意思,只是担心万一…”
万一我走了,以后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姜悯偏过头,不再跟她对视。
窗外夜色渐浓。
-
“阿姨这么快就走了?”
宁柔颇为遗憾:“上周末我有些事,还准备今天下班去约阿姨吃饭的。”
姜悯嗯了声:“她报了团去海边玩,已经落地了。”
宁柔点点头:“那好吧,等过年我再去看她。温隽呢,你见到他了吗?”
姜悯:“见了,吃了个饭。”
宁柔笑:“他跟我打小报告呢,说上次见你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次我们好歹还吃饭散步了。这次这么久不见,没说几句话你就生气走了。”
“上次如果不是你约我,我都不一定去,”姜悯看了眼时间,“你今天怎么过来这边了?”
“有个采访在这边,”宁柔指了指手提袋里的录音设备,“对了,流浪汉项目的采访,有计划了吗?”
“还没。我们还没想好怎么拍摄,你那边的访谈也不用急。”
“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还没想好拍摄方案吗?”
“有几种提议,不过都被否了。”
两人站在门口说着话,江雪姿和游卉从大堂出来。游卉沉着脸没说话,江雪姿对宁柔笑了下,接过刚才的话:“你怎么不说下小林的提议?”
宁柔出声:“小林提议什么了?”
姜悯皱了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她说可以睡在桥洞下,跟别人同吃同住。”
宁柔轻轻啊了一声。
她一向是温柔细腻的,看着姜悯皱起的眉头,温声说:“小林做事一向稳重,估计也是这么一说。你也别太担心。”
姜悯不想继续讨论这件事:“回头再说吧。我们还有事。”
“那我也先走了。拜拜。”
等宁柔走远,姜悯才问:“刚才是吃闭门羹了?”
游卉没好气地说:“苏经理的秘书说,他年前都忙,没空见我们。要是简组长过来,他也许还能抽出一点时间。”
这话的意思是,除非简明过来,否则免谈。
这个项目由有关部门发起,资金来源是企业赞助,此前态度很积极,真到了给钱的时候,就不怎么搭理人了。
而且,这家企业之前是简明的资源……
这次吃闭门羹,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回去路上,姜悯宽慰游卉:“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回去先好好休息下。”
“辛苦不辛苦倒没所谓,”游卉皱着眉,“最烦的是那个姓苏的装腔作势的。等下还要看简明脸色。”
正说到这里,简明迎面而来。
他热情招呼一声:“姜总回来了啊,都下班时间了,辛苦了啊,情况怎么样?”
姜悯勾了下唇角:“意料之中。”
可以是意料之中的好,也可以是意料之中的坏。
“那什么,上周五晚上我跟苏经理一起吃饭,他说了会尽全力协调满足我们的需求的。今天他也这么说吧?”
“是啊。”
见姜悯没什么情绪,简明才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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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挥挥手:“那最好了。我先下班了。”
游卉按捺不住火气,对他的背影开骂:“他这是摆上架子了?还指望我给他捧臭脚不成?神经病!”
姜悯拍了拍游卉的肩膀:“好了,别生气了。今天在冷风里站了一天,现在去吃饭。”
江雪姿提议:“天冷,去吃园区门口那家羊肉煲怎么样?”
游卉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好好!这个天最适合吃羊肉了。看看谁还在,叫上一起吃饭!”
姜悯笑着应了,回去后先叮嘱米唯提前订包厢,才回办公室,简单收拾了下东西。
她下楼,正好看见米唯在问林绪青:“小林姐,一起过去吃饭呗?”
林绪青摇头:“我不去。你们去吧。”
她说着话,听见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抬头看过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姜悯先收回目光,叫米唯:“走吧。”
米唯不知道她这是叫林绪青一起吃饭还是不叫的意思。幸好这时江雪姿过来,一把拉住林绪青:“好了好了,赶紧吃饭去。”
姜悯没说话,先走了出去。
这家店生意太火爆,包厢都满了,只好在大厅里拼了两张木桌,正好坐下八个人。
等众人入座,林绪青坐在右边最外的位置,姜悯坐在右边靠里。两人之间隔的距离还可以再坐下一个人。
外面那张木桌靠近门,人来人往之间,寒风一阵阵地往里钻。林绪青穿着一向单薄,今天也如此。
这家店上菜很慢,大家先喝茶聊天。
游卉一向心直口快,说起下午的事情:“想起简明那个死样就烦。他这是跟对方打好招呼了,存心要给我们难堪呢。”
姜悯给她倒茶:“消消气。他的为人,不是早就知道了么。”
“知道是知道,所以更恶心,就不能把他弄走吗?”
“弄走?简总会答应吗?”
“我……”
林绪青听她们说着话,低声问米唯:“这是怎么了?”
米唯有些为难:“这个…我不知道能不能说。”
林绪青也不追问,又看向江雪姿。
江雪姿笑:“回头跟你说。”
姜悯听到这边的对话,瞅了林绪青一眼,又收回目光。
一副极其冷淡的模样。
米唯咬着饮料的吸管,偷偷打量着两个人,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早上两个人吵了架吧。小林姐性子太直,有点不尊重上司,学姐生气了吧。
林绪青似也注意到她在生气,毕竟上午才有过争执,也不说话,只又往外又挪了挪。
北风呼啸而过。
姜悯抿了抿唇,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说:“你怎么不坐到门外去?”
9. 09
林绪青怔住。
江雪姿先反应过来,笑着说:“你啊,坐门口那么冷,赶紧往里面坐坐。”
林绪青:“……什么?”
江雪姿推她一把:“快坐过去呀。”
“嗯,好。”
江雪姿不仅催促,还动手帮林绪青挪了餐具。
原本林绪青和姜悯之间隔了好大一个空位,几乎能再坐下一个人了,现在这会倒是离得近了。
姜悯呵了一声:“人家想坐外面。干嘛勉强她?”
林绪青这才接话:“没。外面冷。”
姜悯看她分明是被冻到了。
衣服那么单薄,还在门口处吹风,耳尖都冻得发红。
姜悯没好气地看她一眼,给她倒了杯热茶:“你还知道冷。”
林绪青忙接过茶,冷得有些发抖:“知道的。”
她低头喝水,一抬头视线相撞,看到姜悯的眼眸里倒映出自己的影子,一时之间怔住。
有多久,没和她离得这么近了。
女人穿灰色高领毛衣,肩颈修长,微卷的长发随意揽在耳后,隐隐约约露出珍珠耳钉,五官明艳,气质却极为清丽。
大概是非工作场合的缘故,她不像平日那么冷淡,反而多了些莫名的亲切和柔软。
姜悯:“看什么?”
林绪青错开目光:“没什么。”
“来来来,让一下,羊肉煲好啦!还有一份稍等啊!”
老板娘过来上菜,大家赶紧腾了位置。她们点了两份煲,只先上了一份。羊肉煲被小火煮得咕噜咕噜冒泡,香气四溢。
米唯馋得不行:“可以开吃了吗?”
江雪姿站起来:“我来吧。”
江雪姿先为姜悯布菜,舀了一大碗羊肉,又在米唯可怜巴巴的眼神中依次给其他人布菜。但一份煲实在不够分,很快就要见底了。
姜悯语调轻快:“米唯,饿了吧?”
米唯眨巴眨巴眼睛:“嗯嗯嗯。”
米唯年纪最小,有点小孩心性,大家平时也都爱逗她。
游卉啊了一声:“那正好悯姐那碗还没动筷……”
米唯很没出息地狗腿上了:“学姐学姐,以后我再不会因为买奶茶迟到了……”
姜悯好笑:“还有呢?”
米唯一狠心:“你说一我不敢说二,你叫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还有……你叫我吃烧饼我不敢吃肯德基!”
这话一出,在座众人哄堂大笑。
姜悯把自己的碗推给米唯,笑弯了眼眸。
林绪青还在喝热茶,她面前的碗也还是空的。
她看着姜悯偏过头对米唯说话,又垂下眼眸。
江雪姿调侃她:“啊呀,小林也还没有。不会吃醋了吧?”
“咳咳……”林绪青差点呛到了,连忙说,“没有没有。
姜悯睨了江雪姿一眼。
瞎开什么玩笑。
“好啦好啦,不开玩笑啦!”
江雪姿给大家依次倒上果汁,笑眯眯地举起杯:“今天大家都开了车,咱们以果汁代酒,咱们碰下杯吧。”
“冬天,雪夜,热气腾腾的羊肉煲!”
“朋友们聚在一起,我们好好干一杯!希望大家开开心心!”
窗外静悄悄落着雪。
窗内热气腾腾,温暖四溢,足以让人暂且忘掉生活中的烦恼和压力。
姜悯也举起杯:“干杯!”
在玻璃杯的清脆相撞声中,暖融的关切绽开。时光静静流淌而过,只余下期待和祝福。
姜悯含着笑,听大家说话。
平日里,她雷厉风行惯了,说话也直白、不留情面,此刻不太说话,偶尔听到旁人问询,她才应几句,嗓音温和,神色平缓而沉静。
灯光自她发顶倾泻而下,覆下温暖而柔和的光晕。
林绪青看着她。
好像不管什么时候,只要在她身边,总是温暖的。
饭后大家各自回去,顺路的人正好拼车。
江雪姿叫住林绪青:“小林跟我的车吧。”
林绪青点头:“好啊。”
姜悯听着两人的对话,挑了下眉。
这姓林的,搭雪姿的车倒不推辞了。
姜悯住处最远,不方便搭人,时间也不早了,她先开车,走之前对江雪姿说了句:“路上小心。”
江雪姿笑:“知道啦。”
等上了车,江雪姿先开口:“想问我什么,说吧。”
林绪青挑了下眉:“嗯?”
江雪姿偏过头,看着她:“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早就想具体问咱们内部的情况了。”
“是啊。”
“那我要想想从何说起了。”
“从几年前阿悯进入聆音开始说吧……也不对,那时还叫渡舟。”
“渡舟是在简氏企业的资助下才成立的,很多大集团都会这样,说委婉点是为了所谓的企业社会责任,说直白点就是为了在政府和公众面前塑造好的形象,有了好形象,才能更好地招揽工程、售卖产品。”
林绪青问:“简氏集团……简明的简?”
“聪明,”江雪姿发动车子,“这次的合作企业跟简明很熟,所以才让我们吃了闭门羹。”
“不过,对外,简明没那么大能量,他就只是沾了个简字而已。问题更多是在内部,他也代表了一批人的利益诉求。具体的今天不说了,你之后慢慢感受吧。”
路边行道树上偶尔掉落积雪,车轮碾压过结冰的路面,平稳往前行驶。
林绪青没再追问。
来工作不过就一两周,她早已感受到种种暗涌。
她看向窗外,想起那一盏灯。
灯光之下,那人低着头,神色专注而认真。
这几年……她过得也很辛苦吧。
“话说起来,你昨天可是把阿悯气够呛,”江雪姿忽然想起这事,“你要以身犯险,她怎么会答应。”
林绪青:“我……”
江雪姿温声提醒:“阿悯是嘴硬心软的人。这是太多年不见,你忘了她是什么人了?何必跟她硬着来呢?”
林绪青愣了下。
想起自己昨天说可以写承诺书,甚至可以去做公证的话……她是觉得太划清界限了吗?
可以前分明是她说的,再也不管她了啊。
-
姜悯站在路边,看了眼时间。
刚才她在路边简单吃了碗面,现在正好六点。
昨天没约上那位苏经理,问过秘书时间,说苏经理下午一直在开会,她直接过来了。
江雪姿今天有别的工作安排。游卉也做完工作才出发,堵在路上,还没到。
前台姑娘没换,还是昨天那位,看到她时大概是认出来了,礼貌笑了笑,很有点爱莫能助的意思。
姜悯回之以笑,在大堂坐下了。
没多久,手机又响了。
她接通:“我在大堂,你等会……”
这时电话里才传来一句:“哪里的大堂?”
姜悯才看一眼来电提醒。
不是游卉。竟然是林绪青。
“什么事?”
“你现在是在……”
“我在哪,不用向你报告,”姜悯没好气地回了句,“挂了。”
挂了电话没多久,手机又响了。
这次才是游卉的电话:“悯姐,我这边还堵着。不好意思,可能要迟一会。”
“没事,来早来晚都一样。反正也上不去。”
“行,你还是心态稳。我还怕你着急呢。那等会见。”
姜悯挂了电话,退出页面,看了眼刚才的通话记录。
她刚才是不是,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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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青太凶了?
不过说都说了,她也懒得去跟林绪青解释什么。
等了近半个小时,游卉到了。
姜悯拿起大衣,搭在臂弯:“游卉,这边。”
“久等久等。”
“没事,再等五分钟,我们再电话问下。”
她们正说着话,有人也推门进了大堂。
那人提着手提袋,一副匆匆赶来的模样。
姜悯看过去,叫住她:“林绪青,你怎么过来了?”
林绪青站了几秒才小跑过来,一向冷白平和的脸上出了汗,完全答非所问:“雪姿姐跟我说的。”
姜悯也懒得追问,见她从手提袋里拿出热牛奶、咖啡和饭团。
林绪青先递了咖啡给游卉,游卉也没客气,接了过来。
“前天的事,对不起,”林绪青一边说,一边拧开牛奶的瓶盖,递给姜悯,“我不该跟你争执。”
姜悯接过牛奶,语气凉凉的:“你都会柔道,又自己出去骑行过,还去过非洲。简直无所不能。”
游卉忍不住笑出声:“都说我毒舌,悯姐你怎么跟我一样毒舌啊?还挺阴阳怪气的。”
姜悯才喝了牛奶,大概是被烫了一下,有点脸热:“胡说什么。”
林绪青也笑。
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其实也消气了。
姜悯吃过晚饭,她两倒是没吃饭,简单吃了个饭团算对付一顿,时针已经过七点了。
姜悯喝完牛奶:“好了。再电话问下吧。”
游卉说了句我来,又开始给那位苏经理的助手打电话。但这次电话直接被挂断了。
游卉脸一沉。
又是闭门羹。
姜悯拧了下眉又舒展开,拍拍她肩膀:“没事。我来想办法。你先回去吧。”
游卉摇头,冷笑一声:“我不回。我跟你在这一起等。我不信那位苏总一整天都不露面。挂我电话,那我五分钟打一个,总有他接的时候。”
见她不愿意走,大家只好一起等着。
倒是没等多久,就见电梯开了。
一行人穿着西装革履,从电梯里出来,互相寒暄着,簇拥着走在最前的中年男人,介绍起大堂里挂着的画。
那位苏经理就站在最外围,看着也是负责接待的。
游卉跟姜悯交换了个眼神:“我去堵人。”
这样的方式有些鲁莽,但对方应该还不想明面上撕破脸,直接上前,总比在这一次又一次吃闭门羹也好。
姜悯点了下头。
游卉径直走过去:“苏经理。”
苏经理见到她,目光越过她往后看到姜悯,神色微变又很快恢复如常:“这么巧啊,游小姐。我这边还有事,晚点再说。”
姜悯皱了下眉,见他一副还要打太极的模样,对林绪青交代了一句:“你在这等我。”
林绪青点头:“知道。不会给你添乱的。”
姜悯走过去,苏经理知道今天是躲不过去了:“呦,姜总也过来了啊。明天有空到我这来坐坐吧。”
姜悯也笑:“隔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吧?”
苏经理面露难色:“我这边还有接待工作,唐总这边没了我不行的。你先回吧。”
姜悯:“没关系,我等您。”
苏经理有些不耐:“你怎么这么固执,你……”
这边正僵持着。
另一边,在观看挂画的那位唐总转身,正准备离开,像看见了熟人,眼神一亮,十分惊喜:“林工?”
林绪青也愣了下,过了两秒才想起眼前人是谁,还没说话,就见这人往外走来。
好巧不巧,那位苏经理正挡着道,被这位唐总一把搡开,差点没撞到玻璃门上。
苏经理:“……”
姜悯勾起唇角:“苏经理,我看这位唐总没了你也挺好的。”
10. 10
绕过挡道的苏经理,姜悯朝林绪青走过去:“小林,这位是?”
“唐总,好久不见,”林绪青做起了介绍,“这位是姜总,我领导。”
姜悯伸出手:“您好。”
唐总跟姜悯握了手,又对林绪青热情地说:“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要不上去坐坐?老苏,让人准备茶水!”
苏经理挤出笑容:“好好好,马上马上!”
林绪青跟姜悯对视一眼,才点头:“好。”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姜悯身后。
姜悯拉了把她手腕,轻声说:“走前面啊。林工。”
林绪青身体僵硬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这会她确实不该走姜悯后面的。
等一行人拥着唐总走在前面,林绪青刻意放慢脚步,主动开口:“这是我室友的父亲,以前他们父女关系最差的时候,我顺手帮过一点小忙。”
姜悯挑了下眉:“大学室友?”
“不是,现在的室友。不过是大学时认识的。之前跟你提过的。”
“哦。还是第一次听人叫你林工。”
林绪青看着前方的会客室,调高了音量:“前几年跟项目时,这么称呼我的比较多。唐总比较客气,就叫我林工。”
唐总热情招呼她们坐下,接起了话茬:“那可不是我客气。前几年我们有个制药项目,研发分析时要不是林工指出来好几个问题,差点要出大麻烦!”
他说起话来语气激昂,林绪青有些不好意思,想打断又不知如何开口。
姜悯倒是饶有兴味地听着:“林工确实是很能干。”
林绪青实在听不下去了,只好开口:“唐总,我们今天……”
这位唐总也是人精,猜到是有工作往来:“对了!忙着闲聊都忘了问。近期姜总是和我们这边有合作吗?”
姜悯点头:“是之前的一个政府项目,跟贵司这边有合作。具体情况……”
唐总拍了下手:“我想起来了。姜总不必多说,老苏,具体情况你跟进完成。记得向我汇报。”
苏经理稍露难色:“好的唐总。我下周五跟您汇报。”
“这么一点小事,还要到下周五?”
“……不用不用,下周一,哦不对,这周五,我就向您汇报。”
唐总这才一点头:“行了,你先出去吧。”
林绪青大概知道他想问自己什么,侧身对姜悯说:“麻烦你们到外面稍等我一会。”
姜悯不太放心:“你要待多久?”
林绪青:“放心,很快。”
姜悯深深看她一眼,才点了下头,又对唐总道了谢,才出去。
到走廊上,游卉拿出合同,笑容灿烂:“苏经理,现在您相当特别有空了吧。我跟您谈谈?”
她话里有话,苏经理却只能强按着火气:“这边请吧。”
游卉对姜悯眨了下眼睛:“晚点见。”
姜悯点点头,站在走廊等。
没多久,会客室的门开了。
“那叔叔就不送你和你领导啦,有困难给我电话,”唐总一副很高兴的样子,隔空对姜悯挥挥手,“姜总,下次见。”
姜悯颇有些意外,也点点头:“感谢唐总,下次见。”
林绪青:“您留步。我们先回去了。”
到了楼下,她们在大堂等着游卉。
先前游卉给了条消息:“老娘今天要把这事搞定,搞不定我就不姓游了。”
没等多久,林绪青的电话响起来。
她一看来电显示,唐小语打来的。大概率是她爹给她打了电话。
林绪青本想挂断,但又停住了,对姜悯说了句‘我室友’,就侧过身按了接听:“唐大小姐,怎么了?”
电话那端,唐小语语气很嘚瑟:“今天的事都听我家老头说了,林工,你不请我吃个饭啊?”
林绪青:“你自己去吃饭,我买单。”
姜悯听到了:“这不合适。我请你们吃饭吧。”
电话那端,唐小语听到好听的声线,立刻问:“那边是谁呀?”
姜悯伸出手,示意林绪青让她讲电话。
林绪青只好把手机给她。
姜悯接过电话:“唐小姐,你好,我是姜悯。方便的话,我请你吃饭。”
唐小语静了一下,立刻说:“姜姐姐好,叫我唐小语就行!我什么时间都可以。看您什么时候方便!”
姜悯听到电话那端活泼的声线,看了眼时间:“今天太晚了,要不选个周末,怎么样?”
那边忙不迭地说:“好好好,下次约!”
姜悯把手机还给林绪青,随口调侃一句:“你这朋友倒是比你活泼可爱不少啊。”
都是同龄人,小林同学就是话太少了。
林绪青低低说了一句:“哪有。”
隐约有点不满的样子。
正说着话,游卉从电梯出来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搞定!”
姜悯笑:“辛苦游老板了。”
游卉走路都有点飘了:“走吧走吧。”
姜悯隐约有猜测:“不会又是上次那家吧?”
林绪青不解:“哪家?”
游卉笑嘻嘻:“是啊。就在旁边啊,穿两个小巷子就到了。好久没微醺了!”
姜悯:“……”
就这人可以喝□□瓶的酒量,她可没那本事让她微醺。
游卉一把拉过两人:“走吧走吧!”
姜悯无奈:“好了林工,走吧。”
林绪青只好点头:“那行。”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游卉带她们直奔一家小酒馆。暖气开得很足,设计很有格调。
老板约莫四十七八岁,穿祖母绿色的长裙,皮肤很白,黑色长发随意披散着,笑起来眼角隐约有纹路,对游卉打招呼:“又带朋友过来了啊。”
游卉笑着应了:“还要上次的梅子酒。”
林绪青颇为拘束。
她从不喝酒,不喜欢喝酒后失控的感觉。
游卉干脆给她点了杯酸奶:“喏,正好。等会你负责送悯姐回去。”
姜悯说不用:“我等会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了。”
“也行,等会再说,先喝点酒暖暖身。”
游卉倒满两杯,自己先一口气干了一杯。
林绪青惊讶到了,姜悯偏过头解释:“她啊,这是她爱好,毕竟江湖人称‘微醺姐’。”
“少来调侃我,”游卉转着酒杯,说起片刻前的事,“姓苏的那个老不死的,开头还跟我扯皮,我寻思着要他按合作协议去请款,又不是要他拿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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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材本!”
姜悯一边给她添酒,一边叮嘱林绪青:“她这人说话就是这么心直口快。习惯就好。”
林绪青点头:“我知道。”
游卉嗤笑:“怎么,怕我吓着小林啊?还挺护短。”
姜悯轻咳一声:“胡说什么。”
游卉讲起刚才谈判的细节宛如讲单口相声。
算起来,从十月到现在,就为这笔资金,游卉已经来这边了十几次,年底这两次才叫上了姜悯,可想而知她受了多少气。姜悯知道她的辛苦和不易,也知道她此刻如释重负,才陪她来喝点酒。
从酒馆出来,游卉叫了家人过来接,姜悯看着她上车,才放下心离开。
姜悯也喝了一点酒,脸颊有些烫,想吹吹风醒酒,就这么往前走。
大概是游卉交代过,林绪青也跟着她往前走。
姜悯回过头,说话比平时轻快:“这次该怎么谢你啊,小林同学。”
林绪青抿了下唇,没说话。
“说啊。不说撤回了啊。”
林绪青立刻抬头:“不能撤回。”
姜悯难得看她着急,笑了一下:“就撤回。”
大概是喝了酒吧,久违的,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点逗小朋友的乐趣,又补了一句:“谁叫你反应这么慢,半天都蹦不出一个字。”
林绪青看着她,眼眸乌黑明亮。她沉默着把围巾围起来,脸埋进去,绕过她,自顾自地往前走。
姜悯站在原地。有点想笑。
哦。这是生闷气的小刺猬了。
两人这么一前一后往前走。
“林绪青。”
姜悯叫她的名字,倒也不应。
这人穿黑色翻领外套,烟灰色长裤,系着白色围巾,配色极冷,清瘦而高挑。哪怕只是背影,都是好看的。
走了一段,姜悯快步追上去,转身站定,面对着她。
林绪青抬起头,看着她。
姜悯跟她对视。
某个瞬间有些恍惚,原来八年过去,曾经那个沉默不爱说话的女孩子有了这么多变化。
眉眼锋利,眼眸乌黑,紧抿着唇时有种淡漠的冷清,但神色又是坚定的,有种不动声色的韧劲。
她这么沉默着,独自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吧。
想到这里,姜悯心底一软,一把拉起林绪青的手,随手把暖手宝塞给她,轻声细语地数落一句:“真是容易生气。”
林绪青手心骤然一暖,但握着她手的手掌还是凉凉的。
落在耳边的话却是许久未曾感受到的温和。天大的气此刻也得消融了。更何况,她原本也没生气。
林绪青收紧手指,想说句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挤出闷闷的一句:“不还你了。”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话里不自觉流露出的对年长者的撒娇。
姜悯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那个小小的暖手宝,弯起眼眸,看着她笑:“可以,不还就不还呗。”
林绪青低下头,下巴埋进围巾里,唇角悄悄弯起。
姜悯捕捉到她眼眸弯起的微小幅度,倒也没去拆穿她,转回身,继续往前走。
两人又一前一后走在雪地里。
好像跟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只是那隔在彼此之间的坚冰,似悄悄消融了些。
11. 11
周四一早,江雪姿来敲门。
姜悯抬起头:“请进。”
江雪姿神神秘秘开口:“姜大好人,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姜悯打量着她:“笑容这么灿烂……那笔项目经费到账了?”
“没趣,你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江雪姿切了一声,把财务凭证放她桌面上,“喏,你自己看吧。”
“猜到不是很正常吗,难不成还要猜,你给我带了烧饼还是肯德基?”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姜悯翻了翻材料:“准备开会吧,游卉那边说细化方案也做好了。”
江雪姿:“卉卉说她等会要发挥一下。”
“随她吧。”
等到十点开会,姜悯一进会议室,游卉对她眨眼,她轻轻点了下头。
等米唯把会议材料分发下去,江雪姿清了清嗓子,先开口:“今天首先公布一个好消息,在游卉组长的努力下,年底这个项目的前期经费已经到账。”
这话一出,其他人松了口气。
“到了就好!不然咱们设备的年底维修都做不了。”
“那啥,还有大家的年终,这下有戏了吧?”
“交完作业才能收到后期的40%经费吧!赶紧拍摄!”
大家兴高采烈,讨论着接下来的工作。
唯有简明,沉默不语,脸都铁青了。
本来企业的这一条线,是他牵头的。他这次摆着姿态,就是拿捏住了年底经费紧张,想等姜悯来求自己。
那姓苏的王八蛋不是答应过他,要指名道姓得自己出面才肯给钱的吗?怎么现在一声不吭就把钱给了!
他心里憋着气,又不好发作,只阴阳怪气一句:“游组长真是能干啊。”
游卉可不是什么软柿子,笑盈盈地说:“那必须的。谁叫我没个好爹,也不姓‘简’,不然我也想天天捧着手机喝咖啡啊。”
她这话乍一听委婉,细想却极为辛辣。
简明脸上挂不住了,立刻发作:“你什么意思?!”
游卉一脸无辜:“嗯?我说什么了?”
“好了!”姜悯语气冷下来,相当适时地出声打断,“讨论工作。”
她说话掷地有声,做事又亲力亲为,一向极有威信。简明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没继续硬刚。
姜悯无视他铁青的脸色,示意游卉打开话筒:“接下来你说吧。”
游卉让助理许漾打开投屏:“按照上次开会的意见,我们小组这几天完善了方案。现在由我汇报,请大家提出意见。”
游卉说话非常简洁又有条理性,一开口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从上周末开始,她带着许漾和张澜数次去了那家烧烤店。老板为人热情豪爽,告诉她们这些流浪汉每周末会拿纸箱来换啤酒和卖不掉的烤生蚝,一口答应帮忙问问有没有人愿意接受拍摄。就在今早,老板答复说有四五个人愿意参与。
讲完前期情况,游卉开始讲分组安排,一共分三个小组,人员、时间、主题都拟定好了。
等她说完,众人鼓掌。
“卉姐这行动力真是强,方案做得好细致啊!”
“何止啊,还跟人家老板谈好了,我这种社恐真是佩服。”
“哈哈赶紧开工开工!早忙完早放心!”
林绪青记录下方案的细节,她跟江雪姿一组。不同于其他人的兴奋,她神色平和,若有所思。
姜悯也神色淡淡:“先按这个计划来吧。大家做好准备。这周六开始第一次拍摄。”
她注意到林绪青的状态,看了几眼,才说:“今天到这里,散会。”
等众人出去,江雪姿跟姜悯走在最后,低声说:“早上文蘅给我电话,说她母亲病情暂时稳定,她下午办完出院手续就回来上班了。”
姜悯点头:“她之前跟我说过了。等她回来,还要向她介绍下小林。”
“我感觉……”江雪姿轻轻叹了一口气,“蘅姐性格也不是很好相处,她一回来,小林可能压力更大。”
文蘅做事认真,但性子极冷,不爱搭理人。前段时间母亲病发,她请了长假。
“你担心什么,”姜悯莞尔,“我倒是更想看看,她现在会如何处理这些事情。”
林绪青,不会让她失望的吧?
……
时间接近下午六点。
快下班前,办公室的门被人敲响了。
姜悯开门,见到来人:“蘅姐,好久不见了啊。”
她语气还算亲和,但文蘅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谢谢姜总。我会尽快熟悉下一阶段的工作。”
“前段时间小楚离职了,新来了一位同事。”
“嗯,刚才已经见过了。”
又寒暄了两句,文蘅离开。
姜悯没立刻下班,之前要提交给简燕屏的工作计划还没改完。等时间接近七点,她才起身下楼。
“还没走啊?”游卉正准备下班,看见她,“刚才我看雪姿把小林介绍给蘅姐了。别说,其他小年轻都有点怵蘅姐,小林倒是不卑不亢的。”
姜悯笑:“都是人而已,有什么好怵的。”
两人说笑着往前,一路走到门口。
一辆白色法拉利极为嚣张地停在路边,得亏这已经是下班后,人也不多,不然得挡路了。
车前站了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穿奶油白皮草外套和浅粉色毛衣,长相温柔甜美,笑盈盈挽住林绪青的手,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姜悯驻足。
那次跟宁柔一起吃饭,说有人接她的朋友,是她吗。
又或者是,那位合租室友?
“你就这么冷漠无情地拒绝你的大美人室友吗?”
“大美人,”林绪青没有表情地看了她两眼,平和的语气中隐约透着嫌弃,“你跟这三个字沾边吗?”
“受不了你了!你这37度的嘴怎么说出这么冷冰的话!亏我尊贵的爹前两天才给你开了后门!”
“那没办法,你尊贵的爹,纡尊降贵要主动帮这个忙。要不你找他确认下?”
游卉听到后半句,笑出了声:“小林,你这平时不爱说话,没想到也挺毒舌的啊。”
林绪青转身,一把拍开唐小语挽着自己的手。
唐小语惊呼一声,正要数落林绪青不懂“怜香惜玉”,转身看到游卉,一时语塞。
游卉见她看着自己,笑着又往前走了一步:“怎么了,突然说话吓到你啦?”
她的栗色长发披在肩头,烈焰红唇,明眸含笑,语气是带有善意的调侃。
唐小语看着陡然贴近的明艳脸庞,一瞬间莫名有点脸红:“没、没事。”
“好了,别真的吓到人家,”姜悯出声,“这位是唐小姐吧?”
唐小语一见到她,眼睛一亮:“我是,你是?”
姜悯朝她伸出手:“你好,我是姜悯。上次我们在电话里说过话。”
“姜姐姐,上次说啦,叫我唐小语就行啦,”唐小语忙跟她握手,很自来熟地问,“对啦,我可以称呼你姜姐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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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悯有点好笑,答应得很爽快:“可以啊。
林绪青抿了下唇,淡淡睨了唐小语一眼,那眼神中的意思分明是没事快滚。
唐小语却像没接收到她的信号一样,站着不动。
“说好了有机会请你吃饭的,但是这周末有工作,抱歉啊,可能还要过一两周。”
“没事没事,姜姐姐什么时候约我,我随叫随到!”
“那好,”姜悯偏过头,“游卉,到时候也一起吧。”
游卉笑盈盈地说:“我去的话,唐小姐会拘束吗?”
唐小语莫名不太敢跟她对视,只用力摇头:“当然不会!游,游卉姐姐一起最好了!”
游卉挑眉。
这姑娘,一口一口‘姐姐’,嘴还挺甜。
“行了,我们先走了,你和小林慢慢聊。”
姜悯说完告别的话,跟游卉并肩往前走。
游卉压低声音:“我看这姑娘跟小林很亲近啊。”
姜悯想起片刻前,唐小语挽着林绪青手腕,有点撒娇的样子,轻轻笑了一下:“是啊。说不定我们去吃饭都是碍事。”
游卉:“这样啊……”
说话声渐远。
唐小语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背影,不由感慨:“原来你的姜悯姐姐是这样的啊……好有气质的美女姐姐。就是冷冷的,凶起来会有点凶吧?”
林绪青目光凉凉:“行了,还看什么。”
“切,小气,”唐小语才不怕她,“看了几眼而已,也不会变成我的。我又不喜欢这种类型的。”
林绪青脸色一变:“胡说什么。”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唐小语看她变脸,倒也换了话题,扯了扯她的衣袖:“行行行,不说好了吧。讲真的,你今晚真不陪我逛街?”
林绪青拍开她的手:“不去。说了有事。”
无视唐小语的抗议,林绪青很是潇洒地转身,把人留在了原地。
……
晚饭是路边随手买的牛肉馅饼,外酥里软,牛肉腌制入味,麻辣鲜香,还挺好吃。
林绪青解决完晚饭,才走进路边的陶艺体验馆。
正在指导客人做手工的老板看见她,未语先笑:“小林,好久没过来了啊。”
林绪青也笑:“下班了随便转转。陶漫姐,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那怎么行,你都来了,姐姐当然得陪你呀,”陶漫放下手中的活,洗过手,泡好一壶桂花乌龙茶,“快坐下,咱们说说话。”
林绪青也没推辞,在窗边小圆桌前坐下,喝起了茶。
窗外。
行人如织。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那家烧烤店的老板还是很愿意帮忙的。”游卉打了个哈欠,她最近连轴转,也实在是困了。
姜悯:“嗯,希望周六拍摄顺利吧。”
在下班路上,姜悯临时起意,想到这家店跟老板当面聊聊。游卉二话没说,就陪她来了。
内街小巷不好开车,车停得很远,两人溜达过来,走了挺久。
“哎,那不是小林吗?这么巧啊。”
游卉看向马路对面的陶艺体验馆,目光一顿。系着围裙半扎着头发的女人眉眼含笑,坐在她对面的那道身影,清瘦而文雅,分明是林绪青。
游卉开玩笑地说:“这家店挺火,就是因为这位美女老板。这小林身边,漂亮姑娘还挺多啊。”
姜悯看着窗内说笑的两人,语气意味不明:“是啊,她一向招人喜欢。”
12.12
姜悯第一次见到林绪青,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的秋天。
那一年她大四,跟宁柔一起驱车六百多公里,前往一所乡镇中学,只是看着长长的贫困学生名单,犹豫了很久。
她能选择的资助对象,也只有一个。为此她在小镇上停留了三四天,一直没能拿定主意,选出合适的人选。
直到快要返程的前一天。
傍晚,夕阳将大半片天都染成橘黄色。姜悯独自站在操场角落,看学生们说说笑笑。
大概是因为她停留得太久,学生们也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或多或少在她面前有所表现,比如突然塞个苹果给她,或是红着脸凑过来跟她说话。
越是这样,她越是无法做出决定。选择谁就意味着拒绝其他的人,那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那天,林绪青吸引她的目光,是因为打架。
女孩高高瘦瘦,看着温和文静,下手却极狠,直接把欺负女同桌的男生揍哭了。这一场动静实在不小,直到老师前往拉架训人。
“林绪青!你瞧瞧,把王云的脸都打肿了!”
“哦。”
“你哦什么?”
“我只是看不惯,谁弱就受欺负。所以正好让他也感受一下。”
十几岁的林绪青,神色仍有稚嫩,说着话却强硬而冷傲。
姜悯看热闹看了一半,接了电话,转身往外走。
没走多久,学校的放学铃声响了起来。
男孩女孩们背着书包,离弦之箭般往校门外冲。
姜悯挂了电话,才发现眼前站了个清瘦高挑的姑娘。
就是刚才打架的女孩,叫什么来着……林绪青?
跟其他人的委婉迂回不同,林绪青拿着自己的成绩单,倒是非常开门见山,问她能否资助自己,她承诺会一直考第一。
姜悯看着眼前的女孩:“但到目前为止,你还没考过第一。”
再沉稳的性格,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装得再少年老成,面对唯一的机会,那一刻林绪青的声音还是因紧张而颤抖了,目光却始终坚定:“事在人为,我说到做到。”
夕阳西沉,金色余晖温柔洒落。
风声隐隐约约,姜悯微微弯下腰,与那双青涩而清澈的乌黑眼眸对视许久。
她不自觉弯起唇角,笑着说:“好。”
在一群小羊羔里,她竟然捡到了一只小刺猬。
那晚回去,宁柔听说她选定了资助对象,问她选择的理由。
姜悯只笑着感慨,林绪青啊,太知道别人喜欢什么样的人了。
只要她想,大概很容易让对方喜欢她。
譬如此刻。
姜悯收回目光,不再看马路对面说笑的人,对游卉说:“走吧。”
-
经过两三天的准备,拍摄按计划开展。
只是周六白天下起了大雪,幸好路上还没结冰上冻,晚上团队成员按时到达了这家名为‘远方’的烧烤店。
这家店的老板叫宋远芳。她跟游卉都是永州人,有种相似的豪爽,人很高,一看就很有力量,正卷起衣袖搬运货物,很随和地招呼她们:“来这么早啊,先坐坐啊,茶水在旁边,你们自己随意。”
姜悯对她道谢:“宋姐,您忙自己的事就好,不用管我们。”
这次拍摄不是单纯的静态图片拍摄,成品会类似于纪录片,重点不仅在拍摄,更在于镜头之后的故事。
因此,在这两天的准备工作中,姜悯也抓着大家一起设计了访谈提纲和拍摄脚本。
这次拍摄分三组,文蘅是总导演。
拍摄组也就五六个人,简明挑了一个男同事,云舒和一个女同事一组。这边只剩林绪青,正好跟江雪姿一组。其他小组的人也分别被安排进各组中。
杂志社那边,宁柔带了三四个新人过来。
“抱歉阿悯姐姐,”宁柔面有歉意,“这次安排比较突然,年底任务重,社里抽不出人了。”
“没事。我也安排了人。等会你跟我一起吧。”
“好啊。小林呢?”宁柔温柔含笑,“好几天没见,晚点跟她说说话。”
“她在外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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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没看到她。”
不远处。
林绪青站在路边,跟游卉讨论着接下来的拍摄。
昨天周五,游卉留着加班,正好她也在,两人就在电脑前坐到了晚上十一点。
游卉呵着白气:“你那个拍摄脚本我看写得不错,针对访谈问题提的修改意见也很好。”
林绪青:“是你们定的框架好。我也没做什么。”
“我先进去了,你呢?”
“我在外透透气。晚点。”
等游卉进去,米唯小跑过来,笑嘻嘻说:“小林姐,你提前多久来点了海鲜粥呀?真不说是你请客的啊?”
林绪青摇头:“不用。”
米唯:“那好吧。谢啦!”
因为担心堵车,大家都提前了不少过来,还没吃晚饭,都饿着肚子呢。林绪青到得早,点好了海鲜粥。
这会大家都在喝暖呼呼的粥,吃饱饭正好开工。
林绪青站在路边,往里看。
宁柔仍在跟姜悯说话。
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姜悯注视着宁柔,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一边说话,一边拧开一杯热牛奶,递给了宁柔。
宁柔接过来,握了握姜悯的手,又从包里拿出来围巾,非要给姜悯围上,大概是怕晚上拍摄冷吧。
姜悯似乎不太想要,但又拗不住她,只好笑着由她用围巾绕了一圈又一圈。
林绪青远远看着,眼睫轻轻覆下。
米唯没留意到她神色的变化:“我也进去喝粥了,小林姐,你一起吗?”
“不用,”林绪青轻声说,“我吃过了。”
“那好,我进去了哦。”
“嗯。”
米唯高高兴兴往里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到林绪青还站在原地,不由停下脚步。
哎……小林姐好像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
平时工作也好,吃饭也好,从不叫同事一起,好像对其他事都漠不关心。
此时此刻,月亮从层云之后探出一角。
只有她,孤零零站在路边。
13.13
“小林,在这发什么呆呢?”
“哦…没什么。”
“给,”江雪姿递了杯热饮给她,“外面这么冷,进去吧。”
“谢谢雪姿姐。”
林绪青转身跟她进去。
往前走,江雪姿看到正在闲聊的姜悯和宁柔,挑了下眉,又偏过头看林绪青。
林绪青眼睫微垂,似没察觉到她的目光。
江雪姿轻轻叹了一口气:“对了,你今年过年什么打算,要回老家吗?年底一直下雪,飞机估计容易晚点。”
“还没想好,到时候再看吧。”林绪青随口应了一句。
大排档越到晚上越旺,七八点还没什么人,时间接近九点,才慢慢热闹起来。
十点,陆续有流浪汉拿废旧纸箱和饮料瓶来换啤酒。在宋老板的牵线搭桥之下,先前答应配合拍摄的人也坐了下来。
江雪姿点好了啤酒和烧烤,她笑容温和,对怀有戒备看着她的人说:“请坐下吧,耽误您一点时间。我们随便聊一聊就好。”
她态度非常礼貌,对方深深看她一眼,才拉开红色塑胶凳坐下,目光在烧烤和啤酒上游移几下,又抬起头:“你……你们要问什么?”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这么冷的天。”
江雪姿倒是不着急,站起来倒水,始终温温和和地笑着。
林绪青也坐在一旁,只专心调适设备,选取角度和光线。
另外一边,游卉跟云舒搭档。游卉外向健谈,很快也聊了起来。
最后一组是后期组组长徐椿和简明搭档。
徐椿负责提问,但简明捧着手,下巴仰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姜悯没有参与具体的工作,不由皱了下眉。
但她没有过去干预。在拍摄过程中,她是不干预具体细节的,场上的细节由文蘅把握。另外,她也有自己的安排。
她环顾左右,才发现她等的人已经到了。
这人叫张鹤桥,年纪不算大,留中长发,据说在这群人中说话能算上数,跟宋老板也很熟悉。
姜悯端了两杯热茶过去,坐下:“你好,张先生,我叫姜悯。我们可以聊聊吗?”
张鹤桥淡淡看她一眼,点头。
“晚饭吃过了吗?”
“吃了啊,不然还要来这要饭。”
姜悯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过年有什么打算?”
张鹤桥有些意外:“过年……还在桥洞下呗。还能去哪。”
“不回家吗?”
“没家。”
“家人呢,父母身体还好吗?”
“你……”
明明才见面,她却一副熟人般唠家常的样子,但她是平铺直叙的语气,平和中隐约带有善意的关切,并不让人感到冒犯。
姜悯神色温和自然,宁柔在一旁,想记录但似乎又不知道该记录什么,颇有些不自在。
“听说你有一把吉他,喜欢弹什么歌?”
“民谣。”
“我有这个荣幸可以听吗?”
“你没这个荣幸。”
说到这里,张鹤桥笑了:“算了。你还是去找别人聊吧。”
姜悯看着他:“为什么?”
“我说,这位女士,”张鹤桥面露嘲讽,半耷拉着眼皮,“你们这种光鲜亮丽的白领,能理解我们这种人想什么吗?”
姜悯愣了一下,下意识说:“抱歉。”
今晚来之前,她考虑过这个问题,尽量穿着平华朴实了,只是黑色短款羽绒服和牛仔裤,更没化妆。
对方总算抬起头看她一眼,又笑了:“我又不是说你。是说你旁边这位女士。”
姜悯:“我知道。”
“那你说什么抱歉?”
“我替她道歉。”
这段对话发生得太快。
宁柔才低头看自己,略有些尴尬。
她今天穿白色羊绒大衣,长靴,为了上镜而特意画好了全妆,此刻长靴上沾了些地上的油污。她不自觉皱了下眉。
张鹤桥似笑非笑:“你这人也是好笑,还替她道歉,她是你什么人啊?”
姜悯依旧很平和:“她是我家人。”
张鹤桥没说话,站起来,吊儿郎当往外走,背对着她们挥了下手,江湖不见的意思。
他的离去像是个信号,原本还愿意聊的人也陆续起身离开。这次的访谈也好,拍摄也罢,都到此为止。
且,轻易不会再有下一次。
其他两个小组都有些猝不及防,有年轻人以为可以手工了,不由面露喜色。江雪姿和游卉却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宁柔仍陷在刚才对方给的难堪中,眼眶隐约发红。
姜悯放缓声音:“小柔,你先回去。这边我们下次再拍摄。”
宁柔点点头。
她叫上杂志社一同来的人,低着头往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向姜悯。
姜悯对她安抚般笑了笑,点了下头。
宁柔才露出一点笑意,转身离开。
看着她离开,姜悯笑意渐淡。
江雪姿收起记录本,起身过去:“阿悯……”
姜悯深吸一口气,顿了两秒才说:“点的烧烤让米唯结清账。雪姿,快十一点了,大家回去乘车的事你安排下。”
“你放心。”
等江雪姿离开,姜悯站在原地,等大家收拾设备和私人物品。
黑色羽绒服明明是臃肿的,却显得她人更清瘦,气质也比往常更冷几分,素净的一张脸,唇色略有些苍白。
林绪青收完设备,看着她。
米唯买好单过来:“学姐,结好账了。你开车了是吧?”
姜悯回过神:“开了。你们先走吧,我跟宋姐打个招呼再走。不用等我。”
不用看今晚的素材,姜悯就知道大多数都是没作用的。
明天也不用再来。愿意来的那一批人都来了。只是显然,这次也不过是看在宋老板的面子上,敷衍着走个过场而已。
这次拍摄只能搁置。
等其他人都走了,姜悯去找宋老板道别。
宋姐在后厨,一边洗金针菇和韭菜,一边说话:“小姜啊,我之前听游卉说,你们这拍摄是必须完成的啊?”
姜悯斜倚着门:“是啊。完不成任务就发不出来工资了。”
“我那门上脏,小心蹭脏你衣服,”宋姐回头看她,停下动作。
厨房的门沾满油污,姜悯却丝毫不在意般:“衣服而已。没事。”
宋姐看着她,笑了笑:“你跟我的第一印象不太一样。”
还挺洒脱的,不拘小节。
姜悯没问究竟是怎么不一样,跟宋姐闲聊了起来。本想着简单聊几句,但一说起话来忘了时间。
中间江雪姿和米唯都给她发了消息,手机开了静音,她都没看到。
等她道完别出去时,外面只有一个人站着。那人戴了顶白色帽子,佝着身子,双手插兜,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是冷到不行。
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毛绒外套,米黄色,还有两只长长的兔耳朵耷拉着。
“米唯?”
“学姐!我的亲亲亲学姐啊!您老人家可算出来了!”
“你这从哪来的外套,要不是你这帽子,我都认不出你了。”
“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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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就拿了,放在雪姿姐车上,太冷了就穿上了。好看吧?”
“不太好看。”
“怎么会不好看,我还买了两件呢!”
“行行行,好看好看。怎么回去?我开车送你。”
“不用不用,我就住这附近啊,走路回去就行了。倒是你,赶紧回家吧。”
米唯冻得直哆嗦:“你快去取车吧!我先撤了!”
“行。到家你说一声。”
话一说完,米唯小跑着溜了。
姜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摇头笑了笑。
这边街巷狭窄,车开不进来,只好停在外边的路边。
附近住满了外来务工的人,不少人这个点才下班,路边有小推车吆喝着卖卷饼、炸串、烤红薯,倒也不冷清。
姜悯一路往外走,走了近二十分钟才到路边。
她的车旁边站了个人。那人从车头走到车尾,又从车尾走回车头,才在车头站定了,正好背对着她。
这谁啊,大晚上在她车旁边游荡?
姜悯一凛。
她刚才应该锁车了吧?
姜悯刻意放缓脚步,边走边打量着对方,眼看着距离很近了,她准备装作只是路人路过,没想到对方正好转身,回头。
“林绪青?”
路灯之下,站着的人俨然是林绪青。
也不怪她刚才远远的没认出来。这人也穿着毛绒外套,粉色的,连帽子都戴上了,垂耳兔一般。
也是外面风大吧,林绪青也半佝着身体,双手交叉拢在袖中。这会晚上气温降到零下十度,也不知道她在这等了多久。
也该是冻坏了吧。
林绪青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出现,愣了两秒,先一秒站直了,像是一点也不冷的样子,又将帽子脱了,看样子还想脱外套。
姜悯轻斥:“脱什么,穿着。”
林绪青:“……哦。”
“米唯给的外套?”
“嗯……”
那会米唯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从江雪姿车上拿出来两件毛绒外套,自己穿上一件还不够,非要让她也穿上另一件。
逼她穿上就算了,甚至莫名其妙的,满脸怜爱地看着她。真是……
林绪青有点抬不起头。
她一向爱穿冷色系的衣服,今晚穿深灰色大衣,外面却不伦不类套了个兔耳朵毛绒外套。
……小孩一样。
姜悯有点好笑。
这人平时总穿得单薄,原来也是知道冷的啊。
“怎么在这等我。要跟我说什么话?”
“今晚的拍摄没有达到预期。按我之前说的,我试试,可以吗?”
不同于之前在会上的坚持,她此刻的语气里是小心的问询。
姜悯对她招招手,示意她靠近一点。
林绪青不明所以,却也听话地,微微弯下腰,与她对视。
暖橘色的路灯灯光洒落下来。
在路灯下,姜悯看着她满是期待的脸,心里一片柔软,抬起手,捏了下她的脸:“不可以。”
在冷风里等她这么久,原来是为了说这句话。
林绪青有些呆住,似乎没想到她会捏自己的脸。
姜悯看着她的眼睛。
“不要试图说服我。”
她这话还是一贯的强势,但语气分明是温暖的,柔软的。
她松开手:“好了。我送你回家吧。”
林绪青别过眼,低下头:“嗯……谢谢。”
林绪青从车头绕过去,去开副驾的门。
姜悯看着她穿着粉色毛绒绒兔耳朵粉外套的背影,唇角不自觉扬起。
14.14
上车后,姜悯先打开空调。
暖风吹来,林绪青下意识搓了搓手,才把那件外套脱下,整整齐齐叠好,摆放在膝上。
“过年准备回家吗?”
“回,等这边放假。你不回么?”
“可能不回。”
“那你……”
“怎么了?”正好等红灯,姜悯偏过头看她。
林绪青抿了下唇:“没什么。”
姜悯没再说话,打开了音乐。
轻缓温和的纯音乐,在冬夜里让人很舒服。
夜里车很少,但她怕路面打滑,依旧开得平稳。
音符流淌之间,车里陷入安静。
林绪青睡着了。
长长的眼睫覆下来,眼下隐约可见一片青黑。想来最近她也没太休息好。
姜悯听着她渐渐平稳的呼吸声,车开得愈发慢。
等车停下,已经接近十二点了。
几乎在车停下的瞬间,林绪青醒了,说话时还带着些才睡醒的含糊:“抱歉。刚睡着了。”
“没事,也没多久。”
林绪青拿起外套准备下车,姜悯问:“你的包呢?”
“好像……落在雪姿姐车上了。刚才换外套的时候放下了,忘了拿。”
“回得了家吗?”
“保安亭好像没人。我给室友打电话。”
钥匙和门禁卡都在包里,她又没录人脸识别,这会还真进不去。
至于唐小语那个夜猫子,肯定也没睡。
不出预料,唐小语接了电话,扔下一句:等着。
“在车上等吧。外面冷。”
没等多久,一道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冲出电梯。
林绪青下车,姜悯也降下车窗,准备跟唐小语打个招呼。
“怎么回来这么晚呀!”唐小语拉着林绪青埋怨,她嗓音甜美,说起话来就像撒娇,“真是的!”
林绪青只好说:“抱歉。”
姜悯等两人说完话,才对唐小语打了个招呼。
“姜姐姐好!”
唐小语笑眯眯地对她问好,又意味深长看回林绪青。
哦~
她当是为什么呢。
原来是为了追姐姐啊。
唐小语:“周四才见面,今天又见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吃饭?”
姜悯想了想:“明天,可以啊。林……”
“她可以她可以,”唐小语抢先说,“那就这么说定啦。明天见。”
“行,明天见。晚点小林把唐……”姜悯顿了下,想起对方几次说过不用叫她唐小姐,改口说,“把小语的微信推给我吧。”
林绪青点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等姜悯开车离开,唐小语一把拉过林绪青往里跑:“快走快走,冷死我了!姓林的你这个天杀的,让我深夜离开我温暖的被窝十二分钟三十七秒了!”
林绪青哭笑不得,只好跟上。
进了家门,客厅里暖气开得很足。
唐小语脱掉外套:“快把姜姐姐的微信推给我。”
林绪青:“你急什么。”
“瞧你那样!你就不能跟我一样,主动点,嘴甜点,刚才姜姐姐都叫我小语了,听到没?”
林绪青木着脸:“没听到。”
“咦,吃醋啦?”
“胡说什么。”
“好好好,算我胡说。那明天又能见到她了,你得谢谢我吧?”
“嗯。”
“你这嗯的也太敷衍的了吧?”
“我先去洗漱了,”林绪青把那件兔耳朵外套放进手提袋装好,转身往卧室走。
“行吧,那你早点休息。”
唐小语看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还是没把微信推给我……小气。”
在卧室的门要关上之前,林绪青站住,回头:“谢谢。”
“谢什么?”
回答她的是‘砰’一声门响。
过了几秒,唐小语才反应过来。
——谢谢你让我又见到她了。
-
周日,姜悯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难得睡了个懒觉,起床后她看见江雪姿发来的消息:今天有安排吗,出去转转?
她给江雪姿回了电话:“今天约了唐总的女儿和小林一起吃饭。我打算叫上游卉,你也一起?”
“好呀,我来订餐厅吧。游卉那边我给她电话。”
姜悯:“谢谢温柔体贴能干的大管家。”
江雪姿笑骂一句:“行了,别捧杀了啊。”
天气很冷,但阳光极好。
收拾完花草,姜悯换好衣服,去附近公园慢跑了四十分钟,回来时正好遇上邻居遛狗,跟大金毛玩了好一会才回家。
等回到家,江雪姿把餐厅定位发过来,说给其他人也发过了。
姜悯回她了两句,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弹出来:‘糖糖糖躺躺躺’申请加您为好友。
她点了通过,很快对方发来消息:姜姐姐,我们等下就出发啦。晚点见呀~
唐小语还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的主角提着昨晚的粉兔子外套,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似乎在看怎么清洗。
估计是想洗干净了再还给米唯吧。
姜悯忍不住笑了下,按下了保存。
……
唐小语叹了口气:“姜姐姐她们还没到哦。”
“才刚刚五点,”林绪青无情拆穿她,“你想见的不是‘她’,是‘们’吧。”
“呵,你好意思说我。”
“为什么不能说?你明显居心不良。”
大周末的早上,唐大小姐也不赖床了,七点就起来卷头发化妆,在衣柜里换了十几件裙子,追问她哪件更好看。
大小姐自己打扮就算了,魔爪还伸向了她,非要给她夹睫毛。
“我看是你心里有鬼吧,漂漂亮亮地出来吃饭不是很正常吗?”
林绪青不搭理她。
这时,一辆出租车在路边停下。
姜悯下车,看见她们:“这么冷的天,怎么不进去等?”
“嗯,刚到。”
唐小语差点没憋住笑。
上次在客厅开着窗,说是跟朋友散步。这次在冷风里吹了半个小时,说是刚到。
林摄影师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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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既往的高超。
正说着话,江雪姿和游卉也到了。
“怎么都到这么早呀?”
“好啦好啦,外面冷,快进去吃饭。”
考虑到唐大小姐不一定吃得惯大排档,江雪姿特意选了一家中高档的私房菜餐厅,提前订好了包厢。
毕竟这次的项目经费能这么顺利到账,还是因为唐总发了话。
姜悯有心感谢唐小语,倒也没有故意攀附的意思,大大方方道了谢,也就随意聊起天。
唐小语活泼爱笑,一口一句‘姐姐’叫得很甜:“天气这么冷,有时间一起去泡温泉怎么样?或者等春天到了,去我家的农场玩!”
游卉笑:“大家才见几面,你就这么热情,小心我们是坏人,回头欺负你啊。”
唐小语瞄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自然:“我才不怕呢。”
她说完,欲言又止:“那个,雪姿姐姐,游卉姐姐,我可以加你们的微信吗?”
“可以呀。”
姜悯看着她们说笑,目光又落到林绪青身上。
林绪青不太说话,她今天穿着白色高领毛衣,银色素圈耳环,干净而清爽。
浓密而纤长的眼睫,微微弯起。好像比平时看起来要乖一点。
简直跟昨晚穿毛绒兔子外套的人没有半点关系。
姜悯想起唐小语发来的那张照片,还觉得好笑,难得调侃起人:“今天不是粉粉的肥兔子啦?”
林绪青眨了眨眼睛,有一瞬没听懂她说的是什么,反应过来后,耳朵慢慢红了:“才不是。”
姜悯忍不住笑,就这么看着她。
恍惚想起林绪青刚来明川读大学那会,她大概两三个月才过去一次,有时还用校园卡借几本书带走,下次过来正好还书。
有次江雪姿跟她一起过去,笑她:“你这人真是,到底是来看小林还是蹭图书馆的啊?”
姜悯半开玩笑地说:“当然是为了借书的啊。”
那天江雪姿有事,吃过饭就打车走了,只有她陪着林绪青在校园里闲逛。
九点半,林绪青送她去东门外的地铁站,她们站在站台外说话。
“下周是摄影比赛决赛了吧,到时候我打电话给你。”
前段时间,她在家里翻到一台旧相机,左右也用不上,干脆送林绪青,还教了教她怎么摄影。
林绪青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凭这一台老旧相机,顺利通过了初赛和复赛,刚才吃饭时还把最近拍的照片给她看了,她还提了不少建议。
女孩子点点头,忽而迟疑着问:“今天不借书了吗?”
借书?
姜悯想起刚才自己随心的一句玩笑话,又想起那之后,林绪青好像一整晚都没太说话,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些好笑。
姜悯拿指尖点了点她脑袋:“我有每次都借书吗?”
“嗯?”
她语气凉凉:“也不知道是来看哪个没良心的。”
原本一直生着闷气的人,后知后觉地笑起来。
在姜悯含笑的目光中,她不太好意思似的,耳朵都红了,裹紧了她送自己的豆绿色围巾。
是啊。是来看她的。
15.15
“喏,小林姐,你的包。雪姿姐刚让我拿给你的。”
“谢谢,”林绪青接过包,“你的外套,我洗过了。”
米唯摆摆手:“我有两件,这件也穿不上,你要不放工位上,之后再有夜间拍摄,你也可以穿在外面啊。”
林绪青想起昨晚:“……真不用了。谢谢你。”
“那好吧,”米唯的语气颇有些遗憾,“刚才说要开会哦。”
“嗯。走吧。”
例会多在周一上午,今天是特意改到了下午。
上午各组把上周六拍摄的内容导出来,初步剪辑后,姜悯让大家都过了一遍。
等人到齐,姜悯开门见山:“第一次拍摄的内容,大家都看过了。不用我说,这次的拍摄显然是不合格的。如果只是这样的内容,肯定是交不了差的。”
“虽然时间很赶,但还是要先复盘一下,暂缓几天。后期组这边,椿姐你跟思思把之前拍的视频都过一遍,找有用信息,再剪辑一下;后期组人少,拍摄组的同事也一起参与。项目组这边继续去找新的切入点。”
如果拍不完的话,可能春节都没法好好休息了。
会议室内的氛围一时有些凝重,许久都没人说话。
“那今天就这样,散会。”
江雪姿跟姜悯并肩往外走,低声说着话。
“拍摄组那边,简明不管不问的,文蘅姐还要带她母亲去医院复查。椿姐找我埋怨后期组人手不够,忙不过来。”
“云舒和小林她们呢?”
“云舒被简明差遣去忙别的了。小林在帮忙。简明那个人,能力有一点,但不多,他真是个祸害。”
“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话说回来,你不怕小林在他手底下受气?”
“怕什么,她不是会乖乖受欺负的性格。”
十几岁就敢拦着她的路,问她能否资助自己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被人欺负。
只是……想起这次拍摄遇到的阻碍,又想起林绪青的提议。姜悯轻轻叹了一口气。
……
晚上八点。公交车慢悠悠晃荡了半个多小时才到站。林绪青下车,走到她想去的地方。
远方烧烤店里还没多少客人,也没有她想找的人。她一路边走边看,走到了附近的小公园。
这么冷的天,仍有不少人在公园里遛狗。有道身影穿破破烂烂的大衣,中长发,牵了条矫健有力的黑色大狗。
主人可能饥一顿饱一顿,但狗狗却养得很好。
林绪青走过去,闲聊般的语气:“这狗几岁了?”
“一岁半,”那人语气中隐约自得,“它叫小乖,怎么样,我养得不错吧。”
“养得很好,我家以前也有一只大狗,可惜家里穷,没什么东西给它吃,它太瘦了。”
“以前?现在呢?”
“有次下大雨,山体滑坡,它为了救我,死了。”
“很想它吧。”
林绪青轻轻嗯了一声,许久都没说话。
“你看着有点眼熟,”张鹤桥偏过头看她,皱着眉,想了想才问,“那天那什么采访,你也在吧?”
“是啊,”林绪青微微笑起来,“我来找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这条街上有家陶艺馆,老板是我认识的一个姐姐。她告诉我的。”
“你们还不死心啊。”
“是啊。”
“今天要跟我说什么?”
“可以告诉我,你一般在哪里休息吗?”
张鹤桥嗤笑一声:“可以啊。我说了你敢过去吗?”
林绪青点头:“当然。”
“就明川大桥,最中间的那个桥洞。是我的地盘。”
“我会去找你的。”
“奉劝你一句,那边不安全。尤其是年轻女性,最好不要单独过去。”
黑色大狗跑过来,林绪青弯下腰,摸了摸狗狗的脑袋,感受到掌心传来的热度。
她说了声谢谢,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忽而柔和下来:“她不会让我一个人的。”
-
姜悯看着修改后的视频,陷入长久的思索。
以现在的素材积累来看,目前的拍摄没有进入核心。先前几组的谈话都流于表面,用处不大。
但这其实也在预料之中,游卉的方案,从一开始,她没有太大的信心,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
桌面上放着另一份方案,那是林绪青给她的。
“游卉姐的方案,现在已经行不通。我们该想想其他办法。”
“这是最近观察的记录,他们喜欢去的地方,做的事情。上次那个中长发的人,我跟他又聊过一次。我猜只要我们敢过去,他会跟我们聊的。”
想起片刻前的对话,姜悯揉了揉额角。
连记录都有了……也不知道这段时间,林绪青独自在那片区域游荡了多少次。
她无法拒绝林绪青的提议。
江雪姿和游卉在等她表态,见她皱着眉,也没打扰她。
“按小林说得来吧。为了安全性考虑,要谨慎挑选这次前往拍摄的人。”
见姜悯终于拿定主意,江雪姿点头:“早上小林跟我说过,我就跟游卉讨论过了,五六个人就够了。”
姜悯:“既然决定了,那越快开始拍摄越好,最好今天就过去。你们先定人,杂志社那边,我现在给宁柔电话。”
江雪姿犹豫着问:“你要叫宁柔一起?”
姜悯摇头:“不是,叫她那边安排别人。”
江雪姿倒不意外:“这样……”
她太了解姜悯了,总是为宁柔考虑,好像生怕她出一点点意外。
姜悯起身,到窗边给宁柔打电话,简单说了下情况,本以为宁柔不会想去,没想到她很坚持:“我想一起过去。”
“你确定吗?那边环境不好,还有安全问题……”
“放心,阿悯姐姐。你们都去,我也去。这也是我的工作。”
“那好。晚点发定位给你。”
江雪姿开玩笑:“怎么了,你家这娇花也要去啊?”
姜悯:“什么娇花不娇花的。晚点见到宁柔不许胡说。”
江雪姿笑:“你放心。”
……
今天多云,下午四点才到,天色就有些阴沉。
姜悯点了点人数。今天来的人控制到了最少,江雪姿和游卉带上了项目组的两个男同事,拍摄组只有林绪青过来。算上宁柔,一共七个人。
宁柔今天换了件黑色冲锋衣,很不像她平时的穿衣风格。不过她说话还是一贯的柔和:“估计今天晚饭吃不上了,我给大家带了些饭团垫垫肚子。”
“小林,记得你最喜欢吃紫菜金枪鱼饭团。”
林绪青接过来:“谢谢宁柔姐,麻烦你了。”
宁柔笑盈盈看着她:“小林,大家都这么熟了,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客气了?”
林绪青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她对宁柔,远比对姜悯还要客气。
等大家都收拾好,林绪青说:“我来带路吧。”
“好。一切小心。”
来时路上,姜悯已经交代过,务必要注意安全问题,尽量少说话,专心做事。
不过一进桥底,反而比想象中的人少。
只有最中间聚集了不少人,似乎是有人在争论什么。
按照先前张鹤桥给的位置,林绪青找了过去。对方显然也看到她了,满是不耐烦地说:“今天没空跟你们废话。赶紧走吧。”
他话音才落,有人嘲讽:“吆,桥哥,你还有这种有钱朋友啊。那你这捡来的一条狗,畜生而已,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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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几个钱,非要赖我干嘛。”
“去死!王八蛋!”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到了肺管子,张鹤桥抄起一根棍子就要打架。那只黑色大狗在他身旁,像是受了伤,后腿血肉模糊,却也一跳而起,凶狠地扑向对方。
场面瞬间混乱到极点。
对方见到黑狗狂性大发,手上没有合适的家伙,竟然弯腰抄起了热水瓶。
眼看着就要砸中大狗,林绪青急忙往前一步,推了对方一把,热水瓶砸到墙上,啪得一声裂开,碎玻璃乱溅,热水夹杂着玻璃渣溅到了大狗受伤的后腿,引得它狂性大发,眼见着就要咬人。
“你别过来!”姜悯一把将宁柔推远,又拉住林绪青,“往后!”
但这时已经晚了。
大狗红了眼,叫喊着扑过来,林绪青将姜悯护到身后,她却没能让开,被一口咬中。
“林绪青!”
姜悯见她受伤,神色一变。偏偏那狗仍发了狂似的不松嘴。
同行的男同事想硬来,林绪青脸色发白:“我没事。你们别……”
张鹤桥才一拳打倒找麻烦的人,终于腾出手抱起自己的狗,问林绪青:“你没事吧?对不起,我……”
“没事,你先给它包扎一下吧。”
林绪青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姜悯一把扶住她,见她小腿被咬伤,鲜血慢慢浸湿了裤子。
现场还是混乱,姜悯拧着眉,冷声道:“吵什么?!”
她一声落下,四周慢慢安静下来。
“雪姿,你们在这处理后续。”
“我送她去医院。”
原本混乱的场面此刻稳定下来。她们这一行人,人数不少,游卉带来的两个男同事人高马大,一看也不好欺负。
那边情况时刻可能变化,几个同事还带着昂贵的拍摄设备价值,姜悯不能再多带人走了。
又有人路过来看热闹,对方原本只是喝多了发酒疯,一见到人渐渐多了,也有些畏惧。
张鹤桥冷笑一声:“现在想跑,晚了吧。”
姜悯见局面稳定下来,对江雪姿说:“我先去医院。”
方才被她推到角落的宁柔往前两步:“阿悯姐姐,我陪你一起。”
“不用,”姜悯没看她,“你先回去。”
宁柔一怔。
她在原地看着姜悯的背影。这大概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被她这么直接拒绝吧。
从一阵混乱中脱身,姜悯问林绪青:“还能走吗?”
林绪青:“没事,小伤。”
从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姜悯让林绪青先坐上车,再慢慢挪动她的伤腿。
等车门关上,姜悯靠过去问林绪青:“还好吗?”
她的呼吸急剧起伏着,声音里满是焦急的关切。
明明身体仍有痛感传来,但林绪青看着她,出神了。
“看着我做什么?”
姜悯见她不说话,猜她其实不是很好,估计是疼得厉害,额前碎发被汗水打湿了。
她伸出手,摸了摸林绪青的额头,将那湿漉的发丝拨到一旁,温声说:“林绪青,是不是很疼?”
每说一个字,她的呼吸都落在林绪青的脸颊上。
林绪青快要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没什么……”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我很好。”
“好什么?”
“我觉得,我们的拍摄有希望了。”
“……”
姜悯差点被她一句话气死。
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说工作?!
但此刻她受了伤,姜悯不好发作,只拿指尖点了点她额头,没好气地说:“疼死你活该。”
林绪青苍白着脸,不再与她对视:“被咬一口而已。”
那语气很平淡,一副再被咬一口也无所谓的样子。
16.16
医生处理伤口时,姜悯才发现林绪青的伤处比她想象中更严重。
血迹将衣物浸湿成暗红色,黑色长裤被医生用剪刀剪开,露出伤口。
“接下来要清洗一下,可能会有点疼。”
“没事的医生。”
林绪青神色平静。医生用弱碱性清洗剂开始清洗,她眉头蹙起,用力咬住了唇,一声没吭。
姜悯下意识握住她的手,温暖的手心覆住她手背。
林绪青一怔,偏过头与她对视,只看到她眼底不加掩饰的关心。
“真的没事。”
林绪青冲她一笑。
姜悯拧着眉。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好了,伤口处理完了,现在包扎起来,注意这几天不要走动。因为伤口有些严重,最近饮食要清淡一些。”
“今天先打第一针疫苗,之后要按时过来接种剩下的几针。”
姜悯在备忘录里记下医嘱,跟医生道过谢后,弯腰问林绪青:“还可以走路吗?需不需要轮椅?”
林绪青摇头:“没那么娇气。”
“我扶你。”
姜悯伸出手,林绪青仰起头看她,过了两秒才握住她的手,搭了一把,借力站了起来。
伤口面积不小,医生还开了些药。从诊室出来,姜悯让林绪青在走廊长椅上坐下,自己过去开药。
林绪青坐在长椅上发呆,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往外看时正好看到一道人影,像是匆匆赶来的样子。
张鹤桥大口喘着气,隔着一段距离站定了,语气不太自然:“伤口处理了?怎么样?”
“没事,”林绪青随口应了,“你给小乖包扎好了吗?”
“好了。”
“那什么……”
“等你伤口愈合了,随时可以来找我聊。我先走了。”
张鹤桥扔下几句话就走了。
毕竟他这样的人,出现在医院里,也是惹人厌恶的啊。
姜悯开好药过来,只看到一道离开的背影。
林绪青朝姜悯笑:“成了。”
那笑容灿烂极了,目光也熠熠生辉。她很少有笑得这么开心的时候。
“在你看来,只有工作重要,自己的身体就不重要吗?”姜悯声音略有些严厉,先前压抑的担心此刻尽数爆发,“那会是什么混乱的情况,你也敢往前冲?”
林绪青听出她这番数落里的关心,点点头:“我知道错了。我只是……”
只是知道,这次的工作让你为难很久了。
姜悯还想再说两句,但看她脸颊仍苍白着,一双明澈的乌眸更显漆黑。
算了。这位现在才是伤者呢。
她揉了揉林绪青的发顶:“走了,回去好好休息。”
林绪青怔了下,好半晌才说:“……好。”
她受伤的是左腿,姜悯怕用力会再次出血,等她起身后,环住她,左手托住她手臂的手肘,轻声叮嘱:“你那边腿不要用力,
林绪青有些不知所措:“……嗯。”
顾着伤口,两人走得很慢,到医院门口都花了十来分钟。
外面天已经黑了,车流不息。姜悯正准备打车,一辆黑色奥迪停下,降下车窗,露出江雪姿的脸:“阿悯,小林!”
“雪姿,你那边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你放心。我让其他人先回去了。小林呢,你还好吗?”
“我没事,谢谢雪姿姐。”
“客气什么。正好,我开车送你回去。等我,我到前面一点停车。”
等江雪姿停好车,有她来搭把手,姜悯不算太费劲地把林大病号给塞进了车。
手机在这时震了震。
姜悯终于有时间也有心情去看消息,一看,是宁柔发来的。
半个多小时前有一条:阿悯姐姐,我到家了。
现在又有一条:小林怎么样了?你们现在还在医院吗?
她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按了返回。
江雪姿才倒好车:“小林住哪个小区?”
姜悯给手机按了息屏:“不用开导航,我跟你说怎么开。先直行,等会右转。”
“你是去小林家不少次啊,都认路了。”
“开过两次就认路了。不像你这么路痴。”
“亏我任劳任怨来当司机,你还嫌弃上了。”
“那不然呢,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的司机的。你的荣幸。”
“是是是是,我的荣幸。”
林绪青听着她们说笑,精神难得放松下来,也不说话,就安安静静听着,目光落到姜悯身上。
从医院出来那一段路,姜悯怕她用力,几乎将她大半个身体的分量都压自己身上。那一段路走得很慢,应该很累吧。
窗外夜色渐浓,路边霓虹闪烁。
林绪青看着她洁白鼻尖上的汗珠。
“看着我做什么?”
姜悯回过头,问她。
林绪青错开眼,递了张纸巾过去:“擦擦汗。”
姜悯随手接过来,擦了擦:“谢了。”
后半程,林绪青偏过头看窗外,看着匆匆后掠的行道树。
大半个小时后,车开进小区,临时停在路边。
姜悯扶着林绪青下车,唐小语已经等在楼下,立刻迎了上来:“怎么好好地被狗咬了啊?伤口没事的吧?”
林绪青笑了笑:“你已经是第三个问我这句话的人了。”
唐小语无语:“关心你还错了是吧。”
“没错。是我错了。”林绪青赶紧稳住她,怕唐大小姐等会生起气来,当着姜悯的面乱说话。
“这还差不多。”
两人说话的语气极为熟稔。
前两次姜悯就注意到了。似乎,林绪青这么不爱说话的性子,跟唐小语相处时会话多一些,也活泼一些。
江雪姿看了眼时间:“不早了,我们送你上去,你早点休息。”
这么一折腾,已经晚上十点了。
“谢谢,可以不用了,”林绪青顿了下,才说,“这边不让停车,等会物业要过来了。”
她这话保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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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和距离感。姜悯原本也要说送她上楼,此刻被她一句话堵住了,只好嗯了一声:“你早点休息。”
“行,那我们先走了。”
电梯已经到了一层,唐小语搀扶着林绪青进去。等电梯门一关,她打量着林绪青:“你刚才心虚什么,房间里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胡说什么。”林绪青轻斥一句后不再搭理她,看着电梯门发呆。
“看什么呢,人都走了,刚才不是你不让人家上楼的吗?”
“先申明,我等会送你到房间。你放心,我不会乱看的。”
林绪青有些出神。
房间里其实也没什么。
只有一张泛黄模糊的老照片而已。
……
“看什么呢?刚才小林不让我们上去坐坐,生气拉?”
江雪姿笑着摇摇头。她想起刚才林绪青的话,什么怕物业来拖车,这大冬天的晚上十一二点,哪有人管这么多。不就是不想她们上去呗。
这借口太过拙劣,让人一眼就能看穿。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姜悯看着车窗外,淡淡回了一句。
江雪姿微微一笑,没再继续聊这个话题:“好了,这段时间为了这个项目的拍摄,你也没休息好。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姜悯倦倦地应了一声。
她忽然想起,宁柔的消息还没回复,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才打下一行字:没事了。你早点休息。
等姜悯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
才到家,手机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LXQ:到家了吗?
姜悯想了想,自从上次林绪青申请加她好友后,她们几乎没聊过天。她连备注都没改。
想起刚才的事,姜悯有些懒得理她,脱掉大衣外套后,忽然又想起来什么,把备忘录里记录的内容截图发了过去:这几天不用来上班了。好好休息。
对面很快回复一句:我知道的。
姜悯没再回复,换好衣服进浴室洗漱。
热水冲刷掉一天的疲惫和紧张,她躺进绵软的床,才看到十分钟前,林绪青发来一张照片。
点开照片,床头贴了一张便签纸,上面是手抄的,那一段她发过去的话,表态自己会谨遵医嘱的意思。
照片一角,床上还放了个小熊玩偶,好旧了,围了一条旧旧的豆沙绿色围巾。
姜悯放大图片,又看了一会。好像是林绪青还在上大学那会,她送她的吧?这都多少年了?
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念旧。
想是这么想的,她也没再问,只回了一句:医生叫你早睡。
对面还是秒回:都听你的。晚安。
明明是叫她遵医嘱,谁叫她听自己的了?
姜悯没再回复,放下手机,关了灯。闭上眼睛,脑海里却是林绪青苍白着脸,还冲她一笑的样子。
过了片刻,她又拿起手机,又打开了跟林绪青的对话框,按下了语音键。
她轻声说:“那么,晚安。”
17.17
“下一次拍摄定在下周一,大家这几天先做好前期准备工作。”
“第一次拍摄的视频素材,前两天剪好的片段,现在再筛一遍。”
“另外,前两年网上也有一些相关主题的新闻报道。大家可以再熟悉一下。”
姜悯轻叩桌面:“这次拍摄不能再出岔子,大家尽快熟悉情况吧。”
有人犹豫着开口:
“上次拍了半天,他们就聊一些有的没的,拍到一半还走了,这次会配合吗?”
“林绪青上次过去被咬伤了,我们这次去,是否也有安全问题?”
姜悯往后靠着椅背,目光淡淡:“第一个问题,现在已经跟对方确认好了拍摄的时间和地点。”
这两天,游卉去‘远方烧烤店’找跟宋姐再三确认过,因为张鹤桥不愿意直接联系她们,都是通过宋姐传的话。
“第二个问题。”
姜悯声音转冷,看向提问的人:“作为团队的leader,我不会拿各位的安全问题开玩笑。放心,有突发情况,我一定会站在前面。”
对方跟简明对视一眼,低下了头。
“这次受伤是我自己不小心,纯粹是意外。”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拉开,林绪青站在门口:“抱歉,打扰大家。”
“林绪青,你怎么过来了?”
姜悯下意识想站起来,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没再动。
“今天要讨论下一次拍摄,我不能缺席,”林绪青往里走,因为左腿不能用力,走得极慢,“我来晚了。”
米唯正好坐门口,忙站起来扶了她一把,拉开椅子给她坐下。
简明冷眼看着,嗤笑一声:“林摄影师也太努力了,这里又没有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用苦肉计啊。”
姜悯立刻沉了脸:“简明,请你注意言辞。”
“林绪青是因为工作受伤,你作为拍摄组的组长,以头疼不舒服为由,缺席了一次重要的拍摄。现在还在这风言风语?”
她神色冷冰,语气严肃。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两人不太合,但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对简明发火。
气氛一凝,大家目光全部聚集到两人身上。
僵持了片刻,简明理亏在先,只好不情不愿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说错话了。”
姜悯没说话,冷冷看着他。
等气氛稍稍缓和,江雪姿继续叮嘱大家注意事项。
后半程,姜悯没再说话,只在最后冷着脸说了句散会。
等人走完,江雪姿收完会议材料:“等会简明真觉得小林是你的人,更要欺负她了。”
姜悯冷笑一声:“他敢。”
“也不知道他之后会不会变本加厉。”
“等这次拍摄结束,我去找简燕屏。”
“好啦。年后再说吧。难得周五,今天别加班了。”
“走吧。”
这会已经六点多,等姜悯收拾好包下来,人也快走得差不多了。
米唯站在林绪青工位旁边,正在叨叨说个不停:“那你等会怎么回家呀,要不要我送你?”
林绪青摇头:“不用。我打车就可以了。”
“可你还要走到园区大门外啊。”
“没事,走慢点就行。”
“那你晚饭怎么办?”
“随便吃点。”
“那你……”
米唯又一脸怜爱地看着她。
哎吆,这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牛马,一瘸一拐地走来上班。小林姐这人也太好了点吧。
林绪青有些头疼。
江雪姿忍不住笑:“米唯,要不你把今晚的烧饼分给小林?”
附近有家烧饼店,周五到周日才有团购套餐,米唯是这家的老主顾了,每周五必吃。
她一咬牙:“那我分小林姐半个,啊不,一个烧饼!”
姜悯也笑:“你今天也够大方,从没分给我过啊。”
米唯回过头,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学姐……”
江雪姿拉着米唯:“走吧,再不去烧饼卖光了啊。”
米唯一步三回头:“可是小林姐……”
“你放心。”
等两人说笑着走了,林绪青如释重负:“可算走了。”
对那些过于热情的人,她总是不知如何招架。
“你呢,现在走吗?”
“嗯,准备走了。”
姜悯看她收拾桌面,随口问:“不是让你养好伤再来吗?”
“在家待了几天,闲着也无聊。下周的拍摄我想参加。”
“你确定要过去?”
“我需要过去,否则对方可能不愿意聊。”
姜悯无奈:“好。工作狂,拿你没办法。”
林绪青站起来:“那你呢?”
她又何尝不是呢。
一颗心全部扑在工作上。
“行,说不过你。”
姜悯不得不承认,某些层面来说,对待工作,她和林绪青是相似的。
“这两天腿还疼吗?”
“还好,一点点。”
“可以吗,要把手借给你吗?”姜悯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等她把手搭上来。
林绪青想了想,摇头。
“怎么?”
“有点像电视里的太后和太监。”
“……”
姜悯:“林绪青,你欠揍是吧?”
林绪青笑了:“是啊。”
姜悯也笑了:“行行行,那老佛爷您慢慢走。我绝不插手。”
林绪青先出去,姜悯关灯关门。
两个人之间不远不近的,隔着一段距离。林绪青走得慢,但姜悯走得比她还慢,错开两步的距离。
林绪青往后看了她几次,终于忍不住说:“你走我前面吧。”
姜悯:“不用。”
林绪青很不自在。
总是目光追逐别人背影的人,此刻看不到了。她很不习惯。
听她这么说,林绪青只好走得再慢一点。
但姜悯一点也不着急,就是不肯走在她前面,就那么不快不慢地,落后她两三步。
林绪青回头看了她好多次,秀致的眉微拧,像是有点生气了。
姜悯才笑:“好啦。我走路一向快。走前面就顾不上你了。”
万一她走在前面,林绪青要摔倒她都看不见啊。
“我只是被咬伤了,也不是骨折。”
“行行行,以后都让你走我后面,”姜悯伸手给她拦好出租车,等她坐上车,帮她关好车门。
林绪青对她挥挥手:“拜拜。”
姜悯站在原地,看着出租车驶入道路。
想起林绪青刚才有点生气的样子,她笑着摇了摇头。
明知道林摄影师会生气,她却不早点说。
也许她是有点喜欢逗林绪青的。
-
周一。阳光温暖晴好。
工作日的下午,公园里人倒是不多。这次的拍摄地点定在这里,也是张鹤桥提的要求。
公园的凉亭里有木桌木凳,幸好是晴天,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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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
姜悯带着团队的人提前到达,准备好设备。
下午三点,张鹤桥准时出现,牵着他的那只狗。
因为上次的事,其他人还有些心有余悸,不敢上前。
林绪青却丝毫不在意,往前一步:“小乖的腿伤好了吗?”
“好了。你恢复得怎么样?”
“没事,伤口基本愈合了。再去打两针就行了。”
设备已经准备好,姜悯问:“可以开始了吗?”
张鹤桥点头,又抬了下眼皮:“姜小姐,我只跟你、林小姐聊。其他人免了。”
宁柔拿着准备好的访谈问题,站在一旁,颇为尴尬。
“没关系,你先回去吧,”姜悯把宁柔拉到一旁,放缓声音安慰着,“我们这边会做好记录的。”
她这人一向没什么耐心,仅剩的一点耐心大概都给了宁柔。
宁柔默不作声地点了下头。
林绪青帮她整理好设备,宁柔走之前又叮嘱一句:“小林,你注意点突发情况,别让阿悯姐姐受伤。”
林绪青没应。
姜悯也听到了,皱了下眉。
等杂志社的人走了,张鹤桥终于点头,答应开始:“我自己说吧。等我说完,你们如果有什么想问的,随便问。”
“我今年四十六岁。永州人,跟宋姐是老乡,所以跟她那么熟。二十年前我到明川来创业。”
“至于结果,你们看到了。我是一个失败者。”
“那一年,我老婆生病,在老家。她给我打电话,我正在外面进货,没接到电话。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年底做生意的钱被合伙的老乡卷走。后来,我不愿意回家,跟父母关系也变差。再后来,他们去世。”
“我喜欢桥底,因为不像马路边那么吵闹,也不像公园人来人往。很安全,很独立。桥墩是完全属于我自己的空间。”
“至于回家……我没有家。”
“人也许在哪都是流浪。在天地之间流浪。”
听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姜悯很少提问,也不评价,只在了解关键信息时补充几句,问他记录当时创业的细节,问他在江边捡垃圾捡来的夹克,问他是什么时候养的狗狗。
等拍摄完已经是下午四点。
阳光仍然温暖。
其他同事收完设备,先下去。
姜悯跟张鹤桥聊天,约定下一次拍摄的地点和时间。
临走前,张鹤桥掏出来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递给林绪青。
林绪青没反应过来:“这是?”
穿着破烂大衣的人似乎很不好意思开口:“那个,医药费。”
信封厚厚的,里面零零碎碎的,五块十块的纸币,还有些硬币。
也不知道攒了多久。
“你看看够吗?不够的话,我……”
林绪青没接话,转身从包里找出红色的狗狗衣服:“差点忘了,给小乖穿上吧。要过年了,狗狗也要有新衣服。桥洞下那么冷,也免得伤处在地上蹭到灰化脓。”
张鹤桥怔愣着接了过来,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沉默着,将衣服给受伤的大狗穿上。
林绪青微微弯下腰,摸了摸大狗的脑袋,将信封插回红衣服自带的小口袋:“小乖,提前给压岁钱啦。”
她神色恬静,目光真诚。阳光照亮她的侧脸,温柔而平和。
对方顿住,不敢抬头。
肩膀却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起来。
阳光洒落下来。
姜悯注视着她在阳光下的样子,心也暖洋洋一片。
18.18
从公园出来,夕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
其他同事在下面等,唯有她们还站在凉亭上,说着话。
“你现在回家?”
“我想抓紧时间,今晚就把片子剪出来。”
“我让思思来剪就行了。”
“她没有在现场参与拍摄,剪不出来我们想要的东西。”
姜悯无奈:“林绪青。”
林绪青看着她:“不会太晚了,最多到十一点。”
明明是平和的语气,姜悯却从中听出一点央求的意思。
而且她说得对,时间越久,忘掉的细节就越多。第一时间去整理,会更有鲜活感。
“走了,回去干活。”
听到姜悯发话,其他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命比冰美式还苦啊。
等回到办公室,时间接近六点。
姜悯安排后期组先把片子导出来,趁热打铁开始剪辑。
“思思,你抓紧先剪一下。等初稿出来,小林你们一起看看补充什么细节。”
“悯姐,我这边估计要两个小时哦。”
姜悯点头,等余思思她们出去,看向林绪青:“你先休息一会。”
“嗯?”
姜悯看着她困乏的神色:“前两天没睡好吧。”
林绪青抿了下唇:“还行。”
姜悯才不去听她这种话,估计这人伤口疼起来晚上是睡不着的:“现在六点,思思那边要八点左右才能好。今晚你大概率要熬夜,现在先补会觉。”
林绪青点头:“那我在桌上趴一会。”
“别走,”姜悯叫住她,“到我的休息室吧。”
“我……”
姜悯不想听她推辞,一把拉住她手腕:“过来。”
在她办公室旁边,有一间小小的杂物室。前段时间江雪姿把这间屋收拾出来,给她改造成了休息室。
这休息室确实不大,也就六七个平。林绪青有些局促,站在一旁。
姜悯从柜子里抱出枕被,看样子是要塞到林绪青怀里:“我的,用得不多,只有加班到后半夜时才用两次。前不久清洗过,干净的。”
林绪青:“……我可以盖吗?”
姜悯一副没所谓的语气:“可以。除非你嫌弃。”
林绪青一把抱住被子:“不会。”
她明明是高高瘦瘦的样子,但此时此刻,抱着一大团被子。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有点呆,像呆呆的小猫小狗。
姜悯忍不住笑了。
林绪青看着她,似乎不懂她在笑什么。
“看什么看,”姜悯凶她一句,“走了。”
她随手把门带上,把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全部留给了林绪青。
姜悯走时忘了开灯。
门一关,小小的房间里暗下去。
玻璃窗外,夜幕是温柔的深蓝色。林绪青坐在晦暗不明的光里,隐隐约约可见空气中有细微尘埃飞舞。
怀里的被子有清新好闻的味道,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温暖而柔软。她凝视着飞舞的尘埃,在这一片深蓝中独坐了许久。
……
姜悯回办公室,先给宁柔回了电话。
“我们今天拍摄结束回来了。还算顺利,不过内容比较单薄,后续应该还有几次拍摄。”
“顺利就好。你现在还在工作吗,我过来找你,听一下录音,想想采访稿怎么写。”
“你还没下班回家吗?”
“没呢。我现在出发,不过这会正堵车,可能要七点多才能到了。”
姜悯说了声行,挂了电话。
她开始梳理下午的细节,想了想接下来要补充拍摄的内容。时针快要指向七点,她起身,准备去楼下等宁柔。
关好办公室的门出来,姜悯见隔壁休息室的门开了一条小小的缝隙,可能是她刚才随手关的时候没关好。
她走过去关门。休息室窗边放了盏小台灯,她平时不怎么用,林绪青却打开了,暖融融的光顺着门缝流淌而出。
姜悯往里多看了一眼,见到被子没太盖好,有一角滑落到地上。
她放轻脚步,推开门进去。
灯光下,林绪青睡得正熟。
姜悯给她掖好被角,看着她清瘦的模样,又想起她刚才坚持要回来工作,轻轻叹一口气。
她摸了摸她的脸颊。
“怎么就这么要强……”
-
林绪青醒来时,时针已经指向了八点。
这一觉睡得很沉,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她将被子整整齐齐叠好,但忘了姜悯之前是从哪个柜子拿出来的,只好把被子放在床头。
下楼时,余思思正在叹气:“这里真是不知道怎么剪才好,椿姐,你有想法吗?”
徐椿也哀叹一声:“我头发都要掉光了。”
听起来像是还没剪完第一版。看起来她睡这么久,也没耽误事。
另外一个小会议室里灯亮着。
林绪青听到了宁柔说话的声音,像是在讨论访谈稿件的写作。
她坐到工位上:“思思姐,要不把你剪出来的前半部分先给我看?”
余思思才注意到她来了,如释重负:“好好好,那你帮忙看看啊。我放桌面共享文件夹了。”
林绪青嗯了声,打开文件,准备工作。
等电脑开机的时间,她又回头看了一眼亮着灯的会议室。她戴上耳机,把一切的嘈杂搁置在外。
……
等到周三,视频的第一部分剪辑出来。
先前积攒的压抑一扫而空,众人心情都欢快起来,女同事凑在一起讨论中午去吃哪家店。
米唯跑过来问:“小林姐,你中午去吃饺子吗?”
林绪青指了指自己的小腿:“走路还疼。我就不过去了。”
“哎吆,小可怜,那我给你打包回来吧?”
林绪青被她这老成的语气给逗笑了:“好,谢谢你。”
“哇,好好好!”
这段时间,米唯提过不少次要给林绪青带饭,每次都被她给拒绝了,没想到这次竟然答应了。
江雪姿也开玩笑:“小林今天心情不错啊。”
林绪青嗯了声:“是还挺好的。”
这一天时间比往常要过得快。
明天上午开始新一次拍摄,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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备工作也做好了。林绪青手头暂时也没别的活,下午很轻松。
快到下班时间,米唯推着小推车出来,对林绪青神秘兮兮地一眨眼。
林绪青静静看着她,也不急着问,一副不太关心的样子。
江雪姿笑着说:“我说吧,小林对这个肯定不感兴趣。”
米唯有些失望:“小林姐明明是新来的,也不知道我们的传统啊。怎么会一点都不好奇呢?”
林绪青颇为配合地问了一句:“是什么呢?”
“切!”米唯拖长了语调,“你也太敷衍了吧!”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
“好啦好啦,咱们聆音是在三年前的冬天改名的,所以每一年的这一天,我们都会给大家准备一份小礼物。”
“小小礼物,只是心意啦。我和米唯挑了好久,咱们悯总可挑剔了,这也不满意,那也不喜欢,是吧阿悯?”
姜悯睨了江雪姿一眼:“你就知道拿我开玩笑。”
她原本站在楼梯口,不准备露面的,被江雪姿点了下名,倒不得不往前走了几步:“米唯,你发给大家吧。”
米唯开始分发礼物。
“椿姐,祝你新的一年这也不痛,那也不痛哦!”
“谢谢咱们小米唯!我来看看,哎呀,腰枕啊!正好我的老腰需要这个!”
“澜姐,你的礼物!”
“桌面迷你饮水机,适合我这种不爱喝水星人。不错不错!”
“……”
米唯活泼外向,又十分嘴甜,一时间气氛极为热闹。
前段时间大家又被工作折磨得不轻,现在心底不再紧张焦虑,这会都有说有笑地围在一起,拆看礼物。
米唯很快来到林绪青面前:“小林姐,快拆开看看哦~”
林绪青本来没打算拆,猜测大概也是腰枕、饮水机之类的用品,不过她不喜欢在工位放太多东西,打算直接带回家的。
“拆呀拆呀!”
“哦,好。”
迎着米唯极为期待的目光,林绪青点点头。
林绪青解开白色丝带,打开蓝色纸盒。纸盒里是一只小熊马克杯和一条粉白格子的围巾。
那马克杯上的小熊图案,跟许多年姜悯送她的玩偶是一样的。
林绪青将杯子拿出,指尖抚过小熊图案,又拿出了那条粉白格子围巾,质地绵软舒适。
她看呆了,心底隐约有猜测,唇角弯起,又不敢相信似的,抿了下唇,但又控制不住般,笑了起来。
“咦,又是杯子啊。”
“游卉姐的也是杯子吧。”
“围巾好看,粉粉的。小林也喜欢吧。”
姜悯在人潮中看着她。
看得出来,林绪青很喜欢这份礼物。
她也忍不住勾起唇角。
眼眸弯着,笑容明艳动人。
“小林姐,发什么呆呢,”米唯在林绪青耳边,压低声音,“这是学姐挑的哦~我们给你选的,她之前不满意。”
林绪青回过神,一眼看向倚在窗边的姜悯。
没想到她会突然看过来,姜悯愣住,过了两秒,才不太自在地别过头,看向窗外。
19.19
有过第一次拍摄的基础,第二次拍摄也容易得多。
上次跟张鹤桥在小公园里聊完,这次拍摄,先到明川大桥底下取景,再换了三四个人进行拍摄。宁柔这次没过来,派了几个杂志社的小年轻,也正好分三组。
今天拍摄的这些人跟张鹤桥关系很不错,对她们也还算友善,相当配合。
有个年轻人,看起来岁数也不大,扎着个辫子,到哪都带着一把吉他,据说是个摇滚音乐创作者。父母也找过他几次,让他回家打工,他不肯,只是日复一日地写歌,在街头弹唱。
还有个老板,在破产前跟前妻离了婚,女儿在国外留学、工作、定居,他父母也已经去世,无牵无挂,到处流浪。
在滔滔江浪声中,姜悯听了这位歌手写的歌。
歌很好听,曲调空灵而感伤。可惜这么多年都没能被人听到。
“谢谢,很好听。很遗憾,没有让更多的人听到。”
“不遗憾,谢谢你听我的歌。我的音乐能打动一个人,我都很高兴了。”
这位流浪歌手说完,单手撑着地想站起来,非要送姜悯一本手稿。
姜悯见他动作略有些吃力:“小心……”
“没事,早就习惯了。”
那人说着,指了指自己小腿,不太在意地说:“义肢。行动不便。”
姜悯接过他递来的手稿,又一次郑重地说:“谢谢。”
她这边聊完,另外两组也结束了。约好下一次的时间,大家准备收工。
今天的拍摄非常顺利,这会才三点多,姜悯没要求大家回去干活,众人就地散了。
等现场设备清理完,大家都走了。姜悯才跟江雪姿闲聊着往外走。
“也快过年了,有人还有家人的,也不想回去看看……”
“有时越到过年,越不敢回家。也正常。”
“哎,小林怎么一个人落后面了?”
“嗯?林绪青还没走?”
刚才她们是等清场了才走的啊。
姜悯看着林绪青,看她越走越慢,一个人走在了最后,低着头,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我先走啦,你等等她吧。”
“好。”
“林绪青?”
姜悯叫了她一声,这人也没听见,只好站在原地等。
林摄影师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始终闷着头往前走,也不看路。
姜悯看着她,有些好笑,也不再叫她。
姜悯好整以暇地等她走过来,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也不出声叫她,反而有点恶趣味地伸出手,抬高手掌。
一步、两步……
等着林绪青撞入她手心。
林绪青专心想着事情,额头忽然撞到温暖的掌心。
她差点没站稳,抬头,看见姜悯、
姜悯一把拉住她:“多大的人了,还跟小孩一样,走路都发呆不看路。这要是墙你也得撞上来吧?”
“不好意思,”林绪青没想到她会等着自己,“撞疼你了吗?”
“那倒不至于。等会大家都走了,你也在天桥底下睡一觉,正好流浪啊?”
“真这样的话,你也会一起来吧。”
“你想得美。”
林绪青莞尔。
原来她还记着自己提议的方案。
“想什么呢刚才?”
“在想今天的拍摄。大家都走了吗?”
“早就走光了。你今天不是还要去医院接种疫苗吗?”
“嗯,是。”
林绪青预计着今天拍摄很快,时间应该来得及,所以也没请假。现在倒也还早。只是她刚才想着别的事情,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
“约的几点?”
“五点半。”
姜悯转身走在前面:“走啦。”
林绪青低下头,笑,忙不迭地跟上去。
-
这疫苗分三针打,前几天,林绪青独自来接种了第二针,今天是最后一针。
上一次来医院前,姜悯还提前一天发微信提醒过她。
看到细细的针头,林绪青本能地别过眼去,姜悯注意到她的紧张:“怕打针啊?”
“……不怕。”
“那你闭眼睛做什么?”
“我……”
林绪青被她这么一问,也没留意,针头已经刺入血管,很快就好了。
姜悯笑:“上次还没发现你怕打针。”
她语气而温和,明明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却自然地流淌着关切。
林绪青看着她好看的眉眼,忽然很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等打好针,姜悯问医生:“她的伤口应该也没事了吧?”
“没事了,愈合得很好。没有伤到骨头,恢复得就快。”
“谢谢医生,”姜悯放下心来,叫林绪青,“好啦。走吧。”
林绪青点点头,跟上她,走出医院。
先前在医院里耽误了会,这会天快黑了。
天空中又开始飘雪。这个冬天一直在下雪。洁白雪花似乎永无止息,落在每个人生命的寒冬。
这家医院靠近江边,从大门出来,就到了江边绿道,有不少附近小区的居民在散步。
“林绪青,你觉得现在的拍摄素材够了吗?”
“算够了。但又觉得,有哪里不够。”
姜悯想起包里的那本手稿:“好像,总是在高高在上地审视着这一切。”
林绪青看着她:“因为我们没有参与到他们真正的生活之中,是纯粹外来的拍摄者。”
姜悯回视着她。
原来林绪青也这么觉得。
这两天其他人都挺高兴,但姜悯心里总觉得还不够。但又不知道去跟谁聊这个问题。
“还有,我不喜欢现在的视频底色。”
“缺少一些亮色。”
“是啊……好像每个人都是在命运里浮沉的沙子,总让我感觉无能为力。”
“也许,多尝试几次,会对这个世界有一点点改变呢?”
江面平静开阔,跨江大桥横亘而过,车流不息。
她们对视着,笑起来。
……
远方烧烤店。
这会才六点半,人还不多。店里的员工都是岁数不小的女性,她们正在摆桌椅板凳,不过今天比往常要轻松许多。
因为有人忙前忙后,在帮她们收拾,动作干脆利落。
“你们不是拍摄得差不多了吗,怎么又过来了啊?”
“还没当面向宋姐说一声谢谢,当然要过来了。”
姜悯拿起茶杯,跟宋姐碰了下杯:“宋姐,我等会还要开车,以茶代酒,感谢,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没事,”宋姐一口喝完酒,“我跟小游是同乡,聊得来。再说了,跟你也算聊得来。”
才提到游卉,她匆匆赶到了:“你们怎么都喝上了啊!”
“没呢,就我自己小酌一杯,”宋姐给她拉开凳子,“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
“悯姐她们今天去拍摄。我是去谈项目,谈完项目就赶紧过来了。”
“好好好,来试试我自己酿的青梅酒。度数不低哦。”
“宋姐,你是怎么从永州到明川来的?”姜悯心血来潮问了一句,问完又担心冒昧,“要是你不想说,就当我没问。”
“没事,”宋姐摆摆手,“小游上次也问过我。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是有案底的。”
姜悯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往下说。
游卉倒是都没管她们说什么,自斟自饮。
宋姐好笑:“你们的反应也太平静了吧?就不怕我是个坏人,抄起刀就把你们给嘎了?”
姜悯被她逗笑了:“那还得是我们的福气。”
游卉给她们各倒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喝了断头酒,才好上路啊。”
宋姐哭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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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你们……还真有意思。”
见她们毫无芥蒂,宋姐才继续往下说:“我结过婚,对方家暴我。我还手了……结果就不说了。后来从里面出来后,我就离开了永州,开了这家烧烤店。能养活得起自己,也养得起店里的员工。就行了。”
她说到最后,还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肌肉:“这些年还算顺利。最初隔壁有个男的看我一个女人开店,起了坏心思,后来被我按在墙上打了一顿。后来再没人敢惹我了。”
游卉拍了拍桌子:“女人就是要壮壮的,一拳揍死一个!”
“这是醉了?”
“胡说!我清醒着呢!”
两个北方女人酒量好,越说越高兴。姜悯喝着茶,静静听她们聊天。
“是啊。那会从永州过来,一穷二白。这里原先是一家川菜馆子,我在这洗盘子刷碗,攒了两三年的钱,老板也生病不干了,他低价把这家店转给了我。我这一干也有十五年了。”
“店里人不多,有我们村里的大姐,也有其他外地人。大家聚在一起,一家人似的。都说女人柔弱,这话简直是放屁!我瞧我们女人才是最有韧劲的,不管受过多少折磨,换个地方,照样能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宋姐大概是喝多了,越说越高兴。
平时藏在心底的许多话,一股脑地往外倒。
姜悯环顾着这家店,看到店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光芒温暖,已经摆好桌凳的女员工们正聚在一起说笑,脸颊爬上皱纹,笑容平和幸福。
这世间有许多盏灯,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一段人生。灰暗的、晦涩的,如桥底的人生,她当然尊重。
但也许是天性使然,她还是喜欢宋姐这样的性格。
生活纵有千般万般不顺,到头来还是要自己为生活增添亮色。
时间快到八点,接近店面营业的时间了。
姜悯见她们越喝越高兴,忍不住劝:“等会要忙起来了,游卉你把老板喝趴下了,耽误了做生意怎么办?”
宋姐看着她笑,眼眸仍清明:“哪会。再说了有你们小林在外帮忙呢。我看这姑娘不错,性格踏实,人也能干。”
姜悯往外看,见到林绪青动作干脆麻利,虽然医生已经说过没事了,但她总担心这人的腿伤还没好全:“林绪青,你小心腿疼。”
那人站在大堂,对她摆了下手:“没事。”
宋姐笑:“你两差几岁啊?”
姜悯:“七岁吧……”
“你是她姐?还是什么?”
“呃……”姜悯顿了顿才说,“资助过她一段时间,到她大学毕业。有两年没联系了,最近她重新找工作,就又碰上了。”
宋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样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你小女友呢。”
“咳咳,”姜悯正在喝水,差点被呛到,“宋姐,这话不能乱说。我虽然比她没大几岁 但是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我看她跟看半个晚辈一样。”
宋姐笑起来:“对不住,我一向口无遮拦的。”
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嘛,干嘛要解释这么长一段。
游卉也笑:“那个,姐,我是跟你说过我喜欢女孩子。但你也不要看谁都……”
姜悯无奈,摇头笑笑。
游卉的事,她是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宋姐……真是语出惊人。
“宋姐,调料箱是在仓库吗?”
这边话音才落,林绪青过来,掀开帘子,“王姐没找到,问在哪呢。”
宋姐笑眯眯看着她:“厨房冰箱的旁边地上有一箱。”
游卉想起刚才的话题,也笑着打量她。哎可真别说……这小林,盘亮条顺的,人也很好,除了话少了点,什么都好。
林绪青被她们打量得有些不自在:“看着我干嘛?”
姜悯清咳一声,想起宋姐刚才玩笑似的‘小女友’三字,也略有些不自在:“去厨房忙你的去。”
20.20
最后一次拍摄,是在周六,冬至。
有了前两次的接触,这次的拍摄比先前更加顺利。
尤其是那只大黑狗,跟林绪青极为亲近,旁边的人也喜欢它,一行人围在一起,聊得很开心。
姜悯在欣赏张鹤桥的藏品。
他在这江边许多年。那时明川还没现在这么发达,有不少渔民居住在水上,江潮涨落,他在江边也捡到不少老物件。
破旧的夹克,手表,青花瓷的瓷杯,还有个挂坠,里面夹了一家三口的老照片。
“这些我们可以拍几张照片吗?”
“可以。随你们。”
“你也挺有意思的,”张鹤桥忽然说,“跟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不傲慢。”
沉默许久后,张鹤桥给出答案。
姜悯看着他:“谢谢。”
“话说回来。最初我们不想搭理你们,也还有个原因。前段时间新闻闹得很大,我们都知道。人家想赶我们走。你们来拍视频,难道没有这个任务?”
姜悯想了想,认真回答:“给这个项目拍板做决策的领导,应该有这个想法。但我们的项目书里没有这一项。遣返不是我们的事情。我们只是记录者,聆听一些声音而已。”
这短短二三十年,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秩序的崩塌往往只在一瞬,但重建却需要很多年。在社会急速变迁的浪潮里,微小的个体在这洪流里浮沉不定。
这也是前几年姜悯把‘渡舟’这个名字改掉的原因。生如长河,只能自渡。她们作为旁观者,能记录下一些属于这个时代的故事,就很足够了。
张鹤桥听完她的话,沉默着,没再问。
姜悯看了眼时间:“今天你们会去宋姐那吗?”
“去啊。每周六都去。”
姜悯没再说什么,对他摆摆手,站起来招呼大家:“如果拍摄完了的话,准备收工吧。谢谢各位的支持和配合!”
“谢谢!辛苦啦!”
“谢谢!”
团队里的人都说起了谢谢。也算是为这次拍摄画下了一个还算圆满的句号。
-
冬至的一天倒是热热闹闹。
宋姐的店里热气腾腾。几个女员工还在外面忙碌烧烤摊,其他人占了大堂的两张桌子,正热火朝天地包着饺子。
“饺子皮,饺子皮给我。”
“哎呀,这个馅儿不会不够吧?”
“不够也没事,等会炒两个鸡蛋,也可以算作馅。以前我还包过豆角馅的呢……”
“那什么,我可以申请吃肉馅的吗?”
“米唯你这个吃货!”
“嘿嘿,人家又没说自己不是~等会汤圆我也要一大大碗!”
游卉和宋姐都是包饺子的行家里手,和面、擀饺子皮、调馅、包饺子,动作相当麻利。
有过来吃烧烤的客人问:“老板,还有手工饺子啊,来一盘呗!”
“对不住,”宋姐抬起头,笑容热情温暖,“这是我们家里人晚点自己吃的,量不够,改天,改天一定!”
大堂的另一边。
洒着金箔的红板,毛笔落下,行云流水,字迹端正有力。
姜悯又写好一个‘福’字,递给林绪青:“喏,晾干一点,再问问宋姐贴在哪里。”
林绪青忙接过来,放到一旁,又给姜悯加了点墨汁。
“看来我可以配个秘书了,是吧,林秘书。”
“那一盘饺子可收买不了我。”
“你长本事了是吧?怎么才能收买你?”
“嗯,我也要个福字,可以吗?”
姜悯笑话她:“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等着。”
林绪青弯了弯眼眸,没再说话。
姜悯又拿过红纸,神色专注而认真。先写了个‘福’字,又继续往下写。
林绪青看着她写字的样子。
姜悯脱了外套,只穿了白色高领毛衣,长发随手扎在脑后,光落在她莹白的脸颊上。
似温暖四溢的一盏灯,暖融融的光。
“看着我做什么?”姜悯停笔,递给她,“喏,看看吧。”
林绪青忙接过她递来的红纸,那上面写着:四序恒青。
她下意识想往怀里搂,被姜悯制止住:“你傻了吧!墨汁还没干呢!等会弄脏你衣服了。”
林绪青哦了声,小心翼翼地捧着这张红纸,发愁要放在哪里才好。
那边,游卉包好饺子了,过来看她写的福字。
姜悯压低声音:“对了,前两天忘了跟你说,我资助过小林这个事情,你不要对别人讲。虽然我知道你不是多嘴的人,但还是想再强调一下。”
游卉:“你怕小林的自尊心受伤啊?”
姜悯想了想:“算吧。”
游卉点点头,后知后觉又觉得……怎么感觉这两个人相处模式怪怪的呢。
她没再多想,看到宋姐那边又在忙,走过去帮忙。
等到快十点,烧烤店里相对清闲了些。
饺子也包完了,但等的人始终没来。
宋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她站起来往外走,嘴上念叨着:“不对啊,不是叫老张九点半来的吗?人呢?”
她叉着腰站在门口等了会,没等到人,急着往外走了好几步,正好看到巷子口站了好几个人。
“老张,你们怎么站那不过来?”
“宋姐,我刚看你们还忙着,想着不打扰你。”
——傍晚那会,宋姐给张鹤桥消息,要他们晚点过来,说是冬至生意好,别去太早了。
张鹤桥答应了。他知道宋姐肯收那些纸箱,愿意给些食物给他们,纯粹是因为宋姐人好。他们这些人过去,真会影响宋姐做生意,所以一般也挑店里不忙的时候,在后门那里等着。
“行了,这会人不多。你们过来坐吧。”
“哎,谢谢姐。”
张鹤桥领着人过去,把捡的废纸垫在凳子上,才坐下。
宋姐拿了个账本出来,拖了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往下一坐:“年底了,也正好算算账。”
她这话一出,众人头都低了下来。
平时来换纸箱,有时数量不够,他们也赊了账。不过宋姐大度,从来不跟他们计较。看来年底了,宋姐也要清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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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端午在我这赊了两瓶啤酒。”
“小许,去年清明,你找我借了五十块钱说给父母烧纸。”
“还有你,老张,你上次给大黑狗看病……”
“那个,宋姐……”
宋姐没再往下念。
但大家的肩膀也塌下去,似乎颈上的头颅有千斤之重,怎么也抬不起头。
直到米唯端着一大盘饺子出来:“饺子出锅啦!”
宋姐终于笑了:“吃饺子啦!吃过饺子打电话吧。平时叫你们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都不肯。今天吃了我的饺子就得听我的啊。”
寒风凛冽。香气扑面而来。
热气蒸腾,一双双被寒风吹皱的眼睛里也有雾气弥漫。
“不过,话费我不包啊。”
“用我的手机。”
姜悯走过来,打开拨号页面,挨个给大家按下拨号键。
“爸,妈,是我,我……我好着呢。”
“你个死东西,多少年没回家了?你还知道有这个家啊?”
“我,我今年过年就回来了。”
“你还知道回家啊!”
“……”
“喂,闺女……爸爸在给你攒钱呢。”
“对不起。别哭,别哭……”
张鹤桥弯腰摸了摸自己的大狗,对着林绪青递过来的手机摇摇头:“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呢,有小乖在我身边就够了。”
林绪青也弯下腰:“那小乖也吃个饺子吧。”
她像是全然不记得自己曾被咬过,笑容简单纯粹。
宋姐拉了拉姜悯衣服:“你们没拍吧?”
姜悯立刻说:“宋姐你放心,没有的。”
“没事,”宋姐一摆手,“我看你们都没带设备,估计也不想着拍。我就把自己的手机放那拍了,估计像素不咋样,你们能用就用吧。”
姜悯:“谢谢……”
难怪宋姐刚才说她不包话费,不帮打电话。原来是放在一旁拍摄呢。
宋姐:“客气什么!”
“悯姐,宋姐!还有小林!你们也来吃饺子呀!”
“来来来,干杯干杯!冬天快乐!”
玻璃杯相碰的清脆声中,大家热热闹闹,说说笑笑。
这边热闹喧腾,姜悯挪了两步,离林绪青更近,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靠过去,在她耳边说:“林绪青,谢谢你。”
上次拍摄完,在江边,林绪青有了这样的提议,她也想试试看。
这大概是她这些年来过的最温暖的冬天了吧。真好啊。
她的呼吸落在耳畔,靠近时传来一阵温暖好闻的香味。
林绪青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顿了几秒,才干巴巴地回一句:“不用谢的。”
忽然,姜悯被人从后拍了下肩膀。
她瞬间站直,往旁边挪了两步。
游卉:“你们两说什么悄悄话啊?”
“没说什么。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嗯……没说什么。”
游卉拧了眉,陷入沉思。
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两个女的凑这么近干嘛呢?!
21.21
宋姐的手机拍摄效果不算太好,但有了这个视频,这次拍摄多了些真实的温情。
年前的拍摄告一段落,开年后交付成果。
后期主要是余思思在做,林绪青在前期的视频脚本基础上进行修改,规划每个镜头的内容、景别、台词和时长,争取年前做好初稿。
至于访谈,宁柔带了个小年轻写稿,下午特意过来沟通。
聊完写作方向,宁柔交代下属:“小许,你抓紧整理一下。我在这边还有些事,你先回去吧。”
姜悯问:“怎么了,方向还不够清楚吗?”
“你啊,心里就只有工作,”宁柔半是玩笑地埋怨一句,“今晚有时间吧。”
“你这是在提醒我,你今天生日吗?”
宁柔略有些赧然:“这么明显吗。”
“今晚怎么安排,我陪你吃饭。”
“不太想吃外面的餐厅,去我家吃饭?正好叫上小林。”
姜悯想了想:“那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吧。“
宁柔说了声好,像有心事般,又沉默了。
“怎么了?”
“爷爷昨晚又打电话,说起我的婚约。”
宁柔比姜悯小上好几岁,但也过了三十。
按理说,这婚约要么早就结了,要么早就断了。但偏偏因为一些原因,拖到现在。
“今天你生日,高兴一点。不愉快的事先放放。”
“嗯,我知道。”
时间接近六点。
江雪姿正在跟林绪青聊视频脚本,见到宁柔打了个招呼。
宁柔笑意温婉:“雪姿姐,小林,有空吗,今晚到我家吃个饭吧。”
江雪姿看了眼姜悯,没拒绝:“好啊。”
林绪青没立刻说话,宁柔又问一句:“小林?”
姜悯也看过去。
像是在听她的回答。
林绪青垂下眼眸:“还有谁去?”
“等下我去会议室问下米唯。哦对,还有温隽,他非要过来给我送礼物。”
林绪青没说话,点点头。
等宁柔去找米唯,林绪青问江雪姿:“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你不知道啊,”江雪姿有点好笑,“今天是宁大小姐的生日呗。”
“我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咱们一起路上买点。”
一到下班时间,江雪姿扔下一句她也开车,拉着林绪青就走。
等上了车,林绪青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谢谢。”
“客气什么,”江雪姿瞄了她一眼,“你很想去吗?”
林绪青顿了顿:“不想去。”
今天宁柔生日,是绝对的主角。可她跟宁柔并不算熟。她去又算什么呢。
“那你干嘛要去?”
林绪青看向窗外:“我也不知道。”
在汽车的发动声中,她声音轻的像自言自语……可能,她想我去吧。
-
上个月,姜悯就准备好了礼物。
她看中一套瓷杯,价值不菲。宁柔一向喜欢精致美丽的物件。
前不久裴如仪过来,带了手织的毛衣和围巾,一针一线都是老人家的心意,叮嘱她务必在生日当天送出去。
地下车库满了,姜悯将车停在路边,没走几步,正好碰到江雪姿和林绪青。
林绪青提着手提袋和蛋糕,看起来东西还挺多。
“小林,不用专门买东西的,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
等她们进屋,放好礼物,温隽也正好到了。
宁柔迎他进来,姜悯打了声招呼。
“最近一直在明川啊?”
“是啊,你这个大忙人,一点也不关心我。”
温隽看向林绪青:“这是小林吧?好久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
林绪青礼貌回应:“您好,好久不见。”
姜悯睨了他一眼。
这人不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啊,废话真多。
宁柔系上围裙,笑语盈盈:“阿姨做好几道菜了。我也献下丑,稍等一会。”
温隽挽起衣袖,主动过去打下手。
米唯哇了一声:“宁柔姐,你会做饭啊?”
姜悯:“她厨艺一向很好。”
她话里有淡淡嘲讽。宁家教育理念一向如此,女孩子嘛,读书工作无所谓,但一定要温柔持家。
宁柔做菜挺快,二十分钟左右就结束了。
餐桌上摆了十二道菜,卖相极好,香气四溢。
八人位的长桌,宁柔坐中间,姜悯和温隽分别坐她两边。
米唯拉开姜悯对面的椅子,刚准备坐下来,江雪姿出声:“你坐中间吧,更方便夹菜。”
米唯不好意思地点了下头,坐到宁柔对面。
江雪姿则坐到温隽的对面,对他笑笑:“温博士,以后常驻明川了?”
温隽连忙摆手:“你也是跟阿悯学坏了,别一口一个温博士的,听得我瘆得慌。”
留给林绪青的位置在姜悯对面,她默不作声地拖开椅子坐下。
“干杯,祝宁柔姐生日快乐吧!”
“哎呀,杯子是空的……”
“不好意思,忘了准备。家里有红酒……”
宁柔正准备问大家喝不喝酒,手机弹出视频邀请,她对姜悯笑了笑:“阿姨打过来了。”
按下接通,对面传来亲昵的一声:“小柔,生日快乐!好久没见你了。”
“我也想您了,是我不好,好久没去看您。”
“过年见啦。今天有吃好吃的吗,阿悯陪着你的吧?”
“嗯,她在的,”宁柔笑着,满眼都是甜蜜,把手机镜头一转,“她在这。”
姜悯无奈,对着镜头打了声招呼:“妈,我们在吃饭。”
“在家里吗?还有哪些人啊?”
“我给您看看。”
米唯和江雪姿依次打过招呼,等到林绪青时,她略有些拘谨。裴如仪也静了两秒,才淡淡嗯了声:“小林啊……”
气氛莫名冷了下来。
眼见着镜头要转向温隽,姜悯开口:“你下楼去买点饮料。”
温隽:“什么?我跟阿姨……”
“小区里有便利店,”宁柔会意,也跟着说,“我们先吃饭了,您也好好玩。”
等视频挂断,温隽一脸莫名其妙:“我连招呼都没打,多不礼貌啊。”
姜悯不耐:“叫你去买饮料,哪来那么多废话。”
“行行行,您老人家说了算。我这就去。”
等温隽下楼,姜悯想起母亲的嘱托:“先把礼物给你吧,也要等他回来才开饭的。”
她拿出手织的毛衣和围巾:“我妈她老人家戴着老花镜,忙了两个多月。”
宁柔很高兴地接过来:“我知道,阿姨记挂着我。”
“叮咚。”
门铃响了。
江雪姿过去开门:“这么快就买回来了啊。”
门外站着个醉醺醺的男人,发丝挑染了酒红色,手上提了两个空酒瓶,见到她,不满地问:“你谁?宁柔呢?”
宁柔一听到这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下意识看向姜悯。
姜悯揽了下她的肩:“没事。我来处理。”
江雪姿还想拦着,姜悯拉住她,压低声音:“你去阳台,给保安打电话。”
“赵延,今天宁柔生日,你来做什么?”
“我当是谁呢,”赵延拿酒瓶在门上敲敲,“原来是姜悯姐啊。小柔生日,我来给她过生日呀。”
宁柔看着他:“我……”
“宁柔你给我过来!”赵延忽然越过姜悯,一把扯住宁柔的肩膀,揪住了她半边头发,想把她拖过来。
宁柔不受控制尖叫一声,眼泪瞬间掉落下来。姜悯也吓了一跳,回过神去拦他:“赵延!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赵延冷笑一声,酒意上头,一脚踹翻了玄关处的杂物,高高举起酒瓶就要往姜悯身上砸。
这动作太突然,只有林绪青反应过来,伸手推了他一把,反被他一把推到地上。酒瓶倒是砸歪了,玻璃渣四溅开来。
米唯忙拉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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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绪青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就这混乱的功夫,温隽提着两瓶可乐回来,他一把将赵延推搡开:“姓赵的,发什么酒疯!”
正好保安也赶上楼,一起制止住他,姜悯忙说:“保安大哥,麻烦您把他带走!”
“你凭什么让我走啊?”
姜悯冷冷看着他:“再有下次,我会报警。”
赵延吊儿郎当地一笑:“报警说我私闯民宅?你搞清楚没有,我是她未婚夫,你看警察管不管这家务事吧。”
他每说一个字,宁柔的脸色就苍白一分,嗫嚅着说:“让他走……”
“温隽,你跟这位保安大哥一起,赶紧把他弄走。”
“好,放心。”
姜悯对保安道了声谢,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宁柔捂住被扯到头发的那一处,眼泪滚落。姜悯温声安抚她几句,又问林绪青:“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你陪宁柔姐吧。”
林绪青语气淡淡的,情绪很平静。
姜悯看了她一会,转身扶宁柔进房间休息。
米唯清理完碎玻璃渣,装到垃圾袋里,封好袋口,下楼去扔垃圾。
江雪姿见林绪青还站在原地,轻轻叹了口气:“因为阿悯,你才冲上去的吧。”
林绪青不说话。
“其实你并不喜欢宁柔吧。”
“雪姿姐,”林绪青打断她,“一直以来,我都很感谢宁柔姐。”
房间里隐约传来压抑的哽咽声和柔和的低语。
听起来是宁柔在哭,姜悯在安慰她。
林绪青拿起围巾,搭在右臂上:“我先走了。”
“不等一会吗?”
“不了。”
林绪青摇头,白皙的脸颊隐约浮现疲惫:“我先走了。”
外面天都黑了,寒风呼啸着。
林绪青下楼,遇到扔完垃圾的米唯。
米唯还想跟她聊几句,她却脚步不停,摆摆手,继续往前走。
“林绪青!”
快到小区门口,林绪青听到有人叫她,站定,回头。
夜色之中,有道人影快步走过来,到路灯下,她才看见来人是谁。
姜悯呼吸急剧起伏着,缓了缓才开口:“你走这么急做什么?”
“回家有些事。”
“刚才怎么样,”姜悯不太相信地看着她,“我看看。”
林绪青很淡地笑了下:“没什么好看的。”
这一瞬间,姜悯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委屈。
“林绪青……”
“没事。我回去了。”
“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我有事。真的要走了。”
见她转身,姜悯忙伸手拉住她,不小心碰到她的右手。林绪青皱了眉,下意识地往后缩。
“怎么了?受伤了?”
“没事……”
林绪青偏过头,声音里带了不易察觉的鼻音。
姜悯捧起她的手,看见白皙掌心里有擦伤的红痕和被碎玻璃渣溅到后的细碎伤口。
“这也叫没事?”姜悯也不知道从哪来的怒意,“林绪青,你能不能不分场合地冲上前去?”
林绪青看着她的眼睛,眼眸一点一点弯起,像是在笑:“宁柔姐受伤,你会很担心的。”
姜悯一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只关心宁柔,对她一点关心都没有吗?
“没什么意思,”林绪青收回自己的手,姜悯怕碰到她伤处,不得不松开手。
“我,我皮糙肉厚呢。宁柔姐身体不好,大家多照顾她一点,应该的。”
姜悯拧着眉:“应该什么应该?”
她不喜欢她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的样子。
“你今天要是走了,以后也别出现在我面前了。”
“我……”
林绪青还是败给她了,鼓着脸颊,有点委屈似的:“那现在站在这里做什么?”
姜悯避开她受伤的地方,牵住她指尖:“我给你处理伤口。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