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媚庶子皇商妻(女尊)》
1. 捉奸
第一章、捉奸
暮春至,花月集会。
春节过后的第一个大日子,黎府照例宴请百家,连新上任的知州大人也亲自到访。
宾客熙攘,好不热闹。
宴正酣,黎府二公子黎清欢被人撞见衣衫不整,与扬州城首富之女秦瑞金在黎府后院抱在一处厮混。
传闻那场面火辣得很,“有幸”看过的人都掩面直呼羞人。
众目睽睽,捉奸成双,更何况那秦女君还是他哥哥黎霁怀一出生就订下的未来妻主。
一时间扬州城里流言纷纷,黎家二公子本就算不上好的名声坏了个透,秦黎两家的婚事也有了变数。
——
白堤畔,青砖绿瓦的老宅院肃穆庄严,伫立了近百年,不知里头藏了多少尘垢。
而在最深处,黎府后院的柴房里陡然飘出一袭醉人香气,伴着闷哼,猫叫似的粘腻,像哀叫又像求饶,一声声催人心弦。
“贱蹄子,竟敢勾引大公子的未婚妻。”
为首的男子体态臃肿,裹着墨绿色的裙袍,束夫冠,满是趾高气昂的势利模样。
他挥手叫手下放开那被按在地上凌虐的杏衣男子,勾住他被蹭红的尖尖下巴,谑笑道:“果真狐媚长相,难怪秦家女君放着公子这仙人般男子不要,与你苟且。“
垂落的发丝遮着一双含泪杏花眼,黎清欢眼尾轻挑,颤着红唇道:“刘爹爹,饶了我吧,都是那秦女君强迫于我,我怎敢做出那等轻贱之事...”
他哭泣低吟,也没换来半分怜爱。
府里主君下了命令,手底下的人自然要把事情办得漂亮。
况且明面上能教训这贱人的机会也不多。
不过几晌,黎清欢已是浑身青紫,全都落在暗处,若不脱衣检查也无人会发现这些拧挤出的伤痕。
如今他根本再无一丝力气爬起来,半趴在地上喘着气,汗液一丝丝从体内伸出,黏住了发丝、衣袍,显出姣美修长的曲线,混着愈发香甜的空气。
刘三宝狠狠丢开他,掸掸手呵呵一笑道:“二少爷这声刘爹爹我可当不起。”
黎清欢再也受不住,服软啜泣道:“还请刘爹爹帮忙给父亲带个话,说清欢听话,清欢再也不敢了。求父亲宽恕清欢,以后让我做什么我都甘愿。”
“呵,急什么,主君自是要亲自召见你...”
似是想到了什么,刘三宝突然瞪着眼睛,把黎清欢上下打量了个遍。
刚才他借着机会检查过,根器上没有守宫痕,这趟算是彻底坏了黎清欢的身子,摘了主君心头一根刺。
呵呵,平时看不出,今日这么一打扮还真有几分姿色,
听主君的意思,等回了京,风头一过就把这害人精许给他家老三。
这可是以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啊!
做了侍郎公子的公爹怎么说他也比潘贵的高上一头。
转念一想,嗐,若不是他家老三天生就是个眼瞎腿瘸的,这等勾栏货色他也看不上。
刘三宝也不准备继续打骂了黎清欢了,抱臂得意道:“主君仁慈。虽说你毁了大公子的亲,主君可准备给你说门好亲事呢!”
黎清欢闻言一愣,听刘三宝笑得越发恶毒瘆人,他低垂着眼,躲在宽大衣袍下的细长手指剐蹭着地面,薄嫩的指尖满是红痕。
等刘三宝带着人散去,喜鹊才敢抹着泪从角落里跑出来扶起已然换了副神色的黎清欢。
“公子,怎么伤得这么重啊...”
黎清欢撑着他的肩膀一瘸一拐,冷笑:“小人得志!”
他没再继续说,喘口气靠在喜鹊肩头闭眼时眼珠飞快转动着。
两人的住所离得不算远,也耗了两刻才回到院子里。
小院清冷,平日里除了洒扫的仆人就他们俩住在里头。不过面子上黎府公子该有的东西倒也不会短了他的,免得落人口舌。
黎清欢半趴在塌上,疼得眼里满是雾气,看不清情绪。
忽然只听布料“呲”的一声,他猛地坐起叫道:“诶,你小心些,别再弄破了衣裳,嘶...”
喜鹊慌乱的停住手,愣愣望着自家公子扶着床杆皱眉呲牙。
黎清欢既心疼攒了几个月月钱才做好的锦袍,动作一大身上又疼得厉害。可实在没法冲比他还小几岁得喜鹊发脾气,无奈道:“你先将袍子替我挂好再来上药。”
喜鹊跑得跌跌撞撞,但干活倒还算麻利。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他好不容易才把黎清欢给安置妥当。
黎清欢还是只能趴着,半挂的小衣衬着红痕,他打着哈欠思量道:“明日早些叫我起来。他既召我去,不如我自个儿打包送上,还能叫他看我顺眼一点...”
“是,公子你放心,这次我不会再睡过头了。”喜鹊挤着帕子应答,好久不见黎清欢出声才回头见他已然昏睡过去。
喜鹊垂下手,呼了一口气。
替黎清欢吹了烛灯他也到外间塌上躺下了。
公子嫌他年纪小,什么都不同他讲,早上出去时还神色飞扬,只说以后要带他过好日子去呢。
喜鹊挠头,虽说公子是公子,日子过的还不如他这个小厮呢,做个公子有什么意思。
到了第二日,艳阳高照,外头母鸡打了一遍又一遍鸣,喜鹊才被铁青着脸的黎清欢揪起床。
——
黎府前厅,早膳比往常更丰富些,东海的参,西山的燕,北地的大米,南湖的鱼,全是前几日萧沅送到府上的。
“这次花月宴已让女君破费,怎好再麻烦女君。”沈则话说得客气,语气倒一点都听不出客气。
“这怎好说是麻烦,”萧沅坐在下首,拱拱手笑道,“之前多承蒙黎大人照顾,能帮上沈君郎的忙是萧某的荣幸。”
萧沅宽肩窄腰,身材挺拔高大,眉眼深邃,不似南人般孱弱无力。潦草卷曲的长发胡乱束着看不清容貌,成日里走南闯北满身江湖习气,举止粗糙,初见难免有些吓人。
“既如此,一路还上就劳萧女君多加照抚。”
“君郎哪里的话。”
萧沅跟着沈则慢悠悠饮了一口茶,忽听他道:“霁怀,你也出来见个礼。”
帘后藏着人,萧沅从进门就知道。
陪着这老匹夫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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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的戏,总算给她见到真身了。
若不是她脸皮厚耐磨,还真当她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及即去的冤大头。
“萧女君。”
黎霁怀轻纱覆面,衣胜雪,布似莲,玉簪半绾发,飘逸似仙子。
频频靠近,款款行礼,任天下哪个女子都忍不住动心。
“黎公子快请起!”萧沅猴急起身,作势要扶,却只碰到了罗绡半分。
指尖缠满木质清香,深蓝色的眸中闪过几分暗影。
萧沅收回手,弯腰回礼道,“难怪外头都说黎公子是天仙下凡,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片刻,她又搓搓手大笑道:“哎呀,萧某若是将来能娶到黎公子这样一个美夫郎,怕是祖坟都要冒青烟了,哈哈哈!”
沈则瞧她满脸垂涎的模样,嘴角的笑意不免自豪又带着讥诮。
此人言辞粗鄙,但出手阔绰大方,去京一路还大有可用。
既已绝了秦家这条路,目前他得先让萧沅这座不见底的矿为他所用。
不管萧沅如何示好,对面黎霁怀只是淡淡回应,得体矜持。
到最后,唤管家送来了一两千金的凤髓香才博得美人片刻欢心。
黎霁怀轻抚着精致雕刻的存香木椟,冷言推辞道:“此物为女君进贡之物,怎可随意送人?”
“害,这香跟人一样,便是生在一块也优劣不等。好香自是要配美君,再说,”萧沅说着说着,便凑近故作神秘道,“这香,老娘,哦不,我多得是,公子尽管拿去用罢!”
黎霁怀既嫌她粗俗,又差点被她逗破了功。陌生女子的气息离得愈发近,又被萧沅打量得浑身不自在,他只好看向父亲求助。
恰好此时沈则的陪嫁小厮潘贵进门,凑在他耳边小话道:“二公子在外头侯了半个晌午,眼见着撑不住了。可要叫他进来?”
萧沅倒是个有眼色的,瞧着主家不便,主动告辞道:“今日与公子一见如故,竟忘了时间。这太阳上了头顶,萧某也不厚着脸皮留下用午膳了,沈君郎、黎公子,”
她语带留恋,依依不舍,“总归是要一道上京城,到时再会。”
最后下定决心般,“我走了!”
沈则并未挽留,黎霁怀也只是避开她热辣的目光,克制道:“女君慢走。”
身后黎家父子遥遥相送,如释重负;萧沅更是一步三回头,那吃人模样,恨不得把黎霁怀直接打包带走。
到了厅门外她才勉强站定。
晌午日头正盛,萧沅眯着眼紧了紧皮质束袖。本不打眼的黑衣裙裳在阳光下泛起光泽,隐隐透出丝线勾勒出的纹路,春日暖阳下莫名多了股肃杀之气。
仆婢领着人匆匆迎面,向她弯身行礼,她负手,步伐慵懒,连个多余的眼神也未曾施舍分毫,很是狂傲。
院路不宽,就在错身的瞬间,一面黑影直直倒向她。
当然,与其说一面不如说是纤长的一根。
像是突然袭击,目的明确地压了过来。
凭借武人的直觉萧沅本可轻易推开避让,却在碰到一处柔软时沉下眸,凌厉的掌风瞬间掉了个儿。
2. 伪装
第二章、伪装
正值晌午,烈日当头。
黎清欢在院子外头苦站了大半个上午,晒得肚饿脚软加上浑身酸痛,身心都难受到了极致。
但若此时一退,恐怕再无他翻身之路。
黎清欢闷头向前,两手交相握着,显得分外恭敬,像个等待接受审判的犯人。
不知等会儿又要受多少嗟磨。
听潘贵点拨,沈则正在接待京城里来的客人。
一个受过黎家恩惠的香料商,黎远帆派她来接沈则他们回京,不久就要启程。
其实那人月前就到了扬州城,黎清欢早就明里暗里打听过,没曾听说提过他只言片语。
他心中冷笑,在这个关键节点,让“公然勾引长兄未婚妻”如此丑名落在他头上,怎能教他不多长个心眼。
事已至此,黎清欢最怕沈则会在母亲面前先斩后奏,临走前将他给随意打发了。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极力再多闹出些事来,好歹不叫母亲忘了有他这个二儿子的存在。
心一横,黎清欢立即面露痛苦,软了腿顺势朝侧面行人的路上摔了过去。
突然一股强劲的吸力攻向腰间,他惊呼一声,身子不受控地换了个方向。
慌乱中被鹰隼般的双眼一盯,百般谋划都在此刻无所遁形,没由来的心虚。
黎清欢吓了一跳,等不及站稳扶好便天旋地转血气上涌。
两眼一翻,竟真真晕了过去。
滞后的惊呼声争相涌起,可这种境况也没人敢自作主张。
萧沅嘴角微挑,侧脸掩在暗处,朝怀里打量了眼,带些轻佻。
稳稳捞在臂弯的男人细腰袅袅,楚楚可怜,紧抓着她的前襟不肯放。
此刻仰着白玉脖子晕得昏天黑地,一截亲肤柔软的细纱覆于其上,遮着最关键的部位,乖顺可人。
腮边红痣,自然上翘的唇珠,每一处,引君采撷的模样。
这黎家二公子,与她想得不差。
沈则父子闻讯赶来,瞧见黎清欢这副丢人显眼的勾栏做派更是满脸鄙夷,赶紧叫人将他从萧沅怀里架开。
萧沅呵呵一笑,随即将手里的人扔了出去。
避之不及,像是丢弃什么秽物。
周围人只见她衣襟凌乱,蜜色胸膛露出小半,纷纷羞涩不已。黎霁怀也霎时红着脸避让,快步回了内舍。
沈则出面略带歉意道:“二子无羁,是我管教不严让女君见笑了。潘贵,快带萧女君去厢房…”
“不必,”话音未落,萧沅便挥手回绝。
她粗鲁扯好衣服,黎大公子不见了踪影,黎二公子更不在她的目标范围之内,留下来还有甚意义。
况且,她只是想提醒一下…
萧沅耷拉下眼皮玩味觑着沈则,冷笑:“沈君郎,萧某虽是卖香的,可不爱做秦女君那等怜香、惜玉之徒。再说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样的货色我没见过,”
她居高临下,暗黑的影子打在沈则头顶,一字一句,压迫感极强。
“我这人讲究个千金难求,若是何人都妄想从萧某人口袋里掏出三瓜两枣儿,那可不成!”
沈则有口难言,勉强抬起头想解释,便听到女人不快的声音渐远,“下午我还有个生意要谈,沈郎君告辞。”
对方不领情,沈则自也不会自降身份挽留。
可平白招了萧沅这厮的怀疑...
还没出发就被她反将一军,落了下风,怎能叫沈则不恨。
待人走远,他转身怨毒盯着依旧昏睡不醒的黎清欢,冷声吩咐道:“把他带进院子来。”
ーー
萧沅快步走出黎府,早有家仆在外等候。
她利落翻身上马,突然觉得浑身不舒服似的,皱眉拎着衣领闻了闻,嫌弃道:“在外惹得一身骚。闻青,回去就备水,老娘要沐浴更衣。”
说完策马飞奔而去。
“在边城也没见你洗那么勤快!”闻青在后面高声唤着,也快速上马跟了过去。
马蹄飞踏,只留不算老的管家在扬起的尘土里摇头叹气,领着下人驾走来时焚香挂玉的华贵马车。
而春光融不进的深宅室内,靡靡风髓香若隐若现。
周身裹满了青草和皮革的味道,像陷在草甸里,黎清欢忍不住想将这份暖攥得更深。
忽然劈头盖脸一杯冷茶,浇碎了他短暂的美梦。
黎清欢咻然瞪大双眸,辅一睁开眼便是凶神恶煞,哪儿来的草原牛羊。
缓过神,他认命跪着趴伏到沈则脚边,低声唤:“父亲。”
沈则并未理会,待用完一盏血燕才悠悠道:“清醒了?我倒是小瞧了你,见着女人就往上帖,现在连霁怀的妻主你也敢肖想。”
黎清欢嗡地涨红脸,颤声道:“清欢从不敢和哥哥抢。”
缠绕在手里的佛珠一顿,沈则嗤笑:“你有何不敢的,跟你爹一样下贱,惯是个偷人的淫棍。”
黎清欢羞耻得不行,只是早习惯了沈则无端辱没之词。
心里难受总比身上的疼痛好,这时候缄默比反驳于他更有利。
“别以为我不知晓你那些小心思,肤浅。”
沈则冷眼旁观,只见跪在他脚下的男子冰肌玉骨,哭得我见犹怜,为之前犯下的过错乞得原谅。
面庞相似,又同等做派,多年郁结每每此刻都畅快无比。
他越是手段轻贱自毁,沈则心情便越是畅快。
不过眼下有更要紧的事情,沈则懒得在黎清欢身上多花心思:“三年孝期已过,过几日我与怀儿便上路归京。你收拾收拾,随我们一道出发。”
黎清欢讶异抬头:“也带我一同走?!”
沈则见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嘲弄道:“你想一辈子留在扬州?呵,难不成真当你与那秦瑞金行了苟且之事,秦家就敢舍了我儿娶你?”
黎清欢自不会如此天真。
刘三宝站在沈则背后帮腔:“让你跟着已是主子的大恩典,为了你主君这一路不知要操多少心!不愿意就留在老宅罢!”
黎清欢瞧他笑得奸诈心生疑惑,可来不及多想,掩饰住心中狂喜,乖顺应道:“愿意,愿意,全凭父亲处置。”
沈则闻言冷冷道:“我可处置不了你。你与秦瑞金的丑事,待到了京城自有你母亲亲自发落。秦家这门亲…谁爱要谁要去吧。暧,也让妻主见见你这份天生的德性,别怪我不好好儿教你。”
黎清欢头埋得更深一分。
与秦瑞金私会确是他主动的,那时他慌不择路,轻信了秦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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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的花言巧语。
谁曾想...
想来先前是他没沉住气,错行一着。
黎清欢赶紧请求道:“父亲,我们要回京了,可能准许我到城郊替…替他扫个墓…”
沈则手里的茶碗叫桌上重重一磕,细长的眼尾高高扬起,阴阳怪气道:“哼,你要去就去吧,别到时候不记得回来就行。”
此时,黎霁怀也派人来寻沈则,说是正月里新做的玉色腰带不见了踪影,要他去帮忙一起找,黎清欢才得以早早脱身。
他撑着腰站起身,身上的袍子还是他早死爹的遗物,料子不错就是不合身。
正在长身体的少年包裹在缩水褪色的湖青色长袍内,上半身嫌大,腰部以下却紧紧勾勒这曲线,曼妙挺翘。走路时下意识摇臀摆跨,显现出那抹丰润挺翘,风尘气十足,还有那股子低劣的花楼香,天生侍弄人的贱种。
刘三宝不放心地凑近沈则耳边道:“可要我派人跟着他。”
“不用,“沈则那双眼似淬了毒般狠辣,“他就算逃能逃到哪里去?他跟他那个爹一般,野心不小,且叫他自个儿掂量掂量去吧。”
沈则想得清楚,黎清欢再怎样也都是黎府公子,留他在扬州自生自灭反让他畅快。
他要将黎清欢永远压在脚下,见不得天日。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沈则问:“那个混账东西又跑到哪里去了?”
刘三宝一愣:“大小姐?大小姐昨日宴后跟表小姐一道去了金陵,可要我派人叫她回来?”
“周家?罢了,你晚些去跟萧沅说一声,去金陵将她顺道带上就好,”这个大女儿他实在管不住。
眨眼的功夫,沈则又变得慈爱温和,“走,怀儿找我呢,别让他等久了。”
想那年他们初回扬州城,府里的下人对黎清欢这个小少爷还算不错。
然他既无父家扶持,又不得主君的喜爱,渐渐地这群看人下菜的刁奴就不再将他放在眼里。
沈则故意忽视也好,背后授意也罢,总归是不想让他好过。
待走到无人的转角,黎清欢面上的娇柔懦弱才消失殆尽,后背是透骨冰凉。
眼里的怒火、妒火再也藏不住。
之前他如何都想不通,后院隐蔽路远,和秦瑞金私会之事怎会凑巧被来出恭的客人撞上,更何况那日秦瑞金分明是被人下了药模样。还有他不能长期近女人身一事,知之者甚少,若无沈则在后操弄,当时他也不会毫无反抗之力。
沈则想让黎霁怀回京重新寻门高亲,便拿他当幌子破了这桩婚。而他失了名节,就算回了京有侍郎府背书也不会再有正经人家愿意娶他。
好个一石二鸟,难怪沈则不惜陪上整个黎家的名声!
他恨刘三宝狐假虎威,也恨沈则心思歹毒,更恨黎霁怀那不染俗尘的仙人模样。
同为黎家儿郎,若也有先生仔细教习他自认不会比黎霁怀差多少,可就这么个黑心的父亲把他贬到了尘里。
黎清欢越想脸色越发狠厉,攥拳用力捶向身侧的走廊木柱。
木屑飞溅,指节上全是血痕。
带他回京沈则定也不安好心,可如今死刑变成了死缓。
只要让他多活一天,他势必要搅翻这趟浑水,不让沈则父子称心如意。
3. 倒霉
春日雨绵绵,难得天晴。
出了那档子事后,黎清欢躲在后院里养伤,期间未曾出房门一步。
开始还有人经常在他院子门前探头探脑,后来见他闷葫芦不出声,也就少了窥视的意趣。
临近出行,黎清欢才挽着竹篮出了府,顺道采买,喜鹊跟在他身后满是兴奋。
他可瞧见了,公子从他平日里藏钱的绸袋里翻出了好几个小银块。
“郎君快看看啊,都是新到的水粉香料,还有西洋的玫瑰膏子呢。您进来试试!”
扬州城最是热闹,天南海北的商船都聚集于此。街道商户密集,连巷子里都挤满了各色摊贩,可谓遍地黄金。
黎清欢手中攒下这点钱在扬州这种地方根本不经花,待买完了路上的必用品,还需省些以防万一。
他瞧了眼琳琅的商品,摇摇头推拒掉热情的货娘,转身进了一家巷尾专做白事的铺子。
铺子相比外头着实冷清得很,他与老板相熟,站在柜台外简单寒暄几句,便以只比成本多几文的价格得到了厚厚的一叠纸钱,和新鲜艳丽的供果。
“郎君下次再来,”老板娘热情招呼,“最近啊花头多,还有那种纸扎的小童、婢子,做得可真了,可烧下去与亲人作伴,可要我替你留几个?”
黎清欢轻笑:“这人死了还得分个三六九等。若是死后无人记挂,便是做鬼也要被压一头,真真叫人胆寒...再说我要走了,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呢。”
老板娘一愣,她虽是个做白事,也懂得她卖的这些器物无非是给活人一个念想。只是这个小郎君言语太过凄凉,实在不符合他年纪所思。
待她回过神来,碧色倩影已袅袅消失在门口。
“公子,公子,听说前面码头上有人在做开船仪式呢,舞狮的、喷火的,热闹得很!我们也去瞧瞧?!”喜鹊手举着糖葫芦,跟着黎清欢身后兴奋小跑。
黎清欢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最大的一艘商船缠满了红绸,装点华丽伫立于那处。
水中起楼阁,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新船进港,象征着主人的财富、身份,总要热闹一场。
下头围聚了不少人,舞狮舞龙锣鼓喧嚣,喝彩声震天,又顷刻淹没在劈里啪啦的爆竹声中。
其中最开心的当数做小本买卖的生意人。
前几年扬州城内外的码头全被漕帮那伙人垄断着,保护费越收越多,一年到头钱本就没挣多少又给赔了进去。
今年老知州调任了,新旧更替,扬州城也终于进了点新鲜血液。
船上有人登高抬臂张望,没找见人便滑下桅杆,踢踢躺在甲板上眯眼晒太阳的年轻女人:“闻青,主子呢?今天这大日子,她连个人影也没见着。”
闻青伸着懒腰坐起,吐掉嘴里那朵随手摘下的小白花:“半夜里睡不着独自往金陵去了。”
她抬头看看天色,继续道,“快马一来一回,估摸着也该回来了。”
“嘿,她去你怎么不跟去?!”站着那女人五大三粗,袒胸露乳,双臂壮得似锤。
“人家在那里金屋藏娇,我又不做灯笼,跟去干什么?”闻青没好气地摆摆手,又不是她不想去,半道儿被赶回来了心里正气着呢。
这天下谁敢做萧沅的主。
白若梅皱眉道:“这里又不是我们的地盘儿,近来城里城外都不安生,主子她也忒任性了。”
闻青倒是不以为意,笑道:“若梅,主子从狼堆里拼杀出来的本事,依我看哪,这扬州城暂时还没能打得过咱主子的狼!你可别杞人忧天了,走,李管家备了上等的春酿,趁主子不在咱们全给喝了去。”
黎清欢站在原地,只敢遥遥瞧着那热闹。
总归是不属于他的热闹。
“你先回府去,我要出趟城。若是有人寻我,你先找个理由替我搪塞过去。”黎清欢招来喜鹊吩咐,见他瞬间蔫了的模样便掀开竹篮布帘,拿出热乎乎的千层糕,“赏你的。”
“哇,”喜鹊欢喜,应声响亮,“谢公子。”
黎清欢见喜鹊一副几百年没吃过好东西的馋样儿,不免扬眉嘱咐道:“慢些吃,若是吃积了食可有你难受的。”
喜鹊年纪小,塞了满嘴的糕,点头点的欢,嘴里含糊说着:“公子,可要帮你叫个轿子?”
黎清欢摇摇头,往城郊路虽远,走多了他已摸索出一条近路出来,何必多花那些钱。
出了商区不走大路,直接沿着西城后巷斜着抄出,穿过一片早已荒废的破屋,向前就能出城。再往外,便是沃野千里,良田精心分成块状,上头堆着农户过冬用的草垛。
难得如此自在轻松,黎清欢怀着还算愉快的心情往外走,路过破屋时才多了几分谨慎。
据说那块地方曾是前朝富商迁家时留下的园林。
初时还有高墙围着,后无人管束连门头的横梁、木柱也被人搬得干干净净,只隐隐能看出当年的风采。
到如今好的地块已被人买下,还剩小半暂未开辟的地方,平时行商的过客或是穷苦人家会在这里起灶将就,因此也会有售卖吃食用品的小贩,虽有些混乱周围倒不算孤清。
今日却和以往有些不同。
甫踏入,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儿便争相围了过来,敲着竹棍举破碗向他讨要钱财。
大暄开国二十余载,百姓富庶,民风开放。扬州城更是船只如梭,彻夜笙歌,平日里城郊也常安排卫队巡逻维护治安,因此男子往来并无多少束缚,白日里单独出行并无多大问题。
最近从外地沿路乞讨过来的人不知为何多了起来,而且男儿小孩居多。
听闻县令府衙偶尔还会拨些粮给她们,附近的庙宇也经常布施。
突兀闯进了别人的地界,黎清欢也是微愣,进退两难。
“郎君可怜可怜...”
“给点儿吧,郎君...”
黎清欢挣脱不开,无奈呵斥:“让开!”
“行行好吧!”
孩童围聚得越来越多,他边驱赶边硬着头皮穿过。有些不过到他膝头,看着着实可怜。
想叫他心软,他可又曾得他人一丝怜惜。
那群小乞丐的领头是个颇有眼色的,见一路行不通,便赶紧领着众人朝他说了不少吉祥话儿。
什么郎君长得心善,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必定能嫁一个贵妻之类,做那诰命夫郎。
全都说到了黎清欢的心坎儿上,他咬着唇似笑非笑,听得开心,耳根一软,又实在被缠得没办法,只好拿出铜钱以求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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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钱,小乞丐们更是眼冒绿光,哪儿能轻易放过他。
在糖衣炮弹的攻略下,黎清欢手里的钱分得差不多,路也到了尽头。
街头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城里萧掌柜家正在码头发银子呢!”
原本围作一团的乞儿登时做鸟兽状散了出去,毫不留情抛下之前的金主,奔向下一个目标。
黎清欢单落落留在原处,举着空荡荡的钱袋子,既心酸又心疼。
真真认钱不认人。
忽瞥见路尾一长条女人,头发蓬乱,脸上烂疮流脓吓人,不知死活地躺在断壁处。
黎清欢赌气般将仅剩的两文钱全投进了她身边的破碗里。
谁知那破衣乞丐忽地睁眼抬头,亮出一口灿烂白牙:“请贵人安,祝贵人心想事成!”
不等黎清欢反应,她眼疾手快地将那几文钱揣进兜里,随后又照原样抱臂躺了回去,布满脓疮的脸也多了不少活力。
本以为病入膏肓,没成想是个好手好脚的年轻女人。
黎清欢不敢与她起冲突,勉强点点头,心里不免轻啐几句。
哪来的心想事成,今儿可真倒霉。
匆匆行了片刻,从泥土里泛起的清香混着花草芬芳,蓬勃的生命力扑面。
经过了一个冬,那些草垛乍看也比上次来稀疏了不少,显得寂寥。
所幸牧童吹笛,清亮悠然,脚下的泥土泛着腥气,是他错过许久的春光。
黎清欢张臂快跑了两步,接着走向建在田野间的一片坟包。
那是黎府辟出来葬下人的地方。
他摆好瓜果,在一处土坟前磕了三个头,扬声道:“爹我要回京城了。虽然不能带你一起走,但若是见到了母亲,我定会请她迁你回京。”
这是他亲生父亲柳涵玉的坟。
三年前刚到扬州时,一场风寒没熬住就仓促死在了异乡。
坟前青草三尺高,想来平日里除了黎清欢也无人会来帮忙打理。
他拿帕子简单擦了擦矮碑。
当初柳涵玉还活着的时候,他母亲虽然不常来,他们窝在小院里日子还算不错。
后来黎远帆留在京城做官,他们被指派跟着沈则来扬州守孝,父子俩的生活才江河日下。
黎清欢跪着,将头倚在矮碑前。
他闭眼,无声休憩,心绪无一丝波动,接下来还有好长一段路需要他独自前行。
刺眼又带着暖意的金光渐渐稀释开来,在澄澈的天幕变晕染出橘色。
黎清欢提起空篮,准备起身回家。
若是太阳落山还未回府,那群人指不定要如何编排他呢。
恍惚间,不远处“砰”地一声——
日西斜,光影婆娑,天边骤然炸开几朵淡红色烟雾,直直冲上云霄,绚烂夺目,最后化作一团朦胧四散开来。
黎清欢仰头看得入迷,突然被几个面露惊慌的农户撞了背。
那些人走得仓促又离他很近,吓得黎清欢急忙掩住口鼻,心中不快,皱眉避让开来。
其中有一年轻农户还算善良,见他停在路边好心提醒道:“后头有人械斗,打得厉害着呢,郎君还是快快回城吧!“
话音未落,后头喊杀声如疾风骤雨般倾覆而来。
4. 恶人
第四章、恶人
天地昭昭,乾坤朗朗。
太阳侧悬在天边,欲坠不坠,洒下遍地金黄。
萧沅藏身在草垛里,手心贴着把锋利短刀,微蜷的长发凌乱披散在脑后。
镶满宝石的刀鞘随手被她扔在地上。
昏暗的光线下幽幽彩芒闪烁,打在女人立体如塑的侧脸,光影交错,晦暗不明。
这时候保命要紧,谁还在意刀身上镶嵌的是红宝蓝宝。
突然一阵凌乱无序脚步打破了沉寂。
挡在身前的干草蓦地被掀开,萧沅眼神一凛,手中的短刀瞬间挥出,迎面的茅草齐齐被砍断,斩向来人。
刀锋在距离对方脖颈前半寸处戛然而止。
颤巍巍的一双手还举在半空,无知地用喉间微凸的秀美直直迎上这份危险。
仓皇闯进女人领地的男子呼吸微滞,柔韧修长的脖子高高扬起,颈侧青筋因紧张而凸显,一根红绳衔着白玉蔓延而下,显得脆弱又纤细。
他以一种怪异的半蹲姿势僵直在原地,眼中满是惊恐,像只落入了猎人陷阱的鹿。
藏在暗处的鹰眸露出凶光,在那颗宛似泪的痣上停了片刻,手中的力道沿着筋络加重。
刀尖戏弄般挑开遮着喉结的薄纱,银色锋芒轻轻咬开皮肉,鲜血瞬间渗出,染红了刀刃。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粉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增添了几分危险与刺激。
猛兽蛰伏许久,初闻见血时的兴奋。
黎清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他拼命吞咽了几次,才带着哭腔哀求:“好人,求求你,别杀我……”
尾音带颤,说完他的情绪愈发激动,双腿如筛糠般抖动,挎着的小竹篮早不知丢到了何处。
他咬牙再次哀求:“您别…别杀我…让…让我做什么都行…”
黎清欢两手紧攥住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喉间满是口水吞咽的声音,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与思考。
他知道他此刻有多狼狈。
对方没有回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一道力闪电般迅速他的手臂,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黎清欢双腿一弯,差点儿瘫坐在地上,而那只作恶的手生生将他拖进了草垛深处。
连被他强行挪开的干草堆也瞬间恢复成原状。
原本只够容纳一人的草洞内只剩下呛人的粉屑在空气中漂浮骚动,显得逼仄沉闷。
温暖浓郁的青草皮革味瞬间裹满了周身,雪上加霜,催得人愈发无力。
黎清欢被看不清容貌的女人紧紧锢在怀里,挣扎着慌乱捂住口鼻。
“别动。”她终于开口,靠在他耳边,声音冰冷而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冰冷的刀锋再一次贴上了他的皮肤,无声警告着。
黎清欢知道,此刻自己的命运完全掌握在这个陌生女子的手中。
他僵着身体点头如捣蒜,即便有口难言也不敢再造次,生怕激怒眼前这个手握着他生杀大权的女人。
冷静下来,黎清欢才听到草垛外的动静,沉重的脚步夹杂着低沉的交谈声。
外面有人喝道:“搜!她跑不远!”
“是!”
紧接着是草垛被翻搅、斩落的声音。
粗暴而清晰。
黎清欢甚至能想象到那些刀具胡乱戳刺在他们身上的感觉。
萧沅皱眉,手中的刀锋微微下压,示意黎清欢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身体紧绷如弓,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
脚步声渐近,连呼吸都显得焦灼。
千钧一发之际,萧沅猛地踢开身前刚摆好的干草堆,光电般窜了出去。
抬手,三支利剑迅猛从袖口飞出,精准地刺入了面前来人的喉咙。
与此同时,刺眼的橘色光线照进草洞,黎清欢的瞳孔骤然收缩。
飞踢打斗声不绝。
“呃——”
几声闷哼,紧接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事出突然,原本还在其他处搜寻的人皆被吓退了几步又迅速聚集起来。
“小心!有埋伏!”不远处有人大喊,声音中带着惊恐。
萧沅摸准时机,转身拉起黎清欢,低喝道:“跟紧我!”
还没来得及反应,黎清欢就被她拽着冲了出去。
一明一暗,外面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看不到刀锋互杀,只能感觉到紧紧攥住他腕子的那只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追!别让他们跑了!”身后传来愤怒的吼声。
萧沅的速度极快,黎清欢几乎是被她拖着跑的。
耳边风声呼啸,后面是漫天追喊声,黎清欢咬紧牙关努力跟着女人的步伐,若此刻被她丢下就只有死路一条。
恍惚间一只大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他负上了背。
“麻烦。”女人拧着眉嘀咕,接着喝道,“抓好!”
脖子被男子的双臂慌乱围住,她负着他继续向前跑,不敢耽搁半分。
落日余晖,穷途末路。
两人在黄昏的田野上朝前狂奔。
摇晃中,黎清欢的视线逐渐模糊,鼻子贴在女人干净清爽的外衣上,耳边只剩下她愈发急促的心跳和呼吸。
他不知道他们要逃到哪里,也不知道这场逃亡何时才能结束。
直到女人停在了一处白色高墙外。
没有丝毫犹豫,萧沅掌心抓住黎清欢的腰用力一托。黎清欢连忙手脚并用,赶紧狼狈地爬了上去。
萧沅紧随其后,轻盈攀上了墙头。
“跳。”
院深墙高,黎清欢在女人的催促命令下抖着手闭上眼睛一跃ーー
落地时并无预想的疼痛,萧沅及时将他接到了怀里。
两人躲在青云寺的大佛后头,才有了片刻喘息。
“嗐,大姐又给那个姓萧的给跑了。”
为首两人带队冲了进来,立于大殿之上,寺中尼姑也早就不知躲到了何处。
“跑,她能跑到哪里去?!我亲眼看着她进来的,便是挖地三尺也得给我把她找出来!”刀疤女人抖着满脸横肉,大马金刀往那儿一站比供奉的罗汉还宽几分。
“额,”瘦长女人为了难,凑近她耳边道,“佛门重地,听说这是首府夫郎供奉的地方...”
“首府夫郎?!便是巡案夫郎来我也得让萧沅跪在地上给我舔鞋!”她惯常就与那崔首府不对付。
黎清欢抱膝,双眼瞧着将背露给他的女人,长发卷曲而下披散在背后,束发的带子早就在逃亡中不知所踪,修长挺拔的腰背替他挡住了外面的乱相。
紧张之余他忽有些好奇,这个女人到底是怎么得罪了外面那波人。
然这女人定也不是善类,该如何自救还得另作打算。
沉下心,黎清欢又听到外面的女人们叫嚣起来。
“他爹的,臭丫头!妄想端了她奶奶地盘,皇商?屁的皇商!不过是替人干脏事儿的勾当。跟老娘比还嫩着呢!”胡三见不忿。
有手下立刻出言附和:“大姐,您心善放她一马,当初她抢咱们生意可没这般手下留情!可怜我那二妹,年纪轻轻就被那伙人断了手筋...”
胡三见闻言更是愤慨,挥开瘦长女人阻拦的手,高声道:“一个胡人生的狗杂种也敢跟老娘作对!大家伙儿放心,我今日若不捉住她,我也不配做你们大姐!姓萧的你有胆的自个儿出来,别到时去了阎王殿诬告我们毁了佛家清静!”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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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机不可失!现在知州府、盐运司、府首县令哪家没她送的礼,呵,再这样下去扬州城定没了咱们呆的地!”
胡三见沉默,她们漕帮能混到今天肯定也有人撑腰,最近官衙调动频繁,可不就给了萧沅可趁之机。
“大姐,你别跟她废话了,我老牛赌她就在这个大殿之中!”
“呵呵,若不是她今日去金陵会老情人落了单,咱们还逮不到她呢!”
“我早知她下流,花船上的哥儿说那姓萧的来了不过月余,倒是天天去照顾他们!花样多着呢,嘿嘿...”
“呵,胡奴跟狗畜生有何两样!”
“......”
左一句杂种右一句畜生,萧沅脸黑得能滴墨。
她不过是懒得交钱,索性抢了胡三见几个港口运自己的货,没成想这群人总跟个狗皮膏药一般粘着她不放。
这世道凭本事说话,输了就得认栽。
萧沅不屑,果然专做偷鸡摸狗生意的行事忒不大方。
刀锋轻擦过衣袂,拂去上头血迹,她躬身伺机而动。
外头荤言秽语越发难听,谁知是不是她们自己干过的烂事儿,此刻全怪到了萧沅头上。
她抬眼瞧了瞧地势,左右一思量,若是自己单枪匹马还有冲出去的可能,可如今多了个累赘。
转念,正想开口。
猝不及防,身后一股力直踹向心窝,将本就蓄势而出的她从佛祖之后踢了出去。
萧沅被踹得一个踉跄,后背蓦然多了个灰蒙蒙的脚印,玲珑可人,此刻却无比可憎。
轰隆一声ーー
贡品撒了一地。
外头正围聚在一处群情激昂的女人们也被这出大变活人给惊呆了。
偌大的佛殿霎时没了声儿,显得分外滑稽。
好在萧沅下盘稳及时扶住了案桌,不然直接摔了个狗啃泥,成了那胡三见的刀下亡魂。
如此场景,萧沅罕见局促笑了下,笑得气短,心里早就气了个半死。
双方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好几秒,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下一刻胡三见率先反应过来,举起长刀狂笑道:
“杀!杀!杀了姓萧的有赏!活捉的,我让她做堂主!”
大刀伴随着打气的震天呼喊,高举着砍向黑衣女子。
谁不想要权力财宝!有了奖赏谁不卖力干活!!再说萧沅如今已是瓮中之鳖!!!
迎面而来的攻击比之前千百倍的猛烈。
便是萧沅也有些力不从心。
操!
一刀砍下,温热的血液溅满了金光大佛,沿着佛身滴滴落在黎清欢眼前。
像惩戒也像恐吓。
半是恶鬼半是佛,悲悯与杀戮此刻融为一体。
萧沅早已杀红了眼,越是兴奋,下手利落干净,不带片刻迟疑。
都是血海里打杀出来的,她若不为刀俎,变成了任人宰割的鱼肉!
手里的短刀早就与她融为一体,砍瓜切菜般卸下那些皮肉。
断肢满地,打翻了灯油,融了一地的血色。
直到刀锋卷了刃,她才接手换了把对手的长刀。
不知杀了多久,佛院门前不断涌入的人却不见少,心情愈发烦躁。
萧沅这人没什么耐性,更不会同情怜悯任何东西。好不容易发回善心,却在阴沟里翻了船,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小爹养的,看着弱不禁风力气倒挺大。
混乱中,她总算认同了一回那什么劳什子圣人说的话!
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
今日算她大意!
可她要活!她想活!任谁也别想从她手中轻易夺走这条命!
来啊,杀不死她,日后必定千倍万倍奉还!
5. 蓄意
第五章、蓄意
外面的打杀声不止持续了多久,黎清欢捂着耳朵躲在金佛后头,是歹人散了之后被派来清扫的小尼姑发现喊出来的。
恍然大梦初醒。
那时酉时刚过,天黑了个透,佛殿里刚刚燃上了油灯。
黎清欢被人扶下供台时,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火焰跳跃着,昏暗的光影下断臂残肢摆了一地,看一眼,遍体生寒。
任凭哪个男子经历他这般的劫难,都不能担保表现得比他还冷静。
黎清欢没敢再扫视大殿内任何一具尸体。
敌多我寡,怕是大罗金仙来了都保不下那个女人。
指不定地上哪个砍碎的手指是她身上掉下来的。
面对庙祝温和的问询,黎清欢只声泪俱下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是不小心迷了路才走到了这里,凑巧遇上歹人,其他不敢多言一句。
所幸那庙祝未曾为难,安慰了他几句便去与守在门外的尼姑吩咐几句,让她替黎清欢端来一碗素粥。
这种境况,黎清欢哪里吃得下,脑子也浆糊得紧。
他揉着太阳穴摇摇头,耳边是夜的寂静空鸣,灯花哔剥,和外头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
远远有《无量经》的唱喏,为生前为非作歹之人净化超度。
再见到那庙祝是在半刻之后,一股凉风吹进,黎清欢也清醒了不少。
纷乱思绪归了位,他矮身辞别,想早些归家。
“大师,家父管教甚严,还望今日之事...”黎清欢欲言又止。
“公子放宽心,安心归家去吧。”庙祝的态度依旧慈善,唯有审视看他的目光里少了几分疏离警惕,甚至主动找来轿子将他抬回了黎府后门。
黎府后院的看门人与黎清欢还算熟悉,逢年过节黎清欢都会遣喜鹊给她封个红包,此时见他瑟缩可怜,直接将他放了进去。
所幸,这几日府里忙得很,没人有空将闲心放在黎清欢身上。
等刘三贵有闲工夫偷偷前来查看时,黎清欢已然换下了布满褶皱茅草的青色长袍,用热水擦了一遍身子。
喜鹊在帮他擦头发,疑惑道:“公子这是去哪儿了,怎弄得如此脏?”
脖间染血的纱带早被黎清欢扔在青云寺院子里,埋了土。
他摇摇头,忽然察觉到外头有人在扒他们的窗,竖起食指朝喜鹊轻轻嘘了一声,接着大声道:“不过是去扫个坟,能费多少功夫?要去京城了,我可得多添置些衣裳胭脂,一时逛过了头。你别声张,叫父亲知道了,我又没好果子吃。”
刘三贵弯身躲在窗边,两手揣在袖口里打,歪嘴不屑,再好的衣裳首饰将来还不是给他傻闺女看。
诶,不对,他那傻闺女眼瞎看不着。这一路上还是得多看着点儿这狐狸精,别到时嘴里的肥肉跑了,他都没地方哭去!
眼珠一转,他转身又回了前院。
喜鹊对黎清欢的遭遇一无所知,收拾完,只掰着指头把公子吩咐的一二三件事儿牢牢记下,免得明日玩忘了又教公子点着额头说教。
黑灯瞎火,只剩下黎清欢一人裹着被子辗转反侧,两眼死盯着黑黢黢的床顶。
因为只要一闭眼,就有个血肉模糊的断手女人爬过来,要向他索命,拖了一地血痕。
黎清欢止不住的心慌,心脏咚咚要从嘴里吐出来的恶心。
然而比起那个被他间接害死的女人,他更担心有半夜会有官府的人找上他,说他染上了人命案,要将他捉拿归案。
还有比起他的慌乱无助,这青云寺中人倒像是驾轻就熟,一点没有需要处理尸体的无措
他实在想不通,也信不过任何人。
最后实在撑不住,他沉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全是夹杂着甘草和血色的魇魔。
橘色落日,无边的田野,还有金佛嘴角含着诡异的笑,蓦然睁眼瞧着蓄力飞踢出去的那一脚。最后时空飞转,他在沈则和黎霁怀鄙夷的目光下带上镣铐,再怎么哭号也没人理他,死无全尸。
直到日上三竿梦醒,惊出了一身冷汗。
喜鹊噔噔从院外跑进来:“公子!公子!昨夜城里出兵剿了一伙贼匪!我刚出府门呢,就见着有官兵领着犯人巡街。”
新知州上任后的第一个大案子,自然要招摇过市。
事发巧合,黎清欢闻言强装镇定道:“你可曾瞧见那犯人作何面貌。”
喜鹊天真摇摇头,犯人多着叻,被官兵用铁链拴成几列,膀大腰圆,他瞧着这些女人都长一个样儿。
“只听说以前她们常在城里欺负女霸男,还经常抢别人生意,可恶得很!”
“让你打听的,青云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喜鹊咽下一口茶随,睁大眼睛崇拜道:“说到这,正是那青云寺!这帮匪徒躲匿官府许久,是青云寺的僧人举发的这群歹徒!这不,今日闭寺不接香客呢!公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和青云寺有关联?!莫非有通天晓地的本领?!”
黎清欢苦笑,若他真有这个能耐,怎么还会被困在沈则之下翻不得身。
“哦!”喜鹊紧接着道,“对了,我可听后厨帮忙的李丸儿说了,青云寺可灵验着呢,他邻居家夫郎去求签没几天就怀上了娃娃。”
黎清欢脸红打趣道:“你这么小就懂怀娃娃的事儿了?”
喜鹊不满:“公子,我今年都十二了!”
被喜鹊一打岔,黎清欢原本绷着的脸也笑了出来,这才有了劫后余生的感觉。
那个女人死了,青云寺也如庙祝所言并未将他的存在告知官府。
他理不清头绪,但至少目前看来,他暂时安全了。
可细想,这件事跟他又有什么关系,他才是无辜被牵连的那个。
那女人死了一了百了,此刻却要他担心受怕。
黎清欢抬手摸摸脖子上被刀割出来的细小伤痕,在离开扬州之前,他必然不可能再抛头露面。
能挨一日是一日,免得再生事端。
其实昨日她除了吓唬他,也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黎清欢忽有些心里空落落的,许是竟还为她的死伤心起来。
虽然伤心了没两刻,他转头就招呼喜鹊热火朝天收拾起了行李。
每日过得异常充实,再也没能想起因他而惨死的亡魂半分。
一直到上京那日,他和黎霁怀、沈则坐在一辆马车里。
黎清欢缩在角落里,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路上黎霁怀看书,沈则假寐,黎清欢装傻发呆,三人难得如此融洽。
车行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黎清欢正感到疑惑,忽听得外面一道浑厚低沉得声音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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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
“沈君郎,黎公子,早晨好啊,又见面了,萧某是日思夜想,一日入三秋啊,只恨不能早日同两位一同上路,好不容易才盼到了今天!”
如此轻浮浪荡,怕就是那位新晋了皇商的萧掌柜。
黎清欢耳朵发痒,只觉得这声音似曾相识。
“父亲。”黎霁怀面露为难。
沈则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先推开门帘,露了面。
萧沅一把推开要上前服侍的仆人,快步上前细心将他搀了下来。
“沈君郎请!这就是此次我们这一路上行船,沈郎君可还满意?”
沈则张眼便瞧见一搜深褐色的华丽客船停靠在码头上,早前刚开船时缠的红绸已经悉数被卸下,换上了靛青色纹着萧家商铺标识的旗帜。
那只船通身柚木打造,表面涂满清漆,在阳光下泛出琥珀般的光泽。
三根主桅撑起白色风帆,甲板铺着波斯朱红色暗纹绒毯,两侧雕花围栏间悬挂琉璃灯笼,夜幕降临时便会点燃油蜡,光明如白日。
船舷两侧悬挂停驻着十余艘轻便小艇,以备登岸或紧急逃生。
船舱分作三部分,水下低舱用来放货,一层是大通铺,分男女两侧,二楼三楼则都是主家居住的厢房。
沈则往来扬州数年,也是头回见到如此庞大豪华的客船,怕是开上一日得上百两银子打底,于是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对着有意炫耀的萧沅假意推辞道:“萧女君安排的我怎么不满意,只是这船新开我就。
“诶,东西建来就是用的,再说沈浪君这般尊贵的人物能用上,是它的福气。若是沈君郎这次住得舒服,还望回京后多帮萧某向其他君郎引荐引荐。”
沈则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不再客气道:“这是自然,萧女君放心。这几日啊若不是萧女君太忙,我怎么着也要再请你到家一回。”
“无碍,无碍,这一路上我们有的是时间。无论品茶闻香还是观星望日,萧某一定奉陪到底。”
“呵呵。”沈则抽着嘴角尬笑了两声。
将沈则送上船,萧沅迫不及待地要去接黎霁怀。
谁知人家早由自己的小厮搀了下来,浅浅朝她行了一礼,快步追上了沈则的速度。
萧沅也不恼,远远瞧着,刚准备收手,一截细白腕子就从车帘内钻了出来。
本已经负在身后的手果断又伸了过去,她扬眉握上。
“多谢,萧女君。”
言语娇娇,黎清欢带着帏帽侧开头,耳后淡粉色红痕清晰可见。
柔弱无骨的身子蹭向身边的女人。
萧沅觉得有趣,捏着那只手加重了一分。
她故意凑近,女人身上舒爽干净的青草味开始弥漫,近到黎清欢察觉到不对开始排斥。
手臂才结实地环上那枝不安分摇摆的柳腰,萧沅阴恻恻开口道:“黎二公子贵人多忘事,先前还叫着我,好人儿,今日就如此见外变成了萧女君,真叫萧某心寒。”
怀里的身体一僵。
黎清欢惊疑抬头,只见一口白惨惨的尖牙悬在头顶上方。
阳光刺眼,分明照着女人披散卷曲的长发。
眉目深邃且陌生,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目光霸道无情,似埋在地下千年的寒潭。
而他深陷其中。
6. 讨饶
手心是冷的,冒着凉汗。
被女人的手握着捂着,只觉得灼烫得难受,分毫暖意都感受不到。
大白天见了鬼,冷汗涔涔而下,沿着脖子滑落进小衫里,吃透了轻薄贴身的内袍。
黎清欢强压住心中忐忑挺起脊背,勉强道:“萧女君说笑,莫不是认错了人。”
他带着帷帽,薄纱遮面,女人当是认不出他来。
黎清欢如是安慰自己。
他想抽回手,对方却不肯了。
“哦?也许是吧。不过见到黎二公子,我仿似遇到了故人,还望黎公子不要见怪。”萧沅换了副人模狗样,好似正人君女,却不做君女所为。
你进我退,战况焦灼。
光天化日,两人如此僵持着。
黎清欢余光瞥见周边来来回回的黎家下人,不由自主往女人身前站了站,挡风,也挡住别人的视线。
若是平常这般牵扯,黎清欢还能与人交两回手,可这个女人身上的体味实在有些大。
除了要和她掰扯动脑筋,还得避着那股让他心颤的味道。
“公子!”离他最近的喜鹊察觉不妙,从后头冲上前来插在了两人中间,愤愤道,“你做什么?”
黎清欢在心中叫好,趁萧沅不备赶紧抽开手。
他唤道:“喜鹊,不可放肆。萧女君事多,我自去了。”
萧沅调笑:“现在能自己上船了?”
“不劳萧女君操心。”
快进船门,忽又听得女人在身后遥遥戏谑道:“黎二公子,你住在二层上楼左手第三间厢房,可别再糊涂找错了门。”
明明隔那么远,颗粒感依旧似在耳边摩擦。
这下,薄红的耳根彻底红了个遍,烫得能点火。
黎清欢莫名感到羞耻,忙不迭落荒而逃,好像后面有什么野兽在追他。
这个姓萧的女人怎么连他那往事也知道。
黎家众人还沉浸在对这艘船的震惊中,忙着观察熟悉,将行李搬到船上。
进了船舱,黎清欢跟在负责引路的男仆身后。
“您的屋子在船尾,开了船风景好着呢。”
果真,黎清欢推开窗,江上一片波光,眼到之处没有任何遮挡。
暖风浮开他头上帷帽轻纱,娇媚艳丽的一张脸,胜过岸边锦簇,眉间拢聚着些本不应该属于他的愁容,更添几分颜色。
“父亲和大哥哥呢?”他故作关心。
“沈君郎和大公子都在三楼,三楼比二楼的空间更大些。原本主子也是给二公子也安排在三楼的。谁知前些天一直下雨,扫撒仆人没注意忘了关窗。现下里头都打湿了,潮得很。”
黎清欢赶紧道:“不妨事。”
不用跟他们住一层他刚好乐得清闲。
“二公子满意就好。其实啊我也觉得二楼好稳当不晃,上下方便,咱们掌柜的自个儿也这住层呢。”男子眉眼盈盈,温柔和煦,“奴才闻辞,二楼都归我管。我先退下了,若公子若有不如意或需要的东西只管到楼道中间的小室寻我。”
闻辞行事言语均得体有度,黎清欢顿生不少亲切。展颜道“好,若有需要我再劳烦你。”
等人走了,喜鹊才叉着腰,走到黎清欢面前:“公子,我分明看见刚才那个女人在欺负你!你怎么还拦着我?!”
“什么欺负。”黎清欢不想理喜鹊。
只心想,她居然没死。
这是黎清欢始料不及的,还是要与他一同上京的萧家家主,萧沅。
那天青云寺,外面那伙儿匪徒似乎也唤她姓萧。
黎清欢揉揉抽疼的额头,可这一路低头不见抬头见,往后他该如何自处。
“她...她把手放在公子腰上!她还...唔!”
黎清欢赶紧捂住喜鹊的嘴不让他瞎说八道。
他恐吓:“再乱讲,我割了你的舌头!”
喜鹊紧紧捂住嘴,自不会被公子吓到,但不想让他生气。
“唔~”
若是个单纯的好色之徒,黎清欢最会拿捏,不过是被占些便宜,他就能快速交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还有...胜过黎霁怀的快感。
如同那个秦瑞金,还有...萧沅嘴里那个。
只要体会过一次这种感觉,就再难戒掉。
可他见识过萧沅的狠辣,萧沅也知道他的手段,她岂是那般好对付的。
黎清欢望着喜鹊,羡慕他的天真烂漫,幽幽道:“现在你我寄人篱下,若跟主人闹了不痛快怕是日子更不好过。”
这句话他说予喜鹊听,也说予自己听。
外面的水手开始欢呼,风帆高挂,船锚扬起,清波被浊泥污染翻起巨大波澜。
船离了岸。
待船只再次稳定下来,黎清欢被刘三宝喊到楼顶的外舱室用饭。
他让喜鹊不必跟着,自用饭去,自己则赶紧用脂粉胡乱拍了拍,唰白的面上两坨桃红,扮得似观音坐下童子。
亲爹还魂怕是都认不出他来。
等黎清欢到时,其余三人已经坐定。
沈则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并无等他的意思,话语间已经开了席。
四面窗尽开着,风光无限,能瞧见堤岸边杨柳依依,船行的缓慢,虽行在江面上却有游湖之趣,颇具情调。
是黎霁怀喜爱的意境,投其所好。
沈则淡淡道:“萧女君操劳,还得专程为我那逆女转道一趟金陵。”
萧沅笑得豪迈:“无碍,又不远,沈君郎总说这种客套话!来,吃我手下人今早刚从捕捞上来的江鲥,冷了就不好吃了。”
她拿起公筷,细心又体贴地替身边端坐着、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飘仙子夹了一段,接着手一挥便有仆子上前服侍,替其他人分装于各自的碗碟中。
黎清欢坐在下首,闷着头讷讷无言。
他夹了一块嫩白的鱼肉置于口中,汤汁瞬间浸润了舌尖,鲜香弥漫,伴有火腿的油脂香,顷刻化在嘴里。
他忍不住伸出小舌舔舔嘴唇,像极了贪吃的狸花猫。
黎清欢忽有所感,不安抬头时却没见有谁注意到他这边,反而听到萧沅开始大肆吹嘘。
“我呀,在金陵也置了不少产业!沈君郎,下了船也别找客栈了,直接去我那儿,连着温泉的院子,正巧解解乏。”
黎霁怀看了眼沈则的脸色,正色推辞道:“我小叔家也在金陵,着过门拜访,正好他家住上两天。”
进退有礼,眉眼间全是高冷疏离。
此般作态可比那些欲拒还迎的把戏更招女人的征服欲。
萧沅受用,笑劝:“诶,大公子此言差矣,亲戚远来香,拜访就好,何必久留,你们一大群人过去少不得住上两三天,周家人乐不乐意都两说。况且,那周家去扬州时,可曾住在你黎府上?
“这...我叔叔他...”
黎霁怀蹙眉,萧沅此话不差,她虽言语行事粗陋随意,人情世故比他通晓。
以前他们长居京城,两家往来甚少。
再因着早年黎清欢和周家表姐那段孽缘,如今也只剩下逢年过节的交情,若不是他姐姐去了金陵,他们肯定也不会想到要往那边去。
想他饱读诗书,诗词向来信手做就,被她如此一说,竟语塞了。
一直沉默不言的沈则出言化解,他先是斜眼看向萧沅:“萧女君来扬州不过几日,倒是将我家的底细摸得清楚。”
“生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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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意人,”萧沅尬笑,“行商少不得就是这些家长里短的,消息最是灵通。”
沈则哼笑:“再说若连我亲弟弟都嫌麻烦,去女君府上,女君不嫌麻烦?”
萧沅忙不迭道:“不麻烦,我早就布置好了,若大公子,和沈君郎不愿住,我才亏了呢!到直把我那院子当作自己家就行!”
沈则哼笑一声,并未明示。他心安理得地接受手这些商人给予他的巴结奉迎。
古来妻主有能,夫郎自是有荣与焉。
更何况,如今朝廷局势动荡,而他黎家正得圣宠。
萧沅呵呵一笑也未再追问,不断招呼人上菜,再吟两句自己胡诌的打油诗哄美人开心。
饭局上有了萧沅怎会不热闹,总之全然不让黎霁怀的任何一句话落地。
黎清欢决定不了自己的去处,茫茫然神游天外。
萧沅这人讲话虚虚实实,黎清欢确是怕了她。
他们不过萍水相逢,当时他那么做又有何错
不如,与她摊牌说清楚,一了百了。
黎清欢犹豫难断。
思绪间隙,他又觉得这人讲故事倒是生动有趣,连他那个惯常冷心冷面的大哥也听得入了迷。
宾主尽欢,饭罢萧沅抢着要送沈则父子二人回房,又要人取些机巧玩意儿给他们解闷。
黎清欢默默看着她几人逢场作戏。
等下到二楼时,他故意行慢了几步,直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他未曾回头:“萧女君跟着我做什么?”
萧沅快走两步,与他并肩:“什么叫跟着你,我回自己房间罢了。怎么,你怕我?”
黎清欢停下脚步,扬起那张风吹都要扬起一层灰的脸,眯起眼笑道:“原来萧女君也住在这层。”
路到尽头,周围寂静得只剩下一深一浅的脚步声。
默了片刻,萧沅忽然停下步子转头看向黎清欢。
她面无表情,淡淡开口道:“莫不是,你专程在等我?”
她比他高出许多,影子缠缠交叠在一处,完完全全地将他覆盖住。
手背掐得几近见血,黎清欢答:“只是好奇,萧女君将我认错为何人?”
“一个毒心肠的贱人。”
萧沅斩钉截铁下了判词。
一句话分明的刺耳。
黎清欢脸上的表情似龟裂开,张口结舌,含在嘴里的话硬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他微微抬起头瞧着萧沅的脸色,小心试探道:“那人如此招恨...是偷了女君的东西不成?”
萧沅冷笑:“他倒是还没那个能耐偷我的东西。那贱人为了自己保命,狠心背叛我,将我一脚踢进了毒坑!若不是老娘命大,早就魂归西天了。”
女人不断逼近,手指轻挑着男子的发尾,变态般缠绕抚摸,又蓦地狠狠将他压在舱尾。
“黎公子,要是再让我见着他,你说我该如何报复?”压低的声音中满是兴奋癫狂。
踯躅中,黎清欢已退无可退,头轻轻朝后一磕,走廊尾部的窗子大张四开,半扇身子都被压得探了出去。
女人的气息铺天盖地地袭来,黎清欢紧抓着她胸前衣襟,快喘不过气来。
他吓得软着腰,眼中噙满惊吓,抖着唇道:“我不知...”
那双摄住他魂魄的异眸暗得可怕,里头似燃着蓝色火焰。
“哼,自然是要抽筋扒骨,将他锁在暗无天日的水牢里,手指、脚趾、头骨,一根根敲断,再割破脸扔进五毒洞里,让蝎子舔他的血,叫他也尝尝毒蛇爬满身的滋味。”
每说到一处,萧沅的手指就摩挲着停在那里,残忍地感受他的害怕震颤。
“你说是不是啊,黎公子?”
7.受惊
握在腰上的手好整以暇地敲了下,一股电流从尾椎直窜上脊梁,黎清欢只觉得要疯,浑身酥麻,好似真有小虫在背上啃噬。
他猛力想推开萧沅,出手却似攀附,指尖发不出任何力。
莫名有些恨这不中用的身体。
平时力气再大有何用,碰着女人的味道还是束手就擒。
黎清欢绞劲脑汁想了个理由正待开口,女人强势的力道突然撤了开来。
没了支撑,黎清欢只能飞快扶住窗台,争执中散落的长发勉强遮住了他此刻的无助。
前倾的身体像刚才要不够,跟着贴上来般。
萧沅两眼微眯,更觉得这黎二公子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骚货。
黎清欢心口又酸有涩,被人欺负得紧。
想她先前在黎霁怀面前都是好言好语,如今全然这般禽兽之态。
虽未言明,但早已笃定了他就是个蛇蝎心肠又水性杨花的贱人。
还有什么好继续说的。
到底气不过,他梗着脖子看向窗外,苦涩道:“若他不是故意的,你这又是何苦...”
虽他背叛在先,她既安然无恙,为何不肯放过他。
“我一向睚眦必报,我可负人,却定不可叫旁人负了我。黎公子,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萧沅搓了搓指尖上蹭到的粘腻白粉,嫌弃弹开,毫不留情地转身悠然而去。
未到夜,黎清欢就一病不起,连晚膳都没用。
消息传到萧沅耳朵里,她先是愣了片刻。
中午才不过是吓吓他出口气,又没真下狠手,竟这般没用。
可到底是个骨头轻贱的男子,她自不会将他放在心上,叫闻辞帮着煎上几副药,后头就没再管过这件事情。
再见到,是上了岸。
黎清欢一脸病怏怏的美人样。
没了打扮的力气,穿得素雅,饱满的嘴唇异常红艳,虚弱地靠着他的随身小奴,竟有了几分黎霁怀的清冷模样。
“啊,这便是传闻中的黎大公子吧!在下黄瑞凤,这厢有礼了”
一行人刚出岸口,便见一群女子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其中有黎书意,还有周云亭,而为首开口人却是陌生面孔。
此人虽有些臃肿肥胖,但衣着华贵,举止风流,手持一把青玉折扇,乍眼看似饱读诗书之辈,唯有面颊浮肿、眼下青黑暴露了她常年沉迷酒色。
但既然能被黎家、周家如此尊待,不可小觑。
她话一出,在场众人皆觉尴尬。
既觉得她这么说辱没了黎霁怀,又不好矢口否认。
不管黎清欢作风如何让人不耻,在外,总要留些黎家的面子。
眼见她朝黎清欢迎了过去,忽一身形高大的黑衣女人两人拦在中间,弯身行礼笑道:“见过黄女君,沈君郎和大公子在这儿呢。”
被忽视的沈则和黎霁怀才在萧沅的指引施施然登了场
浑浊发黄的眼珠子还是直直盯着已被挤到人群边的黎清欢。
一眼钟情,见之不忘。
便是黎霁怀在见到她时比在萧沅面前更多了十倍的谄媚,也没能多得半分关注。
“那位是...”黄瑞凤饶有兴趣指着黎清欢问。
萧沅垂眸,善解人意道:“是黎二公子。”
“二公子啊...”几个字盘在嘴边,狎昵万分。
黎清欢本没什么精神,听到唤他的名字,强撑着走到萧沅身边,对到来的贵客行礼。
“女君安。”
腿刚半弯,一直手就轻托起他,贴着薄薄的春衫肆意摩擦他的手臂。
“二公子多礼了!诶,黎妹,这就是你不厚道了,可没说家里有两个弟弟!”黄瑞凤笑得放肆,比瓷盘大的脸渐有了淫意。
“呵呵,”黎书意挠着头,与周云亭对看一眼,尬笑道,“黄姊说笑了,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跟你引荐。”
哪有人主动把自个儿弟弟推火坑的,黎书意腹诽。
黎清欢病重本就敏感,两颊烫得厉害,分外抗拒这份“垂爱”。
他紧张抬头求助,却只撞见一双不带情绪异色瞳孔。
萧沅不会帮他的。
本只想旁观的周云亭这时走了上来,故意没看黎清欢,耿直道:“这有什么好介绍的,见到了不就都知道了,有些人还是要见了面才能认清楚!”
她话里有气,意有所指,但直白单纯极了。
在场唯有黄瑞龙没听出其中含义,以为这傻子是指点她管得太宽,皱眉收回手,玉扇一打面露不快。
这时萧沅走出来打圆场:“黄女君,岸口风大,站在这里做什么。走走。我早就在金满楼被了酒菜,给沈君郎他们接风!洗尘!!”
正是当下金陵城里最时新的酒楼,读书人的风雅地,权贵女的温柔乡,天下女君趋之若鹜。
“哪儿有给自己接风的?”黎书意嘟囔,被她父亲瞪了一眼才没了声响。
世家姊妹自诩清流,最是看不上这种低三下四逢迎的商人,倒也不跟她客气。
黄瑞凤被搅了兴致,没好气地转身就走。
萧沅也抖抖裙袍,毫不在意这些轻视,走在最前头侧身给贵女们引路。
明明个子最高最挺拔出挑,偏偏拜弯了腰,将姿态放到最低。
目光从萧沅背上挪开,黎清欢转而看向另一个略显清瘦却笔直的背影,少女利落爽朗,行路间身姿蓬勃朝气。
他舔舔干涩的唇,嘴里全是苦味。
两人少年相识,周云亭是他记忆里的美好,如今却这般收场,连陌生人都不如。
沈则瞧在眼里,并未当场发作,心里恨得要死。
“爹。”
黎霁怀从来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今儿却输给了不怎么露面黎清欢。
难言且陌生的嫉妒涌了上来,冷面颇有些挂不住。
沈则安慰地拍了拍他地手,柔声道:“我们也走。”
这几日忙着没空管教黎清欢,又叫他出了风头。
刘三宝领会到沈则的眼神,等前方的人走远,叉着腰走到黎清欢面前,撸起袖子。
起势抬手,不等反应,劈头盖脸两个巴掌甩在他脸上。
啪ーー
掌风来得突然,招架不及。
黎清欢下意识捂上脸,咸腥从嘴角滑落,一时间耳鸣发昏,周遭满是嗡嗡的轰鸣,差点撅死过去。
喜鹊直接被吓愣在当场,躲在黎清欢臂弯喃喃哭唤着:“公子...”
刘三宝斜眼瞧着这对主仆,张张嘴还未待辱骂调教。
突然气拔盖世一声怒吼:“你这是做什么!”
猝不及防刘三宝被推得一个趔趄,连带着身后几个刁奴麦浪似的瘫倒在地上。
顿时哀嚎声不绝,互相咒骂着
“哎呦,我的爹诶!你这小贱蹄子,丧门星!!”刘三宝挣扎着叫唤,不怎么运动的身体怎么也翻不过身来,挺着肚子像条离了水的胖鱼。
黎家下人想上前扶,白若梅豹眼一环,谁也不敢造次。
当然始作俑者并不是她。
闻辞自然是不放心喜鹊,打算亲自下船来帮着照顾黎清欢。
找萧沅的随身大夫帮着开完药,迟下了一会儿船,谁知道就被他碰上了这等事儿,简直欺人太甚。
他扔了药一脚冲上去,踢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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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仰马翻,什么和煦温柔此刻荡然无存。
恰巧有白若梅跟在身旁,正好可以狐假虎威。
“你!”刘三宝好不容易爬起身,指着闻辞浑身颤抖又不敢得罪白若梅这等一看手上就沾着人命的女人。
“嗯?”
白若梅抱臂乜了他一眼,刘三宝气短,啐了口:“你给我等着你!”
一群人趾高气昂而来,现在落荒而逃。
闻辞愤愤哼了一声,忙去扶着黎清欢,着急道:“本就着了凉,这下可怎生是好。”
“不,嘶...”黎清欢想宽慰他,不小心牵动了唇角的伤口,蛾眉如黛轻轻蹙起,好不惹人怜爱。
白若梅提点道:“闻辞,找个地方让黎公子歇下。”
闻辞拍拍额头:“是了,关心则乱,还是你想得周到。”
边说他已经拿起从萧沅房间找来得狐裘大氅替黎清欢披上,再叫还哭唧唧的喜鹊一起搭把手,将他家公子扶到车上去。
火红色的皮毛衬着如脂凝玉,更显千娇百媚,我见犹怜。
这皮具上气息熟悉又陌生,敌不过已经精疲力竭的身体,黎清欢软了身半卧在里头昏昏欲睡。
闻辞撑着下巴最是满意,欣赏着美人入睡之态。
他家掌柜的做了那么多衣服不穿,偏爱盯着那两件黑不溜秋的,正好给他拿来做好事!
怎地如此合身,像给这位黎二公子量身定制的一般。
闻辞咂摸着嘴,又摸着旁边喜鹊毛茸茸的头,教导道:“你呀,别只知道窝里横,以后可得强硬些!要不真遇着事儿还得让黎公子保护你不成?!”
喜鹊揉着眼用力点点头,虽还哭得发抽,他暗下决心,闻辞以后就是除了公子以外他最最喜欢尊重的人。
马车轻晃。
而此时众人集聚的金满楼,不负传言,也不负它的名字,金玉满堂,噬魂销骨。
整栋楼镂空而建,最中央的舞台好似一张大鼓。
丝竹不绝,舞姬赤脚曼舞,胡铃和着琵琶声作响,又间或鼓音低沉。
坐落于江南又仿佛置身塞外,痴醉在红颜之地如同笑傲战场、入阵杀伐之澎湃激昂。
黄瑞凤是风月的常客,这种地方岂能没光顾过,于是少了几分新奇,不耐烦询问道:“黎二公子怎么没跟来?”
沈则没想到这姓黄的还挂念着他那便宜儿子,又不知她是什么身份,便对她不爱理睬。
落后的刘三宝寻到路,捂着腰默默进来,龇牙咧嘴在沈则耳边告了一通状。
倒是黎书意外向活泼,率先开口介绍道:“别管他,他总这样扫兴。来!我介绍介绍,黄姊,这是我父亲,弟弟,你都见过了。父亲,这是两江巡抚黄瑶黄大人之女黄瑞凤,周家表姐的发小。”
萧沅哼笑,巡抚独生女,怪不得。
闻言,再见沈则已经端起酒杯领着黎霁怀站起来朗声道:“原来是黄大人之女,恕我之前怠慢。黄女君,二子犯了头风,正病得厉害,恐怕今日不能出来招待贵客了。”
变脸速度极快,就连萧沅也叹为观止。
“头风是个大病,是否要...”黄瑞凤还想继续追问。
坐在末位的萧沅忽然站起身打断了她:“黄女君,好戏正要开场,还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作甚。”
她笑着抚手,两掌轻轻一击。
琉璃灯灭,楼下舞台的景瞬间换了个模样,舞姬顷刻退去,只留一张空台。
轻纱飘扬,淡烟朦胧,稍一错眼,蓦然出现个红衣男子,同样赤着脚,长发披散未簪冠。
古琴音乐清扬悠远,虚实相生,若影若仙,翩翩谪仙沾染了红尘怕就是这般模样。
8.痴醉
在场人皆看入了痴。
待一曲奏毕,黄珮凤才抚掌大叹,不免高看萧沅一眼。
她举起酒杯,赞赏道:“京城第一花魁,当真是精妙绝伦啊!想不到萧女君竟能让桑宁楼主亲自出场,怕是我母亲来了也没那么大的面子?”
染了酒色的浑浊双眼猛然一转,略带戏谑道,“莫不是萧女君也是桑楼主的入幕之宾?”
萧沅哂笑,掀袍站起,她两手端着酒壶、酒杯,行到黄珮凤面前。
“这话说的,怎敢让黄女君先敬我?”酒杯相撞,洒些在手上,爽快先饮了。
萧沅弯身奉承道,“我不过是...”
“萧女君是我这金满楼的大东家,我怎敢拒了她的邀请。”
未待她把话说完,清冽低沉的嗓音由远及近,从楼梯上传来。
红袍男子依旧赤脚,长发黑缎似的已由一根乌木发簪束起,脸侧发丝依旧飘逸。
那身袍子松垮宽大裹着清瘦的人,风姿绰约,从喉间至锁骨一溜晃眼的白,不见任何遮挡,风尘男子不外乎如此。
说着他眼尾一挑,含笑朝萧沅抛了媚,风情万种。
宁桑走上前去素手接过萧沅手中的酒壶,替两人续上,也给自己倒了杯。
他扶袖拈着酒杯环顾一周,笑得明艳:“今日贵客临门,宁桑敬诸位。”
仰头一饮而尽,春光无限。
黄珮凤受用非常,短暂忘记了心心念念的冷美人,溺醉于此种成熟婀娜之中。
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犹记当初金满楼刚开门的时候,有纨绔女闯进来执意要见桑宁,最后面是见到了,家母的乌纱帽却丢了。
礼亲王的人,就算是已然弃置不要,也容不得他人染指。
这些道理她还懂。
再说容颜虽在,眼角细纹已是残花败柳之态,比起救风尘她更爱摧兰折玉。
到底金满楼是个正经营业的酒楼,不吃娼院倌馆,况且还有男眷在座。
桑宁浅饮了几杯就翩然退场。
沈则也以要先去周家拜访为由头,和黎霁怀一道未作久留。
男人纷纷退场,黄珮凤开始放开了喝,酒虫入脑又生淫|欲。
她咂摸一下嘴,想到今早揩油摸到的嫩滑身子便有些耐不住,坏笑中带着志在必得,与萧沅推杯换盏,喜她喝酒痛快交心道:“萧姊,你可知男人此物,最难得到,可一旦得到,便不值钱了。”
周云亭踢开矮凳,纠结问道:“那如何得到?”
黄珮凤故作高深:“男人可不能宠,需得放长线,寻个饵吊足他胃口,就吃定他了。”
“黄女君说得是!”萧沅狠狠点头,不以为意。
猛药已下,就算黄珮凤今儿说上为地,下为天,萧沅也得竖起大拇指说她讲得对。
酒过三巡,姐儿几个把酒相交,勾肩搭背,已是要义结金兰的交情。
ーー
黎清欢一行并未前往金满楼,而是停在了仅三里外的一条小巷内。
这巷子藏在金陵最繁华的地段,寸土寸金。
巷内只有一个门头,建得朴素,比起江南别院更多些北方的疏朗质感。
是萧沅的私宅。
闻辞轻车熟路,做主给黎清欢安排了一处清幽小院,和前厅以花廊连通,通风舒适,很适合养病。
一梦初醒,黎清欢睡了一天一夜,精神好了不少。
天刚蒙蒙亮,室内没有燃灯也能勉强看清楚。
他睡得骨头酸软,又自觉身体好了,便想活动活动。
满室馥郁芬芳,勾得他心痒。
绕过脚塌上酣睡的喜鹊,黎清欢取下火狐大氅披在身上,轻手轻脚出了门。
暮春时节,早晚依旧寒凉。
黎清欢裹紧披风,搓搓发凉的双手。
乍眼,花开荼蘼,芳菲不尽。
春光在他周围盛开,可轻易摘下几许。
天边青黑色薄雾也染上了同样的桃色。
清俊少年抿唇踮起脚,伸手想折一支,眸中满含期待。
待他落下步子,欣喜间转身撞进一簇火热。
萧沅喝了一夜,携着清晨的雨露风霜归家。
体外的寒凉抵不过血脉偾张,酒精冲击之后的余韵兴奋。
她捏着黎清欢的下巴,迫使他抬头,露出右边侧脸。
察看的动作肆意,算不得轻,牵动了黎清欢嘴角的伤,当即疼得“嘶”了声。
黎清欢皱眉看向来人,厌她独断专行不容反抗的霸道,扰了他的明媚春日。
“挨打了?”
她问,声音低沉嘶哑,情绪被酒气遮掩,眸色幽深。
掐在皮肤上的指尖烫似烙铁。
眼前那倔强的半张脸肿得老高,淤青斑斓化在白玉脸上,无辜可怜,显得滑稽有动人,分外碍眼。
或许是真有些醉了。
几不可闻得一声叹。
周遭安静得可怕,这种氛围里,黎清欢忽生出一种从不曾有的慌乱。
心脏咚咚狂跳起来,催促他逃开那双蓝眸的追逐。
没料想萧沅这次很快放了手。
“冤家!”
闻辞的声音吓了黎清欢一跳,他赶紧背过身,不再瞧萧沅一眼。
“病还没好就出来贪凉,若再倒下了,我可不照顾。”
闻辞说着狠话关心更多,倒是看到萧沅也在的时候愣了愣。
下一刻便柳眉倒竖,嫌弃道:“怎么又喝那么多?喝死在外头算了。”
萧沅也不恼,耐着性子解释道:“南方的酒不算烈。”
颇有些讨饶的意味。
“那也不行。”
萧沅没再接茬,冲背对她的黎清欢扬扬下巴:“这怎么回事?”
自然问的他身上穿的。
这回轮到闻辞气短,他顺着萧沅的目光看去,先做恍然大悟然后不好意思道:“嗨,你年前做的大氅。一直没见你穿过,瞧,黎公子穿着多合适?”
黎清欢心思敏感,当即感受到了萧沅的不快,一言不发开始解衣服,咬着唇泪珠子往下直掉。
若不是闻辞着急按着,早脱了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她又不穿,白瞎了这么好的皮子。咱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黎清欢也不懂他突然在气什么,只想大氅快快解下还给主人,以后再无瓜葛。
男人一流泪,萧沅顿觉没了意思,负手匆匆而去。
经过两人身边时,她嘴里才简单含糊一句:“不必还了。”
“诶,先别睡!厨房有热水,等会儿我让闻青给你送去。”
不管闻辞在背后怎么唤,萧沅都充耳不闻。
等彻底看不见人影,闻辞才转头对着黎清欢笑叹:“哎,她就是这倔脾气。”
语气寂寥。
“你,”黎清欢整理完情绪,忍不住问,“她是你主子,你怎么敢如此跟她说话?”
闻辞携着他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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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失笑:“这有什么,她呀,小时候卖皮子赚了钱还会背着我去街头买糖吃呢!”
瞧见黎清欢吃惊的模样,闻辞打趣道:“你不会怕她吧?她也就会吓唬吓唬人。以后你跟她熟了,就不怕了。”
虽然他这么说,黎清欢还是难以想象跟萧沅熟识后的样子。
吸吸鼻子,黎清欢道:“这大氅我回去让喜鹊除除味儿,还是给她送回去吧。”
“不用,她都给你了,必不会再拿回。”闻辞其实多少能感受到萧沅对黎清欢的不喜,那种感觉很微妙,他说不上来,“她就一个光混儿,不用替她省钱!”
黎清欢闻言扑哧笑了出来,暗道萧沅这种人怎会缺了男人欢喜。
闻辞这才放心,兴奋地说起了他主子坏话:“她不肯娶亲夫郎,连着我姐她们也都是孤家寡人。她若是想娶,我...”
一句话脱口而出,黎清欢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里的愁绪,握住他的手。
闻辞却洒脱道,“谁叫她心大,非要娶个地位尊贵的官家子,看不上我呢!”
萧沅一开始就冲着黎霁怀而来,把自己的目标清清楚楚摆在台面上,谁人看不明白。
但结果如何,黎清欢只能祝她好运。
另厢,萧沅回了房也没能休息多久,和衣躺了一个时辰就亲自跑去周家把沈则父子给接了回来。
昨日沈则带了厚礼前去周家,开始吃了闭门羹,整整两个时辰他亲弟弟沈衽才姗姗来迟,话里话外尽是场面话,兄弟二人更是没半分亲切。
想当初他俩在家,就成日攀比。沈则自认长相学识皆高沈衽一筹,最后被许给了当时江河日下的黎家,婚后只能靠着自己的陪嫁铺子,勉强维持大家族的体面。而他弟弟虽做续弦,却是钟鸣鼎食的周家。
婚后,沈衽倒是偶尔还会来看看他,看他过得捉襟见肘,又看自己满面春风。
如今风水轮流转。
他志得意满而来,却还是受如此冷待,甚至连这一晚也好像是懒着住下的。
辗转反侧之下,沈则半夜起来叫潘贵赶紧去找萧沅,一早将他们接走。
听到消息,沈衽也只是吹了吹茶盏,薄唇与沈则相似的寡情。
“昨天倒是没见着黎家小的那个。”
有下人回:“也来了,住长乐坊那个姓萧的香料商家里头。”
“哦?小姐可见到了?”他慢悠悠品着茶,说得慢条斯理。
“码头上都见这着了,君郎放心,小姐可是没跟他说一句话呢!”
沈衽莞尔:“呵,这是自然。不过这几日你看着点儿亭儿,少让她出门。”
“是。”
沈则到了萧家,又得到了贵客般的对待,好不解气。
听闻萧沅正准备暖泉雅宴,邀请黄珮凤过府再叙,更是满意,看萧沅的时候眉目间多了几分慈爱。
若不是萧沅是个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商人,他倒情愿将怀儿嫁给她。
不过,有些事情从出生就定下了。
黎霁怀也在萧沅这里获得了独一无二的优待,住的小院里还有个专属的温泉池子,水是从二十里外的山上引来的。
照顾他的小仆说萧沅早早就为他备下了,衣食住行分外妥帖,因黎清欢被打击的心不免飘飘然。
正待贵人上门,萧府却来了个不速之客。
沈则刚从前后厅的屏风露了面,便听来人憨直抱怨起来:“沈世叔,我这趟可是专程从扬州追到金陵,来请霁怀弟弟原谅啊!”
9.妖精
秦瑞金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眉高眼低,额间一股煞气。
若不是她娘硬要她追来,挽不会黎家的亲事不许回家,她压根儿不愿再来受这气。
那沈则明明也私下暗示过她,她若真想两个都娶,根本不是事儿。
谁知黎家一起赋就翻脸不认人,在扬州连大门都不肯叫她们家进。
“秦女君这说的什么话?你和黎清欢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全扬州城皆知。若是再让人看见你与我家来往,怕是人人都得戳我这个当父亲的脊梁骨。”
秦瑞金喜上眉梢:“这么说沈君郎是不准备怪罪于我了?”
沈则摇头呵呵一笑,看着甚为亲切。
“你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怎么会怪罪你。”他话锋一转,“虽你与我儿的婚事已经解了,我还是会将你当我亲生女儿对待。”
“什...什么?!”秦瑞金愣在当场。
“哦?”沈则抬眼看她,含笑流转间闪烁着刺骨寒冰,“当初你给怀儿的聘礼我已经使人一分不少抬回了你家,你不曾见到?”
大热天的如芒刺背,秦瑞金哎呦一声,开始耍赖道:“沈世叔,沈君郎,我的好叔叔,你就放过我这次吧!我再也不敢了!以后我定会好好待怀儿的!你不肯我就来者不走了!”
她躺地上撒泼打滚起来,沈则自不会理会她。
低哼了声,不争气的东西,起身拂袖而去。
整个前厅只剩下萧府几个下人默默侍立一旁。
没了观众,秦瑞金尴尬睁开一只眼,讪讪起身拍拍袍子。
无人欢迎,她也不好意思一直呆着,出门时气不过用腰上的鞭子冲牵马来晚了的马奴好一通乱抽。
“你他爹,吃干饭的要你何用。”
平常被打骂惯了,那马奴下意识抱着头跪下痛哭流涕,连声求饶。
抽打了不知多久,叫路人纷纷侧目。
等秦瑞金终于泄完火,上马走前,她狠瞪着萧府门头,目光阴鸷。
黎府还回来的聘礼是一分不少,可除了聘礼这些年她们秦家给黎府白白砸了多少银子,他沈则数过没有!
况且,黎家这两个儿子可一根指头都没肯给她碰过啊。
如今出了事,一口锅平白盖在她头上,谁知道那个贱婊子在外偷过什么人。
她那没良心的娘可是早把几个庶妹给安排进了家里的铺子,她这口气怎能咽下!
秦瑞金停马在路边鞭子用力一甩,正巧碰着黄珮凤的轿子到了萧府门口。
萧沅一路陪着黄珮凤到府,鞍前马后服侍着。
余光也瞥见了从她府上策马而去的背影,没太放在心上。
“黄女君一来,我萧府蓬荜生辉啊!”
黄珮凤摇着扇子,谁会嫌奉承话多。
她挺着背直视前方,后头一群人跟着,最是醒目。
“今儿黎二公子可会出席?”
萧沅反应极快,应承道:“我等会儿就唤人请黎家父子一道来,黎二公子病好了否,在下还未听说。”
黄珮凤冷哼一声,不满道:“这黎二公子可比桑楼主还难见啊!”
平常她看上的男子得知她身份后没几个不上赶着送上门,因此兴趣失得也快。
阴差阳错,大病一场的黎清欢反倒激起了她得征服欲。
周云亭听她总提到黎清欢,心里说不出的厌烦。
一个上不得台面,总喜欢勾引女人的贱人。
她、秦瑞金,这回又妄图攀上巡抚家小姐的高枝儿。
周云亭一整个胡思乱想心烦意乱,胸口像压了一大块石头,闷闷的喘不上气来。
黎书意好姐们儿,懂她的心思,拱拱她的肩,示意她看门口。
“诶,黎公子这两日过得可好?”
黄珮凤见着来人,赶紧将折扇收回背后,两手大张迎了上去,哪还有之前的摆谱模样。
黎清欢瞧她这话说得聪明,谁人知她叫的是哪位黎公子,莫不是也想齐人之福。
他只是笑笑,眉眼生动,谦让站在黎霁怀背后。
那件半新的藕粉色衣袍又上了身,腰间系着一条青绿色丝绦,随风轻扬,衬着脸上精心装饰的粉黛。
脖子上悬着的月白绸带与他吞咽的速度一致,上下浮动着。
春衫轻薄,脖子上悬着的月白绸带与他吞咽的速度一致,上下浮动着,再往下透出纯白色里衣边缝,走路时腰肢款摆,未经人事的诱惑,隐晦勾人。
有了上回那遭,黎霁怀也不会上赶着讨好,一如往常淡淡道:“过得不错,多谢女君关心,”
他为人守成保守,言语间多少有些无趣,若非有人刻意逗弄,怕是很难活泼起来。
沈则最是满意他这个儿子这一点。
黎书意凑上来接着道:“这金陵城风土好,毕竟还是咱们大暄的开国之地,当然过得舒心。”
周云亭抱臂盯着黎清欢讽刺:“金陵是好,有些人已经恨不得就此常住金陵了。”
黎清欢蛾首低垂,半个眼神也没赏给她。
黄珮凤眼中只有黎清欢,那还顾得上与旁人寒暄。
众人点到即止,萧沅热情招呼起来:“桌子都摆好了!大家都落座,坐着聊咱们慢慢聊。”
雅厅内摆好了一溜儿的长桌,每桌左上角都摆着九味瓜果,分装在食盒里,供做前菜小食。
再来便是一壶玉盘温煮的酒,有小仆着同色衣裳跪坐在桌边帮着舀酒、上菜,侍弄羹汤。
菜品里依旧有鱼,一整条精瘦的,用长盘托着摆在面前,又是不同的滋味,鲜嫩滑口又有韧劲。
汤汁淋于其上,鲜香更盛,满口留香。
除了刺太多,吐骨头不雅,着实没什么不妥。
黎清欢浅尝了几口,不想表现出这般粗俗贪吃的模样,虽心有不舍也让小奴收了去。
他侧耳关心起这些女人的话题。
“只不过最近上游匪患又多了不少,就连咱们这附近都不安生。估摸着我们上京这一路也是凶险!”黎书意饮下一口酒,心里不免露了怯,“要我说,咱们还是等风头稳了在上京。”
她生来锦衣玉食,最多在自己住的方圆几里招猫逗狗,连真刀子都不曾见过。
“是啊,”黄珮凤接着道,“金陵好,沈君郎不如带两位公子多住上几日。”
沈则笑答:“承蒙黄女君不嫌弃,虽上京路远,我们多呆几日也无妨。”
也不管自个儿一家吃穿用度皆是用萧沅的银子,跟黄珮凤半毛关系没有。
“呵呵,我哪会嫌弃啊!现在我恨不得一睁眼就见到沈君郎...你们呢!”
这话暧昧至极,明眼人都听得懂。
黎清欢在黄珮凤的注视下,理所当然羞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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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在意料之内举动。
“哎呀,黄姊,还是你的话有用!”黎书意起身去敬黄珮凤,朗声道,“前些日子我就跟爹说晚些去,他非不肯,急着要启程。”
丝毫不顾他父亲的锐利眼刀,只一个劲儿傻乐。
沈则心说,谁人想如此匆忙。她等得及,她那个好色的娘可能不及。这些年他操持整个黎家多不容易,千防万防还是在怀上黎霁怀的时候给涵玉那贱人进了家门。如今黎远帆生了官儿,不说她自己怎么想,怕是已经不少人急着要往府上送人了吧。
这也是他为何没有急着处理黎清欢的原因之一。
若是急中生乱,倒叫网住的鱼儿跑了。
萧沅也跟着陪了一杯酒,拍着黎书意的背道:“黎妹放心,我那些家仆个个都是好手,一路上有她们你大可放心!”
“诶,”如是一说,黄珮凤来了兴致,“昨日我与家母提及萧姊,她竟也认得你。听说上月扬州城剿匪大获成功也是你从中助力,大功一件啊!多让我跟你学学呢!”
黄珮凤叫她一声姐,萧沅却不敢认。
“能让黄大人记得,萧某已是受宠若惊。女君是读书人,哪儿敢叫女君跟我学那些旁门外道的事儿,他日若是金榜题名,女君还愿意记得小人就行。”
“这是自然。”黄珮凤满脸得色,平日书堂里得师傅哪一个不对她的文章大加赞赏,将来高中无非是时日问题。
“那就预祝女君今年秋闱状元及第,光耀门楣!到时我必在京城设宴款待,还望女君纡尊出席!”
周云亭目露不屑,独自坐着喝掉了杯中冷酒。
“黄大人可在府上?是我疏忽,改日定然备上厚礼,去府上见过。”
“我也一直有意在金陵、扬州多置些产业,奈何本地官商盘根错节,不比北方,难呐。”
“若得黄女君愿意助力,那定然不成问题。女君只需挂个名头,我愿将每年收益分出一半...”
黎清欢好奇望着滔滔不绝的萧沅,那日她如何逃出生天的他一概不知,到最后扭转乾坤反让追她不休的人诓进大狱。
这份能耐便是他不喜欢萧沅,也着实心生佩服。
目光太过集中,一时不察竟与黄珮凤四目相看对付上。
黎清欢连忙转而为笑,点头看她,抿唇故作被人看破的羞怯。
得着甜头的黄珮凤立刻打断萧沅话头,推开众人,几个跨步走过来要与他喝酒。
萧沅自然也回过眼望向他。
“黎公子可否共饮一杯?”
微风拂进花厅,黎清欢扶着袍摆起身,如瀑长发也随着摆了下来,仅用一根玉簪随意挽起。几缕碎发垂落在额前,嗓音微微上扬含着久坐的慵懒,如玉的面容更显俊逸出尘,眼波流转间,似星辰闪烁,令人心旷神怡。
“伤风未愈,喝不得酒,还望女君见谅。”
他的拒绝并未显得冷漠疏离,反添了不少神秘感,惹人心痒探寻,难以捉摸。
黄珮凤止不住心神荡漾:“无碍,身体要紧。”
接着黎清欢举起杯落落一笑,玉杯里的茶水泛起琥珀色的光泽,更映得他指尖白皙修长。
“可否允许清欢以茶代酒,敬女君一杯?”
笑意清浅得刻意,举手投足间皆是风华。
黄珮凤呆呆瞧着那轻轻勾起的红唇,心里止不住骂了一声,妖精!
10.意外
沈则冷眼看好戏开场,自斟一杯饮下。
且再让黎清欢这下流腌臜货得意两日,等安生到了京城再让他知道什么叫地狱无门。
他既如此饥渴,便赠他个女人叫他欢愉。
黎霁怀从来不耻他弟弟所为,以免引火上身,冷脸扯扯衣袖先告了辞。
汝之蜜糖,吾之砒霜。
女人的热情恭维却足以叫黎清欢感受到愉悦,那种走在刀锋上的刺激畅快。
自轻到尘埃,再无可下坠的余地。
他向周云亭示威,当初无辜被弃又如何,只要他愿意,手指一勾总有女人为他前赴后继;
他要向沈则宣战,那些打压困不住他的,便是付出一切也须得翻过他这座大山;
他更想拼命炫耀,萧沅只管看不起他的做派,她想要的东西,他比她更容易得到,活在世上各凭本事,无非以色侍人。
心思逐渐活络起来,黎清欢病态皆消,容光焕发。
光怪陆离间,近乎迷了心智
黄珮凤再不肯离去。
而他坐在黄珮凤身侧乖顺对答,一颦一笑皆娇艳欲滴,好似与心上女娘有说不完的话题。
两人相谈甚欢,周云亭却再也坐不住,率先起身,走时还踢翻了门口的花架。
黎书意想唤住她,想到什么也就摇摇头放她去了。
她并非无脑,也没她父亲对黎清欢那种记恨,做事思考全为自己考量。
依她的想法,黎清欢和周云亭再续前缘的可能性已然微乎其微,可若这回黎清欢能攀上黄家于她大有益处,攀不上,庶弟而已她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因此她也理解不了别人的想法。
留下喝免费的酒不好吗,有什么好气的。
唯有萧沅,是整场最最不相干的人,怎么想不予评价。
既黄珮凤不用她招呼,刚好闲下休息,少费唇舌。
她半支着腿,手指随着琴音慢悠悠敲膝,自在得很。偶然碰上黎清欢扫视过来的视线,只勾唇遥遥相敬,维持着体面。
直至月上柳梢,萧沅才上前打断道:“时辰不早了,女君不如留下。府上刚好还有闲置的院落,给女君休憩。若要泡澡,还有个池子我陪女君一道,专从泉鸣山上引来的温泉,酒后解乏岂不正好?”
“萧姊果真是个会享受的。”黄珮凤还意犹未尽,几杯黄汤上脑开始说胡话,“黎公子不如也一道?”
黎清欢暗骂这猪头油腻好色,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他都能隐隐闻见黄珮凤身上的酒肉臭味,虽还不至于身子发软,一时恶心得想吐。
他低头浅笑,状若天真道:“与女君一见如故,聊得开心,我竟忘却了时辰。但既然女君留宿,想必明日早晨又能见着,不如到时养好精神你我再叙?”
黄珮凤哼笑,两眼迷蒙着精光一闪。
郎情妾意欲拒还迎的把戏她看过不少,也不是毫无经验的愣头青。
这位黎公子娇媚清冷两种气质合于一身,浑然天成,倒是少见。
好饭不怕晚,既已摸清了底细,等美人主动投怀那才叫滋味,她愿意陪他玩上两天。
“好!”黄珮凤爽快起身摇晃了两下,幸而被萧沅及时扶住,“既如此,黎二公子,明早再会了!”
接着摇扇大笑离场。
终于摆脱这份压抑的黎清欢,等人全走光了才锤锤背松了口气。
虽然说得简单,这伏低做小的本事还真是难学,装了一下午,不仅费脑还非体力。
若说以前面对周云亭、秦瑞金之流他还算手拿把掐,今天竟差点把自己玩进去的感觉。
只是陪说几句话罢了,不安中带着侥幸。
黎清欢浅浅伸了个懒腰,也不知道萧沅一天到晚活得累不累。
他如是想着,从小仆手里接过把琉璃灯,一个人寻着回小院的路。
喜鹊没跟着他。
只因昨天半夜里府上抓到了个在厨房偷东西吃的乞丐,他好奇去看,兴奋得一晚上没睡着。
今天整日恹恹的,带着也没用。
黎清欢沿着石子路往回走,踩着影子。他要感受到脚下的突起疼痛,才真真切切知道自己还活着,将下午离体的魂儿又拽了回来。
忽然他的影子被另一双皂靴狠狠踩住。
黎清欢惊讶抬头,瞳孔微缩,流火撒了一地,照清了眼前人的面容。
他暗忖,人果然不能多念叨。
ーー
秦瑞金根本没走,把马匿起来早在房顶趴了许久,咬牙切齿盯着里头男男女女宴饮。
把一切尽收眼底。
眼瞧着曾以为只对她笑颜逐开的男人,也同等模样对其他人摇尾。
若不是黎清欢这个荡夫,她哪里会落得如此下场!
黎清欢后退着,脚下全是琉璃灯盏的碎片。
他定住心神,勉强扯了扯嘴角道:“秦女君安好,你怎么也到了金陵?”
“呵,”秦瑞金往前大跨了一步,表情阴森可怖活像个恶鬼,“怎么,不敢见我?”
她狠狠捏住黎清欢的手腕不让他逃离。
黎清欢甩脱不得,也不再装了,冷声道:“我有什么不敢见的。”
见他这般态度,秦金瑞更是气愤,将他狠狠惯在路边的假山上,吼道:“当初我还当周家是嫌弃你是个庶子,不想娶你故意遭的谣,故而信了你的邪,接了你的帕子与你相会!你看看如今我被你害成什么样了,真是个扫把星、赔钱货!把亲爹克死了不说,现今还来克我!”
碎片随袍摆扫了一圈,脚掌重重踩于其上,穿过鞋底刺破了脚心,血液瞬间染红了白袜,钻心的疼。
黎清欢最恨别人讲他顺带说他爹,便也顾不得什么疼痛,毫不相让道:“若不是你心怀不轨,常花钱唤小厮上门招惹递信,我又如何能约得上你?!你我都有错,也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就此作罢!”
“你!”秦瑞金语塞,可她现在什么都顾不得了,只一心想把气撒在这个始作俑者身上,“你想罢休可没那么简单!”
忽而她似乎想到什么,愈凑愈近邪笑道:“外人都说你的身子是被我破的,我可委屈啊,我是连你都没半寸皮肤都没摸过。不若今日就成了事,免得白做那替罪羔羊!”
她说得癫狂,眼见就要扑上前。
有了前车之鉴,黎清欢哪儿能毫无防备。
他猛吸口气,拔下玉簪飞快插向女人肩胛,待她吃痛再用力一踹,生生将人推出老远。
只听秦瑞金捂着被踹的肚子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指着他大骂浪荡毒夫,不得好死。
又是一脚直踢上她的臭嘴,却不是黎清欢补的。
早在一旁犹豫观望的青袍少女这时冲了过来,憋着气朝着秦瑞金拳打脚踢,乱揍一气,就算秦瑞金已被打得尖叫乱窜抱头讨饶,她也不肯放过。
黎清欢见她动作毫无章法,害怕出事,赶紧上前劝阻,也被冲昏脑袋的周云亭狠狠推开。
而后便听见一声闷声惨叫,再没了声响。
秦瑞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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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磕在假山石的尖角处,两眼一翻,全身软着瘫死在地上。
事出意外,黎清欢眉心一跳,赶紧瘸着腿上前查探。
磕伤那处已经立刻肿了起来,隐约还在渗血,好在鼻息平稳,应该不是致命伤。
他放下心,转身朝周云亭吼道:“你这是做什么,若真是被伤了人这回周家也保不住你!”
周云亭本就心虚愣在原地,听他这么一说梗着头不服气道:“还不是你成天勾引女人?瞧瞧,一个个被你害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她说的也是她自己,内心大恸。
话落,竟有了流泪的冲动,又不想在黎清欢面前丢分,转身就跑。
原想跟黎清欢说的话也忘了。
“诶!”黎清欢像喊住她,可人早跑得没了影子。
给他留下一地的烂摊子。
周云亭生性懦弱,没主见,平常也是只听她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
当初就知道所托非良人,如今还在期待什么呢。
黎清欢低叹一声,借着月光回头看看四仰八叉晕在地上的秦瑞金,他一个男人也实在搬不动。
若叫了人来处理,少不得要惊动萧沅。
想想算了,既然秦瑞金还活得好好儿的,估摸着一会儿醒来也就自己走了。
他现在看见萧沅就犯怵,哪儿还敢把事情闹大,触那女人眉头。
没了灯,黎清欢只能循着月光摸索任何能扶的东西,每一步脚掌都在颤动,连着臀腿、小腹,直至脏腑。
回小院的路仿佛看不见尽头。
半路上,天空下起细雨。
黎清欢没停下步子,努力向前走。
雨水滑落,混着血液融在脚下。
每一步都走得艰辛,可前路那么险他都走过了,怎么甘心就停在这里。
不远处,温泉里水汽蒸腾,潺潺水声流淌。
萧沅靠在池壁微闭着眼,半身泡在水里,月华打在她身上,肌肉线条分明流畅,浑身散发着野性,叫人垂涎。
旁边黎书衣意瞧见,游过来派了拍她肩膀,朝她胸前奸笑道:“萧姊有点东西啊!”
黄珮凤也意味深长看了眼,挺了挺自个儿的:“既然萧姊带着北狄血统,自然与你我不同。”
言语中颇有些不屑。
当年北狄人入侵中原,后来虽被我大暄朝开国之君带兵打得滚回了老家,却留下不少萧沅这样两头不讨好的串秧儿。
“我瞧萧姊样貌,北狄血统更多些。”
两人对话渐渐偏了题,萧沅一直未曾理会,抱臂休憩。
高挺的鼻梁上忽感受到几丝清凉。
她右眼皮微微一跳,许是今日过得太憋屈,竟一时乏了,生出许多厌倦来。
到了黎明,雨势渐大,一刻未歇,不断冲刷着地面残留的泥泞痕迹,只待一声惊叫划破黎霁怀客居院落的宁静。
漫长宁静的春日变成了燥热的夏。
那处专门建在黎霁怀小院里的温泉池子里竟浮出一具女尸。
尸身肿胀泡了一夜,浑身尽是浮肿。
那张脸分明就是从扬州来的秦家女君。
萧府后门,两座石狮子面容肃穆,辟邪镇宅,中间石阶上一癞脸乞丐正悠然躺着。
只见她两肘后撑着地,破衣袖口整齐堆叠起,露出一双晒成麦色的小臂,薄覆了层匀称紧致的肌肉,年轻健康。
她抬手接过自屋檐滑下的连绵落雨,忽笑了,怡然自语了句。
还真是有趣。
11.凶案
黎清欢一醒来便得到了消息,不顾脚伤没好,简单套了个常穿的袍子匆匆往黎霁怀院子里赶去。
一路上,他嘴里喃喃着不可能。
他分明亲手探过,人怎么可能死。
直到亲眼看到已被萧府下人打捞起,摆在池边的尸体那刻,他才死了心。
早有人先他几步到了案发现场,负手伫立在一侧,表情还算冷静。
听到脚步声,她回头看来人面色惨白,眉头紧缩,双手紧紧交握着,手指下意识不安摩挲,分明一副局促心慌的样子。
等会儿捕快来了一看,可不得把他当凶手直接逮捕归案。
萧沅不着痕迹地挪了两步,将他这个人遮了起来,只觉得他碍眼又碍事。
“呕...”
房内,黎霁怀的呕吐声不绝,一群人端着痰盂给他顺气。
沈则坐在旁边更是心疼坏了,连声道:“可苦了我家怀儿了。”
“爹...”黎霁怀边吐边哭,眼眶红得吓人,哪还有平常半点高冷出尘的模样。
倒多了几分活人气息的可爱。
潘贵一直在外听消息,官府人来了才跑进来道:“主君,萧掌柜叫我来唤你们出去,官娘要向公子问话。”
沈则登时横眉一竖,拍桌子怒斥道:“放肆,我儿遭逢此难已是她们治理不严之过,还要问什么话,当我儿是凶手不成?!这群白吃饷的还不快快去把凶手缉拿归案叫我儿心宽。”
“父亲...”黎霁怀吐得头晕眼花,胃里正是翻江倒海。
昨夜他还用过那温泉水,谁知道那是里头是不是已经藏了尸体。
如是一想,偏头哗哗又是一地。
到底是何人害他至此,将尸体抛进他池子里,他也想弄个明白,便勉强道:“尸体是在我院子里被发现的,官娘找我问话也情有可原。况且秦家女君刚与我退婚就遇害,传出去外人要如何说我?还是我亲自出去说清楚吧。”
道理沈则都懂,叹道:“只是苦了我儿。”
无奈,他和潘贵扶着四肢酸软的黎霁怀出了门。
好在尸体已经用白布盖住了,空气里只温泉的硫磺味掺杂着些轻微人体腐烂的味道,那种腐肉变质的臭味,渗得人心寒恶心。
街府衙门领队的捕头姜大兴接着案子,立马上了门。
不一会儿几块银锭已经落了口袋。
她初时见只是个富商之家,并未太把这个案子放在眼里,因此唤人查探都很随意。
凶杀案无非盗窃图财、结仇谋害以及情感纠纷。
此案她一眼就断出来了,当即就要把黎霁怀及小院一干人等抓起来带回开堂审问。
“冤枉啊,大人!”
几个仆婢已然含了冤。
沈则到底经过事,当即把身份一亮,叫姜大兴犯了难。
她轻微躬身,满脸凛然之气:“额,沈君郎,我们也是职责所在,还请不要为难。”
“额,”她两手向上一拱,找补道,“不过若是黎公子确实无辜,县令大人为他洗脱了冤屈自会完璧归赵...”
有人冷言打断她:“此案尚未清楚,官娘贸然抓人,可谓不妥?官娘不如再探探看有何线索?”
姜大兴看向说话的女子,顿时甚为不满。
此人身形高大,一看便知有北狄人血统,看着就像个行凶者。
她厉声问道:“你又是何人,因何在此处?”
萧沅不卑不亢朝她躬身行了一礼:“在下正是这宅子的主人,萧沅。”
“呵,原是萧掌柜,”姜大兴虽收了银子,却没有行便的意思,有恃无恐道,“官差办案向来铁面无私,便是我家大人家属惹了官私,也得依法办事。案子既是在府上出的,不说这一院子人,便是连萧掌柜都有说不清的嫌疑。”
话落,她表情一肃:“来人,给我把这位萧掌柜也拿下!”
“姜大兴,你好大的胆子。我昨晚也住这府上,莫不是连我也要一起抓进大狱?”
黄珮凤一袭鹅白长衫裙袍,大腹便便拿着玉扇,从院门口笑意盈盈跨了进来。
姜大兴“哎呦”一声,立刻跑上前去,挎刀随着她谄媚的步子来回摇晃:“黄女君啊!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今儿个我定是招了财神爷,办案子也能碰上贵人。”
她环视一周,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试探道:“莫非这些人和女君?”
“不过是来朋友府上做客,”黄珮凤在手心敲着扇子,余光瞥见萧沅身后藏着那角青袍,挺直腰身,仿佛自己伟岸了不少,“谁曾想遇上这等倒霉事。”
“额...”姜大兴心思转了几转。
趁此时机,沈则赶紧走到黄珮凤面前道:“黄女君这你可要替我们做主啊。根本与我们不相干,谁知道是哪个肮脏下贱的烂心肠,才想将凶手的名头安到我儿头上!”
平常这等秽言他极少在外人面前道,此刻该是真的着急了。
“好说。”黄珮凤年少时也是官府的常客,若非如此也不会认得姜大兴。
她一点都不当回事,毕竟进官衙只是个过场,她从来都能全身而退。
“姜大兴,人你都可以带走,”黄珮凤拖着嗓音转了个囫囵,“不过嘛,在场我都是我,呵呵,放在心上的,还请你多多关照一番。”
“哪有关照的话,”姜大兴是个人精,几句话也差不多摸清了黄珮凤的意思,腆着脸笑道,“有黄女君的吩咐,小人知道了。”
她唤手底下人清点了人数,也没用链锁,特许萧家用马车把所有人运到金陵府衙。
黄珮凤为姜大兴解了难,也顺道做了回好人,怎能不自得。
她拿扇柄戳戳略微愣怔在原地的萧沅,似笑非笑道:“萧姊,瞧瞧,这不成了吗。做人嘛,不要那么耿直,须得多想想法子转圜,学会灵活变通,光会掏银子可没用!“
萧沅的表情头回出现了一丝不完美,但也只是刹那功夫,很难被人捕捉到。
她敛去眸中锐利,呵笑一声,真挚恳切道:“女君说得在理。在下汗颜,要跟着女君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是自然。”得意说完,黄珮凤瞧瞧她身后的人儿,稳笑了声,跟着一行人步上了前。
黎清欢自然也在人头里头,进退两难,他暗恨来早了,不如在小院里听喜鹊打探消息。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
他暗暗捏紧拳头,替自己打气ーー
忽听得头顶有人凉凉问道:“可是你做的?”
黎清欢本就心虚,被人恶言戾语这么一质问,没好气道:“当然不是。”
这件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但他如何能承认。
萧沅见他撅着嘴的倔强模样,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嘲弄:“那便好,我可不想我府上又变成藏匿犯人的贼窝。”
一声“晦气”冷语,直戳得黎清欢鼻酸心涨,苦楚附着委屈,当下什么都顾不得,狠狠将人推开跑了出去。
脚心的伤口似乎再次炸裂开,碾磨着绸袜。
两相叠加,比昨日更痛。
仆随主人,他的小厮也是如出一辙的愤恨表情,又有不敢上前的怯懦。
平常为些小利使尽手段百般讨好,这时候却又不肯多说一句软话,犟着一身硬骨头,矛盾到极致。
萧沅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他。
ーー
公堂严肃,容不得闲人喧哗。
黎清欢躲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只想做个看客,心中祈祷可万万不可牵扯到他。
也许是刚生过一场气,此刻手不抖气不喘,颇为冷静,确实像个旁观者。
萧沅作为主人家,又有个不受人待见的北狄血统,自是首当其冲,跪于公堂之上,接受盘问。
堂上县令看模样也不过三十光景,身着深绿色官袍,乌纱一戴肃穆威严
如今萧沅虽然有了个皇商的名头唬人,面对有正经公职的官员还是低人半截。
惊堂木震天一响,不输其音的质询也随之而来:“你可识得尸体为谁?”
萧沅毫不怯场,直言:“死者乃扬州富商秦如海之女秦瑞金,草民之前在扬州做生意是见过几面,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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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熟识。”
“哦?”洛雯双眉紧锁,似非要从她脸上找出些端倪,“既非熟人,她怎么会死在你家里?”
“这,这,”萧沅陡然摊手,露出些惶恐疑惑,“草民也不知啊,这早上管家着急来寻“”
颇为头疼倒霉的模样,平常人做来多显得局促滑稽,她做来倒没那么可笑。
洛雯下意识扣着桌面,语气稍缓:“这么说,你并不知府上出了命案?”
“是啊,大人。草民与黄女君、黎女君一道,在府上的公池里泡到了三更,有仆婢小厮为证!”萧沅向来能言善辩,此刻同样言辞流利顺畅,“先前草民见过尸体。看它全身僵腐的状况,即便因着泉水温热的因素不能轻易判定死亡时辰,但也至少死了一夜有余。”
几句话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人证物证具在,有理有据。
被提到的黄珮凤歪坐在专替她搬来的太师椅上摇扇笑了笑,以示赞同。
洛雯表面看着无风无浪,心里头直打鼓。
黄珮凤她熟悉一个混不吝的纨绔女,仗着家世欺女霸男,谁也不能把她如何,这回又来了个皇商。
商人不足为惧,但看这商人谈吐行状,也不是个简单货色。
况且,她打探过上头撑腰的是礼亲王。
她不会徇私,也不至于得罪。
长久的沉默。
萧沅拱手严肃道:“尸体是在草民府上发现的,草民定当全力配合大人查案,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你无罪,不代表其他人无罪。听闻,尸首实在黎侍郎公子院子里发现的,带黎公子上来回话。”
说的自是黎霁怀,高压之下黎清欢轻呼一口气。
“黎公子,你同死者是何关系啊?”面对男子,洛雯多给了几分好脸色。
黎霁怀回话道:“我,我曾与她有过婚约。不过因着,因着一些谣言,前些日子便解了契,此后再没见过她。”
“谣言,”洛雯有了兴致,坐直身“是何谣言?”
“是...”黎霁怀有些犹豫,看了眼沈则,见他点头才道,“她与我二弟有染...”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在县衙外围观的百姓更是七嘴八舌讨论开来。
毕竟扬州的流言蜚语还没能传播的那么远。
“肃静!”姜大兴适时出来维持秩序。
黎清欢站在角落里,耳边皆是轰鸣,脸颊红得能滴血。
他不敢回头,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正看向他,对他指指点点。
指甲嵌进了手心里,便是阳光暖暖尽倾斜在他身上,此刻也如坠冰窟。
黄珮凤摇着扇子的手未停,只是眸光变了几变,节奏慢了下来。
“大人,”萧沅余光扫了边上一眼,“此事牵扯甚广,如是一个个盘问草民觉得也不是办法。”
洛雯问:“哦?你有何计策?”
“草民斗胆,还请大人找个仵作上堂。”
洛雯还未说话,姜大兴率先冲了出来:“你要验尸?!你可知无亲属同意就动尸体,将来追起责来可是重罪!你承担得起吗?!”
生怕萧沅先告她个勘验不周之罪。
萧沅突然笑了:“姜捕头别急,草民只是想叫仵作将秦女君全身先简单检查一遍,看能不能找些线索。也好过这样空耗时辰。”
“既如此,”洛雯发了话,“就依萧掌柜所言,请仵作上堂。”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所有人都得站到一边,方便仵作施展。
萧沅扶黎霁怀到一边避让时,正与黎清欢擦身而过。
瞧他面色尽失,一副被打击到的样子,可怜得紧,不由自主生出种强烈的保护欲。
她自嘲,果然见不得可怜男人,是女人的天性。
但她萧沅自认并不是那种被情绪欲望轻易拿捏的人。
不过片刻,仵作就有了成果。
玉簪从秦瑞金怀里被取出来的那刻,沈则眼前一亮。
刘三宝也随即瞪大双眼,咋呼起来:“这不是那贱...二公子的簪子吗!”
12.浮木
刘三宝这么一闹,场面再次喧闹起来,比前次更甚,不少人已然对真凶是谁有了断言。
洛雯目光精准地定位到了堂上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位秀美不凡的男子,相貌出尘眉眼却含着娇媚。
即便只穿着件半旧的褪色袍子,也能看出身段婀娜,曲线窈窕,不似一般大家公子般喜欢藏着掖着。
一件衣服半遮半掩,穿得好似朦胧轻纱,惹人遐想,迫不及待要剥去探寻其中藏着的秘密。
洛雯看得出神,突然也是浑身一热,背后生了汗。
她掩饰地低咳了两声,心中大呼罪过,公堂之上岂容许生出此等绮念遐想。
“啪”又是一声震慑人心地惊响,叫黎清欢听得哆嗦了一阵,若不是有喜鹊在身旁撑着,她早就瘫软在地上了。
“把黎二公子给本官带上来。”
“是!”姜大兴正摩拳擦掌,一副要将罪人揪上堂来地模样。
喉咙哏了一下,黎清欢快步走到公堂中央,先一步跪了下来,颤声交代道:“小人便是大人要寻的黎府二公子,黎清欢。”
然后直接磕头大呼道:“大人冤枉啊。”
声音哀婉凄切,闻者无不为之动容,可一想到他可能是嫌犯,怜惜之意荡然无存。
洛雯点点头:“既然你喊冤,本官问你,这簪子可确实是你的?”
黎清欢用袖口轻揩眼角止不住的泪,道:“回大人话,确实是小人。”
洛雯追问道:“那死者身上怎么会有你的簪子?”
依当前形势,若说是他赠予的,何时何地因何原因,每一句解释都有可能万劫不复,不如和盘托出还有一线生机。
他暗暗咬破舌尖,努力让口齿更清楚些:“那日傍晚,秦女君曾来找过小人。不过...”
黎清欢解释的语速渐快,“当时秦女君情绪激动,拦在半路上不肯小人离去,小人一气之下便用簪子戳伤了那人的肩膀。”
仵作闻言连忙走上前掀开尸首衣领,果然在左肩有一处新伤。伤口已凝固结痂,被温泉池水泡得肿胀发白。
“后来呢?”
“后来...”黎清欢脸上忽闪过一丝复杂,“后来周家表姐见我敌不过她便冲出来帮忙,谁知...竟一把将人推到了假山上,秦女君就直接晕死了过去。”
洛雯眯了下眼:“周家表姐?当时还有旁人在场?”
“正是我家表小姐,金陵周家的大小姐周云亭。”刘三宝着急唤道,被沈则暗瞪了一眼。
洛雯也不喜在堂上喧哗作乱的无知之人,无视了他,直接问黎清欢道:“你说的可属实?”
黎清欢趴俯下身哭着道:“小人绝不敢有半点虚言。”
“嗯。”洛雯沉吟片刻,唤叫姜大兴去拿人。
等待的过程气氛黏稠似胶,每个人的神情都有些难辨,直到喝得烂醉的周云亭被带了上来。
她酒还没醒,被人从流云酒肆后巷给胡乱拖出来,睁眼便见着了青天红日。
周家做官的人不在少数,谁曾想张开眼便是官老娘啊,周云亭也顿时被吓住了,两眼逐渐从迷蒙变得清醒。
她连忙坐起,在洛雯的威压之下又软了下去。
“刚才据黎公子所说,昨日是你将秦女君给推倒的。”
周云亭听到这话还以为是秦瑞金告了官,顿时挺起身颇为不服气道:“原是如此,大人,确实是我推的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这罪我担得。若那厮不服,尽管叫她再来寻我!”
“呵,”洛雯瞧她一副愣头青的模样,皮笑肉不笑道,“她死了,你要她如何来寻你?”
周云亭还没反应过来,继续气愤道:“死了如何,下次见她,我还得揍死...她...死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周云亭突然沉默了下去,不可置信看了眼洛雯,又讷讷看向黎清欢。
黎清欢自身难保,自然不可能理会。
“不可能,不可能!”她挣扎着站起来,“我根本没击中要害,她怎么可能死了呢!”
姜大兴见状赶紧上前将人用佩刀架了起来。
洛雯拈起一只令签,对着周云亭厉声训斥:“扰乱公堂,罪加一等!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周云亭脑子是嗡的,哪还有之前喊打喊杀的气势,满脸的惶恐失措。
惊惧之下,两股颤颤流了一裤子的尿,脚边全是水渍。
“大人,大人,我冤枉啊!”
“你也冤枉?”洛雯冷笑,顺便瞥了眼低头当鹌鹑的黎清欢。
这回周云亭的酒是彻底醒了。
平常这些世家女儿最是要里子面子,此刻人命关天便什么都顾不得,拧眉高声道:“我推了秦瑞金不假,可当时黎清欢分明检查过,人只是一时晕了过去,根本没有大碍。后来我就走了,只剩黎清欢一人在场。”
听她叙述,越发意有所指,黎清欢也紧跟反驳道:“你这是何意?我一个弱质男流如何独自将人杀了,再搬去怀哥哥的院子里头?”
周云亭冷哼道:“谁知道,你还有没有其她姘头?若是你二人一道...”
“空口无凭,周云亭你不要血口喷人!”黎清欢此时也气急败坏,两手捏拳,指节发白磨在地上生出不少血痕。
可这副皮囊实在好看,便是气得五官移了位置也带几分娇嗔。
说出去的话犹豫覆水难收,周云亭信口道:“什么空口无凭,大人你可知这黎清欢从来就不检点,见天晃悠着勾引女人。昨日正是秦女君气不过来寻才招惹上祸事啊!请大人明鉴!”
黎清欢脸色惨败如纸,本以为两人可以互相作证解释,洗脱冤屈。
谁曾想昔日爱人为了活命竟然想将罪过全部推到他身上,顿时心灰意冷跪坐在当场。
曾经有过的浓情蜜意转瞬化为灰烬,没了一丁点情分。
他无力反抗着:“那你也有机会回来将人杀了...”
如泣如诉,怅然若失。
周云亭早已不敢再看他一眼:“我,我昨晚离开就去流云酒肆喝酒了,有伙计为证!”
两人无声对峙着。
洛雯被这两人吵得头疼,一场凶杀案竟然牵扯出这么多感情来。
她心里不免对黎清欢生出鄙夷来,模样虽好不守夫道已是大罪过,心肠歹毒更不可饶恕。
便是秦瑞金的死真不是他动手杀的,这个男人也决计不是无辜之人。
只待一个确凿的证据就可以定罪,还有那未知的帮凶。
早就脱了罪的萧沅一直沉默立在旁边。
案情转了几转,扑朔迷离。
她在观望,看黄珮凤的态度,也看黎清欢是否真的清白。
当局者总容易被自身视角限制,也容易被流言迷惑,而她是也许是在场唯一一个局外人。
她选择站到公堂中央,抱拳拱手诚心道:“大人,草民刚才听她两人叙述,总有诸多疑惑未曾解开。仅凭一面之辞难以确认到底谁才是真凶,我看还是得再找些证人线索才好。”
话到一半,她突然拍拍脑袋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早已遣人回扬州把秦家家主接过来,估摸着明日一早就能到。到时若要验尸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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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也方便不是?”
“你!”姜大兴怒目看向她。
洛雯倒是没指责她多管闲事,盯了她好一会儿才笑道:“萧女君比本官这个当县令的还积极啊。”
萧沅没多解释,也跟着她笑道:“草民是做生意的,秦女君死在府上若冤魂不散,难免会影响了运势,这可使不得。”
“好,”洛雯大手一会将令签扔回筒里,肃然命令道,“先将黎清欢和周云亭二人关进大牢,以待后审!姜捕头,你再去萧府、流云酒肆等跟本案相关的场所好好儿查探一番,任何线索都不可放过。”
原以为没了差事可以早回家的姜大兴无奈接下任务,对长身而立的黑衣女子暗骂了几句狗杂种,才解气。
暂时逃过一劫的黎清欢也没能放松,反而更多的冷眼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被木枷桎梏着,与沈则和黎霁怀走在相反的方向。
她们即将步入暖阳之下,而他要跌进阴暗深狱,孤零零被抛下。
没有人肯回头看他。
唯有黄珮凤扇子一打,挡住了他的路。
“想不到黎公子还有那么多精彩往事啊。”她话语间没了昨日那般迎合,能轻易听出的冷淡。
黎清欢如今心如死灰,什么黄女君不黄女君,根本没心情给好脸色。
“与你无关。”
事到如今,黄珮凤没想到这个人尽可妻的男人敢跟她装相,讥笑一声:“既黎公子如此就认命,那黄某也不再多言。”
蓦然重新燃气希望,黎清欢抬头似喜似悲道:“你能救我?”
折扇柄骨轻佻在他如玉般下巴上抹了一道,略略挑起。
黄珮凤贪婪欣赏着黎清欢魅惑又清丽的容颜,邪笑道:“那要看黎公子如何做了。”
她放了手,带着仆婢护卫一大群人乌乌泱泱走了,只放肆大笑留了句“黎公子若是想通了,叫狱卒通知我一声便是,倒是我亲自来迎你出去”。
听到这句话,求生的火苗被浇了盆冷水,亮了又灭。
他懂得,一个女人,怎么可能对真正喜欢的男人说出这般轻贱的话,更遑论有名分的正君。
黎清欢站在无尽的虚空中,周遭尽是叫他心寒的风。
他害怕,他恐惧面对明天。
他甚至想,干脆就应了黄珮凤的意思,无非是从一个狱走向另一个狱。
呆在黄珮凤身边他想要什么便要,也不会再被沈则欺负。
说不定,以后他得了垂怜,黄珮凤还会娶他做正式的夫郎。
他抱膝坐在县大牢的简陋木床上,侥幸想着。
狱中看不出时辰几何,也无人给他送水送饭,直到他撑不住要去唤狱卒。
门外有链条响动的声音,黎清欢闻声去看,不敢再有任何非分只想。
可看到来人他还是吃惊,或者讶然欣喜。
他下床飞奔过去,隔着护栏站在她面前,一腔委屈从眼底尽泄了出来。
萧沅此刻于他如水中浮木,也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怔怔看着眼前突然降临的女人,偷偷掐了自己一把才逐渐冷静下来,疑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沅淡然瞧着他,看不出任何波澜,不知在想什么。
没得到回答,黎清欢的眼神也渐渐变冷,两手抓住护栏,紧盯着她,忽地绝望低叹道:“你莫不是专程来看我笑话的?”
这下彻底死了心。
可黎清欢不知,他下狱之后,最着急把他救出来的,一个是担心失了女婿的刘三宝,还一个莫名其妙成了萧沅。
13.反击
萧沅的银子确实多,倒也不是挥金如土,钱花在刀刃上才是正理,不然她如何积攒下这么大的家业。
不过进了趟官府,少不得得脱层皮。
道理她懂得,因此早遣了白若梅去做人情,顺道关照黎清欢。
出了府衙,她先送沈则父子回府,路上发现几分端倪。
一来那个叫刘三宝的汉子坐立难安,还有黎霁怀的欲言又止。
她眼神变了一变,继而用马车扶桌自带的茶具到了两杯热茶,推到沈则面前宽慰道:“沈君郎放心,有我在,黎二公子定会安然无事。”
“如若人真的是他杀的吗?”沈则看了眼萧沅的表情,笑得淡漠无情,“萧女君是聪明人,想必这些日子已经看出来了,我啊,管不住这个庶子。”
他抬手饮了口茶,温热的水自口腔流进咽喉,七上八下了一早上的心也渐趋缓和:“我不怕人笑话,也跟萧女君托个底。平常那些小事,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可现如今,他染了官司,还差点把他哥哥牵扯进去。我一个夫道人家又能做得了什么主。若她日,他母亲追责,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有话要说。”
刘三宝焦急万分,忙道了句“主君”,碍于萧沅在场讪讪闭了嘴。
听这意思是要让黎清欢自生自灭去。
兄弟一场,黎霁怀有些于心不忍,劝道:“父亲清欢弟弟虽然平时言行无状,但,但也最不罪不至此。若真定了罪,恐怕秦家要他以命偿命。”
“怀儿,”沈则叫了他一声,目光犀利,提点道,“你也听县令大人说了,他可能还有帮凶。为父教导过你的,不该说的话切勿多说。”
“可今早我们!”黎霁怀有些激动,却不敢再说。
经了今天这一遭,他也是后怕万分,只能谨记着父亲的话,昨晚的事情对任何人都缄口不言。
沈则演给她看,萧沅心也里了然了七八分,几人心照不宣地沉默。
回了萧府,沈则便带着黎霁怀在自个儿的院子里闭门不出,说要在菩萨跟前斋戒清修,替秦瑞金枉死的冤魂攒攒功德。
没有一丁点儿要参加明日公堂审问的意思。
深蓝眸子在那扇紧闭的院门上凝视良久,随后喊来闻青狠狠训了一顿。
她这些日子太忙,没空约束,府里守卫竟变得如此松懈,谁人都能进来。
闻青挠挠头,认命受罚,半年的俸钱没了,以后再想请姐妹们喝酒只能动用夫郎本儿。
照她讲,这事儿就该怪那癞脸乞丐,偷吃了后厨两只烧鸡和一块牛腱子肉不说,身法油滑得很,派了两三队人才给她抓住。
隔日盹儿一打,又不见了人影,柴房里只剩捆缚的麻绳。
最后捡了芝麻丢西瓜,府里进了人还出了命案。
“那主子,先下你打算怎么办啊?”
闻青两眼炯炯,一看便知是受人之托,带着任务来打探消息的。
萧沅头疼,摆摆手懒得理她:“若梅在外办着呢?阿辞和那小子想知道什么都去问白若梅。”
“得嘞!”闻青赶紧带门出去,免得又装在枪口上,找谁说理去。
不过那乞丐也是个难题,说不准就与这命案干系大着呢。
萧沅宿醉,心情烦躁。
没人愿意管这摊子烂事儿和那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卑劣男人。
手撑着头刚眯没两刻,白若梅便敲响了她的门,还把她所有的银子给带了回来。
被人扰了觉,萧沅正是不悦。
外头还能隐约听见闻辞与人争执,还有嘴巴被捂住那种闷闷的哭泣。
“如何?”她问。
低沉暗哑的嗓音带着倦怠慵懒,像一头正在养精蓄锐的野兽。
头顶着主子的威压,白若梅颇有些头疼道:“衙门没一个人肯收咱们的东西,只说秉公办事。我暗暗跟着姜铺头她们,除了咱们府上,所有相关场所确实都去查验了一遍,搜集了不少人证物证,却大多送进了黄女君府上,未曾交回衙门。”
“黄珮凤可收了我拜帖。”
“未曾,”白若梅抬眼揣摩了下她家主子的脸色,“黄女君让我给主子带四个字,‘闲事莫管’。”
一声哼笑。
白若梅瞬间觉得头皮发麻。
都一起长大的,别人不了解她还不清楚萧沅吗。
平常为了利和钱卑躬屈膝、胁肩谄笑都做得,可一旦真正惹上她七寸,便如同缠上条毒蛇,至死方休。
最不该拿权势压她的,压多了必遭反噬。
“算了。”萧沅挥挥手,套上靴子站起身,走向门口。
白若梅亦步亦趋,招来一记眼刀。
萧沅负手看她:“你也别闲着了,快滚去接应扬州,还有...庐州两路人马,万不可再横生枝节。”
门一开一合,里头的白若梅和外头的闻青同时对望一眼,皆觉得今日犯煞,不该多在主子面前显眼。
闻辞向来没这些顾及,一手拎着哭抽了的喜鹊,一手拎着包裹,硬塞到萧沅手上,殷切交代道:“黎二公子的脚刚受了伤,又在大牢那种四面透风的苦寒地方,不是纯受罪吗。别人管不了,你定然有办法见到他。至少让他换个药,晚上睡得暖和点儿。”
萧沅已是万般不耐烦,喜鹊又抓着她的袖子,在耳边吵嚷起来:“萧掌柜求你救救我家公子吧!喜鹊以后当牛做马都报答你!”
刚要连人同包裹一起丢开,转身就走。
闻辞突然急中生智,大声喊道:“当初萧姨不就是遭人诬陷,在牢里没了的,你忘了?!”
翻出她义母的事儿,确是戳她心的杀招。
萧沅的步子顿住,周身的气温又降了几度,看向闻辞的眸中结满寒冰,警告他的僭越。
闻辞这回也怂了,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这时,闻青的手下也把癞脸乞丐给绑了回来。
这厮就在后院马厩里藏着呢,守株待兔?
反正就有种等她们去抓她的感觉。
那人押到萧沅面前,用肩膀不满推开束缚着自己的手。
站着,两人个头差不多高。
若不看这张烂脸,当也是个清俊女儿。
闻青拿刀柄用力敲了一下她的膝,训斥:“还不老实!”
那女人不怒反笑,形容可怖,偏生亮着白牙笑得灿烂夺目。
她压根儿没管闻青,望着萧沅开诚布公道:“萧掌柜,我知道真凶是谁?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笑中藏刀,其心难测。
萧沅也直视向她,稍稍眯了下眼,眸底晦暗。
ーー
所以萧沅此刻站在关押黎清欢的牢房,手里还提着一个不算轻的包裹,也不知道闻辞在里头装了些什么。
然后被这个男人倒打一耙。
“头儿吃饭去了,就一炷香的功夫,别多聊。”
狱卒是个刚上任的年轻人。
黄珮凤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因着她母亲在萧府上当差,萧沅才得了机会进来一趟。
“多谢。”萧沅点头致谢,朝她手里塞了块小黄鱼,分量不轻。
等她们之间没了那个栅栏,黎清欢也没在有什么新的反应。
萧沅瞧着那个只肯给她看见的头顶,乌黑柔顺的长发变得有些躁乱,长了的碎发散落在他的颊边小痣,有些俏皮可爱。
她冷声道了句:“不是说与你无关?”
黎清欢讷了半晌,才没好气道:“我明明说的不是我做的。”
“也没有姘头?”
黎清欢别扭道:“哪里来的姘头。”
跟他头顶的那个漩儿一般犟。
萧沅侧脸上下打量了他一通,忽起了几分玩弄的心思。
单手将人打横抱起,疼痛难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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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双脚蓦然离了地。
黎清欢惊呼一声,两手慌乱在虚空中抓了两下,又紧紧环住了萧沅的脖子。
“你!”他不敢大声,“你做什么?”
女人垂眸戏谑看他。
牢中烛光昏暗,黎清欢又埋着头,看不见表情。
但他知道她在看他笑话。
“你放我下来!”声如蚊蚋。
若真的惹恼了萧沅,不再管他死活,怎么想都是个赔本儿的买卖。
脑子里天人大战,眉心皱成一团。
熟悉干爽的草木味,呼吸急了,四肢软了,身体里又开始散发出那种香粉味,渐与她的味道相融合。
他爹常常耳提面命,黎清欢自小便很注意男女之防,极少与女人如此近的接触。
即便后来没办法有意勾引过这人那人,除了秦瑞金那次意外,从未曾如此亲密过。
可萧沅一次两次,破开了他的防线,成了靠他最近的女人,也是如今唯一有可能的依靠。
这一方牢笼不大,萧沅长腿两步一跨就能走完全程。
一屁股被放在木凳上时,黎清欢还未适应过来,只见女人半跪在他身侧,抓起他的脚腕,给他除去鞋袜。
玉足轻轻小小一只,托在女人掌心。
上头的痕迹反像种破碎的美。
袜底是一团血迹,伤口早已干涸不再流血,只是痛。
黎清欢轻嘶了一声,想收回自己的脚,只被那只手掌强硬拽着不容许动弹。
女人在检查伤口,表情严肃。
“忍着点。”她道。
着实算不得温柔。
借着黄豆大的烛火,黎清欢第一次仔细打量这个女人的脸。
以前只觉得她凶,不敢直视。
如今细看,轮廓硬朗,棱角分明,独带种南方罕见的异域风情。
明朗深邃的五官雕刻在脸上般,眉眼如刀却含江南柔情,看人时似幽谭似汪洋全凭她一念之间。
黎清欢只觉得那双眼睛现在又像颗定心丸,魔力般稳住他的心弦。
“嗯。”他忙不迭点点头,咬着下唇打算忍。
谁知,那只手动作灵巧利落,转瞬就用帕子蘸水弄去赃物甚至抹上了药。
“黄珮凤找过你了?”女人垂眸,语气淡淡。
纱布重新包裹好,打个了细小精致的结。
黎清欢脚踩在萧沅的大腿上,脚下硬邦邦的,不觉羞涩蜷缩起来。
他点头:“她说能救我,要我...”
黎清欢着实难以启齿,萧沅面前他总是难堪的。
“呵,要你主动献身,用这副身子换个清白。”萧沅是个粗人,话也粗。
再说北边风情剽悍,她小时候见过的多了,荤素不忌。
她问:“你没打算答应?”
黎清欢舔舔干涩的唇,小心道:“又没找到证据说人就是我杀的,我如何要为了这个罪名冒风险。要真定了罪,再答应也不迟啊。”
他不敢说,要是她没来他就快要妥协了。
欲加之罪,证据这种东西,想要自然会有。
萧沅不置可否。
黎清欢却有些难耐,试探道:“你说我应还是不应?”
萧沅倒是没想到黎清欢会将这个问题抛回来。
她抬头,与他对视,傲然且坚定道:“不必理会她,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相信我。”
黎清欢呼吸一窒,暧昧旖旎还未来得及弥漫开,肚子先咕噜叫了起来。
萧沅拿出闻辞准备好的蜜饮和点心递给他,却在黎清欢伸手来接时抓着不肯放。
身体顺着力道被拉近了一分,黎清欢急促的鼻息轻易拂在女人脸上。
那张实在算得上好看得脸忽然浮现出一个恶劣的笑:“黄珮凤手段龌龊,我看不惯,这回先帮你一次。我们的账,以后慢慢儿再算。”
14.情义
黄珮凤今日来得最早,就差在公堂之上替自己的大获成功摆上了酒席。
萧沅没她积极,带着街头顺手找来的讼师,掐点晃悠过来,中途还去馄饨摊吃了一碗猪油鲜肉的,通体舒畅。
“哟,黄女君。”她率先打了个招呼。
最简单随意的招呼,没有任何热情讨好之意。
黄珮凤看她带来的人,表情变得丰富起来,最后皆化作嘴角抽搐。
“萧沅,你这是要与我作对不成?”
萧沅没位置,只好站在她旁边俯视,大吃一惊又似笑非笑道:“黄女君哪儿的话,我一介商人,岂敢呐!”
“哼。”黄珮凤甩甩宽袖袍,不再理会她,自打起扇来。
倒是跟在萧沅身后的书生打扮的讼师附耳小声道:“小人宋沁书,乃翠微学院的学子,与黄女君是同窗,额,平常有些口角。”
萧沅闻言笑得泰然,凑近道:“我知道。”
宋沁书登时心口一震,凛眸看向她,又听她继续道:“你做讼师一是家贫,补贴家用,攒上京的盘缠路费;二是,不愿与黄珮凤之流同流合污,想替被她欺压的百姓出头,是不是?”
“你...?”能言善辩如宋沁书,此刻也是张口结舌。
萧沅正对向宋沁书,像个拿出珍宝诱惑她的恶魔:“今日你替我打一仗,不管输赢,我都许你上京的盘缠路费,包括你住在学子院的开销。可是你,一次都没赢过黄珮凤,你甘心吗?”
自是不甘心。
宋沁书也真正开始审视这个本以为是随意找她来的雇主,商人、北狄混血,所有都是加诸于这个女人身上的枷锁都被她挣脱开来,站在高位上,让人望尘莫及。
原本懒散抱臂靠在红色梁柱上的癞脸乞丐也站直起来,深看了萧沅一眼,转瞬又淹没于插科打诨之中。
她凑上前,笑靥如花。
可那副糟糕的皮囊实在令人嫌恶憎恨。
“萧掌柜,你怎的先许了她?小乞儿我啊可不要盘缠,让我跟着到你们的船上去见识一番就行。你不知道,你那些手下一个个也忒严格,把船箍得似捅,小乞儿压根儿摸不进去啊。”
萧沅选择跳过无视,又见她实在闹腾,忍不住斥了句:“聒噪。”
“嘿,”乞丐还是笑,“原来萧掌柜好不会说话的那口。”
这话下流,萧沅懒得理她,不耐道:“你若所言非虚,我定会给你个交代。”
带她上路也并非不可,只是她还看不透这女人到底图谋什么。
乞丐搓搓手掌,得瑟道:“萧掌柜,你就瞧好儿吧。保证替你把人救出来。”
待洛雯一升堂,秦瑞金的母亲秦万福也赶了过来。
几步一个踉跄,直接扑倒在秦瑞金尸体上恸哭起来,转而泪眼朦胧看向洛雯大呼道:“大人呐,也不知是哪个挨千刀的杀了草民女儿,你可得给草民做主啊!”
秦万福通身着金色,指头上镶玉的、不镶玉的金戒指戴了个满,商人做派比萧沅更甚。
洛雯叫人把她从尸体边上拉开,肃声问道:“秦瑞金之死颇为蹊跷,要查出真相需得让仵作验尸查证,你可愿?”
秦万福左右看看,扼腕长吁口气,道:“只要能查出真凶,草民甘愿!”
“嗯。”
萧沅、黄珮凤等人也暂时没人妄动,静观其变。
待了两刻,仵作盖回白布,跪下回应道:“死者身上有大小伤共四十余处,除了尸体在水中行进的一些擦碰,和嫌犯所说的簪伤,最为致命的便是后脑处的砸伤。”
“不是磕伤而是砸伤?”洛雯一语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是,”仵作点头道,“死者后脑确实一处磕伤,不过不是要害。后续该是被人用石头砸了好几下才流血过多导致丧命。”
“流血过多。”洛雯念叨着,她事前见过周云亭和黎清欢当日穿的衣服,即便浆洗过,也不会留不下任何痕迹。
况且,发现尸体的池子也很干净,难道并非...
秦万福哭道:“我可怜的女儿啊。”
事前萧沅已经简单交待过事情的起因经过,宋沁书适时上前出言道:“尸体虽在黎大公子院子里发现的,想必第一凶案现场是并非投的那个温泉池子。在下想问萧掌柜,府上的池水是否相互联通?”
当初为了引连水源,确实花重金动工修了不少通道,现在还有不少下水的地方蒸蒸冒着热气。
萧沅点头,表示这些通道是用来活水的,除非塌陷修葺,平时甚少会叫下人检查管理。
几个枝节线索在她心中盘了几道,逐渐清明。
宋沁书笑道:“那便是了,想必凶手抛尸一开始并未想抛进黎大公子院子里,只是阴差阳错,顺着水道被冲了进去。”
如此重要的线索,之前竟然没有没发现,洛雯不满看了眼装鹌鹑的姜大兴训斥道:“还不快去萧府上再查查看。”
接着她又道,“带嫌犯,周云亭、黎清欢上堂。”
“你们将秦瑞金推倒之后,可曾在做过什么?”
两人皆大惊否认,因着大吵了一架分道扬镳,谁都再也没管秦瑞金死活。
“黎清欢,你是何时回的院子,可有人作证?”
“我当时受了脚伤,行动慢了些,不过回院皆有贴身小厮和萧掌柜府上的仆人帮我处理伤口。”
而周云亭那边,证据证人皆被黄珮凤扣着,无人能说清楚到底她是何时何地再次出现在人前的。
依旧是最有嫌疑之人。
此时黄珮凤冷笑出言:“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就是你俩奸妇淫夫勾结,合力谋杀了秦瑞金,又将她抛尸在温泉水道里,想要毁尸灭迹。谁知道老天有眼,将尸体冲进了黎大公子的温泉池里,事情才得以败露。”
黎清欢白着脸摇头。
昨日虽有萧沅送来的毯袍裹身他还是没能睡好。
接连的折腾,身子虚弱得不行,强撑着清明。
宋沁书挡在他面前,义正言辞道:“他一个男儿郎如何能做成这些事情。”
“自然是女人出马。他先回院有了人证,而他的相好去抛尸解决。”黄珮凤意有所指周云亭,今儿要把罪定死在她两人身上的意思,当然黎清欢她要留些转圜的余地。
那癞脸乞丐闯上前来,笑颜厉目指着黄珮凤道:“你这人是谁,可有官职?”
黄珮凤不屑一声:“并无。”
但她老娘是金陵城最大的官儿!
乞丐哼笑道:“既如此那便好了。你所言纯属臆断,若天下官员都如你这般断案,会生出多少冤假错案来?!”
她拱手对洛雯,并未下跪:“大人,小人之前常在萧府门口乞讨,倒是觉得有一人最为可疑。”
洛雯也头疼黄珮凤,没在意她的乞丐身份,问道:“谁人。”
“正是这位秦女君的马奴。”
洛雯静心听着,把这个新线索放在嘴里盘了盘。
秦万福也从刚刚失女的悲痛中反应过来,道:“是啊,瑞金被我赶得急,这一路来金陵也只随身带了个马奴。现下,那奴才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乞丐继续道:“那天白日里,秦瑞金当街抽打家仆,看到的摊贩百姓人不少。是夜,乞儿我刚准备找块空地睡下,就见有人慌慌张张从萧府后院浑身是血攀了出来,颇为可疑。”
另厢,姜大兴也在萧府下人的帮助下,很快回来复命。
果不其然,在水池通道里发现了缠着马缰的石块,还有被丢弃在马厩干草堆里的粗麻布衣裳。
有闻辞一直跟在后头看着,她作为公职人员也不好直接向黄珮凤转手,免得闹大了丢掉饭碗。
此物一出,之前所有的证据证人都没了用武之地。
宋沁书赶紧上前证言:“大人,如此便清晰了。黎清欢虽与死者生前有过纠缠,并无伤人之意,这案子并非情杀,而是仇杀。那马奴因主人打骂心生怨恨,趁秦女君晕倒时生了恶胆,以石块砸人致死。”
“再者,这缰绳石块本是用来绑缚尸体的,谁知行得匆忙,没捆紧,才让尸体顺流而下滑到了黎大公子院子里!”
昨儿半夜,萧府已经派人去寻那个消失不见的马奴,最终在金陵城外十里处找到了她。
捕快将她带上堂前时,她已然有些吓得抖活,被洛雯几句话一吓,就把作案过程全然交代了出来,与之前猜测严丝合缝,无一处差错。
黄珮凤不甘心正要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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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满脑热汗的仆人飞奔赶来,凑到她耳边神情惶恐道:“小姐,主子回来了。听说有人匿名把你之前做的那些恶...事整理成册交到她手上。她如今正要祭出家法呢,主君让你先别回家,去外祖家里避几天。”
黄珮凤闻言差点吓得跌出了凳子,手里得扇子也来不及收,胡乱塞到了腰带上,走时狠瞪了神闲气静的萧沅一眼,两三步拨开看热闹的百姓赶快跑了。
动作颇为灵活,一点看不出身上肥肉的负担。
洛雯暗暗长舒一口气,案子真相为何并不会影响她升迁,可上峰的女儿她可得罪不起。
至此,本案了结,黎清欢与周云亭皆无罪被放出。
散了堂,喜鹊立刻鸟儿般飞进去扶起黎清欢。
黎清欢也没急着走,先走到宋沁书面前行了一礼:“多谢女君仗义执言。”
美人憔悴,也有别样风情。
宋沁书赶紧红着脸摆手,汗颜道:“黎公子多礼,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含冤不白。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口舌之胜绝非君女所求。”
她还收了钱,实在惭愧。
见她谦虚,癞脸乞丐立刻把她挤开,笑意盈盈朝黎清欢学模学样回了一礼,道:“她不受谢,我来受。小贵人,现在可觉得你那两文钱花值了?心想事成否?”
几人围聚在一处,看起来倒是和谐融洽。
周云亭原想上前去寻黎清欢,又想到昨日两人那般恶语相向,让她心中生怯,无地自容,被赶来的自家下人给强行带了回去。
家中独女出事,周府一直并未明着出面,但萧沅手上那桩桩件件黄珮凤曾经欺女霸男的罪证却几乎都是她们家的手笔。
同朝为官,互不相犯,即便官职有大有小,也绝不是任人宰割的温顺绵羊。
黎清欢勉强应付着那癞脸乞丐,心思几转,忍下羞涩抬眼去寻人
环了一圈也没见到,该是案子一了就走了,片刻都没肯停下。
他有点失望,暗下决心下次定要当面道谢。
而本身在佛堂清净地,黎霁怀总是不安,若不是沈则硬压着他的性子,他早就出门问情况去了。
大约过了午时,只听刘三宝在门外欢喜道:“主君,真凶找到了,二公子也给放出来啦!”
黎霁怀自是也如释重负,他看了眼沉稳念经的沈则,不敢表露。
忽然沈则开口:“你是否在心中怨为父,把罪责尽推与黎清欢身上。”
黎霁怀连忙道:“怎会呢父亲,我知道父亲是为了我好。”
其实那日早晨早有仆人发现了尸首,谁也想不通因何会出现在他的院子里。
沈则听到消息之后立刻赶来。
黎清欢的簪子并未在尸首身上,而是有小奴在路上捡到的,最后沈则吩咐人塞进了尸体的怀里。
从最后的证词来看,也不算冤枉了黎清欢,可黎霁怀就是觉得这事儿做得太不仁义,与他读过的那些道理相悖。
“怀儿,”沈则,“咱们唯有先保全自己,才有工夫可怜别人。黎清欢一个可有可无的庶子,若是丢了一条命也不可惜。可你不同,你有大好的前程,万不能再为了这种小事出任何岔子。为了你,为父任何人都可以抛弃。”
“是,”黎霁怀掩住眼底震颤,垂头应诺,“孩儿知道了。”
ーー
听着消息,闻辞早早在家里备下了个火盆,让黎清欢把用过的衣服、毯子全烧了,一件不许带回来,给他除煞洗尘。
黎清欢很是感动,对闻辞的真心多了几分。
一觉恍惚,梦里却生惊厥,发了不少汗。
再醒来时,已至傍晚,浑身湿漉漉的,粘腻难受。
呼吸之间,他闻到了安神的檀香味。
本身为香味缠身,黎清欢通常最不爱用这些香料,皱眉刚想起身,一只修长柔软的手轻轻按下他。
“别动,我正在给你施针。”
黎清欢讶然躺回,直勾勾盯着这个出现在他房里的陌生男子。
一袭红袍如火更衬得星眸玉肤,眉间一点似坠落红尘的佛子。
周遭皆黯然,眼中只剩下这般风华。
同为男子,也会觉得赏心悦目,还有疯狂滋生出的嫉妒。
15.谋求
将心比心,桑宁也在审视这位黎公子,容貌并不输他,只是还没开窍,透着股子纯真的媚,他日若经了人事,教他未来那位如何把持得住。
怪不得,明明随便一个大夫也能做的事情,萧沅非要叫他亲自下手。
“你是谁?”
因着在萧府,黎清欢还是安心的。
“我乃金满楼的楼主桑宁,特替你来施这安神之针的,”桑宁浅笑,“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吧。”
这副身子的弱症不少,即便在牢里待了一夜,也不可能伤寒至此。
也可能是从胎里就带着的。
不过,他可不爱多管闲事,只把交代的事儿给做了就好。
“还好。”黎清欢闷在被子里回答。
他的手臂插着针动弹不得,只觉得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最后归集于下腹,很是舒服。
隐隐有些微妙的感觉在蠢动,最羞耻的地方有了动静。
若不是男儿专属的珰环束缚,早就拱起来了。
桑宁了然,笑得狭促:“别乱动,待会儿就好了。”
黎清欢脸红“嗯”了一声。
桑宁闲来无事打趣道:“你这样敏感,将来若是妻主一碰可怎生了得?”
找个懂道的,摸一摸就要泄了春。
黎清欢臊得偏过头,冷声道:“不用你管。”
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竟与他说这些难堪的话。
桑宁比他年长许多,心性更成熟,自然也不会生气。
只笑他太青涩,往常黎府二公子的传言他也听过,现在想来不过以讹传讹。
不过他这点手段,当然护不住如此倾国倾城的容貌,以至遭人记恨诋毁。
况且天生媚骨,有心人好生调教他日定有所成。
待那时推出去现了眼,不知多少虎狼环伺,特别是在煌煌烨烨的京都。
少不得洗手侍人,素手千人枕,万般不由己。
最后色衰落魄,得一身脏病死在异乡。
一时想到了自己,桑宁眼皮跳了下。
时辰已到,他冷脸拔了针,未再言语。
见他要走,黎清欢忍不住追问:“可是萧沅叫你来的。”
桑宁唇角一挑,答非所问:“萧掌柜那么忙,如何管得了这么多小事。”
黎清欢抿唇,心里酸胀得很,偏要道:“我就知道她不会如此好心。”
“呵,”桑宁笑意更胜,附身在他耳边恣意暧昧道,“萧掌柜的好意温柔,你自是还没尝到。”
说完,他就翩翩然出了屋子,也不管背后人如何彻夜难眠,反复咀嚼这句话。
将萧沅任意使唤他的不爽尽泄了出来,桑宁心里头很是畅快。
因此,他拐过几道弯去见萧沅的时候心情还不错。
只维持到,接过那封烫着火漆的信件时。
颜色尽失,好似玫瑰枯萎时的黯然。
萧沅只好解释道:“唤你入京去,其他未曾细说。”
“细说?”桑宁冷笑,“若是细说,是要将我送到哪位大人府上,或是去贵人宴上卖弄风骚,醒来不知与几人酣睡?如今我已这般年纪,她竟还不肯放过我。”
萧沅拍拍他的肩膀:“有要我想帮之处尽管开口,我不会袖手旁观。”
桑宁讽她:“你我不过都是她趁手的工具,你又能阻碍了什么?”
礼亲王罗郁对萧沅是知遇之恩,萧沅并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更何况桑宁只是个罗郁厌弃了的男人,她帮着处理的不只桑宁一个。
这两年往南边走得多了,萧沅觉得桑宁有趣聪明,虽生不得旖旎之情,也多引为知己,感情不同寻常。
萧沅不以为意道:“何须阻她?她唤我养着你无非是看你还有些用处,这次去正好了结。”
体会到萧沅的言中意,桑宁心思百转,矮身对她行了一礼,清浅道:“那奴家以德报德,提醒一句,女君可要把偏院的那个小人儿看好,免得被有心人看上步了我的后尘。”
萧沅目光淡漠疏离,玩弄着掌心当初搜寻许久才得来的青瓷茶杯,残忍道:“若是我就是要将他推进去呢?”
桑宁一愣,抬头看她,脱口便道:“我看他单纯烂漫,这一去怕是要粉身碎骨了。”
萧沅不耐道:“去京还有月余,有我亲自调教,定叫他脱胎换骨,应对自如。”
桑宁没了话。
女人从来薄情,更何况萧沅是个重利轻义的商人。
他忽笑了:“我还以为萧女君看上了人家小公子,才这般重视,前前后后忙活一通。想来是我意会错了。”
“若有了他,你也可脱身,不是正好?”萧沅锁住桑宁的目光带些困惑。
“是正好,”桑宁又挂上了惯用的笑,“只盼女君难看得清自己的心,日后不要悔了便好。”
见他揶揄,萧沅也顿生烦躁。
是以,萧沅虽能欣赏桑宁,却不喜欢他这样机敏。
直到人影消失在门前,手心的瓷杯也化做碎片,被无情弃在一边。
她打定主意的事情,从不后悔。
ーー
桑宁出门后手持信件还是不安。
罗郁其人阴险狡诈,下手凶残,人命如蝼蚁。
若说年少无知心生过爱慕,这么多年伴在她身边只剩下恐惧,不知这回入京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常伴于他的小厮落烟又怎会不懂公子所想,道:“若托病不去,萧掌柜也不好绑着公子入京。”
桑宁摇头不语,以罗郁的疑心病,他身边不会没有她安排的眼线。
看他是否安分,也看萧沅是否忠诚。
“京城富贵繁华地,不好吗?”
头顶传来悠悠女声,桑宁惊疑抬头去寻,便见一癞脸垂在眼前。
与他相隔不过几寸,若不是见过太多世面,桑宁定是会被吓住。
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稳如泰山。
他神色如常,对着猴儿一样倒挂在树上的女人,挑唇笑道:“是不错。几年没回去了,不知是否又变了模样,这么一想竟有些想念。落烟,我们回去收拾东西去。”
女人也笑眯眯看着他,未在挡着路,腰腿一用力又躺了回去,枕着双手睡起觉来。
落烟不满她无礼,想找他理论,被桑宁制止住,叫他不与无赖论长短。
低沉清冽得嗓音挠得人耳朵发痒。
独留在原地闭着眼的女人忽然轻笑了出来,嘴里啧啧:“美人啊,美人儿,看着温顺,不知带刺否。”
而此番遭逢大劫的黎清欢,一直到出发都未曾再见过萧沅。
只从闻辞嘴里听说,她在金陵的铺子尽数开了起来,热火朝天的,常在金满楼招呼达官贵人们,根本没时间归家。
提到金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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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清欢又想起了那个红衣似火的男子,好奇问道:“桑宁楼主与你家主子到底是何种关系啊?”
闻辞撑着下巴也是烦恼:“谁知道啊,我姐说是萧沅金屋藏娇,指不定就是那种关系。反正萧沅也不是什么好人,哼,女人尽是爱风尘。”
黎清欢点头同意,那日桑宁分明是在跟他示威,明示他跟萧沅的特别。
这般想着他心中暗起恼火,萧沅身边明明有人因何又要来招惹他,害他一颗心上上下下,成日的惦念。
莫名的,黎清欢和闻辞统一了战线,感情越发好起来。
有了清净自由,黎清欢也欢快放肆不少,生出许多少年的活泼意气,面容气色也红润。
直到临走前,沈则喊他去训话,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一出,对闻辞抱怨道:“若有一味药叫他们忘了我才好。”
闻辞玩笑着安慰他:“那我便叫萧沅去寻,她定能找到。倒还真是有让人不死,或死而不僵,或使人记忆退化的香。她都与我说过,但我呀对那些没兴趣,都记不住。”
黎清欢听到萧沅两个字,也再也听不进其它。
明日就又要启程,回到那个狭窄密闭的船舱内,相见的机会定然少不了。
便也有机会道谢了。
这些小心思他都偷偷藏着,一点没跟闻辞讲过。
被沈则喊去的不情愿因此冲淡了些。
他拖着时间,实在没办法才慢吞吞到了沈则那边。
见到黎清欢的第一眼,沈则就看出他又出落了不少,个子抽了条。
脖颈修长挡着那块男性象征的凸起,窄瘦的腰身下臀部挺翘着,蜜桃两瓣将旧袍撑得更盛,成熟美好。
身体里头藏着一汪蠢蠢欲动的甘泉,待人辟荒开掘,然后醉死其中。
“你身体可好些了?”沈则问。
黎清欢极少见沈则如此温柔待他,略过一时怔忪,连忙受宠若惊道:“多谢父亲关心,已大好了。”
沈则叹了几叹,似欲言又止道:“你也算从小养在我名下的,从前我教训你,只希望你好。可如今你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罢了,这几天我也想通了,只要你性命无虞,平安喜乐便好。”
黎清欢揩揩眼角的泪,哭着道:“是清欢的错,清欢让父亲忧心了。父亲近来可安眠?”
两人很是父慈子孝一通嘘寒问暖,交了不少心。
等人走后,刘三宝第一个急了,问道:“主君,你跟这黎清欢...他这回犯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打算跟他计较?”
“你懂什么?若逼得太狠,他就要翻身,就要逃。不如先稳住,”沈则乜了眼紧张的刘三宝,“我应了你的事情自会做到,你去写封家书,让你妻主带着女儿到涿州咱们家庄子上候着接应。对了,上次给秦瑞金用的东西可还有?”
提到那茬,刘三宝搓搓手,局促笑了起来:“自然是有,那东西好。我本来还想着跟我家那口子多年不见,用上助点兴。主君不若也拿去用用?”
沈则嫌恶瞪了他一眼,骂道:“不成器的东西。”
他向来高高在上,怎么会放下身段用这些。
倒是黎清欢一出门就换了神情,俊眉冷眼,满脸漠然。
沈则态度大变,指不定憋着什么后招在等他。
为今之计,只有谨慎再谨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还有,他心里多了份期待。
16.交易
“咚咚——”
黎清欢在门外盘旋许久,踌躇不定。
船儿沿着河岸,慢悠悠地向前晃,掀起一串涟漪,连带着他心波荡漾。
这趟回京路,除了那些突生的意外有些糟心,说是出游也不为过。
山水连绵,每日饭食也都各有特色。
最近几日,饭菜皆是送到各自房里用。
黎清欢见到萧沅还是上船第一天,匆匆忙忙瞧见一眼,打了声招呼。
当然也不是谁都见不着。
至少他听说,萧沅便是病了也去黎霁怀那边嘘寒问暖过不少次。
黎清欢被人忽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虽说有些难过总归能调整好心态。
男人便是要争,要抢,要温柔小意讨得女人欢喜。
于是趁着闻辞午休,他偷溜出房门。
到底男儿家脸皮薄,连敲几下没人应,便有些失望丧气。
忽听得里面萧沅的声音,沙哑暗沉,不似往常那般精神。
“阿辞?把药搁门口就行。”她道。
黎清欢手指抠着门上雕花,咽了咽口水,没底气道:“是我,黎清欢。”
气若游丝,也不知道里面的女人听到没有。
等了许久,黎清欢鼓起勇气打算在说一次。
突然门闩动了,紧闭的木门开了一条缝。
一股热气急冲到脸上,裹挟着草木清香,烫得他脸红。
萧沅手臂撑着门框,前襟大敞着没扣好,面色不虞站在他面前:“找我?”
“我...”明明有一腔话想说。
她怎么不来找他算账了?近几日过得如何?如何染上风寒?快好了没?
却无从开口。
“嗯?”萧沅垂眸盯着他,眸色蓝的发黑,比往常多几分水汽和复杂迷离。
没待黎清欢回答,后头传来人声,鞋履踏着木制的舱板,脚步清晰。
“主子这病好几日了都不见好,喝药也不见效。”
是闻辞。
“嗨,前些天在金陵酒喝多了呗,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她这种几百年不得一回病的,可不得多倒几天,正好船上清闲,歇歇。”
“也对。”闻辞点头赞同他姐为数不多的人话。
萧沅还是冷眼瞧着这个突然过来敲她门的男人。
神情像被捉了奸的慌乱,耳朵脸颊通红,左顾右盼的模样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后,他抬头抿唇看了她一眼,猝不及防两掌一推,直接将她给扑回了屋子里。
门缝张大又骤然缩小,顺着黎清欢的力道,砰的一声被关上。
闻辞和闻青刚到了地儿,刚好迎接上这门一开一合扬起的尘土。
里头霹雳哐啷一通响,撞得桌椅倾倒,茶壶茶碗摔了一地,动静极大。
闻青闻辞到了地儿正好碰上一鼻子灰。
姐弟俩对视一眼,又不敢贸然开门,只好凑到门前小心问了一句:“主子你没事儿吧?”
平常顶天立地的萧掌柜,此刻正被扑到在地上气得额头直跳。
前襟大开多了一滩茶渍,后背生疼,腰腹上还坐着一个乱动的男人。
揪着她的腰带,把她当马骑。
而这个男人还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心虚看着她,再看看门外,两眼湿漉漉向她求救。
她揉揉额角,皱起眉,说不清是生病还是烦躁。
头疼得厉害。
“无碍。药留下。”毫不留情的厌烦与驱赶,惜字如金。
药留下人走,闻青了然,定然是主子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脆弱失态的样子。
本着作为主子头号属下的职责,她叫闻辞丢下药就拉着人走了,一刻没多做停留。
非常贴心!
待了一会儿,门外再无动静。
女人任命躺倒在地,幽幽开口道:“你还想坐到什么时候?”
眸中幽蓝快要生出绿光的可怕。
脱离上个困境,黎清欢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他不安动了下屁股,咽着口水嘴里连声说“对不起,我这就起来”。
情急之下,实属无奈之举。
两相对比,若叫闻辞知道他主动来找萧沅,下场估计还不如现在呢。
最多被萧沅嫌弃嘲讽两句,他从小受惯了。
黎清欢两手忙不迭离开萧沅的腰,撑着地刚想起来。
没成想不争气的身体又发了软,几番折腾,狠狠摔趴在女人怀里。
身遭浓烈的气息越发旺盛,那体温灼得他难受心慌。
他整个人像只烧红的虾子,藏在鞋履里的脚趾紧张得弯起,碾磨着地板,蜷缩着不敢抬头看萧沅的表情。
头顶一声啧叹,萧沅皱眉颇为无奈道:“你故意的是吧?”
黎清欢闻言抖了下,他也不想的,可越努力越没用,最后身体的重量全压在萧沅上头。
一时间急得眼泪冒了出来,连手指都没了支撑的力气。
略有些刺激的香粉味儿渐渐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呼吸变得急促,喷洒在女人的肌肤上。
两瓣臀盈翘挺润,下意识扭动着寻找最舒服的地方。
一通下来磨得萧沅咬牙切齿,火气升腾,恨不得对着那嫩白的脖颈一口要上去。
又是乒砰一声,碍事的木凳被女人踢开,略嫌弃逼仄的房间空出一大块。
天旋地转,两人的地位瞬间颠了个转。
黎清欢揪着女人松垮的腰带,瞬间被大一号阴影笼罩,一双修直的长腿不要命地盘上了她的腰,不多时又因为失力缓缓坠落。
直到一只手扼住他的脚腕,捏得他吃痛。
黎清欢紧张得直喘着气,急道:“你,你放开!”
只是发出的声音有气无力,多了种别样的意味。
萧沅瞥了眼紧按在胸前,他自己的手,挑眉不语。
其实身下的人情况多有些不对劲,但风寒加上欲望冲袭,她没空想那些多余的。
萧沅的身体压得越发近,近到不留一分空隙,两具身子紧紧贴着,交换着彼此的温度。尽动了情。
黎清欢的手咯在两人之间,攥起的拳变成了柔软的掌,心脏跳得极快觉得要喘不上来气。
他偏过头,露出光洁的脸颊,上头一颗红痣越发鲜艳。
一根手指在勾扯他脖子上的纱带,霸道粗糙的指腹蹭得喉结一红,紧张吞咽几下。
被常掩盖的地方遇了冷,黎清欢耐不住发出一声低吟,婉转挠人。
他紧闭上眼,浑身止不住轻颤,那日桑宁替他施针时的热流又涌了上来,难以抵抗招架的陌生感。
对即将发生的未知与害怕。
耳边传来轻嗤。
没等黎清欢回过神,身体上方的灼烫感已经消失。
再睁眼,女人大手推开窗,理了理衣服,好整以暇地坐在仅剩无几地一张凳子上,拈起翻倒的茶碗喝下一口凉茶。
“说吧,来找我有何事?”
没了萧沅的气息压迫,黎清欢也逐渐冷静下来,虚软感渐渐从指间消散。
他呼哧吸了两口新鲜空气,扒拉着桌腿站起来。
没有另外坐的地方,萧沅也并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
让他赶紧说完,想打发他走人,没了一点刚才的旖旎。
黎清欢口干舌燥,盯着桌上的茶水,把心里把盘了好多天的说辞又捋了一边,开口道:“上次你救了我,谢谢。”
“如此道谢?”萧沅撑着头戏弄。
想到刚才的情形,黎清欢像被这句话电了一般,赶紧摆手否认:“不,不,我是真心向你道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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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并非...”
若不是萧沅,此刻他生死难料,或沦为阶下囚,或沦为黄珮凤玩弄的鸟禽。
“我早就说过,并非特意救你。”萧沅不耐。
“我知道...”黎清欢小声说着,接着努力清清嗓子道,“我此次来除了道谢,还想与萧女君做个交易。“
“交易?你之前欠我的还没还,你拿什么做交易?”萧沅嘲笑。
当初若知道那女人是萧沅,黎清欢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人推出去做替死鬼。
但他也没有时光倒流的能力。
愣了会儿,黎清欢犹豫道:“之前那次,实属偶然,在郊外遇上女君也实非我所愿。”
暗指,明明是萧沅拖累了他,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再说带着他,说不定两人都得死,哪儿能像现在这样活生生地对话。
因此越发坚定自己没做错。
萧沅觉得好笑,又自有其它打算,听完也没揪着之前的事情继续追问,道:“那黎公子要与萧某做什么交易。”
黎清欢挺起身,抬头对着她认真道:“我知女君这一路来对哥哥多加照拂,有意求娶。可依我看,之前哥哥既与秦家解了婚契,不管秦瑞金死活,将来必然不可能再寻个行商的成婚。我虽乃黎家庶子,不及哥哥身份,但若我嫁予女君,女君同样是黎家的媳妇。你,不如,不如。”
喝茶的手微微一顿又流畅续了一杯。
萧沅只觉得有趣,好笑道:“黎二公子的意思是,你想嫁给我?不介意我是个商人?”
黎清欢掐着手心,神情颇有些凄楚:“我在家既无父疼也无母爱,多受约束。将来还不知道嫡父会将我嫁予一个什么样的人家,总归奔不到个好前程。这次得女君相救,清欢心知女君是个磊落正直的人。这一路艰险,若得女君这样英武之人依靠,清欢下辈子也就能安心了。”
怕萧沅想多,他后头连忙补了一句,“女君放心,若是你娶了我只当作摆设就好,不必理会。我也决计不会插手女君后宅事务。”
到时她想有几个红颜知己都可以,黎清欢如是想着,闷闷不乐。
不过若萧沅能把他从沈则地
“可是,”萧沅站起身,颇有些头疼地敲着额头,一字一顿摇头笑道,“萧某,无意娶夫。”
四个字直接砸懵了黎清欢,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地女人。
萧沅目光沉沉,蓦然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意味深长道:“不过,这张脸还是挺招人喜欢的。黎公子提的交易确实诱人,若你真要以身相许,萧某自会欣然接受,咱们之间的账也能一笔勾销。”
“啪”的一声,掌心重重掠向那张不怀好意的脸。
黎清欢恼羞成怒,推开萧沅掉头就跑,还踢翻了门口她的药。
惊讶留在原地的萧沅抬手摸了摸脸上留下的细长指痕,不觉笑出声来。
疼痛压下燥火让她清晰,又出了一身汗,身心皆愉快舒畅不少。
后头黎清欢又气又羞,不知怎么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两手捂着脸,呆呆坐在桌旁。
原是对等的交换,你要名头,我要自由,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一番对谈却生生落了下风,被淫浸商场多年的狡猾女人摆了一道。
明明,他都这样主动了,萧沅竟果断拒了他。
不想娶夫...他看根本是不想娶他为夫!
纵然他不如黎霁怀满腹诗书、温雅端庄,萧沅也不至于这般折辱他。
“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被人欺负了!”
面对喜鹊急切的询问,黎清欢才缓缓抬起头来,欲哭无泪道:“怎么办,喜鹊。我好像什么话都与她说了。”
话已出口,覆水难收。
上赶着做人家夫郎的事情,黎清欢头回做便输得一败涂地。
17.泄底
天气越发热了,江面上有风,还算凉快。
但因着在船上,需要经常开窗通风来解暑降温,驱赶湿气。
周遭漆黑的一片,船上灯火亮的耀眼,黎清欢撑着下巴,听船尾飘来的悠扬琴音,以及略显突兀的青叶子声。
原本哀思之曲,生生被掰得欢快喜悦起来。
“吹叶子的人是谁?”黎清欢问喜鹊。
“就是那替公子您作证的癞脸乞丐,阿四!”提到她喜鹊就来气,“我觉得这人就是个吃干饭的,不仅什么活都不敢,还把碳球给扔水里去了。”
黎清欢好奇:“谁是碳球?”
喜鹊气呼呼答:“下舱厨房里的一条小白狗。阿四嫌它脏,我看她自己也没多干净。”
黎清欢扑哧笑了出来,继续欣赏外头别扭又融洽的二重奏。
这回出行,萧沅竟也把桑宁给带上了,和他们不是同一条船,守卫也更加森严些。
他偷偷关注过,萧沅并未去过那条船上。
白日里,萧沅身边那个叫白若梅的,居然莫名其妙拿来几本账叫他读,还把他叫到房里去。
莫非,又改了主意不成。
黎清欢心思一动,窗框上的手指不停点着。
喜鹊问:“公子,你明早出门吗?”
“嗯。”
桌上摆放着他刚囫囵翻完的账本,等着明天一早去跟萧沅交差。
他往常哪里见过那么多东西啊,一上来还都是些数理计算,实在看得头昏脑胀,偶尔还有些读不懂的字和词。
可这样实在显得他粗浅愚笨。
黎清欢也不明白萧沅把这些给他看的意义,心道,难道做萧府的夫郎还要学会做生意?
如是想着,他暗叹一口气,还是撑着下巴听曲儿更开心些。
床上辗转反侧头疼了一夜,他抱着两个账本双腿似千钧。
但打扮得还挺好看,白玉腰带掐着青色长袍,脸白嫩嫩的,头发也束了起来。
走到萧沅房门口的时候,他先偷摸朝里看了一眼。
人早起了,开着门就等他来。
发现有人过来还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一点没有上次被他打了一巴掌的尴尬。
黎清欢心虚,自然也不会主动再提及。
他死心进去,垂头耷眉,看着就丧气。
“这么晚?”萧沅上来就给了他个下马威,坐在书桌后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威严。
黎清欢解释道:“我看闻辞下了一楼才过来的。”
在黎清欢的视角里,他明明知道闻辞喜欢萧沅,还是自荐枕席,想嫁给萧沅做正君。
虽然同样被萧沅狠心拒了,总有那么点儿背叛朋友的意味。
很不道德,黎清欢心里头觉得对不起闻辞,甚至当初害了萧沅一条命都没这么愧疚。
如此一来,他和萧沅两个人私下见面倒像是偷情。
“闻辞?”萧沅实在搞不懂他脑袋瓜里面在想什么,顺手抽出的凳子让他坐过去,指点着那两本账本道,“可看出点什么来了?”
黎清欢语塞,他只看见一团墨,还有胡乱飞的一二三四。
于是伸出手指,翻到折页指了一处:“这些字不会读。”
萧沅皱眉真去看了眼,是个随手记的香料名字,不是汉文,不觉心里来气道:“又不是让你来认字的。是问你,这本账看完了,有没有什么想法。”
萧沅语气严厉,活像个教书先生,就怕再找来一幅戒尺,打他手心。
黎清欢缩了缩脖子,赶紧道:“哎,我知道了。就是...就是...”
他讷了半晌也没纠结出来,眉毛拧得都快打上了结。
萧沅差点气笑了。
海上买,陆地运,来来回回倒卖赚差价,中间折损多少,消耗多少,剩下几何。
抑或是北边更畅销,还是南边受欢迎,中间可有什么疑惑。
总归是要从一页纸上琢磨出十页纸的内容,别人一句话考虑清楚了再接。
刚带没一刻,萧沅最想长叹口气,只见拎着人给扔出去。
这个男人不仅天真,还笨!愚不可及!
黎清欢还在抓耳挠腮,时不时看看萧沅的脸色,最后两手一摊摆烂道:“我没看过账本。”
实在看不懂。
“算了,”萧沅大手把账本一关,扔了老远,眼不见为净,若是再教下去,人没教会她要疯。
萧沅无奈道:“倒茶总会吧,去给我倒杯茶来。”
这不是有手就会吗,黎清欢突然乐呵起来,蹦到茶桌边准备给她沏茶。
那边摆了一溜儿的茶,分门别类,一应俱全。
黎清欢趴在那处选了选,果断弃了自己最爱的祁红,沏了壶龙井。
清香解腻去肝火,他看萧沅还挺需要的,省得一天到晚没凶巴巴的。
泡好他先尝了一口,茶汤清亮,口味刚刚好,便喜不自胜端到萧沅面前,扬眉等待夸奖。
萧沅也在观察,见黎清欢也给自己倒了杯,蓦然觉得自己是挺畜生的。
把这种人放狼窝里去,简直跟送上门的肥肉一样,第二天就死无葬身之地。
说不定,到时候她觉得黎清欢可怜,还得费心费力给他收尸。
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短短几天,萧沅忽然有些懊悔,当初是不是跟桑宁把话说早了。
之后她干自己的活儿,让黎清欢帮着在一旁倒水磨墨。
耳濡目染,跟在她旁边总能学到些精明算计,至少学会保命。
萧沅沉下心便入了定。
金陵一次,并非毫无收获。
当初本想借着黄珮凤的东风彻底落下根来,没成想接触了几次是个大不堪用的纨绔女,对官商之事一窍不通。
反倒是后来跟周家合作有了不小的进展。
除了她的老本行,其他铺子也竞相开了起来,破了金陵本地商产的垄断之势。
回京后也好跟礼亲王交差。
后续要处理的事情不少,逢年过节的打点,货运的连通,前些日子她病着全积在手里。
几笔一勾,便过了两个时辰。
边上的人一直安安静静,呼吸清浅,抱着账本睡的正香。
脸颊上不知何时还蹭上了墨,头一点一点的。
阳光款款洒落,尽数铺陈在他脸颊细短绒毛上。
没了打小算盘时的狡黠,也不是倔强或是惹人怜惜,完全另种神情。
若他不是生在黎家,许就能长成个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不用费尽心机看人脸色过活。
可试问这世上,谁人能选。
若叫她选,也不要这北狄血统,屈居人下的日子早就过够了。
于她男人从来只是一晌贪欢,走到最极致的权力巅峰才是她所求。
若是黎清欢愿意,她可以送他一条无上的青云路,让他不必再仰人鼻息。
萧沅伸出手指,趁人睡得欢,像逗猫一样剐蹭了下这那块染满金光的白玉。
黎清欢蒙着觉着痒,手一挥,睁眼便看见这样的萧沅,目光柔和,仿佛能包容天地一切。
心脏跳快了两拍。
想要继续探寻,那双眼睛却已没收了温暖,变成常见的、冷漠的、不好亲近的萧沅。
好似刚才只是他的梦。
意识到自己此刻身在何处,黎清欢才慌乱揉揉眼,小声道了句:“对不起。”
萧沅懒得再说他,自起身,准备下楼用饭。
黎清欢正坐在原地踌躇,轻飘飘的一声荡近了他的耳朵。
“记得出门前把脸擦擦。”
声音莞尔,尾音轻扬。
黎清欢疑惑找到萧沅房里的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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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仔细照了下。
脸上赫然三条清晰的墨水痕。
精心打扮的模样全都毁在了瞌睡上,黎清欢把脸捂进浸透了草木味的帕子里,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吟。
真是羞死了。
不过临走前,他犹豫了下,还稍稍替萧沅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完全像个勤快小夫郎!
萧沅再冷再硬,也迟早在他的积极攻势下变成绕指柔。
沾沾自喜间,黎清欢从萧沅的屋子里晃出来,正好碰上来寻他吃午饭的闻辞。
两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闻辞看了眼他出来的地方,又看向他,疑惑变为怒瞪,唰地转身就走。
“诶,”黎清欢连忙唤住,“闻辞,你听我解释。”
闻辞扯出自己的袖子,尖酸讽刺道:“怪不得最近也少唤我了,原是有了想亲近的人。我说呢,你最近怎么变了性子,尽闷在房里不出来。“
黎清欢自认有错,赶紧讨好:“我哪有为着她疏远你的意思。我是来找萧女君学账的。”
“学账?你学哪门子账?”闻辞上次见着白若梅偷偷摸摸给黎清欢送东西觉得奇怪,原本还当她开窍,终于对男人感兴趣了呢。
今儿一看,全都通了,就是把自己当喜鹊帮着萧沅和黎清欢传信物呢。
黎清欢支吾了半天,才道:“我虽生的富贵些,可自小什么都没学会,觉着好奇,就求着萧女君教我些。将来若是被嫡父赶出去,也想有个安生立命的本事。”
这话原是托词,说着他也当了真,记在心里头,对那几本账也没了排斥的心态。
闻辞停下步子,也不再跟他牵扯,目光犀利盯着黎清欢:“你认真跟我说一句,你是不是喜欢萧沅?”
青天白日,一个男人从女人屋子里头出来,多少带点儿你情我愿的暧昧。
平常萧沅可轻易不让他单独呆她屋子里走动。
黎清欢心底犹豫,权衡之下还是点了头,耳垂憋得通红:“我之前没告诉你只是...”
闻辞抱臂冷哼,斜觑着黎清欢道:“觉得我可怜,觉得我这辈子非嫁萧沅不可?”
黎清欢赶紧抱着他的手臂轻摇,撒娇道:“闻辞哥哥,我可没这个意思。再说她也不喜欢我...”
他对闻辞还算坦诚,萧沅这样的女人长得好,有钱有能耐,即便只是个商人也胜过那些对他有企图的纨绔许多。
任何一个优点,对男子来说都是绝杀,少不了臣服于她。
且不说这句喜欢真心还是假意,若萧沅这样有担当的女人能做他妻主,定能帮他解脱黎家桎梏。
萧沅的存在符合他所有的心理预期,像专门诱他去尝的饵。
闻辞其实早就想开了,只不过带着点不甘心:“瞧你这样能拿得下萧沅才怪呢!”
待他瞧着黎清欢一脸落寞的样子,又急忙开口安慰道:“算了算了,你喜欢就喜欢呗,多大的事儿,让给你了,证明哥哥我当初眼光好。你放心,有我给你做军师,保管你今年拿下萧沅,明年就成咱们家主君。”
黎清欢被他逗笑,也打趣道:“你要有这能耐,不是早嫁予她了?”
“那是我没用心!”闻辞揽过黎清欢的肩膀,又成了哥俩好,给他传授起这么多年失败的心得。
两个不算大的少年,便是心里有气也很快消了,凑在一起嘀咕萧沅,笑声活泼清扬。
最后狠狠总结出,萧沅此女油盐不进,上辈子估摸是个不开窍的石头。
不过,精诚所至,石头也得给她破开条缝儿来。
至夜,浓厚潮湿的暑气自江面上升腾。
天空骤然破开一道银色闪电,紧接着是沉重的轰鸣。
便是稳重如萧府的行船,也有了风雨飘摇之感。
暗夜浓雾,突然几艘快船自夜幕飞冲上来,生生将她们逼停在江心。
18.对峙
萧沅的船虽只是行船,不带任何货物,但守卫众多,人员上下皆管理森严,不然就算太平盛世也没法护住这样惹眼的船。
暴雨如注,江水湍急,早在天阴之际萧沅就已吩咐手下将船以铁索相连,如此在风雨中方能岿然不动。
船上的人也能住得更舒服些。
前前后后尽有守卫巡逻,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批。
因此,那几艘快船才船尾包抄上来时,早有守卫发现,并报与萧沅知晓。
初时,萧沅只以为是江匪,虽不至于太过担心,毕竟船上男眷众多,特别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雨夜,小心为上。
她亲自提了把刀站在二楼观台上察看。
闻青则带着斗笠,透过雨幕站在船头上打头阵。
她高声问:“我家主子问贵客为谁,还请报上名来。若为道上朋友,请上船一叙!”
对面未闻人声,先是一面红蓝旗挂了出来。
萧沅定睛看了两眼,示意闻青稍安勿躁。
接着同样身着蓑衣斗笠的三人从离她们最近的船只里走出来,立于小船甲板上。
雨势太大,看不清容貌,只能隐约看出为首之人的瘦长身形。
那人先是作揖,再扬声道:“我乃祁东镇远镖局家主许攸,欲待押送货物进楚地。怎奈今夜突逢大雨,船中货物受不住潮,还请主人家帮忙,借放一宿。”
声色透亮清澈,不比闻青声音大但更听起来清晰,可见内力浑厚。
却是个男人。
萧沅是个行商的,又不是专门做慈善,他说放就放,那她船上不早成了货舱。
她握着长刀的手掌收紧两分。走南闯北多年,萧沅虽未曾有幸合作过,也早就听闻祁东许家在当地颇有名望,常走关外关内那条线,做陆地上生意的。
就算现在家主变成个男人,又怎会出现在此地。
不说最近民间动乱不断,航行于江海,谁知道对面是真是假。
得了萧沅的眼神,闻青转向男人大呼道:“你说是就是?这黑灯瞎火的,可有什么证明?可有联商船会的会旗?”
许攸闻言犯了难,他走水路确实不多,只当跟陆地上一样,镖旗为王,谁知道有那劳什子会旗。
况且这趟镖雇主给的钱不少,若是成了前两年镖局欠下的债也尽可还上,可若是失了镖,他娘留下的镇远镖局怕是彻底保不住。
百般无奈之下,他们才就近寻到了萧沅的行船求救。
许攸只好道:“在下长居关内。此次初行水路,实在不通晓道上规矩。夜深雨急,还请您主子行个方便。便是需要付些租钱,只要费用合理,我镇远镖局也绝不推托。”
言语间颇有诚意。
闻青早就在前个码头听说现今江匪变聪明了,会先找男人打头阵,降低船商警惕。
据说不少船都折在了这处,今日恰巧被她碰见,可不得耍耍威风,替天行道!
她扛着长刀撑腿,戏谑道:“我家主子可不缺你这三瓜俩枣儿!识相的赶紧滚,不然别怪奶奶我不客气。若不想走,你,就一个人上来,留下陪姐妹们快活快活!哈哈哈...啊?”
铿锵一一
猖狂的笑声戛然而止,打了个激灵。
一柄利刃自雨夜横冲而来,钉在闻青耳边三寸的桅杆上。
强势的气劲直接削断了她半边头发,在脸上留下血痕。
“欺人太甚,看小爷我不剁烂你的臭嘴!“灵巧的身影扯着长刀后尾挂着的麻绳从小船上飞荡过来,一刀砍向闻青头骨盖。
来不及多想,她赶紧横刀抵挡,嘴里直呼祖宗保佑。
是个比许攸年轻不少的小郎君,个子不高,但武艺不错。
“焱儿,不可造次!”
许攸无奈急唤,他这个儿子脾性也不知道随了谁,火爆非常。
与身边女人略一点头,许攸运气提刀飞身而上。
连带着十几条身影,皆是陆上好手,与萧沅的手下厮打在一处。
萧沅这边也都不是吃干饭的,不少都是这么多年同她一次腥风血雨凭杀出来的,倒也没落了下风。
唯有那个许攸,确实强悍,以一挡百,难缠得很。
萧沅正要出手,却见她收留的那个癞脸乞丐灵活窜在刀光剑影中。
几个身法,鬼影般一个手刀劈晕了许攸。
青竹般强韧的男人此时两眼一翻,断了线的风筝般落在乞丐怀里不醒人事。
周遭人皆被这一突变给弄懵了,刀剑声也弱了下来。
唯有闻青还算拎得清楚,先带几人围聚到乞丐身边,挟天子以令诸侯。
镇远镖局的众人对视一眼,也没了刚才打杀的气焰,唯有许焱气急败坏,若不是被他胡姨拉着,又要冲动。
“你们快放了我爹!”他怒目,举刀威胁。
癞脸乞丐先是朝二楼上的萧沅扬扬下巴邀功,再对着许焱道:“原来他是你爹呀!我见他长得这般俊秀年轻,还当是个未出阁的郎君呢!”
“你!”许焱有气又急,抿唇说不出话来。
乞丐说话向来没个轻重,遇着感兴趣的最爱逗弄,俗称狗都嫌。
拦着许焱的女人这才开了口:“在下镇远镖局,胡心兰。如若不愿想帮,还请放了家主,我们不再叨扰。”
水波泛滥,雨破了天的往下落。
对峙双方便是蓑衣未被砍破也被雨水林了个透。
原本不想出面的萧沅却在听到胡心兰报出姓名时,出声道:“可是关中侠刀胡心兰?”
胡心兰意外,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个外号已是好久未听人提起了,还问阁下是?”
萧沅沉默片刻,笑道:“我幼年曾随商队去关中时,得胡大姐救我一命,想必大姐并不记得我。”
“哦?”
未待胡心兰想起,便听萧沅道,“闻青,把人放了吧。再叫手下人帮着许家主他们将镖物搬到船上来。”
说完,便没了踪影。
事情峰回路转,刚才还刀剑相向的两队人,突然转变了立场。
闻青心里默默吐槽,这手下难当。
若早知是主子救命恩人,她何须还受这道伤。
只有许焱还是愤愤,从癞脸手里抢走许攸,狠踢了她一脚,大骂道:“无赖!色狼!臭乞丐!”
乞丐却是不恼,怀里青竹滑腻腻的,手感不错,若再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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腴些更好,再抬头看了眼萧沅消失之处。
她朝许焱道歉道:“谁知大水冲了龙王庙,是乞丐的错。小公子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哼!你这乞丐讨打!杀了你都不为过!”
许焱刚要动手,就见许攸转醒。
到底练武之人,身体好够警惕,睁眼间目光瞬间就变得锋利。
侧身挡在自己儿子面前,公鸡护崽子一般。
癞脸笑着朝他点头致意,一点没有刚刚下手劈晕人家的意识。
胡心兰也收刀赶过来,没好气瞪了眼乞丐,转身跟许攸说明情况,正待再关心两句,倒是被对面给轻轻避了过去,提醒她搬货要紧。
癞脸乞丐伸了个懒腰,原先是没想动手干活的,只觉得这几人关系有趣得紧,也两三步跳下了船,帮忙搬起货来。
这勤快样儿,喜鹊来了都得惊掉下巴。
后半夜,甲板上留下的鸡零狗碎已被收拾了个干净。
黎清欢一夜好眠,早起惯常打开窗,被雨水溅了一脸,又急忙关上。
他住在船尾,虽说听了一夜雨打,没想到这般大。
萧沅这船不仅稳固不晃,还不漏水,他在心里暗暗赞许一番。
雨急天阴,让人懒惫。
黎清欢躺回床上刚想再小眯一会儿,又蓦然睁眼。
虽说萧沅没在让他今日再去看账学习,他是不是也该点个卯在她面前晃晃,以示下诚意。
身体力行,他飞快起床抹了几把脸,抱着昨晚挑灯看到半夜的账本,趿着鞋就准备出发,免得又被萧沅说去得晚。
可刚探出脑袋,又被端着米粥小菜过来的闻辞给撞见,给带了回去。
”哟,这么早,急着去找萧沅?“闻辞既不难过也不伤心,只是揶揄他,“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说那么多,叫你一颗心都挂她身上了。”
“这从何说起呀?”黎清欢一大早就被臊,闷着头不想理闻辞。
他只是想要萧府主君这个位置,可对萧沅这人没兴趣,如此暗示着自己。
转头听闻辞提点他道:“你现在去了也没用,她可没空陪你了,跑别人家船上去了。”
黎清欢疑惑,才听闻辞解释起来。
原是昨夜有几艘船因雨势太大,江水快漫过堤坝,小船自是受不住这雨的侵袭,有一拨人前来求救,希望能靠上萧沅的大船,留有喘息之地。
萧沅原以为是江匪,一言不合就开打,哪成想上来了个小公子,还把人家弄伤了。
后来人家爹也找上门来,闻青和白若梅合力都没能制住,全靠乞丐阿四在背后使了个阴招,几人才能坐下好好对话。
既如此,孤儿寡夫,欺负人家传出去多难听。只能帮着先把货就搬上来存着,待到下个渡口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闻辞道听途说,也没亲见,传达得颠三倒四。
只不过见他姐的惨样儿,就知昨晚凶险。
“现在可不是再人家船上,聊得开心着呢!”闻辞凑到黎清欢耳边悄声道,“别急着吃醋,那人家公子年纪比你还小呢,没长开。要我看,倒是那家主君长得清丽脱俗,年纪也相仿。若不是嫁过人,和萧沅还挺配的。”
19.落差
“多谢萧掌柜仗义相助”
许攸一身便行的墨蓝长领袍,黑长秀发只以一根同色布带束起,背瘦且薄,奈何姿态挺拔,动作利落,颇有侠义之风,不是常见的羸弱男儿。
他以茶代酒敬了萧沅一杯,萧沅自当回礼。
“昨夜我手下鲁莽,先动手冒犯的许郎君和小公子。”萧沅敛眸,冷声唤道,“闻青、阿四。”
两人从门外应声进来。
乞丐还是癞脸,喜笑颜开,闻青脸上却贴了块膏药,垂头丧气,对比鲜明,很是滑稽。
许焱原是躲在后舱室,见有人来探出头张望一眼,狠狠朝癞脸乞丐“哼”了声。
乞丐两手一揣,乐呵得不行,玩笑道:“小公子真真没良心,昨夜差点摔江里也不谢谢乞丐我捞你一把。”
有帘子挡着,许焱两手撑着下巴,红着脸气愤不语。
明明是两人扛着货在链接两船的木板上相遇,谁也不肯让谁。
自己斗法没斗过人家,反而差点被从木板上给颠了下去。
气死他了。
许攸皱眉斥道:“焱儿,不得无礼。”
他入赘的妻主命薄死得早,自己又当爹有当娘拉扯孩子至今。如今许焱渐大了,许攸也有心无力,不知该如何教导,也不知该给他寻个什么样的妻主,总不能步了自己的后尘。
阿四只是爱逗趣儿,最不喜看美人忧愁嗔恼,顺势长腿一跨,蹲坐在萧沅与许攸对坐的矮桌边,两手作揖对许攸道:“情急之下伤了郎君,还请多多包涵。”
许攸面如平湖,并不对她多假以辞色。
青竹傲骨,坚韧高洁,他能坐上许家家主之位,除了武艺出群也有份魄力威严。
当然对着曾出言辱没的闻青,他更是没什么好脸。
萧沅倒是看了阿四一眼,觉得这人油滑复杂,心机甚深,但也没做错,甚至没有再好的办法。
她本无意帮镇远镖局的忙。
野兽互争,必有一方残损,叫她自己解决昨日的场面,不等认出胡心兰只怕下手更重。
这乞丐若是能为她所用,必是一把利刃。然而她看得出来,此人不甘屈居人下,还自带一种疏离之气。
萧沅自认阅人无数,可这种气质,她只在礼亲王罗郁身上隐约见过。
到底真正做主的是萧沅,许攸不拂她的面子,友好问道:“不知,萧掌柜如何认得胡姐?”
许攸问话时胡心兰只在旁边沉默,从不抢他的话头。
萧沅未先回话,手执茶壶的动作优雅熟练,桌上每人都方方面面照顾得周道。壶绕一圈,刚好到自己杯中,茶汤中剩些渣滓。
“在下少时家贫,曾在关中做过短工。因而受过胡大姐恩惠。”她解释得简单,将受过的苦难一笔带过。
“原来如此。”许攸已有而立,当家后更是懂得世间疾苦,立业艰难。
关中是商运枢纽,来他们那边做生意的人不再少数,然剥削奴役之事也不在少数,其中又属北狄奴最为泛滥。
这是北狄人当年入侵留下的孽债和民恨,官府想管也有心无力。
胡心兰为人谨慎寡言,却素有侠名。想必是当年路见不平,无意间救了这位萧掌柜,才得今日善报。
默立一旁胡心兰猛然想起当年临原关隘,见到的那个持刀满身是血的狼性少女,摇身一变成了如今这般大商人,不知其间经历了什么。
不过有些人成功后喜欢夸夸其谈当年的艰苦遭遇,有些人却讳莫如深,不愿多谈。
萧沅明显是后者。
乞丐阿四举杯夸张道:“哎呀,既是故人,那更当喝一杯!”
许攸被她嬉皮笑脸的无赖模样逗得唇角轻勾,颊边现了个小窝,清浅的面容顿生活力,年轻不少。
美人一笑灿比星华,宛若神仙妃子。
阿四爱看美人,也爱打扮美人,顿觉这身衣裳实在配不上许攸,该穿最华美最艳丽的丝绸才好衬出他的出尘。
当然,她搓手开心了没两刻,出舱就被萧沅一脚差点踢下船。
这时候个子太高的缺点就是,即便反应快及时勾住了船边,双脚也挨到了水面。
她挣扎哂笑道:“不是吧,萧掌柜,过河拆桥?”
皂靴往她右手巴着船边那初踩,无奈乞丐只能换用左手吊住,背贴在船侧往下瞅瞅,估摸着自己死里逃生有几成希望。
萧沅自上而下瞥着她,眼里满是警告,接着神色淡然道:“不管你是何用心,别在我船上放肆。不然,把你扔下去,喂鱼。”
生死关头,乞丐也恢复了正色,她敢保证自己不是第一个被萧沅扔下去喂鱼的。
她们行的这段水流湍急,多峡谷弯道,怪石嶙峋,在这样地方摔下去不死也没了半条命。
生死是小,后半生享受不了美人才是大罪过。
脸色变了几变,阿四抬头讨好一笑:“萧掌柜说的是,小的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萧沅这才让开两步,许她爬上船喘息:“下不为例。”
癞脸乞丐咬牙跳上船来,怕了怕手上脏污,大声对已走远的萧沅笑着唤道:“小人只是没想到,富甲一方的萧掌柜还有那样的往事。”
萧沅不理会她的挑衅,回房后叫来白若梅吩咐,这个乞丐身份神秘,绝非善类,多安排几个人看着她,若再惹是生非,下个渡口一起弃下船去。
待屋子静下,萧沅刚想从桌上取了一杯水来喝,发现不是她惯常喝的那款。
这才察觉到房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弱气息,眸中闪过几分危险。
萧沅负手走到床边,先是看见一双穿着云履的脚伸在外头。
大手一挥,不出意料,帘子里露出来个正在酣睡的小郎君。
额头一跳,萧沅蓦然觉得自己最近确实肝火旺,得吃点苦瓜雪梨,降燥去火。
于是,原本好好儿呆在屋子里的喜鹊听见重重一声门响,那个可怕高大的异族女人用被子裹着将他家公子扔在了房门口,没做停留转身就走了。
黎清欢裹着被,倒是没被摔疼,头脑发懵。
他泡完茶,原只想眯一小小会儿,醒来不知怎的又回了自个儿屋。
等反应过来为时已晚。
“喂,二公子别呆在房里了,快出来!下面可热闹着呢。”
黎清欢闷闷不乐了一下午,直到闻辞来唤他一同下去玩。
因着许攸一群人的加入,船上热闹不少。
傍晚天就放晴了,落日余晖好看得紧,喜鹊早就不知所踪,不知在那个地方玩疯了。
以乞丐阿四为首的几个最为活泛的,合力在甲板中央弄了个大火盆,美其名曰篝火,又找来不少好酒好肉。
萧沅一波,镇远镖局一波,都是江湖中人,没那么多拘束,皆围坐在一处喝酒聊天,好不畅快。
长期在江面上漂,早给她们憋坏了。
萧沅虽放任自流,还是有家主的架子,也怕有她在手下人拘束,因此不与她们一道,自个人跑去三楼和沈则父子久违用了顿饭。
下面的吵闹声也跟着浮了上来。
近几日,沈则既因着黎书意私自坐小船跑没影儿而生气,更不满萧沅带了那么多闲杂人等上路。
加之船坐久了难免头晕目眩,因此一直没找到机会发作,便趁今日敲打道:“萧女君结交甚广,真是令我佩服呢。”
既有风尘男子,又有乞丐,现在还多了一伙儿来路不明的镖师,在船上同吃同住,沈则嫌她们低贱。
萧沅垂眸,避重就轻道:“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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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些江湖人,萍水相逢。做生意,不就是讲个和气生财?若她日我遭了难,定也是盼望着有人能我帮个忙。”
沈则见萧沅不接茬,不似往日妥协,倒也没再说什么。
一顿饭用得安静,沈则先行离场,走时意味深长对着黎霁怀道:“天色还早,你且陪萧女君多聊两句吧。”
“是。”黎霁怀应下。
这几日一直未曾上过岸,又阴雨连绵,便是他性子安静也有些呆不住,因此并不排斥有个人陪他解闷。
“女君可会下棋?”他试着问道。
萧沅静了片刻,点头道:“略懂些,大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愿陪公子手谈两局。”
她说会,不过是半吊子技法,和黎霁怀差得远。
倒是萧沅因着讲话风趣,很快下了一局。
收尾的时候,黎霁怀早被楼下的闹声给勾住了魂,心痒难耐,他还听到了黎清欢的声音。
趁萧沅收棋,他走到窗边,沉吟片刻素手推开窗。
蓦地一股热流冲袭上头,是那个旺盛燃烧的火盆,下头男男女女笑得开怀,有人吹笛子有人敲鼓歌唱。
其中许焱笑得最大声,问阿四道:“你这女人身强体壮的,因何做了个乞丐!”
阿四饮了口酒笑道:“乞丐怎么了?!我家三代都是乞丐,单传!再说咱们大暄的皇帝还当过乞丐呢,你不服气?”
众人哄笑,给许焱闹了个大红脸,躲到自家父亲身后,只露出一双晶亮的眼睛。
这话若是叫有心人听了,多少能安上个罪名。
但如今气氛热烈,压根没人当回事儿,实话实说也没错儿。
萧沅体贴跟过去笑道:“可要我陪大公子下去看看?”
黎霁怀摇头:“父亲定然是不愿看我跟这样一群人坐在一处。”
萧沅顿了下,不着痕迹退了半步,掩去眼底不悦道:“公子不喜欢?”
“不过是些俗气玩意儿,也不知道她们怎地如此开心。况且,男女大防,虽我朝民风淳朴开放,”黎霁怀不赞同看了楼下贴着闻辞笑得正欢的黎清欢,“大家公子,怎能如此轻浮做派。”
萧沅道:“自是身在其中,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时开心过了头,也顾不得那许多礼节。”
黎霁怀缄默不语,心中并不认可,规范礼数当时刻警醒,怎可随意乱了纲常。
她们在楼上看,楼下也有人发现了她们。
癞脸乞丐目光灼灼举起酒壶,高声对着萧沅道:“萧掌柜光看着多没意思啊,不如带着美...那位郎君一同下来快活啊!”
她话一出,所有人都停下看了过来,瞧的黎霁怀面红,冷着脸又把窗户毫不留情关了起来。
封闭了所有窥探好奇的目光,萧沅负手立在一旁纵容。
顺着阿四手指的方向,黎清欢自然也看到了那双高处并肩站着的人,一黑一白,女俊男俏,般配极了。
萧沅可从没用这样的好脸色待过他。
窗户彻底阻隔了他的视线,黎清欢再没了笑闹的心思,满嘴苦涩,随手拿了壶水就灌。
入喉全是辛辣,最烈的烧刀子,直接一口喝下去大半。
他这一番行径吓了闻辞一跳,赶紧从他手里把酒壶给抢夺回来。
黎清欢难受的要死,晕乎乎倒在闻辞肩膀上,瞧着漫天繁星念叨。
他总是输给黎霁怀,就算再努力也亮不过从出生就闪耀的那颗。
“公子。”落烟轻声唤住扶额在一旁看着窗外江景的桑宁。
远处的笑闹声悉数传进耳朵里,还有之前常常在耳边晃悠的叶子笛音。
当时只觉得那乞丐烦人,他家公子弹琴她来凑什么热闹,生生坏了好曲儿。
现如今没了倒有些孤寂落寞。
20.提灯
船上的这群人基本都有点真本事,酒量不差,谁想船下来得更猛,连许攸也能和这些女人对喝上两三个时辰。
到最后还是有人醉了,意乱情迷,失去了平日的自制。
有借着酒劲诱导的成分,也有故意放纵的意图,到底你情我愿,点到即止。
只道江湖皆风流。
黎清欢醉得早,被闻辞早早服侍上了床。
隔两间房就是萧沅的屋子,亮着灯,人应该在。
虽说就算喝昏头也没人敢来萧沅这层闹事,闻辞还是敲门道了句:“二公子喝醉了,一个人在房里,你帮着看着点啊!”
里头没人说话,但有了些桌椅移动的动静。
闻辞就当她回应了,放心跟他姐和白若梅继续玩乐去了。
他心想还美滋滋着,以后黎清欢若真跟萧沅成了事,可不得给他包一个大大的媒人红包。
谁知道黎清欢不争气,这一觉睡得极好,乖乖裹好被子躺着颇为安静,连呼吸都是浅的。
等到天光大亮睁开眼,还维持着昨晚那个姿势。
“解酒汤来了!”闻辞端来碗色香味浓的卤肉汤,老远都能闻到那股酸辣味儿,馋人极了。
他赞道:“许公子亲自下手做的!想不到他脾气冲,手艺却这般好。许夫郎昨日还愁他寻不到妻主呢,我看根本没必要。”
黎清欢握着调羹的手微顿,迟疑道:“当夫郎还要手艺好啊,全交给下人做不就行了。”
闻辞轻哼一声坐下:“我们出生贫苦,哪像你们少爷生来就有人服侍的。自是要自己操持家务,为妻主洗手做三餐。再说了,”
然后他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般,对着黎清欢神秘道,“下人做的东西哪能比夫郎亲自下手吃起来熨帖。”
黎清欢听完,恍然大悟,深以为然,心底竖起大拇指,默默打算用纸笔记下了。
这道理可比账本好懂多了,以后找到合心意的妻主定也要学会做饭给她吃。
况且他也不算什么正经少爷。
闻辞又问:“你昨天晚上可见到萧沅了?”
黎清欢点头又摇摇头,回想起昨天萧沅和黎霁怀站在一起的样子,还是不太舒服。
若叫黎霁怀得了手,他的计划不是全都泡汤了。
想到要一辈子活在这对父子阴影下,黎清欢心里发寒。
就算待在萧沅这个女人身边再难再险,也要先紧紧抱住这条大腿。
等脱了身,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妻主吗,何须再在萧沅身边受她的气。
“哦。”闻辞以为萧沅将他的话当耳旁风,没说来怕黎清欢伤心,“对了,今天下午就要到宁阳渡口了,是个大镇。白若梅说我们会在此地休整一日,等补齐常用的消耗、食物再上路。”
黎清欢应诺,问道:“我们可要收拾行李。”
“不用,咱们还住船上,不过可以跟着她们负责采买的人下去放松放松”闻辞笑道,“听说呀,宁阳有个落灯会,每年初夏都会办,一期办三天,刚巧被咱们赶上。哦,对了还有游神呢!”
黎清欢睁大眼睛,有些兴奋,他从来都被束之后院,连门都出得少,哪儿见过这些新奇的东西。
自从金陵重新出发,该是他人生最畅快的一段日子了。
“可,我也能去吗?”他问得有些迟疑。
闻辞不解道:“最近你那个父亲不是不怎么管你了吗。你下去玩上几个时辰罢了,又不是跟女人逃跑私奔,他管你那么多做什么?”
非在其位,闻辞也理解不了黎清欢的苦处。
雀跃的心又落回原地。
见黎清欢实在纠结,闻辞不怀好意地提议道:“要不你先去问问我家主子,先探探她的意思再说?”
于是趁船还没到岸,黎清欢就跑到隔壁去敲了敲没闭紧的门。
他不敢直接走进去,站在门口支吾道:“等会儿到了岸,我想下船走走。”
萧沅没问他去做什么,简单“嗯”了一声,表示知晓。
见黎清欢还站在原地不肯走,才疑惑又看了他一眼。
“我父亲那边...”黎清欢不觉声音带娇,又怕又期待地看向萧沅。
“沈君郎刚也遣人来与我说要下船透透气,到时你一同下去他应当不会说什么。”
得了萧沅保证,黎清欢顿时转忧为喜,扬起个开心的笑,目光清澈看着萧沅,装乖道:“谢谢你啊,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真是句违心的话,黎清欢腹诽。
看他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样儿,萧沅索性丢下手里的棋谱,抱臂靠向椅背,也勾起唇角,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既然我又帮你办了事,你可有什么回报的?黎公子,你欠我的账可越来越多了。上回说的你可想好了?我可等得着急着呢?”
蓦然想起那天的对话,黎清欢瞬间满脸涨得通红,连忙哎呦一声,道:“我账本还没看完,我先回去了。”
说完仓促逃走的样子,一点也不带打磕巴的,心里头暗骂萧沅果真是个只对他身子感兴趣的大色魔!
这种女人怎么能当他妻主!
等利用完她,将来定然得一脚踹了她。
萧沅本想笑,随即收敛起心性,捡了棋谱继续认真看起来。
下午,船靠岸,沈则晕船晕得厉害,早就恨不得下船去。船还没停稳,他就叫潘贵和刘三宝扶着下了船,找到一家客栈歇息。
自然也没空管黎清欢的行程如何。
黎霁怀同样交给萧沅陪着,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珠子。
码头搬货的、打杂的、渡船的,皆羡慕瞧着这艘刚刚入港的华丽行船,其中不乏北狄境郊卖过来的奴隶。
听说船主人也有北狄血统,赞叹中又带着幻想。
落灯会果然是宁阳镇上的大集会。
太阳还挂在头顶,家家户户就已经开始张灯结彩,整条道上候满了正在准备的摊贩。
小孩儿尽戴着花花绿绿的恶鬼面具在街上嬉戏打闹,想必入夜后更加热闹。
闻辞带着黎清欢和喜鹊,还有闻青、白若梅她们一道,随便先找了家食肆填饱肚子。
天天吃船上厨子做的菜,再好吃也吃腻了。
旁边镇远镖局也占了几张桌子,点了饭菜在用。
凑热闹的事情自也少不了乞丐阿四,不过她自认昨晚失态,虽没犯什么不可挽回的错儿,还是没往常活跃。
吃饭的时候不敢直视某些人,只能用余光暗暗瞥着。
不过看脸色,也不像是真生了气的模样。
她用筷子戳戳面,食之无味,心底暗叹,果然男人心,海底针,怎么比狐狸的心思还难猜。
耷着眼的样子,连癞脸都正经不少,还有几分不好亲近的威严。
“喂,你想什么呢。”许焱见她落单,一脸天真坐了过去。
他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昨儿一夜玩得开心,早就忘记之前闹过得不愉快,也不觉得这乞丐难看烦人了。
“哦,”阿四没心情搭理他,“面不好吃。”
许焱看她只点碗素面,有点儿心疼,爽快道:“不好吃别吃了,等夜市开了咱们外边儿吃去。我请你!”
阿四差点被他逗乐,应付道:“那感情好。”
突然,许焱坐着又扭捏起来:“我早上做的解酒汤你可喝了?”
听他这么一说,阿四才咂摸出点味儿来,转头瞧瞧他,粲然一笑道:“自然,你手艺真不错!下回再做几道我尝尝。”
“好啊!”许焱答应得欢,可一转念想到明天她们就要分开了,还不知道何时能再见到呢。
少年有了相思的烦恼。
两人年纪相差不大不小,阿四也不是个爱记事儿的,有小美人逗趣解闷渐忘却了昨夜之恼。
不远处一直冷脸吃饭的许攸,脸色越吃越苍白。
胡心兰以为他昨夜喝多了不舒服,一直默默跟在后头,此刻沉默许久才体贴道:“可要我陪你回去休息?你不放心焱儿,我叫人看着就是。”
他们不再需要用船,新的落脚点在不远处的客栈。
“不用。”许攸回得冷漠,不肯人前露出一点脆弱。
胡心兰笨嘴拙舌,又不懂如何讨男子欢心,被他这么一打击更是没了话。
和许焱阿四那桌一对比,更显得沉默寡淡。
那边闻辞和黎清欢也没吃多少,一直兴奋聊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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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落灯会无论男女皆要戴上面具,再提一盏灯。遇到合心意者,解下面具提灯相照,确定心意。女子到街头买上一支合欢花相赠,男子接下吹灭灯,便代表两人心意互通,因此得名落灯。落灯无悔,再往后,可就是托家里下聘、提亲,结成姻缘呢。”闻辞信誓旦旦地讲着自己刚刚从小二那里听来的习俗故事。
闻青打趣道:“我瞧着街上也不是人人都带面具,人人都提灯啊。我也不能在路上随手拉个男子扯他面具吧!”
闻辞瞪眼怒看向纠他话里漏洞的亲姐姐,骂道:“若是有缘人,兜兜转转总能碰见。哎呀,你这人好没情趣,难怪这把年纪还讨不到夫郎!”
“你一个男儿家,成天讲些娶亲说媒的事,羞不羞啊!”
两人像孩子般吵吵闹闹,连隔壁桌都投来了嫌弃的眼神。
白若梅见状,赶紧将她俩拉出去丢人。
吵归吵,闹归闹,作为外地人,她们自然还是要凑热闹的,买好了一套装备,浩浩荡荡上了街。
可惜人太多,只能前前后后,三四人一组这么走着。
许攸原是觉得自己年纪大了,玩不得这些东西。
最后实在禁不住许焱的撒娇耍赖,也带上了面具,面具下一直紧绷的脸有了片刻喘息。
谁叫有人一直盯着他。
天擦了黑,路上也渐渐变得拥挤,耍杂的、卖货的、跑腿的皆在其中转来转去,横冲直撞。
不多时便把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给冲散了,索性各自逛起来。
黎清欢被闻辞和喜鹊一左一右夹在中间,安全感满满。
偶然瞥见路边有支琉璃簪他才停下脚步。
他唯一的白玉簪早在金陵成了凶器。
况且,就算还到他手上也再不肯戴了,在尸体上藏了那么久,多晦气啊。
所以他最近也没什么像样的头饰。
“这支多少钱?”他捏着那支簪子问。
小贩瞧他衣服料子不错,热情回应道:“公子,你运气好。这货紧俏得很,就剩一根了。算你便宜点,六两银子。”
“啊?”黎清欢咋舌,一个路边小贩也能卖到六两银子之多,果断放下转身,再没听小贩一句挽留。
非常决绝。
谁知一转身,锣鼓喧天,鞭炮声密如雨点炸响在耳边,一群人急流而上,将道路劈开两半。
宝相庄严的游神从眼前咻然而过,后面还有接连不断的舞龙舞狮,神偶杂技。
黎清欢想赶快跟上闻辞,刚看见一个背影,又很快被挤了回去,随着人潮推来搡去,甚至都站不稳。
不知道身边贴着谁,复杂难闻的味道越来越多,直窜进鼻息。
黎清欢开始紧张,只觉得腿脚发软,眼尾泛了红。
他想离开,可越挣扎越无力,手里的提灯也快抓不住。
很快,人群里起了火。
不知道是谁的灯蹭上了谁的衣角。
情势更乱,前头要往后逃,后头在往前奔,而黎清欢陷在其中,像快要溺死了般。
他软着手,拨开覆在脸上的白色面具,露出下半张脸,努力伸长脖子向上呼吸。
绝望之际,浮萍撞上一具身躯。
熟悉的草木味带来一丝清明。
急促一声哭喘——
脑子里紧绷的弦啪一声断开。
黎清欢使尽最后一分力,毫不犹豫转身,紧紧抓住那束着腕带的小臂,额头贴在她肩膀上大口喘气。
指尖是劫后余生的颤抖,背后按着只安抚情绪他的手。
女人异域长相身形高大,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没人敢再靠过来。
哄闹吵嚷声不绝。
黎清欢抬起头眼里依旧是惊慌,红着眼委屈道:“你不是跟黎霁怀在一起吗?”
又怎么会及时出现在这里。
让他一腔谋算变得复杂,难以启齿,包含了好多好多私心。
他从来分不清哪个才是萧沅的真面目,凶神恶煞的,精明算计的,还是能挡在他前头护着他的。
因此,他小心试探,刻意讨好,机关算尽。
然而此刻,他什么伎俩都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