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宠》
1. 第一章 重生
太和二十六年冬,冬至刚过,寒风呼啸。
柳絮般的小雪被风吹斜,落到棚下霍明阮的头上和脸上,却丝毫不觉冷。
那张脸上,一双夜色也掩不了风华的眼睛里此刻布满了惶乱与焦急。
她捏紧手中的行李,朝漆黑的河面看过去,不远处停着一艘船只。
自打杜成西一路从西边打过来,西业军占据整个皇城,各大渡口的船只也被他的人管控。
那是梁王派来的船,最迟只能等到三更天。
“小姐......时间已经到了,长公主她还没来,要不我们先上船?”不知是冷还是怕,徐殷的声音抖动着,像小动物的呜咽。
眼下这种局势,谁都知道长公主还没来意味着什么。
霍明阮收回视线,回头看了眼身后暗黑无人的路。
她这十八多年来过得顺遂,即便在青州,也从未过过一天苦日子,到了京城,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谁知道前后不过两月,京中的局势竟能发生这般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也知多半出了事,但到底从未遭遇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她不能扔下她们自个走。
正想着,听得远处有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道人影在雪夜里出现,待人走近了才看清是公主府里的何胜。
平日里端庄的管家拎着风灯,跑得发髻都歪了,满身沾染了雪,见着了棚里走出来的郡主,两行眼泪滑出来,“郡主,快走吧,长公主来不了了。”
霍明阮早已做了心理准备,也忍不住脑子轰地一下:“出了什么事?”
何胜顿了顿,似有万千悲戚:“奴才和长公主、小皇子从密道出来,便不知道从何处涌出来一队人马,把我们围住了。小皇子被抓进了杜将军府,长公主她,她......”
“母亲她怎么了?”
何胜哑着声音,三角眼布满哀凉:“长公主她,受不了侮辱,悬梁了——”
噗咚一声,霍明阮手中的行李落地,小脸刷白。
她从小生活在青州,对自己这个公主娘并没有多少感情,然而到现在这个境地,不可避免地觉得悲。
身旁徐殷也忍不住流了眼泪,本就冻得发僵站不住的身体摇摇欲坠,“小姐,该怎么办......”
霍明阮喉咙宛若被一口冰堵住,好半晌,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箱奁,塞入徐殷手中,擦干泪:“殷儿,这里面的东西值不少钱,你带着去上船,等到了梁溪你去找梁王,报上父亲的名号,他会给你寻个差事。”
“何管家,你和殷儿,你们两人一起。”
何胜道:“那郡主您呢?不管是公主府还是将军府,眼下都围了兵马,都去不得......”
霍明阮眼里映出风灯微弱的光:“我回去,去找聂丞,他应当能帮我。”
徐殷勉强压下慌乱,对了还有小姑爷,小姑爷的父亲是三朝重臣,小姑爷又是探花郎,文韬武略,他那么厉害,一定有办法护着小姐。
只要去聂府,就有办法。
徐殷也用袖子擦了擦泪:“小姐,我和你一起回去。”
霍明阮却摇头:“你跟着我回去,眼下没有多少用,若真有什么,只能白搭一条性命。若是能躲过这次危机,你先在梁溪立好根基,日后我也好来找你。”
舅舅撒手西去,太子被杀,群臣无首,唯一的小皇弟落到了杜成西手里,他手里的兵控制了整个皇城,几个略有兵权的王爷还远在边境,远水救不了近火,霍明阮看的史书不多,但也明白,这天下多半要换主。
昔日里尊贵的郡主已是亡命之徒,她本来也没有当主子的觉悟,眼下一个人也更方便。
......
霍明阮接过何胜手中的风灯,戴上风帽,融入了夜色中。
-
跌跌撞撞在雪中走了近一个时辰,她到了聂府。
聂远山是工部尚书,手中没有兵权,对杜成西没有太大的威胁,对于这些臣子,他采取的是安抚政策,聂府外应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但她去看时,却发现门外却多了好些侍卫。
霍明阮心中一震,冻得发紫的手抖了抖,根本不敢想,若是聂府也出事了她要怎么办。
聂丞为了方便她进出,在他的枫楔院特意为了她修了一道小门,只有她有钥匙。
男扮女装有事找他时,她偶尔会从那道门过。
她进去时,院中灯火如常,只是门口也站了侍卫。
隐约听得里面有交谈饮酒的声音。
她立在墙下,听得那些话从昔日里恩爱的未婚夫口中传出来,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感。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去,只记得雪的冰冷一直浸到骨髓......
......
画面再转,她已经到了摄政王安王府。
少女穿着华丽而露骨的留仙裙,和一众舞女在厅堂献舞。小衣里藏着的匕首悄悄到了掌心,她见到杜成西的视线果然慢慢转到了她身上。
画面里少女讨好的笑,借着机会近了他的身,然而匕首刚被拿出来,便被他发现,捏着她的手一转,转眼便插进了她的胸膛。
心脏被刺破,隔了一阵,她才感受到那种撕心裂肺的钻心疼痛,从心脏传到四肢。
她匍匐在地,止不住抽搐,黏腻而温热的血从胸痛蔓到脸上,四周是尖叫声,侍卫拔刀声,以及杜成西幕僚生气的嗤声:“就这么一个小小舞女,竟也敢当刺客行刺王爷,真是可笑,来人来拖出去!”
霍明阮艰难支起下巴,看到一个人站到她面前,那人黑靴沾着白雪,朦胧间似乎是一张很俊朗的脸。
看着她的眼睛里盛满了震惊,还有些别的情愫,她看不清了,疼得呼吸如刀刮,脑袋昏沉。
似乎有人蹲下来抱她,血流了一地,染湿了她的红裙,渐渐暴涨着一条河。
心脏像是被人捏着,喘不过气来。
-
有人戳她的手臂,她双脚陡然弹了一下。
“许明阮,你起来说一下。”
睁开眼,眼里是老夫子那张生气的脸。
三月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光斑落在她书上。
面前是红梨花木书桌,四周墙壁挂满了字画,是她久违的熟悉的讲堂。
原来是梦,又做了这个梦。
霍明阮从梦里清醒过来,喘了口大气,慢腾腾从座位上站起来。
与老夫子对视了一会,她偏头看一旁的项欣染,对方冲她挤眉弄眼。
“看别人做什么,老夫是问你。”
霍明阮收回视线,似还有几分不清醒,眨眨眼问:“请问夫子,问题是什么?”
老夫子:“......”
这个许明阮是许司马的女儿,许司马一表人才,博学多识,许明阮长得水灵,性子也温和有礼,只是一点,不是读书的料,一上课就爱睡觉,简直让他怀疑自己的声音有催眠之用。
他没好气,老生常谈道:“眼下青州虽算太平,但放眼望去,多地遭遇饥荒。普通女子莫说读书,连吃饱饭都成问题,你们平日里锦衣玉食,还有这么好的机会增长见识,为何不珍惜?我知道你们大多数人,想的是嫁一个好夫婿,即便如此,府内事务、人情往来,哪处不需要用到智慧?多读些书总没坏处,有一句话叫做,书到用时方恨少......”
望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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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们发呆的眼神,老夫子微顿,他怎么又说起了这些呢?夏虫不可语冰,这道理他不是不清楚。
叹了口气,“罢了,许明阮,今日之后你去和谢春喜换个位置,那边太阳大,合适你睡觉。”
前世霍明阮没听进去半句夫子的话,她只觉得他人虽好,但年纪大,思想又迂腐,喜欢操一些多余的心,说话翻来覆去,大多时候左耳朵进,右耳多出。
但经历了前世,再听这些话,却感慨万千。
重生这几天以来,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好好念书,可惜积重难返,前世她没有读书的习惯,到了课堂便想睡觉,改起来也困难。
她站直身体,捋平被睡皱的书页,诚恳地说:“我错了夫子,我保证,日后我再也不在课上睡觉。”
老夫子看了她一眼,见她姿势端正,神情认真,心中虽有些动摇,转念一想这话他上一个学期已经听出茧子,唉,罢了罢了。
......
课后,霍明阮收拾东西,把往日里留在课堂的书都装进了书箱里,上了马车。
晚饭后,她坐到书桌前逼迫自己看书。
一连坐了一个时辰,却只看进去两页。
满脑子还是刚的梦。
梦里杜成西凶光毕露、不屑的脸,身旁人的尖叫,那人震惊的眼神,以及......未婚夫聂丞和杜成西说的那些话。
“在下对杜小姐亦是一见钟情,杜小姐对在下有好感,那不正是在下的福分?若能和王爷结成秦晋之好,更是我们聂府的荣幸。王爷有意,在下自然愿意迎娶杜小姐。”
“可我听说你与那商河郡主郎情妾意,已有婚约?”
“不瞒王爷,商河郡主心思单纯天真,与在下很多事上难以交心。我虽与她有婚约,实则一直将她视作妹妹。”
......
那是她的未婚夫,她喜欢了两年多,在她眼里几乎完美的翩翩公子聂丞口中的话。
在她走投无路,无人可依时,他的选择。
......
霍明阮伸手摸上心脏的位置,一阵阵酸涩和可笑的疼传来。
然而强有力的律动同时也提醒着她,她真的重生了,回到了十五岁的年纪。
......
还好重生了。
既然如此,这一世她一定不能重蹈覆辙,她一定会长脑子,不管是平日的学习,还是在挑夫婿上。
还有,按照何胜所说,那日母亲带着小皇弟从密道出去,结果刚出去便遇到了杜成西的手下。
霍明阮现在回忆起来,才突然意识到,一定是有人告密。
密室和密道知道的人很少,只能是亲近的人。
亲近的人......会是谁?
霍明阮涣散的视线重新落回书上。
还有八个月,京中才会来人,她还能在青州待这八个月,找告密之人的事不急,她得趁这段时间多看看书,多学些本事。
只是刚没看几行字,眼皮便发重。
再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
徐殷端了水盆进屋:“小姐,快起来梳洗用饭,今日还要去五灵寺,夫人已经先坐马车过去了。”
这几日霍明阮时常梦魇,许夫人见她气色不好,担心是碰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便打算趁霍明阮休沐之际带她去庙里拜拜。
知道自家的闺女是个懒虫,她先去了五灵寺,吩咐徐殷等她醒来便带她去。
霍明阮坐在马车里,还没到五灵寺,便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未掀开帘子,家仆呵斥的声音传来:“走走走,你们要饭也不看看里头是什么人?惊扰了小姐你们担当得起吗?”
2. 第二章 相遇
许阜是青州司马,平日里百姓都认得许府的马车,一般没有人敢捣乱。
他刚说完,转头便看到自家小姐掀了车帘。
往日去拜庙小姐都是一路睡过去,眼下定然是被吵醒了,他忙解释道:“小姐,前几天北城门角破了个洞,没来及修,夜里便进来了不少外地的人。这些人估摸也是隔壁州县来的小叫花子,小的这就将他们赶走。”
那些人身穿深色粗布破烂衣裳,脸上布满污垢,看不清容貌,面黄肌瘦,但看起来分明是十岁出头的少年,盯着她的眼神害怕又渴望。
霍明阮想起来,十五岁这年,隔壁桓州的几个县因为蝗灾和干旱发生了大饥.荒,还发生了好几起农民暴动起义。灾荒蔓延,也波及到了青州下的安县和几个村。
前世她去五灵寺时,也遇到过这么一拨人。不过那时他们不是要饭,而是偷了东西,有人被打得半死,其中一人拦了马车求她救命。
她伸手阻止了家仆赶人的动作,转头吩咐徐殷:“殷儿,把食盒给我。”
徐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座位下食盒里拿了出来。
自家小姐虽然娇生玉养,但却是个好心人,从小见了乞丐都会施舍。
只是......这点食物本是小姐路上的零嘴,份量不多,眼下这六七个乞儿,有些看起来比小姐还高,她们这趟出门只带了两个家仆,路上还没其他人,万一这些乞丐见她们有吃的上来硬抢,那怎么办。
她攥着手里的食盒不肯放手,霍明阮想起前世的情景,摇头宽抚:“没事,你给我吧。”
霍明阮拿了食盒,下车走到他们面前。
这些乞儿的目光钉在她手中食盒,眼里流露出强烈渴望,却没有一人上前。
霍明阮将点心拿出来,递到他们身前,“诺,给你们的,吃吧,不要你们给钱。”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一个高个子走了出来,接过了霍明阮手中的点心,然后冲她郑重地弯腰行了个礼:“我们是、是从隔壁州县逃过来的,并不是乞丐。多谢小姐的食物,小姐叫什么,日后,日后若时来运转,定会报答小姐。”
霍明阮心头微动,前世被打的那少年似乎不是他,却一样有礼。
前世她记得那少年在庙里破草席上躺着,血染红了裤腿,奄奄一息。然后她带他去了医馆,还送了他们吃食和银两,那受伤的少年也说了类似的话。
她记得当时自己说的,不用他报答,也没有多少银钱。然而多活了一遭,她却有了别样的体会。
霍明阮说:“嗯,我姓许,许......许多的许。”
想了想,她又把钱袋里的两粒碎银给了他们,“你们遭遇饥荒,还能如此守礼,我相信日后你们能有所作为。这点银钱就当我借与你们,日后有机会再还我罢。”
所有人都呆了,没想到眼前的小姐不仅给他们吃的,还给他们这么多钱。
少年方才只顾着吃的,没看清她的模样。现在抬眼再看,只觉得她肤白若雪,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像是碎满星光,从小到大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没遇到过这么心善的人......他的脸红了,久久抬不起手。
他犹豫间,一双柔荑落到他腕间,抬起他的手,将银两塞进了他掌心:“拿着,这点吃的不够你们分,再去买些。”
等他回过神再看时,小姐已经上了马车,只留下一抹朱色的身影在他眼前回荡。
徐殷忍不住抱怨:“小姐,你把吃的都给他们也就算了,还给他们那么多银钱,若是我们遇到的每个乞儿你都这样,那大人再有钱,也不够小姐这般挥霍的。”何况大人的俸禄也不多。
霍明阮没有接话,目光落在赤色的车帘上。
上一世她路遇乞儿偶尔也会给些铜板,只是瞧着他们可怜。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太和二十六年,杜成西从西边过来,因为灾荒,一路上多地农民起义响应,爹爹和娘亲死在了起义农民军的手里。
若是那时......青州的地方官能对百姓好些,爹爹和娘亲说不定不会落到那种下场。
想到了什么,她忽然掀了帘子,叫停了马车,对家仆说:“今日先不去五灵寺了,你们去和娘亲说,就说家里来了客人,我先回去招待,让娘亲和无余大师聊完就回来。”
......
马车回转头时,先前的乞儿们都已经回了破庙。带头的那个少年叫做赵生,小名赵狗儿,一群人是从桓州东宣县和惠县跑出来的孩子,爹妈都饿死了,没有其他去处。
几人坐在地上分着点心。
庙外,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然矗立,他手中捏着一块玉牌,透过腐朽的直柩窗看向屋中的小乞儿。
阳光透过屋檐斜笼在他身上,十六七岁的少年,穿着普通的便服短衫,但阳光照亮的那张脸,眉眼精致如雕刻,五官立体俊美,透着一股超出凡尘的尊贵。
少年瞳眸黑如染墨,似有所思。
前世他也是这些乞儿当中的一个。
他从李府逃出来,听说青州富饶,便辗转到了这里。
可惜狗屁青州刺史王抚并不欢迎流民,好不容易从狗洞钻进来,城里头也并不如他所想,没有人管,也没有传闻中的施粥,到的时候已经好几日没曾吃过一粒米。
饥肠辘辘走投无路时,他和赵狗儿这些人当过贼,一起去偷过城里包子铺的包子和卤肉铺的卤肉,差点被打个半死。
在最绝望的时候,是赵狗儿拦了一辆富贵人家的马车。
她从车上下来,检查了他的腿。带着他医治后,还给了点心和银钱。
还记得少女蹲在他跟前,瞧着他,长长地满怀同情地叹了口气,说:“给你的,不要钱,快吃吧。”
-
她的目光,是他厌恶的同情乞儿的目光。
但那一刻,对上她的神情,他却并不觉得那么讨厌。
或许是,她是第一个帮他,肯拿正眼瞧他的人,眼里有同情却没有嫌恶。
......
耳边传来车轮声,江奉收回思绪,看向远处忽然掉头的马车。
他站定看了须臾,而后收起玉牌,进了庙里。
-
前世霍明阮十五岁这年,太后病重,皇帝舅舅召了几个无兵权的王爷回京探望。
梁王刘祁回去时奉了皇帝之命去青桓两州视察民情,顺道来看她。那日她在五灵寺,到晚上才见到梁王。早上出门之时,她竟然忘了这事。
等回了府中,果然见得府里来了客人,连家主也回了府中。
徐殷不由惊奇,小姐何时这么未卜先知了?
两人走近厅堂,许阜还没换下官服,见得霍明阮回来,忙招呼她过去:“汝汝回来得正好,你祁叔叔来看你了,快过来叫人。”
霍明阮走过去,视线落到从座位上站起来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袭赭色锦袍,头佩戴冠玉,四十多岁的年纪,和她记忆中的梁王一样,尊贵而有气度。
前世她还不知道自己郡主的身份,也不知道梁王是她舅舅,只当他是爹爹的好友,对于爹爹有这么一位王爷好友,只觉得半分惊奇,半分惶恐,并不亲近。
但前世山河破碎、叛贼乱朝之时,所有人里头,是梁王不顾风险,派了船只来接她和母亲。
今日再见,多出一分亲切。
她行了个礼,恭顺又喜悦地唤了声:“祁叔叔好。”
梁王刘祁走过来,上下打量她,欣慰又感慨:“阮阮长大了,出落得这般水灵,看来许大人和夫人养得很好。阮阮,在这青州过得可还开心?”
霍明阮笑笑说:“青州是我生养之地,又有爹娘陪着,自然开心。若是可以,在这里过一辈子,陪着爹娘一辈子,阮阮都愿意。”
梁王唇边的笑意淡去一点:“若本王没记错,阮阮是二月的生日?”
一旁的许阜点头,“是啊,已经过了及笄礼了。”
梁王微顿,欲言又止,末了只道:“确实已经长大了啊,既然喜欢青州,喜欢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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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生活,那就好。”
许阜想起来,自家闺女不应该在五灵寺?便疑惑道:“汝汝你今日不是和你娘去了五灵寺?怎么现在就回来了?还有,你娘呢?”
霍明阮没回答爹爹的话,忽地拱手朝两人一拜:“其实阮阮回来,是有一件事想拜托爹爹和祁叔叔。”
梁王不解,将她虚虚扶起,“有什么事阮阮直说,若是为叔能做到的自然会帮忙。”
许阜也不明白,自家闺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时候对自己还这么客气了。
霍明阮视线掠过脸色疑惑的许阜,正色说:“这两日我和府里丫头出门,在外面见到了许多逃难而来的流民。阮阮打听一番,才得知原来是附近一些县遭了大.饥荒,这些百姓家中无粮,连树皮都啃了精光,所以阮阮斗胆,想,想请爹爹和梁叔叔帮忙。”
“阮阮想请梁叔叔出面,呼吁青桓两州有钱的富商们捐款救灾。”
这话一出,许阜和梁王二人都惊了。养在深闺里的丫头,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梁王此番来,本来也是顺道要处理这件事。让富豪们捐钱,他也不是没想过,只是饥荒好几月,实施起来怕有些困难。
霍明阮又讲了她的想法,饥荒灾害可能的后果,也非书上所学,不过是她前世亲眼所见。
见她如此上心,梁王干脆说:“祁叔叔和你爹爹正要去刺史府,既然如此,阮阮你也收拾一下同我们一起过去吧。”
青州刺史王抚早上才得知梁王过来的消息,火急火燎吩咐府上人准备接风宴,回头又遇上隔壁东宣县的县令谢永寿过来青州探亲,顺道求助。
正忙着,听手下说许司马带着梁王过来了,忙带着县令一起去门口迎接。
到了门口,梁王从马车上下来,身旁还跟了个花颜月貌的小千金。
她下车对自己一拜:“王大人。”
王抚才想起来,这不是梁王的千金,是许阜的女儿许明阮。
几人进了府衙,梁王简要说明来意后,王抚皱了眉头,为难道:“王爷和许姑娘的心意极好,但,让大家捐款,恐怕有些难。不是下官推辞,此番受灾的县城更多是桓州,要捐款应当也是桓州的何大人去组织。”
一旁一直沉默的谢永寿突然拱了拱手,说:“不瞒王大人,何大人已经多次组织过捐款了,灾情严重,收效确实不太好。不过捐款一事,下官这手下有一办法,或许有用,不知道大人们可愿一听?”
梁王和王抚都向他看去,梁王道:“什么办法?”
谢永寿看向他身后站着,一直没说话的少年道:“姜朔,你快说说看。”
少年的声音含着一分沙哑,“灾荒之际,若只让人付出而未有利,一般人自然不愿。若局势所迫勉为其难,也顶多做个样子。所解之法,也很简单——让他们得利。”
王抚说:“若是给他们利,那还让他们捐款做什么?这岂不是东墙补西墙,白忙活一场?”
梁王却道:“你继续说。”
“此利非钱财。自古人多在乎声誉,在下的意思,大人可以在州内建造感恩祠,找文士著书,用以颂扬捐赠之人,捐赠越多,笔墨越重。捐赠成风,彼此互相较量,各方各士也就能心甘捐之。”
少年一身浅青色常服,带着帷帽,看不清楚容貌。
霍明阮听声音看身形,只觉得他很年轻,看起来估计和自己也差不多。
如此年轻,竟如此有见解?
梁王眼里划过惊讶,“你这手下是何官职?为何带着帷帽,不以真面目视人?”
谢永寿忙道:“回王爷,姜朔是下官手底下的一门客,正好县衙县尉空缺,下官正想后面举荐他为县尉。他昨日突生风寒,带了这帷帽,也是怕传染给列位大人。”
梁王颔首:“这办法不错,既然他有如此见识,那募捐一事,不如交就给这位少年来协助处理。若是能处理好,本王也可替他举荐一番。”说完,想起什么,“阮阮,你既然感兴趣,要不也一同跟去瞧瞧?”
3. 第三章 募捐
霍明阮没有想到梁王竟会主动提让她一同去。
也朝民风虽比前朝开放,女子可外出上专门的女子学堂,经商的也不少,但到底是官家女子,出去抛头露面的少。
许阜也没想到,在霍明阮回府去换衣裳的当头,他瞥着那帷帽少年,悄悄扯了梁王,委婉表达了不赞同之意:“王爷,毕竟办这些事的都是男人,小女和他们出去恐怕不太妥。”
梁王却道:“我知道许弟的意思,但阮阮今年已经十五,说不定年末,京城就要派人过来。京城不比青州,阮阮身份又不一般,到了那里哪有现在这般自在。阮阮既喜欢青州,又是最后一年,让她出去转转,见见世面,开心开心也好。”
“而且,若是霍兄还在世,应该也希望阮阮有机会多在外面历练。”
“至于安全,许弟若是怕,多派几个人跟着阮阮便可。”
许阜没想到梁王是这番用心,他作为一个父亲却没考虑到这层:“王爷这话,实在让下官汗颜,下官明白了,这就去安排。”
-
霍明阮一行人出行,除了谢永寿的那个少年手下姜朔,还有录事张参军和和他们一起。谢永寿是隔壁州的县令,不便在此处久留,因而很快便告辞。
出行不宜大张旗鼓,霍明阮作少年装扮,和司仓陈参军以及姜朔三人同坐了一辆马车。
姜朔虽无官职,但因为有梁王发话在前,两位参军在做事时,也主要参考他的意见。在姜朔提议下,他们没去名单上青州最有钱的富商陈苏同府上,而是先去了青州的云乐书院。
姜朔让书院里的子弟写了文章与诗词去描述饥荒的惨状,赞颂名单上的诸位,而后才开始去拜访州内的布商陈诉。
“陈诉也不算有钱,为何不从陈苏同,要从他开始?”霍明阮有些不解。
姜朔顿了顿,见霍明阮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他微微直了脊背,说:“他不是最有钱,但他却是这些人当中最乐善好施之人。有了好的开始,才更容易带动其他人效仿。”
他嗓音沙哑,但语气却很温和。
霍明阮:“那万一即便他捐了,其他人也不捐,那该怎么办?”
姜朔说:“若其他人不愿,那,只能回去求助王大人和王爷。看在刺史大人和王爷的面上,这些富豪们怎么也得表示一番。”
霍明阮不由再看他一眼,隔着灰白色的帷帽,依稀能看出他五官轮廓,看起来不丑,似乎还挺好看。
陈参军不由问道:“小兄弟,你不是青州人,为何对青州这些人的情况也知道的这么清楚?”
姜朔说:“在下先前随娘亲在青州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才搬去的桓州,所以略知一二。”
陈参军点点头:“原来如此。看你这年纪也不大,难不成打算一直待在东宣县?可曾参加过乡试?”
姜朔:“尚未。今年有机会会去试一试。”
陈参军:“哦,既然能参加乡试,那是院试已过?果然是少年有为啊。”
姜朔:“侥幸过而已,大人谬赞了。”
这少年的声音虽然因为风寒有些低哑,霍明阮却觉得他言谈举止不像普通人,想必家教也好,看的书也多。
前世她虽在京城生活了三年,但是活动的地方也不过是几处宅院、宫殿,因而不由竖了耳朵听他们说话。
等到了陈诉的府上,陈诉看了那些描述和诗文,大受感动,竟捐了二百两银子。
二百两银子对于富豪不算太多,但对于寻常百姓,一辈子也就花这么点钱,不是个小数目。
霍明阮站在一旁,看着白花花的银两被搬进马车,喜悦之情盈满全身,比自己得了那些钱还高兴:“没想到这个陈诉这么大方,看来你的方法有用。”
少年脸在帷帽之下,看不清神情,但霍明阮却见他似乎直勾勾望向自己。
她收了脸上的欣喜,恢复了矜持的模样。
一鼓作气,霍明阮眼里亮澄澄:“下一趟我们去哪家?”
姜朔却道:“小姐.....天色已晚,今日要先回去了。”
霍明阮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确实应该回去了。
司仓陈参军和录事张参军先回了府衙,姜朔则送霍明阮回了许府。
姜朔将她送到门口,霍明阮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见他立在马车前还没走,她说:“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一定看过不少书吧?能不能推荐我一些?”
姜朔顿了顿:“小姐想看书?”
霍明阮点头,“最好是简单易懂的书籍。”
他透过帷幕看她,似有一点出神,“为何?”
“嗯?”霍明阮疑惑地嗯了声,“为什么想看书?当然是因为想多学些知识。”
姜朔说:“是在下唐突了。我的意思,小姐想看哪方面的书?寻常的四书五经,小姐在沁堂里应该学过。”
霍明阮:“是学了......”想起什么,“你如何知道我在沁堂上学?”
姜朔微顿:“青州官家女子都在沁堂上学,稍作打听便知。”
霍明阮哦了一声,又想,打听?他为何要打听她的事?转念又想到,说不定打听的不是她,而是其他女子。
她便回到了前面的问题,看哪方面的书,她倒是没想过。
她眼眸微转:“譬如为人处世,还有......和国家治理有关的书籍。对了,若是有行军打仗的书,也希望姜公子能推荐一下。”
姜朔想说,这些事小姐不是小姐需要操心的。
但对上她满是求知欲的双眼,他说:“我回去想一想,过两日给小姐推荐。”
霍明阮道:“那多谢你。那,明日再见。”
姜朔嗯了声。
等霍明阮进了大门,身影消失在暗处,姜朔才转身踏上马车。
他将头上的帷帽取下,放在一旁。
马车前悬挂着灯笼照亮他的面容,正是早前日庙前站着的少年江奉。
这不是他第一次站在霍明阮面前,前世他见过她多次,有他刻意为之,也有偶然的遇见。但认真算起来,今日才是他第一次正经站在她面前同她说话。
有来有回的对话。
前世他只敢阴暗地窥视,看她像花一样在百花里绽放,在宴会上同别的男子并列而行,同她的未婚夫娇声软语...
她从未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到最后她也没有认出来,他是那个她曾帮过的乞儿。
这次与她见面,终于不再像前世那般狼狈。
想到什么,他侧脸看向一旁的帷帽。
不对,他戴着这玩意,算不上真正的见面。
少年拢起掌心,又摊开,漆黑的眼底划过些许光芒,唇角轻轻扬起一个弧度。
不管怎么样,比起前世有进步,也算得上一个好的开头不是吗。
来日方长,自己在她面前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日后只会更好。
他回头再看了眼许府,再转过眼沿着被灯光照亮的长街望去,而后挥动了手里的马鞭。
-
霍明阮累了一天,回去用完晚膳,洗漱完毕,刚摸到书,就靠在床头睡着了。
第二日的安排和昨日差不多,霍明阮和江奉几人带着云乐书院那些学生写的诗文去拜访青州的富贵人家。但进展并不如霍明阮预料的那般顺利,一天下来才募捐到一百多两银子,还没有昨天陈诉一人捐的多,有个叫施德的堡主竟然只捐了十两。
徐殷今日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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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阮一起,当场没忍住就翻了两个白眼,等出了门,她回头瞅着门楣,刻意提高了声音道:“小姐,你说十两银子,他怎么有脸皮捐出来的?还号称青州百大富豪之一,就小姐你赏赐给要饭的也不止这么点啊,太抠门了!”
霍明阮纠正她:“你小姐我还是没有那么大方。”
说完,她也微一叹,昨天晚上她做梦还梦到今日筹了一千两呢:“确实抠门,恐怕是取错了名字,应当叫施不得。”
徐殷噗的一声,“小姐说得对,什么施德,分明就是缺德。”
霍明阮看向江奉,见他神色如常,看起来并没有失望之色:“今日我们跑了好些家,却只有这些,诗文都给他们看了,却还是无动于衷。应该怎么办?姜公子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江奉扫了霍明阮一眼,说:“这些情况在下来之前已经预料到了,光凭诗文让他们出钱,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不愿意出钱,才是现实。既然如此,那还要多添些火。”
张参军一旁道:“姜小兄弟的意思,接下来要修祠堂?”
江奉颔首:“修祠堂、立感恩碑,举办诗词会,找乐师,找将这些捐赠故事编成曲......能做的都尽量去做。”
徐殷小声道:“听起来好麻烦。”
陈参军也叹了口气:“毕竟要让人把钱从口袋里拿出来,不麻烦那才奇怪哩。希望小兄弟说得这些办法有用吧。”
接下来的几天,霍明阮带着徐殷,跟在江奉等人后面,在青州各处奔波。
许阜知道自家闺女的秉性,好奇心虽重,但没多大追求,一向耐心不足,本以为她这次也只是一时新鲜,但没想到她竟然坚持了好几日,也没喊累,不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吃饭时,眼见女儿脸色都憔悴了几分:“汝汝,这几日出去受累了,都瘦了,多吃点。”
身旁的许夫人也夹了一块鱼到她碗里:“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天天在外面跑,也不嫌累。外头去要钱就那么有意思吗?那些钱也到不了你口袋。”
许阜听得夫人这样说,下意识辩解:“汝汝是关心黎民百姓,为她老父亲分忧,而且出去见见世面确实也不错。”
霍明阮这几日在外确实没吃好,已经吃完一大碗饭,又让身旁徐殷又给她盛了一碗。爹爹和娘亲在她身旁说话斗嘴,和前世一样,别说斗嘴,现在他们就算是吵架,她也会觉得幸福。
她语气温和:“爹爹说得没错,以往是孩儿不明白。江山太平也不全和普通百姓无关,何况我爹还是青州司马,我这个当女儿的能做一点是一点,能学一些是一些。”
许阜有些意外又欣慰地望她。
眼见父女俩有默契的对视,许夫人觉得自己倒是多事了,她说:“你这丫头,出去玩儿就玩吧,你娘亲是那么严苛的人吗?只是再过几日,还有沁堂的考试,你若是还不回来,得和夫子请个假。”
霍明阮手中动作一顿:“娘你不说,我都忘了。”
方才霍明阮的一通话让许阜心里感动,父爱泛滥:“忘了就忘了,一场考试而已,改日我去和夫子说一声。”
许阜虽这样说,但霍明阮心想自己才答应了老夫子上课不睡觉,这几日便请了假,若是考试还不去,他一定会觉得她是故意的。
正想着,管家忽然来报,说门外有人找她。
眼下天色已经不早,谁会找她?
“说是小姐的朋友,他头上戴了个帷帽,看样子是个年轻人。”
许阜脸色已经变了,听到这话才放下心中的警觉,姜朔这几天在他心中已经是个少年有成,为人正派,前途不可限量的少年。
他找自家闺女应当是有正事,便道:“哦,是姜公子,让他进来吧。”
4. 第四章 安县
管家去了很快又回来了,身后并没有人,手中拿着东西:“大人,府外的那公子听说大人和小姐在用晚膳,说不打扰就走了。他让老仆把这个包裹转交给小姐,说是小姐先前让他帮忙带的东西。”
许阜看向管家手里的包裹:“带了东西?什么东西?”
霍明阮也有些疑惑,直到她把包裹打开,发现里面是书卷,她才想起来,自己几日前让姜朔推荐了书籍。
“哦,是我拜托姜公子给我推荐的书。”
许阜说:“你既想看书,府上什么书没有,问你爹和祁叔叔都行,为何要让他推荐?”
“那姜朔年龄和我相仿,心智也更相近,比爹爹和祁叔叔推荐的合适。”
许阜一想也是,走过去看了看,发现多是一些为人处世、治国的入门书籍,但质量颇高,有些是他想看都没找到的大文豪之作。
这姜朔确实有些本事,还能找到这些书。
他翻了翻,没想到其中竟还有黄若曦的《论古三百年》,不由抽出这本,说:“汝汝你一下也看不完这么多,老爹先看看这本,回头再还你。”
霍明阮确实也看不完,“好。”
许阜翻看着,发现里面还有一枚书签,上面附着一枚卷起来的月色信笺。
他心咯噔一下,忽然生了几分怀疑,抬眼瞟向自家闺女。自家闺女年十五,已经及笄,长得更是水灵清秀,十里八乡没一个比得上的。
那姜朔虽没看见脸,但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量挺拔,气度不凡,年轻人在一起,互生情愫不就是三两眼的事情?
若自家闺女是普通的官家小姐也就罢了,但不是,可不能乱来......
但霍明阮神情如常,没有半分小女儿的羞赧之态。
许阜便装作什么也没多想地将那信笺打开,只见上面银钩铁画写着两排字,原来只是两排书籍名,底部一行小字,“明日或有雨,小姐出门记得带伞。”
除此外并未有其他。
霍明阮这才看见信,将信笺从他手中接过。
许阜瞥着她,说,“没想到这姜公子人有文化,做事还这么贴心。汝汝你觉得他人如何?”
霍明阮看了手中信笺,原来是书籍推荐,她又想起这些日同姜朔这个人的相处,“确实是很不错的一个人才。若......他能在爹爹手底下做官那就好了。”
“阮阮想他在爹爹手底下做官?”
霍明阮将信笺卷回去:“是啊,那样必能帮爹爹很多忙。”
她脸上流露出可惜的神情,许阜看着,按兵不动地问:“阮阮你想他在爹爹手下做事,然后呢?”
“嗯?”霍明阮视线从书签上移开,有些困惑:“什么然后?”
许阜瞅着她,“没有别的想法?”
霍明阮眨了眨眼:“什么想法?”
一旁的许夫人看不下去了,干脆挑明道:“你爹的意思,他想知道,你对这个姜公子,有没有小姑娘的喜欢之情?”
霍明阮啊了一声,望向许夫人和许阜,语气染出一分嗔:“爹娘,你们在胡想什么,女儿才多大。”
许夫人瞧她神情,应该是没有什么心思,才说:“没有就好,娘还想你在跟前多待几年呢。”
这话让许阜想起梁王的话,又觉得几丝哀愁,寻常人家女儿十五六岁也都可以开始谈婚论嫁,如果女儿真是自己的闺女,不管她喜欢谁,只要那人人品家世没大问题,他都支持。只可惜......
霍明阮见得许阜突然之间神情变得低落,也想到了自己年底就要进京的事。
重活一世,却依然和爹娘待不了多久。
不过,比起和爹娘一起,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
饭后,霍明阮叫人将书送去了她的书房。
这个姜朔给了她八本书,为人处世,国家治理,还有些行军打仗的科普读物,她没有想到她随口一说,他竟然放在了心上。
第二日出门前,霍明阮见到他,又瞅瞅不远处在和手下说话的父亲,压低了声音说:“姜公子,烦请你随我过来一下。”
江奉不知何事,跟在她身后到了屋外廊下一角。
霍明阮瞥了瞥内堂,确定自家爹爹没有看见,方从袖子里掏出来一个匣子:“昨日姜公子送的书我很喜欢,多谢你,这是出自大文人薛铭之手的文房四宝,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江奉目光落到霍明阮手中的木匣子上,材质是紫檀木,莫说还有薛铭的文房四宝,就算是这样一个紫檀木匣也值不少钱,他眼眸微动说:“不用了,许小姐这些时日陪着我一起去拜访这些人,也出了不少力,那些书就当做对小姐的补偿。”
霍明阮说:“我帮忙做事,只是因为我希望能够让青州的百姓对爹娘印象更好。而且公子并非青州的官,要补偿也应当是刺史大人来补偿。”
说着,余光瞟到有人过来,她不由分说将东西塞进了他手中:“阮阮不喜欠人人情,公子就收下。”
回头看到来人是徐殷,才松了口气。
手中的紫檀木匣依稀还有一丝胭脂香,江奉视线抬起,霍明阮回头冲他一笑,而后转身说:“时间差不多,我们是要出发了吧?”
留下江奉站在原地看着她背影。
既然是她真心实意相送,那就收下好了。
少年将紫檀木装进袖中,眼底划过少有的轻快明亮光芒。
-
等准备完毕,要出发时,霍明阮才得知今日不去筹款。
“目前筹集的银钱已经上交给王爷,奉王爷旨意,今日我们要去安县拨粮赈灾。”江奉说。
两位参军这些日陪着奔波,司曹内已经积压了不少政务要处理,今日换成司仓参军陆威和他们一起。
霍明阮说:“好呀,正好我也未曾出过青州,也正好出去看看。”
一旁的许阜转头打断:“好什么好,安县正闹饥荒呢,前些时日汝汝你去筹款就算了,今日这个不能去。”
安县地处青州和桓州交界,离青州城有几十里,一日不够来回,需要过夜,自家女儿肯定不能一起去。
霍明阮没想到爹爹突然变得这么不近人情,刚好梁王从门口进来,她便凑过去温声软语求了梁王,“祁叔叔,你不是说支持阮阮出去见见世面吗?阮阮活了十五年,还未曾出去过,再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阮阮也想亲眼看看,更能激发我念书。再说有陆大人还有这么多衙役,阮阮保证不会乱跑,一定不会出问题......”
她左一口祁叔叔,右一口祁叔叔,梁王禁不住哀求,只好专门派了自己武艺高强的手下跟着,许阜见闺女这般想去,也不好说什么:“但汝汝,你只能去安县,决不能再去其他地方,眼下各处饥荒,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就算有王爷的手下,也不一定能护住你。”
霍明阮便抬手保证只在安县,绝不去其他地方。
在马车上,徐殷忍不住道:“小姐,我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奴婢有些怕,小姐你不怕吗?而且那安县正值饥荒,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小姐为何一定要去啊?”
前世的霍明阮肯定会怕,前世在去京城前,她就是笼中一只雀儿,连青州的城门都没踏出去过。但正因为是笼中金丝雀儿,她才会识人不清喜欢上聂丞,会祸到临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的刺杀也不过是头脑空空悲痛迷茫下的义气之举,除了白搭一条命,也没有其他作用。
既然老天给了她重活的机会,这一世不能还这样。她想去,既然看不进书,那就多看看世界。而且这些时日同姜朔一起在外面筹款,她也确实很关心灾情。
“祁叔叔手底下的人功夫高强,还有姜朔和陆参军和我们一起,应当不会有事。”
徐殷瞅着自家小姐平静的神情,不知道为何,她觉得小姐这几天身上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比往日成熟了不少。
小姐都这样说了,她便没再说什么,拿出出门前准备的点心和茶水递给她。
这时,家丁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小姐,姜公子方才送来一些果子,说是在树上刚摘的,说...已经尝过了,没毒。”
徐殷诧异着掀开窗帘接了过来,是一些青枣,个头大,还透着阳光的暖。
“这里还有这么大的青枣?竟然没被流民摘了去?”她有些惊奇,又探头望后面看了看,那姜朔头上还带着帷帽,坐在马上,背挺得笔直。
霍明阮接过来,尝了一个,意外地很清甜。
徐殷说:“这姜朔确实很贴心。”
想起什么,又瞅了瞅自家小姐,压低了声音说:“小姐,说真的,你不会喜欢这个姜公子吧?”
霍明阮昨日已经澄清过了,不知她为何还要问:“怎么都觉得我喜欢他,你小姐我一向是那么随便的人吗?就算要喜欢,不也至少得看清那人的相貌?”
徐殷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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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那小姐你今天一早怎么把大人喜欢的那套文房四宝偷出来送了他?殷儿记得那是大人托了好些关系才买到的,要是大人知道,少不得说你。”
霍明阮没想到徐殷看到了,差点被呛着,她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爹爹他那套文房四宝买了这么久放在库房,一直不用,我瞧着也是怕浪费资源。昨天姜朔送我好些书,我看他写得一手好字,送给他乃是物尽其用。而且,你不说我不说,爹爹他自己多半也想不起来。”
徐殷想了想,老爷在一些小事上确实记性不算好,便点头,“小姐说的有道理。”
江奉骑马跟在马车后,他重生回到十三岁以来,便开始跟着人习武,习武之人耳力优于常人,主仆二人的私语传进他耳朵里。
少年黑眸划过些许的光芒,垂眸看了下自己怀里的文房四宝,再上抬落到眼前帷帽下垂落的纱帘之上。
烈日罩下来,他心里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躁。
戴着这东西确实有些碍事。
-
一行人行至申时才到安县,安县县令见得霍明阮等人送来的粮食,喜不自胜。
他热情地招待了他们,还给他们准备了洗尘宴:“诸位一路过来送粮实在是辛苦了,诸位简直就是我们安县的英雄,下官替安县的百姓给各位一拜。”
陆参军忙扶起他:“同是青州的官员,帮助百姓是我们的职责,原大人不用这么客气。”
霍明阮随其余人坐下,见席中也有鱼肉,想来饥荒没有她想象的那么严重。
在他们吃饭的当头,县令就派了人,去县城东西两头支起了大棚,命人熬粥。
等用过饭,江奉和其他人也一同去了施粥之地。不知何时,他一转眼,见到霍明阮出现在了他身旁,也在掌勺施粥。
长空如洗,天色并不特别晴朗,如同一滴墨滴进了苍穹,将天空蓝晕染出一丝暗色,天际尽头是缥缈青山。
少女穿着灰蓝色窄袖衫,头发也用红色布带束在脑后,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和纤细的手腕。
映衬长空,正立于棚下,认认真真地施着粥。
一连过去一个多时辰,她停下来休息了会,又继续帮起了忙。
江奉施完一桶,放下手中长勺,走过去说:“小姐,今日坐马车已经很累了,先休息会吧。”
霍明阮确实也觉得很累,但目光落到排成长列的百姓队伍上,却逞强道:“不用,我还不累。”
江奉目光落到她纤细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下筋因为她的动作而绷起,掌勺的地方已经磨红了些许:“小姐第一次见这些难民,或许有动容,但行义不是一时之事,这么下去,明日小姐的手臂恐怕就抬不起来,到时候如何再帮忙?”
霍明阮闻言,抬眸向江奉看去。他还戴着帷帽,看不清神情,却觉得这话说得很贴心。
“你说的有道理。”她想了想,停了手中的动作,“你今日也骑马行了一路,不觉得累?”
江奉说:“我是男人,而且习武几年,这些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霍明阮便乖乖点头,没等江奉再说什么,她自己又自顾自重复了声:“你说的确实有道理。”她唤了徐殷,擦了手,“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睡觉,保存精力,明日再出门。”
-
等回了县衙,见了安县县令,县令一番真情问候,又命人准备了点心送了她的房间。
徐殷见霍明阮坐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月亮发呆,似乎有些惆怅:“小姐不是说回来睡觉,怎么不睡?”
霍明阮没答,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我只是今日突然才发觉,官民之间差别如此大。”
“小姐......小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不想发生灾情。”方才她和小姐出去,一路上见着了很多灾民,心里既觉得害怕又心酸。
三月二十一,月如弯弓,恰好缀在窗外桃花树的绿枝头。
霍明阮望着弯月,心中觉得奇怪。
前世十五岁的时候,这些地方也一样发生了饥荒,但她对饥荒的印象竟然仅仅停留在去五灵寺路上遇到的那几个少年,除此外没有任何印象,也全然没有概念。
今日若不是她来了安县,恐怕见识不到饥荒之下百姓的生活。满城死气沉沉,大多数人饿得皮包骨,方才她甚至亲眼看到有人饿死在街头。
本来回来睡觉养息,也睡不着,等到戌时,才听到江奉他们回来的动静。
5. 第五章 山匪
第二日霍明阮早早醒了,徐殷先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江奉。
“姜公子这么早有什么事?”
霍明阮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江奉,说:“是现在要出发去施粥?”
江奉摇摇头,目光落到霍明阮的双手,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城里没有什么好大夫,只有这个膏药。或许小姐用得到。”
徐殷奇道:“姜公子怎么知道小姐的手起了水泡?”早上她才发现,小姐掌心起了一大片小水泡,今日本来想着去买药,他就送过来了。
江奉不冷不淡说:“小姐金枝玉叶,未曾干过什么活,昨日施那么久粥,在下想着小姐手上大概会摩出水泡。只是这药可能药效一般,勉强凑合用。”
霍明阮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她此行本来就是想帮忙的,不想显得自己那么娇气,冲他道了个谢:“多谢姜公子。其实不严重。”
江奉见她藏了手,便没就这个话题多说,“昨日很晚回来,见得小姐屋里灯还亮着,那么晚没睡是有事?”
霍明阮含糊回:“嗯,可能有些择床。”
她转移话题,“今日还去施粥吗?”
江奉说:“小姐若想,上午还可继续施粥,不过按照安排,最迟午饭过后我们就得回青州。”
霍明阮噢了声,又问了昨日施粥的情况。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县衙堂内。
司仓参军陆威正在和县太爷商讨,见到霍明阮,他想起出发前许大人和王爷对自己的交代,便说:“许......公子,今日我打算去附近的村落送粮,恐怕会耽搁些时间。你和姜兄弟不如今日先启程回青州,我明日再回去。”
县太爷闻言说:“其实陆参军不用麻烦,下官会差人将各自百姓的粮食送到,而且长桃村那一带有流民占了山做山匪,下官也怕参军大人去不安全。”
陆威说:“我这番是受王爷命令前来视察百姓,要是有山匪,那是更要去。”
话都说到这份上,县太爷只好道:“那下官多拨点人马跟着参军。”
霍明阮眼眸转了转说:“陆参军要去送粮,在下也想跟着一块去。”
陆参军闻言,眉头微蹙:“这个......从安县到长桃村的路不好,公子去恐怕不方便。而且许大人特意叮嘱过下官,不能让你离开安县。”
从安县到长桃村不能一直坐马车,陆参军他们可以骑马,霍明阮去确实不方便,何况还有山匪。
但既然都出来了,这次不去看看,以后更没有机会,霍明阮不想浪费。
“放心,许大人怪罪下来我一人担着。若到时候我跟不上陆大人,你们可以先走,我自己赶来。”
陆威抬眸看向霍明阮,她穿一身青色窄袖劲装,男子打扮不施脂粉,却仍掩不了女子清秀,那一双微挑的明澈眸子里透着坚定。
他也知她和梁王关系匪浅,她身边还有好几位王爷的精兵,只能勉强便让她跟着了:“公子实在要去,到时候一定跟紧我们,切不能乱走。”
霍明阮点头:“我会的。”
江奉看她,帷帽下薄唇微动,到底是没说拒绝的话。
这里没有许阜和梁王,谁也管不了她。
霍明阮便和徐殷坐上了马车,身后跟着运粮的马匹,江奉和陆参军等人便骑马跟在两侧。
但入村的道路狭窄,马车无法通行,只能下车步行。
霍明阮拄着一旁捡来的木头作拐,手上昨日起的水泡都磨破了,她也没吭声,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眉头轻拢。
等拐过一片荒田,江奉将马停在田坎尽头,等霍明阮走近了说:“小姐,此处没有外人,小姐上马我载你。”
一旁是干枯的树林,另一边是干田,陆参军和县太爷手下的人也走到了前面,所有骑马的人里面,若要搭载霍明阮,确实只有江奉更合适一些。
霍明阮手心的水泡疼的紧,徐殷看在心里,在一旁说:“小姐,顾不上那么多了,你快上马吧,殷儿担心你,连路都走不好了。”
徐殷自个在进许府前也过过苦日子,这种道路对她来说虽有挑战,到底也是有底子在,只是要照顾霍明阮,那就有些力不从心了。
霍明阮咬唇,只能点点头,“有劳了。”
她在江奉的帮助下上了马。
坐上去后,少年也上了马。两人虽然都算清瘦,但毕竟马背位置有限,霍明阮能察觉到少年坐得笔直的胸膛若有似无擦过她脊背。
马刚走没两步,大概是走到一处低洼,猛地一颠簸,霍明阮便手忙脚乱不知道抓哪儿,后背直直靠进了少年的胸膛里,情急下,她简直想转身将他紧紧抱住。
慌乱之中她未察觉少年猝然绷紧的身体。
“小姐,抓这里。”江奉嗓音微哑,抓着她的手,将缰绳递进她左手中,“小腿贴紧马腹。”
霍明阮慌乱地抓住了缰绳,按照他所说贴紧了马肚,马的速度并不快,但她总觉得下一刻自己就会掉下来,空着的那只手忍不住在马背边摸索。
一只有力的手臂靠过来,越过她的手,和她一起抓住了缰绳。
少年的声音在耳后响起:“没事,我在你后面。”
底下的徐殷抬眼望着马上的小姐,脸都吓白了,越发觉得今日不该来这鬼长桃村。
霍明阮尝试着按照江奉的指示抓着缰绳,但一时半会不能掌控,她只能紧紧靠着着江奉。
江奉的背绷得笔直,另一手也绕过她,从她手里接过了缰绳。
风吹动帷幕,露出少年的下半张脸,只见他薄唇抿起,下颌微微绷成一条鲜明的弧度。
神情似不自然,惯常温淡的嗓音里透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紧促:“小姐学不会...那就这样走吧。”
霍明阮也顾不上男女之别,干脆放了手,扶住他的小臂,说:“好,劳烦......劳烦你了。”
三月阳光微暖,熏得人有些发困。
江奉却觉得分外清醒,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前世从未离她这般近,少女发间的香气随风轻涤涌入鼻尖。他攥着缰绳的手指指骨分明,用上了力气,默不作声敛下所有情绪。
好在马没行多久便到了长桃村,霍明阮和江奉到的时候,陆参军已经在村长的茅屋门口指挥手下卸米袋。
“按照人口,每五人可领一袋米,够半月口粮。”
那村长叫做李多安,站在门外院边,穿一件破麻衣,头戴一顶破草帽,两眼凹陷,见了这么多粮食,泪水断线直流:“大人是活菩萨在世,救世救难的大英雄啊。孩儿他娘,快去叫大家过来领粮食。大人啊,你不知道,我们长桃村原本八百多人口,眼下饿死的死,逃的逃,还有山匪作乱,眼下只有不到两百人了。您若是晚来两天,恐怕整个村就没人了。”
陆威闻言皱了眉头,“前些时日不是还拨了粮食吗?灾情怎么还这么严重?”
“你放心,这次回去我就和刺史大人说,绝不会让你们活活饿死。”见他饿得都站不稳,忙道:“快,先去煮些米饭吃吧。”
霍明阮和江奉在一旁瞧着,村长的家是三间茅草房,院外泥巴和木屑干草混成一团,有几个面黄肌瘦的小孩从门里探出头,眼神空洞地望着他们。
江奉收回目光,向身旁的霍明阮看去。
少女脸色微白,无意识蹙着眉头,他淡然说:“其实小姐没必要过来。”
霍明阮将泛疼的手指蜷起,看向他:“为何没必要?”
江奉:“这些灾荒不因小姐而起,小姐心善,见了徒增难受。”
霍明阮听完,转眼再看向前方,说:“虽然会难受,但我也许能帮忙做些什么。”
江奉望着她,长睫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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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没有说。
徐殷在一旁也看的红了眼,“我瞧着村长瘦的,那手比我的还小,实在是太惨了。”
等要离开之时,村长却要留他们吃饭,“米已经快蒸好了,你们大老远过来,吃些饭再走吧,只是没有其他可以招待的。”
陆威摆摆手,“不了,我们还要去隔壁的平同村,何况米也不多,你们吃吧。”
村长却非要让他们多留一会,“内人煮了茶水,大人就算不吃饭,无论如何也要吃些水再走。”
他们这一路确实没怎么喝水,陆威便点点头,又问了问有关山匪的事。
说到这个,村长的神情有些闪躲:“大人不知道,那些山匪经常干抢粮杀人的事,这方圆百里,好几个村子里的村民都遭过殃呐。”
“你可见过那些山匪,一共有多少人?”
村长李多安叹口气:“我没见过,只是听说,说差不多有十来人,各个骁勇,手攥大刀,普通人抵挡不过啊。”
陆威皱眉,哼了声:“可恨今日没遇到,否则定要剿了他们的老巢。”
再说会了话,李多安的夫人出来给众人分了水,陆威喝完再要走,村长也没再挽留。
然而他们刚走出不过百米,四周却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环视一看,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好几十个村民,手里全部拿着锄头、镰刀等家伙,将他们围了起来。
县太爷拨了二十个衙役,他们这一行有三十人左右。
这情形很滑稽,一群饿得连锄头都快拿不起的村民,将他们这些手执利刃的官兵围住了。
这会不知道哪位衙役哎哟了一声,“参军,水里下了药!”
陆威也觉得腹中几分不适,原来方才留他们喝水,竟然下了药。
他沉了脸,“李村长,你们这是何意?”
霍明阮和江奉没喝水,她被梁王的四个手下护在中间,也惊讶地看向李多安。
李多安从人群后面走出来,双手握着一把锄头,方才还流着眼泪,眼下凹陷的脸颊已经覆上几层恨意:“大人不用装了,这不是断头粮吗。我等自知不敌,也不能就这样等死!”
陆威身旁的手下魏曾蹙眉:“你们这话是什么意思,参军大人老远过来给你们送粮食,如何是断头粮?”
李多安摇头,看向身旁。
这时一个穿着紫破洞棉衣的女人从他身后冒出来,她伸手指着陆威身后的一个衙役,宛如见了阎王爷一般,哆哆嗦嗦,颤颤巍巍:“是他,我认得他......”
那衙役脸色一变,忙说:“你胡说什么,我才不是山——”
他话说一半戛然而止,众人看向他,都觉得有些不对。
......
霍明阮回过神时,身旁的江奉已经一跃,到了那衙役身边,夺去了他手里的刀,落在了他的脖子上。
江奉握着刀,声音微凉,质问道:“她都没还说山匪,你如何知道山匪?”
陆威也向他看过去,这人是县太爷拨过来的人,若他和山匪有关......
魏曾蹙了眉头,捂着肚子说:“山匪的事我们不知,我们参军大人是从青州过来的,有什么话好好说。我们这么多人,若真动起手来你们也不是对手。”
那李多安闻言,也有迟疑。遂向陆威看去,陆威点头:“他说的没错,有什么话你直说,若真是有什么冤情,我会禀报大人。”
李少安迟疑片刻,但见四周的村民也根本不敢上前,方才的药也不过是一点麻药,死马当活马医,他便扔了手里的锄头,对着他们就跪下了,连磕了三个头,老泪横流:“大人,还请大人为我们长桃村的百姓做主啊。”
陆威吩咐手底人把刀收了,走到李少安面前,扶其他:“不急,你慢慢说。”
......
6. 第六章 照顾
“给了米,就得死人。我们这些偏远山村,饥荒之地,大半年没给朝廷交税交粮,除了一张嘴,没有什么用,只是累赘。之前每次县太爷派人去送米,没过多久就会传来被山匪劫杀的消息,我们都以为是山匪。”
“每送一次就要死人啊,后来我这女子侥幸躲过一劫,逃了回来,她那晚亲眼见到那些山匪实际原来是送粮的士兵,若非如此我们还都被蒙在鼓里。”
陆威听得沉了脸,魏曾在一旁道:“这话可乱说不得。日前确有有山匪作乱,怎么能凭你女儿一人之词,就认为官兵是山匪?”
那姑娘在一旁吓得说不出话,李多安忙又磕了几个头:“大人,我这女儿一家都惨死,她没有说谎的理由,我们也断然不敢污蔑,还请大人明察啊。”
陆威:“若是真的,这么大事,为何之前没人报官?”
李多安道:“大人,正如您方才所说,我们没有证据,只有我女儿的一人之词,就算说了也没人相信。何况民不敢与官斗,眼下我们饿得饭都吃不起,那些人又都是县太爷手底下的人,我们又如何能去报官?若非大人今日来送粮,无计可施,我们也不会干这样的事。”
霍明阮眉头紧锁,看向江奉手底下那人:“陆大人,我觉得他说的不像假话。方才这人说到了山字,他分明是想说山匪。”
陆威微凝神思索片刻,然后将视线落到李多安身后脸色惨白的姑娘身上:“你说的看见他是,可看清楚了?”
那女人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战战兢兢,又看了眼江奉手中的人,然后学着她爹磕头:“是,是他,我不会认错。”
陆威叫人将他们扶起来:“你放心,若确实有此事,我们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说完,他又让那姑娘认了一圈:“你看清楚了,这里头可还有人是先前你见过的山匪?”
“所有人,抬起头来。”
那姑娘小心翼翼扫视人群,最后还是将目光里落在江奉手下的那人:“只,只有那人。”
陆威便叫江奉将他绑了。
李多安见状,半惊喜半惧,想到什么,又跪下来:“大人,大人方才得罪,那药是我们买的麻药,并不会要人性命。我内人都是听我的吩咐才下的药,村民们也是我叫来的,还请大人饶命,草民愿一人担罪。”
陆威摆了摆手:“若是查明真相,你等污蔑,再来治你的罪也不迟。”
霍明阮跟着出来时,完全没料到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回程的时候,她坐在江奉的马上,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从江奉的角度,只能看到少女雪白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似乎还因微凉的风泛着一点红晕。
江奉微微拧了眉。
她今日想来,他想自己习武几年,就算真有事,应当也能护住她。
但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对自己来说,没什么好意外,但对闺中的姑娘来说,恐怕有些难受。
江奉视线透过帷帽,落到她被风吹起的发,温声说:“小姐不用太放在心上,那姑娘是晚上所见,看错了也很正常。若是没错,王大人也一定会给当地百姓一个交代。”
霍明阮只低嗯了声,还是没说话,江奉拧起的眉头加深,感觉不对。
走到一半,他才发现霍明阮似乎立不太稳,直接靠在他胸膛,脸惨白一片,额角还沁了汗水。
“小姐怎么了?”
霍明阮扶住江奉的手,扫了眼自己的小腿,才说:“方才似乎被什么东西咬了,有些疼。我想着,眼下也没有大夫,说了没用,等回去再说......”
她尚没说完,江奉脸色就立刻一变,向她小腿看去,只是有裙袍挡着,看不见被咬的情形。
他抱着霍明阮下了马。
陆威本来走在前头,见状绕了回来。听说霍明阮被东西咬了,忙说:“眼下这天气没有蛇,恐怕是一些虫,不用太担忧。”
说完,他又提高音量问了一遍:“这里可有谁懂医术?”
魏曾问了一圈,没有人懂,徐殷急得都快哭了,“小姐你脸色这么难看,为何不早说?”
江奉拧着眉,嗓音也比平时更沉:“大人,可否先让其他人回避一下。”
陆威便让其他人先行,眼下只剩他和王爷留给霍明阮的四个手下。
江奉说:“在下略通一点医术,先帮小姐看看。”
陆威闻言,说:“那就拜托江兄弟了。”
说完,他也走到了一旁暂避。
徐殷便扶着霍明阮坐到了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江奉俯身瞧着霍明阮,语气微沉说:“小姐冒犯了,我需要看看你的伤口,可否。”
霍明阮紧咬着唇,点了点头。
“小姐是......哪只腿?”
霍明阮说:“右腿。”
江奉嗯了一声,然后伸手将霍明阮的裤腿捋了上去,白嫩纤细的小腿露出来,只见脚踝上方三寸处一道指甲盖大小紫黑色的伤口,连带周围的皮肤也肿了起来,透着紫红,触目惊心。
徐殷啊地一声叫了出来,含着哭腔:“小姐,怎么这么严重!”
“像......寒鹤蝎。”
江奉话音落,一旁等候的陆威脸色也猝然一变,看过去:“寒鹤蝎?不好,这蝎有毒,若是不及时清除......”
他还没说完,江奉低沉的嗓音打断:“麻烦徐姑娘去拿水来。”
徐殷反应过来,忙去马上拿水,刚拿到,她便听得自己小姐闷哼了一声。
她转头看过去,竟看到那姜朔撩开头上的帷帽,低头吻住了自家小姐的小腿。
惊愕间,见他很快朝一旁吐出血水,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替小姐吸出毒血。
惊慌失措间,她忙拿了水囊过去。
江奉一连吸了十多下,到最后伤口处的污血全不见,方才停止。又从呆愣在一旁的徐殷手里接过水,用水冲了伤口,然后才给自己漱了口。
徐殷忙蹲下去问:“小姐,你怎么样,感觉好些吗?”
霍明阮一路过来已是强撑,此刻疼得秀眉团拢,意识也不太清明,但又知道江奉方才帮自己吸了毒血,抓着裙袍的掌心浸满了汗,觉得羞赧,低嗯了声:“还好。”
江奉手中的动作未停,他掀开外袍,撕了一长条自己的内袍,又对霍明阮的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帷帽下看不清神情,只觉得语气没有多少波澜:“此事从急,小姐不必觉得难为情。小姐先上马,回去再说。”
霍明阮嗯了声,忍痛喃喃:“嗯...多谢。”
陆威已经走了过来,神色担忧:“许姑娘情况要不要紧?”
帷帽下的少年微皱着眉头:“毒血暂时清除了,但不知是否有其他危险,需要立刻回去找大夫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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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威心一紧,这许明阮是许司马的女儿,平日里养得精贵,而且梁王貌似对她也很喜欢,若是在自己手里出了问题,就算他们表面不怪罪,恐怕也难辞其咎。
可方才长桃村一事还没办完,他为难道:“方才长桃村一事不小。眼下到了这里,若是直接回去,再出来就麻烦了。能否劳烦江兄弟,你先带许姑娘回去找大夫,我去完平同村就回来?”
-
江奉驾车从长桃村官路回了安县,没有去县衙,而是直接去了县里的医馆。
“小兄弟你判断得没错,确实是寒褐蝎咬的,还好毒血清除的及时,没有扩散到别处,否则这条小腿恐怕会留下后遗症。”
以前村里面都会洒一种青月草粉,能有效地防止寒褐蝎,但最近这半年饥荒,许是村里百姓忘了。
“现在不宜用这条腿走动,老夫这药每日煎服,一日三次,五天下来应该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徐殷道了谢,拿了药立刻就借了医馆的厨房去煎药。
霍明阮的伤口被大夫重新清理包扎,只是可能因为太累,在榻上睡着了。
等她再醒过来,外面天色已暗。
徐殷趴在她的床头,被她动作吵醒。
“小姐,你醒了?太好了,你等一等,我去热药。”
很快徐殷把药端了过来,看着霍明阮喝下,眉头皱成一团:“小姐,这药是不是很苦?”
霍明阮嗯了声,差点呕出来,“是苦。”
徐殷忙拍拍她的背,这药光闻着就苦,而且她先前还看到药渣里有许多叫不上名的昆虫,但这个她不能告诉霍明阮:“谁让小姐你非要去什么长桃村,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殷儿能被吓死。”
徐殷接过碗,见她擦了擦唇,脸上仍没什么血色。
不由心疼说:“被咬也不怪小姐,只是小姐应当早些说,还好有那姜朔,否则小姐就危险了。”
霍明阮顿了顿,脑海里浮现出白日里姜朔替她吸毒血的动作。
她重生过来,虽然已经不是十五岁的少女,到底不过十七八,前世喜欢聂丞时,两人最亲密的动作也就是牵手,女儿家的小腿还从未有任何男子看过,更别说亲......
白日里她疼的紧,意识不太清。
眼下回想起来,却反而清晰起来,腿上似乎还有温热湿软之感,伴着些许痒,从她被咬伤的地方蔓延。
霍明阮蓦地红了脸颊,被褥里的脚趾蜷了蜷,表面上却极力不显:“这次确实要感谢他,姜朔他人呢,怎么没见到他?”
徐殷瞧着霍明阮扫上一层红晕的脸颊,以为是方才喝药苦的,没多想:“姜公子他看小姐你睡了,他就去了县衙,说晚上边再过来,眼下应该快回来了。”
霍明阮点点头。
又想起长桃村一事,若那村长所说是真,真是这安县县令手底下的人做出来的事,那必然要彻查给当地百姓一个交代。
徐殷很快端起桌上的点心,“小姐吃点东西吧。”
霍明阮接过,望向徐殷:“殷儿,这次出来确实是我鲁莽了,还好没出什么事,也辛苦你了。”
徐殷脸红了红:“小姐知道自己鲁莽就好,以后可不能这么办,要不是姜公子,我都怕小姐出事。”说着,她想起这些时日的经历,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小姐,你说......那姜朔会不会喜欢你啊?”
7. 第七章 不配
霍明阮咬点心的动作滞住,下意识否认:“嗯?没有吧,他怎么会喜欢我。”
徐殷转正了脸,瞧着霍明阮,微微睁大了眼,细数道:“哪能没有,小姐你想想看,他这些日子,对你多关心,摘个果子记得小姐,小姐手上长水泡,我都还没察觉呢,他竟然就事先想到了。还有今日,小姐你不知道,当时殷儿都吓傻了,回头一看那姜朔竟然捧着小姐你的腿亲了上去!那可是寒褐蝎,弄不好要死人的,他竟然一刻都不带犹豫!不是喜欢小姐,那还能是什么?”
霍明阮听着徐殷的话,又想起这几日同姜朔的相处,心中也微微动容。
但她已经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了,前世聂丞对她也很好,甚至还亲口说过喜欢她,可是到后来他怎么做的呢?
她现在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人,更何况姜朔这个人不知根底,比聂丞还要不可信,譬如说,到现在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姜公子他人确实不错,做事情妥帖,也热心肠,但不能代表人家就喜欢我,这话你别乱说。不过他确实救了我,这份恩情我记得,等回去,一定让爹爹好生谢谢他。”
徐殷便噘了噘嘴:“我也不过是随口说说,小姐对他不感兴趣就算了。反正就小姐这个长相和家世,要顶好的好儿郎才配得上,而且这个姜朔人好是好,可一直带着帷帽。”她忽地看了看门口,压低了声音,“我猜,他定然是相貌丑陋,不然也不可能一直不拿正脸见人,小姐你说是不是?小姐你不喜欢他正正好。”
霍明阮微蹙了蹙眉:“别乱说。他救了你小姐我,不管长得怎么样,都要感谢他。”
三月的夜,没有一丝星辰。
门外一抹浅青色少年伫立,听着门里传来的声音,他敲门的手放下来。
隔了会,他才再度敲门,徐殷开门,见到是江奉,又看见他帷帽,有些心虚地说:“姜公子,你回来了?”
江奉朝门内扫了一眼:“小姐可还好?”
徐殷说:“小姐好多了。”
江奉才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包热腾腾的包子递给徐殷,说:“这是给殷儿姑娘和许小姐的晚膳,今日天色已晚,不方便回县衙,小姐就在此处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回青州。”
徐殷讪讪接过,回头看向正探头看他们的霍明阮,说了声:“好,那就谢过姜公子了。”
-
没等天亮,一辆马车从安县医馆驶出,出了安县,向青州而去。
江奉昨日说明日一早回,然而天没亮,他就敲了门。神色微沉地说安县县令恐怕不清白,待在安县或许会有危险,连夜就让她们就坐上了回青州的马车。
徐殷坐在马车上,瞧着自家小姐裹在毯子里,脸色苍白得厉害。
昨日从长桃村回来,江奉带霍明阮第一时间看了大夫,伤口原本控制得不错,但夜里不知怎么却着了凉,伤口感染竟发起了烧。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徐殷放开捏紧的手,才碰到车帘,霍明阮就冲她摇头,低声说:“不要。”
昨日她才因为被咬一事麻烦了江奉,眼下正在赶路,她不想现在声张,又给他添麻烦。
徐殷瞧着霍明阮紧抿的唇,只好将她身上的毛毯掖了掖,忍住忧急:“小姐,这一趟真的太遭罪了。”
等马车进了青州城,霍明阮已烧得昏沉,徐殷瞧着马车进了城门,便立刻告知了江奉。
江奉驾车,到地儿了抱着霍明阮下车去了医馆。
......
霍明阮又做了那个梦。
这一回聂丞成了握刀杀她的人,她身体猛然一抖,就睁了眼。
等视线清明,看清头顶上床幔上的芙蓉花,才意识到她竟已经回了自己许府的闺房。
许阜和许夫人见霍明阮醒了,二人忙手忙脚乱围过去。
“汝汝,你可算醒了,爹爹我吓死了,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霍明阮出了一身汗,浑身酸痛,开口时才发现自己嗓子哑得厉害:“爹爹,娘亲,我,我没事,好多了。”
许阜又心疼,又后怕,又生气:“你没事!你不知道你烧成什么样了,大夫说你伤口感染,若是醒不过来,会有性命之忧!我是不是让你别去安县,你这个丫头不仅去了安县,还去了长桃村,汝汝你就是嫌你爹娘的命太长,所以才这般折腾是不是?”
许夫人在旁边推了推他,不满道:“别说了,孩子这不醒了吗,你再说,给她吓坏了怎么办?”
许阜便戛然住了嘴,见得霍明阮虚弱的模样,不禁又软了声音:“汝汝你现在可还饿了,想吃什么?爹爹叫人给你做。”
霍明阮抬眼,掠过爹娘:“殷儿呢?还有......姜公子他们,有没有顺利回到刺史府?”
许阜脸色微凝,说:“徐殷照顾你不周,现在正在她房里闭门思过。至于姜朔,他昨日回了刺史府,不过东宣县那边有事,明日恐怕就要启程回桓州。”
霍明阮便向他说了江奉救她一事:“还请爹爹帮忙谢谢他。”
听了这话,许阜气就不打一处来,好好的一个黄花闺女,被别的少年亲了腿,还是陆参军同他说的这事。
这事情要是传出去,自家女儿的名声怎么办?但他确实又帮了自己女儿,不能不谢。他便微微板了脸:“爹爹已经知道了,这事爹爹会处理。”
“好,谢谢爹爹。还有,那长桃村一事,爹爹可知道,那安县县令——”
还没说完,许阜打断她,“汝汝,你风寒未退,先不要想这些和你无关的事,再休息会,爹爹去找大夫再来给你看看。还有你祁叔叔担心得紧,眼下在我们府上,等你休养好,也好去再去见一见你祁叔叔。”
......
等他出了门,一旁的管家上前禀报,说:“老爷,那个姜公子还在门口。”
许阜沉了脸。
这个姜朔一路上对汝汝照顾有加,连陆参军都看出了他可能的心思。
自己其实也不是完全没考虑过他,毕竟他人又能干,年纪也合适,若是女儿喜欢,他日后能进京考取功名,二人也并非完全没可能。
只是他前两日写信去问过谢永寿问姜朔的家世。
谢永寿虽回得含蓄,但意思很明显,姜朔父亲亡故,娘亲也在前些时日去世。
他并非一定要对方出自什么钟鸣鼎食之家,但汝汝是郡主,姜朔这家世怎么看也和自家闺女配不上。
就算他同意,京城里的长公主也不可能会同意。
许夫人在一旁说,“我听说这一路要多亏了那个姓姜的公子,阮阮能安全回来,都靠他,你可得好好谢谢他。”
许阜微微叹口气,转头说:“放心吧,你夫君办事情什么时候不靠谱过吗。”
说完,他便转头对管家道:“我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去把东西都拿到前厅,就说小姐已经退烧了,多谢他帮忙,至于小姐,今日尚在病床,不能下地。就说我邀他到前厅一见。”
-
从许宅出来,近正午的阳光微暖,江奉没有回刺史府衙,而是向西而行朝着五灵寺的方向而去。
他走出上百米,而后取下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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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回头看了眼许宅。
许阜的意思,他也早已料到。
小姐是郡主,是天之娇女,而他生于微末,不过一个出生低微处处不受待见的卑劣之人罢了。
如今的他不配,也并未想过和她相配。
但现在......不代表日后。前世的他没有敢踏出那步,老天既给了他机会重来,他已经改写了命运开头,那就决不会允许自己重蹈覆辙。
江奉微微眯了眼眸,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漂亮暗黑的眼底透出一分坚决。
街道两旁的建筑渐渐变得疏落,直到一座破庙映入眼帘,他才停下脚步走了进去。
赵生在内的六位少年见到江奉,立刻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全部恭敬地垂首站到了一旁。
“公子来了。”
江奉目光环视庙宇之内,几日不见,这庙内大变了样。
神案上的灰尘已被清扫干净,杂乱的稻草也被规整到了角落,做成了床铺的模样,看起来竟有半个家的模样。
屋中央原先摆放着几个破蒲团的位置,添置了一方小桌,和两条长凳几。上面摆了六本书,是他前些日送给他们的书。
江奉说:“看来我走这几日,你们有好好看书。”
赵生顿了顿,解释道:“公子给了我们银两,让我们衣食无忧,又给我们买书看,是我们的再造恩人,公子的要求,我们自然会尽力做到。只是......只是小的先前只是在村里旁听了一些,有些字不识得,教的不好。”
江奉道:“无事,现在条件这样,能认就不错了。等去了京城,我会给你们请夫子,也会亲自教你们。”
赵生听到京城,又听到夫子,不由睁大了眼睛:“公子......打算带我们去京城?”
江奉说:“今日来就是同你们说这事。我明日打算先回桓州。”说着,他从腰间掏出一袋银两,“你们先去京城,在京城的福禄客栈等我。”
赵生望了望身后的同伴,迟疑着应不应当接这银两。
身后的同伴面面相觑。
京城呐,相隔数百里,马车都要坐好几日,他们这辈子就没想过要去离家那么远的地方.....
“公子......公子,我们先前并不认识,你为何要帮我们,还要对我们这般好?”
江奉挑了下眉,收回看案前蒙尘神像的目光,说:“我并非帮你们,不过是各取所需。我需要人,你们若愿意追随于我,我不会亏待你们。但我要做的事少不了危险。考虑清楚,若是愿意,半月后京城相见。若不愿,也可以自行分了这些银两离去。”
说着,他将手中的银两置于桌上。
前世赵生帮了他,这一世他施以援手,是为还情。
他们若是跟着他,确实有危险。
但他自认为,在这乱世之中,生于最底层,相比他们自生自灭,跟着他是更好的选择。
赵生又看了眼同伴,又看向眼前的公子。
公子尽管带着帷帽,也能看出来他气质非凡。
他学识不多,见过的人也没几个,但就是觉得,公子日后定然会有出息。
反正他们父母都死了,也没了家,就算走,也根本不知道去何处。何况若非是公子和那日心善的小姐,他们恐怕早就饿死在这庙内。
这般想着,也不管同伴怎么选,他率先拱起双手便跪了下去,语气恳切:“小的愿意跟着公子,帮公子办事,只要公子不嫌弃小的...什么都不懂。”
江奉将他扶起,眼底划过一道浅淡光芒:“好。”
8. 第八章 贵客
日光微斜,几辆马车驶过青州城门,回了刺史府。
陆威将从长桃村和平同村收集到的证据交给了刺史王抚,王抚气得拍案而起,“没想到这些人,竟敢做出如此逆天悖理骇人听闻之事!”
他转头把证据交给了梁王,“只是下官和那县太爷相熟多年,他一直是个清官,这件事下官会派人再去查清楚,定然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梁王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此事极为恶劣,只可惜眼下本王要启程去桓州,还请王大人务必要查出真相,严惩不贷。”
王抚点头哈腰:“下官一定。”
江奉站在门外,半垂长睫,听着他们说话,一言没发。
等说完话,梁王叫住他:“姜朔,你过来,本王有话同你说。”
王抚见梁王唤姜朔,于是道:“王爷既然有话和姜小兄弟说,那下官就先告退了。”说着,他招呼手下退出了堂屋。
江奉过去行了个礼,“王爷有何事同在下说?”
梁王站了起来,说:“这次安县长桃村和平同村一事,你既和陆威一起去过,可有什么其他看法?”
江奉听罢,轻轻瞥了眼屋外,“此事陆参军说得很清楚,草民并无其他愚见。”
梁王抬眼望向他,少年仍旧带着帷帽,看不清本来面目,但姿态却不卑不亢。
梁王望了会,见他不说其他,便点点头,转移了话题:“这一趟筹款你有大功劳,谢永寿那边,本王已经写了信,推荐你做县尉。你若还有其他需求,只要不过分的,本王都能满足你。”
江奉摇头,拱手作揖说:“王爷能为在下推荐已足够,在下无别所求。”
梁王说:“阮阮的事我听许司马说了,多亏了你。本王活了这么多年,识人不少,但像你这样的少年不多,依本王之见,你若是一直能走正道,未来定会有所作为。”
他顿了下,瞧着他,又道:“至于男女之事,本王也是过来人,但......不瞒你说,阮阮她不是寻常人家的千金,你在路上为她吸毒血一事,还望你能保密。”
江奉垂眸,长睫下一双眸子看不清明。
“替许小姐吸毒血一事,只是情急之下为了救小姐,岂敢对小姐有非分之想。小姐金枝玉叶,在下只一介草民,王爷不说,在下也明白,绝不会外传损害小姐清誉。”
梁王满意地颔首:“你果然是识大体之人,本王没有看错人。本王明日就要启程去往桓州,你既然也要走,那就一路走吧。”
江奉说:“好,多谢王爷。”
......
霍明阮这一病病了好几日,等她完全好起来,才打听到安县一事已经有了结果。
原来是那安县的县尉私自伙同手下,扮成山匪,前脚送粮,后脚就杀人,私吞了那些粮食。
此事传到了京城,皇帝盛怒,安县县令因为管教不力被罢了官,那些扮作山匪的衙役全部判了死刑。
好在皇帝看在青州刺史王大人组织募捐有功,功过相抵,并未责罚。
霍明阮听徐殷说完,蓦地想起安县县令招待他们的一桌菜,又想起那日姜朔让她们连夜回青州的事。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何处有些奇怪。
但凭她现有的脑子,她又说不上来。
还有姜朔,她本想等病好了亲自去谢他,只可惜等她能下地,他已经离开了青州,连告别都未有。
......
她便又回到了在沁堂上课的生活,生活恢复了平静。
夫子猛然间发现,霍明阮这丫头请了十来天假,回来竟然真的变得认真了不少。
再也没在课堂上打过瞌睡,竟还会在课间主动看书。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稀奇得紧。
不过考试嘛,依然不怎么样。
霍明阮确实想改变,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在她连续一个月看书睡着以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决定放过自己,打起了别的主意。
若杜成西真打过来,届时她带着家人逃亡,到哪儿都需要吃饭,既然看不进书,那就种地吧。
当天她就拉了徐殷,打算去周边的村落农家学习种地。
但徐殷上次被罚了,这次怎么说什么也不敢随她出门。
她没去成,种地的事还传到了许阜耳朵,他怒道:“你可是我许阜的女儿,上次上你去安县就算了,还想下地种田,你忘了自己一个月前才被那寒褐蝎咬了吗,伤口都还没长全,就去种田?不许去!”
“你要实在无聊,琴棋书画都任你学。沁堂不想去,爹爹给你请个先生来家里。”
先不说在战争年代琴棋书画不能当饭吃,就算能,她也没有那个天分。
霍明阮种田的梦破碎了。
但总要学点什么傍身,眼下自己拿手的......好像没有。
幼时旁的姑娘在学琴棋书画,她忙着出门看戏,除了多看了些话本子和戏曲,还有前世刺杀时学了十几天的舞,似乎无甚长处。
最后她想起姜朔给她包扎的画面,决定去学医。
“学医?”许阜得知后,胡子歪了歪,人家闺女都想着学琴棋书画,日后相夫教子。
谁家闺女天天想着在外面折腾这,折腾那的,不过许夫人倒是支持:“阮阮想学就让她学吧,何况她在我们跟前的日子也不多了。”
许阜转念一想,夫人说的对,而且再怎么学医比种地好,所以他也同意了,还命人专门买了些入门的医书回府。
很快到了年底,腊八节这天,从京城来了一道圣旨。
霍明阮前世已经知道圣旨里的内容,所以这次没多惊讶。
只是她没想到,重活一世,到了这天,心中却依然不免有些乱。
她坐在梳妆台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着头发,瞧着镜子里的美人影,心不在焉。
圣旨里说霍明阮原是殊意长公主的女儿,眼下她已及笄,封她为商河郡主。太后身体不好,思念多时,所以让她回京,入住公主府,恢复郡主的身份。
-
腊月初八,昨日还下了雪,天气仍寒,许府门外的柳树枝头上的小雪随风而落。
但许府却很热闹,上上下下的下人忙得脚底生风,忙着过节,忙着接待客人,忙着准备霍明阮离京的行李。
许府正堂,木盆里的炭火烧得很旺,许阜坐在上方的太师椅上,左侧依次坐着一位长者和两位少年。
两位少年身穿狐裘锦衣,头戴冠玉,看起来不过弱冠年纪,气质卓然。
许阜吩咐下人斟茶,脸上情绪复杂:“聂大人和二位少爷一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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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车劳顿辛苦了,陛下说尽快启程,但今日正值佳节,下了雪天气也不好,所以下官想要留三位今晚在许府住一晚,明日再走,大人看可好?”
那长者侧头看了身旁的两位少年,然后说:“不急,陛下的消息来得突然,许大人和许夫人确实需要和郡主好好告别,许大人不嫌叨扰,我和少珩、子夜就在许府待一晚也无碍。”
许阜看向说话的少年:“多谢。下官早就耳闻聂大公子芝兰玉树,卓尔不群,今日亲眼一睹,才觉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一路小女有少傅和聂大公子二公子帮忙照看,下官就放心了。”
少傅聂鹤山端起茶喝了一口:“不知郡主可还好?前些日子听说青州的灾情严重,郡主似乎还因此受了伤。”
许阜说还好,想了想,又偏头吩咐一旁人:“去叫小姐过来,说有贵客相见。”
-
徐殷去的时候,霍明阮正拿了书半靠在窗边的榻上,下雪天明亮的天光从支摘窗照到她的脸上,美人螓首蛾眉,在窗边海棠的映衬下更显得雪肤花貌,楚楚动人。
徐殷眼中含着兴奋:“小姐,老爷让你去前堂,前堂来了客人。方才殷儿隔老远看了一眼,那两位少年俊朗得不得了,尤其是坐在中间的竹青锦袍的那位,殷儿就没见过那么俊的男子,小姐你快起来......”
“我不去,你去和爹爹回话,就说我着凉了,不便见人。”霍明阮把书放在胸口,坐了起来,眉眼恹恹,看起来精神低沉。
徐殷愣了愣,小姐早上明明还好好的,什么时候风寒了?
但见她从榻上下来,将书扔到桌上,脱了鞋就上了床,还用锦被将自己裹了起来,甚至咳嗽了两声。
徐殷有些慌了:“小姐真的风寒了?”
“嗯,浑身乏力,全身都不舒服。”
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不如以往有活力,确实不太对劲。
徐殷站在床前,探手去摸了摸霍明阮的额头,但也没有发烫。
她蹙了蹙眉:“可是老爷说那是贵客,好像还是从京城过来的世家公子,小姐你真的不去看看?”
“不去。”霍明阮恹恹回答,甚至闭上了眼睛。
小姐少有这般坚决冷淡的时候,徐殷心想看来小姐一定是病了,“那好吧,那殷儿去前厅和老爷说,给小姐请个大夫来看看。”
等徐殷离开,床上的霍明阮将眼睛睁开,慢慢坐了起来。
她扯了一旁的书摊开,但却没有看进去一个字,虚虚看了一会,忍不住转头看向半开的支摘窗。
她知道前堂的人是谁。
聂丞。
她前世的未婚夫。
前世,他和他叔父聂鹤山在青州前的莲州省亲,正是他带来了这道圣旨,皇帝在圣旨里还说了让他和少傅护送自己回京。
她第一次见聂丞时年十五,没见过那等丰神毓秀的少年,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见倾心。
也正是因为今日的相见,才有了后续一系列故事。
攥着书页的手指被按到泛白,霍明阮瞧着窗外的雪枝,恍然间似乎能听到前厅少年的声音。她只看了片刻,便收回目光,落到姜朔给她的书上。
打定主意,这一次不会去见他。
这一次如果她不和聂丞一起回京,之后她的命运会不会也会因此发生改变?
9. 第九章 探春
三月后。
太和二十四年春,二月初三,天气温暖,宜出行。
春光明熙,京城城郊万凤园,渭江河畔的早杏已经探出了花苞,竞相争艳。
江边上,一场盛大的探春宴正在如火如荼举行。
说是探春宴,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实际上是太后为了她刚从外地回来的外孙女商河郡主以及及笄没多久的宜秀公主举办的相亲会。
幄帐内,徐殷用铜箸拨弄了一下火盆内的炭火,又在香炉里添了香。
“小姐,这京城里就是不一样,发的竟然都是沉水香和龙涎香,想先前在青州,我们只有过年过节才舍得用。”
霍明阮从医书里抬起头,落到角落镂空的青铜香炉上,“以后不放香了,把这些香料留着,带回府里。”
徐殷啊了一声,握着木勺的手顿住。
自从去年从安县回来,小姐就变得格外节约,现在连香料也不让放了,这日子过得越发寒酸......
她还没来得及抱怨,幄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掀了帘子一问,原来是皇后娘娘差人来让大家都出去。
徐殷放好东西,笑眯眯说:“小姐,皇后说那些世家子弟们打的猎物已经煮好了,还准备了美酒,让大家一起出去品尝。太后娘娘不是说这次宴会是专程为你和宜秀公主准备的吗,待会还有相亲会,小姐你快别看书了,我们快出去吧。”
霍明阮怔忪一下,将书放在一旁的木桌上,方才起身。
方才太后和皇帝特意召见了她,说这场宴会是特意为她和宜秀准备的,“好好儿看看,看上哪家的公子,回头哀家就让皇帝赐婚。”
前世太后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那个时候她心里早有人选,后来聂丞又中了探花郎,赐婚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这一世,霍明阮不想选聂丞,也不想这么早定亲。
主仆二人刚走到帐门边,帐子外便传来了一道清雅娇俏的女声:“表姐在里面吗?”
帘子一掀,是宜秀公主刘元喜和她的侍女。
刘元喜见霍明阮,便亲热地过来拉了她的手,“表姐,你原来躲在这里,大家都在外面猜春谜呢,你怎么没出去?”
皇帝子嗣单薄,刘元喜是皇帝的小女儿,和霍明阮年纪相仿。
早在她进京之前,二人就在浩城见过,性情相近一见如故,还结成了笔友,无事时常会通信。
霍明阮说:“我正要出去。”
刘元喜便随着她一同往外走:“今日春日宴来了好多京城中的公子,表姐上午集合时上可曾看中谁家儿郎?”
霍明阮摇头,“没注意看,那时只顾着赏花了。”
刘元喜哦了声,忽然脸上流露出羞赫的模样。
“表妹有什么事,在我面前就直说吧。”
刘元喜这才微微一笑,把她的想法同霍明阮说了。
事情也很简单,刘元喜看上了聂家三公子聂宴,二人私底下已经偷偷见过几次,能看出来他对她也有心思,但刘元喜不确定他是否真心,想让霍明阮帮忙试探。
前世也有这一茬,那时霍明阮和聂丞早已互相看对了眼,只剩下一层纱窗纸没捅破,所以霍明阮答应了帮她这忙。
这一世正好她也不想这么快就结亲:“好,那表妹说说看,怎么试探?”
刘元喜喜出望外,说:“待会母后会让那些世家子弟们在对岸表演,在场的贵女将手帕送给他们,待会表姐若是没有合心意的男子,我希望表姐能帮我把你的手帕投进他的篮子。”
“整个宴会里头要属表姐长得最打眼,若他面对表姐的示好不动心,那我就相信他同我说的那些话。”
......
很快女眷们在渭江河畔落了座,侍从将烹饪好的肉汤端了过来分到各位贵女的碗里。男子们坐在对岸,对岸搭载了一个表演台,可以写诗,亦可表演剑术刀法。
聂家来了四位公子,个个相貌不凡,方才猎物也是他们家最多,皇后发了话后,所有人便第一时间看向他们。
聂宴作为聂家三公子,性格率直意气风华,问了自己的哥哥和堂哥,见他们都推辞,于是当仁不让地第一个上去了。
他手执一杆长矛,映衬身后的初杏,长矛在眼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只见他身法极其利索,动作干净,毫不拖泥带水,偶尔还向她们的方向望过来。
霍明阮喝肉汤的间隙瞥了眼一旁的刘元喜,见她垂了眼眸,连耳朵都染上了红晕。
没过多久,他表演结束,赢得了满堂喝彩。
她又看了会,太阳晒在身上暖和,肉汤也好喝。
这时不知轮到谁,四周忽然响起了不少的私语,“果然不愧是聂家的大公子,生得好生俊,瞧那衣袖,走路都带风哩。”
“听说他文章也写得很好呢,今年春闱,说不定能中前三。”
“前三好呀,最好中个探花郎,古往今来,探花郎都长得好看。”
“若他真是中了探花郎,放榜那日,我让爹爹当场就提亲去。”
“......”
她们所在之处是渭江的一条小支流,两岸离得不过几米。
霍明阮抬头看去,看到对岸的那少年,是他,聂丞。
聂丞是聂家大公子,年二十一,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
他站在台上,手执碧玉毫笔,穿着一身青衣,配着白狐狸毛披风,身量挺拔又高挑,俊朗得令人难以忽视。
少年写完手中字,抬起头,朝对岸望去。
众人发现,他在看的方向,是公主和郡主所在。
霍明阮的目光和他在空中短暂的交汇,她看到他微扬的桃花眼讳莫如深,似乎有别的含义。
霍明阮率先移开了眸。
前世她跟着他从青州回来,在这个时候,她已经同他很熟悉,正是暧昧试探阶段,那时候探春宴上的对视,全然欢喜甜蜜。
今日霍明阮却只觉得心闷涩难耐。
以为自己能不在乎,可没想到再看到时,根本做不到毫不在意。
她握住手中的汤匙,皱了眉,移开目光,不再看对岸的表演台。
......
少年们展示完,那些诗作和一些小玩意便被放在木篮里,顺着事先设置好的水渠从对面流过来,排列在江畔,供众女郎欣赏挑选。
在投之前,身侧的刘元喜靠了过来,低声耳语道:“表姐可有看中的男儿?要是有,那就不劳烦表姐帮我扔了,还是表姐的幸福最重要。”
霍明阮表示没有。
扔手帕环节都是一人去,为了顾及女儿家脸面,除了当事人,其余人也都不知道谁选的谁。
霍明阮起身去扔手帕时,发觉对岸的聂丞一直看着她。
她心里不舒服,将手帕扔进聂宴的篮子,很快便离了席。
女眷们投完手帕后,篮子由会侍婢收好送回对岸。女眷们投的手帕上也落了姓名,若是男子有意,则以杏花小枝相送,邀请女方一同踏春而游。
有些相貌家世出众的男子,篮子里的手帕很多,只能挑一人,所以没被约上也很正常,女眷们投完帕,便可以各自回幄帐,小憩片刻。
霍明阮因为心情不好,提前离席,在幄帐待了一会儿,还觉得闷,便沿了小路散步。
徐殷发现霍明阮投完手帕回来以后心情就不太好,耷拉着眉眼,说要赏花,可没有半分赏花的样子。
“小姐怎么了,是担心那个聂宴不会选你?”
霍明阮没答,徐殷又道:“哎呀,小姐,你瞧瞧今日一众贵女里头有几个比你好看,而且小姐你又贵为郡主,配那个聂宴绰绰有余,他不会瞧不上你的。如果他真的瞧不上,他就是他眼瞎,既是眼瞎之人,不要也罢!”
霍明阮被徐殷的话逗得心情好了一点,她原本捏着一朵杏花,将它撒了,说:“不是因为这个,你忘了,我投聂宴是帮表妹。”
徐殷拍了拍脑袋,“是哦,那小姐是在担心聂宴会回你,这样公主会伤心?还是因为小姐帮了公主,自己没能选成?”
霍明阮瞥她一眼:“都不是。”
徐殷跟在身旁,有些纳闷,观耳观鼻观心:“不是因为这个,那是因为哪个?莫不是小姐今日不止看上了一人,可恨只有一块手帕,不能多投几个篮子?”
“害,别说小姐,殷儿也觉得,这次来的这些世家公子好些都不错,从他们当中只挑一个是有些难。”
霍明阮不知道这丫头脑子里何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拢了拢披风,睨她:“确实应该多几块帕子,帮你也投一块是不是?”
徐殷:“......”
她努努嘴:“殷儿这不是担心小姐,小姐何必打趣——。”
正嘟囔着,外头忽然前方有一道奇怪的声音——
主仆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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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已经散步到了楚云殿,这里通常来说是帝后的休息之所。
但太后和皇帝先打头在水塔寺为也朝各地求了雨神,而后便回了宫,只留皇后在万丰园继续主持。
那声音如同猫叫,又如婴孩,细而尖,但却分明极力压抑着。
徐殷放低了声音:“小姐,这儿有猫?莫不是有人在害猫吧?”
霍明阮摇摇头,她也不知道,“去看看。”
她们在楚云殿的侧面,只一条幽径,再往里是茂密高大的灌木丛,其余人都在江边,眼下没有任何人。
二人循声而去,走出去没几步,忽然看到那灌木后竟然有一座小的假山。
徐殷嘘了一声,若这里真有什么人害猫,她一定得禀报皇后娘娘,让那人得到惩罚。
两人蹑手蹑脚走到假山旁,探了头往里看。
里面中空,空间似乎还不小,只是光线不太清明。
徐殷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会,终于能看清。
却见漆黑的假山内,竟有什么东西在晃着光。
她再定睛一看,那晃着光的,不是别的,竟是女子头上的发簪和华胜!
那细而尖的声音仍在起起伏伏继续,伴随着剧烈的喘息声。
-
哪里是什么猫的声音!
徐殷瞳孔骤然放大,张嘴就要叫,身旁霍明阮猛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因为过于慌乱,走的时候,霍明阮不小心踢到了身边石子,听到假山内传出来男子喑哑的呵斥声:“谁?!”
-
霍明阮拉着徐殷,跑得飞快,一路头也未回,等到了幄帐旁才发现后面并没有人跟来。
主仆二人惊魂未定,进了幄帐,弯着腰喘息好一会。
徐殷后知后觉,脸红得不像话,想起方才看到的画面,又惊又怕又骇。
“小姐......那,那,那是......”
霍明阮脸也红成一片,她和徐殷一样,前世还没成婚,并未经历过这些,竟荒唐地把男女情事当成了猫......
她按住自己微微发抖的手。
方才在假山内坐着的那人她看得很清楚,头上金钗珠髻,额间凤鸟花钿,不是谁家小姐,而是——她的皇后舅母!
皇帝不在这里,埋头于她腿间的那人,只能是其他人。
她忽然想起,皇后离席之时,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年轻的小太监,似乎穿的就是暗色衣袍。
......
“今日所见之事,万不能和旁人说。”
霍明阮红着脸沉声交代,这时,幄帐外忽然传来侍女的声音。
“郡主,聂公子派人送了杏枝,邀你去江边的碎月亭一见。”
主仆二人吓得皆抖了一抖。
霍明阮勉强平定住,再次看向徐殷,又叮嘱一声:“知道了吗?”
徐殷怔怔然,似还没回过神,“殷儿......殷儿知道了。”
长长地深呼吸一口,竭力平复下来,霍明阮掀开幄帐,走了出去。
刚接下侍女的杏枝,刘元喜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前方幄帐边。
看到霍明阮手中的杏枝,刘元喜愣了愣,她怔怔瞧着,倏而便红了眼眸,道:“没想到聂宴他...竟是个负心汉,还好表姐你帮我试探了。”
霍明阮蹙了眉,刚刚的事还没消化,又来一事。
霍明阮在心底叹口气,回想起前世。
前世聂宴根本没送来杏枝,而是直接拒绝了她,这次怎么会同意?
这之间恐怕有误会,霍明阮便说:“表妹别急,也许是因为我是郡主,他不好直接拒绝,才差人送了杏枝。”
刘元喜伸手擦了眼泪,语气含了一分决然:“他若是因为表姐是郡主就不敢拒绝,那也可能因为我是公主而与我虚与委蛇。他既送表姐杏枝,意图也很明显了,我也不想当被人愚弄的傻子。”
如果不是经历了前世,霍明阮也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但前世杜成西率兵控制京城,是聂宴和他爹聂鹤山首先挺身而出,最后为了保护大家而死。
而且前世聂宴同元喜的感情很好,从未听她说过他有任何不忠。
前后不过两年的事,一个人的性情喜好不会有这么大出入。
霍明阮只好上前拍了拍刘元喜的手,说:“先别急着说气话,我现在没有什么事,就当散步赏花,我去看看,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10. 第十章 解围
霍明阮拿着杏枝,和徐殷一路向碎月亭走去。
路上霍明阮又朝徐殷瞥了好几眼,徐殷会意地抿了抿唇,说:“小姐,殷儿知晓了,绝不会说这事。”
霍明阮便点点头。
一路上吹了些风,心神才微微平静下来。
碎月亭杏花掩映着,有凉风拂过吹来花香,霍明阮站在台下抬眸望去,亭里似乎没有人。
等她进了亭子,她才看到,不是没人,而是那人站在亭子下面的江边。
那人墨发半披,披着白狐狸毛褐色披风,肩宽腰窄,身量挺拔。
霍明阮看到他,脸色猝然一变。
徐殷察觉到自家小姐神情间的异常,还没问出口,却见那少年闻声转了过来,她愣了愣。
“怎么是......”
霍明阮脚步凝滞,嗓子像是突然被东西哽住,直到对方向她施了个礼,“郡主万福。”
霍明阮回过神来,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即刻又如被敲击的鼓。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杏枝。
不用慌,这一世他根本不认识自己,也不是自己的未婚夫。若是让他看到她见到他就想躲,才奇怪。
她勉强平定下来,皱了眉头说:“怎么是你?不是聂、聂宴吗?”
聂丞将她的神情收入眼底。
自从方才在宴席上看到她,他隐隐就察觉出,她对他似乎有不喜。
可是说起来他们根本没见过。
聂丞微微拱手,说:“郡主找的人是舍弟,但不敢隐瞒郡主,舍弟他已经有心上人了,但不想拂了郡主面子,所以才斗胆让我来替他。是我唐突了,请郡主见谅。”
霍明阮捏紧了杏枝。
江水随风拍击着石岸。
他说话时给人一种青泚沉稳之感,嗓音也如同清泉击石,让人觉得彬彬有礼,丝毫不觉冒犯。
前世自己就是被他这股气质所吸引,但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跌进同一方坑里。
霍明阮另一手紧了紧披风,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聂三公子对我没有兴趣,其实聂公子大可以直说,阮阮也不是会生气的人。”
聂丞颔首,“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微微蹙了眉,似乎在思考措辞:“其实我过来也不是为帮宴儿,乃是有些疑惑。”
霍明阮不明白:“什么疑惑?”
聂丞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到了亭中,说:“先前在青州,郡主便称病不见我,这次似乎又对在下避之不及,所以我想知道,是哪里惹恼了郡主,让郡主对在下不喜,以至于见一面就觉得厌恶。”
说着,他又拱手作了一揖:“还请郡主解惑,如若真有,少珩也好改正。”
徐殷瞧着,也想起了去年年底青州自家小姐装病不见他的事。
可是她印象中,小姐从来没见过他,两人何来纠葛?
再说这个聂丞风度翩翩、仪表堂堂,行为举止也不像是招厌之人。
她瞥了眼自家小姐,却见她蹙紧了眉头,神情紧促:“我并非讨厌你,只是聂宴没选我,我不太开心。”
聂丞噢了一声,垂眸道:“让郡主不快,我替舍弟说一声抱歉。”
说完,他又看向霍明阮:“但......其实来之前,在下就听舍弟说过,他和宜秀公主下私下见过,甚至还......交换了信物,若在下没了解错,郡主一向同宜秀公主交好。方才在对岸,似乎还看到郡主和公主有过交流。”
他说着,望她的眉眼轻轻扬起,别有深意的模样。
前世可能她和聂丞太快确定心意了,霍明阮只知道他应对朝堂之事得心应手,没想到他的观察力也如此细致入微。
她有些心虚,强撑着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就算元喜她喜欢,我难道便喜欢不得吗?”
聂丞默了默,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郡主自然有喜欢人的自由......只是,郡主现在知道了舍弟喜欢宜秀公主,不知郡主可愿放手割爱?”
霍明阮实在不愿在对上他,曾经喜欢过信任过的人,却听到他说那些话。但感情却又还在。
她抿着唇,开口:“若是元喜喜欢,我自然不会与她争。”
聂丞听了这话,眼底划过一道果然如此的神情。
“既然如此,那.......若郡主真的不讨厌少珩,良辰美景,我想邀请郡主在这江畔走走,不知道郡主能否赏脸?”
他说完,唇角轻轻弯了弯,桃花眼望着她,耐心又含着期盼,一副公子如玉的模样。
霍明阮瞧着他温润无双的脸,心脏像被鞭子狠狠鞭笞。
去年生辰前夕,她曾和项欣染去象园看了戏。
那戏里说道,若前世对一人心动,就算喝了孟婆汤再投胎转世,下一世见到那人的时候也还会再次心动。
此时此刻,江面荡漾着粼粼碧波,阳光投下细碎的光芒,对岸的杏花正盛,对上聂丞含情望着她的桃花眼,她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心滞之余,心底再次涌动些前世与他相处的那些感觉,如同刺挠。
感情不是说没就没,何况前世他们并未有过正面的矛盾。
但他同杜成西说的那些话在耳边萦绕,她虽是重生,却没喝孟婆汤,那些话宛若冰棱在她心底凝结蔓生。
手指拢起,掐进掌心,正想着应该如何拒绝,这时身后的杏花林里却突然传来轻微的踏步声。
“请问这可是郡主的手帕?”
年轻少年的声音,微低沉,却如碧玉落瓷盘,很好听。
霍明阮正处于困顿之中,忙地转身。
只见得一位少年出现在杏花林之中,他墨带束于脑后,身穿绣金丝窄袖深赭衣,一双黑素靴,正踏着落了花瓣的草地而出。
阳光透过交错的枝桠和花苞,在他脸上映上阴影和光斑,墨发随风微动。
少年打扮比起其他贵公子低调,但那张脸,白肤朱唇,五官高挺而标志,眉眼斜长,是霍明阮未曾见识过的俊美,显得一半疏冷一半矜贵。
身旁的徐殷也看呆了。
他一直走到亭边,才停住脚步,微微仰头,眉眼微勾看着霍明阮,阳光照进他黑色瞳眸,平静曜黑看不出情绪。
少年瞧着霍明阮,将手伸出,掌心躺着一方叠起来的藕色手帕。为了让霍明阮看清楚,他右手捏着手帕一角将手帕抖落展开。
霍明阮顺着看过去,藕色手帕上有一团深红芙蓉花,不是自己的。
再看这人,她似乎也没看到过。
身后的聂丞瞧着少年手上的手帕,眼里划过些不明的神色。
没等霍明阮说话,他又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气度非凡,便问:“方才似乎并未注意到兄台,请问兄台是谁家的公子?”
少年礼貌而端庄勾了勾唇,却是对着霍明阮回的话:“我是江家的三公子,江奉。”
“方才我在篮子里找到了这方手帕,上面没落名,经旁人提醒,说像是郡主的,正好散步到了此处,见得郡主,所以才前来一问。”
霍明阮看着这叫江奉的少年。
不知道为何,她听着他的声音,看着他的身形,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但这张脸,她却没有多少印象。
见她望着他不说话,江奉的视线落到指尖的手帕,“郡主此般神情,看来这手帕不是郡主的,是我认错了——”
他刚将手帕攥进手心,霍明阮灵光一闪,突然道:“等等——”
余光瞥着聂丞,她忽然轻轻弯了唇,说:“这是本郡主的手帕。”
说完,她又转头看向聂丞,握紧了掌心,面不改色说:“聂大公子,不瞒你说,今日皇后娘娘让我们投手帕,却并未说只能投一块。你们能收多块,我自然也能多投。方才我在对岸见江公子相貌非凡,我也很喜欢,所以便多投了一方。”
聂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是拒绝自己的借口?
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唇边牵起一抹弧度,眼底却没有笑意:“所以公主的意思,是要和这位江公子走?”
霍明阮掐着自己的手心,说:“嗯。”
聂丞便不再说什么。
他出生金贵,从小读书刻苦,在人才如云的京城,也算是最顶尖的那一抔人。
从小看上他的贵女便数不胜数,但他感兴趣的却很少。眼下的商河郡主,是第一个面对他示好拒绝的人。
但越是如此,反倒让他生出了征服欲,这样的女子,他更有兴趣了。
霍明阮嗯完,便不理会聂丞,转身向那个叫江奉的少年走去。
她接过他手上的手帕,抬眸朝他看了一眼,说:“走吧。”
身后似有灼热的视线,她忍住想要加速的冲动,稳住脚步,挺起胸膛,转身向前走去。
身后的少年也跟了来。
等走出上百步,霍明阮方才吐出一口气,朝后望了一眼,重叠交错的杏枝后,似乎还能看见那抹青色的身影伫立。
身旁少年停住脚步,往旁边挪了挪,随即朝霍明阮行了个礼:“方才我于林中散步,听见郡主似乎不太愿意同聂大公子同行,所以才行了此策。若因此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他虽说着抱歉,神情却不卑不亢,并没有抱歉的意味。
霍明阮摇摇头,说:“不用抱歉,方才是你帮我解了围,我应当感谢你才对。”
江奉听了这话,眸底划过些许探究的光芒,说:“所以郡主,确实不想要和聂大公子一起走?”
霍明阮还沉浸在方才见聂丞的酸楚,以及和旁的男人一起逃离的心虚之中,她没听进去江奉的话,只敷衍应了声。
江奉见她心不在焉,垂在一旁的手指轻轻蜷曲,“郡主的意思,是不喜欢聂大公子?”
他说完,便侧眸望着她。
霍明阮回过神来,听得这话觉得奇怪,不由抬眸看他,但见他斜扫的眼皮几分疏冷寂然,她诧异道:“为何你觉得我就要喜欢聂大公子?”
江奉默然不回答,漆黑的眸子含着审视打量,眸底如同泼墨的苍穹,暗黑里缀着一丝明锐,似乎要看到她心底。
霍明阮被他瞧得有些心虚,她微微移开了视线,没好气地补充了一句,“聂大公子虽生得好看,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本郡主就不喜欢。”
江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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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眉眼间的怏怏收进眼里,微微挑眉,手指又再度蜷了蜷。
他为何要问,自然是因为前世她喜欢。
前世她喜欢聂丞,满心满眼都只有他。
他也来了这探春宴上,可惜她没有分给他半分的目光。
这一世她说不喜欢。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能瞧出来,她说不喜欢,分明是口是心非。
但.......
不管原因如何,他本就打算这世再不会像前世那样。
既然她说不喜欢,那不是更好?
江奉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甚至隐隐还有几分不易察觉轻快之意:“郡主说不喜欢,那便是不喜欢。”
霍明阮微微抬了抬眼,向他看去,他比她高半个头,从她的位置,恰好看到他唇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隐约出现。
心情不错的模样,便显得越发俊美勾人。
霍明阮觉得莫名其妙,她清了清嗓子,“若江公子没有其他事,那我就先回去——”
少年瞧着她,却忽地开口打断:“郡主方才说多谢,要如何谢?”
霍明阮啊了一声,见到少年望着她,眉眼向两侧扫开,只轻微的轻快表情,五官却因为此而显得一丝说不上的张扬俊朗。
感谢,要如何谢?口头感谢还不够吗?
不好的念头升起,霍明阮心道,难不成他是来碰瓷的,要狮子大开口朝她要钱?
怪不得先前在宴席上也未曾看到他?
想到这里,霍明阮下意识低头,极快扫了眼自己腰间挂的荷包。
又侧身往一旁微挪了一步,拉开距离,眸色怀疑:“江公子你,想要我怎么感谢?”
江奉察觉到她的动作,不知为何,心头不禁浮动些微的发笑。
他说:“我不需要什么,只是妹妹听闻郡主的风采多时,想要郡主陪在下和妹妹一起吃顿饭便可。”
霍明阮怔了怔,没想到他会提这样的要求,“你说你是江家人,是吏部侍郎江巡户江大人的江家?”
江奉眼眸轻快褪去,长睫微敛,变得深邃不明。
他微顿,说:“正是。”
江巡户的夫人秦清昶是盛安侯府的小女儿,与她母亲交好,两家的关系不错。
陪他妹妹吃顿饭,不算过分的要求。
不对——不会要在什么特别贵的酒楼吃饭吧?
像是看出了霍明阮的疑惑,江奉淡然补充,“郡主身份尊贵,吃饭无需郡主请客,在下承担就好。”
霍明阮过意不去:“你帮了我,还让你请客吃饭,是不是有不太好。”
江奉说:“郡主能陪妹妹吃饭,已抵过今日我的举手之劳,若是再破费,那倒算我欠郡主的了。”
这解释听上去颇有道理,霍明阮只好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我就不谦让了。等过几日有时间,你可以到公主府找我。”
江奉说:“郡主贵人繁忙,若等日后,在下怕郡主忘记了。若郡主不介意,不妨就在今日便定下时间?舍妹随时都有空,只看郡主什么时候方便。”
这么着急,看来这位江府的妹妹果然很喜欢她。只是她来京城的时间不长,而且什么时候她那么有名?
霍明阮也不推迟:“既然如此,那就后日中午吧。”
江奉颔首,“好,那就后日中午。郡主可有什么想吃的?”
霍明阮摇头:“既然是你请客,那你来选地方就好。”
“我听说迎松酒楼有一道名菜拨霞供,合适现在的天气食用。郡主以前在南方大概未曾品尝过,不如就暂定迎松酒楼,郡主看可好?”
迎松酒楼不是个便宜地儿,京中达官贵人吃饭常去这家酒楼。
不过不是霍明阮出钱,她自然是没意见的:“好,那就迎松酒楼。”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杏花林,回到了方才举办宴席的江边,左侧是波光粼粼的江面,再往前就是女眷的幄帐处。
两人并排而走,不时有小姐公子朝他们看过来。
霍明阮正要开口告辞,江奉却再度开口,嗓音轻软地问:“听闻郡主年底才从青州过来,不知道郡主这两月多在京城是否过得习惯?”
霍明阮侧眸,有些惊讶他会问这个。
这是她来了京城这些时日,唯一问过这话,关心她习不习惯的人。
他分明同她不相识,不知道为何,他站在她身旁,问这话,总有种朋友的错觉。
霍明阮移开目光,望向被夕阳映照的江面,说:“还好,京城也有挺多亲人,他们都对我不错。”
话虽这般说着,江奉却没有错过她眉眼间转瞬即逝的一丝怅然,“郡主若是思念家乡,日后可以寻了机会回去。”
她回头朝少年望去,他的墨发随风微微飘扬,微暖的光斜轻扫他面庞,将他薄而长的眼皮勾勒,化开了疏冷,显出一丝矜贵温柔。
见她望着,他甚至还试图朝她安抚似地微微展唇。
霍明阮立刻收回了视线,嗯了声。
就在这时,她忽然看到,有两人朝他们走了过来,不加掩饰地望着她们。
11. 第十一章 误会
不远处而来的是一位身着红衫外披兔毛围脖的姑娘,偏方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眼波流转。
其余的人看她们,因为身份缘故,顶多也只是偷瞥。
但她却没有,不仅望着他们,还径直走了过来。
少女到了霍明阮跟前,先朝霍明阮施了个礼,说了声郡主万福。
目光划过眼霍明阮手上的杏枝,再扫了眼一旁的江奉,才说:“请恕臣女打扰了。但我方才看到郡主并未扔江公子的篮子,现在江公子怎么会和郡主走在一起?”
虽然此次投手帕是匿名,但她的坐席离江边近,所以瞧见了霍明阮扔的并不是江奉的篮子。
霍明阮不太明白她的用意,徐殷在一旁忍不住道:“我家郡主想和谁走就和谁走,还要和这位姑娘交代吗?”
宋琪月怔了怔,没想到一个小丫头敢这样和她说话,但见霍明阮却没有制止或责怪她的样子。
宋琪月忍了忍,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对了,忘了和郡主、江公子介绍,我叫宋琪月,我爹爹是临安伯宋英武。”
霍明阮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
她前世和她没有多少交集,却听过她的事迹。
宋琪月为人骄纵大胆,她爹临安伯极宠爱她,前世据说在春闱放榜那天,她爹爹差人去放榜现场亲自请了一个叫杨易的新科进士进府。
说是请,那架势和抢无异,十几位壮汉将他直接架去了临安伯府。
不过因为宋琪月长得也出众,后来那杨易便入赘了安伯府,之后仕途顺遂,也算一时佳话。
霍明阮不明白她这么介绍是什么意思。
但见宋琪月说完,便看向江奉,目光里含了点期待,像是他应当有所回应。
江奉便微微挑了眉尾问:“这位小姐有何意?”
宋琪月闻言蹙起了眉尖。
按照她平日里的性子,她早已生气了。
但眼下一位是她看上的人,一位又是殊意长公主的女儿商河郡主,她还是分得清轻重,便又艰难忍住,弯唇捏着嗓音说:“江公子,你方才的篮子里的手帕,是我的。”
说完,没等江奉回答,她便侧头对霍明阮解释:“郡主,臣女不是有意要拦你,只是方才臣女扔了手帕给江公子,怕他没有看见,所以才来问一问。”
霍明阮有些意外,前世宋琪月看上的是杨易,这一世怎么换了人?
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接过的手帕,她迟疑了下,将手中的手帕拿了出来:“你说的手帕是这个?”
“啊,怎么在——”宋琪月还没说完,突然发现,郡主手上的手帕虽然也是藕色,但那上面的图案却和自己的不一样。
她又瞥了眼江奉,咽了嘴里的话,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手帕。”
霍明阮哦了声,心道那这手帕是谁的?但现在不好问,她便收了回来。
她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便又往左侧跨了一大步,和二人都拉开距离:“我方才只是和江公子偶遇,才一同走出来。既然宋姑娘你将手帕投了他,那你们的事,你们处理罢。”
她打算溜走,然而江奉的声音却在身侧传来,不疾不徐,温和有礼地冲她道:“还请郡主别忘了后日松鹤楼吃饭一事。”
霍明阮刚抬起的脚步一滞,余光瞥见宋琪月脸色也一变。
这会远处和暗处偷瞟的人越来越多,霍明阮不适应被人围观的场合,这次自己看中的人也并非是他,再这么下去恐怕惹人误会。
她没回江奉的话,招呼徐殷便走了。
江奉见霍明阮离开,他便对着他面前的宋琪月说:“抱歉,我确实没看见姑娘的帕子。若是在篮子里,那应当还在里头,姑娘可以自行去寻。”
说完,少年便也跨步走了。
宋琪月还没反应过来,瞪大了眼,在风中凌乱。
好一会,她才转身,却只剩下二人背影。
她宋琪月虽不算倾国之姿,但从她及笄伊始,上门求亲的人就没断过。这个江奉,竟然对她如此态度,当她是透明人?
这么多人瞧着,丢脸死了。
她握了握掌心,不禁咬牙用力跺了下脚,恼怒地瞥向身旁的丫鬟:“还杵在这里丢人现眼作什么,还不走!”
-
霍明阮和徐殷往幄帐而去,还没走到帐边,便看到了几个侍婢在张望四周。
那几个侍女,她先前见过,似乎是皇后身边的侍婢。
霍明阮心头猛地一跳,徐殷察觉到她脚步顿了下来,不禁问:“小姐怎么了?”
霍明阮没答,却见其中一位侍婢注意到了她,朝她们走了过来。
“郡主万福,奴婢皇后娘娘手下的宫婢雅晴,方才皇后娘娘养的一只爱宠猫被人发现死在灌木丛,所以皇后娘娘差了我们来打探,不知道郡主方才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人物?”
徐殷闻言神色猝然一变,立刻抬头向自己小姐看过去。
却见霍明阮神色自若摇了摇头,淡淡说:“我方才有约去见了人,并未瞧见什么可疑人。”
雅晴扫了眼,见霍明阮手中有杏枝,语气正常,表情神态端庄无辜,想来并未看见,便说:“那奴婢打扰了。”
......
等霍明阮和徐殷回了幄帐,霍明阮在案前跌坐下,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徐殷也惊惧后怕道:“小姐......皇后她......”
霍明阮瞧着帐门,立即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黑眸里情绪复杂。
皇后找人来问猫,必然是先前她们的动静被察觉,皇后怀疑自己的事被人看见了,现在她和徐殷更不能暴露。
不过她差人来找,也说明至少方才没有看清是她们。
霍明阮微微平缓了心情,看向徐殷,压低声音:“此事一定要按我所说,就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徐殷也立刻捂了嘴,点头:“殷儿知晓了。”
......
二月出头,昼短夜长,酉正时分天色已经全黑,寒气犹重。
探春宴上的公子小姐吃喝玩乐结束,便各自乘坐马车回了府。
......
霍明阮去年腊月入京,在公主府住了已经快三个月,每日都是在她的凤熙殿独自用膳。
每日一般只晨间见她的公主娘,晚上因为长公主经常在外面打牌九,便省了晚上的请安。
晚上回去,公主娘没找她,她便早早梳洗上了床。
徐殷拿着手炉走了过来,塞进被子里。。
想起白日的事,仍旧心有余悸,忍不住问道:“小姐,皇后的那事,你打算怎么办?要、要告诉皇上吗?皇后会不会......”
霍明阮也在思考这事。
她和徐殷虽然亲眼看到,但却并未看清那男人的模样,也没有任何证据。
这件事有关一国之母,而且三公主和小皇弟还是皇后所出,若是她真的偷情......不是一件小事。
她若直接告诉皇帝,皇帝不相信,她不仅得罪皇后,还可能得到一个污蔑国母的罪过,说不定还会连累公主府。
就算相信,就算找出了皇后的罪证,皇帝会不会因此而嫉恨她们?毕竟天下所有男子都不希望自己被带绿帽。
还有......她们只是看到那人在皇后腿间,若真是太监,她也不知道这种算不算......
越想越乱,脸也臊得慌。
霍明阮拿不定主意,只好道:“不能告诉皇上。这件事先不要再提,就当从来没有看见过。至于如何办,等我再想想......”无论如何,一定要有确凿证据再说。
徐殷也是个没主意的,“好,小姐说不提那殷儿就不提。”反正皇后如何,和她们干系也不大。
-
第二日一早,霍明阮又男扮女装去了去了换春堂。再出来时,已是下午。
主仆二人刚回到自己的宫殿,便在庭院台阶边看到一抹绿色的身影。
继姐魏音宁见得霍明阮回来,忙迎了上去,面露急忧:“阮阮,你算是回来了,母亲找不到你人在正堂发脾气呢,你赶紧去换了衣服去找她。”
霍明阮眉心一跳,“怎么了,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她去医馆帮工的事和公主娘提过,长公主虽然表面不赞同,但大概是懒得管她,采取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今日怎么突然找她?
魏音宁微迟疑:“你昨日在探春宴上,将帕子投了何人?”
见霍明阮怔忪说不出话,她摇头催促说:“我也是方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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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熙阁听母亲说了一点......总之你快去换衣裳,先去母亲那儿吧。”
霍明阮换好衣裳,很快到了殊意长公主所在的暖熙阁。
长公主此刻正坐在正中央的榻上,神情微淡地品着茶。
霍明阮行了个礼:“母亲,姐姐说你找儿臣有事。”
长公主喝完一杯茶,才去瞧霍明阮,声音到底没有多少怒气:“你知道今日我在外面打牌九,听到旁人怎么说?”
霍明阮有些不明白,悄悄掀了眼皮和魏音宁对视一眼,再去看她:“孩儿愚昧,还请母亲明示。”
长公主冷哼了声,放下茶盏:“昨日的探春宴,是你祖母特意差了皇后给你举办,为的就是让你找个喜欢的夫婿。那聂、栾、李家的公子哪个不好?你偏偏选了——”
她抱着鎏金青铜手炉微顿,“当然你选江家也不是不行,但你偏偏选了个江奉。那江奉什么身份?他爹不过一个五品官,他还不是嫡子,如何配得上本宫的女儿。”
霍明阮惊了,想起江奉和她的对话,“江奉他爹不是吏部侍郎江巡户江大人吗?”
长公主扫她一眼:“江巡户就只有一个嫡生子,江时安。”
魏音宁在一旁小声提醒说:“阮阮,那江奉是江巡户江大人的侄子,他爹是秘书丞江烨华,他本人是江烨华的二子。”
霍明阮心头一震。
她突然想起来,江家有个庶子,前世在杜成西入城后,他第一时间投靠了他,还联合府里的下人杀了他嫡母。
但她记得那人叫......江寻方。
她前世同他碰过面,但因为每次忙着和聂丞说话,没太注意他样貌。
她只记得旁人谈论他的印象,说他长相俊美,文章也做得不错,可惜是庶子。
江寻方......难道是江奉的兄弟?
霍明阮先平定了下心神,说:“回母亲,女儿,女儿投的不是江奉,而是聂家的人。那个江奉,是因为有人纠缠,他帮我挡了下,所以才一起走了回来。我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长公主闻言看向她,眼里有几分怀疑:“我听说,那江奉样貌俊美,整个探春宴上比得上他的挑不出几个,你说的可当真?”
霍明阮:“女儿确实对他没有多余的心思。”
长公主见她神情不像说谎,便才舒展了眉头:“既然没选他,那就好。”
说完,手指微摩挲着手炉,“你说你投了聂家,是聂家的聂丞?”
霍明阮:“是——”
她忽然反应过来,不能说聂宴,但也不能是聂丞。
袖中的手指轻轻蜷起,霍明阮说:“不瞒母亲,昨日探春宴上时间太短,阮阮并没有特别心仪之人,也只是随意投的。”
长公主瞧着霍明阮,她的眉眼八分娇媚两分英气,总能让她想起他。
她移开眼,刻意不带多少感情地说:“你祖母身体日渐衰弱,她想看着你出嫁。念及你刚回府,我没同你说,皇室家族,女子婚姻本来就不自由,你若是没选好,日后面临的恐怕就是天子赐婚。趁能选时,尽量选位人品家世好的公子。”
“至于喜不喜欢......喜欢固然好,但若不能两全,宁愿选个喜欢你,待你好的。”
说到这里,长公主的声音放缓了一些。
霍明阮闻言抬眼看向她。
她前世从嬷嬷那里听说过一点公主母亲和自己生父的事。
自己的生父是霍丘霍将军,应当是公主娘喜欢的人,可惜他志在沙场,并不喜欢她。
在他战死后,公主娘嫁给了魏文瑞,也就是现在她的继父。
霍明阮旁的不知道,但魏文瑞对母亲的好她却看在眼里。
所以霍明阮明白,这些话,大概是公主娘作为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又想起她前世自缢的事,霍明阮便也真诚地作了个揖:“孩儿明白,多谢母亲。”
长公主见她态度乖顺,心里的气便消散得差不多,又说:“昨天探春宴一事,也传到了宫里。皇帝陛下方才差人递了消息,说太后要见你,收拾收拾明日一早进宫去吧。”
霍明阮没想到,只是和江奉走了走,便惹出这些事。
若她知道江奉和江寻方有关,说什么她也不会接他那块手帕。
12. 第十二章 应付
刘元喜听说霍明阮要见太后,早早在太后的福宁宫外等候着,见到霍明阮,同她和昨日的事道了歉,又挽着她手一同前去。
两人一起进了福宁宫的岁禧殿,太后和霍明阮拉了会家常,话题又转到了前日探春宴上。
太后和长公主的意思一样:“老太婆没几天日子了,就想看着阮阮出嫁。不管你喜欢谁,只要那人人品家世不错,老太婆都能替你做主。”
“只不过啊,再怎么也不能是旁人家的庶子。”
霍明阮前世在公主府待了两年,耳濡目染,也有门第的概念。
她眉眼乖顺地答:“放心吧祖母,阮阮知道的。”
两人才从福宁宫出来,便有人上前请他们去一趟皇帝在的敬元殿。
霍明阮和刘元喜到了殿前,殿前正守着一位太监,刘元喜见了他,忙亲热地唤:“阿翁,父皇找我和表姐有何事?”
能被公主叫做阿翁的,宫里头就只一位,那就是皇帝身旁大红人,官至一品的太子太保章顺同。
他站在廊下,头戴幞头,身穿紫色圆领窄袖袍衫,五十来岁,能看出来年轻时姿容应当十分俊朗。
脸上神情也很亲切:“宜秀也来啦?圣上请商河郡主一见,应当是为前日探春宴一事,两位小主快去吧。”
霍明阮瞧着他,心里却暗暗生出一股厌恶。
前世杜成西之所以会打过来,皇帝舅舅病逝占三分,这个章顺同乱朝要占七分。
他权势极盛,深得皇帝的喜爱,皇帝经常不理政事,什么事都交给他,太子公主都要唤他一声阿翁,宰相都要看他脸色。
若不是因为他,京城也不至于沦陷得那么快。
霍明阮忍下心头厌恶,冲他点了点头。
敬元殿是皇帝休息地方,殿前种了一大棵玉兰花,还没生叶,花已开得满树纷繁。
到了敬元殿,霍明阮才发现,殿中除了皇帝,皇后竟然也在。
她心头猛地一震,即刻移开视线,垂眸盯住自己的靴。
皇帝坐在宝座上,皇后也在一旁陪侍,桌上还放着热汤。
见到霍明阮和刘元喜,忙唤了她们上前。寒暄几句,话题又绕到了前日探春宴,皇帝说:“我听说阮阮一开始投的手帕是聂宴的篮子。”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望向刘元喜。
刘元喜在一旁,蹙了眉头,支支吾吾道:“哎呀父皇,那是女儿让表姐帮忙投的。”
皇帝早知晓自己女儿和聂宴的事,聂鹤山和聂宴都是太子的人,嫁给他也不错。
他故意沉声道:“人生大事岂能儿戏,你这样置你表姐的幸福于何处?”
刘元喜小声嘟囔:“儿臣已经同表姐道过歉了,我日后不会这么做了。”
皇帝才点点头,目光移到一旁的霍明阮身上:“不过,我瞧着那聂家大公子也不错。阮阮瞧着他如何?”
前世,是皇帝亲自替她和聂丞赐的婚。
霍明阮蹙了眉头:“聂大公子确实不错,但是......阮阮对他无意。”
皇帝:“哦?那阮阮看上了谁?”
袖中的指尖握了下:“回陛下,阮阮尚没有喜欢的。”
“既然没有喜欢的,那舅舅便替你留意留意。正好快三月,届时春闱放榜,舅舅给阮阮挑位如意郎君。”
霍明阮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舅舅穿的一身明黄色常服,说话时眼睛微眯,眼下两块青色。
这些时日她在换春堂学了不少,这样的面色,一看就是纵欲过度。
前世自己浑浑噩噩,并不关心朝事,也不处于处漩涡的中心,对于一些事情的细枝末节不算清楚。
但她清楚一件事,前世若是皇帝不死,杜成西大概不敢那个时候就过来。
霍明阮回京的目的,一是希望皇帝能够多活几年,二是希望皇帝可以看清章顺同的面貌,整肃超纲。
只是眼下看着皇帝盯着两个黑眼圈,她突然发现,不太好说。
一个尚未出阁的花黄闺女,如何劝皇帝禁欲?
而且现在看他说话的精神头也足,身体并不算差,看起来完全不像两年就会病逝之人。
难道是有什么隐疾突然发作?
......
现在做不了太多,她只好朝皇帝说:“多谢皇上,阮阮的亲事不着急。听祖母说皇上近日身体不适,皇上可有想过请名医看看?”
皇帝也知道自己身体近两年不好,太医建议少房事,他是想,但做不到。
咳了咳,笑道:“唉,多谢阮阮关心,舅舅是老啦,身体不如从前啦,就想看着你们这些后辈快快成亲。”
皇后在一旁瞧着霍明阮,也道:“前日在探春宴上事多,都没来得及和阮阮说话,快过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霍明阮自从进敬元殿后,一直有意无意地避着和皇后的视线接触,但她发话了,自然不能再避着。
霍明阮才挪步,笑着朝她走了过去。
皇后让霍明阮坐在了旁边,将桌上放着的烤梨推到霍明阮面前:“来,阮阮吃些梨。”
皇后比皇帝小十来岁,但相貌对比很鲜明。四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得好,容光焕发,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和身旁皇帝乍一看像两父女。
霍明阮脑中又蓦然划过前日假山里骇人的画面——
她极力稳住,伸手拿了瓣梨,“多谢皇后。”
然而她收回视线之时,余光忽然瞥到,皇后她身后站了个小太监,十七八岁,面目清秀......
手中的梨差点抖出去。
好在,皇后似乎并未注意,只瞧着霍明阮,点点头:“阮阮出落得这般水灵,陛下一定要给她找一门好亲事。”
好容易从敬元殿出来,扑面而来的冷风一吹,霍明阮才松了一口气,自己心里素质还是太差了,差点露馅。
刘元喜在一旁关怀地瞧着她:“表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起来脸色有些白。”
霍明阮只好撒了个谎,说:“前日在探春宴上吹了风,确实有些着凉。”
刘元喜便道:“那表姐快回去好好休息下。”
-
福宁宫出来,章顺同特意将她们送出了好几十米方才停下,霍明阮正要同刘元喜告别,却听她忽地高呼:“哥哥!”
霍明阮停下步子,迎面走来好几人,是东宫的人,中央是穿着打猎服的太子殿下,还有她九岁的弟弟魏嘉祥。
太后很喜欢自己这弟弟,便让他进了宫,时常陪在她身边。
公主娘本来不愿意,但因为魏嘉祥自个儿想待在宫里,她懒得管他。
太子殿下停住,目光落在霍明阮身上,眼里晕出一丝惊艳:“妹妹和表妹这是刚刚见了父皇?”
刘元喜道:“哥哥穿这身儿,是刚从外面打猎回来?”
霍明阮虽然支持太子,但是她却并不喜欢自己这个表哥。
前世不明白原因,太子对她很客气,没得罪过她。
现在在看太子,霍明阮忽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因为他和皇帝舅舅一样,眼下都有一片青色。
......原来两人都是纵欲过度之人。
太子回答刘元喜的话,视线却一直钉在霍明阮身上:“正好办完事回来。快吃午饭了,妹妹和表妹不如留在宫里一同用膳,正好嘉瑞也许久没见到表妹了。”
霍明阮去看魏嘉祥,他原本的笑容在看到她时收下。两人见面次数不多,前世也很生疏。
刘元喜拉了拉霍明阮的手,“表姐,你有其他的事吗?不如一起在宫里用了膳再走?”
霍明阮不想看到父子两的黑眼圈,更不想见到皇后。
于是又编了个理由:“母亲今日说家里有客人,特意吩咐我要回去吃饭。”
-
好容易从宫中出来,上了马车,霍明阮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徐殷将披肩披在霍明阮身上,又将出门带的点心递给她:“小姐,你这趟进宫,怎么像干了活一样这么累?是不是太后皇上他们说了什么?”
霍明阮拿着点心,说:“今日皇后也在......”
这话一出,徐殷立刻明白了,做贼般环顾四周。
霍明阮瞧她,仿佛瞧见了自己的模样。
这一趟确实像做贼,日后不能这般心虚,得修炼修炼,否则没等旁人问,她自个儿就露馅了。
徐殷闭了会嘴,体贴道:“那确实累,小姐快吃了东西休息一下。”
霍明阮经历了一吓,胃口不错,吃了好几块糕点,喝了水,然后阖了眼,靠在车壁小憩。
马车到了公主府府门前,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响亮女声:“是郡主回来了吗?”
徐殷掀开帘子一看,竟是前日探春宴上的宋琪月。
宋琪月手上拎着大包东西,见到霍明阮的马车,忙上去行了个礼:“前日探春宴上那件事,臣女多有得罪,这些是我特意去选的今年最新的布料,给郡主道歉,还请郡主万莫和臣女计较。”
前日从探春宴回去,一向疼爱她的爹狠狠给她教训了一顿,说她喜欢谁不好,偏偏和郡主抢人。郡主可是太后的亲外孙女!
宋琪月不服气:“亲外孙女又怎么样,爹爹你是临安伯,大伯又是将军,难不成我们宋家人怕她吗?就算是太后也不能夺人所爱,强拆鸳鸯吧。”
临安伯气得胡子都歪了,才知道自己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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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把女儿宠得无法无天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一甩袖:“怕她吗?太后是当今天子的爹,你不怕?你爹你大伯谁不怕?!莫说强拆鸳鸯,你要是真得罪了长公主,说不定她在太后那里吹口气,给你嫁给谁都有可能!你这话千万别让你爹我听见第二次,否则我,否则我打断你的腿......”
要不是娘亲在一旁拉着他当真作势要打她。
今天一早爹便让她去公主府赔礼道歉,谁知她去的时候才知道霍明阮已经进了宫,她只好在门口等着,等了半天才等到,忍了满腹的委屈来赔礼道歉。
霍明阮觉得今日事情多得头有些疼。
她眨了眨眼,拍拍额角,下了车,耐着性子问:“你说的抱歉是何事?”
宋琪月似有万千委屈,但憋着不能发作:“郡主喜欢江公子,臣女,臣女不应该和郡主抢。”
霍明阮:“......”
她纠正她:“这话宋姑娘不能乱说,我从没说过我喜欢江奉。”
宋琪月闻言,原本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忘在脑后,她一顿,睁大了眼:“郡主的意思是不喜欢?”
霍明阮:“是不喜欢。”
宋琪月便忘了她爹同她的交代:“那郡主你为什么会和江奉一起,那日还有那手帕?”
手帕?霍明阮忽地想起,那江奉的手帕还在自己手上。
想到这里,她突然想起来,
不对,她是不是和那江奉约了今天中午吃饭——?
忙转身问:“徐殷,现在什么时辰了?”
徐殷答:“小姐,已经午时了。”
霍明阮心一咯噔。
宋琪月看霍明阮的神情,忽然也想到什么,开口问:“郡主是不是在想和江公子吃饭一事?”
霍明阮看她,宋琪月忙说:“那日不小心听到了江公子对郡主说的话。若郡主对江公子无意,去迎松楼一事,要不臣女帮郡主代劳?”
她早已有耳闻,长公主素来是个看重门第的,就算霍明阮喜欢,江奉顶多也只能让她玩一玩,不可能真的嫁给他。
不像他们临安伯府。
爹爹一向心疼她,只要她喜欢,招进门做婿也不成问题。
宋琪月心想,而且霍明阮都说了不喜欢,自己喜欢也没问题吧?
霍明阮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办,听宋琪月这么一说,她忽然觉得,似乎可行。
霍明阮将她扶起,说:“好,只是手帕不在我身上,待会我让人送到这门口,就拜托宋姑娘了。麻烦宋姑娘到了同江公子说一声,是我请你帮忙还的。你帮了我,那日的事我们也就扯平了。”
宋琪月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立时忘了自己出门时的委屈,忍下欣喜:“这点忙称不上拜托,臣女能帮到郡主也很高兴。”
-
等宋琪月拿了手帕走后,徐殷忍不住道:“小姐,那个江公子不是说妹妹想见你,你这样是不是食言了?”
霍明阮也知道算食言,但......但是江奉骗她在先,而且让公主娘知道,又会生出误会。
至于和他妹妹见面,日后再寻了机会去江家,单独去见他妹妹吧。
霍明阮就这么说服了自己。
吃完饭后,她在房中看了会医书,琢磨了会皇后的事,又开始在后院尝试种菜。
还未将菜苗种下,姐姐魏音宁便出现在角门,“阮阮,管家方才说有人在门口等你,正要去找母亲,还好被我看见了。”
霍明阮抬起头,“什么人?”
“管家说那公子长相俊美——我猜恐怕是江家公子。阮阮,你同我说,你是不是真的和他有什么?”
霍明阮一怔,他怎么会来找他?难道是因为.....今天中午的饭?
将手里的菜放下,眉目拢起,“姐姐,实话和你说,我真的同他没有什么。”
魏音宁关切说:“那是那江奉纠缠于你?若是如此,我去告诉母亲——”
霍明阮忙拉住她:“也没有。只是,我和他之间有些误会。这事还请姐姐帮我保密,我会处理好。”
魏音宁瞧着她不愿直说的模样,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什么事,只好道:“好吧,那阮阮你仔细些,万莫让男人占了便宜。若有什么一定要同姐姐说。”
霍明阮朝魏音宁一笑:“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只是魏音宁走后,霍明阮犯起难来。
若是不去,江奉站在门口,等长公主知道了必然会误会。
若是去......
不行,人言可畏,公主府门口那么多人,她不能亲自去。
她只好唤了徐殷:“殷儿,你从后门绕出去看看,帮我问他找我什么事。”
13. 第十三章 春闱
徐殷男扮女装,从后门绕过去,去见了江奉。
回来时带回来一本书,是京城的人文风情介绍。
“江奉他说,小姐出来京城,对京城不熟悉,这本书也许对小姐有帮助。”
“他还说,今日妹妹在醉松酒楼等了小姐一下午,没想到小姐没去。”
霍明阮说:“我不是拜托了宋琪月吗?她难道没去?”
徐殷摇头:“不是没去,江公子的意思,他约的人是小姐,和旁人无关,旁人来了不算。”
“......”
“他还说,为了小姐的信誉着想,他替小姐约了下一次见面。三月初三放榜日,若是他能中进士前三甲,希望小姐上巳节能替他庆祝,同他吃晚饭......”
霍明阮:“......”
徐殷瞧着霍明阮的神情,不由叹道:“小姐,不是我说,那江公子,模样确实生得一等一好,比那聂丞还要好看,而且还悉心地给小姐送了书,只是吃一顿饭,小姐不如找个时间去了算了......”
霍明阮的视线落到手中的书。
她翻了翻,里面关于京城的内容详实,还配有插图,实在是一本好书。
她突然想到,很久之前也有人给她送过书。
她抬头,看向徐殷,若有所思:“殷儿,你有没有觉得这江奉有些像一个人?”
徐殷疑惑:“像谁?”
姜朔两字差点脱口而出,但霍明阮转念一想,不对,姜朔是桓州人,无论如何和江奉也扯不上关系。而且若真是他,为什么不和她们相认?
见自家小姐忽然闭了嘴,陷入了沉思,徐殷在她眼前挥挥手:“小姐,像谁啊?”
霍明阮说:“没有...我记错了。”
徐殷哦了声,拎起茶壶,自顾自道:“说起来,我听那江奉的声音,总让我想起去年的姜朔姜公子,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她没注意到霍明阮微变的神情,给她递了一杯茶,又说:“那这个江奉说的,若他真的中了进士前三甲,小姐你要不要应约?”
“小姐?”
她又唤了声,霍明阮才回过神来:“应该不会。”
徐殷:“嗯?”她瞅着她,“小姐,你是不是也像长公主所说,因为他是庶子......”
霍明阮顿了顿,指尖轻按杯沿:“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应该进不了前三甲。”
若是他真能考到前三,和他吃一顿饭也无事。
只不过霍明阮记得很清楚,前世聂丞进士及第,是探花郎。
榜眼是栾家的公子栾颍,状元郎是大文豪薛铭的徒弟裴景焕。
江家,她听说中了进士的只有江巡户的儿子江时安。
根本没有叫江奉的,连进士都没中,何况三甲。
-
六进的宅院,先前中元节挂的灯盏还悬于廊下,随风轻摆。
已过戌时,江时安的书房仍亮着烛光。
江巡户和夫人秦清昶走到窗外,从半开的窗看到儿子还在案前读书,连他们来了都没发现。
秦清昶用眼神示意侍婢将鸡汤放在一旁的桌上,也没打扰他,给夫君使了个眼色,二人悄悄退了出来。
等走出院外,江巡户道:“我儿随了他爹我,读书这般用功,这次的殿试必然有他一席。”
秦清昶神色含着心疼:“只是这科考之路未免太过艰难了些,前两日探春宴,安儿都没去。害得那江奉捷足先登竟还先攀上了小郡主,不然,按照我和书瑶的关系,小郡主看上的必然是安儿。”
江巡户这两日也听说了自己侄子江奉和郡主霍明阮一事。
他轻抚胡须:“感情的事也勉强不来,我儿就算不娶郡主,凭我们的家世和他的才貌,自然也能配上个好人家。眼下还是考取功名最重要。”
秦清昶侧眸瞧他:“我不过只是随口一说,江奉攀上郡主有什么用,我了解长公主,她定然不会同意,那江奉的娘可是——”
江巡户瞧她一眼,秦清昶才闭嘴,说:“我也不是非要小郡主嫁给我们安儿,只是,安儿可是你我的儿子,若是日后娶的还不如二房的,那让旁人怎么看?而且,我可听说了,江烨华那两儿子这些日子无事也都在房中看书,那架势,像是也觉得自己能中进士似的。若是安儿考的没那纨绔和那乡下佬好,你堂堂兄长一家之主的面子又往何处搁?”
江巡户啧巴了一声:“夫人,那江君浩是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绝对考不过安儿。至于那江奉,......”说到这里,他步子微顿,这江奉去年四月才认祖归宗,来时还得了桓州东宣县县令和梁王二人的推荐,说他很有才能。
而且年纪不过十七,在他们江家三公子里最小,没有额外打点,竟已过了乡试。
若他和安儿比起来......他心里忽然没了底。
他只好道:“夫人,那江奉就算厉害,最多也就中个进士。进士上百人,莫说进士,就算状元郎,若是没有人脉关系,离出人头地还远得很呢。你夫君我是什么人?到时候安儿混得必然不会比他们差。先不要担心这些,这几日让安儿安心备考才是。”
秦清昶听自己丈夫这样说,便暂且放下心来,这时突然听到月洞门外传来脚步声。
江时安的兰苑和江君浩的竹苑挨着,从月洞门望出去,原来是二房也带着下人正从竹苑出来。
栾蝉看了眼秦清昶身后的兰苑,“嫂嫂和大哥也还没睡?”
秦清昶道:“弟妹也还没睡?这是给君浩送完东西?”
栾蝉道:“是呀。我这儿子平日里虽吊儿郎当,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分得清轻重,在房内一连学了好些日,我瞧着都心疼。希望他和时安都能高中。”
秦清昶抿唇,看了眼自己的夫君,“嗯,已经不早了,那二弟和弟妹早些休息。”
等秦清昶和江巡户离开,栾蝉和江烨华也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走一半路过江奉所在的三园堂,见里面似乎也亮着灯,她忍不住瞪了眼自己身旁没个正形的江烨华。
自己舅舅是国舅爷,当初嫁过来她就是下嫁,因为江烨华这人样貌俊俏,嘴甜带蜜,哄她一生一世。谁知道他没几两本事,喜欢逛花楼,还在花楼里有个青梅竹马。
栾蝉冷哼道:“我让你接他回来已经是我忍耐的极限,你让我对外不公开他的身世,我已经一忍再忍,没想到他胆子大到还敢去招惹郡主,以至于今日秦家的叫我过去,话里话外的提点我。我告诉你,你自己搞出来的儿子,自己管好,若下次还出现这事,我就让他滚出我们江家。”
“还有,君浩娶正妻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你必须得多上心。也得多准备准备他科考之事,别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心疼。那江奉,说起来,是不是你骨肉还说不定。”
说着,她再望了一眼三园堂,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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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嗤道:“生得草包,还学人家看书,那乡试能过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歪门法子,还以为能飞上指头变凤凰呢。”
她敞开了嗓门,没压着声音,像是故意要让三园堂内外的人都听见。
江奉在书房执笔写字,如她所愿,也听得一清二楚。
江烨华的声音随之传来,带了素来的无奈:“夫人,我已经同寻方他说过,郡主是他不能染指的人,他也知晓了,保证不会再犯。君浩是你我的儿子,我不心疼他心疼谁,这些话你不说我也知道。”
江奉执笔的手未偏移丝毫,笔下一手漂亮遒劲的字。烛光照亮,却映出他眼中一划而过的讥讽。
前世自己没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这世不一样,就算他是草包,也比他哥那个草包强。
赵生上前,替江奉研磨,听了那些刺耳的话,不由蹙眉:“公子,这个二夫人也太过分了......要不要生儿帮公子教训他。”
灯光将他长睫映在眼下,黑眸划过一丝冰冷:“不用,她最心疼他儿子,若我考的比他儿子好,自会让她难受。”
赵生便点点头。
他从青州来了京城,从未想过半年的时间能让自己如此脱胎换骨。
这一切都是公子所教,他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武功,教他人情世故。
他跟着他,一点点白手起家,也见识了不少人情冷暖,不再像当初那个单纯的赵狗儿,觉得自家的公子是个大善人。
但他同时也明白,像他这种最底层的人,在这些达官贵人眼里比蚂蚁还要低贱,善良当不了饭吃,也换不来好结果。他是公子一手带出来,公子让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公子一定能金榜题名,顺利高中。”
-
-
一整个二月,霍明阮都在换春堂度过,中间过了生日,回了几趟将军府,进了几次皇宫。
父亲那边的亲人只剩下叔父霍襄守在将军府,只有个义子霍义岑,也要参加三月礼部主持的会试。
放榜日那日恰逢上巳节,京城人流攒动,万人空巷,所有参加会试的,没参加的,放榜之时都涌到礼部东墙下去看金榜。
进士及第,前三甲由皇帝殿试后当殿宣布,之后便会在渭江的明月楼设宴,宴请众位新科进士。
刘元喜趁机出了宫门,找到霍明阮,带上魏音宁,几人一起去了明月楼的后楼找了个雅间。
正在品茶,前去看榜的小厮回来了,说:“大喜,大喜,霍公子上榜了!”
前世霍义岑也中了进士,虽是三甲,也不错了,霍明阮赏了银钱。
刘元喜在一旁问:“那进士及第是何人?现在可有出来?”
小厮拱手回:“回公主,前三是聂府大公子聂丞,栾家的公子栾颍,还有一位,是,江家的公子,叫江奉。”
霍明阮刚喝进去的茶水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刘元喜和魏音宁都朝她看过去,霍明阮接了徐殷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问:“那,那谁是第一?”
小厮也不明白为何郡主这么大反应,打量着期期艾艾回:“回郡主,第一的状元郎正是那位江公子,江奉。”
......
不光霍明阮,刘元喜和魏音宁也都很惊讶,没想到这个江奉竟然能中状元。
刘元喜不由倾身问:“那第二第三是谁?”
“第二是栾家公子,第三探花郎是聂家公子聂丞。”
14. 第十四章 赴约
霍明阮拍拍自己的胸口,勉强平复下来:“你确定你没看错?状元郎是江奉?那裴景焕呢?”
小厮也有些怀疑,但想到一路上听到这几个名字数次:“小的不会看错,郡主,到处都在谈论。裴景焕这个名字,小的没看见......”
魏音宁挥了挥手,让小厮退下,然后说:“妹妹,你是不是担心江奉他拿了状元,会让皇上赐婚于你?你放心,就算他中了状元,他的身世也配不上你。若你不喜欢,皇上一定不会乱点鸳鸯。”
刘元喜在一旁吃了瓜,疑问道:“什么意思,难不成是那江奉纠缠表姐?”
霍明阮听得这话题越跑越偏,忙说:“没有,没有的事,你们别误会,这个江奉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有些惊讶。”
......
明月楼隔壁的湖陵苑,江府大房二房也已在此处设下宴席,若是自己儿子榜上有名,天子还要宴请,他们便一家人自己吃,若是没中,也当是对儿子的安慰和补偿。
几人也喝着茶,虽说着话,心思却全都系在礼部东墙下那面金榜上。
“中了中了,公子中了状元郎!”
前去打探消息的家仆步履匆匆赶回来,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喜庆,旁边的客人也都涌了过来道喜。
“我儿中了状元郎?!!”江巡户、秦清昶和栾蝉三人几乎同时从座椅上蹦起身,手中的茶杯差点激动得甩出去,只有江烨华还慢半拍地在夹菜。
秦清昶稳了稳自己手里的茶杯,看了眼栾蝉和江烨华,稍微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眼里划过一丝不屑,这还能是她儿子吗?
栾蝉见状,差点没忍住同她瞪回去,怎么她儿子难道中不得状元郎?
江巡户咳了声,忍住激动问那仆人:“话说清楚,是大公子还是二公子中了?”
那仆人瞧着几人期盼的脸,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笑容收了些,升出一分局促:“都不是......是,是三公子。”
“......”
噗通的一声。
栾蝉手中的茶杯和江烨华夹菜的筷子同时掉落:“江奉?!”
江烨华抬头望去,表情还有些懵,是他二儿子江奉???
“那时安呢?”
“回老爷,大公子也中了进士,是二甲。”
秦清昶和江巡户青白的脸色才勉强回暖一分,栾蝉不由急切道:“那我的儿子呢?”
仆人瞧着栾蝉神情,忽地不敢说话。
“我问你话!”
仆人才战战兢兢道:“回二夫人,小的,小的没有在榜上看到二公子的名字......”
栾蝉没站稳,跌进木椅中。
瞥了眼一旁还在弯腰捡筷子的丈夫,若不是顾及这么多人在这里,她简直想把这些菜都扔他脑袋上!
......
明月楼,酉时刚至,已有侍女搭梯子点了灯。很快皇帝会携一众新科进士到此处用晚宴,达到今日节日的高潮。
所有人都跑去渭江一览进士们的风采,一时间,四处都是都喧嚷声,空气里弥漫着节日和高中的喜意。
霍明阮在后楼已然听见老远渭江边上的喧闹声。
“你们瞧见那探花郎了吗?据说是户部尚书的大公子,在马上折花的模样,简直风姿艳绝!”
“看到了,不过我瞧那状元郎的风采更甚。”
“听说是江家的大公子?”
“非也,是江家三公子。”
“江家还有三公子?我怎么听说两位江大人都只有一位儿子?”
“那江三公子是庶出,听说以前一直生活在别处,去年才回的京城。”
“庶出啊......”
“那有甚,那江三公子长得一表人才,又是状元郎,我看啊,日后荣华富贵一定少不了。”
旁边有第三人插嘴笑道:“是呢,杏园瞧他的姑娘多得数不过来,我还听说,那临安伯府竟然找了壮汉,直接将状元郎请进了府里。后来才知道,请错了人,请的那人是状元郎的小厮。”
另一人扑哧笑道:“看来,连那江公子的小厮都长得一表人才。”
......
很快刘元喜也回来了,眉开眼笑道:“实在太热闹了,阮阮你今日不去瞧又要等三年。”说着,憧憬起来,“不知道等三年后,聂宴会不会也能中进士,若是中进士,恐怕得是个武进士。”
她说完,见霍明阮却没答话,目光瞧着掌心的东西,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表姐,你怎在看什么?”
霍明阮忙将手中的字条捏进掌心,摇摇头,“人有点多,吵得我不太舒服。”
刘元喜为难说:“那怎么办?待会还有许多活动,表姐提前回府,那可就看不着了、”
......
霍明阮侧头看徐殷,她显然也是一副眼巴巴很想看热闹的样子。
她便打消了现在就回府的念头:“还好,我在此处坐坐,待会再出去瞧瞧。”
今日上巳节,又值放榜,所以京城的家长们也放宽松了要求,可以在外面玩得晚一点。
很快刘元喜又拉着魏音宁去了别处,没有旁人,霍明阮才又将手中的字条展开。
“戌初时刻,我在渭江边风荷亭等候郡主,带郡主履行一饭之约。”
方才不知道哪里来的一个小厮,将这字条递给了徐殷。
徐殷看向霍明阮:“小姐,江公子的这个约,你去吗?”
霍明阮微顿。
她实在没想到,状元会是江奉,前世明明不是这样,所以她重生了一遭,事情还会发生这么大变化?
她也没想到,他还记得他一月前的约定。
而且,今天晚上皇帝宴请,他是状元,还有时间溜出来见她。
她蹙了眉头,将字条捏紧,那日虽没有给他回应,但到底是她在探春宴上欠了他的人情。
若是她这次不和他吃饭,他会不会还不罢休,再到公主府来找她?
霍明阮思索着,将纸条捏成一团:“他今日这么忙,很多人排着队要见他,不一定走得开,我们到时候去禾风亭看看,若是戌时一刻他没出现,那我们就走。”
到时候若他迟到,也就不能算她失约了。
徐殷当然是以霍明阮的意见为第一位:“好,小姐现在离戌时还有些时间,我们现在去看花灯吧!殷儿刚刚在外面看到了,实在是太好看了。”
-
霍明阮任由徐殷拉着到了外间美人靠旁,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眺望而去,原来是皇帝的鸾车,后面跟着新科进士,马上也系了红绸。
霍明阮从二楼往下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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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望见聂丞,和前世一样,他还穿着白月长袍披貂裘,道路两旁的灯盏映得他眉目艳丽舒朗,风流翩翩。
霍明阮移开眼,忽地察觉到还有一抹视线在她身上。
顺着看去,看到了众人簇拥下马上的状元郎江奉。
他一喜大红色状元郎吉服,头戴幞头,脊背挺拔立于马上,正抬头对着她的方向。
相比聂丞偏硬朗的俊俏,他的五官更精致,原本矜贵冷峻的气质被大红的衣裳和暖色灯芒冲淡,多出一分人间烟火里的俊美,隔得远,只是这么一看,也让人觉得好看得惊人。
周围的适龄姑娘们早就看愣了眼。
身旁其余人见状元郎忽然停下,也顺着状元郎的目光看去。
不远处明月楼廊边立着一位小娘子。
水粉缠枝花浅红袄子,生了一张巴掌大鹅蛋脸,夜色擦黑,隔得远看不特别清楚,但朦胧间只觉得肤白清丽,气质绝佳,是个俏生生的美人。
有人惊呼:“那是长公主府的商河郡主吧!”
一听是商河郡主,一些人忽地联想起上月听到的一些流言,说郡主在探春宴上看上了江奉。
不由再向江奉看去。
见他目不斜视地抬头望着郡主方向,不由心道,原来流言竟是真的吗?!
确实男才女貌,若不谈家世,那简直是天仙般的般配。
只是......
聂丞就在江奉身旁,见那楼上的人身影消失,不由淡淡勾唇:“听说今日临安伯还邀请了江兄去,不知道江兄看上了谁家姑娘?”
江奉收微侧眸,漆黑的眸子里灯忙晃动,他不答反问:“今日来看聂大公子的也不少,不知聂公子呢?”
聂丞挑挑眉尾,说:“我已有安排。”
江奉黑眸微抬,握着缰绳的指节收拢,面不改色挑眸一笑,“那在下提前恭喜聂公子。”
-
霍明阮心情烦闷,因为看到了聂丞,还因为他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打破她心里的平静。
她干脆拉了徐殷下了楼,沿着渭江往西边走去。
等路过风荷亭,已经有人在亭外渭江边放河灯,还没到时间,霍明阮便带了帷帽和徐殷一起在人群中闲逛。
走到一处,忽然拥挤起来,原来是有上巳节的活动,祓禊,也就是男人们在江边脱光了洗冷水澡。
徐殷和霍明阮好奇,站在人群边上看了会,只可惜人实在太多,“哎,小姐,殷儿面前全都是头。”
霍明阮忍不住一笑,二人又站了一会,忽地耳边再度喧闹起来,原来是水塔寺的高僧在发放沾了驱邪水的柳条。
徐殷上前领了两支,乐呵呵道:“小姐,这柳条可以驱邪消灾,咱们拿回去挂窗户外面。”
两人又继续逛了会,上巳节活动繁多,舞狮舞龙,仙女散花表演,霍明阮看的眼花缭乱。
等她再回过神,徐殷却不知道去了何处。
就在这时,她头上的帷帽突然被旁边的人挤掉了。
弯腰去捡,但帷帽却被越踢到了远处,起身时衣袖还被前面的人踩住。
她猛地一踉跄,就要栽倒下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及时托住了她手腕,顾不上是谁的手,霍明阮紧紧扒拉着站了起来。
惊魂未定尚未站稳,便对上了近在眼前一张俊俏非凡的脸。
15. 第十五章 亲密
少年已经换掉了身上大红状元服和幞头,穿了一件藏青色长袍,但大概人逢喜事精神爽,就这般普通打扮,也俊朗到让人移不开眼。
“你......”你还未完,
江奉将她稳住,然后放开她的手,扫了一眼已经被人踢到另一边踩来踩去的帷帽,微微蹙了眉:“小姐,日后走到这人流拥挤之处,若东西掉了,不要去捡,人多这样做很危险。”
霍明阮瞧着少年。
不知道为何,这话从他口中出来也让她觉得有一分熟悉。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见他出现,她才忽然想起他约她戌时一刻见面,时间是不是又已经过了?!
她嗯了声,往后小退了半步:“你......你怎么在这里?不在里面和他们喝酒吗?”
江奉瞧着她些微心虚的神态,方才展了眉头说:“已经喝过了。但因为有人要见,所以请示了圣上出来。”
霍明阮点头,思索片刻,一副为他着想的模样:“......江公子你虽然是状元,但今日第一天就不合群,就不怕担心对仕途有影响?”
江奉漆黑的眸看起来平静:“仕途虽重要,但——念及郡主的信誉,不得不抽时间出来。”
霍明阮:“......”
她又往旁边挪了挪,握了下手掌:“那个风荷亭,我刚才确实去了,没看到你,所以我就走了——”
江奉哦了一声,眼里含了打量,霍明阮补充道:“许是天太黑,你去了但我没看见。”
“所以同样地,我去了你也没看见。”
她黝黑的映着灯火的眸子透着些微狡黠。
江奉当然知道她在撒谎,他在戌时就到了风荷亭,等了两刻钟未曾见得她身影,怕她出了什么事,他才出来。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没拒绝。
江奉声色柔和,顺着她说:“天色黑,确实有可能没看见。那现在小姐可饿了?”
“你想吃什么?”
“看小姐。”
霍明阮微蹙了蹙眉:“我其实不太饿,我那丫头不见了,我现在得去找她,要不我们换个时间?”
江奉唇微动,正想说话。
这时人潮却再一次涌动起来,霍明阮被身后的人一挤,将她直接撞进了身前少年的怀里。
江奉伸手护住她后背,喧嚣愈来愈甚,“小姐,这里的人太多,换个地方吧。”
然而人群却不受控制般往乱成了一团。
霍明阮被挤得头疼,江奉的眉头也微蹙了起来,他环视四周。
不远处明月楼外出现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中央是皇帝的鸾车,原来是皇帝携着一众新科进士和大臣来渭江边观赏饮酒,需要清出场地。
霍明阮好容易站直了身体,刚抬头望过去,便看到前方轿子上下来两人,是她的公主娘和好友林夫人。
好巧不巧,她望向公主娘的时候,公主娘也恰抬头好看到了她。
人多,又是晚上,长公主怀疑自己看错了,自家的女儿竟然窝在一个男人身边?
她再看时,却发现不见了人影。
方才那人,那张脸,是自己女儿吗?
今天是放榜之日,那状元郎江奉也说要见人告了辞,难不成......是要见她?
越想越觉并非没可能,长公主微变了脸色,转头唤了轿旁的侍卫,指着霍明阮待的地方:“你们去那边,看看郡主是不是在这里?若是在,叫她过来。”
霍明阮长公主看到她的在第一时刻便低头躲到了江奉肩下,但探出脑袋再一看,公主娘竟然吩咐了身边的侍卫,还朝她这个方向指了指,这架势分明就是要找出她。
眼下人多如牛毛,里里外外都是人,左侧是河,右边是墙,似乎也没有藏身的地方。
眼见那两个侍卫已经开始拨开人群,朝她的方向过来。
“快走,不能被我娘看见。”
霍明阮下意识拉了江奉就往外钻,江奉反应过来后,也开始护着她往人流外侧走。
只是刚出去,霍明阮便看到那两个侍卫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刚好瞥见左侧有个巷道,她立刻拉着江奉拐了进去。
甫一进去,霍明阮才发现,这巷道是个死胡同,两侧的房檐之下还点了几盏灯笼,照得亮堂堂。
根本藏不住人。
来不及了。
......
就在这时,江奉却忽然拉着她的手,将她往他的方向一带,按进了怀里:“小姐,得罪。”
他抱着她进了某处。
脚步声和侍卫的声音接踵而至。
“哪去了,方才明明看到了有人钻进这里面。”
另一人道:“你看错了吧,我刚刚看到是一只老鼠,是老鼠的影子吧?”
“不可能,我亲眼看到的,两道人影进了这里,哪有老鼠长那么大!”
“可是这哪有人?”
......
脚步声由远及近,霍明阮原本还在轻微挣扎的身体骤然绷紧,偏头看向外面。
眼睛适应了黑暗,霍明阮才看清,江奉带她进来的,应当是两个宅院之间的墙缝,很窄,勉强只能通过一人。
他抱着她侧着身体,才能进来。
出口处还放着木板,若是不仔细看,也许看不清。
脚步声越来越近。
......
眼下他们两人都停留在此处,江奉抱着她,像是怕她发出声音,手掌按住了她的嘴唇。
冰凉的掌心擦着她的唇。
能感受到宽大的手掌,和分明的骨节。
脚步声已经到了出口处,霍明阮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不由得转眸看了眼身前的少年。
他专注地看着外面,从她的视角可以看到他翘挺的鼻,和纤长的鸦睫下黑琉璃似的瞳眸。
本来在外面就算实在躲不了被侍卫看到,也算不得什么。
现在和江奉进了这个墙缝,近不得退不得,被人看到才让人难堪。
不对——不被人看到也难堪。
墙缝距离不过一尺多,两人的身体相贴几乎毫无缝隙。
她的皮肤渐渐发烫,垂着的手用力攥紧了裙袍。
......
脚步声终于远了。
侍卫没有发现这条墙缝,往胡同深处去了。
霍明阮微微松了口气,在紧张之余,忽然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
自己的胸前蹭着他的胸膛,被用力挤压着。
即便初春穿得厚,她也能感受属于男人躯体的坚硬和高大。
后背的手掌还托在自己的腰上,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掌的宽大,似乎将她整个后腰覆盖。
霍明阮的脸一点点红了,她动了动下巴,江奉像是才意识到,将手放开。
霍明阮抿了抿唇,抬头便对上少年的红唇以及黑眸。
他红唇也紧紧的抿着,下颌是一条漂亮而利落的弧度。
那双琉璃一般的黑眸也移到了她脸上。
两人离得近,微微的酒气混杂着胭脂味在空气里小范围的弥漫开。
没有风,空气突然变得热。
热且挤。
霍明阮没忍住,极轻地扭动了下身体。
身前的少年却绷紧了身体,剑眉也蹙起。
霍明阮才意识到,他们这种姿势,他的手背恐怕直接摩擦着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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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刚想问是不是弄疼他了,脚步声却去而复返。
“奇了怪了,这还能人间蒸发不成?”
“我就说了是老鼠吧,你不信,说看到了人,这哪儿有半个人影?”
等两人再次路过墙缝,没发现他们,霍明阮才收回视线,抬起眼。
却撞进了江奉望着她的黑眸。
少年像是一直注视着她。
只有很微弱的光线,能看到他立体雕刻般地五官,因为离得太近,看不太清他的神情,但却能感觉到视线的灼热和专注。
......
霍明阮本就泛红的娇靥更红了,就在这时,她突然看到出口处的地上有两道小的黑影。
再一看,那黑影竟然会动!
“啊——”
头皮猝然一麻,没啊出声,江奉的手便捂住了她的唇,将她的尖叫声堵了回去:“嘘。”
“谁?!”
侍卫回头一看,看到地上有两小团黑影在动,“原来真的是老鼠!难道真是我看错了?”
“我就说是嘛,你非说是人。”
“不对啊,我分明看到......”
......
霍明阮的视线也紧紧盯着老鼠,大概是因为巷道前方的两侍卫瞧见了它们,其中一只竟转了方向,转向墙缝,向霍明阮和江奉的方向过来。
“吱吱。”
察觉怀中少女细微的开始挣扎的动作,江奉结滚了滚,朝下低了下颌,嗓音极低说:“若小姐不想让人发现,别动。”
霍明阮顾不上许多,紧盯着老鼠靠近的同时,也不管江奉是不是愿意,将脚踩在他鞋子上,并且拼命把自己往他的身上挂。
......
终于,脚步声远了,老鼠也不知道去了何处,周遭的空气变得安静。
“小姐,他们......走了。”
等到江奉的声音再次响起,霍明阮才睁开紧闭的双眼,尤惊疑害怕地扫向脚下:“老鼠呢?”
“老鼠......也走了。”
霍明阮方才松了口气,身上几乎出了一把冷汗。
等她放松下来,突然一顿——
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完全全贴在了江奉的身上,江奉也很配合地帮忙托着她的腰,几乎是将她抱在怀里。
霍明阮的脸再一红,立刻就想出去。
但想起刚刚看到的是两只老鼠,一只跑了,那另一只呢?
她警惕起来,迟疑着,不愿意从江奉的脚面下来。
末了她眨了下眼,抬眸看向江奉,忍着脸红商量道:“能不能拜托江公子,就这样......带我出去。”
少年没说什么,剑眉微蹙,嗯了声。
只是这墙缝实在窄,抱着她,两人挪得不快。
霍明阮害怕老鼠突然出现,全神贯注地注意着脚下,顾不上两人暧昧的姿势,也并未察觉少年的异常。
挪着挪着,霍明阮才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横亘在自己的小腹上。
硌得她难受,她蹙着眉头轻扭了下身子,下意识想要用手拿开。
只是刚往里伸了一点,手腕却猛地被按住。
隔了会,江奉低哑的声音响起:“小姐,不要乱动。”
抬头看,少年蹙了眉头,眸色变深一层,像是难受的模样。
霍明阮:“......”
是她又摩擦到他的手了?
忍了会,霍明阮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能不能把你腰间挂的匕首拿开?咯得我有些疼。”
江奉:“......”
沉默好一会,他说:“...忍一下,很快就好。”
他抱着她,终于出了墙缝。
16. 第十六章 提亲
灯笼就在头上,视线明亮了许多。
霍明阮拢着眉头,先扫视了一圈,没看到老鼠,她才放下心。
想起什么,又扫了眼江奉的腰,确实像是随身带了匕首,有一处凸起。
只不过那位置着实有些尴尬,谁把匕首放那儿,不是尿尿的位置吗?
江奉察觉她的视线,低头扫了眼,而后又抬头,喉结滚了下,想解释,却发现不知道怎么解释,不由也微拢了眉:“方才冒犯了——”
霍明阮发现江奉的脸上似乎也染上了一抹红晕,让他骄矜俊美的眉眼看起来更多了一分诱惑。
-
他的声音尚有些低哑,霍明阮才想起方才二人亲密的相贴。
回过神再想,两人那样亲密实在是不合适,还好没有被其他人看见。
热潮涌上脸,她也移开了视线,如蚊呐地说了声没事,然后迈步往前走去。
出去时长公主的轿子已经远了,不远处江边有师傅在打铁花,耀眼绚烂的铁花宛如漫天烟花映在江面,吆喝声混杂惊叹声,到处都是热闹喧嚣。
很快江奉走到了她身旁,似乎已经整理好了心情,神情淡淡,没事人般说:“既然长公主已走,小姐,那吃饭的事——”
霍明阮想起刚刚要不是他在,她也用不着躲。
他贴得那么近,还抱了自己,有些生气。
但生气却又没由来,分明是她让他帮他。
“刚刚多谢你,吃饭的事——。”
还没说完,这时徐殷的声音从后面响起:“小姐,你去哪里了,殷儿方才一顿好找,没看到小姐人影,简直都吓死了。”
霍明阮回头一看,是徐殷,也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我没事。”
徐殷说着,看到霍明阮身后的男人有些眼熟,再看竟是江奉。
她不由一愣,目光于二人身上来回扫过,喃喃:“小姐你们——”
霍明阮眸子微动,说:“刚刚只是在此处偶遇了江公子,不过时辰不早,我们也该回去了。”
她拉了徐殷,想起什么,取了徐殷手上的一支柳条递给江奉,说:“今上次探春宴,还有今日,都亏了江公子你帮我。今日上巳节,这柳条沾了驱邪水,可以避灾,送给姜公子。至于吃饭,现在太迟了,吃饭不方便,等之后有空,在迎松酒楼,我请你和你妹妹。”
说完,她微顿,神情平静下来:“不过吃饭后,江公子帮我的事,就扯平了。”
江奉听着少女说话,长睫掩映的黑眸微寂。
他打前世开始就混迹不同人群,并非没有眼力劲之人,听不出言外之意。
她这幅模样,显然是不中意他,不想同他扯上任何关系。
若是前世的自己,不消她说,他也会知趣地不出现在她身边不去打扰。
但这一世,他想用力一试。
即便是泥,若是有朝一日可以修筑成琼楼玉宇,不是也能够着云么?
少年瞧着少女,袖中指节轻轻蜷曲,鸦睫掩下黑眸轻微波动,接过柳条,嗓音乖淡答:“嗯,好,那就改日见。”
......
江府。
檐下已挂上了新的大红灯笼,府里人喜气洋洋,连下人走路也脚底生风,不为旁的,今日京中谁家有他们江家这么风光,一连出了两位进士,二房那位少爷还中了状元郎。
江奉回到府邸时,往日冷清的三元堂也比平时热闹,原先不怎么将他看在眼里的管家和嬷嬷也都一一向他道喜。
当然相比三元堂,更热闹的是江时安所在的兰苑,围满了道喜的下人,堂屋里还堆满了各位大人和江时安外祖一家送过来的贺礼。
-
江奉到兰苑的时候,江巡户和江时安父子两正拿着一方红玉在讨论着什么,秦清昶也在。
江奉上去行了个礼,“不知道伯父找寻方何事?”
江巡户喝了些酒,尚有酒意,将手中红玉放下,又将江奉拉了过去:“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今日你和为明都高中了,你还是状元,人人都说我们江家教养好,我很高兴。喊你过来也是希望,日后你和你大哥进了翰林院后要互相照应,好好干,江家的未来就都靠你们了。”
江时安也含笑道:“今日殿试三弟拿了第一,大哥也很钦佩,关于今日考题上那篇文章,很想和三弟探讨一番,不知道三弟现在是否有时间?”
江奉:“大哥探讨,为弟的自然有时间。”
江时安兴致很高,和江奉说了好会话,越谈越觉得投机,以前他和自己这个庶堂弟接触不多,因为父母亲的缘故,对他印象一般。
但今日一谈,却发现彼此之间竟有许多相似之处。
“三弟平日看何许书,是否有做过别的文章,若是可以,为兄的想要欣赏欣赏。”
江奉道:“做过一些拙作,大哥不嫌弃可以随我去三元堂,我带给大哥。”
江时安欣然同意:“那就多谢三弟了。”
秦清昶在一旁,看到自家儿子和这个新科状元如此投缘,她对江奉意见也不算大,因此便看顺眼了不少。
江奉考了状元,她这个做主母的,也不能不表示,便赏赐给江奉了最新的云锦几匹,还给他拨了两个通房丫头。
江时安和江君浩虽然没成亲,但院里却早有通房丫头,只有江奉没有。这个年纪的男人喜欢什么她也清楚。
-
江府上下,欢欣热闹,江君浩虽名落孙山,但他一向心大想得开,只难过了半日便又没事人一样。
于是阖府上下,只有栾蝉一人在生气,气得在房内摔了好些个花瓶,晚饭都没吃。
自己丈夫因为亲哥是吏部侍郎才能在朝堂里领个闲职,没想到儿子也不争气,努力了那么久进士也没中。那个江奉明明贱人生的,又养在乡下,竟然能考状元?若不是她知道江巡户不会帮忙作弊,她甚至怀疑他做了手脚,怎么可能中状元?
栾蝉瞧着镜中自己精致的妆容,抬手一拍梳妆台:“二爷呢?二爷死哪去儿?”
一旁丫鬟上前:“回夫人,二爷去了三公子的三元堂.....”
“去把他给我叫回来!”
......
江烨华去时,江时安正在翻读江奉所做的文章,“三弟,你这《论物随记》做得甚好,这几篇都给了我极大启发,不知道能否借你这小册,让我抄写下来,闲时拜读。”
江奉唇畔浅勾,前世他没有资格参加科考,也和自己这个堂哥没有多少交集,今日一番交谈,他倒是不厌恶此人:“大哥喜欢,尽管借去。”
江时安道谢收了书,转头看见江烨华,便行了礼退去。
江烨华瞧着江时安的背影道:“这时安啊,确实是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他既然喜欢你,你就多和他交往交往。”
江奉答好,又问:“父亲来找我何事?”
江烨华从腰间掏出一块玉牌:“这玉牌原是一对儿,今日你既然中了状元,为父也没有什么礼物,就把这送给你,日后你嘛,可以送给你喜欢的人。”想起什么,他道,“你今日中了状元,那郡主的事,若是你真心喜欢那郡主,当爹的也可以上门去帮你求。不过,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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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抱太大希望,毕竟长公主一向看重门第——”
说着,他脸上含了一分歉意,“说到底,还是当爹的不中用,要不然你娘也不会——”
说到这里,父子两都沉默下来。
江奉率先打破了沉默:“父亲不必多说,孩儿知晓。”
江烨华便点点头,眼前自己的儿子穿着打扮虽不如江时安富贵,但这一张脸集合了他和他娘的优点,生得漂亮又尊贵,眼下又中了状元,就算配不上郡主,配普通的千金还是绰绰有余。
他拍拍他肩膀,怅然:“你娘若是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和爹一样觉得自豪。你的亲事你放心,爹爹一定会替你好好张罗。”
江奉微微弯唇,敛下的眸却没有笑意,而是一闪而过的冷诮。
若是他真的要管他,他和娘就不会被人害成那样。
这一世,他会为自己谋划。
“多谢父亲。”
“明日还要上早朝,今日累了,寻方早些休息吧。”
“好。父亲也是。”
-
三月初四,海棠花枝盛极,青瓦红墙下婀娜多姿,从皇宫大门内一路开到了正清殿旁。
正清殿今日多了许多新面孔,包括昨日新中的一干进士。大殿上,皇帝特意表扬了他们所著的文章:“我大也朝有你们这等人才,是我大也朝国之幸运。”
......
皇帝正与新科进士们畅聊,一旁的柴大人却忍不住出列:“禀皇上,微臣有事要启奏。”
皇帝觑一眼柴会信,脸上不太高兴:“柴爱卿有何事?”
柴会信道:“眼下桓州灾情严重,前几日都有告御状者,因皇上忙着科考之事,未曾理会。眼下春闱一事已定,微臣斗胆,还请皇上重视此事。”
......
一大早,在朝堂上争论声起,京城的长公主府同样也有人打破了府中的平静。
霍明阮梳洗好,正在桌案前看书,徐殷从门外噔噔噔跑进来,喘着气儿道:“小姐,小姐,聂府来人了!”
霍明阮闻言,从书里抬起头:“聂府?他们派人来做什么?”
徐殷喘着气道:“是聂府,他们差了媒人来,说要提亲。”
霍明阮微惊:“提亲?给谁提亲?”
徐殷缓了缓:“小姐,就是那个户部尚书、聂大人说他儿子聂臣对小姐你有意思,因为小姐尚未婚配,所以差了媒人来问小姐的意见。”
霍明阮手中的书啪嗒一下落下去。
她瞳孔放大,手掌也微微颤抖,站起来:“你是不是听错了?聂丞他怎么可能求娶我?”
徐殷说:“小姐,这种大事殷儿怎么会听错,你不信就去外面看看,这会媒人还在正堂中,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进来了。小姐?”
霍明阮怔怔看向屋外:“怎么会。”
前世皇帝也是在这几日为她和聂丞赐的婚,但那是她和聂丞相互喜欢。可这一世她都同他没有多少接触,他怎么还会上门求亲?
霍明阮觉得不可能,她回头看了下也同样诧异的徐殷,将书合上,出了门。
但还没走到堂屋,便又遇到了管家,身后还跟了个太监打扮的人。
是宫里来的人,见了霍明阮行了个礼,说:“今日皇上说要给郡主赐婚,太后说要问一问小主的意见。所以来请郡主进宫一趟。”
霍明阮的脚步一怔,这时长公主恰好也带着聂府的媒人走了出来,解了情况后将媒人送走,对还杵在原地的霍明阮说:“既然太后叫你进宫,那就收拾收拾跟着公公去吧。”
17. 第十七章 缘故
等到了宫门前,霍明阮还有些未曾反应过来。
有些想法在她脑中盘旋,隐隐有破而出的倾向,但却一时就是想不明白。
徐殷见自家小姐还彷如做梦一般,不由提醒道:“小姐,该下车了!”
霍明阮回过神来,嗯了声。
徐殷道:“小姐,若是皇上挑的你不喜欢,那应该怎么办呀?小姐不如考虑考虑这个聂丞,殷儿瞧他长相人品都不俗,他昨日中了探花郎,今日就差了媒人上门提亲,想来是很中意小姐你的。小姐——”
还没说完,却见霍明阮抿着唇蹙了眉:“等我回来再说。”
徐殷便噢了一声,“那殷儿在此处等小姐。”
-
霍明阮跟在公公身后,从皇宫的行正门进去,去福宁宫刚好路过正清门。
远远地瞧了一眼,正清门下石板地之上,竟然有大臣跪着,他身上穿着紫色的官府,至少也是四品的官员。
“公公可知那跪在正清门前的是谁?”
公公侧头瞧了一眼:“回郡主,那是朝堂的事,咱家也不清楚。”
霍明阮便没再问。
到了福宁宫,太后正在品茶,见霍明阮到了,照例亲热地拉了她过去,让宫婢上了点心。
吃了许久,还没说到正题,皇帝过来了。
来时脸色不太好看,见到太后和霍明阮才慢慢回转过来。
太后让皇帝落了座,又叫人准备了茶水,方才拉着霍明阮的手转入正题。
“方才皇上差人来说,那聂家的大公子聂丞在殿上向他请了亲。你今日来时,想必已经见过聂家派去的媒人了吧。”
“那聂丞哀家先前见过,人生得很是一表人才,昨日又中了探花郎。他爹聂远山为官三朝,一向也忠君,这孩子各方面都不错,和你般配。你从小不在你娘亲身边,你是哀家最心疼的,眼下我的心愿就是看着你们孙儿辈能成亲。”
没等霍明阮说什么,皇帝也道:“朕也觉得聂丞不错。今日他在殿上请婚,朕本想直接应允他,转念想了想,还是再征求一下阮阮你的意见。上次探春宴上你说未曾有看中的人,不知对聂丞意下如何?”
-
霍明阮手指轻轻攥着,瞧着太后和皇帝一脸慈爱的模样,她蹙了蹙眉,说:“回太后皇上,阮阮现在还不想嫁人。”
太后呵呵一笑,拍拍她的手:“都是这么过来的,女儿家到了年纪哪能不嫁人呢。”
皇帝也笑道:“阮阮你也不小了,上次问你,你说没有其他心仪的人。既然如此,那这门亲事朕就替你定下了,过两日就替你们赐婚。上次去青州,朕便想着你能同聂丞先培养培养感情,可奈何阮阮你生了风寒,没能一起。若非如此,恐怕你们早就看对眼了。”
霍明阮愕然道:“不......”
皇帝怔了怔,见霍明阮满脸惊愕不情愿的模样:“哦?阮阮是对聂丞不满意?”
霍明阮脑中念头极快翻转,她从太后身边起身,又朝皇帝行了个礼,说:“其实,不瞒舅舅,我不是对聂丞不满意,而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这么快就有喜欢的人了?是哪家公子?”皇帝微沉吟,“若是家世人品合适,朕也可以为你和他赐婚。”
霍明阮憋了憋:“阮阮虽喜欢他,但还不知道他对我的心意。还请舅舅给阮阮一些时间,让阮阮确定一下。”
皇帝瞧着她的模样,虽然他想赐婚是为了拉拢聂家和霍家。但聂丞这人,确实他仔细考虑过,不管是相貌还是家世都同自己这个侄女很相配,已经是她的良配了。
“好,不过阮阮你要明白,你身为阿姊的女儿,朕的侄女,是皇家宗室之女,婚姻之事不可儿戏,也不可全凭心意。”他微微一叹,“希望朕这么说,阮阮能明白。”
-
从福宁宫出来,来时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
霍明阮撑着伞,跟在宫人身后穿过青瓦红墙的宫殿,瞧着斜织的细雨,终于弄明白了来时她盘旋不清的想法。
前世,她原以为皇帝给她和聂丞赐婚是顺着她的心意,因为她瞧上了聂丞,皇帝是她舅舅,看在她喜欢的份上,所以替她成全了这门亲事。
现在想来,根本不是这一回事。
从一开始聂丞带着圣旨到青州,皇帝让他护送她回京城,就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预谋。
是皇帝事先和聂家达成了某种约定?聂丞娶她,符合聂家和皇室的利益?
如此也能解释得通,即便这一世她和聂丞并没有互通心意,聂丞他还是会求婚,而皇帝也想替他赐婚。
原来是这样......
风吹斜雨,从伞下侵入落到她的面庞,湿了她的眼睫,和两侧垂下的发绺。
霍明阮握着伞柄的手收紧。
皇帝虽是她舅舅,但她生养在青州,对他感情并不深。他考不考虑她的心意,她没那么所谓。
但......前世的聂丞,也是这样?
他根本就不像她以为的那样喜欢她,亦或是,他根本就没喜欢过她,一开始接近她就带了目的,因为她的身份是郡主......
-
心脏涌出一阵又一阵的闷涩,像是被不透气的盖子捂住。
霍明阮无声撑伞跟在宫人后面,路过正清门时抬眸一看,那大臣还跪在原地,淋着雨。
起码跪了两个时辰了。
霍明阮心中难受,忽然和那人有几分感同身受起来,他跪在那里,不过也是什么地方触了圣颜罢了。
-
霍明阮从北宫门出来,徐殷见她脸色发白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大骇,等霍明阮上了马车,她忙问:“小姐,发生什么事了?是皇帝要你嫁给什么特别不好的人家吗?莫不是年龄比你大很多?或是比小姐丑很多?这可怎么是好......”
徐殷说了一圈,担心得快要哭了,但见自家小姐只是盯着自己的手不说话:“小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实在不行,小姐要不我们逃吧,逃回青州......陛下总不至于将我们抓回去吧?”
霍明阮终于抬了头,瞧着徐殷担忧的面孔,解释说:“不是你想的那样,皇上没有要将我嫁给什么人。只是......皇上他本打算给我和聂丞赐婚,我不想嫁,骗了他说我有喜欢的人。”
徐殷眼里的泪止住了,怔道:“那小姐是......不喜欢聂丞?”
霍明阮脑海浮现出前世的点点滴滴,那些刻意埋藏的画面走马观花一般打脑海划过。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看向车窗外的雨,视线变得坚定:“嗯,不喜欢。我不会再嫁给他。”
.....
虽然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对这个聂丞这么不喜,也不明白小姐为何要说“再”,但只要皇帝没给小姐乱赐婚就好,徐殷方松了口气,又将帕子递给霍明阮:“不嫁他就不嫁他,小姐这般品貌,这京中的公子我们不是随便挑吗。小姐头发都湿了,快擦擦。”
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这点,霍明阮心底竟然变得轻松了几分,接过徐殷递上的手帕:“好。”
......
马车在道上行驶,还没到公主府,忽地停了下来。
徐殷掀开帘子,发现马车被一人挡了道。
那人抬起伞。
是江奉。
少年撑一把青伞,他身上还穿着深绿官服,身量颀长,站得笔直。微微抬起伞露出他的那张俊颜,五官立体,眉眼端丽,清冷少年君子之态。
他站在雨中,视线掠过徐殷,落到马车内的霍明阮身上。
黑眸又深又沉,雨幕里看不清明情绪,青泚的嗓音透过淅沥雨声传来:“上次郡主不是说有时间请我和妹妹吃饭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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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今晚可有时间?”
霍明阮怔了怔,“你怎么在这里?”
今日是新科进士们上朝的第一日,他是状元,下了朝后现在这时辰理应在翰林院。
霍明阮犹豫着是否要下车,江奉却道:“下着雨,郡主不必下车,待会晚上在迎松酒楼相见就好。”
虽然很奇怪他为什么现在有空,但毕竟是她先前亲口约了他,择日不如撞日,尽快将吃饭这件事了结也好。
霍明阮便道:“那就今日晚上,在迎松酒楼见。”
-
春雨如丝,淅淅沥沥下了一下午,到了傍晚边天色放晴,碧空如洗,澄澈得让人觉得空寂。
晚上同江奉见面一事,霍明阮不敢让长公主知晓,偏偏因为下雨长公主没出门,她只好男扮女装从后门溜了出去,让徐殷守在她的凤熙殿。
到了迎松酒楼,有个小厮打扮的少年迎了上来,“郡......公子,我家少爷已经到了,跟我来。”
江奉订的是三楼的第一雅间,霍明阮推门进去时,他正坐在桌前瞧着窗外海棠。
夜晚将暗未暗,墨蓝色长空。窗外檐下已点了灯笼,红色的烛光映下,勾勒出少年俊美又孤寂。
霍明阮走了进去,瞧见他身上的官服还没换:“江公子这是还没来得及回府?”
江奉站起身:“约了郡主,我总不能迟到。”
他说着话,视线落到她身上,霍明阮身上穿的长公主府里小厮的衣服,被他打量的视线看得几分不自在:“怎么了?”
江奉收回目光,只道:“没什么,只是觉得郡主穿这一身也极好看。”
寻常人拍人马屁总会面上带笑,但这个江奉夸她,神情却轻淡,黑眸沉着,反而让人觉得莫名的认真勾人意味。
霍明阮同江奉不算太熟,便也没回应这一句马屁:“今日你想——”
还没说完,“郡主好。”娇滴滴的一声打断了她,霍明阮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江奉身旁还站了个人。
是个小丫头,生得粉白漂亮,正从座位上滑下来,朝她作揖行礼。
她头上梳着两个小髻,看起来不过四五岁的模样。
霍明阮讶然:“这是你妹妹?”
江奉点头:“舍妹叫江曲溪,正是好玩的年纪,郡主说了请我和舍妹,所以带她出来和郡主相见。”
霍明阮睁大了眼:“你不是说你妹妹仰慕我多时?这么小,怎么能仰慕我?”
江曲溪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回应:“哥哥同我说了郡主很多事,溪儿确实仰慕郡主许久。”
霍明阮没有和小孩相处的经验,也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理解能力竟有这么强,生得粉雕玉琢,说起话来脸颊鼓囊,憨态可掬。
她不由道:“你哥哥都说我什么,让你仰慕我?”
曲江溪掰着手指头,极认真地数道,“哥哥说,说郡主长得极美,性子温柔,聪明,伶俐,善良,有时候还有点犯傻——”
江奉握拳放唇边轻咳了声,看向霍明阮,“郡主,溪儿她年纪小,说的话郡主不要全部当真。”
曲江溪却不同意,拉了他的袍娇软地说:“哥哥,我才没有记错,你说过的话,溪儿记得清清楚楚,你还说你——”
江奉侧头打断了她的话:“你不是说想要尝吃糖葫芦?不想吃了?哥哥现在去给你买?”
曲江溪听见糖葫芦,眼睛放光,立时忘了自己要说的话:“好啊,好啊,溪儿最喜欢吃糖葫芦了,哥哥快去买。”
江奉才看向霍明阮,抿唇说:“让郡主见笑了。”
霍明阮摇摇头,她今日心情不好,来见江奉也不过是抱着完成任务的心态。
但眼下看了这兄妹二人,她竟然觉得心情好了不少:“没事,不是要买冰糖葫芦吗?不能骗小孩,方才来时我在路上便看到了有人卖,我和江公子一起去买?”
18. 第十八章 吃饭
江奉微怔了怔,他本意是想让赵生去买冰糖葫芦,瞧着对面的霍明阮,他默不作声地看向门边的赵生,说:“我同郡主去买糖葫芦,你照顾好溪儿。”
赵生应了声好。
霍明阮想去买糖葫芦完全是一时兴起,方才她一路坐马车过来,只觉得窗外的景致干净清新,很想到外面透一透气,他说买糖葫芦,她一时心快便说了一起。
江奉走霍明阮在身边,刻意放慢了脚步等她。
这个季节的糖葫芦并不是山楂所做,而是一些山中野果,胡颓子一类,价格比山楂糖葫芦还要贵一些。
霍明阮也不在意,说要三串,江奉跟在一旁付了钱。
卖冰糖葫芦的大娘笑得慈眉目善,却装了四串糖葫芦递给霍明阮:“今日下雨来买糖葫芦的人不多,这多的一串送给你们。”
多一串糖葫芦,霍明阮也不客气,笑着道了谢。
大娘又道:“小娘子和郎君是新婚夫妻吧,看起来真般配啊。”
霍明阮怔了怔,“你怎么知道我是……”
却见大娘继续笑眯眯补充,“我见得的人多了,小娘子虽然穿着男装,但声音和长相都是女郎,想来是位小娘子。”
“小娘子和郎君这般面相,一定能白头恩爱到老。”
江奉扫了霍明阮一眼,脸上没有多少表情,黑眸深而浓辨不出情绪。
她尚没来得及解释,江奉便道:“大娘你误会了,我同小姐并不是夫妻。”
大娘一愣,反应过来,拍了拍脑袋,抱歉说:“实在是两位的容貌都顺眼,举手投足间还有种默契......所以我这老婆子搞错了,莫怪莫怪。”
她话是这么说着,但目光却在霍明阮和江奉身上打转,一副长辈看新婚夫妇的慈爱神情,还是觉得二人怎么看怎么般配。
......
这一小段的插叙并没有在霍明阮心里留下多少影响,她和江奉也根本八竿子打不着。
等买了冰糖葫芦回去,江曲溪吃了一些,很快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天气尚有些凉,江奉便让赵生拿了糖葫芦和一些点心先送了江曲溪回府。
雅间里只剩下霍明阮和江奉两人。
他坐在她对面,穿着深绿色官服,映着烛光和水雾,将他高挺锋利的五官蒙上了一层柔和,显得温柔沉静。
霍明阮瞧着,想起方才卖冰糖葫芦大娘的话,又想起了那日和他亲密相贴的事,便有些不自在,收回视线,夹了菜吃起来。
等她吃了几口,江奉问:“郡主可还吃得惯?”
中午她没胃口并没有怎么吃,眼前的拨霞供很合口味:“好吃。”
见他并不怎么动筷,“你为何不吃?”
少年的漆眸被热气氤氲有些温柔,他说:“瞧人吃饭有食欲,所以想看郡主先多吃点。”
霍明阮怕他是不好意思动筷,便大方地说:“不用客气,今日我请客,你尽管放开了吃。”
江奉听她这般说,便动了筷,还没吃几口,手上的动作又慢了下来,神情还有些异样:“今日在殿上,聂大人向皇上请了婚。”
霍明阮正在喝汤,下意识蹙了眉尖。
“郡主没有答应?”少年没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补充。
霍明阮放下碗:“你如何知道我没答应?”
她未曾注意,在她这么问的时候,对面少年原本扣着茶杯的指骨微微一松。
江奉眉尾微挑:“聂公子是探花郎,郡主又贵为长公主和霍将军的女儿,若是郡主答应了,如此喜事,消息应该下午就会传出来。但直到现在也没曾听人说起。所以我斗胆猜郡主没答应。”
他扣着茶杯沿边,指骨清晰分明,撩起眼皮再看她,一双漂亮又勾人的眸子里透着些许深沉笃定:“而且郡主探春宴那天和我说过,说你不喜欢聂大公子,想来郡主不会骗人。”
霍明阮将茶杯递向唇边,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江奉扣着茶杯抿了一口,隔了片刻,他再度开口。
“所以,为什么?”
他抬起头望着她,黑眸似有疑惑。
霍明阮今日心情不好,本不想谈论这件事,她将茶杯放下,不太耐烦:“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还需要理由么?”
眼前的人黛眉轻蹙,话里很明显带着抗拒的情绪。
她不想谈论这件事。
江奉知晓自己并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但.......他记得很清楚,前世皇帝正是在这几日为她和聂丞赐的婚。
重活一世有些事发生变化能理解,但她前世分明那么喜欢聂丞,和他心意相通,这一世为什么会发生这么大变化?
他没意识到自己这么想弄清楚,默了会,仍旧抬了眸,瞧着她道:“依臣下所见,不管做事也好,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也罢,都会有理由。有时候觉得没有,也不过自己没意识到。所以,郡主为什么不喜欢?”
他语气温淡,但如黑绸缎的眸子却暗藏一分隐约的执拗,有种不知晓不罢休之感。
但依照霍明阮和他之间的关系,这话分明超了界,显然是唐突冒犯。
霍明阮眉头蹙得更深了,她不想谈,而且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但她今日请他吃饭是想二人能够好聚好散,而且他前几次确实帮过她,不想弄得不好看。
她只好耐着性子,握着筷子去戳碗中的肉丸子,随便编了个理由:“好吧,既然江公子非要问理由,那我告诉你,理由很简单,他长得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江奉:“......”
像是实在没想到霍明阮会这么说,他的眸子里浮出一分讶异,霍明阮睁了眼:“这样的理由不够?”
江奉微顿,瞧着她神情,见她全然丝毫不心慌,睁着狐狸般的眼,有几分狡黠劲儿。
不喜欢聂丞的长相?他不会这么傻到相信这个理由。但是看她这副模样,大概也不会告诉他真实理由。
江奉又顿了顿,没再问,开口道:“不是不够。只是,没想到郡主原是如此看重皮囊之人。”
霍明阮努努嘴:“看重皮囊不正常吗?谁不喜欢好看的人?江公子日后娶妻,不也至少得找个看得对眼的人。”
少女的脸被拨霞供的水雾熏得白里透红,那一双原本就盈盈的眸像一汪春水,缀着碎光,又透着一股理所应当的神态。
他瞧着,忽然道:“郡主说的对,确实要找个看的对眼的人。”
这般说完,他放下手中的茶杯,坐正了身体,然后问:“那郡主觉得,臣的皮囊如何?”
?
霍明阮端着茶杯的手一滞,喝进去的茶水差点呛到。
少年端坐在她对面。
漆黑矜贵的瞳眸透着认真,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不自在,像是并不像常说这些话的人。
他皮囊?
下意识地打量。
皮肤是健康的白皙之色,脸型流畅轮廓鲜明。高挺的鼻右侧有一颗痣,漂亮英武却不失男子气概。
眉毛生得浓密,斜扫进鬓角,眼皮是薄薄的一道,黑琉璃般的眸宛若墨玉,幽深得看不透。
两侧都点了灯,灯芒将他长睫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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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片阴影。眉眼宛如用冷调笔墨勾勒加深,疏冷中透着温柔,又黑又沉像是要将她吸进去。
霍明阮瞧着,忽见他长睫轻微地一抬。
她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看得过于久,立即移开了视线,咳了声,让自己镇定下来说:“你,自然是好看的。”
江奉闻言,如墨的眸子不动声色动了动。
隔了片刻,他忽地抿了唇追问:“那臣的皮囊,是否符合郡主的喜好?”
霍明阮:“......”
江奉薄唇绷成一条线,目不斜视地凝她,拢在袖中的手轻摩挲着。
脸上神情并非是纨绔公子调戏姑娘那种态度,黑眸掩在长睫下,不动声色,似在真心询问。
霍明阮瞧着他这般模样,便觉得也有几分不自在。
凭良心说,他的长相是符合自己审美的,但......谈论这个话题是不是有点过于暧昧了?
“为何要这么问?”霍明阮抿了口茶,刻意不往旁处想,说:“符不符合我的喜好又有什么关系?符合江公子未来另一半的喜好比较重要。”
江奉瞧着她,朱唇翕动,到底没将想说的那句话说出口。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说不出的凝滞和安静,霍明阮又抿口茶,吃了好几口菜。
锅炉里冒着热气,在包间氤氲,将二人在墙上重叠的影子模糊。
霍明阮坐直身体,望向已经点着灯笼的窗外:“天色不早了,江公子吃好没有?吃好我该回去了,待会被娘亲发现不太好。”
江奉本也就没怎么吃,见她想走的模样,也并没有阻拦,顺从地将筷子放下:“确实不早了,那我送郡主回去。”
-
霍明阮是一人来的,现在天色已晚,江奉坚持要送她回去,她推辞不成,便只好由着他,反正这算是两人最后一次单独见面。
江奉的马车被赵生架着送了江曲溪回江府,霍明阮又恰好是男装打扮,懒得计较,两人便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并不大,一向是霍明阮和徐殷两人坐。江奉身量高,等他坐上来后,整个车厢霎时间便充满了年轻男子的味道。
从他身上传来是一股冷调的皂角香,让霍明阮想起自己在青州时用的香,勾出几分熟稔的记忆。又想起这香味是江奉身上传来的,便觉得有些说不上的奇怪。
霍明阮坐着身体,在心里道,反正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以后就当不认识,今日他坐了就当做善事吧。
江奉在她身边也规规矩矩坐着,京城没有宵禁,戌时外面还很热闹,不时有嬉笑吆喝声传来,霍明阮便掀了手边的帘子看。
“京城可真热闹,在青州这个时辰街上都没有什么人了。”
江奉顺着她视线看去,街道两旁还有不少摊贩,树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是很热闹,所以郡主是更喜欢青州,还是热闹的京城?”
霍明阮闻言,忽地想起了前世战火后的疮痍。
她抿唇,“也不是更喜欢京城。只是,喜欢热闹。”
说到这里,她语气低下来,自言自语的喃喃,“毕竟,热闹至少代表了盛世安平嘛。”
这句话是下意识地吐露,江奉瞧着她,从他角度可以望见她白皙的脖颈,随着马车晃动的耳坠,以及纤长的睫毛。
无一处不透露着干净清丽。
在她没看见的角度,他将目光从窗外移到她身上,心中奇异地涌出些陌生柔软的冲动。
倒是没想到她是这样的想法,没忍住道:“可惜古来即便再明主,盛世安平最长也不过百年。”
19. 第十九章 喜欢
这话实在有些大逆不道,更何况霍明阮是皇室宗亲,万不该当着她面说。
但说的人忘了顾忌,听的人也没有在意。
霍明阮只是讶然地扫了江奉一眼,他黑眸沉如月,透着些许她没见过的冷淡凉薄,宛如一把锃亮的刀锋,将一切暗黑都挑得清明。
她知道他说得不错,尤其是想到过不了多久这京城里的安平就会被打破,但又不想承认他说的对,她微微哼了声,像是自说自话:“总会有办法的。”
说完索性转了头继续望窗外。
江奉本来想回答,但看她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也闭了嘴。
马车走到无人的巷道,外面也安静下来。
霍明阮想起白日在正清门见的那人,才咳了一声,打破平静:“今日白天我进宫时路过了正清门,瞧见一大臣跪在门外,江公子你今日去了殿前,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江奉说:“那是司天台少监柴会信柴大人。”
柴会信?霍明阮想了想,她前世听过柴家,但对柴会信并未有多少印象。司天台的官员主管天文历法,“他犯了什么罪?”
江奉漆眸微冷,看向窗外两旁的院墙:“南方几处州县干旱,饥荒越来越严重,流民增多,甚至有不少人涌到了京城近郊,今日殿前,柴大人请求皇上下罪己诏——”
霍明阮讶然:“罪己诏?”
江奉嗯了声,微微收回视线看向车内,黑眸细看一丝自嘲般的讽:“那些个司天台的大臣认为多地不降雨,与陛下有关。陛下若是下了罪己诏,上天之怒得到了平息,就会施雨。”
霍明阮道:“原来如此。那那柴大人后来如何了?”
江奉道:“圣颜触怒,在正清门外跪了一天,不过皇上念在柴大人年事已高,只是暂时撤了他的职,并未过多的追究。”
霍明阮想起雨中的那抹年迈的身影,就算这个柴大人的方法极端了些,但说到底也算是忧民。
“可我记得皇上年底刚拨了十万两银两到各州县,灾情怎么会变严重?”
她去年从安县回去青州,后来许阜不许她再去涉足灾荒一事,但她也听爹爹说起过,灾荒分明得到了控制。
江奉看向霍明阮,见她神情满含关心,默了一会,他道:“同郡主讲个故事吧。”
“传说前朝有一位擅长养信鸽的王爷,一日让信鸽带了很重要的东西去给他的儿子,但那信鸽却没再回来。原来风将信鸽带的包裹吹落,信鸽发现里面是粟米,没忍住本性,在路上便偷吃了干净。”
霍明阮诧异看向江奉,少年也转眸与她对视。
“你的意思,有人贪污了那些银两?!”
江奉抿了唇,神情温淡:“我没有这个意思,郡主只当听个故事。至于现实世界里的那些事情,郡主用不着忧心,会有该操心的人去处理。”
霍明阮瞧着他,不知为何再一次觉得他说话的方式有些熟悉,让她无端又想起了先前在青州见过的姜朔。
不过都是年轻人,相似也有可能。
她便没在意,道:“我虽不是朝堂的官员,但也食君俸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旁人就算没有责任,也会受到影响。何况十万两赈灾银,若是被人贪污,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不能掩而不查。”
江奉黑眸睫毛阴影中,微微转动:“方才臣也说了,不过是个故事。”
霍明阮脸上划过几丝怀疑:“若是没有就算了。若是有......江公子你是状元郎,你也应当关心关心社稷。我不怕麻烦,你读书多,能否告诉我,有没有什么忙我能帮得上?”
江奉闻言,黑眸再动了动。
她眉头微低,巴掌脸的小脸侧过来望向他,一半被照亮,另一半笼在阴影中。
眼如黑葡萄仁,眸子里满是认真,睫毛宛如蝶翅扇了扇,又加了句:“我听说你学问做得好,人肯定也聪明,或许能有法子?”
江奉被她期盼地望着,只觉得胸膛里某处也仿佛被她颤动的睫毛轻扫着,生出异样。
前世之所以喜欢她,源于十五岁那年她的出手相助,当然他承认也因为她闭月羞花的容貌。
本就情窦初开容易看上眼的年龄,只是那样的短暂的相处便深深刻在心底,在后续一次次的偶遇里发酵加深。
但说起来,他对她的了解,其实并不算特别多。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枝头的新雪,是凤鸟口中的宝珠,金枝玉叶、无忧无虑,也是那种天真烂漫和善良俏皮吸引了他。
但重生以来短短一年里和她的几次接触,他却忽然发现她和印象中不太一样。
像是原本无法触及缥缈朦胧的美人图被一点点勾勒出血肉,更加清晰、真实。
也是,若她真是他以为心思明朗单纯但什么都不想的闺中女儿,前世又怎么会在最后藏了匕首去刺杀杜成西?
江奉黑眸里映着窗外的灯火,就这么定定同她对视,深不可测的眸酝酿着晦暗不明的意味。
只是就算她关心,这件事也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他更不会允许前世的事再重蹈覆辙。
好一会,江奉开口,语气里多了几分听不懂的意味:“郡主有这番心意是好的。只是朝堂之事复杂诡谲,人心又多险恶。一着不慎,说不定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他微移开眸,显出一分疏淡,“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件事不是单一谁就能轻易处理,即便是郡主。郡主还是保护好自己更重要。”
霍明阮听他这般说,明白他大概是不想被牵涉进去。
也是,就连自己一个郡主的婚事都身不由己,他只是一个状元郎,选择独善其身也没什么错。
霍明阮微微叹口气:“好吧,看来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
见她神色间还有些惆怅之色,江奉想了想,说:“上次给郡主的书郡主觉得如何?”
霍明阮随口回应道:“不错。”
江奉:“郡主既然想帮忙,那多看些书是必要。如果有其他想看的,不嫌弃的话,可以问我。”
霍明阮眼睛一亮,他愿意帮忙了?
虽然她不是看书的料,但这些日子,因为看医书,她倒是越来越能看得进去书了:“好,那,那麻烦江公子给我推荐些你觉得合适我的书籍,我保证好好看。”
江奉瞧着她欢心的模样,答了声好。
说完无话,马车咕噜,在石板路上行驶,穿过宁静夜色传到马车中人的耳中。
眼见道路尽头,气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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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府轮廓出现在视线中,少年忽地转头问:“那陛下赐婚一事,郡主打算如何应对?”
霍明阮微怔,话题突然转到这上面有些突兀。
今日出宫后她也在愁这件事,但这毕竟是她的私事,“这件事,我会慢慢解决。”
江奉微敛长睫,动了动唇,“郡主对夫婿有什么要求?我的意思,若知道郡主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许臣能为郡主推荐一番。”
对夫婿有什么要求?
霍明阮脑中下意识浮出了聂丞的模样。
她忙地甩了甩头。
皇帝要赐婚,她已经骗了皇帝说有喜欢的人,眼下确实需要尽快找一个合适的人。
江奉在翰林院当值,里面也许有合适的未婚少年郎,若是他愿意推荐也不是不行。
她便认认真真地想了想:“我喜欢,人品好,家世好,当然相貌也不能差,最好是长得和我般配——”
还没说完,却见少年转头看她,黑眸瞧着她,不知为何从里面看出不太高兴。
霍明阮不明所以,微睁眼眸:“怎么了?”
江奉袖中手指轻蜷,明明是自己问的话,她认真答又怎么了。
他薄唇抿起,长睫盖下掩下眸中情绪,温着嗓音回:“无事,郡主继续说。”
霍明阮哦了声,又道:“最好是和我长得般配,做文章也好,聪明的人。”
江奉说:“说完了?”
霍明阮想了想,补充:“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要对感情专一,不能三心二意。”
江奉静静地听着,“还有么?”
霍明阮想了一圈,“差不多了吧。”
但见江奉神情里含着些微异样,像是不太满意,她又问:“是不是要求太多了?”
江奉微顿了顿,不是要求太多,只是按照她的条件,他心里下意识勾勒出的人,是聂丞。
他压下心里浮出的躁和另外一些不想深究的情绪,答道:“郡主出身尊贵,容貌姣美,有这些要求也不算多。只是......若能完全满足条件,这样的人恐怕不多。”
霍明阮点点头:“若是找不到完全相配的,人品家世好,感情专一即可,这样应该不算太难?”
江奉:“臣知道了,若是有合适的,会告知郡主。”
霍明阮诚心诚意抿唇笑道:“那就多谢江公子了。”
......
将霍明阮送回长公主府,江奉找了匹马骑回了江府。
等到三元堂时已经快到亥时。
赵生迎上来,看见自家公子面无表情,黑眸冷寂,他眉心跳了跳。
直觉告诉他自家公子心情不太好,他行了个礼道:“公子,给章大人的东西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是否要拿给您过目?”
江奉微颔首,冷寂的目光落到刻了字的廊柱上:“章顺同的事不急。有其他事要你办,这两日将京中祖上三代有四品及以上官员、尚未娶妻的适婚男子整理成一份名单给我。”
赵生微怔,“公子要这个做什么?”难道是帮郡主......?
江奉黑眸凛然,并不答,迈步进屋:“这个名单整理好了交给我,越快越好。”
赵生垂首拱手:“属下明白了。”
20. 第二十章 家宴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
霍明阮悄悄从侧门溜进了府中,等回到了凤熙殿,却并未看到徐殷的身影。
找旁的下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中途长公主派人来找自己,发现不在,将徐殷叫了过去。
霍明阮急忙换了衣服,刚到暖兮阁便看到院门外,灯下一抹浅红色身影跪在玉白台阶前。
霍明阮心中一紧,忙加快步伐走过去,那人听见声音回头,果然是徐殷。
霍明阮走过去,想将她扶起来。
徐殷却摇头:“小姐,长公主罚我跪在这里,没有她的命令,殷儿不能起来。”
霍明阮拧了眉头:“天这么冷,你先起来。出去是我的事,怪不到你头上。”
徐殷动了动唇,还没说话,突然看到长公主到了门前,忙地垂了头。
霍明阮也看到了长公主,便放开了拉着徐殷的手,冲她行礼。
“母亲,出去是我的事,徐殷她是我丫头,只是听我的吩咐,怪不了她。”
霍明阮的话头透着一分僵硬,难得含了怒气,三月晚上的寒气尚重,徐殷不知道在这里跪了多久,这个时辰跪在这里多冷啊。
长公主也不是存心要罚徐殷,冷眼瞧了霍明阮会,便摆了摆手:“起来吧。”
随后对霍明阮道:“你和我进来。”
等进了暖阁,霍明阮自觉地跪了下去。
长公主坐在暖榻上,端着架子问:“你今日出去见了谁?江奉?”
霍明阮垂首道:“是江奉。”
长公主瞧着她,心头不由一阵气:“所以今日你在皇帝跟前说喜欢的人是他?”
霍明阮摇头:“不是。”
“那是何人?”
霍明阮:“我说有喜欢的人,不过是借口,女儿并不想嫁给聂丞。”
“你说你不喜欢江奉,为何这么晚偷摸出去见他?”
霍明阮抬起头,对上长公主冷而怒的脸。
大概因为徐殷因为她被罚,心里有气,没忍住反问道:“就算我喜欢江奉,母亲就这么不喜?”
长公主也被霍明阮的语气弄得一怔,瞧着霍明阮同她对视的眼睛,这眼里含了倔强,毫不畏惧,和她平日温软的模样全然不一样。
不知道为何,还被她反问的眼神瞧得有一分心虚。
长公主将手中的手炉搁下,羞恼道:“我是不喜,你是本宫的女儿,我不能接受你嫁给旁人的庶子,有什么不行?”
霍明阮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不好。
她直了背脊,瞧着长公主冷声道:“母亲若是真的这般关心我,也就不会将我送到外面十几年不见一面。说到底不过担心自己的名声,若我是真心喜欢——”
“放肆!”
长公主气得打断了她,“你怎么如此和本宫说话?!”
看着她因生气起伏的胸膛,霍明阮顿了顿,抿了唇。
她从小养在青州,许阜和许夫人对她宠爱有加,几乎是含在嘴里怕化了,夫妻两性格温和,霍明阮性子也养得单纯豁达,只是有时候过于直率。
重活了一世,她以为自己能在自己这个公主娘面前忍住情绪,没想到还是做不到。
长公主瞧她抿着唇不说话,又隐隐冒出这些年确实对她有亏欠的念头,但她不愿承认,也拉不下脸,一时气氛陷入僵持之中。
一旁的沈麽麽见状,忙地上前去打圆场道:“长公主,方才郡主说了不喜欢那江公子,那应该就是不喜欢,后面说的都是气话。”
说着,又转头对霍明阮说:“郡主,长公主不过也是担心你,你想想看,公主若是真不关心你,又怎么会在府里给你买那些医书,任着你去换春堂。还会在你回来前进宫去和太后说,让她举办探春宴。公主她是过来人,那个江公子虽然中了状元,但他眼下官位不大,而且还是庶子,你可是当今太后的亲外孙女,长公主这么说,也是真心为了你好。”
霍明阮不吭声。
长公主瞧着她,良久,终于放软了几分语气:“你身为郡主,又是霍......丘的女儿,知道有多少人会因为你的身份来接近你吗?你还年轻,可知道人心险恶?”
霍明阮心道,她已经重活了一世,她不是不知道人心险恶。江奉虽说是个庶子,到目前也并未害过她,不仅没害她,而且还帮了她。
但她听着长公主的话,看着她那仍旧美艳的脸,又想起前世她最后自缢的事。
她便尽力平复了心态,说:“我确实对江奉没有那种意思,母亲也不用担心。今日去见他,也是为了感谢他先前在探春宴帮我一事。”
长公主见她这般,心中的气消了不少,仍是哼道:“你是郡主,女儿家的名声有多重要你应该清楚,若不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被有心之人利用了去,吃亏的是你。”
霍明阮低低嗯了声。
长公主道:“跪着碍眼,起来说话吧。”
霍明阮便也顺从地坐到了一旁。
长公主又命人给她拿了个手炉,然后道:“我听说今日那聂家那大公子在大殿上向皇上请了亲,他是聂家长子,父母亲出身名门,又中了探花郎,我听说他身段相貌也不错,相比其他人,已经算是各方面都上佳的儿郎,这样的人你也不喜欢?”
霍明阮攥着手炉,目光落到地上缠枝花地毯:“聂大公子和我总共不过也就见过一两面,连话也未曾说上过几句,他会在殿上提亲,女儿觉得,大概更多是因为我的身份。”说着,看向长公主,“这样有能力的男子,若不是真心喜欢,一时的相处当然可以。但,恐怕很难一起经历风雨。女儿觉得,相比能力,挑夫婿还是得找位人品靠得住的。”
她一双明艳的眸澄澈:“母亲不也说过,找夫婿得找个真心喜欢我的,对我好的。”
长公主闻言,不由微微抬了眉梢。
她不喜欢太子,聂家是太子党,她本来也不想和聂家扯上关系,只是考虑一番觉得聂丞确实和自己女儿相配。但她没想到自己女儿能想到她未曾想到的一层,一时竟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心中的气又消散了不少,长公主再瞧霍明阮,又觉得她这张脸集了自己和她父亲的优点,就算没有郡主的身份,冲她这张脸来的也不少。
女子要找真心实意喜欢的,不容易。
但她是她的女儿,若她要找个真心喜欢的,她便陪她一起。
长公主用杯盖轻拂茶水:“好。若你不愿,就算是皇帝也不能勉强。”
沈嬷嬷听公主这般说,心里也不由有些叹然。长公主这性子,若是顺着她,她护短也是极护短的,更何况郡主是她亲生女儿。
“不过,你既然在皇帝跟前说了有喜欢的人,眼下恐怕得尽快选一选人。”
霍明阮点点头:“女儿明白。那还要,麻烦母亲帮我看一看,选一些人。”
皇帝着急赐婚,有他的政治考虑,与其被动等待,不如她自己挑选。
......
三月十六,长公主府后花园内各色的牡丹花竞相开放,争奇斗艳。
侍婢穿梭其间,布置着场地。
因为霍明阮说自己已有心仪之人,加上聂家先前差媒人上公主府求亲之事,所以此次给她的相亲宴要办得不动声色。
恰好三月十六是魏嘉祥的生日,长公主便想了个以文会友的名头,以儿子魏嘉祥的名义,邀请了一众才女和公子来长公主府参加春日诗文会。
“音宁,今日来了不少儿郎,你也选一选,若是有合适的人,本宫与你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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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去说。”
魏音宁说:“今日还是主要看妹妹。”
说着,她看向门口,霍明阮和徐殷刚好从小花园月洞门内进来。
她穿一件月白紫百褶裙,配浅粉狐狸毛边褙子。黛眉丹唇,碧绿色小耳坠,额间贴了一瓣绯红梨花花钿,雪白娇嫩的面容矜贵又明艳,眼波流转间勾魂夺魄。
今日如此盛装,在她出现的一刻,几乎所有人偏头向她看去,发出低低的惊呼声。
......
人群中一道炙热的目光,霍明阮抬眸,便看到了聂丞。
此次是魏嘉祥的生日,长公主邀请了许多人,若是不邀请聂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刘元喜很快过来,面上含笑:“阮阮,你今日打扮得实在太美了!”
她身后几步远是聂宴,上次探春宴之后,二人的关系直线上升,显然已经比之前熟稔了不少。
霍明阮笑着同刘元喜和聂宴打了招呼。
只是刻意没有去看聂丞。
以文会友,不乏有吟诗作画的环节,为此长公主特意在听雨堂内布置了一面墙,让各位公子才女在上面写诗题字。
霍明阮不擅长这个,寻了听雨堂一角落默默当个看客。
魏音宁寻了当口,坐到霍明阮身旁:“阮阮,别只顾着喝茶。”
霍明阮朝她点点头,嗯了声,小声道:“我知道的。”
今日她是带了目的来的,要选个心仪的公子,她明白不能还像上次一样。
但在一众锦衣玉袍的公子哥里,霍明阮发现还是聂丞最突出,她只好极力忽略,在心里给自己洗脑,此人就是表面光鲜亮丽的一条臭虫而已,不要看他......
终于,自我催眠似乎起了效果,她终于渐渐忽略了聂丞,将目光放在了其他青年身上。
“嬷嬷,那个人叫什么?”
身后的沈嬷嬷顺着霍明阮指的位置看去,弯了腰同霍明阮耳语道:“回郡主,那是栾家的二公子,栾易清。”
“那一个呢?”
“那人,是赢家的公子,赢声岳。”
“还有那个呢?”
“那是李家的二公子,李轩意。”
......
霍明阮默默记下,这几人看起来都不错。
写完诗文后,青年男女们涌到了马场,开始玩起了击鞠。
魏音宁小时候跟着她祖父在素县生活过一段时间,霍明阮记得前世她会击鞠,因而有人来邀请她们的时候,霍明阮在一旁起哄说想看,魏音宁瞧着自己妹妹期盼的目光,没有拒绝。
她很快换了一身更清爽的窄袖便服,头发用发带束起,骑上了她的小白驹。
等她手执球杖第三次打进球门,人群中沸腾的声音响起:“那是谁家的女郎?简直巾帼不让须眉呀!”
另一人道:“那就是郡主的继姐,魏驸马的女儿魏音宁。”
“啊,原来是她......”
霍明阮坐在观看席间,探头看着马场上自己姐姐,觉得魏音宁简直像换了个人。
她看得入迷,突然有另外一抹身影攫住了她的目光。
那人骑在马上,一袭宝蓝色窄袖劲装,墨发飞扬。
握着球杆,将球从魏音宁手中夺过,渐渐成了场上的中心。
等那人扬马掉转过来,面庞朝向她的时候,霍明阮看清那人的长相,是个陌生的少年,二十出头的模样。
长得也十分俊朗,且即便立于马上,进行着激烈的击鞠运用,也有种眉目含笑之感,配着马场边的梨花,让人十分赏心悦目。
霍明阮眼睛一亮,一旁的苏嬷嬷注意到她的表情,不由慈爱低声道:“郡主,那位公子是江家的大公子江时安。”
21. 第二十一章 撇清
“江时安?”
霍明阮低声喃喃重复,回头向坐席最上方的长公主看去。
长公主身旁坐着一紫袍贵妇,正是江时安的母亲秦清昶,两人正说着话。
原来这就是江时安。
她忽地又想起了江奉。
今日是继父举办的诗文会,母亲不喜欢江奉,他虽是状元郎,大概没在邀请之列。
霍明阮收回视线,又去看马上的江时安。
没想到在京城,竟也有如此善骑之人。
霍明阮看了好一会,忽然有新的人上马,很快竟然抢了江时安的风头。
那人一身冰蓝色圆领窄袖锦袍,策马奔驰,一手勒着缰绳,一手持球杖,疾驰在骏马之中。
球像是被线牵引,完美地在他球杖之下拐出一道道弧度,最后一气呵成进了球门。
掌声和喝彩声热烈的响起,那人信马回头,恰好向她的方向看过来。
俊朗凌厉的五官突出得让霍明阮难以忽视,原来是聂丞。
“聂大公子真厉害啊!”
“不愧是探花郎,真是能文会武!”
“若是谁能嫁给他,恐怕是三生的福分。”
“嘘......我听说聂大公子在大殿上向皇帝求了亲,要娶郡主呢。”
“......”
隔着人群,他的视线似乎紧紧落在她身上,霍明阮第一次生出一种念头。
前世觉得他意气风华,才貌双全,怎么看都觉得喜欢。这一世再看却觉得,这人怎么像狗皮膏药一样,黏在她身上,甩都甩不掉。
明明长公主府举行家宴,却不得不邀请他们家的人来。
她都没应他的求亲,他怎么还好意思再来。
霍明阮烦恼从心生,干脆从座位上起身,带着徐殷溜去了先前大家写诗文的听雨堂。
徐殷跟在一旁,瞧着她兴致不太高,问:“小姐,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霍明阮心不在焉浏览着墙面上的诗作:“在那坐的有些累了。”
徐殷哦了声,也没太在意,“小姐啊,方才有没有看中的人?”
想起马上的那抹宝蓝色身影,霍明阮顿了顿,说:“那个江时安看起来还不错。”
徐殷点点头:“殷儿也觉得不错,那个江公子,方才在马场上真是气势轩扬啊。”
正说着,她脚底忽然踩到什么东西,将脚挪开,咦了一声,“小姐,这是什么?”
霍明阮看过去,只见矮桌旁落了一本书。
徐殷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书,翻开扫了眼,她认不了多少字,便递给了霍明阮:“小姐,你瞧瞧这写的是什么?”
霍明阮接过,将书打开。
白色宣纸上的字笔画遒劲有力,凤舞飞扬。
不仅有形,乍一看似乎还很精辟。
“小姐,写得什么呀,这么好看?”
徐殷伸手在霍明阮眼前挥了挥,小姐这半年来比之前勤奋了不知多少,现在随便捡的一本书竟然都能看得这么入迷,弄得她都有些好奇了。
霍明阮从书里抬起头,又翻了几页。
方才她粗略浏览了几页,是人做的文章,文章里虚设了一个朝代茽朝,但那茽朝,分明就是当下的也朝。
文章主要谈论了茽朝的社稷民生,体察问题不仅鞭辟入里,还提出了可能的解法,而且是战略性的一些角度,比如饥荒、赋税,甚至比她这个重生而来的人看得更远更透彻。
自己看得书不算多,只是作为门外汉也能看出来,这策论写得格外的好。
她瞧着,忽然觉得非常钦佩,第一次因为文字产生了想了解一个人的冲动。
立刻再往前一翻,却没署名。
她忽然合了书,朝着马场的方向看去:“殷儿,你拿了这册子去找人问问,看看这小册子是谁的?”
徐殷噢了一声,领了命令下去,霍明阮则自己先返了马场,然而走到一半,却见马场出口刚好有人出来。
霍明阮的脚步顿住。
那人是聂丞。
现在若是躲,恐怕太过于明显。
霍明阮只好按照原本的步速硬着头皮往前走,希望聂丞只是要去别的地方,但聂丞却偏偏迎着她而来,在她面前几步之处停下了脚步。
他身上还穿着先前马上的领窄袖锦袍,头发也全部绑着,额角的碎发因为汗水而微微湿润。
霍明阮的腿先于意识,从旁边迈出两步,想要绕开。
聂丞微蹙眉,开口叫住了她,“郡主是在躲着我?”
霍明阮抬起的脚尖戛然而止,心脏跳起来,微微吸了口气,不动声色抬眸去看他:“聂大公子如何这么说,我不过是路过。”
聂丞没立刻开口,斜长的眸上下打量她一眼,将她满身满眼对自己的抗拒收入眼底:“郡主是因为......臣求亲的事,所以才对臣不满?”
“没有征得郡主的意见,便向陛下请亲,这件事是臣做得不对。”
霍明阮拧巴着眉头,不想与他谈及这件事,“聂公子你想多了,我也没有那个空去看对旁人不满。我还有事,若是没旁的事,那我就先走了。”
聂丞的声音却从身后传来:“郡主之所以这般回避,难道真是因为我们以前见过?”
霍明阮闻言,身体骤然一震。
心间如同石块坠湖,激起满胸膛波澜。
以前见过?难道他也和她一样......?
霍明阮不敢想,紧紧攥住了手中的帕子,极力平息了情绪,才转身睁大了眼懵懂道:“聂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却见聂丞望了她一会,方才缓和气氛似地勾了勾唇,“不知道郡主相不相信命运一说。”
霍明阮没吭声,她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根本不敢多说,只克制着,疑惑地嗯了一声。
聂丞敛眸:“其实在下从来并非轻挑随意之人。”
说着,他又撩起眼皮看向霍明阮,风将他藏青发带吹动。
“之所以在大殿上向皇上请亲,实在是因为,这几日总梦见和郡主。”
说到这,他微微蹙起了剑眉,深棕色的瞳眸微模糊,像是在追忆。
“在梦中,臣和郡主,不知为何,像是相识多年之友,一起做了很多事......”
“我甚至还梦到,陛下替臣和郡主赐婚。”
“梦中所历,实在过于真实,令臣非常疑惑。”
“不瞒郡主,以前臣从未经历过此种事。为此我专程去尚月寺请教了最有盛名的孟河大师,大师的意思,阴阳轮回,我能梦见这些,是因为我同郡主前世相识,前缘未尽。”
他将视线重新落在霍明阮身上,雕刻般的薄唇抿起,“当然,我在殿上向皇上求亲,也不光是因为这个梦。臣,”他微顿,俊朗的眸子显出风采,“也不想瞒郡主。自从第一次见郡主时,就对郡主一见倾心。”
他端站在她身前,瞧着她,剑眉轻轻挑起。
“但看郡主的态度,臣有疑问,郡主和我并未有什么交集。郡主如此不喜欢我,难不成真是前世我做了什么事伤害了郡主?”
霍明阮掌心的手帕被她攥得沁了汗,内心因为他的话,震动一波波涌起。
黑眸紧紧盯着他,不确定聂丞这番话是为了试探她,还是真的如他所说只是单纯做了一些梦。
好半晌,才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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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心中的波动:“我同聂公子不一样,我向来不信什么前世今生。梦不过只是梦。而且我也没对聂公子有什么不满,或许是聂公子平日里见多了喜欢你的人,所以——”
这话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聂丞瞧着眼前女子的神情,在她脸上看出了极力掩盖的慌乱,以及抗拒。
饶是一向自信,此刻也忍不住微拧了眉头,说:
“若是如此,那看来是臣实在入不了郡主之眼?”
霍明阮手攥着帕子,抿着唇没答。
聂丞凝着她,似乎要看进她的眼眸,柔了声:“若臣......非要强求,那郡主当如何?”
他的长眸微挑,透着执着,玉竹青松般立于她面前,气质卓然,并不因为被拒绝而难堪或有任何自卑之处。
霍明阮紧紧掐着掌心,对上他视线,一瞬间空白过后,脑中念头极快的翻转。
风吹来,将她耳坠轻轻吹动。霍明阮与他对视,想起前世种种,忽地沉了心。
此一时彼一时,她不是前世的霍明阮了,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也重生过来,她也不可能嫁。
自己是郡主,若是不喜欢,自然可以不嫁。
和聂丞这段孽缘,这一世她不想有任何开始。
霍明阮抬起眼睫,语气透出一分坚定疏离:“我只问聂大公子一句话。我生来气性小,若我嫁与你,你能保证这一生都不纳任何妾?”
聂丞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敏锐地觉察到眼前人的变化,前几次的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温和的小兔子,然而现在开口说话的神情,却突然让他感觉到一股小狼般的劲儿。
他顿了顿,再微微勾唇,诚恳道:“若是能迎娶郡主这般佳人,臣不纳妾又何妨?”
他本就不醉心于儿女之事,自小也少有入眼之人,他对她有兴趣,竟然到了日思夜想的地步,不娶别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霍明阮没想到他会这么回应,瞧着他张扬俊朗的眉眼,心里又开始不舒服。
念头转了转,她平复心情,开口:“那请问聂大公子,可有过通房丫头?”
聂丞一时没明白这话的意思,微微疑惑地抬了眉尾。
按理说霍明阮尚未出阁,实在不应该问这话。
但霍明阮本来就生在青州,她骨子里并不是那么循规蹈矩之人,何况又重活了一世,死都死过了,对于一些事也看的更淡一些。
反应过来她的意思,聂丞的脸色微凝了凝。
富家公子有个通房丫头实在正常,有些女人就算在意也不会说出来。但她毕竟是郡主,若她在意,他也可以先随她心意。
“以往是有过,若是郡主介意,臣今日回去,就将她们遣散了。”
霍明阮哦了一声,微抬眼皮,眨了眨:“可惜不瞒聂公子,本郡主喜欢童子之身。”
“......”
聂丞眉头再拢了拢,黑眸里划过微凉的讶然。
他已经顺着她了,以前的事如何能管的了。何况别说是郡主,就算是公主,也管不了驸马成亲前有没有过通房丫头。
她这么说,分明就是故意为难。
霍明阮知晓自己这要求对于这京城里的富家子弟来说恐怕有些骇人听闻,但她已经下定决心这一世要同他划清界限,他越是觉得不满越好。
瞧着他些微不满的神情,她拉起了个没有多少笑意的弧度:“所以我说我和聂大公子不合适,就算强硬凑在一起,日后也会因为观念相撞而分开。不如不要开始,这样对我和聂公子都好。还请聂公子考虑旁人。”
说完,她也没等他反应,冲他微一点头:“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
22. 第二十二章 江府
击鞠结束后开始午宴,午宴在后花园会客厅中。
用餐时,徐殷悄悄溜到了霍明阮身后,朝她耳语道:“小姐,找人问过了,方才江时安江公子说遗失了一本书册,方才殷儿拿去一问,果然是那江公子的。”
霍明阮原本还有些心不在焉。
闻言怔了怔,反应过来徐殷说的是什么书,讶然道:“竟然是江时安的?”
徐殷点点头。
霍明阮于是抬起头去寻人群中那抹宝蓝色的身影,杯酒交错间,好巧不巧地,他竟也刚好朝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的视线透过人群相碰,江时安对她微微地一笑。
她心头忽地动了一动。
这人相貌堂堂,马骑得好,门第和她般配,还居然能做出那种文章。而且他母亲是秦清昶,自家母亲的好友,若是嫁给他,长公主也会支持。
霍明阮忽然觉得,如果她非要在这些京中二郎中选一个人嫁,他算得上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想到这,她也同他一笑。
-
午宴结束后,长公主将霍明阮叫去了她的暖熙阁。
“你今日看得怎么样,可有感兴趣的人?”
霍明阮抿了抿唇,看了身旁魏音宁一眼,温声说:“今日——女儿觉得那江家的公子挺不错。”
长公主早就差了沈嬷嬷在她旁边留意,听她说起霍明阮问了栾家李家赢家和江家的公子,已经有心理准备在这几人当中选。但听到她直接这么承认还是有些意外。
“你的意思是,清昶的儿子江时安?”
霍明阮点点头。
长公主双眼一亮,今日她也在席间特意留意过,最喜欢的还是清昶的那公子江时安,没想到她竟也看上了他。
“那好啊,难得在此事上你和我有默契。”长公主着实欢喜,将手中的手炉放下,朝她倾了身。
江时安出身虽算不得顶好,但是秦清昶的孩子,明阮嫁过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她放心得多。
像是怕霍明阮反悔,长公主又道:“既然你看中了江时安,那就越快越好。收拾打扮一下,这两日和我走一趟。”
霍明阮没想到这么急,但转念想了想,早点确定下来也行,聂丞的事埋在心头总觉得不安。万一哪天皇帝给她赐了婚,那岂不是更棘手,于是顺从地回:“好。”
长公主满意地颔首,转头唤了身侧的沈嬷嬷去准备,又转向魏音宁,“音宁,你今日可有看上的公子?”
魏音宁似乎想什么事出了神,长公主又说了一遍,她才回过神来,怔怔噢了一声,道:“回母亲,音宁,暂时还不想嫁人。”
长公主瞧着她兴致并不是很高,有些心不在焉,不由道:“我知道你与沈公子感情好,但毕竟已经好几年了,你还年轻,总不能一直为他守寡。他泉下有知,也会想要你再找一个好人家。眼下你妹妹也选好了人,你若是没有心仪的,那就由我和你爹帮你做主。”
听闻长公主要帮她选,魏音宁站直了身体,脸上浮出迟疑,“母亲,孩儿现在真的还没有——”
长公主却打断:“音宁,先前好几年你这般说我没说什么。但你既然住进了我公主府,就是我公主府的人,放心,就算不是头婚,我和你爹会给你找个合适的人。”
魏音宁面色为难,似乎十分不愿,霍明阮在一旁道:“姐姐,不如先看看,说不定有你喜欢的呢。”
魏音宁抬眸便见霍明阮朝她眨眨眼,她明白过来,半响行了个谢礼:“孩儿知道了,多谢母亲。”
-
当天晚上,长公主便差了府中的绣娘来给霍明阮和魏音宁做衣裳,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家,日后免不了还会再相见,她公主府的人自然什么都是要最尊贵的。
霍明阮在屋中用完晚膳,梳洗完坐在了窗前书案前。
三月的天夜晚有些凉,屋子里还烧着木炭,淡淡的木材香弥漫。
虽然决定要去江家,此刻霍明阮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一来她只是单方面地看上了江时安,江时安对她有没有意思不确定。
二来,虽然她尽力不去想,从理性上劝说自己,嫁给江时安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内心深处却隐约也有种感觉,自己虽欣赏江时安,对他却不像前世喜欢聂丞那样的喜欢。
除此外,冥冥之中还有一丝念头,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这几日她经常想起青州的那个人姜朔,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想到这,她偏头瞧了眼自己穿着绸裤的腿。腿上被寒鹤蝎咬过的伤口已经变得很淡,几乎看不出。
看了会,她抬起头。
默默想,肯定是因为那个姜朔帮了她,她想要当面对他道谢,没能道成所以有些不舒服,才会时不时想起来。
徐殷从外间进来,见霍明阮穿的单薄,坐在窗前,桌上还摊着书。
她上前给她披了件褙子,将手中的银耳汤放到桌上:“小姐,这么晚了,不如明天再看吧?”
这江奉送来的书小姐看了好几遍,小姐这么努力,若不是小姐本来就贵为郡主,这样下去她都怀疑小姐想做京中女官了。
霍明阮:“你先下去休息吧,我睡不着,再坐会。”
徐殷知道劝不住,便打着呵欠到了外间。
霍明阮独自坐着,又想起江奉和她说起的赈灾银被贪污一事,想着,她取了纸笔,给在青州的许阜和许夫人写了一封信。
若真是像江奉所说,爹娘他们或许会知晓一些风声。
除了赈灾银,在最后她还假装不经意地提及了一下姜朔的消息。
放下纸笔,将信装入竹筒,盖上盖子。
烛台烛光将她白皙的面容照亮,找到一个合适的成亲对象是第一件事,除了这件事,她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办。
不过她前世心大惯了,谋划到底不够深,还想不到太远之后。
眼下迫在眉睫是赐婚之事,一切还是得等到和江时安的事定下再说。
-
隔日一早,一架华丽的马车从公主府驶出,向着东边的江府而去。
长公主和秦清昶幼是闺中密友,成婚后还经常聚在一起打牌九,所以去江家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旁人没想到,这一次马车里还坐了霍明阮和魏音宁。
秦清昶早得了郡主要一起来的消息,头天就开始准备,将江府上下清扫了干净,天还没亮就唤人将江时安叫起来梳洗好等候了。
等进了兰苑,见自家儿子神情似乎不算高兴,她不由伸手捏了他的脸:“为明你这是什么表情,平日里我看你见江奉都笑意盈盈的,现在怎么不笑了?待会见了郡主可不能这样。”
她原先还隐约担心江奉那小子中了状元,万一攀上郡主。没想到郡主竟然对自己儿子青睐有加,这样亲上加亲的一门喜事,可不能因为自己儿子表现不好黄了。
江时安黑眸清冷,只好抿抿唇,“孩儿只是刚起床,还有些不清醒。”
已经穿好官服的江巡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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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在一旁道:“那赶紧去再洗把脸,不能郡主来了还不清醒。”
江时安:“......”
五更天,天还未亮,院子里点着的灯笼发着莹润幽黄的光。
秦清昶和江时安送江巡户出院门的时候,恰巧遇到江奉在院门外。
这几日江奉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一直都没来,江时安见到江奉,方才像蜡烛一下子被点燃,有了生气:“寻方,这几日为兄正想来找你,可是每次你都不在。”
江奉道:“我这两日碰巧有些事在忙,正好这两日得了些好书,来与兄长分享分享。”
江时安忙地迎上去:“好啊,我正好——”
话还没说话,便被江夫人打断:“你忘了你今日要做什么?”
江时安方想起来自己要作什么,神情淡了一点,秦清昶扫了眼江奉,忽然发现他身上没穿官服:“你今日也不用上朝?”
江奉说:“昨日替了翰林院王兄的值,今日恰巧不上。”
秦清昶不由狐疑,想起之前听过他对郡主有想法的流言,不由心道,他不会也知道郡主今日要来,所以故意也找了理由不上朝吧?想到这,不满地看了眼自家丈夫。
江巡户只得咳了咳,说:“寻方,今日你大哥有事,你们改日再谈。”
江奉也没问什么事,将手中的书递给江时安,“好。”
等江奉离开,秦清昶还想抱怨,江巡户道,“夫人,我说你想多了,郡主既然喜欢咱们儿子,就算寻方他真的对郡主有什么心思,又能怎么样呢?你还怕他将郡主抢了过去?”
秦清昶一想也是,自家儿子哪方面不比这个江奉好,何况现在郡主还喜欢自己儿子,量他也没那么本事。
-
阳春三月,江府鸿园的晚杏落了大半的花瓣,一地落樱。
因为霍明阮尚未出阁,所以今日来江府,是借了和江时安妹妹江悦相见的由头。
江悦是江巡户姨娘的孩子,秦清昶带过来丫头抬的妾室所生,也养在秦清昶名下,年纪轻轻弹得一手好琴,和江时安关系颇好。
长公主和霍明阮、魏音宁去时,已经在鸿园的花飞亭里摆了一张琴和两张待客的木桌,江悦、江时安兄妹二人在此处候着。
霍明阮身上穿一件粉白袄裙,圆领衣襟缀着一圈雪白兔毛,整个人宛如出水芙蓉,清丽又娇艳。
秦清昶本就高兴,等看到了霍明阮,瞧着她打扮后的样子,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同长公主寒暄一番,忙给江时安使脸色:“那边还有好些桃花开得正盛,我听长公主说郡主喜欢花,为明你带着郡主去看看吧。”
魏音宁过来不过是为了陪霍明阮的掩护,霍明阮去了之后,秦清昶便留了她和江悦一起交流。
桃花开得纷繁,红粉相间,也落了一地的缤纷。
树下摆了一张小桌,周围很清静,没有什么人,只有不远处亭下两位侍女候着。
江时安和她上次见到时印象差不多,说话很有礼:“先前听说郡主养在青州,这是那边产的雪茶,或许郡主会喜欢。”
霍明阮抿了一口,竟然真是青州当地的雪茶,这种雪茶产量少,即便是在青州本地也很难买到,曾经王大人赏赐过爹爹一罐:“真实青州的茶?”
江时安见她面上惊喜,又将座位向她的方向一挪位置:“郡主请坐。”
霍明阮坐下,又喝了口茶,阳光出来照在身上有些暖,她喝着茶抬眸去看江时安。
23. 第二十三章 不熟
他身上一件月白绣银丝的锦袍,头顶配着玉冠,五官很端正,清风霁月的模样。
前世霍明阮肯定在某些场合见过他,但就像和江寻方一样,她对他没多少印象。
江家人的模样都生得很好,霍明阮余光瞧着他,忽然想起江奉。心里下意识冒出念头,比起来,还是江奉更胜一筹。
及时地将思绪拉了回来,又想起前世的江时安从翰林院出去后去了工部,年纪轻轻便负责了修筑新庙宇的大工程。
但她觉得,能做出那种文章的人,在工部或许有些大材小用,在朝堂上更有用处。
彼此都不算特别外向的性格,霍明阮想着自己喜欢总要主动些,便开了口:“江公子,上次在马场看你很擅长骑马,不知道是从何处学的?”
江时安笑了笑道:“家父和涂大首领交好,幼时便在他手底下学了。不过臣看,郡主姐姐魏小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霍明阮点点头:“姐姐确实骑马得骑得好,若她是男儿,恐怕没几个人比得过她。”
江时安嗯了声,脑中念头一点点翻过。
郡主今日来江府,意思再明显不过,但娘亲和长公主交好,说不定不是她的意思,而是长公主的意思。
欲言又止,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今日来,是郡主的意思,还是长公主——”
霍明阮不明白他这么问有何意,正想回答,这时前方忽然传来几分熟悉的女声:“哥哥,那儿,那儿那只蝴蝶,溪儿想要那只蝴蝶。”
接着是少年的声音:“蝴蝶飞远了,哥哥这朵花摘给你好不好。”
霍明阮顺着声音转头看过去,那开得灿烂的桃花树下站着一高一矮两人,竟是江奉和江曲溪。
阳光斜笼过来,他身上穿一件褐青色长袍,似乎习惯性穿着深色的衣服,但容貌却和穿着相反,反而被凸显得艳丽。
江时安见到江奉先一愣,然后高兴地站了起来,朝他的方向迈了两步,向他招手:“寻方,你也在这儿?正好快过来喝喝茶。”
说罢,才想起霍明阮在,转头向她介绍,“那是舍弟江奉和妹妹江曲溪。”
兄妹二人温声转过头,便看到了另一头的霍明阮和江时安。
霍明阮脸色如冰一般凝结住,一直到江曲溪小跑过来,在她面前亭下,睁着忽闪的眸子,娇滴滴惊喜地喊她:“郡主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霍明阮才回过神来,没立即应她的话,而是将视线掠过她,定定地落到她身后江奉身上。
她如琉璃一般的黑眸微微张大,又讶然地去瞥江时安。
方才江时安喊江奉什么?
江寻方?!
江奉的视线也落到了她身上。
不知道她看自己的目光为何那么奇怪,浓黑的眸子里全是不敢置信,不敢置信里头又多了些震惊骇然。
他微微蹙了眉。
看到他在这里这么惊讶?
江时安未察觉两人之间的异样,含笑对江曲溪道:“郡主和魏小姐到府上来听你江姐姐弹琴,所以在这里。”
江曲溪哦了一声,随即在脸上展开一个笑,“那太好啦。”她仰着脑袋,又往前迈了两步,过去将手中的花递给霍明阮,“郡主姐姐,你上次给我买了糖葫芦,这花送给你。”
霍明阮怔忪收回视线,低头瞧着江曲溪手中的花,花瓣粉白,同她身上穿着的莫名有些搭。
这是江奉——不对,是江寻方的摘的花。
她瞧着那花,又拧着眉头去看江奉。
江奉神情里也多少出一分审视,清冷地开了口:“郡主是怕臣在花上下了毒?”
霍明阮回过神来。
现在江奉在,她不好当着江时安的面问他是不是江寻方的事。
勉强伸手接过,扯了点皮笑肉不笑的笑:“没有。”
-
很快,江时安叫一旁侍女添了座,拉着江奉、江曲溪一同在桌边坐了下来。
江奉和江曲溪的出现,打破方才二人相处时的生疏和尴尬,气氛和谐了不少。
只是,江时安一口一个寻方,令霍明阮想忽视也忽视不了......
她手放在膝上,把玩着那朵桃花,听着江家兄弟二人说话,好半天终于接受。
原来寻方是江奉的小字,江奉就是江寻方。
怎么她之前没想到?
“郡主是不是不太舒服?在下瞧着脸色似乎不太好。”江奉忽然将话题转到了她身上。
霍明阮蓦地抬头,对上江奉的眼睛。
他面容一如以往所见是温淡,嗓音柔和清冷,但长眸里却隐约透着些不明审视。
视线里,她手上的花瓣已经被她捏得变了形。
霍明阮将捏着花的手从膝上拿开,坐正了身体,说:“没有,只是、太阳晒着,有些想打盹。”
江时安道:“既然如此,那要不我们现在回去?”
霍明阮扫了眼江奉,“好。”
霍明阮站起来要走,江曲溪却说要送她,便拉了江奉一起。
四人沿着石板小径往回走。
霍明阮没去看江奉,余光盯着阳光投在地上的影子。
她记得很清楚,前世在杜成西过来之时,江家那个庶子江寻方投靠了杜成西,后来还联合府中的下人杀了他的嫡母栾蝉。
握着花瓣的手微紧,桃花瓣的汁水沁出,微微湿了指尖。
上次探春宴回来,她还会怀疑过江奉和江寻方之间的关系。只是后来和他相处,觉得他不像个坏人,更别说是那种杀母叛国的恶人,所以压根没有将他和江寻方联系在一起,也忘了问。
甚至还对他有些好感。
只是没想到,江奉他竟然就是江寻方。
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么?
只可惜自己前世死的过早,不知道后来他还做了什么。
江时安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没有太过关注霍明阮和江奉,但某个时刻他忽然后知后觉察觉到二人之间的微妙,想起了先前的流言,他想了想说:“寻方,我忽然想起来,你和郡主,你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没等江奉说话,他身旁的霍明阮脚步一顿,脱口否认:“没有。”
身后的江奉闻言也微一怔,眼底划过些不明意味。
霍明阮余光虚虚瞥到他,这谎话说得太明显,他们明明见过,又纠正道:“我的意思,不是没见过,只是无意见过一两面,并不太熟。”
江时安挑着眉噢了一声,又转头去看自己的弟弟江奉。
江奉眼底神情不明,瞧着霍明阮背影,眼尾敛了敛,默然:“郡主说得没错。只是无意碰到过一两次。”
江曲溪在一旁听着皱了眉,明明哥哥和郡主一起吃过饭,哥哥还说喜欢郡主,但她忽然想起上次吃饭过后哥哥同她说,先不要向旁人透露郡主,她便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将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
-
霍明阮心事重重地回来,也就没有注意到魏音宁同样心事重重,一路上没有问半句话,和她平日里的性格显然不符。
两家的这一次相会很顺利,在长公主和秦清昶眼里,自家女儿和儿子的亲事似乎已经敲定了大半,待生辰八字拿去一算,若没大问题就可以定亲了,秦清昶自然同意。
等霍明阮回了长公主府,才想起问江奉一事。
“江家二爷江烨华就只有江君浩和江奉两个儿子,没听说过有江寻方这个人。”魏音宁也像才从自己的思绪里出来,答道,“阮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霍明阮心不在焉摇了摇头:“没事,就是,随口一问。”
魏音宁打量着她神情,“阮阮这么这副模样,是今日见着了江时安江公子,他......他让你不满意?”
霍明阮摇头:“到没有,江公子他人不错,也有才华,我对他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那......那就好。”
等魏音宁走后,霍明阮坐在桌边,尚有些不确定。
江时安确实不错,但江奉就是江寻方,这一世他还考取了状元,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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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做出更恶劣的事出来从而影响到她?
她正想着,徐殷走进来,说沈嬷嬷过来,长公主有急事要找她。
霍明阮猜想大概是江时安的事,但还没到暖兮阁,她便在台阶前看到了宫里来的公公。
长公主正迎面过来,那张一向冷艳的脸上多出一丝焦急:“方才公公传信说你外祖母方才咳了血,皇上让你和我一起进宫里去。”
霍明阮心头一阵,回过神来,“好。”
马车在官道上疾驰。
长公主坐在榻上,虽然神色淡然,但手却紧紧地抓着腕间的玉镯。
霍明阮瞥了眼自家母亲,说:“母亲,外祖母吉人有天相,这一次必然能挺过来。”
她这般说并不是安慰,前世太后是在皇帝舅舅病逝之后还健在,是杜成西一路破了城又杀了太子她才悲痛过度病逝的。
眼下这一次太后不会有性命之忧。
长公主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希望如此吧。”
福宁宫,岁禧殿内红烛静静燃照,地板上的宫人跪了一地。
霍明阮和长公主刘书瑶到的时候,太子、刘元喜和魏魏嘉祥都在,皇帝正坐在太后的床榻边,太后全无血色地躺在床上,好在意识还算清明。
长公主上去说了一会话,太后将视线落在霍明阮身上,霍明阮忙跪了过去。
她拉住霍明阮的手:“阮阮,你出生的时候哀家就瞧你和你娘长得像,后来你从青州回来,哀家打第一眼见你就喜欢你。所有孙子孙女辈中,就你离得最远,从小又没了爹......哀家最心疼的就是你,盼着能看到你成亲,不知道还等不等得到那一天。”
霍明阮道:“能等到。阮阮......已经差不多快确定了。”
还想说什么,长公主打断道:“母后,你先别说那么多话,阮阮的事我看着,必然不会让你失望。”
太后见自家女儿似乎已经有所安排,方才点了点头。
等见完太后,皇帝又拉了几个小辈说话,再一次问了霍明阮的婚事。长公主道:“皇兄不用担心,已经在进行中l,那家人不比聂家差。”
回程之时,天已经大黑,但马车穿过京城街头,却还是繁华热闹。
马车上的母女两人没有说话。
隔了一会,长公主放开抓着镯子的手,将袖子理了理,直了脊背:“十七年前,我和你差不多大,和你不一样,我从小养在宫里,养尊处优,性子傲娇,以为天底下的东西只要我想要就都能得到。那个时候我遇见了你爹——,他是少年将军,刚和霍将军从边疆回来,我瞧见了他很喜欢,所以找了皇兄替我赐婚。”
霍明阮闻言抬眸看向她。
上一世,若她没记错,长公主从没主动在她面前提起过自己的父亲。
长公主扫了一眼霍明阮,又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继续道:“谁知道你父亲竟然拒绝了我。”说到这,她微微的一笑,冷蔑交织着自嘲:“彼时我是殊宁公主,和当今圣上一母同胞,他竟敢当着皇帝的面拒绝我!可惜你娘我偏偏是个反骨,他越是不喜欢,我就越是要得到。”
“后来我闹得太过分,连你皇帝舅舅也对我发了怒。霍家是将军之家,霍丘未来要做大将军。因为我是公主,他拒绝我。”
“所有人都反对。只有你外祖母因为怜爱我,去求了皇兄。我才顺利地嫁给了你爹。”
长公主转过来时,霍明阮看到,灯笼照耀的光照亮她眼里些许晶莹。
霍明阮下意识攥了衣袍,眉头微微蹙起。
长公主很快抬手擦了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和高贵:“只可惜,后来我才明白,即便万人之上也不可能事事顺利,强扭的瓜不可能会甜。”
她再转过头去看霍明阮:“所以娘亲不想你走我的老路。”
霍明阮没说话,心头复杂的念头涌动。
“你今日也看到了,皇兄对你的婚事很在意,江时安不错,你正好也喜欢,若是没有旁的意外,这门亲事我想尽快定下来了,你觉得如何?”
24. 第二十四章 遇见
三月二十五,天公作美,良辰美景,京城李国公府的李国公正在给孙儿李轩意庆祝生辰。
因为太后病重,这生辰庆祝得很低调,宫里头章公公派了手底下义子来替皇家给他祝寿,但毕竟宫里头来了人,还是得精细操办。
李夫人忙前忙后招待客人,除了客人,长公主和秦清昶都是她闺中好友,今日还借了她儿子生辰之际在李府商量相亲之事,更是怠慢不得。
两天前长公主已经找人送了霍明阮生辰八字到江府,祖庙占卜后很相配,按长公主的意思,既然双方都有意,纳采、问名,纳吉一切从简,秦清昶求之不得,自然没有意见,今日去国公府便去商量良辰吉日。
霍明阮照例盛装打扮,只是魏音宁今日有旧日好友相约,没法办陪她,徐殷便伴了她左右。
国公府和长公主一样气派,李轩意是李国公的孙子,又是新中的进士,来了很多年轻的公子哥。大家凑在一起,见到霍明阮,窃窃私语起来。
霍明阮今日来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和江时安相见,对其他人不在意,也没参与他们的谈话。
上次她在江府因为江奉出现,还没有亲口问过江时安的意思,虽然江夫人的意思是江时安很欢喜,但这种事总还是要亲自确定比较好。
但她没想到今日江时安却姗姗来迟,一直到午宴开始了好一会,他才现身。
霍明阮只好先吃了点,等午宴结束后,在徐殷和长公主手底下大丫鬟原香的陪同下,去见了江夫人和江时安。
趁着长公主和秦清昶说话的空隙,她转头去看坐在一旁的石桌上抚着茶杯有些心不在焉的江时安。
酝酿了好一会,霍明阮开口:“江公子,我们的事,你应当已经知道了?你、意下如何?”
像是没预料到霍明阮会主动这么问他,江时安抬起头,眼里划过一丝讶异。
霍明阮也意外地发现,他那双一向春风朗月的眸有些沉,布着血丝,不由怔道:“江公子这般脸色,昨夜是没有睡好?还是?”
江时安微愣,放开了按压杯沿的手,撞进了眼前人的眼里。
一张秀白明艳的脸,瞳眸里晕着关心,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怀疑。
江时安瞧着,脑中蓦地跳出昨晚同母亲争吵的画面。
秦清昶头上的发鬓歪斜,满脸泪痕,双目通红,气得胸膛起伏:“你不喜欢郡主喜欢她?!”她说着,搬起她房间的椅子就要砸向他,被江巡户死死地按住了,“你放开我,既然他这么不知好歹,做出这种事,我干脆打死他!”
江时安跪在屋中,一言不发。
江巡户按着秦清昶,急得满脸汗:“为明你倒是说句话啊!你从前就是最孝顺的,从不惹我和你娘生气,怎么在这件事上这么糊涂!”
江时安抬起头,双手握成拳,瞧着面前的父母,半晌才道:“是孩儿不孝,但孩儿确实喜欢——”
哐当之声纷纷扬扬,秦清昶挣脱开江巡户,将手中的椅子冲着江时安砸了过去,没砸到他,反倒碰到了桌面上的茶盏,碎了一地:“你再说你喜欢!”
秦清昶急火攻心,瞅着桌面上破碎的瓷片,抓起一块对着他,“你、你就是想让你娘死是吧?!”她喘着气,反手便将瓷片对准了自己的脖颈,“你爹不让我打死你,那我死了好了,我死了也就不用看到你干出这种事!”
江巡户和地上的江时安都忙过去,一人抱着她,另一人去抢她手上的瓷片。
“别碰我,放开,让我死了算了!”
江时安被秦清昶掌心流出的鲜血吓得肉跳,江巡户面容也含了哀怒:“儿啊,你看看你,把你娘逼成什么样了,你就先答应她不行吗,那姑娘你若当真那么喜欢,等郡主进了门,再抬进府里做妾也不是不行。”
江时安抬头去看自己母亲,二十多年来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的模样,他握紧拳,良久:“我答应母亲,娶郡主。”
-
“江公子?”
江巡户回过神来,薄唇轻轻张开,半响才勉强牵起一个弧度,“呃,确实是昨晚房中闹了虫,所以大半夜没睡着。”
“郡主说的成亲之事,”他说着,敛了眸,又温声:“郡主既然能看上在下,在下岂能有不愿之意。”
他虽是笑着,但霍明阮却在他笑里品出一分涩,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霍明阮做人的原则至少不会勉强别人娶她,“江公子若是不愿意不用勉强,我可以同母亲说——”
“在下没有不愿。”江时安打断了她,将手放开,察觉自己蹙了眉,坐正身体将眉头舒展开,撩起一个安抚般的笑:“郡主聪慧又善解人意,能娶郡主是臣之福,这是肺腑之言,臣也很欢喜。”
霍明阮噢了一声,但看他脸色苍白,眼瞳充血,实在不像欢喜的模样。
但他既然这样说,她也不好再质疑什么,也拉开抹笑,温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江公子没休息好,那今日回去早点休息。”
几人再说了会话,李夫人带着下人过来同他们打招呼,霍明阮忽然瞥到南面廊庑下站着说话的那几人有些眼熟。
再一看,她眼神一定,手中握着的茶杯差点洒落。
李夫人顺着霍明阮的视线看过去,笑着介绍:“那是宫里的章公公和他义子旬小公公,陛下听闻轩儿过生辰,本是让旬小公公来送贺礼,谁知章公公也来了。”她笑得欢喜,剩下的话是对着江时安说的,“家夫身旁的那几位是今年新中的进士,那位状元郎江奉应该是为明你弟弟吧,和轩儿关系很好,没想到他竟然也认识章大人。”
霍明阮的视线落在江奉和他身旁的人身上,察觉到她视线,江奉也转了头看她。
身旁旬璃商含笑温声道:“看来贵兄和郡主似乎好事将至,恭喜江三公子。”
江奉默了一会,牵起唇,黑眸却无一丝笑意:“还没有定下来的事,也说不定。倒是旬小公公,眼下是皇后跟前的红人,未来前程无量,臣才要恭喜旬小公公。”
旬璃商被他的话说得一刺,转眸看他,只见他脸上似乎并无旁意,方才敛了心头的不高兴笑道:“江三公子言过了,咱家这一切都是干爹的功劳,都是干爹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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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明阮心头大骇。
若她没看错,江奉身旁的那人,就是先前她在皇后身边看过的那个年轻的公公!大概率也就是那日在假山里和皇后偷情的人——
还有章顺同,瞧着他们说话的模样,分明是相识。他不是还在翰林院吗?什么时候竟然和章顺同还有他手底的义子攀上了关系?!
-
因为这突然的相遇,霍明阮接下来的时辰都十分的心不在焉。喝完茶长公主、江夫人和李夫人又约了在李府打牌九,让年轻人先回去。
秦清昶和江巡户的意思是让江时安送霍明阮回长公主府,但长公主府和江府并不同路,江时安看起来有些疲倦,霍明阮走了一段便婉拒了他自己回了府。
只是马车刚拐过护安街,到了一处窄巷,便被什么人堵停了下来。
马车夫的声音传来。
“我说这位公子你不要挡道,你可知里面坐了何人?”
“诶,我同你说话你听不见么?莫不是聋了?”
徐殷一把掀了帘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
“江公子?”
江奉站在马车前,还是方才在李国公府的衣服,手上拎着一份包裹。
“劳烦徐姑娘,臣有事想找郡主。”
徐殷手掀着帘子,看了眼他,又迟疑地回头:“郡主,江奉江公子说要找你,你......”
霍明阮蹙了眉,透过车帘的缝隙看他。
他穿一身浅蓝色长袍,头上鎏金冠玉,比平日里打扮得更加矜贵和隆重,一向温和平淡的脸此刻多了些她说不上来的意味。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他为何要找她。
但想起他是江寻方,还有方才所见,霍明阮下意识将眉头蹙紧,“我没空。”
连一向迟钝的徐殷都察觉出了自家小姐语气中的回避和不喜,也是,小姐都和江奉的大哥江时安定亲了,再和其他男人见面也不合适,她一把将帘子放下大半,说:“江公子,我们现在着急回长公主府,不方便。”
马车夫闻言也执起马鞭,准备继续赶路,但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这少年仿佛还是聋了一般站在原地根本不让。
徐殷也有些不耐烦了:“江公子你没听见吗?我家郡主说了没空。”
江奉的目光透过车帘看向车里的人,他微微动了动手指,提高音量:“郡主上次不是说让我给你推荐一些书么。今日臣专程带了过来。还有上次的故事,郡主不想知道后续?而且,除了这些,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和郡主说,郡主听了一定会感兴趣。”
霍明阮在车内听着江奉的话,不知为何,自从上次知道他就是江寻方之后,再面对他她觉得他所作所为全都变得很虚假,背后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
但,他上次带给她的书很好,而且他说起的赈灾银一事她也确实很关心。
见一面也没什么,他总不可能敢对她做什么不敬之事。
想了想,她抬起头,对徐殷道:“殷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25. 第二十五章 看戏
霍明阮掀开车帘下了车,走到江奉面前,掠过他手里拎着的包裹。
今日他是来参加李国公孙子李轩意的生辰,竟然记得出门给她带这些书。
她抬眸恰巧对上他的脸,这么一张漂亮的脸,看起来十足不像能做的出那些事的人。有一瞬间,霍明阮甚至怀疑自己记忆发生了错乱,脱口而出:“你真是江寻方?”
江奉怔了怔,长眸里闪过一丝疑惑:“寻方是臣的小字,郡主,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霍明阮思绪回转,遮掩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又说,“你方才说有事找我,什么事?”
江奉扫了眼身后盯着他的徐殷和马车夫:“这里不方便说话,还请郡主移步。”
霍明阮想了想,他方才提起了上次说的赈灾银一事,兹事重大,确实不好让旁人听到,她也不想将徐殷牵扯进来,便点头:“好。”
江奉将手中的包裹递给了霍明阮,“这些带着不方便,郡主先放在马车上。”
霍明阮接过,让徐殷放在了车上。
徐殷放完,想要跟着霍明阮一同去,没想到她却拒接了她:“殷儿你就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回来。”
徐殷对江奉没有多少意见,但毕竟孤男寡女,“那殷儿就在这里,小姐你快些回来啊。”
跟着江奉穿过窄巷,往右拐出,到了另一道热闹的街道,丁字路口一棵槐树下停着另一辆马车。
江奉走到马车旁,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讲故事之前,臣想带郡主去一个地方,不知道郡主愿不愿意。”
霍明阮狐疑地瞧着马车,“去哪里?”
江奉:“江府别苑。”
江府别苑?
霍明阮微微睁大了眼,心里原本的一点怀疑发酵:“去哪里做什么?”
江奉将她神色收入眼中,轻蹙了眉头。
那日迎松酒楼吃饭,他以为自己和她就算没有感情上的进展,至少也算半个朋友。但从上次在江府鸿园碰见,她对他似乎就生了种反感。
是因为他是江家庶子?可他自打第一天在京城同她遇见,就没有隐瞒过自己身份。
那又是为什么?
江奉抬眸看她,说:“只有去那里,才能同郡主讲故事。”
“为何?”
“眼下一时说不清。郡主去了就知道了。”又补充,“很重要的事,不会让郡主失望。”
霍明阮对上他漆黑瞳眸,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什么重要的事需要去江府别苑,在这里不能说?
她没去过江府别苑,但听母亲说过,江家有做胭脂水粉的生意,在别苑里种了许多做胭脂的花草。
既然是做胭脂的地方,应该会有不少人。
何况上次她和江奉吃过饭,甚至还同乘了一辆马车,也没有发生什么危险。
再说两人实在无冤无仇,她应该没有得罪过他,他不至于害她吧。
而且眼下还是刘家的天下,她是长公主的女儿,他胆子应该没有大。
霍明阮去细细瞧他,见他神色似乎也很坦然,还有些疏冷,不像仇恨她的模样。
话是这么说,但一想到他是江寻方,那个“好”字就卡在喉咙出不出去。
江奉长睫微敛:“郡主是担心臣会害郡主?”
霍明阮微咳一声:“我为何要担心你害我?我们又无冤无仇,而且江公子还送了书给我,应当算朋友才是,是吧?只是,”她睁圆了眼,为难道,“你们别苑离这儿不近,江公子应当知晓,我已经和你大哥定了亲,再坐一辆马车不太妥。”
这理由应该不错?
江奉说:“郡主原来担心这个。那臣在外面骑马跟着,郡主一人乘坐马车就行。”
......
憋了憋,霍明阮只好同意,“既然如此,我得去和我家丫鬟说一声。”
江奉说,“臣方才已经让手下的人去和徐姑娘说了。”
霍明阮:“......”
......怎么还先斩后奏了。
上了马车,江奉果然如他所说没有上来,而是骑了马跟在马车一旁。
霍明阮抬手掀了另一侧的帘子去看窗外,能听到马蹄声伴随车轮声传来。
下午正是好睡的时候,马车摇晃,霍明阮做了梦,被江奉叫醒的时候,马车已经停在了黑瓦青砖的院墙边,抬头一瞧便能看到一排枝叶繁茂的桂花树。
她下了车,跟在江奉的身后,从一道侧门进了别苑,穿过几道蜿蜒的长廊,最后江奉带着她上了一座观光塔楼。
霍明阮心中狐疑不已,方才他还专门让他的手下等在了塔楼下,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她忽然有些后悔起来,磨蹭不愿意走:“江公子,还要上楼才能讲故事?”
江奉停下来等她,“这个故事比较特别,到楼上才可以。郡主累了?”
霍明阮瞧着他,咬了咬牙,“不累。”
终于上了二楼,“现在可以——”
“嘘。”江奉打断了她,脸色也变得微凝。
霍明阮只好压下心中的懊恼和懊悔,跟着他过去。
塔楼每一面都有一道露台,露台由胡桃色的圆柱支撑,上面还涂着花木彩绘。
江奉在一根圆柱前停住了脚步,探首往西南方向看去。
霍明阮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不过十米之下是另外一道院墙,墙内似乎是个庭院,中间有假山水池,还种了不少的海棠和兰花。
青灰色台阶之上,挂着风铃的廊庑之下,站着一男子。
他身穿灰蓝锦袍,束着玉冠,身量修长挺拔。
霍明阮眨了眨眼,认出来,那人是她方才才别过的江家大公子江时安。
隐约的争执声传来。
朦朦胧胧听不太真切,但依稀能听到一丝女声。
霍明阮突然一下子明白过来什么,原来他是带她来看江时安?
侧头去看江奉,他只是面色微冷地垂眸看着,没有说话。
霍明阮皱了眉头,视线落回到庭院。
只见江时安忽然往后退了两步,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另一道人影从廊庑下出来步下台阶,被江时安拉住了手腕。
霍明阮深色瞳孔赫然放大,映出台阶上那女子皓白娇美的脸颊。
青白襦裙,柳眉雪腮,不是旁的什么人,竟是她今日出门见好友的姐姐魏音宁!
霍明阮脑袋一轰,惊得紧紧捂住了唇。
庭院之中。
魏音宁想甩开江时安的手,却没甩掉,神情冷寂:“江大公子是江府嫡子,音宁不过是一个丧夫的寡妇,这事也怪不得江公子。和江公子往来的第一日,我已经做了有今日的打算。说到底一切都是我们自愿的选择,这样的结局怨不得旁人。江公子也不用觉得太过意不去。”
江时安心中酸楚,“音儿,我,我不只是觉得过意不去,我是,我是觉得舍——”
魏音宁冷声打断:“既然江公子不愿让江夫人失望,舍不得也没用。做事本就有舍有得,这个道理应该不用音宁教。郡主是个好姑娘,你既然决定娶她,就好好对她。往日种种今日就一笔勾销。日后再见,你就是我妹夫。”
她伸出手,将江时安的手指扒开,转身快步下了台阶。
霍明阮的目光紧紧追随魏音宁,见她从台阶下去,将幕篱放下,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处。
在她身后,江时安追了过去,在门口停留片刻,也抬步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江奉的声音响起:“郡主都看到了。”
霍明阮脸色发白,直直瞧了会已经空无一人的院门,才抬起眼去看江奉。
想开口,想起此处是二楼,或许能被人看见,又往里侧迈了几步,一直到栏杆完全挡住视线,后背抵上阁门,她才停下。
江奉脸上没有多少表情,不是看笑话的模样,比往日里冷淡,眸子里讳莫如深。
霍明阮嗓音透着些不敢置信的沙哑:“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有多久了?”
江时安有喜欢的人,霍明阮虽然惊讶,但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毕竟她已经重生,还经历过喜欢的人背叛的事。
但她没想到,江时安喜欢的姑娘竟然是自己的姐姐魏音宁!
江奉瞧着她的模样,声线微冷:“臣也只是无意发现,知道的时候是在半月前。”
其实不是半月前。早在前世,他就知晓江时安和魏音宁的事。
前世江时安因为魏音宁一事和秦清昶江巡户二人闹得很大,他虽并不关心,也隐约有所耳闻。他的大哥江时安是个孝子,前世最终没有拗过秦清昶以死相逼,后来娶了李家的千金。
这一世,他以为霍明阮还会像上一世一样喜欢聂丞,和聂丞定亲。
所以他根本没料到霍明阮会和长公主来他们江府,更没想到她会看上自家大哥。
他从没将自家大哥放在眼里,或许是,心中有种笃定的想法,他已经不是前世的江奉,京城这些公子哥里只有聂丞配做他对手。
倒也不是聂丞在他心里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只是因为,前世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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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瞧着霍明阮惊愕失色的脸,江奉心里涌出一阵说不出的烦涩。
摩挲着手中玉牌,表面却故作淡定:“看到大哥有喜欢的人,郡主这么难受么?”
霍明阮拧巴着眉头,尚在自己的思绪里,紧抿着唇没有回答江奉的问题。
她靠着阁门,从露台摸索着进了塔楼,坐进了桌前的椅中,神色恍惚地给自己倒了杯水。
有什么东西在她脑中酝酿。
若魏音宁今世喜欢江时安,那会不会前世她也喜欢江时安?!
前世......霍明阮握住茶杯,竭力将自己微微颤抖的手稳下来。
她记得前世江时安似乎娶了,李家的二姑娘,还是母亲牵线介绍!
魏音宁是她的继姐,十六岁便嫁给了翊卫校尉沈梭的公子沈渊,后来沈渊因病去世,姐姐就一直对男女之事不感兴趣。前世母亲给姐姐找了人家,她一直找理由拒绝,直到最后才松口答应嫁人。
前世她还以为姐姐是因为悼念沈渊不想成婚,如今看来,原来竟是因为和江时安有了瓜葛?!
所以是江时安单方面纠缠姐姐,还是他们两人早已经互相定了情?
霍明阮抬起茶杯,抿了口茶水,好半天才压下纷乱的想法平静下来。
江奉也已经走到了她审身前,垂眸凝着她,黑眸沉敛。
“让郡主这么难受,倒是臣不应该。”顿了顿,他瞧着她说:“不过我没记错,郡主和我大哥不过见了两三次,郡主当真如此喜欢大哥?”
霍明阮抿了抿唇,心头仍有些乱,“你大哥他家世好,人品好,长得也不错,所以我才喜欢。但他现在既然喜欢......既然他有喜欢的人,本郡主不是找不到旁人,当然不会强人所难。”
她根本不能想,如果江奉没带来她看这些,若自己真的嫁给了江时安,该如何面对魏音宁?光想一下就是头疼的程度。
江奉低眸凝着她。
微白的光从身后照进来,将她玲珑的面庞勾勒得柔和又娇艳,睫毛忽闪如同枝头的蝶,底下的眸含了满瞳的烦扰不安。
江奉手指来回抚弄着白玉的凸起,脑中浮出前两日丰和居栾颍和他说的话。
“你既然喜欢,为什么不争取?我说寻方啊,你说你在其他事上有手腕又有头脑,怎么到了谈情说爱的事情上就这么个榆木脑袋?人聂丞在这点上就比你厉害,人家都敢在殿堂上说,你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似乎察觉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糙,自家兄弟也不是好脾气的主儿,栾颍顿了顿,“我当你是兄弟才和你说这话啊,咱先说好,不能生气啊。”
见江奉没有说话,他又大了胆子继续道:“别怪你兄弟话丑,你说你都喜欢她两世了,还这这样。若是你不主动点,那还能咋,那就只能和前世一样,眼睁睁瞅着郡主嫁给旁人。那你干脆直说你想让她嫁给谁,你兄弟我帮郡主介绍介绍?”
江奉抬眸睨他:“你介绍一个试试。”
栾颖蓦地闭了嘴,讪讪:“那兄弟我这不是为你操心吗。而且我也纳闷,我瞧你和其他姑娘不是话挺能应付的嘛,怎么到商河郡主那儿就不会说话了,不应该啊?”
-
霍明阮不知道江奉所想,只知道他定定凝着她,眸里翻腾着她看不懂的神色。
“江公子?”
江奉回过神来,看到霍明阮抬手朝他挥了挥,他微微蹙了眉,“郡主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霍明阮说:“我说,这件事,谢谢你。”
江奉却没什么反应。
霍明阮掠过他,扫了眼天色。
今日既然知晓了此事,那么她不能再嫁给江时安,长公主今日还在和江夫人商量良辰吉日,她得早些回去。
霍明阮从椅子里起身,整理了下袍裾,说:“今日事出突然,赈灾银的事我再来找江公子。今日我要先回去——”
尚没说完,却被江奉打断。
“郡主既然知晓大哥有喜欢的人,那么不会再嫁给大哥?”
霍明阮微一怔,不明白他为什么再问一次,“这是自然。”
闻言江奉先一顿,然后他忽地站起了身体,挑起眉眼看她,“既然如此,郡主不妨考虑考虑旁人?”
他的眉眼生得漂亮,俊美立体,此时端端地敛着,有种凛冽拘谨的态度。
他目不斜视地望着,就这么望进霍明阮的眼里。深邃的眸微漾,如化不开的夜色,不知为何,明明背着天光,却亮得有些灼人。
霍明阮瞧着,心脏忽腾地一跳。
26. 第二十六章 考虑
考虑旁人,难不成是考虑他?
霍明阮往后微退了半步,忽略心间传来怦怦跳动,诧异望着他,脱口问道:“考虑旁人,考虑谁?”
江奉薄唇轻启,长睫微颤了颤,似乎要说什么,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握了握拳,又松开,从怀中掏出一份黑色的书册,递给她:“上次吃饭,郡主同我说,喜欢人品家世好,样貌出众,感情专一,聪明有才华之人。臣这些日子找人将京城里适婚的世家子弟们做了个书册,郡主可以看看,看看除了大哥以外,还对谁感兴趣。”
霍明阮视线落到江奉手中的书册上,原来是这个意思,竟然是她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微咳了声,霍明阮些微迟疑抬了手,再瞥了眼他,见他脸色沉静,眉眼微微扬着,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旁的意思。
她手攥着书,脑海里闪过些念头,长睫微闪,澄亮的黑眸里透出不解:“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将我带来见你大哥,给我送书,还替我调查这些人。我同江公子,算起来其实认识不过也就两三月,阮阮实在不明白。”
前世她同他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为什么重活一世会和他扯上关系?还是说,难道他想利用她的身份达到什么目的?
想到这,霍明阮又正色补充道:“阮阮一向不愿欠人人情,而且经历了今日一事,我也不能再同你兄长结亲,你我也算无亲无故,江公子这样帮我,我不知道以何为报。”
江奉默了一会:“这些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帮忙。郡主就当臣闲着无事无聊好了,用不着有心理负担。”
霍明阮:“......”
若是不知道他就是江寻方,若是她没有带着记忆重生,按照以前的自己,恐怕会觉得这江奉是个大大的大善人,人美心善傻白甜的那种。
可惜她知道他前世做了什么,天底下没有白落的馅饼,落下来不是为了砸人,就是馅饼里有毒。
“江公子闲着无聊,这京城女子那么多,江公子若是每个都举手之劳一下,那江公子怎么忙得过来?”
江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对上她黑眸里折射出的怀疑光芒,微顿了顿,“臣自然没有无聊到那种地步。郡主是殊意长公主之女,臣这忙也不是白帮,日后郡主若是在皇上或者长公主面前为臣美言一两句,这些举手之劳不是都值得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
霍明阮狐疑地瞧他,江奉也微微掀起眼皮同她对视。
少年星眸讳莫如深,看不清底下藏了什么。
两人这么看了会,江奉忽然开口:“不然,郡主觉得臣这么做,还能有什么其他目的?”
他这般反问着,唇抿成一条直线,凝着她的眸子宛若广袤夜晚,雾色弥漫的表面点缀着星光。
整张脸透露着微冷的沉静,但或许是眉眼仿佛工笔勾勒过一般过于漂亮,霍明阮无端在他脸上品出一丝暧昧的诱惑。
她往后退了半步,轻拧眉头:“原来是这个缘故。江公子帮了我不止一次,在母亲或者皇帝舅舅面前美言几句不是问题,但江公子应该也知道,我从小生活在青州,不是从小生长在宫中的皇家贵女,若真的涉及要紧事,就像朝堂上那些升官进爵一类,我就算在他们面前说几句话也没有什么大作用。”
想了想,她又微微沉了肩膀,说:“既然都说到了这里,我今日也想全部说清楚,若江公子真想从阮阮身上得到些什么,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这也是为了江公子好,帮我没有用,没有必要做亏本生意。至于、今日江公子帮的忙,阮阮会找机会报答回来。你有什么需要的,比如什么好看的小玩意儿,银钱什么,现在就可以说,我找来给江公子。”
“另外.......毕竟我和江公子男女有别,日后像这样的见面,就不要了。”
她神情里想要同他划清界限的疏离过于明显。
江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用滚烫的掌心挠了一下。
前世那种在她面前自卑的感觉再一次涌出来,甚至有种隐隐的认同,她说得没错,他是什么人?
就算和她交朋友也不配。
而且他江奉也从来不是非要热脸碰冷屁股之人。
他紧抿着唇,没说话,只是对上她黑凌凌的眼,江奉蓦地想起前世她最后在地上同他对视的眼睛。
胸腔像是被滚滚无边的暗黑攫住,窒息的感觉一瞬重现。
隔了会,江奉微扬了眼尾,原本微紧绷的神色轻缓一分,冷冽低磁的嗓音也透出些温和:“郡主果然蕙质兰心,聪颖过人,臣确实有想要的东西。”
霍明阮警惕起来,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什么东西?”
江奉:“还没想好怎么说,等下次见面再和郡主说。”
霍明阮不太满意,下次见面,他是没听懂她的意思吗?“江公子,我的意思是——”
江奉打断:“郡主不是急着回去么?还有上次赈灾银一事,今日没来得及谈,等过两日见面时再同郡主说。”
忘了还有赈灾银这一茬,霍明阮朝江奉看过去,他的神情语气确实像知道些什么,可是过两天再见面?那方才她说得那些话又算什么?
权衡利弊一番,霍明阮终是轻咳一声:“......好。”
又道:“你的马车能不能借我一下,等用完了还你。”
江奉:“臣差人送郡主回去。”
-
马车回到长公主府,朦胧的夜色已经开始罩下来。
长公主府门屋檐下,侍女正搭了梯子将挂着的灯盏点燃。
霍明阮刚刚跨进院中,便见徐殷坐在凤熙殿的台阶上。
瞧见霍明阮回来,她忙起身迎了过去:“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说着神色不安地打量着霍明阮,见她身上似乎没有什么异样,只是脸色看起来有些疲倦。
徐殷揉着坐得发麻的腿,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你不知道,刚刚长公主又差人来了,还好我聪明,急中生智说了小姐你是和江大公子去约会了,不然长公主要是知道小姐你去见了江三公子,恐怕又会生气动怒。”
霍明阮想起,上次自己和江奉吃饭,还害得徐殷被罚跪了几个时辰,“你这次做得很好,下次继续。”
徐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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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小姐还要见江奉啊?”
说话间,两人进了屋。
“不是殷儿说,小姐你既然决定要嫁给江大公子,以后还是和江三公子保持距离为好。”
霍明阮知晓她的意思,她也不是不想保持距离,只是,赈灾银一事她总得问清楚。
敷衍地应了声,霍明阮转移话题,“姐姐回来了吗?”
徐殷倒茶的手微顿:“我不知道,殷儿一直担心着小姐,哪有功夫管旁人呀。”
霍明阮闻言脸色凝下来,她转眸从半开的窗户看出去:“先不用伺候我了,你去找厨房熬一碗银耳汤,带去雪月殿看一看,看姐姐回来没有。”
徐殷离开的当口,霍明阮坐在书桌前,从一旁取了执笔,开始在纸上写字。
没过多久,徐殷带着餐盘回来了:“秀清说大小姐今日出门见女伴感染了风寒,早早地睡了,我在门口瞅了眼,似乎是真的睡了。小姐,这银耳汤熬的浓稠,我刚刚去厨房重新盛的,你要不要喝一点?”
霍明阮点点头,将方才写的信折起来,放进竹筒,交给徐殷:“今天早点睡。明日一大早,我需要你和谢烛两人一起跑一趟将军府,把这封信交给阿兄,一定要亲手交给他。”
不知道何事,但看霍明阮神色严肃,徐殷便也慎重起来:“好,殷儿一定好好送到。”
第二日天未亮,徐殷便拿了信和府里的谢烛一起去了霍府。
没过多久,长公主便差了人将霍明阮叫去了暖兮阁,同她商量和江时安良辰吉日的事。
“昨日我同江夫人看好了两个日子,都在五月,你瞧瞧哪一个更合适。等你选好了,今日我便差人进宫去告诉太后,让她亲自下旨给你和江时安赐婚。”
霍明阮瞧着大红喜纸上的吉日,额角一跳。
若是没有昨日她亲眼看见的那一出,这么安排也不是不好,但现在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嫁江时安。
她轻攥了下裙带,说:“母亲,我还想再想一想。”
长公主闻言诧异地瞥向她:“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现在改变了主意?昨日和江时安见面他惹你不开心了?”
霍明阮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尚未同魏音宁确定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是两人之间有什么,被自己的公主娘知道了,她一定会告诉秦清昶,这件事就会被闹到面上来,说不定会惹出什么后果。
这件事她不知道怎么做,但眼下肯定不能告诉长公主。
“没有,女儿只是觉得五月有些太快了,而且,和江大公子也不算熟,了解得还不够,还想再了解几日。”
长公主才缓和了些神色:“确实有些快,但你知道母后的身体,若是不早些,恐怕节外生枝。你现在不着急,到时候皇帝给你赐婚,你再着急你娘我也帮不了你。”
这话说得确实不错,若不是因为皇帝赐婚一事悬在头顶,她也不会这么快要选出一个合适的对象。
霍明阮只好先选了后面的那个日子:“那就先暂定五月二十八吧,不过母亲先别告诉外祖母,等过几日女儿确定了,想亲自同外祖母说。”
27. 第二十七章 故知
刚从暖熙阁出去,霍明阮在路上遇到了来向长公主请安的魏音宁。她穿一套素绿色银丝绣花褙子搭月白裙,脸上薄施脂粉,在看到霍明阮时轻微地牵了个笑,仍是有几分憔悴的模样。
“阮阮,昨日风大,我出去一趟可能染了风寒睡得早,听秀清说你让徐殷来了雪月殿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霍明阮微微蹙了眉,动了动唇,欲言又止:“姐姐你先去给母亲请安吧,等姐姐结束后,我有点事想找你谈谈。”
不知为何,看到霍明阮的神情,魏音宁眉心轻微地一跳,下意识觉得不安。
她攥紧了手中的手帕,再若无其事地微微一笑:“好,那待会我来找阮阮。”
-
霍明阮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廊后,她转身回了自己的凤熙殿。
刚跨进门内,一旁的秋枝端着托盘递上来一枚竹筒:“郡主,这是从青州过来的信。”
青州过来的信,是爹爹的信?
霍明阮忙伸手接了,进了屋。
将竹筒里的信展开,果然是爹爹那久违又熟悉的字迹。
“许久未见,汝汝可好?爹爹和娘在青州很好,一切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就是少了汝汝,偶尔还有些不习惯。到了郡主府......有长公主教导,爹和娘虽然都很放心,但还是要多嘴提一句,万不能惹祸。”
“还有你问的那事,爹爹不是早就同你说过,姑娘家家,有些事不要管吗?也朝之大,一时的灾情难免,赈灾银更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何况爹爹也确实没听过有那样的事。那少年姜朔,我听王大人说过一次,据说和梁王去了梁溪,我也没再见过他。你现在在京城,有些旧人就不要想了。好好生活,凡事向上看,找一门好亲事,爹爹和娘有机会会来京城看你的。”
霍明阮看着手中纸上的字,似乎能想到许阜写下这些字的神情,不由得鼻头一酸。她其实有些怕爹爹写的信里自称下官,还好,他还是她的爹爹,他们还是她的爹娘。
只是按照爹爹所说,赈灾银一事他也不知,她除了在江奉口中听过一二,也从未听过任何消息,说不定是江奉为了和她套近乎故意瞎说的言论。
还有姜朔......他竟然去了梁溪?梁溪是梁王的地盘,梁叔叔是个好人,他投靠了他,也算是个好去处。
确实应该向前看了......
霍明阮将纸条卷起来,刚放入匣中,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原来是徐殷回来了,说她将信送到了霍府,给霍明阮带回来一张字条,“霍公子他还说,等他之后忙完,会亲自来咱们府里找小姐你。”
霍明阮看了字条,用火折子烧了,然后走到桌前坐下,将昨日江奉给的小册子拿了出来。
徐殷在一旁好奇地瞥了几眼:“小姐,这是......什么?”见得上面竟然有男子的画像,像是相亲用的名帖,不禁诧异,“小姐你不是已经看中了江时安江公子吗?怎么还要看?”
霍明阮说:“一时说不清,等会再和你解释,你帮我把书架上先前母亲给的那个册子给我拿过来,我要好好看看。”
徐殷依言取了书,纳闷不已,但见霍明阮坐得端正,读得相当认真,简直像在上课一般,还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最后拿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名字。
做完这一切,霍明阮将书册合上,将写了名字的纸叠好,放进了腰间的荷包。
见徐殷呆傻地望着,霍明阮正想解释两句,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魏音宁和秋枝说话的声音。
霍明阮走了出去,将魏音宁迎了进来,然后屏退了左右。
魏音宁握着瓷杯,有些不安:“阮阮这般,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我说?”
霍明阮:“叫姐姐来,是想问问姐姐,上次在诗文会上,姐姐有没有心悦的人?”
魏音宁握着茶杯的手指再一紧,表面不动声色:“上次姐姐不是和母亲说过了吗,没有。”
霍明阮紧紧打量着魏音宁的神色。
这一世,除了阻止杜成西,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前世长公主和小皇弟偷偷从暗道出去,结果被杜成西带人堵了个正着。长公主府内的人虽多,但知道那条密道的人却没有几人,甚至连霍明阮也是在杜成西带兵围了长公主府后才知道。
这一世她一定要将那人找出来。
本来她的猜想范围是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嬷嬷,长公主脾气不好,得罪了旁人也有可能。
但昨天那一事,霍明阮忽然生出隐约的一股直觉,那人有没有可能是魏音宁?
她从没往她头上想过,不管前世还是重活的这一年,魏音宁对她和母亲都很好。
但如果姐姐真的喜欢江时安,前世长公主却让她嫁给了其他人,会不会因此记恨上了她?
理性上有这种可能,但情感上霍明阮又觉得魏音宁不是这样的人。
她眨了眨眼,双眸如同雨后明亮的琉璃:“姐姐你能不能和阮阮说实话,真的没有?”
对上这么一双澄亮的眼,魏音宁顿了顿,心里早已慌乱,面上却还是克制着道:“阮阮,难不成有谁对你说了什么?若真有什么闲言碎语,阮阮千万不要信——”
霍明阮放下手中的茶杯,端正了坐姿,默了一会,她干脆挑明了道:“不是旁人说,是我亲眼看见了。”
魏音宁骤然对上霍明阮的眼。
手中的茶杯差点掉落,“什么、什么意思?”
霍明阮敛了声色:“昨日,在江府的别苑,我亲眼看到,姐姐和江时安在一起。”
或许她应该等到出了结果之后再选择要不要和魏音宁摊牌,可是,霍明阮发现自己还是有些天真的想要去相信,她觉得值得相信的人。
魏音宁坐不住了,摩挲着手中的瓷杯:“昨日天色暗,阮阮肯定是看错——”
霍明阮盯着魏音宁,温声却坚定:“我没有看错,姐姐你也不用骗我。”
魏音宁猝然噤了声。
霍明阮扫了眼门口,确保没有人,微压低了声音:“如果姐姐喜欢江时安,我可以去求母亲,让她帮你——”
魏音宁断然到:“不用。”似乎是因为被戳穿,魏音宁放弃了掩饰,她盯着手中的茶杯,声音冷了一分:“我和他......”没说完,她又忽地顿住,抬头朝向霍明阮,“我和他其实没什么,阮阮你好不容易找到个喜欢的,你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千万不要因为我而毁了这门亲事。”
霍明阮说:“我之所以选江大公子,确实是因为我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但也只是这个原因。我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姐姐,你知道吗?要是你们互相喜欢,你们才应该在一起。”她顿了顿,斩钉截铁:“姐姐你就告诉我你喜不喜欢他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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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音宁诧异又惊讶,呢喃半晌,只吐出一个字,“我——”
霍明阮往前探了探身体,伸出手握住了魏音宁的手,朝她眨了下眼:“我明白了,等我找个机会就去和长公主说。”
魏音宁还想说什么,霍明阮打断了她:“不过姐姐你看起来确实气色不好,先回去休息,等我的好消息!”
等魏音宁走后,霍明阮换上男装,借着去换春堂的借口,和徐殷一起出了门。
她原本想现在就和长公主说魏音宁和江时安,转念想了想,还是先找好合适的另外人选,再和长公主说,这样她不至于因为生气而迁怒于魏音宁。
只是这一次不能像先前。
若是找其他人,万一再和江时安一样,突然冒出来个什么人,那不是又是麻烦事。所以霍明阮思来想去,还是得事先调查一下,而且要她亲自去。
昨晚她写信给霍义岑其中一件事便为的这个,今天徐殷带回来的字条里,霍义岑给她推荐了一家名唤元月阁的情报机构,用霍义岑的话,这元月阁背后的人关系网庞大,连朝堂内部的消息都能打探到,虽然那阁主并不是什么消息都接,但像她这种想要调查一下京中子弟人品情事,应当不成问题。
很快马车停在了一家店铺前,黑底鎏金字的牌匾上铁画银钩地写了元月阁三字,霍明阮和徐殷下车进了店内。
店内面积不小,一楼是个卖些古玩字画与喝茶与一体的店,左侧还有上楼的步梯。
霍明阮和徐殷刚进去,便有店内的小厮迎上来。
只是那身穿灰蓝色短衫的小厮在上下打量了霍明阮一眼后,便惊诧又喜悦地出声:“许小姐?!”
随着这一声,店内的人也转过来,霍明阮瞧见,那最上席的人,竟然是江奉。
她顿了顿,回过神来,拧了眉,讶然:“你知道我姓许?”
对面的小厮一张方圆脸,五官端正,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喊她许小姐,难道是在青州的时候认识她?
那小厮眼睛明亮,脸上挂了惊喜的笑,拉了旁边的另外一个小厮:“是我,小姐,是我们,我们是你去年救过的那些人,小姐不记得了吗?”
这时,徐殷在一旁惊呼出声:“你们,难道是......那群破庙讨饭的乞儿?!”
这话说得难听,凌小燕和徐五摸了摸脑袋,说:“先前在青州是小姐给了我们吃食和银两,没想到能在京城遇见小姐。”
霍明阮才想起来,一年前她似乎确实在青州遇见过几个乞儿。虽然不太记得他们的长相,但在这里能遇见也觉得神奇,隐约竟有半分他乡遇故知之感:“京城同青州之间路途不近,你们如何会来京城?”
凌小燕说:“说来话长,我们之所以来京城,还是因为小生哥和公子,公子给了我们银两,还让我们——”
话还没说完,一道人影忽然出现,打断了他还要说的话。
赵生冲他们使了个眼色:“现在店内忙,你们去招待客人,许小姐我来招待。”
等凌小燕和徐五等人退下后,赵生恭顺地行了个礼,才道:“郡主来这里,是要喝茶还是听书,还是买东西?”
这会儿,江奉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
霍明阮话是对着赵生说的,余光却不忘瞥着江奉:“你是在这里帮工?还是?”
28. 第二十八章 调查
眼前的这个赵生明明是江奉的手下,看他刚刚和那两人说话的态度,他像是他们的头头。
他是这里的头头,那江奉呢?
赵生扫了眼身后走近的江奉,说:“这里的老板和公子有些交情,属下没事的时候来这里帮忙,也当挣点银两。”
说完,他再看了江奉一眼,而后拱手往一旁退了退。
霍明阮才将目光落到江奉身上,他穿一件藏蓝圆领常服,墨发束以银簪,看起来是悠闲公子哥的模样:“所以江公子认识这背后的阁主?”
江奉颔首,转了转手中把玩的小银球:“算得上认识,郡主来此处,是为了找这里的阁主?”
霍明阮是来找阁主,但她不想江奉知道她的目的,也不想和他牵扯过深,便道:“我听人说起这家店,说里头有卖好些稀奇玩意儿,今日我顺路随瞧一瞧,看看有没有我需要的。”
元月阁地处东市以南,和长公主府根本不是同一个方向,这顺路有些牵强。
江奉没拆穿她,只温和说:“郡主想找什么,不嫌弃臣可以帮郡主找。”
霍明阮想说不用了,但瞧着他一副闲适的模样,不禁狐疑:“江公子,你为什么天天都有空?难道不需要去翰林院干活?”
她没记错,阿兄霍义岑也在翰林院当值,日日事务繁忙,他怎么天天都这么有空?
-
江奉还没答,他身旁忽然传来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郡主不知道,寻方他已经出了翰林院,被任命侍御史,这几日上头让寻方休沐两日再上朝。”
霍明阮循声望过去,才发现江奉后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人,他身着紫褐锦袍,腰间珠玉环佩,端正的脸上长着一双含笑的狐狸眼,气质尊贵,一看便像是哪位贵胄。
见霍明阮眼中浮出疑惑,那人将手中的折扇一扬,笑眯眯介绍:“臣叫栾颖,先前在探春宴还遇到过郡主,不知道郡主记不记得臣。”
霍明阮讶然,将他上下打量一眼:“栾颖?你是那位春闱榜眼,栾家三公子?”
栾颖轩然一笑:“正是,原来郡主记得臣。”
他眉眼扬着,手中折扇轻扇,余光忽瞄到江奉轻轻瞥他一眼,便将唇边的笑微微一收,“早就听寻方说起过郡主多次,今日难得遇见,不知郡主愿不愿赏脸和我们一坐?”
江奉默默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栾颖眼神回:你兄弟我不是帮你吗?
霍明阮不明白眼前二人的眼神江流,她这番出门本就没打算招摇,被人看见了也不好,“现在怕是不太方便。”
又想起栾颖方才说的,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看回江奉:“你成了御史中丞?”
江奉嗯了一声,眉眼淡淡,“皇上不过才钦定,还未上任。”
他如何能当侍御史,而且还这么快?她记得后期江时安从翰林院出去也不过是工部的一个七品小官。
难道他真有那么大本事?让皇帝舅舅对他那么刮目相看?
霍明阮蓦然想起那日在李国公府,他同那小太监站着一起,难不成......是攀了关系?
心里对他的好感不由又降了一分。
江奉将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收入眼底,不明白自己又做了什么让她不喜,他没深究:“若郡主今日来找阁主是有旁的什么事,或许臣能帮上点忙。”
霍明阮对上他的眼,否认:“没有。我今日来就是随意逛逛,买点东西,你们不用管我。”
说完,霍明阮装模作样看了下一旁的小玩意,很快便踏出了元月阁的大门,在旁边的一家茶楼找了个雅座,想着等江奉离开。
但等她打盹醒过来,天色已经暗了不少,问一旁的徐殷,徐殷也不知道江奉有没有走。
于是她和徐殷再次去了元月阁,没发现江奉。
赵生也不在。
凌小燕直接将她带去了楼顶。
原来这元月阁不止二楼,还有三楼。
从楼梯上去,是一方很奢华的厅堂,左右两面墙的博古架上摆满了各式的宝物,一看就价值不菲。厅堂最上方是一处胡桃木围成的柜台,里面还有一间房。
霍明阮在厅堂的椅子里坐了会,等凌小燕通报后,没过一会从里面走出来一个戴了面具的男人。
凌小燕对着那男人道:“三哥,这位是商河郡主,她想要让我们帮忙调查一些人。”
霍明阮见得那被凌小燕唤作三哥的人将头转向了她,微微打量她一番:“今日阁主有事不在,由我代劳。郡主是贵客,郡主想调查人,这一次可以给郡主便宜一些,二十两即可。”
霍明阮没想到他们这么爽快,有些意外,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她将手中的字条递给他:“我要你们帮我调查,这上面的人的人品,他们曾经和哪些姑娘有过纠葛,越快越好。”说完,她又从荷包里取出另外一枚竹筒,“另外,这上面的人,我要知道他们尽可能多的信息。”
叫三哥的男人收了霍明阮的纸条,展开上下看了眼,而后嗯了一声,“我们会尽快。”
霍明阮和徐殷对视了一眼:“不需要额外付钱?”
那人道:“本来应该再重新付一份,但我们做生意除了讲究利益,也讲究一个缘分。郡主既和江公子认识,又曾经还帮过凌小燕和徐五,实在有缘。既是有缘,也不用那么计较。”
没想到这个元月阁还听讲究义气,霍明阮似懂非懂地点头,抿起唇附和道:“照这么说起来,那确实有缘。”
能给她少钱,怎么能不算有缘呢?
“我在这里调查一事,你们会保密吧?”
“放心,我们元月阁阁规第一条,便是保密。”
霍明阮便放心下来,“那就有劳了。”
-
等霍明阮离开后,那叫三哥的男人走进密室,将手里的两张字条交给了密室内的少年。
少年坐在玫瑰椅上,将手中的小银球放下,接过纸条。
那叫三哥的男人将手中的面具取下,微微朝前看了眼,说:“公子,你说郡主为何要找人调查长公主府里的人?”
微白的日光从窗户落到屋中少年的脸上,长睫将眉眼修饰得更为漂亮,正是方才霍明阮才见过的江奉。
江奉视线落在手中微黄纸条上的娟秀小字,微眯了眯长眸。
若他没记错,前一世在她刺杀前不久,长公主在公主府悬梁自尽,而景彻帝的幼子刘颐和被杜成西抓了过去当人质。
他微微沉吟,对面前的褚寒风道:“好好调查,务必要调查清楚。”
“属下明白。”
隔了一会,江奉道:“另外一张,等下次郡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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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派几个人和郡主一起,至于上面的那些人,你们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叫三哥的男人微微抬头,和江奉身旁的赵生对视一眼,:“明白,公子的意思是,那些人有什么缺点说什么,没有也要找......”
江奉抬了抬眉,漫不经心地打断:“我可没说要你们骗人,实话实说,别砸了我们元月阁招牌。”
褚寒风微怔,然后咳了咳:“属下知道了。”
......
霍明阮从元月阁回到长公主府,刚好遇到霍义岑过来拜访。
花厅内,她给他沏了杯茶,“阿兄,今日我出了门,没想到你这么早就来了,今日翰林院里不忙吗?”
霍义岑摇摇头,“今日皇宫里发生了一桩大事,我们没在翰林院。”
“发生了大事?什么大事?”
“今日原是王贵妃的生日,皇上特意为她庆生,结果却出了刺客,差点伤了贵妃。”
“什么?阿兄的意思是,皇宫出了刺客?”
“不是皇宫,皇上带贵妃娘娘去了皇宫北边的雪宝宫赏花,本来大家都在喝酒赏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一个刺客,抽出匕首就朝贵妃娘娘扑了上去。不过,还好贵妃身旁的侍卫反应得快,贵妃只是受了点惊吓。”
“那人怎么会想着刺杀贵妃?”
“那人尚在审讯,现在还不知道原因。不过为兄觉得,或许会和近些时日灾情加重有关。”
“灾情加重?”
霍义岑嗯了一声:“那刺客在刺杀时喊了一句,”他说着,忽地一顿,将要说的话咽了进去,语重心长道,“阮阮在长公主府,或许不知,南北许多州县灾情蔓延,近些日连京城近郊都开始有了流民的身影,怨声载道,而今皇上又在雪宝宫给贵妃大肆庆祝......”
“灾情怎么会加重,不是已经减轻了吗?”霍明阮惊诧喃喃,她才收到许阜的信,信里的意思,分明是灾情没有大碍。
难道是爹爹怕她担忧所以刻意隐瞒?
见霍明阮面露诧异之色,霍义岑抿唇,“这事也不过是阿兄的猜测,而且阮阮也不用担心,就算真有什么事,还有阿兄。今日我来,主要还是你让我调查的那事,我找了手底下的人,恐怕还需要些时间。”
霍明阮神色微凝:“没事,今日我去了阿兄你推荐的地方,过不了多久应当也会有结果。”
霍义岑颔首,又想起前几日听说过的她和江时安之间的事,“阿兄突然想起来,阮阮你若是日后真要和江家结亲,日后进了江府,还要多留意那位状元郎。”
霍明阮微微睁大了眼:“阿兄是说江奉?”
霍义岑颔首:“不知道阮阮可曾听说,就是那江奉,昨日竟然得了皇上亲自擢升,让他出了翰林院到了御史台做侍御史。要知道他中状元也不过月余,此等提拔,古往今来都少见。”他微顿,扫了眼四周,“朝堂上都在传,他和那章顺同关系非同一般。”
想起先前听说过江奉和自己妹妹的一些传闻,“上次聂丞在殿前向皇帝求亲,为兄就有几分担心,如今看来,这江奉看起来虽像谦谦君子,城府心腹却不比聂大公子少。那章顺同什么人,眼下也朝这饥荒说不一定有他一半功劳,他初入官场,竟能这么快和他攀上关系,其中手段非比寻常。阮阮你能离他远一点便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