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南落雪[破镜重圆]》 1、第 1 章 第一章 伴随着飞机俯冲过后,与地面接触那一瞬的剧烈颤动,座位上假寐的谢琬琰缓缓睁开眼睛。 夜幕已然降临,谢琬琰侧头从窗户向外望去。 想象之中,京州的天空或许不该是这样:黑蒙蒙一片,只有机场照明用的灯。 看上去,同她在默州时看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拿了行李,站在停机坪上的那一刻,谢琬琰才在心里有了那么一点真实的感受。 又冷又涩,确实是夜里的秋风吹在身上的感受。 下了飞机,手机连上网,信息更新接受,所有没处理的事务也涌上了心头。 她是个不打无准备之仗的人,落地京州之前,本次案件当事人更详细的资产报告却还没有按时发送过来。 即使对方是闻氏集团ceo,也不该这样。 谢琬琰皱起眉头,难得开始怀疑起自己,回到京州的正确性。 罢了,私事暂且不论,钱总是没错的。 取了行李,谢琬琰推着行李走到出口,不出意外,见到一位故人。 闻砚初的总助来了,那他……不会也来了吧。 不,怎么会呢?他那么自大孤傲的人。 谢琬琰很快掐去了心中这个荒唐的念头,自嘲地笑了一下,推着行李朝周阳宁走去。 “谢律师,欢迎回来。” 对于这句“欢迎”,谢琬琰不置可否,露出礼貌的笑容,伸出手与眼前人一握,“好久不见。” 周阳宁主动接过行李车,两人下了地下车库。 车停得不远,谢琬琰目力极佳,瞥到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 这不是从前接送她最频繁的车,而是闻砚初的专车。 终究还是回来了,京州。 谢琬琰望着远处轻哂一声。 走到车前,司机老李已经从驾驶座下来,笑呵呵地向谢琬琰打招呼,他说:“谢小姐。” 谢琬琰嘴角凝着的笑稍纵即逝,抿着嘴颇为严肃的样子。 “呃,该叫谢律师了。”周阳宁连忙开口,纠正道。 “奥,啊对不住谢律师,”老李很快改口,赔笑道:“我一时嘴快,实在不好意思。” “下次注意就好。”谢琬琰淡淡地笑了一下,打开后座车门,准备上车。 车门一开,后座另一边坐着的人侧过头来,一道冷冽的目光与她的在空中交汇。 谢琬琰的心重重一沉,耳边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有“嗡”的一声轰鸣。她扶着车门,甚至微微后退了一小步。 一声气音,闻砚初似乎冷笑了一下,又偏过头去,右手支住下巴,没有再往这边看。 谢琬琰深呼吸了一口气,上了车,动作一气呵成。 “闻总,好久不见,既然您今天也来了,那我就顺便催促一下,您这边的详细资产报告。如果您或者您的助理已经整理好了,烦请尽快抄送我一份,可以吗?” 至少在周一会面的前一天,她手上要有这些资料。 闻砚初回过头来,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谢琬琰。 而后他向后一仰,终于开口,道: “资料在家里,明天我有空。” 车子平稳驶出地下车库,上了高速。 “我们现在直接去酒店,可以吗?” 周阳宁看了眼手机,侧头询问谢琬琰。 握着手机的右手及不可见地缩紧,她用拇指轻轻扣了一下手机壳凸出的音量键。 短暂的十几秒过后,谢琬琰抬头,道: “先去锦城花园吧。” 周阳宁和老李俱是一愣。 “我之前有些东西忘拿了,要去取。” 谢琬琰淡然解释了一句。 “啊,” 周阳宁点点头,靠回椅座上面, “好的。” 今天是周五,又是从机场往城里去,堵了不小一会儿。 车子在路上一会挪动几米,一会又骤然停下,谢琬琰靠在后座上,早已昏昏欲睡。 回忆是看不清楚的,只有一片白,她往前面走啊走,总算看见熟悉的景象。 全部由红木装潢的豪华书房,闻砚初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正在看着手里的ipad。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好像不是什么让人舒心的东西,闻砚初的眉头皱成“川”字,整张脸看上去严肃又压抑。 谢琬琰朝他走了过去,眼里赫然看见是什么“婚前协议”。 画面再一转,是在临云湾的客厅。 她最近的一个案子,与闻砚初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案件无法展开,是谁的授意,不用再猜。 是他逼得她,不得不来求他。 他的脚边,烟头一个接着一个,随意丢在大理石板上。 他双手撑在分开的双腿上,仿佛是很累了,但声音却没有半分温柔,冷冽彻骨。 “这么有本事,那你就不要再回京州来。”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闻总放心,即使京州有大案,非我不可,我也不会再来。” 当时,她就是那样回答的。 “撕拉”一声,车子猛地停住,谢琬琰的意识一瞬间回笼,她揉了揉眼,耳边捕捉到老李对前车的一声小小吐槽。 一个算不得半分美好的梦,一睁眼,谢琬琰就瞥见那个令人难以忽视的轮廓,只好转而望向窗外,有些孤寂地盯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一片繁华。 一个小时之后,车子抵达锦城花园。 谢琬琰在路边下车,拎着包循着记忆,往15栋缓缓走去。 现在是晚上十点钟,如果赶得及,现在的租户应该还没有休息。 谢琬琰心里想着,出了电梯门。 眼前的景象好像和记忆里没什么差别,除了邻居家大门上的春联换了新的。 谢琬琰上前按响了门铃,“叮铃”响了一声之后,她向后后退一步,站回方才的原位。 拇指和食指习惯似的按在一起捻了下,感受到的并非只有皮肤的触感。 谢琬琰低下头,将手举起,抬到了目光下,再一捻,上面沾着的分明是一层细细的灰尘。 身前的房门内,也没有人来开门,甚至没有半分声响。 谢琬琰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耐着性子伸出手,上前又按了两下门铃。 一片寂静,除却窗外呼啸的风和电梯间里的细微声响。 电梯上行,门打开,电梯内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一眼便看见站在1202门口的身影。 那女人似乎愣住了,有些进退维谷。 “姑娘,你找谁?” 谢琬琰听到了身后的声音,有点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她转过身来。 “啊,” 见到来人,乔月有点惊讶,朝谢琬琰走近了几步, “小谢,你回来啦?” 谢琬琰闻言,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乔姐,好久不见,我有工作在京州,回来办点事。” 乔月点点头,伸手指了指她身后紧闭的大门, “那你现在,应该不住这儿吧?” “不是,我想起之前有东西没有拿,” 谢琬琰摇摇头,疑惑道: “这一户,现在没有人住吗?” 乔月凑过来告诉她: “你不知道吗?你走之后,是租给了一对小情侣……再然后没多久,大概是年底的时候吧,我就听他们说,房东不打他们招呼,已经把房子给卖了,还怪不地道的呢! “后面一直到现在啊,就住了我们一家人在这里,那间房没有人在住。” 乔月用指纹解了锁,扶着门看着谢琬琰, “要不要进来喝杯茶?” 谢琬琰想到小区门口等着的周阳宁和老李,摇了摇头, “下次我再来拜访你们,今天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和乔月告了别,谢琬琰走回楼梯间,低头凭着记忆在列表之中搜索,总算从遥远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之前的房东,同时得到了一串现任房主的电话号码。 小区外面的人没等多久,朝窗外看一眼的功夫,谢琬琰已经出现在视线之中。 即使穿着五厘米的高跟鞋,她的步伐也不见一点拖沓,右手挎着手提的经典黑色birkin,裹紧风衣双手叠在腰前,任一头乌发被风扬起,大步流星地朝着路边走过来。 该怎么说呢,现在的谢小姐,好像完全褪去了青涩,转而是,一种雷厉风行的干练模样。 周阳宁看得有些呆了,总算是没忘记掏出手机,隔着窗户连忙抓拍了一张照片,一回头,立刻接受到老板冰冷警告的眼神,讪讪地放下了手机。 “走吧,去酒店。” 上了车,放下包,谢琬琰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头发。 “拿到东西了吗?” 周阳宁退出vx页面,象征性问了一句。 “还没有。” 谢琬琰已经在查看手机上的新消息,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周阳宁再度抬头看后视镜时,坐在后面的谢琬琰已经摁着手机开始讲语音消息了。 谢琬琰这次的行程,可以说由周阳宁一手操办。 办理入住手续时,当她看到对方准备的是万庭酒店的顶级套房时,不免在心里觉得好笑。 但转念一想,她又在心中腹诽道:幸亏不用律所报销,不然拿着单子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服财务。 到了房间,简单收拾了一下,又洗了个澡,谢琬琰钻进被子就睡了。 回到京州的第一个晚上,竟然睡得异常得好。 第二天九点半,她悠悠转醒,看了眼时间,从床上坐起身来,倚着床头,拨出了电话。 铃声响了几秒,被接通,低沉醇厚的男声从听筒中传了出来。 “喂?” 很静的半分钟。 原本想好的措辞凝滞在了嗓子眼,谢琬琰无力地张了张嘴,没有出声。 2、第 2 章 第二章、 “喂?” 那个人难得这么有耐心,竟然又重复了一遍。 “你是?” 只是还没有得到回答,谢琬琰就将手机从耳边移开,低头抬手,很快将通话给摁灭了。 通话骤然结束,页面停留在了电话簿上,一整页望过去,一串串白花花的数字,在她眼里逐渐变成跳动着的名字。 怎么会一点都没看出来,是那个人的号码。 怎么会是他? 谢琬琰将手机倒扣在床上,闭上眼向后一仰,靠在床头,伸出手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额头,半晌,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离开京州的时候,他的电话和微信,全被她负气删除。 没有拉黑的必要,因为他不会再联系。 而这两年,也正如她预料。 几分钟后,谢琬琰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下楼去餐厅用早餐。 吃完后,谢琬琰没有急着上楼,而是给周阳宁发了一条催促资料的信息。 几分钟之后收到回信,不出意料,不再是她还在默州时的“尚未整理好”,而是一句让人为难的通知—— “早上好谢律师,资料我已经转交给闻总了,之后您直接与他联系就好。” 后面是周阳宁推来的一张vx名片,谢琬琰点进去,看见他如今用一张滑雪图做图像。 白茫茫的天地间,他一只手高举着雪棍,再放大,人变成难以分辨的像素。 谢琬琰的手指在页面上,上滑下滑,犹豫了几秒后退出去,回过去一条消息。 “你给我一份电子文档就行,我不去麻烦闻总了。” 周阳宁没有秒回,谢琬琰等了一会儿,嘴巴蓄了气,微微鼓起来,背倚着矮脚沙发的靠背,终究难捱。 等到谢琬琰回到房间,周阳宁才回了消息给她—— “谢律师,这是闻总的意思,我只负责转达。” 这就是让她别为难他的意思了。谢琬琰粗略浏览过消息,将手机在手上转了几下,倒扣在了玄关柜的桌面上。 几分钟过后,谢琬琰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玄关将手机拿起,倚着微凉的木门,再次点开了闻砚初的vx名片,发送了好友申请。 上午,谢琬琰和助理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结束后她拿起手机,看见闻砚初已经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申请的时候她已经自我介绍过了,现在那条信息孤零零地飘在对话框上面。 “闻先生您好,麻烦您抽空将具体的资产报告发送给我可以吗?” 对面倒是秒回。 “没有电子版,我手头倒是有一份。” 谢琬琰看见他的回复,冷笑了一声。什么无稽之谈,这年头,没有电子版,却有纸质版本,难不成会是他闻砚初自己手写的么? 深吸了一口气,谢琬琰只好道: “那请问闻总什么时候方便呢,我找个跑腿上门去取可以吗?” 闻砚初翘着二郎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屏幕上弹出来的新消息,没好气地笑了一声。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谢律师在京州没有其他案子,但却连上门取资料的时间都没有么?” 谢琬琰咬了下唇,在缴械投降和“负隅顽抗”之间选择了后者,道: “闻总,希望我们能够互相谅解,提高工作效率,不要把精力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闻砚初哑然失笑,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按动。 “谢律师,你有没有见过,难搞的当事人?” 谢琬琰收到消息,不可置信地又读了一遍。 他这是在干什么? 耍无赖吗? 次日。 一辆出租车驶进别墅区,绕着坡度上升的道路转了两个弯后,紧随一辆银灰色保时捷911后缓缓停在15号前。 “女士,”司机看了一眼前方并未驶入车库的跑车,无法再向前,只好回过头来询问谢琬琰,“前面就是15号,您这里下车走过去可以吗?” 谢琬琰点点头,结账下了车,拎着包走近15号的大门,伸出手按了门铃。 没等太久,有人不徐不缓地走过来,打开了门。 是闻砚初。 家里没有雇其他的人,只有他一个。 开门这种事,自然要亲力亲为。 闻砚初身上还穿着丝质的黑色睡衣,略显单薄。 眼下带着些许乌青,下巴上已长出细微的胡茬。 面前站着穿戴整齐的谢琬琰,那一瞬,大概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合适。 跟着闻砚初的身影走进门,谢琬琰止步于玄关处,对着走得有些远的背影,还是礼貌问了一句: “需要换鞋吗,闻先生?” 闻砚初回过头来,望着谢琬琰轻轻皱了一下眉头,又朝她走了回来。 “不需要。” 谢琬琰这才继续迈开脚步,跟上闻砚初。 经过中庭的室内花园时,闻砚初指了指椅子,道: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拿资料。” 看样子,就是要在这里谈的意思了。 谢琬琰将包放下,又从电脑包里把电脑拿出来打开。 闻砚初从楼梯上走下来的时候,已经洗漱过了,也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 与此同时,大门传来了密码锁解锁的声音。 谢琬琰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侧头望过去,与挎着一个银白色圆筒小包、踩着十厘米高跟鞋的短发女人对视。 女人快步走了过来,摘了墨镜放在桌上,侧头看向闻砚初。 “砚初,家里来客人了?” “你怎么来了?” 闻砚初脸色微沉,扫了一眼鹿咛,收回眼神,做了个手势,还是主动介绍了一句: “这位是谢律师。” 鹿咛很快露出一个笑容,朝着谢琬琰点头示意,转而看向闻砚初,有些嗔怪的语气,撒娇道: “你怎么这样说话?” 鹿咛打开了手包,在里面找了找,拿出一个小巧的香包来,朝他递了过去。 “我陪妈妈去上香的时候给你求的,昨晚刚回京州,今天早上就巴巴地给你送来了,你连句谢谢都不说?” 闻砚初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伸手接过那个香包放在桌上,道: “帮我谢谢你母亲。” 鹿咛“嗯”了一声,朝闻砚初靠了过去,伸出左手挽住闻砚初的右臂,将面侧向他,语调温柔地问: “你就让客人坐在中庭啊?连杯水都没准备。” 闻砚初一时语塞,低头望了一眼鹿咛,被她挽住的手臂有些僵硬着。 “其实没关系的,” 谢琬琰已经站起身来摆摆手,停顿了一下,尾调有些轻,称呼闻砚初身边的鹿咛道, “闻、太太。” 鹿咛露出一个“你别太好说话”的宽慰表情,拉着闻砚初,率先朝客厅走了过去。 “谢律师,我们到客厅去谈吧。” 谢琬琰于是去收拾电脑,拎着包跟在他们身后,转到客厅。 闻砚初沉默着将手臂移开,弯腰将左手捏着的一沓资料轻轻放在茶几边。 鹿咛挨着闻砚初坐下,谢琬琰则坐在他们侧边的单人沙发上。 她伸出手将那份资料拿过来,开始粗略翻看。 见状,鹿咛起身去了厨房,倒了三杯温水,用托盘端了过来。 谢琬琰接过水,又望了下眼前的两人,打开了电脑,开口道: “是这样的,我看过两位在婚前已经签署过合法有效的婚前协议了。至于闻先生婚后两年内的资产变动部分,我刚刚已经看过,不会涉及到离婚时的财产分割。” “既然闻先生和闻太太打算协议离婚,那么双方有什么诉求都可以说出来,再由我来起草具体的离婚协议。” 语罢,谢琬琰看向眼前的两人。 鹿咛微笑着,伸出手碰了一下闻砚初的手腕,搭在上面,善解人意地开口,说: “法律上的事情,我也不懂。但是我知道,砚初是肯定不会亏待我的。谢律师你和砚初讨论就好,我没有意见的。” 闻砚初不动声色地将手收了回来,示意谢琬琰看刚才他给她的那份资料。 “最后一页上面,列了我额外赠与的部分资产。其他的,就按婚前协议来。” 谢琬琰看了下,应声点点头,在笔记本电脑记录下来,确认了一遍。 “也就是说,闻先生愿意将乐汀园的两栋联排别墅、市中心的那套洋房赠与闻太太,同时会转让百分之4.7%盛大科技的股份给闻太太,是吗?” “砚初……” 鹿咛有些惊讶,抿起嘴来,确认似的看了眼闻砚初,有些犹疑地开口说道: “其实,你不需要给我这些的。这些东西,太贵重了,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闻砚初捏了捏眉心,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鹿咛。” 谢琬琰瞧着眼前两人你来我往的样子,难得不知道自己该发挥什么作用起来,毕竟经手了这么多的离婚案件,面对财产不会争得面红耳赤的夫妻,这还真是第一对。 她想得入神,尽量将存在感降到最低,鼻子却突然痒了起来,她连忙掩面,偏过头去打了个喷嚏。 沙发上坐着的两人纷纷朝她看了过来。 “谢律师,没事吧?” 鹿咛看了眼谢琬琰,只觉得她的双颊有些不明显的潮红。 “没事的,” 谢琬琰摸了摸额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可能是有点感冒吧,不好意思。” “砚初,你去给谢律师泡一杯姜茶来,之前家里不是有速溶的么?” 鹿咛推了推闻砚初, “我又不知道在哪里,你去找一下嘛。” 闻砚初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谢琬琰,没说什么,转身去了厨房。 既然鹿咛说她听闻砚初的,那闻砚初不在,谢琬琰便不好开口聊案件。 沉默了一会儿,鹿咛主动开了口,她转动把玩着左手腕上的一只镯子。 上好的翡翠种,是闻砚初奶奶送给她的家传之宝,其他妯娌都没有的。 “谢律师,你知道,从二楼往外面看,是什么样子的吗?” 3、第 3 章 第三章、 谢琬琰眨了眨眼,望向鹿咛,不解她的用意。 临云湾地势高,四季都特别爱起雾,晨起看向外面,霭霭停云,濛濛时雨。 “喜欢这种景色的人,爱不胜收。” 鹿咛歪了下头,有些羞赧地告诉她: “我就不一样了,那面落地窗总是凉的很,可是砚初……他偏偏喜欢在那里。” 全身的血液好像静止流动了,谢琬琰摸了摸有些发烫的额头,动作僵硬地抵住了扶手,扯动了一下嘴角。 “闻太太,这种事情、我想,”——就没必要同我说起了吧。 “我不想离婚。” 还没等谢琬琰措辞完,鹿咛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其实,我们感情一直都很好,我对砚初也很满意。如你所见,他的身材、样貌,乃至家世和能力,都很出众,我没有离开他的理由。” “而且,闻家的爷爷奶奶,还有我婆婆,他们都希望我们俩好好的。不出意外的话,等砚初戒了烟,我们就会要孩子。” 鹿咛还在说着什么,但谢琬琰只听得见耳朵里“嗡嗡”的声音。 她勉强保持着清晰的思考,从纷乱的一团麻中找到自己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对眼前的女人解释道: “闻太太,如果您和您先生还没有就离婚的事情达成共识的话,我想您需要再和他好好沟通一下……我只是律师,我决定不了任何事情。” 谢琬琰一口气说完,只听见鹿咛语调微冷地反驳道: “不,谢律师,你当然决定得了——两年前,你可以离开京州,那么两年后,你为什么又要回来呢?” 谢琬琰呼吸一滞。 脚步声由远及近,闻砚初端着一个木托盘,上面盛了一壶深黄色的姜茶,还有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没有你说的速溶姜茶,” 闻砚初纡尊降贵地弯下腰,倒了一杯放在谢琬琰的手边,补充了一句, “我自己弄的,估计不好喝。” 见闻砚初回来了,鹿咛吸了吸鼻子,伸出手抹了抹眼角,有些慌乱地去找自己的包,丢下一句“你们谈吧、我先走了”,很快离开了。 闻砚初皱着眉坐了下来,看见谢琬琰面色很不好的样子。 “你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谢琬琰一开口,有些喑哑。 “呃,那协议你就尽快起草,我的要求刚刚都说过了。” 谢琬琰握住倒了大半杯姜茶的玻璃杯暖着手,有些迟疑地说道: “其实我看得出来,闻太太和闻先生,感情还是很不错的。” 闻砚初墨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眼前说这话的人,过了冗长的几息,忽然开口说道: “要是有感情的话,我请谢律师来是做什么的?” 谢琬琰愣了一下,端起姜茶喝起来,起先是一口一口呡着,而后灌了自己一大口,舌头有难以忽视的辣感,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忽然有些卸下心气来。 “或许闻先生,只是想让我亲眼看见,你如今过得有多幸福吧。” 隔着姜茶向上翻涌着的无色水汽,闻砚初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他握住拳头,却只攥得到一片空气,有些无力地落在身侧。 “你在胡说什么?” 谢琬琰冷笑一声,将杯中的姜茶一饮而尽。 紧接着,玻璃杯“啪嗒”一声碰到大理石板面。 “闻总,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想告诉你,如果你是为了报复我这个曾经不知好歹的人,亦或是羞辱我的话,那么你已经达到目的了。” “还有,今天这种夫妻情深的戏码,往后你也不必再演给我看了。” 谢琬琰居高临下,留给他一个冷峻的侧脸。 闻砚初咬咬牙,站了起身将她拦住。 “你要干什么?别忘了,我们已经签过合同了。” 谢琬琰不怒反笑,扭过头盯着闻砚初的眼睛。 “闻总您说得很对,作为您的委托律师,我有必要提醒您一件事,如果您不能协议离婚的话,想要离婚就需要向法院申请诉讼离婚,届时手续会繁琐许多,也有很大可能引来舆论关注。望您知悉。” “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砚初皱了皱眉,像他们这种人家,能够不诉诸法律的,自然要将事情的影响降到最低,用不着谢琬琰提醒。 谢琬琰没有管闻砚初的话,一把拂开他拉住自己的手,打开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闻砚初家的门,谢琬琰才拿出手机来打网约车,于是在冷风之中,听着自己的心一下一下,鲜活地跳动着。 京州的风比默州大许多。 怪她才离开了两年,就已经不长记性。 在冷风中等了十几分钟,网约车总算来了。 谢琬琰打的车驶离后,闻砚初依旧站在一楼的落地窗旁,手中掐着一支烟,不知在想什么,总之忘了点燃。 手机在身后的茶几上震动起来,闻砚初回过神来,转身拿起手机接通周阳宁的电话。 “闻总,我听到一个内部消息,鹿家在象山的开发项目出事了,这次,估计鹿小姐的父亲会有不小的波及。” 闻砚初挑了挑眉,开了免提,拿起打火机点燃手中的那支烟,背靠在沙发上。 烟条上的火星忽得燃得更烈,亮光拓开,又飞速暗了下去。 闻砚初探身向前,将烟灰抖了抖,兀自叹了一口气。 回到酒店,谢琬琰午饭也没吃,神情恹恹地躺上了床。 脑袋昏昏沉沉的,提不起力气来,想要睡觉,一闭上眼,那个人的脸又出现在了脑海里。 还有鹿咛的那些话,一直围绕在耳边,怎么赶都赶不走。 没有办法抑制住自己,不要再去想。 坐起来想要处理工作,却又不能集中精力。 反复折腾了许久,总算迷糊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下午五点半,谢琬琰才从睡梦中睁开了眼。 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抗议她今天的胡乱作息。 谢琬琰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窗边的椅子上坐下,环抱住双膝。 为什么要回来呢? 只是为了看看那个人有一丁点的后悔没有?还是想要来看看,终究走到了终点的婚姻会是什么样子的? 谢琬琰捂住的自己的半边面,聚拢的手指微颤着划动,拭去一滴陡然掉落下来的泪。 自讨苦吃。 三天后,晚间新闻报道了象山某国家重点工程发生的重大事故。 当地政府与承建单位高度重视,成立专项调查组,追责26人。 也就是当天晚上,闻砚初接到了鹿咛的电话。 两个人都很沉默,随着鹿咛那边的一声尖锐鸣笛声,她终于开口,却是很平静的语气。 “闻砚初,我不能同意,跟你离婚了。” 闻砚初坐在书桌前,手指紧紧握着一支钢笔,只是放下手机按了挂断。 屋内一片寂静,夜幕早已降临,临云湾的夜晚是没有喧闹的。 闻砚初打开手机,找到那个曾经喜欢在这里看星星的人。 她的头像是一张风景照,明明年龄也不大,朋友圈倒是装饰得老气横秋。 对话停留下昨天,她发来了第一版的离婚协议。 他没有看。 离开书房,闻砚初照常洗漱,躺在床上很快入眠。 从临云湾回来的那个晚上,谢琬琰连夜赶出了一稿离婚协议。 发过去之后,闻砚初到现在还没有回复。 vx不像□□,谢琬琰看不见“对方已成功接收文件‘离婚协议.docx’”的提醒,更无从得知他是否打开看过。 就算看见了,在他提出修改意见之前,他也没有先回一句“收到,辛苦”。 谢琬琰没跟闻砚初一起工作过,不知道他的工作习惯。 但这个人,在生活中,是不怎么回消息的,这她知道。 他会自动忽略许多东西,一向如此。 第二日晨起,闻砚初打开手机,买了当天最早去江城的机票,而后,乘着夕阳的余晖,悄悄离开了京州。 谢琬琰等了一晚,也没有收到闻砚初的回复,犹豫之下,还是在傍晚时给闻砚初去了一通电话。 按时间,已经是他的下班时间。 铃声“滴嘟滴嘟”在听筒里响着,那头没有人接通。 谢琬琰主动挂了电话,想了一下,还是编辑了一条微信发过去,提醒他及时查收。 飞机落地后,闻砚初打开手机,看见了谢琬琰的拨号。 她的号码还是从前的那个,没有变过,只是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电话了。 闻砚初下意识想要回过去,转念一想,还是缩回了手指。 至于她发的那条微信,他浅浅扫了一眼,便也没有回复。 收起手机塞进裤兜,闻砚初握着登机箱的扶手,在路边招来一辆出租车。 江城,白家的书房内。 一对爷孙,一坐一立,对峙的样子。 “砚初,你的个人问题,我们电话里已经沟通过了。即使你到这里来,我依旧持保留意见。” 白建成敲了敲桌子,几十年一把手的威严难以忽视,语罢又叹了一口气,点明道: “更何况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你还是要离婚,请恕我无法苟同。你和鹿咛,那是我和你林伯伯拍板了的婚事。当初,闻家关系盘根错节,鹿家肯将女儿嫁给你,你得感恩。你可别忘了,那个时候,你还只是闻氏集团的副总裁呢! “我知道,现在有很多唯利是图的人,有用时,攀着人家,无用时,立刻过河拆桥。但我白建成、我白建成的外孙,不能做这样的人。鹿家出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你不应该急着撇清关系。否则,会让那些曾经帮助过你、往后有可能帮助你的人,都寒了心! “这个道理,我不相信你不明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你不能做,你这个孩子,一向懂得审时度势,怎么现如今,偏偏就不能够明白呢?” 闻砚初张了张嘴,说不出反驳的话,闭了闭眼,只好垂下头。 京州。 谢琬琰联系不上闻砚初,心中说不上是种什么感受。 窝在床上翻着手机,浏览器一连推送了好几条新闻。 伸出手按删除的功夫,她顺便一眼扫过,目光停留在屏幕上,紧盯着中间的一条新闻。 标题醒目,实在引人注目——《豪门联姻竟见真情!闻砚初连夜赴沪护妻》。 4、第 4 章 第四章、 谢琬琰的手不自觉地缩了回去,心底那点隐秘的心思终究占了上风,鬼斧神差,她凝住呼吸,点开了那条娱乐新闻。 点开之后,只有一张照片,底下附了几行文字,说明闻砚初今日乘坐飞机低调离开京州,而航班的目的地,是江城。 照片应当是同一趟航班的旅客随手拍下,转而po在社交软件上面,然后被营销号截掉了水印,就这样写成了一篇新闻。 谢琬琰认出照片上的人确实是闻砚初。除此之外,这实在是一篇没什么意义的帖子。 往下一划,很快就见了底。 推荐的相关新闻,围绕着几日前发生的一起建筑事故展开。 谢琬琰随手点进去,目光停留在第一行的“鹿氏集团承建”上,愣了半晌,闹钟响起,是上午临时约定的一个视频会议,时间到了。 谢琬琰如今人在京州,便主要处理眼前的案件,实际上她手上还有其他几个不同进程的案件。 谢琬琰同自己的助理律师郑云合讨论完今天的会见情况,紧接着说起了闻砚初的案件。 视频那头安静了几息,郑云合小声提醒道: “谢律,闻先生的案件,我想我们可能得做好诉讼的准备了。” 谢琬琰看电脑屏幕上离婚协议的动作变换了一下,转而望向郑云合的摄像头, “为什么?” 郑云合有点尴尬地抿起嘴来,低头打开微信,将一条新闻转给了谢琬琰。 “谢律,我是这样想的,鹿家现在出了事情,闻太太肯定不会,那么爽快就离婚的了。” 正常人的思维,都应该是现在要好好攀住闻氏给自己托底才对吧。 谢琬琰低头仔细看了一眼郑云合转发的新闻,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 现在看来,他们这婚确实不好离了,且不说鹿家与闻氏千丝万缕的利益联系,更何况,那毕竟是陪伴他两年时光的妻子,在这种时候,他怎可离她而去? “那我明天,就先调查一下闻太太的情况?然后……” 郑云合边说,便开始在手边的记事本上写着, “我们还得尽可能详细地确认一下闻先生和闻太太的财产状况……” 一旦决定诉讼离婚,要准备的材料就太多了,任何有可能的漏洞,都有可能会被对方律师给抓住、大做文章。 郑云合一连说了许多,都没得到谢琬琰的回应。 一抬头,屏幕里的谢琬琰似乎在走神,她只好停下来,唤了一声, “谢律?” 谢琬琰回过神来,有些缓慢的开口,对她说道: “既然发生这样的事情,那闻先生的案件,就先放一放吧。” “啊?” 郑云合不明所以,顿时有些懵了。 闻先生开出的佣金之高,就是替谢琬琰打工的她都干劲十足。而他们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要帮当事人考虑所有可能的情况,尽量规避一切风险。 未雨绸缪,正是替闻先生提前规划的好时候,她实在想不到要暂时放一放的原因。 但郑云合看着谢琬琰一脸淡然,又实在不像是在说笑的样子。 “呃……好的,谢律。” 视频会议结束后,谢琬琰望着眼前的电脑,好一会儿没动,直到电脑屏幕变暗、再息屏,她才缓慢地呼出一口压着的气,伸手将桌子上的电脑给合上。 又过了一会儿,她从桌子上摸到手机,拿在手上,将几个权威新闻账号的报道都读了一遍。 郑云合的逻辑很正常,但谢琬琰却知道,这其中没有这么简单。 当初,闻砚初与闻斐霖争得你死我活、不分胜负,最终是走了他外公那边的关系,娶了鹿咛,才在婚后成功坐上总裁的位置。 鹿家与闻砚初休戚与共,如今鹿家出事,闻砚初不仅不会不管不顾,更不可能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婚,给别人做他文章的机会。 谢琬琰想起闻砚初没有回的那个电话,还有微信,有些了然地苦笑了一下。 怪不得。 他总是这样,不想面对的事情,就先让它搁浅。 而她总是要等待,被动地去等待。 江城多雨,大雨浇愁。 入夜时分,郑秀兰关灯前,还是掀开窗帘,朝着楼下瞅了几眼。 在转身时,语气中也带有明显的无奈。 “老头子,看来砚初这回是铁了心,也要离婚了。” 白建成冷哼一声,摘掉眼镜。 “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这是表决心给谁看?睡觉!” 这场雨不知道还要下多久,两位老人在床上翻来覆去,双双失眠。 凌晨两点,白建成还是从床上坐了起来,披了一件大衣,撑着伞下了楼。 瓢泼大雨里,那个挺拔的身影纹丝不动,看上去像是为自己求情而受罪,但远远望上去,竟还像是一种无声放肆的宣泄。 白建成撑着伞,走到他的面前。 “孩子,你告诉外公,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跟鹿咛已经结婚两年了,她也不是个坏孩子,日子不就是两个人磨合着过下去的么?从前能过,为什么如今就不能过了呢? 闻砚初张了张嘴,脸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滑向胸膛,笔挺的衬衫早已打湿。 “外公,我可以向您保证,我会帮鹿家度过难关,鹿家需要的人脉乃至资金帮助,能提供的,我都可以提供。 “我只要,能离婚。” 白建成摇了摇头,在原地踱起步来,实在拿闻砚初没办法,心一横,将伞打在他头上,道: “之前跟你谈恋爱的那个小姑娘,是不是叫什么谢……琬琰?” 大雨“哗啦啦”浇在耳边,喧闹之中,闻砚初依旧能够捕捉到、外公有些拿不准的语气说出的那个名字。 跪在地上的男人终于仰起头,嘴唇颤抖着嚅动了两下,偃旗息鼓。 白建成垂首望向自己一向引以为豪的外孙,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难言之情。 他捏住伞柄的手好像平白被抽走了几分力气,雨声响在耳边,是天然的背景音,那么喧哗,却衬着这对爷孙如此沉默。 看闻砚初这个样子,无需他回答,白建成心中已了然。 终于,白建成开了口,沧桑的嗓音里不容忽视的是上位者的压迫感与权威。 “砚初,不论你们从前拥有怎样不正当的、亦或是正当的关系……两年前,你都已经做出了选择。” 白建成点到为止,眼神中带有一丝审视与探究,等着闻砚初的下文。 夏天的雨并不凉,闻砚初身强体壮,淋了半夜雨,心中也没有半点怨言。 可此时此刻,停着外公的话,他觉得有冷风从后背缓缓爬上来,拥抱住了他整个身躯。 心脏好像在漏风,扯下了他的遮羞布。 白建成将伞向他倾斜了更多一点,靠近了半步,软化了些许口气,道: “就算,就算你离了婚,那个女孩子,她还会愿意回到你身边吗?” “外公……” 闻砚初眨了眨眼,徒劳地张张嘴,又闭上,声音苦涩极了,却带着一种倔,像是在黑夜里暗自点亮了一盏灯,要坚定地朝着陌生的前路走过去。 “这两年,我早已不欠鹿家什么了。” “闻、砚、初!” 白建成拔高些许音量,连名带姓、一字一句地叫了他一声。 闻砚初目视前方,反而将脊背挺得更直。 终于,白建成率先卸下一身强硬,叹了一口气,无话可说,松开手,将伞搭在闻砚初的肩背上,转过身去,缓缓地走进了单元门内。 这一夜的雨下到凌晨四五点。 再过一会儿,楼里的其他人家就都起来,要出门了。 闻砚初单手撑着地,动作十分缓慢地爬了起来,一连踉跄了好几步,扶住墙后才勉强立住整个身子。 他转过身,上半身倚着墙,两腿有些艰难地支着地面,头仰靠在墙上,闭上眼,有些粗重地喘着气。 右手去摸裤兜,发现空空如也,而另一边,也没有他要找的烟。 闻砚初兀自哼笑了一声,说不出什么意味,原地又休息了十分钟,才撑着墙,将身子立住。 他往前走了几步,弯下腰凭着记忆在路边的草丛中寻找着,总算将昨天随手丢在一旁的烟和打火机找到,还有旁边的手机。 闻砚初弯了下膝盖去够手机,跪了一夜的效果很快显现出来,他龇牙咧嘴了一瞬,很快又咬紧牙关,试图再次尝试。 铁门轻轻打开,郑秀兰刚出门便看见这一幕,也不知道闻砚初在与自己的膝盖较什么劲。 郑秀兰心疼着,快步走了上去,替闻砚初捡起他的手机塞给他。 至于那早被雨给打得面目全非的烟盒,连带着打火机,都被郑秀兰一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你这抽烟的毛病,到底是怎么染上的,啊?” 闻砚初闻言笑了一下,小孩子讨人嫌似的解释了一句,道: “外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压力大嘛。” “哼,” 闻砚初高出她一个头,郑秀兰值得仰起头,去望闻砚初有些狼狈的脸, “你这小子就知道折腾我们,压力这么大,那你还跟你外公犟什么?” 闻砚初笑了笑,没说话,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好了,看看你这一天天的,把自己都弄成什么样子了?” 郑秀兰终究只是嘴上不饶人,转过身朝铁门内走回去, “进家里来吧,洗个澡,把自己拾掇干净点。” “好……” 闻砚初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努力稳住声线,冲着外婆留给自己的背影应道: “谢谢您!” 5、第 5 章 第五章第二版、 说完,闻砚初连忙跟上前去,一时间有些得意忘形,动作幅度一大,又是“嘶”了一口气,而后才收敛些,一瘸一拐地跟着进了门。 白家至今仍住在市中心的老小区里,老小区没有配备电梯,也就是近几年才在外立面上安装了一部电梯,主要方便住在高层的老人们。 但白家住在二层,所以两位老人一般都是走台阶,此刻倒是苦了闻砚初。 郑秀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人高马大的闻砚初一手撑着墙,另一只手扶着扶手,一步一歇地往上挪动着。 淋了一夜的雨,他有些苍白的脸上,此刻竟还显出些许神采奕奕。 这样青春的模样,这两年,多少已经不常见了。 郑秀兰抿嘴笑了一下,加快脚步。 闻砚初进了家门,没看见外公,郑秀兰给他指了指书房,而后将他带到卫生间,又拿了从前闻砚初留在家里的一套衣服给他,让他先冲了个澡。 闻砚初洗好澡,将熨烫好的衬衫、西裤给穿上,走出浴室,看见白建成也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 他正在等闻砚初。 闻砚初叫了一声“外公”,走了过去,顺便看了一眼茶几旁因为进水打不开的手机。 “走吧,” 白建成没有多等,直接站起身走到了门外, “你跟我一起,去鹿家。” 鹿家在城外,到的时候已经十点。 白建成早上在书房给林平打过了电话,对方与他们也是前后脚到。 长辈在说话,小辈们坐在一旁听着,冗长的客套与弯弯绕绕听得闻砚初头痛,一夜未睡的坏处显现出来。 他站起身,悄悄离了席,躲到花园里透气。 雨霁初晴,正午的日头照得正盛,闻砚初走到园子里的凉亭里。 他倚着廊下的一根柱子坐下,翘起二郎腿,合上双眼,凭着意识伸手去摸裤兜。 空空如也,昨天身上的香烟现在正躺在某个垃圾桶里面。 闻砚初没了进一步的动作。 耳边传来轻微细碎的高跟鞋“啪嗒”声,由远及近。 一根细烟递到了他耳边的位置。 女人身上淡淡的花茶香令闻砚初皱眉,他睁开眼睛,侧过头来,目光由下而上地扫了一眼离他有点近的鹿咛。 对方神情淡然,待他睁开眼后,才勾出一个清浅的微笑,夹烟的手指未动。 闻砚初扫过一眼,一挑眉,没有说话。 鹿咛不会自讨没趣,自己点燃了那支烟,走到斜对面的廊下,倚着圆柱半背对着闻砚初,低头吸了一口,然后抬起头来,一吐气,白色的烟被微风很快吹散在空中。 她扭过头来,望向不知低头在思虑些什么的闻砚初,突然开口,道: “谢谢你过来,在这种时候。” 闻砚初将右臂向后搭在栏杆上,将头转向入园的来路,过了好一会儿,没留什么情面地驳道: “谢谢就不必了,毕竟我可没你说得那么磊落。” 鹿咛蹙眉,不明白他意所指,没来得及再问一句,管家跑过来,附耳说了几句厨房的事情。 鹿咛将人打发走,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摁在烟灰缸上熄灭,继而发出邀约,问闻砚初: “做酥黄独的师傅今天来不了了,怎么办?” “那东西吃多了又不好消化,” 闻砚初站起身来,准备回去了, “你看着准备就行。”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到客厅,气氛明显不同,鹿咛与母亲对视一眼,再看席上的长辈们,一颗心缓缓地开始下落。 而后坐在闻砚初身边,听着他开口,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他在花园说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直到了午饭时间,她只觉双腿坐得麻木,站起来连忙说道: “外公,您和砚初留下来,一起吃个午饭吧。” 谢琬琰这几天,工作无法继续推进,只当自己是“空闲”了起来,便联系了从前在京州时的好友,一起约了顿饭。 谢琬琰吃得不多,放下筷子后拿起手机刷朋友圈,一张显眼的大合照很快引入眼帘,席上诸多人,是规模不小的家庭聚餐。 眼睛很快查看了一眼名字,备注是鹿筱冉。 三四年前她还在京州的时候,常跟着闻砚初出门交际应酬,他的社交圈,她自然也认了个七七八八,和鹿筱冉的微信,就是那时候加上的。 鹿筱冉,是鹿咛的堂妹。 谢琬琰屏住呼吸,点开了大图。 放大,定格目光,她第一眼便看见画面中间靠右一些的闻砚初,而鹿咛站在他身边,靠得很近,两人的熟稔不言而喻。 照片上面的人,除去两人,和鹿筱冉,再没有谢琬琰认识的,但不难猜出,这其中有鹿家的长辈,毕竟这是一场家宴。 或许还有闻砚初的长辈到场了,只是她认不出来,因为他从未想过要把她介绍给他的长辈吧。 谢琬琰盯着闻砚初左手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两人的眉眼之间,有些许朦胧的相似。 这是他的爷爷还是外公? 谢琬琰暗自琢磨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索然无味,立刻回到了朋友圈的界面。 顺便看了一下鹿筱冉的配文,上面写着—— “最近家里遇上一些不好的事情,感谢姐夫特地从京州赶过来,和白外公一起来家里面。 姐姐说,她很感动。” 谢琬琰冷哼一声,摁灭手机,倒扣在了桌上。几秒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唇部勾起一个弧度,但很快还是又冷脸下去,背靠着椅背一副怏怏的神情。 “咋啦?发生什么了?” 郑依然坐在谢琬琰斜对面,瞧她这么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从眼前的干锅里又夹了一块肥肠放进碗里,手中的筷子都没舍得放下,煞有其事地点评道: “这家的川菜做得太好了,我建议我们过几天再来吃一顿……” 谢琬琰见面前人说得红光满面,嘴角一抽,顺手将左手边的餐巾纸盒推了过去,幽幽地说道: “那只能等我下次来京州的时候了。” “啊?为什么?” 郑依然刚刚才将那块肥肠放进口中认真咀嚼着,听到谢琬琰的话,连忙咽下去。 “你才来几天啊,这就要回去了嘛?” 谢琬琰抱着胸,神色淡漠地点了点头, “这一单,看样子是成不了了,我觉得,早点买机票才是正事。” “我的老天!那你这次回了默州,鬼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再来京州?” 郑依然脱口而出,一点没掩饰心里的惊讶。话一出口,她很快又讪讪地闭上了嘴,偷瞄着谢琬琰的眼神。 她可还没忘了,两年前她撇下京州的一切、说走就走的壮举。 之后这两年里,自己也只有去默州附近出差的时候,才跟谢琬琰见过。 至于谢大律师,可是实打实地,足足两年没有踏上京州这片土地了。 且不论自己这好朋友如今在京州执业,更何况这可是她念了四年大学的地方,怎么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人家不是说,念了大学的地方,多少也得算是第二个故乡嘛? 郑依然抱着一罐可乐“咕咚”两口,腹诽道: “都怪那个闻砚初!要不是因为他,她的琬琰宝贝怎么会就那样一走了之?” 邪恶的无情的资本家,郑依然越想越气,在心里把闻砚初当成一张废报纸,恶狠狠地给撕成了七八份碎片,再踩上了几脚! “不知道。” 郑依然向来是藏不住事的性格,什么都写在脸上,谢琬琰坐在对面,欣赏了一会儿她精彩的心理活动,并没有避而不谈,反而道: “或许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一时冲动吧。” “怎么啦?” 郑依然伸出手,在谢琬琰面前晃了一晃, “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失望?” 郑依然并不知道谢琬琰这次回来,接的具体是什么人的案件。谢琬琰见她歪打正着,有些愉悦地勾唇笑了一下。 “快点吃,我们不是还有下一场嘛?” 趁着郑依然收尾的功夫,谢琬琰起身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直接去了前台,将单给买了。 “叮”一声扫完付款码,谢琬琰收回手机,冲老板友善微笑了一下,玻璃大门在此刻从外面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淡淡的烟味随着冷风吹进门口的小天地内,谢琬琰嗅到后,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神色如常地背过身去。 “谢……琬、琰?” 男人停下脚步,一字一顿地对着她的背影说道,不慌不忙的语调,好像已经笃定自己的判断似的。 谢琬琰顿住脚步,转过身去,和周禹打了个照面。 “好久不见啊周总,一切都好么?” 周禹见谢琬琰果真转过身来,歪了下头认真地打量了她一眼。 女人烈焰红唇,一头大波浪卷发,穿着贴身的深棕色打底衫,细腰之下被一条单薄的羊毛针织半裙包裹着,脚踩一双高跟黑色亮皮长靴。 曲线完美,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万种。 和从前看上去,没什么太大的变化,确实是她谢琬琰。 唯有一点不同,那就是从前她这样穿着,跟在闻砚初身旁,只让他觉得可笑,忍不住又要出言讥讽。 但现如今,她这样打扮,看上去更从容更慵懒,仿佛这就是她自己的风格一样。 周禹轻声哼笑一下,忽然抬头,直勾勾望进她的眼里,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谢大律师不是说,自己再也不会回京州了么?” 6、第 6 章 第六章、 谢琬琰闻言抿唇一怔,但很快便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同样歪了下头,冲着周禹答道: “周总有这样的好记性,不知道是否愿意拨冗指示一下贵司的默州分公司,早日配合法院的执行程序,好让三月份的案件早日彻底了结呢?” 语罢,谢琬琰双臂抱胸,好整以暇地与周禹对视着,顺便挑了挑半边的剑眉。 周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竟然一时无言。 “我的微信同手机号,请您惠存。” 面前的谢琬琰不知何时已经掰开了手机外包裹着的手机壳,从里面拿出一张崭新的名片,递给他。 “不知道周总最近会去默州出差么?要是去,可一定要给我个机会请您吃个便饭。” 她还会“顺便”叫上默州分公司的杨总经理、财务刘总监,一起吃这顿饭呢。 周禹“啧”了一声,没再继续,身子已经微微朝后退了两小步,像是随时要走的意思。 “谢大律师……你,” 周禹摇了摇头,自认说不过她,手在空中平白点了两下,偏过身往饭馆里面走去,他倒没忘了把话说完,咬着后槽牙,顶了一句, “还真是、一如既往啊。” 看着周禹看似无事发生、实则“落荒而逃”的样子,谢琬琰好笑地“呵”了一声,摆摆头,自己也朝回走去。 谢琬琰和郑依然所谓的“下一场”,其实就是去附近的一个小酒馆里喝一杯。 京州这地方小资得很,拐进胡同里,一间毫不起眼的门脸,里面都可能热闹非凡。 谢琬琰和郑依然在冷风中瑟缩着大步前进,走到清吧,掀开一扇厚重的老式玻璃门,朝前探头。 里面的人气人声和物理意义上的温暖如同热潮般袭来,两个人先后挤进去,在略显拥挤的一楼窗边坐了下来。 两个人虽然平时也喝酒,但对于酒单上的什么“我的名字叫红”“苏州河”种种,也是一头雾水。 查了查攻略,谢琬琰的耐心彻底告罄,顺着大脑里模糊的了解,先点了一杯。 身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或许是这里靠近各国使馆的缘故,各国语言在耳边大杂烩。 谢琬琰呡了一口利口酒,目光有些迷离地待在原地,一动不动。 终于,郑依然选好了她要喝什么,拿着酒单与前台的小姐姐沟通。 谢琬琰抬起头,目光跟随着郑依然移动,一会过去,一会又回来。 郑依然回到座位上,瞧谢琬琰这模样,再一看她身前的酒杯,心道两年过去了,她的酒量还是没见长。 其实不然,长还是长了一些的。 谢琬琰的头晕乎乎了一小会儿,微信突兀的一声“叮”,她便瞬间清醒了不少。 摸到手机,谢琬琰眨巴了几下眼睛,解了锁,看见闻砚初时隔将近两天,终于给自己回了消息。 “明天来我公司见一面?有点事情,当面谈。” 谢琬琰喝酒上脸,现在两片脸颊红扑扑的,坐在藤椅上,双手抱着手机,看上去整个人很乖。 思绪像一辆老旧火车一样,缓慢但严丝合缝地运转起来,她终于将闻砚初的意思给咀嚼完毕。 郑依然只见谢琬琰将手机毫不留情地倒扣在桌上,然后拿起那杯让她“沉醉”的酒,红唇触上杯口,“咕咚”了好几口,很快便掩住了嘴,应该是被辣得不行。 郑依然赶紧起身,去找服务员要一杯温水。 等到她端着水回来的时候,谢琬琰已经没什么事了,她接过水,双手握住杯身,只抿了一小口。 “谢谢。” “没事吧?” 郑依然瞥着她的表情,坐了下来, “怎么了吗?” 谢琬琰摇了摇头,没有要多说的意思。 郑依然清楚她的性格,也不打算继续打听下去。 全身的感官都被放大了几倍,整个人变得好像很敏感,鼻息扑在唇上的部位,理智好像在这一刻表现得更清晰。 谢琬琰于是又拿起了手机,找到和闻砚初的对话框, “好。” “知道了。” 闻砚初收到回复后,走出手机店,转身进了一家便利店,买了盒烟和打火机,然后在路边打电话给周阳宁,让他立刻定今晚回京州的机票。 “闻总,我这边看了,时间赶得上的,只有晚上十点左右的红眼航班了,到京州的话,是凌晨十二点四十。” 周阳宁有些犹豫,还是问了一句,建议道: “明天下午五点钟的航班,时间也还挺合适的,要是买这班,您明天也不用起早赶飞机。” “就买今晚的吧,” 闻砚初吐出一口烟,将烟蒂塞进垃圾桶上的铁皮烟灰缸,往白家的方向走回去, “我想早点回去。” 谢琬琰喝多了酒,郑依然不敢与她在外面多停留,在路边打了车,将她先送回了酒店。 一进门,就被谢琬琰现在住的顶级套房给惊呆了。 “我的天,这规格,肯定不是你们律所报吧?” 郑依然搀着谢琬琰,等她自己换好了拖鞋,然后小碎步扶着谢琬琰走到卧室,将她放倒在床上,拿出手机将房间一顿拍, “谢琬琰你老实跟我说,你这案子的当事人,不会是什么福布斯富豪榜榜上有名的大佬吧?” 谢琬琰虽说是醉,但还没到不能自理的地步,不满郑依然将她头朝下“扔”在床上,自己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 “什么呀。” “不对啊,” 郑依然顺势坐在床边,感受了一下软硬适中的床垫, “当事人再有钱,也不见得会花在律师的餐旅费上面。既然说,住这么好的酒店,享受的人是你,那么可以推测,订酒店的人,一定是想让你住得好……” “诶谢琬琰!你这当事人,不会是对你有意思吧?” 郑依然越想越觉得有戏,眉飞色舞地畅想了一番,下了结论, “我觉得,他肯定是借着案件的联系,实则是想追你!” 郑依然靠近谢琬琰,握住她的胳膊晃了晃, “你说我讲得有没有道理?” 谢琬琰被她吵得心烦意乱,一只手捂在双眼上试图遮挡卧室的光,但郑依然还是没有消停,一个劲儿地问她自己猜得对不对。 “这个案件的当事人, 谢琬琰无奈地坐起身来,望着郑依然的脸,鼻息重重一吐,告诉她, “是、闻砚初。” 听到答案,郑依然立刻哑火,收回的双臂僵硬地搁置在身体两侧。她张开的嘴巴,又很快合上,再度张开,想要说点什么,好使场面不那么尴尬,但又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谢琬琰终于得到想要的清净,心情竟然颇为愉悦地,瞥了一眼郑依然目瞪口呆的样子,又闭上眼睛,向后挪了一点,主动开口道: “你能给我倒杯水吗?” 郑依然“如临大赦”,连忙从床上起身,跑到客厅去给她找水来。 谢琬琰倚在床头,一只手搭在额头上,感受到自己正在微微发热的身体,或许此刻还浑身散发着酒气也说不定。 她拟的那份离婚协议,他都没有看吧? 还说什么见面去谈……分明是不想离婚了,要当面同自己解约。 而她竟然,被闻砚初给耍得团团转。 谢琬琰哑然失笑,手落下,搭在一旁松软洁白的枕头上。 闻砚初辞行后从白家出来,很快坐上一辆去机场的计程车。 车在高速上奔腾,闻砚初抬头望了眼车外,周遭的景象都在快速倒退着。 有种尘埃落定前的踏实感,夹杂着点或许称得上是“期待”的情绪。 郑依然走后,谢琬琰摸黑在床上找着什么,过了一会儿,鼓起一个角的被窝里,被手机的光给照亮。 谢琬琰用涣散的意识,迷迷糊糊地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电话。 那个“闻”字,应该是没错了,对,是他。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谢琬琰将手机放在耳边,最后还在做关于体面与理智的心理斗争,很快心情占据上风,她一字一顿地对着听筒说道: “闻、砚初你个混蛋,耍我、很好玩……是吗?!” 闻砚初一低头,看见谢琬琰打过来的电话,接起来,那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谢琬琰?” 没有人应答,于是他又叫了两声,终于得到听筒里传来的一点声响。 被子摩擦的声音被收音器接收,又被扬声器加大数倍传出。 谢琬琰面朝着床再度倒下去,睡了一会儿,嘀咕着“好难受”之类的,很快又翻了个身,手机已被她不知塞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谢琬琰?” 闻砚初又唤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在半醉半梦见听到了什么,谢琬琰没好气地又叫了一声“闻砚初”。 声音由小及大,个别模糊不清的音节后,是谢琬琰的声音,叫了他一声“砚初”。 和从前一样的,清冷但是额外的缱绻,是独属于他的。 “你喝酒了,对不对?” 闻砚初握着手机的右手,直接逐渐攥得发白,他没舍得将手机移开,就这样听着,即使那头很快又没有了回应。 他舒展的眉头微微皱在一起,整颗心像被一根悬丝给提了起来,静谧得兵荒马乱。 “琰琰?” 几分钟后,闻砚初似呢喃般地又唤她,即使知道,自己已没有这么叫她的资格。 7、第 7 章 第七章、 次日。 下午两点,谢琬琰到达闻氏集团总部。 虽然昨晚喝了酒,今天早上也因此起晚了,好在与闻砚初并未约定具体时间,她得以在一个小时之内将自己收拾妥当,精致且专业地站在光亮的大厅里面。 前台的小姑娘如今大多是生面孔,唯有那么一两个,仿佛从前曾打过照面。 如今小职员也熬成老师父,更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工作事务,除去她说话空隙里,不经意的几次偷瞥。 周阳宁没多久便下来接谢琬琰,将她带到了顶层的会客室里。 “谢律稍等,我去叫闻总。” 谢琬琰轻“嗯”一声,从电脑包里拿出笔记本,还有自己的手写本,将一切安置妥当。 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外礼貌性地扣了两声门,谢琬琰顺势站起身来。 闻砚初今天穿了一身偏灰调的西装,沉稳矜贵。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另外一位瘦高的男士。 “这是法务组的赵律,” 闻砚初伸出手来介绍了一下, “这是谢律师。” 看见来人,谢琬琰心中明了了个大概。 不愧是闻砚初,谈解约还要法务来,他倒是能轻松抽身。 谢琬琰秉持着基本素养,与赵律师握了下手。 那位赵律与谢琬琰相对面坐在两个长沙发上,闻砚初则挑了中间的单人沙发坐下。 赵文衍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谢琬琰,向她解释道: “这是今天早晨我拟写的两份文件,有关闻先生闻太太的财产分割问题。” 谢琬琰接过文件夹打开,第一页上的大标题还没有读,赵律就已经率先给她解释道: “这里有两份文件,一份是股权转让书,另一份是我草拟的一份保证协议,主要用于保障离婚后,鹿小姐及鹿氏集团的利益。” 谢琬琰有些疑惑,继而抬头望了一眼坐在侧边的闻砚初。 他的目光在空中与自己的交汇,她避开来,收回了眼神,但扶着文件夹的手还是在边缘处紧紧扒住,有些许古怪的感受涌上心头,逐渐占据大脑。 谢琬琰只好低下头,赶紧看眼前的文件。 放在上面的股权转让书,并不是谢琬琰拟的那份离婚协议后附上的《盛大科技股份转让书》,而是闻砚初要将自己1.34%的闻氏集团股份,转让给共计三位的鹿姓人士,其中自然包括鹿咛。 光从精确到小数点的数据便不难看出,这应当是闻砚初在深思熟虑之后,可以给出的最合适的股份比例了。 再多,或许会影响他在集团的根基。 谢琬琰屏住呼吸,心被提溜了起来,密不透风。 纸张又翻过一页,措辞约莫是口头协议之类的,大概撰写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用官方术语来书写。 内容写明了,关于鹿氏此次的象山事故,闻砚初会提供合理的资金帮助。 脑中的针掉落在地上,落地闻针,谢琬琰耳边的嗡鸣响了一瞬,又很快归于平静。 还是赵文衍打破了会客室内要命的沉默,主动提道: “其实这份保障协议,我也不知道具体该怎么措辞。闻总的主要意思,就是能出一份书面协议,好让鹿家的人安心。” 至于为什么要让鹿家的人安心,没有人说破。 谢琬琰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当真想要跟赵文衍一起解决这个问题,将协议的内容再规范一下,于是建议道: “其实,如果闻总不着急离婚的话,可以等这次事故的结果出来后,看具体的金额数据。到时候,再直接向鹿氏集团出具借款协议。这样就好处理了。” 赵文衍没有立刻附和,搪塞了一句后,示意她看闻砚初的意思。 显然,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有跟闻砚初建议过。 闻砚初仰在沙发里面,意味不明地发出一声疑问, “事故结果,那得等到什么时候?” 谢琬琰不明所以,估摸了一下,答道: “像这种类型的事故,调查时间一般一个月到六个月不等,结果宣告的话,应该得等到明年年中左右。” 然后,她就听到闻砚初轻声哼笑了一句。 他没再说话。 谢琬琰没明白他为何而笑,但至少是对时间周期不满意的意思,只好噤声。 “登登”两声,是周阳宁敲门后探身进来,示意闻砚初该去开会了。 闻砚初站起身来,看了眼自己的手机,说: “我约了鹿咛,她等一会儿就到,等她到了,再谈协议的事情吧。” 语罢,闻砚初又看了眼赵文衍,对他说: “你先回去忙吧。” 几个人很快都走了,只留下谢琬琰留在会客室里。 谢琬琰将文件夹收起放在一旁,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像闻砚初这种人,结婚前签署的婚前协议足够周密,就是以防有朝一日离婚时,自身的利益得不到保障。 然而时至今日,他在协议之外给出的附加,实在称得上是令人叹为观止。 那就是说,闻砚初费这么大的劲儿,仅仅只是为了能离婚? 谢琬琰囫囵想了一遍,选择低下头将电脑里的文件又过了一遍,然后在等待的时间内,手写了等会儿要跟鹿咛谈的几个要点。 她才思泉涌的时候,喜欢一颗接着一颗地吃薄荷软糖,好让大脑保持条理清晰。 等她下意识拿起手边的糖盒轻晃一下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连空气也没听个响。 原有的那小半盒,已经全部被她消灭。 谢琬琰有些怅然地望了一眼手中的铁盒,站起身来将盒子扔到垃圾桶里。 时针指向四点,但闻砚初口中“马上就到的”鹿咛,并没有出现。 谢琬琰又查看了一眼手机,坐回沙发上面。 窗外的光亮逐渐暗了下去,一直到华灯初上。 期间总裁办的秘书进来换了两杯咖啡,送了一次茶点和水果。 闻砚初本打算在会议上先听个汇报,再早退离开,但出了点小问题,被闻斐霖揪住不放,一时间竟抽不开身来。 待到冗长的会议结束后,闻砚初率先离席出门,回到顶层的会客室内。 茶几上的杯子早已被收拾走,那些资料也不见踪迹,会议室刚刚被秘书清理过,没有留下任何上一个访客的痕迹。 “闻总,刚才那位女士已经走了。” 负责整理会客室的秘书探头进来,提醒了一句。 闻砚初没有转过身,只是握着手机站在原地。 “她等了多久?” “呃,” 秘书想了想,估算了一个时间, “下班之后,又等了半个小时这样子。” 闻砚初“嗯”了一声,很快离开了会客室。 他给鹿咛打了十几个电话,无一例外,都被她给挂断。 她放了他们所有人鸽子。 首都机场。 在成为一名律师的过程中,乃至之后的执业生涯里,谢琬琰自认并不缺乏等待的耐心。 但她不喜欢做无意义的等待。 索性结果没什么变化,从闻氏集团离开,回了酒店,她还来得及,赶回默州的飞机。 坐在候机室里,谢琬琰看上去心情还算不错,将手边的手提行李拉杆升起,拽着杆子在脚边滑了好几个回合。 秋风深处,莼羹鲈脍,是时候回默州了。 京州到默州要飞两个半小时,谢琬琰下了飞机,看见闻砚初和周阳宁都给自己打了电话。 闻砚初为什么给自己打电话,这她不知道,但周阳宁也打电话来,大概是因为闻砚初的电话没能打通。 她眯了眯眼,先给闻砚初回拨过去。 几乎是立刻,电话被接通。 “怎么了,闻总?” 在打不通谢琬琰电话的两个小时里,闻砚初预想了很多种可能性,但这其中还没有一种,预想出了谢琬琰现在口气里的轻松语调。 这反而让他忘了,自己本想好要说什么。 “怎么现在才接?” 他忽略了是她回拨给自己这一事实。 “刚刚在飞机上。” 谢琬琰走下廊桥,没有隐瞒。 “飞机?” 闻砚初皱起眉头,没有掩饰惊讶和随之而来些许不满。 “你去哪儿了?” “我先回默州了,闻总。后续的事情,让周助理和我再约时间吧,有合同上的问题,可以线上沟通。” 闻砚初对她彻底公事公办的态度感到些许棘手,有点无奈地捏住眉心,却没有揉,语气不经意软下来,问道, “生气了?” 谢琬琰听到这话,面色有些冷下来,沉默了一瞬,那头的闻砚初总算开口解释了一句, “我不知道鹿咛没有来,早上我们是约好的。” 极低的一声气音,谢琬琰再度开口,尽量稳住声调,道: “闻先生,我对所有当事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出现一些沟通上的小问题,这很正常,您不用解释。” 闻砚初知道她这个人,越是说这种原谅的话,越是心里已经生出了一个疙瘩。 但他没在这件事上纠结。 “谢琬琰,” 很是认真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后,闻砚初没由来得想起昨晚的那通电话,眉目都柔和了一点,问她, “你昨天给我打电话……是想说什么?” 谢琬琰微微瞪大了眼睛,庆幸自己现在只是在讲电话。 凝滞的动作之后,她逐渐找回自己的理智,立刻否认道: “闻总记错了吧,我什么时候给您打过电话?” 谢琬琰不认账,闻砚初也没办法,沉默了一会儿,反而有些气急败坏地挂断了电话。 谢琬琰再次见到鹿咛,是在十天后。 闻砚初和周阳宁乃至鹿家的人都联系不上她,因此离婚的进程无法推进。 作为闻砚初的代理律师,谢琬琰也照例给鹿咛发去了催促短信,告诉她如果她再不出现,闻先生可能会采取诉讼手段,到时候法院传唤,即使她不现身,法庭也会依法判定。 当然,这些话只是谢琬琰惯用的“恐吓”手法,毕竟作为律师,尊重当事人协议离婚的意愿是最基本的。 更何况,她到现在为止,对于闻砚初究竟是不是借由此事在耍她,依旧存疑。 好在回到默州,忙着其他的案件,眼不见心不烦。 而在信息发出的一个小时之后,鹿咛唯独回复了她的信息。 8、第 8 章 第八章第二版、 “我们见一面吧,谢小姐。” 鹿咛的短信,言简意赅。 谢琬琰收到后,目光在“谢小姐”三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嗅出了些许不同的意味。 双手在屏幕上快速按键,编辑好一条短信,回了过去。 “在哪里见?我通知闻总。” 鱼饵很快浮上了水面,像是个还没被戳破的气球。 “别告诉他,就我们两个,单独见一面。” 鹿咛回了过来,后面附了一行具体地址,精确到某条路哪一号。 谢琬琰勾了下唇,将地址复制到导航搜索栏里,查到这是一家京州市内的咖啡店。 那就是说,鹿咛如今人在京州。 “闻太太,我是闻先生委托的离婚律师。在不通知当事人的情况下,与您单独会面是不合适的。” “那你就当做,不是律师和当事人的见面就可以了。见我一面,有些事,我想你有必要知道。” 鹿咛咬唇,自然已经放低了姿态,也给出了让步。 “闻太太,如果您想见的是谢律师,我可以去京州找您,” 谢琬琰扯了下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拒绝道: “但如果你想见的是谢琬琰,恕我抱歉,我不认为除了案件以外,你我之间有任何必要的交集。 你想说的话,我也不感兴趣。谢谢。” 发完这条,谢琬琰动作利索地将自己和鹿咛的聊天截了图,转到vx,想立刻发给闻砚初。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收回手改变了主意,转而自己写了一条消息,转述了一下鹿咛的意思,再发给闻砚初。 鹿咛说的话,她压根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以自己的身份去见鹿咛什么的……她把自己当成什么? 谢琬琰顿了下笔,朝手心一收,仿佛仔细思考了一下。 难不成是什么“情敌”之类的么? 谢琬琰想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鹿咛到底明不明白,她和闻砚初之间,是可以结婚的关系。 而自己,早已经用六年青春证明了一件事,那就是——闻砚初不会娶自己,永远。 次日。 逐渐入冬,天黑得一天比一天更早。 工作狂如谢琬琰,遇到这种天气,也会忍不住踩着点下班,早日回到温暖的小窝。 谢琬琰的车停在事务所外的马路上,下到一楼,却已有一位不速之客在前台处等着她。 女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loropiana的毛衣套装,ysl的红底高跟鞋,手提一只薄荷绿的康康,在灯光下转身面向她,像是等候已久的样子。 “谢小姐,我苦邀你不来,便只好自己找上门了。” 鹿咛在前台小姐姐看好戏的目光中,缓缓走向谢琬琰, “你不会怪我吧?” 鹿咛真的找上门来,跟在手机上唇枪舌剑不同,谢琬琰倒不至于真不给她面子。 只不过自己捏紧了手提包的手柄,轻叹了一息,才摆上笑容。 时间匆忙,谢琬琰还没有吃晚饭,但她也没打算跟鹿咛共进晚餐。 两个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馆坐下,她只盼望鹿咛能很快说完。 鹿咛也的确如她所愿,将包一放,随意坐在鹿皮沙发里,开门见山。 “我怀孕了。” 谢琬琰正低头在手机上发消息,听到这话,还是将字打完,按了发送。 而后,才将手机倒扣在了手边。 她与面前的鹿咛对视着,仔细端详了一下她的脸色。 鹿咛看上去,气质有些憔悴,不过化了妆,掩饰了大半。 “既然如此,那就别喝咖啡了。” 谢琬琰接过服务生拿来的菜单,给自己点了一杯热可可,见她没有异议,便对着服务生说道: “请给这位女士一杯温水,谢谢。” 鹿咛看谢琬琰表现得云淡风轻,以为她不相信,拿起手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来两张折了两下的抽血单和阴超检验单。 她将纸递给了谢琬琰。 谢琬琰盯着鹿咛递过来的纸静止了几秒,才伸出手,接了过来。 谢琬琰没有怀过孕,自然也看不懂什么检验单。 而且她一向对纸张有强迫症,讨厌被折得皱皱巴巴的纸。 显然强迫反应带来的感受比这件事本身更让她难受,她短促地呼吸了几次,大脑却无法对检验报告伪造的可能性做出准确判断。 过了几分钟,她总算放弃天人交战,主动开口,声调微凉,道: “既然如此,您应该告诉闻先生啊。我想,如果闻先生知道您怀孕了,应该会改变主意的吧。” 她还没忘了,鹿咛对自己强调过,她是不想离婚的。 鹿咛拿回桌上的字,认真叠好,回答道: “我当然会告诉他,但是,在此之前,还有一些事情是我需要处理好的。” 话音刚落,鹿咛望进谢琬琰的眼睛里,像是一个勇敢的战士, “谢律师,我知道,你和砚初有过一段。我今天来,只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能不能保证,再也不回京州,再也不见闻砚初。” “所以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谢琬琰皱起眉头,拳头下意识攥紧, “我回不回京州,和你们,有任何关系吗?” 鹿咛没想到谢琬琰脸皮这样厚,明明上次在家里,同她第一次交手,她还不是这样的。 “谢小姐,砚初是为你才要离婚的。 说得难听一点,不管你有心还是无意,你都是那个……破坏我们婚姻的第三者。 “你是京大毕业的高材生,更应该自尊自爱的不是么?” 鹿咛闭了闭双眼,很无力的样子。 反观谢琬琰,被她的话弄得哑然失笑,接过服务生端来的热可可握在手上,好好捂了捂手,没有冒然开口反驳她。 谢琬琰认真思索了一下,有些俏皮地歪了下头,道: “闻太太,闻先生是不可能会为了我离婚的,这一点你不用质疑。 至于你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我不感兴趣,不过我还是建议,有什么问题,你都直接找闻先生沟通会比较好。” 语罢,谢琬琰端起了那杯热可可,走到前台让他们打包,顺便买了单,然后端着自己的热可可回到座位上,拿起包,不再多停留。 “难为闻太太怀着孕还来默州找我一趟,今天我请客,您请便。再见。” 话说的漂亮,人走得也利索。 谢琬琰自认为自己处理得还算不错,即使是在这样奇葩的事情面前。 谢琬琰曾经听说过一句话,说胃其实是情绪器官。 很神奇的是,从咖啡馆出来后,她一点都不觉得饿了。 但她现在,觉得恶心。 一路驱车回家,下班高峰期的车潮涌动,车像是挪步般在柏油路上爬。 走几米停几米,让谢琬琰的胃更加翻山倒海。 终于,在某个红灯前,她偏过头用纸巾捂住口唇,干呕了几声。 总算驶出主路,车少了不少,车速能开到六十码,谢琬琰将车窗全部摇下,感受冷风放肆拍打在脸上的感觉。 怪不得以前闻砚初喜欢周三的时候去郊外飙车,原来让感官掌控方向盘,一颗心都放在加速上面,是这么爽的事情。 谢琬琰微微眯上眼睛,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句, “闻砚初……你tm是个王八蛋!” 旁边有车追上来并驾齐驱,副驾驶的人还按下半面车窗,有些惊讶地望着旁边大喊着什么的谢琬琰。 谢琬琰侧头与那人对视了一眼,踩下油门,加速,将那辆车彻底甩在了后面。 速度,激、情,心脏跳得砰砰响,仿佛要跳出胸膛。 谢琬琰张开嘴尽情地笑起来,“哈哈哈”的声音飘散在风中,连带着吹走笑颜上夹杂的三四滴泪珠。 闻砚初,你这个大混蛋。 冬夜。 客厅里没有开灯,沙发前的一整面墙被投影仪给照亮,从寂静到诡异的氛围中,不难发现正在放映的,是一部恐怖电影。 而这间房子的女主人也并非端坐在沙发中央,反而裹紧了一张毛毯在身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躲在沙发最左端深处。 双胞胎女孩出现在走廊最深处的那一刻,心悸的感受达到最顶端,谢琬琰紧张到不能自己,放在身前的双手紧紧揪在一起。 此刻,耳边极煞风景地响起了她的手机铃声。 恐惧了几十分钟的心终于承受不住,在听到现实中传来的响声后彻底崩溃,谢琬琰有些应激地大叫了一声,连忙从沙发上面跳了下去。 摸着黑,她努力忽视任何诱发恐惧的因素,赶紧用遥控器将电影给暂停了,拔腿跑到门口将灯全部都给打开。 比起拥有令人心烦的一大堆烂事的现实世界,她宁愿沉浸在恐怖电影的氛围里永远不出来。 恼人的铃声锲而不舍地响着,谢琬琰脸色很臭地走回去,摸起手机看了一眼,来人是闻砚初。 谢琬琰想都没想,直接按了挂断。 但情绪已经又像涨潮时的海浪般,瞬间翻涌而来,将一个试图寻找乌托邦逃避痛苦的人给扑倒。 胃痉挛了一下,她连忙几步跑回茶几旁,半跪坐在地毯上面,手扒住垃圾桶,低头吐出些许酸水。 手机却并没有消停,伴随着谢琬琰五感极度敏感的时刻,铃声一直响个不停。 谢琬琰抽纸擦嘴后,直接将手机关了机,然后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卫生间去漱口。 扶着卫生间的门,她强迫自己一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终于平静了一点,身体也不再颤抖得像筛子一般。 谢琬琰重新回到沙发上窝住,按下暂停键,想要继续播放刚才的电影。 却发现,她什么都看不进去。 脑中一直有轰鸣的噪音,吵得她连思考都困难。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双耳摇了摇头。 还是感觉,好恶心。 闻砚初刚刚才结束一场无趣的商业应酬,坐在回家的车上,记挂着饭局开始前,谢琬琰告诉他的事情。 他原以为,谢琬琰跟鹿咛见完面,至少会告诉自己下文。 但她没有。 闻砚初一连被谢琬琰挂了几个电话,沉吟着将手机给放下。 眼前的电影早已放映完毕,停留在初始界面上,谢琬琰对着它枯坐了许久,才挪动了一下自己。 打开电脑后,她强撑力气创建了新文档。 就委托人故意隐瞒与案件有关的重要事实做出论证,表明自己有权拒绝继续代理。 写完后,她自己又读了一遍,看没什么大问题之后,直接发送给了闻砚初。 9、第 9 章 第九章、 就在谢琬琰合上电脑之前,电脑微信弹出一个通话弹窗,她下意识瞥了一眼处于关机状态的手机。 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后,谢琬琰按下拒绝。 对方锲而不舍地又打来微信电话,谢琬琰不耐烦地给手机开了机,然后将闻砚初的vx、电话删除拉黑一条龙。 接着,将方才的文件,还有周阳宁、闻砚初的联系方式全部都转发给郑云合,让她去帮自己处理解除委托的事情。 彼时天光大亮,她望着从阳台透进房子里的暖阳,终于如释重负,除去在心底藏着的那么一丝酸涩的尾调。 但她不想深究,因为这些,都不会再有意义了。 谢琬琰吸了吸鼻子,交叠的双手摩挲着两边的胳膊,长舒出一口气。 而后,洗漱,煮早餐,换衣服,收拾文件,一个半小时之后,她重新出现在了律所的办公室里。 “谢律,” 郑云合敲了敲门,走进谢琬琰的办公室,将一份文件轻放在她的桌上, “这是下周云芜地产的开庭材料,我写了一版,您看看还有哪里需要修改的?” 谢琬琰正在打字,“嗯”了一声作为应答。 待到屏幕上的一段话打完,她才意识到郑云合还没有离开,于是便抬起头望向桌子前的郑云合,问了一嘴, “还有什么事吗?” “呃,谢律,” 郑云合小碎步凑近了谢琬琰身边,有些紧张地说道: “早上你发给我的文件我看了,我也立刻跟闻先生那边联系了,但闻先生不想跟我谈,他非要跟您通电话。他还说,” “随便他,” 谢琬琰没有听完便开口打断了郑云合,面上竟然浮现几分明显的躁郁,“啧”了一声后道: “你告诉他,如果他不想跟你谈,那就没得谈了。” 郑云合傻了眼,愣了好几秒,没想到谢琬琰这次能这么硬气。 当然,考虑到这个案子的律师费,她更愿称之为“这么失去理智”。 “可是谢律,闻总他说,” 郑云合硬着头皮还是补充了一句, “闻太太在说谎,她一定没有怀孕。我在想,有没有可能,这个案件另有隐情?” 闻言,谢琬琰很快哼笑了一声,颇为讥讽地摇了摇头,转而侧过身,去拿放在左侧最底下一层抽屉里的文件,掷在桌子上。 “你去告诉闻先生,像他这种谎话连篇、风流成性的客户,我可没有兴趣替他善后。” 谢琬琰说完,一挑眉,示意郑云合还不快离开。 郑云合不敢再耽误,赶紧从谢琬琰的办公室出来,捏着兜里的手机,跑到了电梯间里。 谢琬琰的话,她当然不敢原封不动地转告给闻砚初,只好颇为委婉地告诉电话那端的闻砚初, “闻先生,您的话,我已经转达给谢律了,但是……谢律她并不相信啊。” 郑云合压低了声音,心想何止是不相信,她简直是抵触再听到任何有关这件事的辩驳。 “为什么?” 闻砚初向后一靠,倚在老板椅的靠背上,有些无奈的声音传过去,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向郑云合询问,还是在叩问他自己。 郑云合也是一头雾水,她甚至开始觉得,闻总跟谢律不会是之前就认识,而且有什么过节吧? “嗯……总之闻先生,谢律这次好像真的挺生气的。 虽然说您事先也并不知情,但闻太太的事情还是让我们之前的准备都白做了,我们这边暂时也确实不能推进您的离婚案件。 因为您要求协议离婚嘛,现在这种情况,您确实是比较被动的一方。除非您能想办法先证明闻太太在说谎,否则的话,您作为男方当事人,是不能够主动提出离婚的。” 郑云合还试图解释得更明白一些,但闻砚初那边含糊地“嗯”了一声,仿佛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没多久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郑云合走后,谢琬琰一鼓作气,将正在编写的诉讼书给写完。 有灵感的时候,她不喜欢被打断,所以再停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半。 一桩事了,她放松了一下脊背,用笔在记事本上勾掉一项待办,然后靠在椅子上凝神。 过了一会儿,她订了外卖,简单地吃了午餐之后,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十二月初,默州的早晚温差很大。 谢琬琰穿着一件够厚的大衣走出办公楼,望向街边冷清的两排路灯。 她还是更喜欢节日氛围的装扮,现在这街景,让人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不远处经过一家三口,三个人手拉着手快速过了马路,朝他们的车走过去。 谢琬琰望着他们,失神了一瞬,然后抿起嘴,将围巾掖紧,也大步朝自己的车走去。 十五楼的家,是谢琬琰买的精装房,她不愿意在装修上多费心思。 真要细究的话,过去两年时间,她都在夜以继日地工作。 在律师这行业里面,她赚得不算少,不过回到默州之后,她很快就买车买房,平时花起钱来,对自己也毫不吝啬,每个月不小的开销,也成就了她工作狂般枯燥的生活。 偶尔想起来,其实也还好,至少她有了自己的房子,勉强算得上是一个家吧。 谢琬琰站在电梯里,没由来得想着这些。 从京州离开时,她打包了成箱的行李寄走,里面最多的就是闻砚初买给她的东西——昂贵的衣服和奢侈品包包、珠宝等等。 她倒不至于过多矫情,上演什么分手后再清高地将所有礼物都退还给他的戏码。 他买过单了,她的青春。 电梯上行,中间的数字匀速变换,谢琬琰仰头静静等待着。 出了电梯,走廊明亮夺目的暖色灯光照下,让她感到无比的温暖。 目光所及尽头,闻砚初挺拔地站在家门口,扭头缓缓地转过身来,投过来一记凛冽的寒光。 男人一身黑色及膝大衣,里面穿着一套暗蓝色的羊毛西装,脖子上松散地围着一条灰色的围巾。 身段极其优越,看不出半分赶路的风尘仆仆。 谢琬琰却无视了他,步调稍慢地走到家门口,伸出手按上指纹锁开门。 不速之客顺着她的移动,也侧过了身,后退半步给她留出空间。却在她开门的时候,手肘向门上一抵,沉着声道, “为什么把我拉黑了?” 谢琬琰伸手用力一拉,抵不过他的力气,便没有自讨苦吃,收回了手。 “闻总,具体的原因,想必我的助理律师已经同您解释过了。 我认为我应该没必要再重复一遍了。” 一开始接下他的案件,是她贪心,她也以为她能做到的。 但现在,她不愿意再继续代理他的案子,也不想再一次踏上京州那片土地。 所有的一切,已经彻底结束了。 随之而来的是沉默,只不过,那人眼神中依旧闪烁着黑黝黝的光亮,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睛不曾移开,试图从里面找到点不同的情绪。 谢琬琰云淡风轻地回望着他,无声地较着劲儿。 最终,身旁冷峻无比的人占了下风,有些颓败地低下头,避开了自己冰冷的目光。 谢琬琰也没有着急,只是待在原地,平静地等他让出位置。 解锁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没有道别,毫不留恋地走进门内。 先将包放在鞋凳上,她再伸出手去关门。 门外的人却眼疾手快,一言不发地拽住了她的手腕。 隔着三层不同厚度的面料,他的手掌足够宽大,但她还是觉得不舒服,挣扎着想要收回来,却被闻砚初握得更紧。 如闻砚初眼见,此时此刻,他总算能在谢琬琰的脸上看到些许情绪波动。 她抬头落入他目光中的片刻,眼中流露的是执拗的脆弱,或许还有面对他无赖行径的委屈。 只一瞬,谢琬琰偏开头,不再望着他,以一种别扭的姿势与闻砚初拉扯着。 谁都没有再加大气力,但谁都没有解脱。 逼仄的入户门内,不大的空间里,陡然响起两三声接连的吸鼻气音,落地闻针。 闻砚初的心陡然一紧。 他轻拉了一下谢琬琰的手腕,想让她将头转过来。 谢琬琰无声地抗拒着,没有丝毫要妥协的意思。 半晌,无奈,闻砚初松开了自己的手,沉默着向后退了一步。 就在这时,门内的人总算扭过头来,踮脚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闻砚初,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闻砚初措不及防,下意识偏过脸,还是被女人纤细五指并在一块的手掌,扇在了下颌。 修长的指甲划过他的唇瓣下缘,引起一阵电流般的奇妙感觉。 扇了他一巴掌的那个人,现在正处于激动的状态下,双手合在一起,却连将冻红的手指头给捂住、搓上一搓的动作都给忘了。 或许是手掌的隐痛总算缓慢地爬上来,她抿住嘴,连忙再度伸手,想把门给合上。 闻砚初保持着侧头的动作,半分钟后,才缓缓回过神来,伸出手捂住左脸,意味不明地摩挲了一下。 他有些轻蔑地笑了一声。 见她还想趁机关门,不再犹豫,闻砚初再度抓住了谢琬琰的一只手腕,而后将门轻轻向外踢开,不容置疑地将谢琬琰搂进自己怀中,几乎是拥着她,踏进了她的家门。 “嘭通”一声巨响,门从身后被他给关上。 “这就受不了了?” 语罢,闻砚初将谢琬琰打横抱起,不顾她在空中踢踏挣扎的双腿和拔高的叫唤,精准找到了谢琬琰的卧室,踢开门,将她给扔在了床上。 “我还能更恶心…… 你要不要试试看?” 闻砚初歪了歪头,看着床上挣扎着坐起身的谢琬琰,神色淡漠地将自己的大衣脱掉,随手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再解开西装的扣子,脱掉,露出最里面贴身的黑色羊毛衫,包裹着精壮有力的上半身。 闻砚初伸手一揽,将想要趁机跑出去的人给拽住,轻车熟路地剥掉她的大衣外套,不由分说地将人搂紧。 像是某种难以逃脱的绳子一般,谢琬琰挣扎得越甚,闻砚初禁锢的力度便越大。 谢琬琰环抱住闻砚初腰身的动作,攥紧拳头,用尽所有力气捶打在闻砚初的肩背上。 她抿紧嘴唇,没有收着半点力气,不知哪儿来的一股火,愈演愈烈。 闻砚初越是不放开她,她便越是抗拒。 甚至于全身心都放在了挣脱闻砚初掌控这件事上。 头顶传来两声极低的闷哼,几不可闻,闻砚初受着她捶打的动作,纹丝不动,只是手上的力度不减,没有放开她的意思。 “人家不是都说,见面三分情么?” 闻砚初将一声痛呼咽下,与此同时,伸出一只手,动作有些僵硬,但算得上轻柔地抚摸在谢琬琰的脊背上。 与她的动作交相辉映,亦是一下又一下,但却带有些安抚的意味。 嘴角依旧是凝着笑的,他低头望她,幽幽道: “怎么到了你这里,反而就只有拳脚相加了?” “你、放开我!” 隔着衣服,两个人肌肤相贴,热量源源不断地渡给彼此。 闻砚初却发现,怀里的人仿佛感受不到一丁点的温暖,反而因为激动与抗拒微微瑟缩着纤瘦的身体。 半晌,见她总算冷静下来,他双手转而搭在她的肩上,轻抚了抚,忽然说了一句, “瘦了。” “别忘了你结婚了,闻砚初!” 闻砚初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望进她的眼睛之中。 还是这样的一双美眸,分明是和从前别无二致的一个人,但就是不太一样了。 变得有点不像,从前他认识的那个谢琬琰了。 搁以往,她怎么会在他面前,像只骄傲的小狮子一般张牙舞爪? “所以呢?” 他搭在谢琬琰肩上的手摩挲了一下,语气轻佻地问了一句。 “所以,你别碰我……我嫌你脏!” 话音刚落,闻砚初完好的表情总算出现一丝裂缝,逐渐变成了铁青的一张脸。 他登时捉住谢琬琰的手腕,收力,攥紧。 手被眼前莫名其妙的男人给攥得生疼,他的眼神,好像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以至于就要把她给吞了一般。 谢琬琰实在气不过,抬脚便踩在闻砚初的鞋上,高跟鞋底与皮鞋光滑的表面摩擦,发出的“刺啦”响声吞没在焦灼的空气之中。 “闻砚初,你到底想干嘛?!” “不辞而别,不接电话,删除,拉黑,解约,” 搂着谢琬琰细腰的大掌猛地收紧,她不得不踮起脚来,扬起头来与那人对视。 “我还想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谢琬琰盯着闻砚初的眼睛,从他的眼里竟然看不出一丝破绽,仿佛反应过度的那个人,确实只有她一个。 几息后,她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红唇一张一合,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地上, “闻总还不知道么?您太太……怀孕了。” 10、第 10 章 第十章、 “所以呢……你认为我会改变主意?” “闻总你是否改变主意,并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我只知道,案子进行不下去,拿不到委托金,趁早割舍才是正道。 再说了,我这种人,唯利是图,闻总还不清楚么?” “谢律师爱财,这我当然知道,” 一声轻笑响在耳边,谢琬琰的下巴被霸道地捏住,更向上抬起来。 “只不过,谢律师的退堂鼓,未免打得也太早了。” “闻总,何必绕弯子?” 谢琬琰躲开闻砚初的触摸,在他讳莫如深的眼神中偏开头,失去了虚与委蛇的耐心, “让前女友代理自己的离婚案件,看她白忙活一场,最后再灰溜溜地滚出京州。 谁又知道,这是不是你闻总耍人的新招数?” 闻言,闻砚初只有一声气音,而后他伸出手指,转而有些亲昵地,抚过谢琬琰半开的双唇,忽然弯下腰凑在她耳边,低声驳问了一句, “嫌我脏? 那要不现在,在这儿做一次,你也好亲自检查检查,我的技术有没有进步?” “……闻砚初!” 闻砚初眼见着谢琬琰气得双颊发红,神色晦暗不明,大掌十分自然地在谢琬琰腰际轻揉了一把,狎昵暧昧的动作,更是气得她开始发抖。 “滚,” 惜字如金,佳人嘴唇轻颤, “你给我滚。” 闻砚初冷笑了一声,幽幽提醒道: “谢律师放狠话之前,一向不考虑实际情况吗?” 她人依旧牢牢被他禁锢在怀里,还大言不惭地叫嚣着“滚”? 他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 他不信,她忘了。 怀里的女人却不再开口说一句话,大有一副“不共楚王言”的意味。 闻砚初扯了扯嘴角,觉着实在新奇,低头好好欣赏了一下她生气的样子。 竟然是……难得的生动,又鲜活。 闻砚初狭长的桃花眼一敛,仿佛要将她此时的样子,印在脑海里。 就这样望着她,态度竟然不自主地松动了下来,他再度开口,语气依旧凉飕飕的,只是问: “谢琬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始终盯着谢琬琰没有回应的双眼,等不到回答。 顿了顿,他才有些自嘲地继续说道: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那么的饥渴…… 只要是个女人送上门来,我都会碰?” 谢琬琰嚅动了一下嘴唇,发不出声音来。 可那根本就不是什么随便的一个女人。 那是他闻二公子世纪婚礼的女主角,是与他门当户对的名媛娇妻。 谢琬琰的心湖,不合时宜地泛上些许酸味。 陈年的旧罐子被他轻飘飘的一句话给一脚踢倒,流出来的只有恼人的酸水。 时过境迁,那瓶子上名为“资格”的标签又早脱落在了席卷而过的秋风里。 随着风转而转,总算名正言顺地贴在鹿氏千金的梳妆台上。 像鹿咛那样的豪门大小姐,又会用怎样精巧的瓶子,去装下有关闻砚初的所有情绪呢? 她的瓶子,是不是也会满得溢出来,横流着酸涩可怖的泡沫? 不,不会的。 从始至终,不自量力的,只有从前的她自己,也只有她而已。 “结婚了,为什么不好好过日子呢?” 谢琬琰话锋一转,语调寡淡,表现得竟还算坦然。 这也是她第一次,想问这个问题。 眼前的人一怔,手指下意识摩挲在她腰间,引起她微皱起眉头,竟还有一丝可耻的悸动。 “你以为呢?” “呵呵,” 谢琬琰见闻砚初不愿说,顿时心生退却,有了点自讨没趣的尴尬,低声说了一句, “……闻总真会说笑。” 她又变回了那副冷冰冰、公事公办的样子。 禁锢着她腰身的手臂却再次收得十分紧,这双大掌的主人拥有极佳的听觉,一声气音后,语调颇凉地睨她。 “谢律师不知道,我们只是形式婚姻么?” 谢琬琰本以为闻砚初不会回答,闻言,微微地愣怔住了。 脑中思绪百转千回,仿佛有一根钢针猛地刺在神经上,她忽然冷下脸来,默声反问了一句: “闻总的形式婚姻,并不包括在床上的时候么?” 或者说,清晨氤氲的薄雾里,在临云湾的那面落地窗前,印下过清晰手印的,除了她,还有鹿咛。 而这,竟然也能叫作“形式婚姻”。 一点点侵入骨髓的凉意从背上爬上来,让她觉得又躁又冷,冰火两重天。 “怎么,你以为我跟鹿咛上过床?” 谢琬琰屏住气息,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耳边充鸣,大脑涨得发晕。 “……别说了。” 她不想知道,也一点都不感兴趣。 就在这时,指节分明的一只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拢在一起。 “你以为我跟鹿咛睡过,所以是我让她怀孕了么?” 偏偏不如她愿,闻砚初循循善诱,又步步紧逼。 在他审视的目光中,谢琬琰无处遁逃,只觉浑身僵硬难堪。 “……我让你、别说了。” 尾音已经不稳,心中暗自琢磨的,是一桩事,可当真这么露骨地摆在她面前,她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抗拒。 他和鹿咛结婚两年了,有夫妻生活,当然很正常。 可是他能不能,别再说了。 不能,也不应该,由他亲口告诉自己…… 心脏止不住得酸疼起来,像一颗柠檬被反复挤压着,大脑则毫无章法地开始叫嚣着。 止不住微颤的手被身前高大的男人加大力气,握得那样紧,她想抽出手赶紧逃离,却被他紧紧抓住。 睁大的一双眼里,是森林小鹿般湿漉漉却又倔强的眼神。 她不想听,但他却没打算放过她。 “所以,才觉得我恶心,还嫌我脏?” 谢琬琰听着耳边小孩子玩拼图般一步步解谜的问题,心陡然升起烦躁的情绪,下一秒,突然又被闻砚初拥进怀里。 那力气大的,仿佛要将自己给揉进怀里一般。 谢琬琰没了好脾气,攥起拳头,冲着闻砚初的后腰又是一拳。 非但不解气,还因为这姿势用不了力,看上去就如同撒娇一般。 一连砸了好几拳后,她才埋在闻砚初的胸膛前,闷声不语。 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被他拥了一会儿,闻砚初总算松开了双臂。 他后退了一步,去望谢琬琰的神情。 然后伸出手探向她,神色晦涩难懂的人,用拇指算不上太温柔地揩了揩她的眼角,敛去些许湿润。 “我没有过别人。 “从来没有。” 沉默得几近停滞的几息,不算狭小的房间里,只有彼此呼吸的声音交织着。 “……关我,什么事?” 谢琬琰心中,杂乱无章的鼓点突兀地响起,愈演愈烈。心里纷乱,却又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绪在作祟。 她很快吸了吸鼻子,转开头,双臂抬起来,轻柔又坚实地环抱住了自己,轻抚了一下起了鸡皮疙瘩的两臂,嘴一撇。 “闻总就这么喜欢向陌生人解释自己的私生活?” “谢大律师这可就误会我了。 我自然不会逢人就说,要不然……人家还以为我性无能呢?” 一声闷笑在耳边响起,闻砚初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不过跟谢律师你说,应该没关系。 毕竟我行不行,你肯定是知道的。” 语调悠悠,最后的尾音着重停留,暧昧仿佛也在这几个字上流转了起来。 果不其然,谢琬琰的胸膛很快便因气恼些微起伏起来,她捏紧眉头,那张秀丽的小脸也不愿看闻砚初,只在平复的几次深呼吸后,冷幽幽地翻起脸来。 “所以,闻总千里迢迢来,不惜私闯民宅,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闻言,闻砚初放松了双肩,盯着谢琬琰的侧脸深深望着,几乎没有声响地点了下头。 一边等着小老虎继续发作,男人一边低下头,弯腰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捡了起来。 谢琬琰听着耳边窸窣的声响终于停下,没好气地说道: “所以呢,私闯民宅的人还准备在我家待多久?” 闻砚初在原地愣怔了一下,哑然失笑,自顾自地再点点头,低声应了一句, “……我这就走了。” 离开谢琬琰的卧室之前,闻砚初脚步顿了一下,扭头望着没有看自己的人,语调沉稳地开口,最后对她说道: “离婚的事,我想还是要继续麻烦谢律师。” 半晌,仿佛僵在原地的谢琬琰回过神来,目光下意识往卧房门口投去,与在那儿等着的闻砚初交汇。 一秒,两秒…… 不等更久,谢琬琰望着他下颌上有些发红的几条印子,有点心虚地收回了目光,只是“嗯”了一声。 两天后,某抖的一条视频爆火,街头采访者拿着一朵玫瑰,朝着咖啡店遮阳伞下坐着的一位顾客走过去。 冬日暖阳和煦,咖啡香气馥郁,镜头上的人带着中性洒脱的气质。 零帧起手,让人忍不住停留在页面上,把视频看完。 “能在这种好天气里,拥有一个属于我和我爱人的宝宝,我也觉得很幸福。” 女人说完,含羞地抚了抚尚且平坦的小腹,意有所指,她已经怀孕。 该视频起先只是在孕妈频道小小火了一把,流量推出圈后,有眼尖的人认出这是鹿氏的千金大小姐,随后更是po出一张照片,上面是闻砚初夫妇一同出席某商业活动的合影。 不难让人联想到,几周前鹿家爆出事来,闻砚初连夜飞到江城的事。 尽管出于老板最近的离婚事项安排,公关部门早已把相关的报道悄然下架,但耐不住观众都是有记忆的,顿时评论区浮想联翩。 一出豪门真情的戏码被想象出来,一时之间,大家都选择性遗忘了不久前令人痛心的建筑事故,反而将目光投向罕见的豪门真情之中。 很快便有人磕起了这对低调的老夫老妻cp来,彻底将这个视频推火。 更有甚者,直接在抖音评论区艾特闻氏集团的相关账号,道: “恭喜闻总!贺喜闻总!有这样的喜事,不得给我们发个全民红包吗?” 11、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谢琬琰坐在电脑前,手悬在手机屏幕上,有些纠结地将两根手指拧在一起。 她蹙眉,伸手将桌上的糖盒攥到手里,打开,从里面倒出一颗橙色的薄荷糖,往嘴里一送。 随着淡淡的香甜味在口中散开,谢琬琰握着手机,整个人向后一仰,思索该怎么应对这件事。 大家都知道鹿咛怀孕了,孩子也理所当然的得是闻砚初的。 舆论关注,顾忌闻砚初和闻氏集团的名誉,很难辟谣。 他们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傍晚时分,谢琬琰收拾好包,准备回家时,收到了闻砚初的两条消息。 她已经将他从黑名单里拉了出来,这便是她愿意继续委托的意思。 闻砚初先是转发了一条抖音视频给她,看标题,应该就是自己已经刷到的那条,毕竟已经挂在抖音热榜十几名了。 底下是他自己打的一句话,只有四个字—— “不是我的。” 莫名其妙。 谢琬琰匆匆扫过一眼,便将手机放进兜里,拎着包出了律所。 待到车子发动后,她才嘴角上扬了些许,伸手打开电台放起歌来,一边转动着方向盘,驶进了主路。 根据郑云合对谢琬琰的了解,这一周,是她工作热情极其高涨的一段时间。 无论是处理手上的其他案子,还是远程沟通闻砚初的案子——是的,某一天开始,当她发现谢琬琰手边翻开的《婚姻法》时,她就知道,这个季度的奖金又重新在向自己招手了。 过了一周,视频热度总算逐渐消减,但它也已经发挥了最大作用。 闻砚初的七大姑八大姨,无论是否知道他要离婚,现在都是统一口径,要他好好对鹿咛,最好是把她当祖宗一样供起来。 他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至于前几天他发给谢琬琰的消息,她到现在还没有回复,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自己又疑心起来,是不是解释得太刻意了? 或许他就不应该做这种不符合自己性格的事情,反而弄巧成拙。 辗转了几天几夜,闻砚初总算忍不住,又给谢琬琰发了信息,直接道: “向法院申请诉讼离婚吧。” 谢琬琰收到信息的时候,正看卷宗,思绪好不容易从当下的事情里,转到闻砚初的离婚案上。 看完闻砚初的消息,她愣了好一会儿。 在她预先模拟的几个方案之中,诉讼离婚,确实名列前茅,并且能在舆论火热的情况下扭转现状。 但问题就在于,妻子怀孕期间提出离婚,要么他们能证明,鹿咛并没有怀孕,要么就是他们能提供证据,证明孩子是妻子通奸与他人所生。 而鹿咛敢在镜头公然说出自己怀孕的事实,就是笃定了他们没办法轻易证明,她怀孕与否。 至于另一种情况,就算他们证明了孩子不是闻砚初的,大家也都会知道闻太太出轨这件丑事,而这对闻鹿两家,都将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 闻砚初最初希望在和平调解的情况下完成离婚,也正是有这样的一层考虑。 都是利益相关的高门显贵,往后又不是不再往来了,何必闹得那样难看? 所以,作为他的离婚律师,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会建议他提起诉讼。 一颗糖再次含进嘴里,谢琬琰无意识地敲了敲手下的桌板,继续加注耐心,竟有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 两天后,京州郊区某咖啡厅 闻砚初是最后到的,他从市中心驱车过来,堵了一小截。 本来想顺路去接的人,到的比他更早,准时坐在了咖啡厅的包厢里面。 闻砚初脱下外套,挂在入门的衣架内,朝着矮脚桌走去,十分自然地坐在谢琬琰的旁边。 对面坐着鹿咛,旁边站起来点头示意的男人,应当是她带的律师。 两位当事人都到齐了,各自的律师便从包里拿出几叠整理好的资料,放在桌上。 谢琬琰手边摊开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上面粗略地写了流程和几点注重事项。 今天的这场现场谈判,可以说是由她一手促成,她暗示着亮了底牌,对方自乱阵脚,自然送上门来。 不过具体的条件,当然还有得拉扯。 “既然闻先生也已经来了,那我就替鹿女士说一下她的诉求。” 见闻砚初落座,廖傲率先开口说道: “就先前贵方出示的闻氏集团股份转让书一点,鹿女士希望闻先生能够将股份比例提高到3%,并且是单独转让给鹿女士本人。” 先前赵文衍拟定的股份平分给共计三人,极大概率地保障了几个受益人的权益。但要是所有股份都落到鹿咛一个人头上,她将凭此在鹿氏内部水涨船高、不同以往。 谢琬琰蹙起眉头,没想到对方一来就狮子大开口,摆明了要借离婚敲闻砚初一笔。 不等谢琬琰开口回绝,身旁一言不发地人忽然冷哼了一声,幽幽问道: “所以我现在,是要替别人养孩子了么?” “呃,闻总,这话可不能乱说,我方愿意在怀孕期间主动与您协议离婚,可是给足了诚意,您可不能空口质疑孩子与您的亲缘关系啊。” 闻砚初讪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向鹿咛,见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顾及体面,终究没再说什么。 “空口自然无凭,但是我们可以申请提前做亲子鉴定。” 谢琬琰接过了话头。 羊水穿刺,可以给尚未出生的孩子做亲子鉴定,有了结果,事实就一目了然了。 “我方不同意提前做亲子鉴定,这样会对鹿女士的身体和心灵都造成莫大的伤害。” 对方回绝得斩钉截铁,不知事先是不是沟通过什么,孩子在鹿咛的肚子里面,她不配合,他们自然不能强迫什么。 谢琬琰“嗯”了一声,淡淡道: “既然如此,那我方可以等鹿女士平安生产之后,再申请做亲子鉴定。 “届时,法院不仅会判离,我方现在给出的财产赠与也会随之失效。” 一语惊人,就连身旁分神转着打火机的闻砚初,都有些迟疑地望了一眼谢琬琰,似乎在心里衡量,这是不是她的谈判手段。 至于对面的两个人,很快交换了一下眼神。 “既然闻先生认为3%太多了,那我方可以做出退步,2%,依旧是只转让给鹿女士一个人。” 闻砚初停下转打火机的动作,大掌在膝盖上一按,面上没什么表情,低低应了一声。 “不行,” 几乎是同时,谢琬琰出声拒绝。 只是她没有想到,闻砚初会应下这条,或许这段时间的拉扯,已经让他没有了什么耐心。 谢琬琰投过去一个眼神,闻砚初于是点点头,示意她来说。 “我方先前出示的条件,不会再增加或者改变。” “与此同时,请容许我提醒二位,我方不介意向法院申请诉讼离婚,并且提供有关二位自结婚起便长期分居的证明。” 至于所谓的男方无权提出离婚,这一点她们方才已经说过了,即使鹿咛不配合做亲子鉴定,他们也可以等到孩子出生后再向法院申请。 鹿咛拿捏的,不过就是闻砚初想尽快离婚,又不想闹上法庭这两点。 但要是这两点,他们都可以摒弃,没了仰仗,该自乱阵脚的,就是他们了。 眼见着廖傲僵着脸色,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向鹿咛寻求帮助,谢琬琰勾唇,趁热打铁,继续说道: “当然,对于鹿氏集团现在的声誉情况来说,鹿女士与闻先生的离婚事宜如果闹上法庭,应当会进一步拉低股价,造成的损失,我想鹿女士和您的家人并不想看到。 “而有关鹿女士在婚姻关系存续期间的婚外恋情,相关的视频我也已经发到鹿女士的邮箱,想必两位已经看过了。” 谢琬琰低下头,在自己带来的材料中翻出离婚协议,一式两份装好在塑料页里,从中抽出一份递到鹿咛的面前,另一份放在闻砚初面前。 “两位在结婚前就已经签署过详细的婚前协议,我方当事人出于情感原因,愿意在离婚时额外给出鹿女士财产补偿,并且对于鹿女士婚内出轨的情况不予以追究。” “鹿女士,我方当事人只有离婚一项诉求,如果您认真考虑过我刚才所说的话,我想您现在就可以签字。” “……闻砚初?” 鹿咛冷笑了一声,脸色难看起来,望着斜对面坐着的人,有点不甘心地说道, “你还真是找了个厉害的离婚律师啊。” 闻砚初挑了挑眉,并没有说话。 鹿咛得不到回应,向着柔软的沙发后背一靠,有些泄气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 一个坐姿端正、一丝不苟,另一个翘着二郎腿、放荡不羁,两个人坐得并不算近,不认识的人第一眼,根本不会把这两人给联系到一起。 但光看谢琬琰今天的表现,要说没有闻砚初给她撑腰,鹿咛是绝对不相信的。 她扯了扯唇角,不虞地望着眼前两个人,冷不丁问了一句, “怎么,二位这么快就旧情复燃了?” 闻砚初正在协议上签字的笔尖停顿了一下,下一秒再一划带过,将字签完,语调听不出什么情绪。 “注意你的用词。” 鹿咛望着眼前的男人,忽然笑了。 她认识他这么多年,只知道这个人桀骜不驯,实则内心是个极有野心的人。 她也是,所以还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味。 只可惜,他跟谢琬琰在一起的那几年,她一直都在国外进修。 所以也没能亲眼见过,这两人成双入对的样子。 她原以为,没有什么深刻的。 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女人,就算个人能力再出众,再会左右逢源,那又怎样? 他闻砚初,两年前娶的,不还是鹿氏的千金大小姐么? 要是能早点回来……或许她就不会不自量力地拖着不想离婚,竟还生出想一直做“闻太太”的侥幸。 棋差一着,是她低估了闻砚初。 鹿咛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她明白闻砚初给的已经够多,也不想再彻底激怒他,这对自己没什么好处。 手向前一探,鹿咛拿起谢琬琰先前放在桌上的笔,在上面飞快的签下自己的名字。 又和闻砚初交换了一下,将协议签完。 谢琬琰将协议检查了一下,留给两人各自一份,而后将资料重新整理在在一起,往包里放。 鹿咛站起身来,不知想起什么,转身离开前偏过头,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谢琬琰,勾唇说了一句, “谢小姐的专业令人佩服。 不过还没结婚呢,就已经想帮闻总省起赡养费来了?” 语罢,她没多做停留,和廖傲很快离开了包厢。 谢琬琰扯公文包拉链的手顿在远处,待到关门的声音传来之后,才继续将包给关好。 鹿咛方才的话,应该指的是那2%的股份,闻砚初都答应了,但她却不肯让步。 帮一个并没有那么在乎钱的当事人据理力争,是一件有点微妙的事情。 但谢琬琰听得明白,鹿咛的意思远不在此。 闻砚初,难道会娶她么? 所以鹿咛走时,依旧精致,依旧昂扬高傲。 她最后的那句话,只是一种不屑的嘲笑。 12、第 12 章 第十二章第三版、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狠狠地攥住,又猛地捏了一下。 但谢琬琰脸上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更不可能轻易展露心里那点残存的情绪,她很快就拎着包站起身来。 闻砚初已经走到衣架旁穿上自己的衣服,然后将谢琬琰的衣服拿过来,顺手递到她面前。 谢琬琰将包放在桌上,垂头去望闻砚初手臂上搭着的烟灰紫色的大衣,几息之后,才伸手接了过来。 “我回市里,坐我的车走吧。” 谢琬琰又取下围巾戴好,回去拿包,眼睫轻眨,默默道: “不用了。” 说完,没等闻砚初回答,她已经悄然离开了包厢。 被甩在身后的闻砚初站在原地,不明所以的看着空荡荡的门口,有些迟疑地提起脚步,才跟着朝外走去。 两天后的周一。 闻砚初和鹿咛是工作日第一批办理离婚的夫妻。 这一次,她总算没有再放他鸽子。 从民政局出来之后,闻砚初望着隐在云层之中暗暗的太阳,第一次觉得,这种天气,也很顺眼。 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到谢琬琰的电话号码,他拨过去。 手机铃声响了将近一分钟,她总算接了电话。 “嗯啊……喂?” 那头带着微微的喘息,像是刚做完有氧运动一样。 “你在干什么?” “嗯?” 那头应该是开了免提,听上去,谢琬琰正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所以回答的声音也由远及近。 “我在收拾行李。 你……有什么事?” “办好了,离婚手续。” 听到谢琬琰的回答,闻砚初心里很快就没了那股自在劲儿,转而有点心烦起来,伸手松了松领带,轻扯唇角, “航班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 闻砚初低声重复了一遍,半晌才幽幽地干笑了几声,声音比寒潭里的旧水还沉还静: “谢律师还真是大忙人,日程安排得比我紧张。” “比不上闻总,我充其量就是替各位老板打工。” 她似乎是坐了下来,声音听上去是一贯的冷清,疏离里倒还带了丝慵懒,还算客气的口吻。 “今晚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闻砚初沉默了一会儿,垂眸将目光注视在路边的绿化带上,修长笔直的手垂在身侧,食指下意识地点了点。 “就当是……庆祝我恢复单身吧。” 那头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过了几息,听筒里才传来她的声音, “可能不行,今晚我跟朋友约好了。” 是了,她明天就要离开了,今天晚上,自然要抽时间去见见从前的老朋友的。 是哪个朋友? 闻砚初仰头,突兀地在想,是那个比她矮一些的大学同学吗?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他怎么就没记住呢。 舌头无力地在口腔中动了动,闻砚初只好说“行”,然后干脆地挂断了通话。 讲电话的功夫,他已经走到路边。 司机刚把车从停车场开过来等他,但大boss站在车门外静止了一会儿,也没有上车。 闻砚初总算有点怅然地回过神,将手机揣进兜里,打开车门,坐了上去。 “去锦城花园。” 他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她说有东西忘记带走了,要去取。 是什么呢? 闻砚初不知道,点燃一支烟,看微弱的火光逐渐扩大跳跃,燃成一小片,向烟身缓慢吞噬过来。 锦城花园在四环,几年前,谢琬琰把房子租在这儿的时候,这楼盘就不算新,现如今,更是名副其实的一个老小区了。 闻砚初曾提过,帮她在律所附近租个更好的房子,但她不愿意,她想自己付房租。 闻砚初出了电梯,站在那扇熟悉的门外。 整整两年了,自从她搬走,他就没有再来过这里。 密码也没换,他以为早就忘了,但伸出手,摁上沾了灰的密码锁,还是十分自然地就给自己解了锁。 打开门,他的动作不大,但客厅里倒像是扬起一阵灰尘。 门窗紧闭,空气呛人得很。 闻砚初此时也没有什么洁癖了,循着记忆摁开灯开关,却没有反应。 这才后知后觉,应该是太久没交水电费,所以早就断水断电了。 锃亮的皮鞋轻轻踩在地面上,透着日光,从客厅,走到卧房。 两室一厅,算不上太宽敞。 上一任租户搬走的时候,东西收拾得干净,没留下什么,甚至连屋里的格局都变了一下。 闻砚初转了一圈,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更别提,哪还有什么上上任租客遗留下来的东西呢? 她离开的时候,他跟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工作生活,半分没有被影响。 正月的某一天,他却忽然鬼迷心窍,开了个无法被拒绝的价格,把锦城花园的那栋房子给买了下来。 他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可能只是因为,那个新年实在是太冷清太冷清了。他的心好像被凿了个洞,冷风直直地往里面在吹。 也可能那时候,他还在心底隐隐觉得,至少也能留个念想吧。 夜里八点,醒春。 闻砚初晚上没胃口,坐在把台上,手里拿着杯酒,也没怎么喝,目光定在眼前暗色光泽的吧台上,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周禹今天晚上有个半私人性质的应酬,对方是他花重金从国外挖回来的数据专家,刚到京州,由他做东接待。 晚饭结束得早,下一场便到了醒春。 这是他自己弄的会所,台球室麻将桌高尔夫一应俱全,而且是会员制。 周公子一掷千金,只是为了给自己跟兄弟们造个玩乐的好去处。 出来上洗手间的功夫,周禹眼尖,瞥到闻砚初一个人坐在酒吧吧台前面,挑着眉走近, “闻总,还为离婚的事发愁呢?” 他的嘴,是从来欠揍的,专挑人家心里的痛处戳。 “今天离了。” 好兄弟将酒杯轻放,从嘴里淡然吐出几个字。 周禹闻言,眉一挑。 “那怎么着,好不容易等到恢复单身,今天晚上,不应该一个人啊?” 谢琬琰如今在京州,他是知道的。 更何况,放着京州这么多金牌律师不用,偏偏辗转几番,也要远在默州的谢琬琰接他闻砚初的离婚案,要说他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周禹都懒得戳穿。 男人没说话,只是又拿起酒杯,闷了大半口。 周禹哼笑一声,望着闻砚初, “想方设法让人家回京州来的人不是你么?怎么,现在又怂了?” “啪嗒”一声,闻砚初带了点劲儿,将酒杯轻砸在吧台上,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周禹,扯了扯嘴角,竟是道, “那你说,怎么办?” 谢琬琰买的是下午五点的航班,本打算一觉睡到中午,起来简单吃个午饭,正好慢悠悠地去机场。 但昨天晚上,闻砚初又发信息,约她今天中午在酒店附近的一家餐厅吃个饭。 中午十一点,谢琬琰下了楼。 餐厅不远,步行五分钟就能到。 闻砚初订的是一家私密性尚可的私厨,服务生将谢琬琰引到座位上。 座位临窗,窗外景致不错。 闻砚初到得比她稍早。 他旁边的座位上,还放着一束新鲜的红丝绒玫瑰花,用透明的塑料纸简单地包了一下,上面还沾着清晨的露珠。 谢琬琰的目光短暂地在那束花上停留了一下,打量了两眼,哼笑出声, “……怎么,闻总如今改性儿了?竟然也会买花。” 说话间,她将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而后脱掉外套和围巾,递给一旁等候着的服务生,拉开椅子坐下。 听到谢琬琰的话,闻砚初本打算站起来将花捧出来的动作一顿,硬是坐在原位没动。 “这花是店员推荐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闻砚初总算开口,在谢琬琰半是审视半是疑惑的目光投过来之际,咽了下口水,话头一转,理所当然地解释了一句: “……就当是感谢谢律师,这次的帮忙了。” 说完,闻砚初左手掐住花茎,才将花从座位上拿出来,中间隔着桌子,放到她的面前。 他既然这么说了,谢琬琰便也不好说什么其他的,伸手把花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心跳微微加了点速,纤细的指尖故作沉稳地抚了抚质感醇厚的花瓣。 花艺师用了极简的包装,将视线主体全都留在了花本身上面,透明的塑料包装纸并不喧宾夺主。 这束花简单却又热烈,符合她的审美。 她是爱花之人,收到这种礼物,心情自然愉悦起来,唇角不自主地凝起些许笑意。 抱着花抬首,谢琬琰的目光落在闻砚初打理干净的下颌上,忽然思绪作祟,想起了那里的触感——毕竟一周以前,她还与闻砚初的脸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时候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的情绪罐子叮当作响,吵得她就快要晕倒……现在想想,实在是不应该,怎么就那样冲着他发火了……又怎么能随便动手打人了呢? 藏在鞋靴中的脚趾蜷了起来,有点心虚。 不过,他既然嘴上说着感谢自己,那应该就不会再同她计较……了吧? “那我就,谢谢闻总了?” 勾唇的弧度,都比平常更甚,甚至带了点莫名的真心。 服务员适时拿过来菜单,两人揭过话头,开始点菜。 昨天刚跟郑依然吃了大鱼大肉,此刻胃里还有些腻,谢琬琰点菜的兴致并不高。 倒是闻砚初,平常在饭局应酬时,压根用不着点菜的人,今天反而留心起几道菜的口味,跟服务生询问确认着菜品的用料、味道,尤其是在咸香的口味选择上。 谢琬琰光是听在耳边,他就已经语气熟稔地点了九、十道菜。 三个凉碟,一荤两素,还有五个热菜,再加一道滋补的鱼翅汤。 虽然知道,像这种私厨,菜的分量都不算大,但未免也实在太多,倒是很符合他闻少爷铺张浪费的习惯。 光是想想,谢琬琰就觉得自己的胃,已经不堪重负,有些不适了起来。 见他还在一道素丸子和糯米丸之间纠结,谢琬琰适时开口,轻声劝道: “闻总,不必点那么多,我们只有两个人。” 方才谢琬琰一副全权交由他来点菜的样子,闻砚初便沉浸在菜单的世界里,乍然听到谢琬琰开口,目光从菜单上移开来,才隐约注意到她的脸色算不上太好。 闻砚初说了声“抱歉”,这才停止了纠结,又去掉了前面点的两个菜,再让人换一壶解腻的普洱茶来。 服务员很快将茶端上来,一套木托盘,上好的冰裂纹青瓷,茶壶旁边趴着两个大圆口小盏,明明是中规中矩的模样,愣是被谢琬琰看出点憨态可掬来。 闻砚初没吭声,一双细瘦有力的手放到桌上,一只手拿起一只小盏,另一只手将茶壶微微倾倒,不疾不徐地将茶水倒了半杯。 而后他将那杯茶放在谢琬琰正前方,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谢琬琰拿起茶盏,轻呡了一小口,听到闻砚初低沉的声音再度响在耳边,问, “看你急着回默州,是有什么事么?” “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忙案件。” “那,谢律师这次回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京州呢?” “这……哪里能说得准呢?” 谢琬琰笑了一下,双手随意交叠在一起,颇有风情的样子,开玩笑道: “要是闻总以后,还有类似的大案子找我,我多来几次京州,也不是不行啊?” 毕竟八位数的律师费,她巴不得一年能多接上几个,早日实现财富自由呢。 闻砚初起先没应声,看了谢琬琰一会儿,才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补充了一句, “但我可没有那么多婚可以离。” 本是一句玩笑话,谢琬琰自然不会当真,可看闻砚初沉吟的样子,他的言外之意倒像是 ——离婚案没有多的,不过别的案子,他倒是可以帮她留意一下。 他没在笑,脸上挂着一幅颇为严肃的表情,像是在认真思考她说的那句话。 所以谢琬琰也不再笑了。 这些话她习惯了,当律师嘛,案源是必不可缺的,平日里调笑的话也就顺口说了出来。 可闻砚初的反应,倒像是她借此机会,向他讨要什么好处的样子。 既已拿了他天价的律师费作为酬劳,她还不至于不识好歹,贪心到如此地步。 她可真没有这个意思。 闻二公子手眼通天,明明是商场上游刃有余的老手,此刻却当真得有些过了头,反而叫谢琬琰这开玩笑的人,有些讪讪地抿起嘴来,觉得场面都霎时尴尬了起来。 “呃,闻总别当真,玩笑话而已。” 闻砚初又“嗯”了一声,两个人总算不聊这个,他转而又问道, “我记得,谢律师现在在你们所,已经是合伙人了?” 其实他的这句话有歧义,两年前她离开华亨,就是以创所合伙人的身份加入的至诚。 不过这些事他又不懂,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意思吧。 “在现在的律所待着,一切都还好么?” 谢琬琰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作为回答。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他这么能“寒暄”呢? 好在闻砚初没有机会再开口,菜陆陆续续地上了桌。 面前是一桌精致的菜肴,可惜谢琬琰并没有什么胃口,象征性地都尝了两口,自然也就味如嚼蜡。 “不合胃口?” “不是,只不过昨天晚上吃得太多了,今天有点吃不下。” 谢琬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对面的闻砚初则短暂地怅然了一下。 午餐的时间,其实并不算充裕,谢琬琰心中记挂着等下还要赶飞机。 她对于时间的把控,和提前到这件事,几乎已经到了强迫症的程度,隔几分钟就要看一眼手机屏幕,即使她已经提前设好了闹钟。 谢琬琰不怎么动筷子,闻砚初便也没有心思多吃。 看出来她急着要去机场,闻砚初擦了擦嘴,便道: “我送你去机场吧?” “不用了,我自己叫车就好。” 谢琬琰蹙眉,和他一同站起身来。 服务生拿来两人的大衣和围巾,闻砚初顺手签了账单,再抬头,谢琬琰已经穿戴整齐。 她身上还是那件烟灰紫色的大衣,两面斜襟的新中式款式,腰间一条长长的系带扎出腰身,再没有多余的设计,底下穿着黑色的羊毛阔腿裤,更凸显出卓越的身材比例。 一手提包,另一只手松散地将那捧玫瑰花揽在身侧。 万种风情,本自风流。 都根本不足以形容她。 闻砚初走向站在尽头的谢琬琰, “司机就在楼下,谢律师……就让我献个殷勤吧。” 闻砚初都这样说了,谢琬琰便没有再推脱。 回酒店,从前台拿了行李,两个人又一同坐在后座上面。 来的时候是这样,走的时候也是这样,倒也显得有始有终。 一路无言,车子很快抵达了机场。 老李帮谢琬琰拿了行李下来,她接过,轻声道谢,准备进航站楼的时候,发现闻砚初也已经下了车。 他站在车头,冲老李交代了一声,就转过来,与车尾站着的谢琬琰对视。 人来人往,交警和乘客的声音此起彼伏,这条道上停车不能超过五分钟,所以鸣笛声也不绝于耳。 整个世界都闹哄哄的,如果他此时说话,她一定是听不到彼此的声音的。 这一路上,闻砚初坐在谢琬琰身边,心里琢磨的,依旧是她先前的那句玩笑话。 是可以多给她介绍点京州的案子,那她不就能常常来京州了么。 但是她不缺案子,从前是这样,现在更是。 所以要找点大案子,也显得有诚意一些。 …… 是可以耐心一点。 两年,他都等了。 他朝着谢琬琰踏步过去,想送她进去。 谢琬琰推着箱子,沉默地走在他身侧。 看着她值完机,闻砚初也没走。 再后面,就是安检了。 谢琬琰侧过身,想跟他礼貌性地道个别,却发现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自己。 “闻总,那我进去了?” 闻砚初双手插兜,与她对视,眼睛缓慢地眨了好几回,才从嘴里不怎么情愿地挤出一个“嗯”来。 13、第 13 章 第十三章第二版、 回了默州,谢琬琰又全身心投入到每天忙碌的工作生活中。 再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做诉讼的律师,对于节假日这些时间节点,必须得提前预留出时间,以防影响案件的进程。 律所、法院、家还有各种饭店,每天连轴转,平均下来,她一天能工作将近十一个小时。 窗外,冷风呼啸,窗内,餐厅包厢的空调温度却持续走高,正是一场热火朝天的应酬饭局。 “我去下洗手间。” 谢琬琰抽了张纸巾,轻轻在嘴巴上按了一下,同身旁坐着的郑依然说了一声,随后拿着手机起身,很快离开了大厅。 其实,她只是想透透气。 餐厅中庭有个室外花园,这个季节,看上去也并不萧瑟,想必是花了大价钱维护的。 谢琬琰没有穿外套,便没有出去受冻,只是站在玻璃门内朝外看了一会儿,养养眼睛。 握在手中的手机响起一声电话,谢琬琰拿开一看,是华亨的主任林恒。 华亨律所,国内八大顶级律所之一,也正是谢琬琰之前待过四年的律所。 她低叹一声,接通后将手机放在耳边。 “喂,林主任,好久没联系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诶小谢!确实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你一切都好吧?现在给你打电话,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啊。” “那没有,我正好在外面吃饭。” “奥那就好。 小谢啊,我可是听说,你最近在京州啊。怎么回来了,也不来老东家看看啊? 前几天电视上有个频道,还在报道去年你办的那个公益案件啊。这一下子就让我想起来,两年前你还没离职的那时候……我讲实话,你走之后,我真觉得,我们诉讼部可是少了一员猛将啊!” “哪里哪里,华亨的伙伴们都很优秀,我还要多向他们学习,争取共同进步呢。” “害。虽然你现在不在华亨干了,但这两年,我可一直都在关注你啊。 你谢律师,可是办了好几个响当当的社会性案件啊,你们那个至诚,现在也是业内有名的。 前几天吃饭的时候,非诉的伍律还问我,怎么不想办法把你给挖回来,给我们华亨也长长脸呢!” 林恒八面玲珑的一个人,话说得十分漂亮,倒也是把他打这通电话的真实意图给说出来了。 “林主任说笑啦,华亨有那么多金牌律师,我很感谢你还记着我。 不过,我之前只是去京州出趟差,现在已经回默州了。 再说,至诚毕竟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两年,虽然算不上太长,但也确实是有感情了。” 谢琬琰摸了摸身旁的墙面,笑吟吟地婉拒道。 “诶小谢,你说的我当然都懂啊。但是,你的能力有目共睹,只是一直待在默州,不会有些屈才了么?其实两年前,就该给你升高级律师了,只不过……” 那头戛然而止,想来也明白没必要旧事重提。 “我知道你在至诚,是创所合伙人,这样吧,你要是愿意回华亨来,就也做合伙人,你觉得怎么样?” 听到林恒开出的条件,谢琬琰挑了挑眉,一巴掌轻拍在刻意做旧的粗糙墙面上,差点伤到自个儿的手心,惊呼一声。 “……林主任,您说认真的?” 华亨是一家晋升制度严格且完整的律所,就算是需要一个有社会名声的律师装点门面,直接开出合伙人做条件,也未免太隆重了。 或许是听出谢琬琰语气中的迟疑,林恒顺坡下驴,适时补充道, “你要是实在觉得有压力,其实也可以这样,我们额外增加一个‘名誉合伙人’的席位,这样你也不会占今年的晋升名额,你看这样子,不就好办了嘛!……” 名誉合伙人不同于其他性质的合伙人,在律所中的话语权和权限都相较更为有限。 他这么一说,谢琬琰反而逐渐将心给放回了肚子里面。 这等于说,眼前递来了一根纯金的橄榄枝,然后你上手一摸,发现它其实是铂金的。 依旧诱人的同时,却也没有那么的不可置信了。 电话那头,林恒还在说些什么,而谢琬琰的呼吸逐渐沉静而绵长了起来。 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华亨这种级别的律所,那可是她还在学校的时候,一整个专业的人削尖了脑袋都想挤进去的地方。 她在那里待了四年,就算明里暗里借了闻砚初的势,也只是提早有了独立接案的能力,要是乖乖等晋升,做到合伙人,还真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年。 京州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 她从全国顶尖的法律专业毕业又怎样? 京大每年,都会毕业好几千个学生,优秀的律师简直如同过江之鲤。 年少仅存于想象中的东西,正朝她招着手,散发出无法抵抗的魅力 谢琬琰有点难耐地按住太阳穴,现在只想吃一颗薄荷糖,可惜手边只带了手机。 谢琬琰无法一口回绝,只好借口说得好好考虑考虑,才挂了电话。 然后,她打开门,任凭冷风从庭院里灌进温暖的室内,总算将她发烫的身体给吹得冷静下来。 说不上来,心里面糊作一团的具体是什么感受,脚步有些虚浮地提起步子,回到了包厢里。 刚落座,手机却又进来一个电话,是谢琬琰给外婆请的保姆刘姐。 知道她工作忙,刘姐生怕打扰她,一般都是发信息,很少会直接打电话给她。 谢琬琰连忙站起来,出了包厢,接通了电话。 那头,慌忙的声音立刻响起来。 “不好啦琰琰,你快点来市一院,你姥姥她突然晕倒了!” 谢琬琰呼吸一滞,先前全身因激动而异常快速流动着的血液,在此刻彻底冷却了下来。 紧接着,挂电话,回包厢拿手机和衣服,再冲出餐厅,所有的动作,都由身体的肌肉记忆在很短时间内完成。 她不敢在这种情况下自己开车,连忙跑到路边拦了一辆计程车。 半个小时之后,谢琬琰赶到了医院。 刘姐是在医院急诊室的门口,给谢琬琰打的电话。 等到谢琬琰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交过费,帮姥姥办好了入院手续。 “医生给姥姥做了检查,人已经醒了。” 刘姐到病房门接谢琬琰,让她放安心。 房间里有四个床位,好在现在还不算太晚,谢琬琰来,没有太打扰到其他病人休息。 谢琬琰的姥姥许芳是一个颇为严肃的小老太太,坐在病床上,正带着老花镜,在看手机上公众号的推送新闻。 “姥姥你没事吧?……吓死我啦。” 谢琬琰跟着刘姐走进病房,直奔最右边的那个床位过去,站在床边上。 “呸呸呸,说什么死不死的?” 许芳抻着胳膊,把手机移开,抬了抬眼皮子, “我没事,就是下午的时候,有点喘不上来气。” 谢琬琰哪里敢苟同,一定要求她这次住院,把身体能做的检查都给做一遍。 谢琬琰跟刘姐沟通了一下陪护的问题,明天她早上来换班,让刘姐先回家把生活用品和换洗衣物拿过来。 然后她会再找一个护工,她们两个可以轮流交换,一起照顾许芳。 第二天,谢琬琰给许芳换到vip病房里。 做检查的两周里,她缩短了每天工作的时间,下班后总是会去医院陪许芳。 许芳和谢琬琰并不是那种相濡以沫的外婆跟外孙女,两个人在一起,也都说不出什么体己话,但她还是会陪着许芳,待到八点左右,再回家。 而许芳这次住院,也确实没能很快就顺利地出院。 所有的检查报告出来后,许芳的主治医生告诉谢琬琰,当年许芳的心脏搭桥手术,动得太晚,导致身体受到不可逆的损伤,随着年龄越来越大,她如今的身体情况实在不太妙。 “你看这里,” 医生用笔指了指心脏造影的某处黑乎乎的东西,试图向她解释得更明白, “虽然对于你外婆的这种情况有点冒险,但我还是建议,如果能找到业内权威的主任重新做手术的话,最好还是要重新动个手术。” “那医生,我外婆的手术难度系数高吗,在本院的话,我可以去找哪个主任来做呢?” “说实话,要是我来做的话,我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医生看谢琬琰一脸陈恳,像是认真想办法的样子,并没有丝毫敷衍。 想了想,他撕了半张纸,在上面给她写了好几个能做这手术的医生,还在后面简单标了一下他们现在任职的医院。 “我目前知道的,大概是这几个医生,能做你外婆的这个手术。不过,这些都是国内顶尖的医生,我估计手术排期都到几年之后了。所以,只能事在人为了……” 他言尽于此,让她先试着联系下有可能认识的人,试试看,要是实在不行,就再考虑,究竟是保守治疗,还是在本院动手术。 周日,谢琬琰休息,从家里煲了排骨汤带到医院来。 天寒地冻,再加上这段时间需要费神的事情比较多,保温壶拎在手上,她走在路上,很明显的情绪低落着。 最近这几天,只要她一提到要重新动手术,许芳烦躁得不行。 真要说起来,要想找到愿意动手术的主任医生,也是一桩需要费心的事情,光是这几天,她打过的电话就已经是长长一条清单了。 一桩桩事压在心头,将她的眉头都压得皱成了小山。 手机在兜里响起来,谢琬琰将保温壶换了个手,再从衣兜里摸出了手机,屏幕上亮着的赫然是“林恒林主任”几个字。 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谢琬琰上划接通,将手机凑在耳边。 林恒打来,为的还是上次的事,她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的,压根忘记要给林恒明确的答复了。 不过,与其说她是没时间去想,倒不如说是逃避,或许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仍抱着那么一丝侥幸,不到最后一刻,不想逼自己去做这个决定。 京州,醒春。 周三晚上,闻砚初难得主动攒局。醒春清了场,来的也不过就是他的几个铁哥们,凑两桌麻将不成问题。 闻砚初椅子边的小桌上放着一杯烈性威士忌,喝得几乎见了底。 周禹眼见着对面的这位大爷心不在焉的样子,主动叫停,拽着他从棋牌室出来,两个人倚在走廊上面抽烟。 入了夜的京州更冷,周禹烟瘾不大,浅浅吸了两口便摁灭,站在闻砚初旁边跺着脚。 “说吧,又怎么了?” 14、第 14 章 第十四章第二版、 闻砚初冷冷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动动手指抖了抖烟灰,默默道, “让她回京州,当华亨的合伙人……她不愿意。” 隔着夜色,周禹看不清闻砚初那本就晦暗的神情,倒是他自己,讶然挑了下眉,一连“啧啧”数声,幽幽点评道: “看来谢律师这两年,胃口倒是养大了不少啊。” 那毕竟是华亨,算得上有诚意了。 周禹伸出手来,随意拍了拍闻砚初的肩, “你说说你堂堂闻总,何必呢?” 嘲笑完这一句,周禹本打算就回去了,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给拽住, “……为什么,她现在就不愿意了?” 为什么从前,明明愿意乖乖待在他身边,就算受了委屈,也不吵不闹,听话得很,让他没有一丝后顾之忧。 现在,却不再愿意了。 “这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不就是彼此往天平上放筹码么?” 周禹动了动手肘,挣开闻砚初,又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看来是你给的还不够啊,闻总。” “是我给的……还不够吗?” 闻砚初重复了一遍,却不是反问的语气,而是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似乎需要一个证据支持,说完,眼皮子一抬,将审视的目光投向一个季度能跑好几趟默州的周禹。 他给的要是还不够,那就是有人,给了更多? 突然被cue到的周禹抬首摸了摸额头,在脑子里飞快检索了一下,撇撇嘴, “这两年,我也没听说……她又跟了谁啊?” 难不成,她当真洗心革面,不给人当情人了? 周禹无奈地耸了耸肩,当然不敢把腹诽的这句话说给闻砚初听,只摸了摸下巴,咳嗽了两声。 次日。 谢琬琰刚送走当事人,差不多是饭点。但她也已经饿过了劲儿,回了办公室,有些脱力地躺在单人沙发上面,目光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发呆。 大脑并非是不在转的——华医一附院、二附院,默州市一,京州的仁合,还有江城的圣享大学附属医院,郑宁主任,黄伟祥主任,林桂芳主任…… 思绪被手机响起的铃声暂时打断,她有些压抑地呼出了一口气,按了按跳动着的右眼皮,向上滑动接听,语气有些疲惫。 “喂?闻总。” 或许是太累太忙,她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少了些许平日里的疏离,仿佛自己是她可以展露不完美状态的那个人。 握住钢笔的手微微攥紧,闻砚初听到自己的鼻息扑在唇上,忽然有些不忍出声,打破这还算和谐的氛围。 “在哪儿呢?” “在律所。” “吃过了?” “呃,” 闻砚初听到那头有些不耐烦,大概着手机,换了个坐姿,哼出一声, “还没有,怎么了?” “我听说……你外婆住院了?” 谢琬琰眼皮又重重一跳,她将腿放下来,很快坐正, “闻总连这儿都能听说到呢?” “你别多想,我打电话来,只不过想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闻砚初的语气算得上是耐着性子,并没有因为自己先前的那句话生恼。 谢琬琰愣了一瞬,望着眼前有些虚焦,抿紧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道: “暂时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再说,我外婆也不愿意再动一次手术。” 老人家年纪大了,其实也可以理解,毕竟是从鬼门关里走一回,康复的过程也不容易。 “那医生怎么说?他建议动手术吗?” 谢琬琰默了一会儿,突然说, “医生说,当年的手术动得有些晚,耽搁了……要是能找到有把握的主治医生动手术,是最好的选择。” “仁合怎么样?要不,你先把外婆转到仁合来,入院做检查,让这边的医生看看情况。” 京州仁合,自然是心外科领域最好的医院,那边的医生,或许会有不同的治疗方案,也不一定。 可是这样一大费周章地折腾一番,若是找不到仁合的医生来做手术,岂不是白忙活一趟。 届时,又得怎么办呢? 谢琬琰心里惴惴不安,有些烦躁地踢了下脚。 似乎是听出谢琬琰那边的犹豫,闻砚初点了点笔,适时说道: “找医生的事情,其实,我可以帮忙的。” 谢琬琰蜷了蜷手指,声音低下去,有点踌躇,但还是说, “还是先不用了,不管怎样,先谢谢你。” 说完,谢琬琰不想再说,正好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她就主动挂断了电话。 之后的几天,闻砚初没有再打过电话来,谢琬琰忙着年底的事情,也就将这个小插曲给忘了。 周一,医院的人流量比起周末,骤然削减了不少。 从电梯间出来,拐进长廊,逆着白日照进窗户的光,谢琬琰眨了眨眼,想要辨认出,正往走廊尽头走过去的那道轮廓。 心中令她不安的那个答案已经显而易见,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加快跳动起来,连忙追了上去。 闻砚初即将就要走到1905号病房,正犹豫着,敲开门后的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身后传来有些迫切的一声叫唤。 “闻砚初?” 闻砚初有些意外,确实没想到,遇见谢琬琰的地方,会是在病房外面。 可能是最近太忙了,谢琬琰出门之前,只简单花了一个淡妆,掩去黑眼圈和些许疲惫神态。 但气质却骗不了人,更何况方才的那一声半带肯定的疑问之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警惕与疏离。 “我想着年底了,你应该挺忙的,可能没时间照顾外婆,就想来看望一下。” 闻砚初转过身来,先是将她看了一眼,顿了顿,又主动开口道: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我能搭把手?” 谢琬琰快速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男人,穿戴得讲究整齐,只不过两手空空,若说是来看望老人,多少也有些太高傲、也太没有礼数了。 可能在他闻总一向的认知里面,他人能来,就已经算是给了莫大的面子了吧。 但毕竟先前,他还主动打过电话,好心要帮她。 若让她现在毫不留情面地赶他走,这做法好像还真有点不太妥帖。 谢琬琰放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死死扣住,余光透过玻璃门,还可以隐约看见vip病房里的动向。 彼时,刘姐站起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空杯子,或许是要洗杯子,也可能是要倒水给外婆喝。 病房里有一个独立的茶水间,就靠近门边。 谢琬琰不放心,侧过脸飞快地看见刘姐正朝门口走来,也顾不得她是不是已经看见自己了,连忙伸手抓住闻砚初的衣袖。 “你先跟我过来。” 闻砚初不明所以,但谢琬琰用的力气不小,他也就下意识地跟着她拉自己的那只手,挪动起了脚步。 一直过了护士站,右转,进了电梯间,谢琬琰才松开了手。 事急从权,她本不想跟闻砚初发生肢体接触的。 讪讪地收回了手,对上闻砚初探究的目光,谢琬琰走到窗边,有些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手臂。 “我没想到,你会直接找过来。” 对方毕竟是想向她伸出援手的人,即使她心里算不上太高兴,但还是狠不下心来把话说得太难听,也想着尽量不要把闻砚初给得罪了。 “但是我外婆这里一切都好,也没什么忙不过来的,有保姆,我还请了一个护工,还有病房你也看见了,已经是vip病房了。 “所以……一切都挺好的,没什么需要帮忙的。” 谢琬琰吸了吸鼻子,努力缓和着语气,道: “你想来看望我外婆,我很感谢。但是不用了,所以,你还是先走吧。” 从见到谢琬琰的第一刻开始,闻砚初就能感受到她刻意的疏远和划清界限,直到她口齿清晰地说完这长长一大段话之后,他才有了点眉目,醇厚的声音响起,盯着谢琬琰的眼睛, “你不想,你外婆见到我?” 15、第 15 章 第十五章第二版、 成年人的世界,永远讲究一个点到为止,大多也是为了彼此的体面。 她自然也想不到,眼前的人竟也有刨根问底的一天,谢琬琰无力地扶了扶额,有点难办地解释道: “也不是,呃,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就,你能懂吗?” 曲着一双大长腿,微微弯下腰与她平视的人,配合地笑了一声,但脸上显然没什么真心的笑意,只是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得到的声音,问: “我不懂,怎么就没必要了?” 自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好听他又紧接着循循善诱道: “我觉得,我们多少也算是朋友。在我看来,朋友的外婆生病住院了,我过来看一下,这难道不是应该的么?” 谢琬琰在心里几近抓狂。 什么朋友,什么应该的? 原本应该在京州的人,突然出现在了默州,还两手空空地,直接找到病房来。 这到底哪里看上去正常了? 如果不是她提前看到他了,把他叫住,真不敢想,她该怎么跟外婆介绍他。 只要一想到这,谢琬琰的脸色就变得不大好。 她抽了抽嘴角,疑惑覆在嘲讽之上,但保证这两种情绪都能被听出来。 “闻总,你觉得我们是朋友么?” “呵,” 眼前人大概听出了自己的意思,敛下一双狭长的眸,扯了扯嘴唇,伸出舌头舔了下有点干的上唇,耸了耸肩, “现在不是很多人,分了手之后,都还能做朋友的嘛?再说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不久之前,我还是你的委托人…… “这桩桩件件,难道,我们还称不上是朋友么?” 说完这些,他还一脸无辜地,冲着她的方向眨了眨眼。 谢琬琰僵着嘴角,伸出手抱了抱自己的双臂,呼出一口气,缓和了语气,道: “闻总说得,当然也有道理。” “那你这是,” 闻砚初偷偷瞥了瞥谢琬琰的脸色, “赞成我的说法了?” 面前的女人抬了抬眼皮,冷哼了一声,打起精神不怎么情愿地反问道: “所以闻总觉得,朋友是会不请自来的吗?” “还是说,您这位朋友,本来其实是想给我一个所谓惊喜的?” 只不过,惊喜变成了惊吓而已。 今天能从她的逻辑里为自己绕出一个“朋友”的身份,闻砚初已经知足,没什么抵抗便缴械投降,退了一步,很快从善如流道: “行,我走。” 语罢,他果真转过身朝着电梯走近些,按了电梯按钮。 但很快又折回来,脚步停在离谢琬琰不远的地方,不放心地沉声对她说: “我还会在默州待几天,有什么需要,你可以找我。” “不用了。闻总只管办你在默州的事就行。” 见她嘴上依旧不松口,闻砚初没了法子,更没法直接告诉她,他这次来默州,需要办的本来就只有她这一件,哪里还有什么其他的? 有些无奈地又望了她一眼,闻砚初才上了开门的电梯。 住院部的电梯虽然宽敞,但上上下下,停留的楼层太多,每层都上来几个人,闻砚初本就沉着一张脸,被旁边的人一挤,一张脸看起来冷若冰霜。 好不容易下了电梯,闻砚初却止住步子一时间没有动作。 被后面出来的人撞了一下胳膊,才再次抬起步子,往旁边的空地挪了挪。 住院部大厅,人声鼎沸,闻砚初抱胸倚在一个角落,耐着性子等了二十来分钟,才再次走到电梯间,按下向上的电梯键。 依旧是19楼。 像闻砚初这种样貌出众的男士,短时间内再次见到,是很难不留下印象的。 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看着他很快走近,手肘撑在台子上面,有意将背部对向1905病房的那个方向。 “你好,我想问下,1905病房病人的情况。” 男人用低沉的声音向她询问,但护士是极有职业素养的,在电脑上很快点出一张表格, “1905病房的病人叫什么名字,你跟病人是什么关系?” 闻砚初呼吸一滞,谢琬琰的外婆叫什么名字,这他哪里知道呢? 有些犯了难,眼皮子一睁一闭,他一本正经地对护士说: “不清楚,但我是病人外孙女的男朋友。 前几天我们吵了一架,她怪我一点都不关心外婆,所以我今天找来医院,就是想多了解一下她外婆的情况。” 隐在电脑屏幕后面的护士垂下头去,语速很快地拒绝道: “先生,既然您只是人家外孙女的男朋友,又不是外孙女婿,我这边是不能轻易透露病人的信息的。” 嘴角一抽,闻砚初含糊地应了一声,扭过头飞速看了一眼1905的方向,赶紧转身走进电梯间里。 刚一出电梯,他就从衣兜里掏出手机,脸色不怎么好地拨通了周阳宁的电话。 第二天傍晚,谢琬琰陪许芳在楼下散步时,手机一连响了好几下。 她一手搀着外婆,一手将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是一条京州仁合医院的入院通知短信。 僵着手臂,她先是同许芳嘱咐了一声,然后才独自走远了些,来到一条小径上面,拨通了闻砚初的电话。 “喂?” 那头安安静静地,慢条斯理地问道: “是不是收到仁合的短信了?” “谁允许你自作主张了?” “啊,什么?” “我说,闻砚初,谁让你帮我安排仁合的床位了?” 16-20 第16章 第 16 章 “我不信,你心里一点都…… 第十六章三合一、 “我只是想, 你外婆能得到最好的治疗而已。” “不用,不需要。 闻总,闻二少爷, 我知道, 只要是你想办的事情, 就没有办不成的。 但这是我的家事,我不需要你插手, 也并没有求你帮忙。 所以你就别管了, 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你能听明白吗?!” 吼完这一通, 谢琬琰的气也并没有顺过来, 一只手捂在胸口,心脏因激动跳得飞快,嘴里似乎又骂了句脏话, 她才把电话给挂断。 快步走回许芳身边,谢琬琰将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搀起来, 说话的声音带了点鼻音, “姥姥,外面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谁惹你了?” “没事儿,” 谢琬琰伸手抹了抹眼睛, “都是些不要紧的事。” 后面, 闻砚初也不知是想解释还是干嘛, 又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 她依旧在气头上,一鼓气全部都给挂断了。 默州银爵酒店,顶层总统套内。 闻砚初随手从酒柜里拿了一瓶威士忌, 倚在倒台上倒酒,再加两块冰。 他是品酒的高手,动作一丝不苟。 喝了两口,他砸了下嘴,漫不经心地走回客厅,随意扫视着的眼神却透露着风雨欲来的压抑,昭示着主人郁闷到了极点。 “闻砚初,你大晚上不睡觉就算了,你别搞我啊,我明天早上还要赶飞机。” 周禹睡眼惺忪,在床上翻了个身,他不用想也知道,凌晨十二点被闻砚初的电话打醒,准没什么好事儿。 “她不让我见她外婆……我帮她安排转院到仁合,她也不接受。” “呵呵,可能谢律觉得,在家里人面前,你多少也有点拿不出手吧。” 周禹趴在柔软的枕头上,对着旁边的手机,毫不留情地解析道。 “不是哥们泼你冷水,人家都这样对你了,摆明了就是对你一点意思都没有了,你还是趁早放弃得了。” 周禹这两句话一说,那边直接挂断了电话,一点打扰他睡觉的声音都没有了。 许芳这几天在医院住着,正常作息、清淡饮食,一切都是利于身体休养的,可偏偏午睡前,毫无征兆地晕倒在了洗手间里。 等护工发现不对劲儿时,她至少已经独自在洗手间里待了二十分钟了。 闻砚初上了19楼,手里拎着按攻略买的高档补品,步履沉稳地直接朝着走廊尽头走过去。 1905的门开着,他礼貌地在门上敲了两声,里面没有人应答。 探身进去,房间里空无一人,病人还有看护人员,都不在。 将手上的东西就地放下,闻砚初沉吟着拦下查房的年轻护士,问道: “请问,这病房里的病人呢?” “1905吗?这病房的病人刚刚晕倒了,被送急诊了。” 护士抬头,看问这话的是这样一个绝世大帅哥,语速稍微慢了点,提醒他: “急诊室在门诊部的一楼。” “好的谢谢你。” 闻砚初点点头,立刻小跑起来,朝着电梯间奔去。 急诊室门口。 饶是内心有着再百转千回煎熬的心情,这里依旧算得上平静,只是有一根弦紧紧绷在所有人的脑子里,根本触碰不得。 自从赶到医院,谢琬琰便坐立不安,站起来倚在柱子的旁边。 只有走近,才会发现,她的身体正轻微却不止地在颤抖着,仿佛无法停下一般。 心里咚咚如鼓,一下一下,敲得极重,却又极缓。 思绪像上了老旧发条一般,一会儿快速地转动,一会儿又滑不过来。 真到了这种时候,便不知道是祈求上帝更有用,还是什么都不想,才能避免招至噩耗。 她抚住脸,有些手足无措地在原地转了半圈,蹲下,整个人像是在海上浮沉着,所有的感官都变得敏感无比。 耷拉着的眼皮,随意摆放的目光,一直到视线里出现闻砚初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然后在谢琬琰面前停了下来,也蹲了下来,伸手握住她的小臂。 独属于男人的气息猛地朝她扑了过来,将她席卷,手上的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在极度无助的情况下,很快被解读成了某种可以依赖的力量。 谢琬琰反过来捉住闻砚初的手,两只手没抓对地方,拇指卡进闻砚初中指与无名指的指缝间,只能虚握住他的半个手掌。 “没事的……会没事的。” 她蠕动着嘴唇,嘴里重复着这句话,自己说给自己听。 闻砚初望着谢琬琰的眼睛,从她的神情中很快判断出现在的情况。 他没动,任她握住自己的手,另一只手在她肩上极轻地拍了拍,也说, “会没事的。” 蹲在地上躲避现实的人,却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上下两瓣唇些微地颤着,一声呜咽之后,无助地止住了声音,转而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咬紧牙关,才能不哭出声来。 心仿佛被一根钢针从头贯穿到了尾,又在里面绞了绞。 闻砚初粗重地吐出一声呼吸,伸手扶住她的腋窝,将人从地上半抱了起来,几近霸道地将不怎么站得住的人拥进怀里。 她杂乱的心跳与他沉稳的心跳应和在了一起,两颗心紧紧贴在一处,她的泪水将他的毛衣洇湿,连带着他满腔的热血。 他从来都不知道,她是会这样痛苦地哭泣的。 伸出手指,在她乌黑的发件抚摸着,如同哄孩子一般。 闻砚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来得竟是这样的迟。 或许,六年前她外婆动手术的那一天,那个尚且青涩的谢琬琰,也是这样无助地彷徨在手术室的外面。 可那个时候,他又在哪里呢? 闻砚初有些煎熬地闭上双眼,将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紧得要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只有最极端的亲密,才能缓解此刻两人心中挥之不走的阵阵钝痛。 “许芳家属在哪里?” 终于,如同宣判一般的那扇门打开来,两个护士将一张病床从里面推了出来。 直到此刻,她紧绷的神经才得以稍稍松懈下来。 谢琬琰连忙推开了闻砚初,顾不得踉跄,转身冲到病床旁边,坐在另一边的护工和刘姐也跑上前去,搭了把手,一齐将许芳的病床给推回了住院部。 说是一起推,其实根本不需要谢琬琰使什么力气,几乎都是两个护士驾轻就熟地在操作。 坐上电梯,穿过走廊,回到病房,原本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的病房骤然被填满。 许芳还没有醒,谢琬琰伸出手虚拦住准备离开的两名护士,很快又收回,连忙问道: “请问……我外婆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我们也不清楚,你得去问主治医生。” 语罢,两个人很快就离开了病房,留下她自己站在原地,有些无措地捏了捏衣角。 耳边,兀自静了,竟再也没有方才那些兵荒马乱的声音。 意识也在,缓慢而全面地回笼。 忙活了好半天,她都将闻砚初这么个大活人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方才进门的时候,几个盒子还挡了道,被她赶紧连踢带拎,放到了茶水间里面。 现在忽然空下来,才想到这大概是闻砚初拿过来的。 捂住额头,谢琬琰有些心烦意乱地将耳边的碎发捋到耳后,走出了病房。 第一眼,并没有看到那个算不上熟悉的身影。 走廊上有几个人走动着,并没有他,看来,他已经离开了。 她呼出一口气,便收回眼神,回了病房。 过了好一会儿,主治医生总算来查房了。 将门打开,缄默的人请李医生进来,实习医生和护士紧随其后,再后面,先前不见的那个身影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跟在队伍末尾,竟然也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 他手里还拿着手机,进了病房,才侧耳朝着听筒低声说了句“等会再说”,挂断了电话。 谢琬琰自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闻砚初还没有走。 但显然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情况不是很乐观啊,手术的事情,家属和病人都要尽快做决定,不然后面晕倒的次数只会变多……先开点药吃着。” 李医生在病历上飞速写着些什么,大笔签下字,递给谢琬琰, “找医生的事情,你这边有眉目了吗?” “江城吧,我再联系一下那边,尽快先转院过去。” 那边的林主任,她已经托人将片子带给她看过了,只是林主任只有下个月,才能空出一台手术的时间…… “仁合的郑宁主任,能做这台手术嘛?” 丝毫没有存在感的人突然出声,往前走了一步,踏进几人围着病床的讨论圈子里面,语出惊人。 谢琬琰和李医生都惊讶地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 “可是郑主任,没有排期啊……” 离闻砚初更近一点的谢琬琰低声回答道,望着他,实则早已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给打乱了阵脚,傻傻地望着他。 “郑主任是周禹二叔的同门师弟,” 闻砚初目光下降些许角度,落在谢琬琰面上,说出的话几乎已经是明示,让人无力拒绝。看见谢琬琰踌躇的样子,他更直接一点,道: “去仁合做手术吧,床位我来安排,这几天就办转院。” 十七章、 “要是能找到郑宁主任主刀,那自然是最好的,总之,手术要尽快。” 李医生见状,总结了一句,又随便交待了两句,带着人先行离开了病房。 “额……琰琰啊,这是你朋友嘛?” 刘姐适时开了口,好好瞧了一眼闻砚初,将人上下给打量了一下。 谢琬琰极快地眨眨眼,有点心虚地“嗯”了一声,反倒是一旁的闻砚初,主动冲刘姐笑笑,自我介绍道: “您好,我叫闻砚初,您叫我砚初就可以了。” “啊,那好那好,我是照顾琰琰外婆的,我姓刘。” “刘姐好。” 听着耳边两个人当真寒暄认识了起来,谢琬琰眉心止不住地在跳,伸出手拉住闻砚初的袖子,用力一拽, “我们出去说。” 两个人一直走到门外,将门给关上后,谢琬琰才将手给收了回来,双手塞进大衣兜里,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方才闻砚初的话,现在还响在她的脑海里。 更遑论前几天,她还情绪那么激动地拒绝了他的帮助。 闻砚初,他这种人跟她是不一样的。 所以他一般不会轻易开口,因为他说的安排,就是真的能帮忙安排好了。 周禹是他的好兄弟,而郑宁主任是周禹二叔的同门师弟。 这或许已经是谢琬琰能接触到的,跟郑宁最近的人脉了。 谢琬琰承认自己犹豫了。 可是,闻砚初又凭什么这样帮自己呢? 她一时间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东西,能用作交换,日后来偿还他这天大的人情。 他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很多的情况下,都只有她需要他的帮助,他反过来能用得上自己的情况,实在是有限。 人际交往,资源置换,忌讳的就是天平两端过度的不对等,她深谙这个道理,所以无论是六年前,还是后来,关于有些事,她从来都没有向他开过口。 一开始,他们就是纯粹的钱和色的交易,到后来……好像也没多大差别。 “我问过人,你外婆当年的手术,就已经是做晚了,” 她思虑的样子,落在闻砚初的眼中,又是另一种解读,他定了定神,尽量软和语气,试探地问道: “你难道真的就忍心,重蹈覆辙吗?” 面前的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她有些艰难地咬唇,抬眼望向自己。 “你别想太多,现在,你外婆的手术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伸出手,故作平常地拍了拍她的手臂,闻砚初用手抵住口鼻,转过头咳嗽了一声。 “再说了,你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去感谢周禹吧。” 闻砚初弯了点腰,凑近些去寻谢琬琰的眼睛,望她双睫一颤一颤地眨巴着,带了些许哄人的口气, “嗯?” 身前的人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垂下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那便算是答应了。 闻砚初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但压着胸膛的那颗大石头,显然还没有烟消云散。 他支起身子,掺杂着些许心疼,垂着眼去望她,又想起急诊室门口的那一幕。 现在,她外婆已经脱离了危险。 于是那个无助又脆弱的谢琬琰,自然也被她再次藏进了壳子里面。 可亲眼见过那个她的自己,却没办法收放自如,那么轻易地就忘怀。 一只手举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闻砚初终究是蜷起了手,收回了身侧。 喉咙里那些想问却又问不出口的话,自然也就被迫咽了下去。 “保持电话畅通,我会让周禹和周阳宁联系你。” 语调又恢复了一贯的低沉冷淡,他嘱咐了一句,很快接起一个电话,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 望着闻砚初逐渐走远,谢琬琰孤零零地立在病房门口,有些无力地抵住身后的墙,闭上了双眼。 “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出了医院,闻砚初拨通了周禹的电话, “我想请仁合的郑宁主任,来做谢琬琰外婆的主刀医生。” “豁,可以啊,你这诚心天地可鉴,总算是让你帮上忙来了? 不过郑主任的排期可是紧张得很啊,再说了,人家谢律领你的情么?” “周禹,” 压抑着呼出一口气,仿佛有些难以纾解的情绪在心尖缠绕着, “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了。” 他也不希望,在她明明需要帮助的时刻,他不在她的身边。 周禹的办事效率很高,次日下午,在谢琬琰通过他的好友申请之后,就将医院那边的具体床位信息和联系方式发给了她。 最快本周六就会空出一个床位来。 经过一夜的挣扎,谢琬琰心中的天平,已经不自主的向闻砚初所说的那边,彻底倾斜了过去。 不管怎么样,外婆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六年前,她就已经晚了一步。 所以许芳即使是动了手术,这么多年来,身子依旧算不得硬朗。 再是还不完的人情债,也可以等到日后再还。 但自始至终,她都只有许芳这一个亲人了,不是么? 谢琬琰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决定之后,当天晚上便买了第二天去京州的机票。 次日一大早,办理出院手续,抵达飞机场乘机,落地后立刻入住医院附近的酒店,没有一点的耽搁。 利用两天时间在仁合附近的小区租到一个还算满意的房子,周六,谢琬琰带着外婆办理了入院,至此总算是安顿了下来。 本以为周禹说的能空出一个床位,是三人间或者四人间里的普通床位,没想到竟然也是vip病房。 这段时间的求医问道,谢琬琰对于这些事有了更深刻的认知,知道若不是有人替自己费了心,恐怕不知道还有多少麻烦事在等着她。 如果说,之前对上闻砚初,是尴尬与愤懑的心情居多,那么现在,胸膛里更多的是被无法安放的感激给占据。 促使她快些做点什么,否则就得转化成为不安了。 手指在屏幕上打下两句话,想发给闻砚初,她纠结了一下,又觉得不太正式,还是从通讯录里找到他的电话号码打过去。 “滴度、滴度……” 他可能在忙,并没有很快接通。 握着电话的手有些僵硬,扣住手机壳的橡胶外壳不动,听筒里总算不再播放手机铃声,转而静了几秒,那头传过来人声: “喂?怎么了?” “奥,闻总你好,” 谢琬琰抿紧嘴唇,继续说道: “今天我外婆顺利入院了,打电话过来跟你说一声……另外我想问问,您周二晚上有没有时间,我想请您和周总一起吃个便饭,正好感谢一下你们。” 现在还在办公室办公的闻砚初向后抵住椅子,抬眼瞧了下不远处放着的台历。 提前三天约饭,叫“请”。 她倒是真讲究。 更何况,突然听她用这种怯生生的好语气跟自己说话,他怎么就浑身都透出一股子不自在来呢? “我都可以,时间地点到时候发我。” 假咳一声,闻砚初伸手点了点椅子扶手,想了想,还是缓缓补充了一句,道: “你放心,没有你的同意,我不会去见外婆的。” 那头没有立刻答话,几息之后,有些艰涩地说了两个字, “谢谢。” 极低的一声气音,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下,才挂断了电话。 周日晚六点,翠苑。 庭院幽深,曲径蜿蜒,谢琬琰提前到了地方,选了临湖景致最好的包厢。过了一会儿,闻砚初和周禹一起来了。 真要论起来,谢琬琰要有三四年,没有跟闻砚初还有周禹单独吃过饭了。 除去回默州的那两年,早在她还在京州的时候,她同闻砚初的这个好兄弟处得就不算太好。 不过这次动手术的事,倒是将三个人重新给聚在了一起。 如今,身份不同了,心境自然也就不同。 三个人都尽力不提起过去的旧事,聊得都是现下时兴的趣事,席上谈笑聊天,有来有回,俨然是和谐的样子。 趁着闻砚初出门打电话的空当,谢琬琰眼尖,将原先放在旁边椅子上的两提坛子拿出来,放在转盘上,很快转到周禹的面前。 碗口大的小坛子,一提两罐,总共两提,里面装的是晶莹剔透的鲜花蜜酿。 “周总,这是兴卢记的桂花蜜,入冬的时候喝挺好的。您一提,给舒主任也带一提吧,听说你们都是默州人。” 默州家家都有喝桂花蜜的习惯,就算自己家不做,也是要上店里面买的。 兴卢记是手工制作的店面,人力有限,每年的产量也就那么些,而且限购,要不是今年秋天有人特地给她留了,她也抢不到的。 给舒主任和周禹这种什么也不缺的人送礼,挑些稀缺难得的家乡特产,总不会出错。 “谢律师,其实你不用这么客气。 “你要是单独送礼给我,闻二知道了,保不齐嫉妒我,到时候我就惨啦。” “不是的,给闻总的礼物,我也准备了的。” 谢琬琰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放在桌子下的双手紧揪在了一起。 “谢律师,你不用不自在。 “这次的事,与我而言,自有闻二欠我一个人情。 “至于你和闻二之间,要我说嘛,他这个心思昭然若揭的,你就当他是你的一个追求者,安心接受就行了。 “至于要不要接受他这个人呢,管他呢,再考验考验嘛。” 十八章、 “呃,” 听着周禹说了一通,谢琬琰面上的假笑几乎就要维持不住,手指在腿上无意识地划了一下,有些僵硬地开口道: “周总你误会了,我跟闻总……没有的事儿。” “奥……哦。” 谈话以周禹意味深长的一句语气助词结束,闻砚初也差不多回到了包厢。 吃完饭,谢琬琰结账的功夫,周禹借口有事就先走了,只剩下闻砚初站在门口等着她。 车停在外面的车库里,两个人出了餐厅,一起步行过去。 石子路,对于谢琬琰的高跟靴来说并不友好,她不得不将关注力,从尽量忽略落后她半步的闻砚初这件事上移开,转而放在低头看路上面。 走着走着,思绪又有一瞬间的飘飞,再回过神来,已经是她下意识闷哼一声,有些吃痛地停下了脚步时。 “怎么了?” 闻砚初比她反应得更快,跨了一步立刻来到她跟前,看她愣怔的表情,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脚上, “……扭到了?” “呃,没事,就扭到一点点……不严重的。” 闻砚初耐着性子,直接半蹲了下去,将她微微抬起来不使力的那只脚给握住。 但隔着靴子,也看不出来什么。 他又站直身子,盯着谢琬琰微微发红的脸看了几秒,伸出双臂,将她拦腰给抱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闻言,他将眉毛一挑,语气还算不错地反问道: “你确定,你还能自己走?” “那、那也没有严重到不能走啊,我哪有那么娇气?” 喉咙里发出有些愉悦的闷笑,他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含笑低声应道: “是没有……是我怕你自己走,会更严重。” 怀里的人偃旗息鼓,安安静静地待了好一会儿,出声给他指了路。 没多久,闻砚初就抱着谢琬琰找到了她的车。 这辆车是她刚到京州租的一辆代步车,不旧不新,开着刚刚好。 被闻砚初稳当放下后,谢琬琰从兜里找出车钥匙,将车解锁。 刚刚没觉得有什么,但闻砚初一说,扭了之后还走,只会更严重,这心理暗示一听,她竟然也不自觉地受到影响了。 她准备去后备箱里拿带给闻砚初的礼物,于是便左手扶着车身,一蹦一跳地想挪到后备箱那儿。 大概是看她龟速挪动的样子,实在是太费劲了。 闻砚初大步向前一跨,伸手拉住她举在空中的手,拧着眉头还算好性地问: “你要拿什么?我帮你。” 他既然主动开口,谢琬琰便也不推辞,心安理得地指挥他打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盒A2尺寸的拼图来。 男人将东西拿到手后,快速扫了一眼包装上的画面和信息,盒子下部抵在后备箱的边缘,他一手扶住盒身,一手抚了抚封面,侧头望向自己这边,沉静无比, “这盒拼图,你从哪儿得来的?” 这是1990年发行的一款印象派画家联名版拼图,数量极其有限,时间距离现在太远,留存下来的全新未开封版本少之又少。 上一次出现,还是某个小型拍卖会,那时候这款拼图的照片只在拍卖会手册第一页的某个边边角角上出现过,因为比起更有收藏价值的雕塑画作,这显然算不上什么。 毕竟,哪里有人会为了找一盒绝版拼图,好几年来留意市面上大大小小有可能出货的渠道呢? 两年前的那场拍卖会,她以6开头的六位数,如愿拍下了这盒拼图。 但等她拿到这盒拼图,想找个合适的时间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连续两周没有联系过她了。 再一次见到他时,他跟她说,他要结婚了,和外公定下的人。 彼时集团换届,他的叔伯兄弟虎视眈眈,各方势力杂糅较量,僵持不下。 时任江城市□□的外公,走了军中千丝万缕的关系,为他定下鹿氏集团的大小姐。 不容有失。 他说,若自己点头,他可以再去争取。 婚后各不相扰,她大可以继续留在他的身边,一切都跟从前一样,什么都不会变。 但她不愿意,她还有那么一丁点微不足道的自尊心,自然也就一拍两散。 拼图连同她这四年从他身上得到的所有金银珠宝一起打包,被寄回了默州。 好在兜兜转转,今时今日能帮上她的忙,也不算一点没派上用场。 这次来京州,一切准备都仓促匆忙,她也来不及再重新准备别的礼物感谢闻砚初。 更何况,还有什么,会比她曾经精心准备的,更合适呢? 谢琬琰垂眸,不知想起了什么,先前因冷风而微微冻红的双颊失去血色,眼里凝着一种漠然的神色。 而有些东西,时过境迁,便再也没有了提及的必要。 包括她准备时的欣然与期待,也包括她离开时的愤怒和失望。 “看来闻总喜欢,那就够了。” 说完,谢琬琰转过身去,打开驾驶位的车门坐了上去。 等到关上车门,她又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现在没办法开车。 心里面有点乱,又有些烦,她握住手机,想找个代驾,却迟迟没有动作。 先是后备箱的一声轻响,被人力合上,然后是车窗被敲响。 皱了下眉,谢琬琰有些不悦地降下车窗,往外看过去。 “你现在这样子,怎么能开车? “我来开吧,先送你去医院看下脚踝。” “不用了,我可以叫代驾。” “谢律,我今天没开车过来,” 那人的一只大掌扒在车窗上,弯下腰,有点无赖, “麻烦你正好捎我一程。” 短促地呼出一口气,驾驶座上的人无可奈何地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男人适时递过来一只手臂搀扶住她,她的脸色也并没有因而变好一点。 最终,还是闻砚初开着车,将谢琬琰带到仁合挂了个号。 两个人排了一会儿队,医生简单看了下谢琬琰的脚踝,开了点跌打损伤的药。 坚持要来医院看看的那个人从药房窗口取完药,一转身,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等自己的谢琬琰,满脸都写着四个大字—— “小题大做”。 抿紧嘴,也不做争辩,只是搀着她,走出了医院大厅。 都已经到了仁合,却没有人提要上去病房看看外婆的事情。 谢琬琰伤了脚,闻砚初又一直在身边,两个人关于这件事,都心照不宣。 只是如此一来,谢琬琰便只能让闻砚初把自己送到家里了。 仁合是市中心的老医院,实话实说,周围的住宿条件并不算太好,谢琬琰租的是两厅三室,还算宽敞。 这是刚刚搬进来,有些东西还没有整理,算不上太过整洁。 “刘姐在照顾外婆?” “嗯。” “需不需要额外再找一个护工?” “……我明天就去找。” 闻砚初“嗯”了一声,漫不经心地将塑料盒里的云南白药给拿出来,蹲在坐在沙发上的谢琬琰脚边。 他伸手,想将她的左脚从拖鞋里拿出来握住,那只脚却像泥鳅一般灵活,很快缩了回去。 大约是受了惊,她又很快将两只脚都抬起来放在身前,双手抱住,一副保卫自己的样子。 “不用了,我等下可以自己上药的。” 含混地笑了两声,尽量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闻砚初伸手将毛衣的袖子往上推了推,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 那双青筋突起的小臂动了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盒子,拆开包装,从里面拿出喷雾,很认真地辨别起白瓶跟红瓶的区别来。 两个人都没有动,而后闻砚初趁着谢琬琰不注意,还是上手捉住她的左边小腿,止住她的动作,有些霸道地说: “别乱动。” 意图挣扎的人果然动作幅度不敢太大,乖乖地被他握住脚踝。 他慢条斯理地将袜子褪下,握住因陡然暴露在空气中而颤动的脚踝,伸手,将喷雾均匀地喷在皮肤上面。 做完后,他又将谢琬琰的脚塞回沙发上,站起身,自己找到洗手间,洗干净双手。 “呃闻总,今天谢谢你,但是你看我这状况……也不能招待你,要不然你就先走吧。” 从洗手间出来,回到客厅刚准备收拾一下的闻砚初直接被下了逐客令,好看的眉毛挑了挑,气定神闲地走过去,坐在谢琬琰的身边。 “我不打算走了。 “家里不能没有人,我留下来,正好照顾你。” “可是我不需要照顾,而且谁说家里没有人,刘姐等下就会回来的。” “但是晚上她不在,你还没吃完饭,而且还得洗漱,而她得去医院陪床,不是么?” “……可是,” 十个脚趾难耐地动了动,出卖了谢琬琰的心理活动。 “可是你说的这些,你也不合适啊。” “你哪里,我没看过?” “闻砚初!” 小狮子一瞬间炸毛, “你怎么这样啊?!” “我怎样?” “总之,你以前,根本不是……这么、体贴的人。” 小狮子炸起来的毛一瞬间消下去,支支吾吾地, “而且我现在也不需要,也不想你这样对我好了。” “这么看来,我比起以前有进步,这难道不是好事么?” “我又不是要夸你……” “我知道,” 他自嘲般呵笑两声,幽幽地盯着她的眼睛, “但是先别急着把我推开,好不好?” “不好,” 女人当着他的面偏过脸去,声线平稳了一些,冷冰冰地划分了新的距离, “就像闻总那天说过的,‘重蹈覆辙’。 “不要重蹈覆辙。 “你不要我重蹈覆辙,我听了,所以,我不会再重蹈覆辙……” 她玩着巧妙的双关游戏,抱着双腿,没有看她,声音凉的如同室内根本没有暖气一般。 闻砚初的脸色彻底沉下去,逐渐难看起来。 追逐拉扯的氛围顷刻间冷却下去,他有些颓唐地将双肩垂下,不信邪似的,伸手将谢琬琰揽进自己的怀里,脑袋固执地放在她的颈窝上,几近咬牙切齿地说, “我不信,你心里一点都没有我了。” 第17章 第 17 章 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他。…… 第十七章、 怀里的人挣了挣, 却摆脱不了他的禁锢,他闭上双眼,不管不顾地将人抱得更紧。 仿佛只要自己不松手, 他们就还跟从前一样, 不会分开。 “还有那盒拼图, 你是很早之前就买了的,对不对。” 听到他的话, 怀里的人的态度非但没有缓和下来, 反而直接伸出一只手, 带着劲儿捶在他弯曲的脊背上面, 恼羞成怒地低声吼道, “你管我呢?!” “既然那盒拼图,是送给我的,那我就有资格过问。” 闻砚初放开了手臂, 向前凑近了些,贴着身旁的女人, 沉着声执拗地盯着她的眼睛看, “如果你心里没有我,为什么要在意我喜欢什么,又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力气买那盒拼图?” 那盒拼图,他找了很久也没有寻到,但她却买到了。 凡事, 只要有心, 就能做到。 但此时此刻, 闻砚初才深刻无比地感受到,那份她加注了的心意,究竟给得多么沉甸甸。 所以, 她的心里有自己,他要得到一个答案。 闻砚初的目光太过认真严肃,谢琬琰甚至有些恍惚,自己曾经是否也被他这么诚挚地对待过。 但她想不起来了,或许从来都没有。 她竟然有些怜悯地望着眼前的男人,扯了扯嘴角,用很认真的语气告诉他: “闻总,我并不是心里一点都没有你了。 而是,从来就没有过。” 说完,冲着闻砚初铁青的脸,她勾唇俏丽地笑了一下。 她的笑容看上去有多么耀眼,落在闻砚初的眼里,就有多么地刺眼,多么地残忍。 如同一把刀一样,将他的心给划出了血淋淋的伤口来。 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就没有提及过爱。 是他最最可笑,率先犯规。 所以,不怪她,不怪她说,‘从来没有’…… 闻砚初动了动嘴唇,发现自己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失魂落魄地站起来,连沙发上的人都没有再看一眼,拿上大衣,直接打开门走了。 “彭”的一声,是门被甩上的声音。显然,他没有收着力气,像是带着怒火一般,把大少爷脾气全部发在了可怜的门上面。 谢琬琰偏过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 一动,随之而来的静,对比那么的强烈。 有点凉,她将双腿放了下去,伸出手环抱住上半身,微凉的指尖在胳膊上摩挲了好一会儿,自己将自己给哄得平静一点。 又过了一会儿,她摸索着站起身来,从茶几底下的抽屉里面找到遥控器,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一部恐怖电影播放起来。 跟谢琬琰预料的一样,之后几天,闻砚初都没有再出现过。 他那么傲气的人,当然不会再来她这儿找苦吃。 再次见到闻砚初,是在周禹组的饭局上。 谢琬琰、闻砚初和周禹一同出席,周禹的二叔舒凡主任作陪,主要是为了宴请郑宁主任。 闻砚初到得几乎和谢琬琰一样早,看上去刚刚打理过,一张脸清爽干净,发型也一丝不苟,可眼下的乌青还是出卖了他的近况。 正在包厢里忙前忙后的女人转过身来,礼貌性同他打了一声招呼,他耷拉着眼皮子,并不搭理,恹恹地走到下座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去。 很快,周禹和两位长辈来了,他总算变得正常一点,正常应酬了起来。 只不过,一顿饭吃下来,两个人之间却没有说过话。 反倒是坐在谢琬琰和闻砚初中间的周禹,担当起了活跃气氛的角色。 吃得差不多了,郑宁主动提出要看看许芳的片子。 谢琬琰连忙站起身,将提前准备好的片子和病历拿给郑宁,弯腰站在他旁边等着。 郑主任看完了片子,向后一仰,又翻了翻病历,推了下眼镜,不大不小的声音在包厢里响了起来。 “我看之前的病历上面写了,六年前的第一次手术是拖晚了才做的,具体是什么原因呢?” “……呃” 站在旁边的人愣了一下,没料到郑宁会问这个,硬着头皮,如实道: “呃,当时……确实是,手术费的问题。” “奥……是这么个情况,行,我知道了,那你回去等通知吧。” “好的好的,谢谢郑主任,实在是麻烦您了。” 谢琬琰接过病历,鞠了一躬,很快将东西放下,又和周禹一起将两位长辈给送走。等回到包厢,闻砚初已经走了。 她抬起眼,同周禹对视,似乎在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他,闻砚初怎么了。 “害,别管他。” 周禹耸了下肩,倚在墙边,等着谢琬琰把东西收拾好。 两个人一起走出包厢,往地下车库走去。 周禹落后谢琬琰三四步,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在地下车库里走着。 她今天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长大衣,周禹抬起头,看得见被顶灯拉长的她的身影。 两个人走得都很慢,一直到谢琬琰的车旁。 “周总,你开车了吗?” 她将东西放进后座,又脱了外套放下,支起身子问他。 他摇了摇头。 知道今晚要喝酒,他自己就没开车。 “那我送你吧。” 他点点头,从善如流,绕到副驾上坐了上去。 “哪儿来的车?” 坐上车,周禹调了下椅背高度,随意开口攀谈道。 “……租的。” “奥。” 他不再言语,接过谢琬琰递过来的手机,在导航上输入了自己的住址。 车内的氛围很快静谧下去,一如没有飘叶的冬夜。 车子在路上行驶四十分钟后,停在离临云湾不远的一处别墅群外。 谢琬琰也是开着开着,才发现她其实并不需要导航的,因为周禹住得离闻砚初很近。 想到这里,思绪就远了,有些怅然地盯着方向盘望着看。 副驾上的人解了安全带,却没着急着下车。 “谢律师,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六年前,你外婆的手术费,是闻二给的?” “……嗯。” “所以,你们在一起,是?” 犹疑的目光投向谢琬琰,她注意到,扭过头与他对视,然后又转回来面向正前方,坦然地“嗯”了一声。 气氛短暂地凝滞了几分钟,谢琬琰耐心地等着周禹自己下车去。 “当时,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也有吧,” 她有些郁闷地长呼出一口气,还算坦然地说道: “可能去裸贷?不知道,但总有来钱快的办法。” 所以,闻砚初,只不过是当时所有的办法里,她选择的那个。 右边彻底静了,他没有动弹,却也没有再说话。 谢琬琰有些奇怪地望过去,与他沉静得像一泉潭水般的眼睛对视上,他斯文的脸上,究竟是一种什么情绪,她看不明白。 于是,驾驶座上的女人转过了头,避免了继续与他对视。 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谢琬琰又鬼斧神差地揪住手指,默默道: “但是手术费,我早还给他了。” “嗯。” 旁边的人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面,好像丝毫不吃惊。 “你知道?……是他跟你说过的?” “是我可以自己想像。” 他侧过脸朝向她,抬起眼皮,慢悠悠地纠正道。 “奥。” 谢琬琰不知道被浇灭了的那股子期待从何而来,她只知道,或许那个人,确实从来就没有在乎过这个吧。 无论是开始,还是后来。 右边的车旁忽然打开,冷风灌进来,令人不免瑟缩,门外传来周禹的声音。 “走了,你注意安全。” 饭局结束地早,闻砚初走得也早,但他并不是回了家,而是去了醒春。 周禹刚洗了澡,身上的水汽还未蒸干,就接到闻砚初的电话。 “来不来醒春?我在,程嘉阳也在。” 电话那头的人是千杯不醉的性子,晚饭喝了白的,下一场,还能接着拼洋酒。但他倒不会,莫名其妙地如此贪杯。 “闻砚初,少喝点吧。” “你不来就算了,还劝我不要喝,没有你这样的。” “闻二,你借酒浇愁,又有什么用?一句话不跟人家说,就显得你厉害了? “但我怎么看,该出席的,你不是照样老老实实地去帮人家撑场面么?” “少在这说风凉话,你爱来不来……” 周禹无奈地摇了摇头,兀自笑了一下。 在以往,就算现在是夜里十点半,他也会去。 但这夜里,中庭的黄色腊梅开了。 倚在岛台上面,他灌了一口矿泉水润喉,对着听筒那边,忽然出声,问那头的人, “你到底有没有弄明白,你跟谢琬琰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在京州,谢琬琰一向都是在家里的餐桌上办公,但有些东西并不是线上就可以解决的。 趁着等手术排期通知的空当,她准备回一趟默州。 临走之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给周禹打个电话。 电话那头,接通得倒是很快。 “喂?” “周总你好,是这样的,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可能得回默州一趟,所以跟你说一声……” “那,这边有什么新的动向,我及时通知你?” “好的,麻烦了……呃,” “怎么了?” 谢琬琰咬住唇,不知怎么开口,沉默着僵持在手机旁。 “你是不是不放心外婆?” “嗯……” “这样吧,这几天我有时间的话,去医院帮你看下外婆,OK嘛?” “好的好的,太感谢了。” 哪成想,谢琬琰这一回默州,待了便有整整一周,至今未归。 周三原本是周禹和闻砚初一行人约定俗成的赛车日,几个喜欢赛车的人只要这天下午没别的事,就会聚到一起。 随便跑了一圈半,周禹便在一个岔路口下了道,溜之大吉。 看得紧跟在他那辆白色布加迪后面的闻砚初也差点被带偏,果不其然,不到两分钟,手机上就接到了闻砚初的电话。 “怎么回事儿,这就走了?” “嗯,我也就今天能空出时间来,下午得去一趟医院。” “你去医院干什么?” 最近因为谢琬琰外婆的事情,闻砚初听到医院,都会下意识多留心些。 “奥……我替谢律去看看她外婆。” “她人呢?” “呃,她有工作,临时回趟默州。你不知道?” 闻砚初呼吸一滞,连忙靠边停了车,整个人朝椅背一仰,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那头适时噤声,没有回答。 闻砚初将车窗降下来,冷风像刀子一般凉飕飕地贯进车内。 脑子里过了些话,但那些情绪又被他强行压住,实在是没忍住,又确认了一遍, “所以,她不在京州的时候,你可以去见她外婆?” “……嗯。” “呵。” 闻砚初不知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还能哼笑出声来,手机在掌心转了转把玩起来,好半晌没吭声,然后才将电话挂断了。 第18章 第 18 章 身体力行地堵住她的嘴…… 第十八章第三版、 年前的最后一次会见, 谢琬琰从看守所里出来,看见郑云合正抱着她自己那个大公文包,从门口朝自己一步一步地快速挪动过来。 她又穿着连裤袜配乐福鞋, 外面是一条羊绒半裙, 跑过来的动作又很受限, 远远望去,十分像是一只企鹅, 忍俊不禁, 谢琬琰呼出一口热气, 很快在空气中化为了水汽, 落在围巾上, 仿佛围巾都潮湿了一点。 理了理围巾,谢琬琰大步朝着郑云合走去,跟她汇合。 将车停回律所, 谢琬琰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因为出外勤,现在已经过了下班时间。 “你如果不用放东西的话, 就先回家吧。” 听到她发话, 副驾上的女孩很快露出一个真心的笑容。 “好的谢律!” 谢琬琰也勾唇笑了一下,伸手从后座上拿了某奢牌的小纸袋, “新年礼物。” “啊啊啊,谢谢你谢律,新年快乐!” 坐在车内, 透过车窗, 看见那只小企鹅蹦跶着离开了, 谢琬琰也很快下了车,穿戴好大衣围巾,拿起东西, 朝着律所办公楼走去。 对她来说,现在的时间还很充裕,她有好几个小时可以整理卷宗。 过了下班点,律所已经没有人了,前台的小姐姐们也下了班。 从电梯里出来,她只顾低头点亮手机的照明灯,丝毫没注意到玻璃门外倚着的那个身影。 高大的人一动不动的抵在墙上,直到自己的鼻尖捕捉到浓烈的烟味,她才反应过来。 是他一贯抽的哪款烟,烟味有点呛人,里面还掺杂着有些甘苦的酒味。 不知道是抽了多少根,又没有开窗通风,实在称得上是烟雾缭绕。 闻砚初耐着性子等到现在,总算等来了出外勤回来的某人。 其实他也不确定她会不会回律所,还是直接就回家了。 但他就是在这里等着,从起初坐在大厅里等,到后面下班了,人家锁了门,他也就只是挪动了几步,在律所外面等而已。 或许急切想见到的并不是她,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里那股复杂的思绪。 闻砚初很快直起身子,从墙边起来,他步子很大,只走了半步,便能和谢琬琰面对面地站着。 “闻……你怎么在这儿?” 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惊讶,闻砚初听罢却也在心里笑了一下,对啊,他为什么会在这儿? 他自己都回答不了自己。 自然也回答不了她。 眼睛是紧紧盯着那一双有些犹疑的眸子没有动的,很克制的几次空气吞吐之后,闻砚初总算开口,语气很是寻常的样子, “吃过晚饭了么?” “还没。” 女人张口只答了一声,便有些嫌弃地捂住口鼻,快步走到最近的窗边,花了些力气在窗户边缘的旋钮把上,显然是想先将窗户打开来透透气。 但又很明显,她平时,并没有进行过类似的尝试。 闻砚初比她高一些,看她一手拎着包,仅用另一只手,试图去转动旋钮,但并没有成功。 他沉默着走上前,伸手越过她,右掌覆在旋钮的把上,与她的手算不上交叠,但有些许不可避免的触碰。 两个人一起使劲儿,堪堪将旋钮给扭开。 但很快,身前侧的人就如同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将手给收了回来。 闻砚初注意到,但还是抿紧唇,完成了剩下的动作,用双手将那扇向上打开的窗户给推开,朝上推了30°左右。 风很快灌进室内,席卷着先前的烟味离开,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温度。 早就绕到自己身后的谢琬琰用背朝着那扇窗,脊背微微抖动了一下,寒冷促使她快点解锁密码门,进到律所,再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 旋钮上有些灰,大概有些日子没清洁了。 手拍了拍,却不可抑制地想到她冰凉的指尖。 她的手很好看,没有一点多余的肉,纤细,修长,唯一不足的就是身体不太好,一到冬天,手就跟冰冻过一般。 再往下,便不该再想了…… 走廊的灯很快打开,“哒哒哒”的高跟鞋声由近及远,很快便听不见,被走廊尽头的那一扇门给隔绝。 闻砚初呼出一口热气,跟着走上前去。 门被她从里面带上了。 他迟缓地后退了一步,抬起眼皮,又看了一遍门边的门牌。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下午她不在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了的。 所以这是她的办公室,他早就知道。 “咚咚。” 还是伸出手,礼貌性地在门上敲了两下。 办公室里却没有任何应答声。 闻砚初耐着性子,又重复了方才的动作,大有一副敲到她开门的意思。 在他抬起手即将敲第三次的时候,门内传来了她的声音,清清冷冷, “门没锁。”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打开门,抬起步子走了进去。 原来她的办公室长这样,不大不小,进门的地方有一个衣帽架,中间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办公桌,往右边去是茶几和沙发,再靠墙是两张大大的资料柜。 他走进门的时候,谢琬琰正站在资料柜前面,手上抱着两卷文书,指尖捻起封面,正在辨别具体信息。 见她已经开始忙了,闻砚初便没有说话,走过去坐在沙发上。 身体陷进沙发细微的摩擦声响起,很快又消失,室内只余空调送风的声音。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谢琬琰像是彻底将他给忘记了一般,垂着头在那个资料柜前翻找着,将低下的卷宗拿出来,又沉吟着放到上面去。 因为太高,她甚至取了放在窗下的三步书梯子,脚随意地踢过来,再悠然地站上去,把自己想要的卷宗给放上去。 终于整完这一趴,她手拿着一捆卷宗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台灯,在暖黄色的灯光中摊开卷宗,开始翻看。 时钟难耐地在表盘上划过半圈,伏案的人有些累了,伸出手去寻自己的薄荷糖。 清新的糖果在口腔上绽放开来,大脑成功得到一瞬间的放松,身体也就顺势往后一仰,靠在人体工程学椅上。 她抬头的瞬间,不可避免地,与闻砚初同时投过来的目光交汇,有些尴尬地愣了一瞬,嘴中咀嚼了一下融得不剩什么的硬糖。 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各种方面。 好看的眉头拧起,桌子后面的人正思索着怎么开口,才能将毫无自知之明的不速之客给赶走,对方却先她一步出了声。 “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嗯?” “那先去吃晚饭吧,我也还没吃。” 男人如释重负,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契合点,镇定自如地起身,走到谢琬琰的办公桌对面, “走吧。” “你……自己去吧,我可以点外卖。” 女人低下头,装作立刻要继续工作的样子,用行动避开他的邀约。 “你想吃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吃。” 闻言,谢琬琰神色有些古怪地又抬起头,定定地望了他一些,支起身子, “闻总,我没有时间出去吃,我今晚需要把这些事都做完才行。” 见她这样说,站着的人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走到沙发前坐了下去,冲着她说: “那我来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闻总,马上就要到年底了,你们公司一点都不忙吗?”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有些带刺地问出了这一句。 听到谢琬琰的话,闻砚初低低地笑了一声,向后一仰靠在沙发柔软的靠背上面,悠悠地摇摇头,目光流连在她的方向。 当老板就是不一样,看来她实在是多余问他这一句。 “那你请便吧,我自己点自己的。” 撇撇嘴有些无奈的样子,她拿出手机在上面划了划,可能是在点外卖,很快又放了下去,继续忙她自己的事情去了。 闻砚初将手机握在手里把玩着,动作熟练地转着圈,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室内的静谧陡然被一阵电话铃声给划破,那边的人接了起来,很快连着“嗯”了几声,顷刻间就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有些难熬的五分钟,终于随着她回来的脚步而结束。 那个外卖袋看上去不算大也不算小,如果她点的是小份炒菜,可能有他的份,但如果是其他的,大概就是没有了。 闻砚初的眼神随着谢琬琰进来的身影漫不经心地移动着,她走到沙发这边,将袋子放在茶几上面,然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伸手娴熟地拆开外卖袋,拿出了一盒白米饭,以及一大盒冒菜。 最后放下的,是一次性餐具。 所以真没他的份。 闻砚初说不上心里面什么感觉,但眼睛却没动,反而正大光明地盯着谢琬琰的脸在看。 “看我干什么?我只点了一个人的份,你要是也饿,就赶紧去吃饭。” “啧”了一声,闻砚初换了条腿翘上来,倚在沙发上,有点不情愿地点评道: “你天天就吃这个?” “这个怎么了?” 刚把塑封膜撕掉的人不乐意了,抬眼给了他一记白眼,顺手将一旁的一次性餐具包装袋拿起来撕开,从里面拿出了筷子,“呲呲”的磨筷子声像是没有言语的抗议。 “……没怎么。” 他扯了扯衣领,有些不自在地答道。 谢琬琰看出他欲言又止的样子,瞥了一眼,却又收回眼神,自顾自吃起了她的晚饭来。 “你外婆,一切都好吗?” “……嗯。” “我听周禹说……你不在京州的时候,拜托他去看外婆?” 话锋一转,闻砚初想不到更委婉合适的措辞,还是单刀直入,偏偏又语气沉沉,故作寻常。 “嗯。” 咽下一口米饭的人,回答得温吞。 “你都不让我去看外婆,为什么他就可以?” 听到他蛮不讲理的话,本打算快点吃完饭继续工作的心思歇下去,谢琬琰默了一瞬,然后抬起头,和满脸踌躇的闻砚初对视上,抽了抽嘴角, “难不成,叫我拜托你?” 他可以变换自如,摔了门又跟没事儿人一样出现在自己跟前,但她却不一样,更何况…… 她还没想完,思绪便被闻砚初给打断,他有点心虚地反问道: “不可以么?” 谢琬琰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斟酌着说道: “闻总,你也看到了,我很忙,而且我会一直这么忙下去。 “我不像你闻总,如今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飞来飞去,随时都能出现在任何一个城市,我需要工作,我也没有时间招待你。 “所以、” 话音未落,闻砚初比她更早地出声,声音有点闷,埋怨一般, “可是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谢琬琰噗笑一声,翘着二郎腿,一手支在膝盖上,歪着头,用漂亮多情的眼睛望着闻砚初的脸, “闻总,你是不是想说,以前我没有这么忙,或者说,那个时候,我明明是随叫随到的?” 对方没有应声,但她就当他是默认了,继续说下去, “那个时候,只是因为我们关系特殊…… 在我看来,你就像是我的老板,不论你的要求有多不合理,我都会在可能的范围内尽量满足你。 你现在想想,是不是这样?” 那头的人偏偏不走寻常路,捕捉到另类的重点一般,鹰隼一样盯着她,问: “所以你当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有些愣住,不想说得太明白,却又在看见男人面庞上的神色后,突然来了点心气,哼笑一声,望着他幽幽地说道: “大概是……金主跟情人的关系?” “谢、琬、琰!” 坐在对面的人总算忍无可忍,咬着牙拔高了音量,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 “……不要说这种话。” 见他反应有点大,谢琬琰自然不会再与他硬碰硬,撇撇嘴便不再说了。 本以为他会起身就走,但他没有,整个人僵在那里不动,脸色难看得很。 说了这么一通话,如愿惹怒了那个人,但相应的,她的心里也没有升起多少爽快来。 反而因为不怎么愉快的谈话,心里更加难以忽视办公室里存在着的另外一个人。 拿起筷子又尽量吃了几口,始终觉得索然无味,谢琬琰便将筷子朝外卖盒边一靠,抽了张纸擦擦嘴,突然就不想再吃下去了。 站起身,却被人给拦住了去路,高高的身影笼罩住她,他遒劲有力的大掌握住她的双肩,并不将她掰过来面对他,反而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站着。 但他主动俯下身去,凑近她的耳畔,醇厚的声音如同情人的低语,透露着不解和难堪, “为什么要这么说自己?” 一声嘲讽的哼笑,她眨了眨长睫,望向眼前的地面, “我说得难道不对么,你闻总,难道不是将我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情人吗?” 指节在她单薄的肩头摩挲了两下,他只觉喉咙一阵发紧,有些话不知该如何说,尤其显得诚心不足, “至少……后来不是。” “后来是哪时?” 一声短促的笑声应和他的回答,谢琬琰扭过身来,毫不留情地将他双手拂开,残忍地将他谎言戳穿, “想不起来了对吗?” “我……” 他默了好一会儿,伸出双手去寻谢琬琰的手掌,想与她十指相扣。 “别闹了好不好,我们和好吧。” “不会有和好了,再也不会有了。” “回到我身边吧,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的,琰琰。” 他的语气太诚挚,脱口而出的许诺又太贵重。 脑中思绪一闪而过,很快串珠成链,她微抬起头来,目光审视着他,语气凉得如同夏日的薄荷过冰水, “所以,你以为我想要的,是做华亨的合伙人?” 站在她身前的男人因而静默着,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明白了这件事,有些无奈地动了动手指,解释道: “我只是想让你回到京州来。” 谢琬琰冷笑了一声,满腹苦涩地问他, “我回京州做什么?谁不知道你闻二公子娶了别人,我早就是令人耻笑的过去式了,回去任他们笑话我么?” “没有人会笑话你,我不许,没有人敢…… “回到我身边吧,琰琰。” “你明知道,这不可能了。” “不会的,过去我做得不够好,以后我会改的。你不想当华亨的合伙人没关系,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只要你愿意回来。” “算了吧,” 谢琬琰别过头,鼻音嗡嗡的, “我要的,你给不了的。” “那你至少告诉我,你先告诉我行不行?” 看着他近乎执拗的眼睛,谢琬琰忽然失去了心气,她望着闻砚初,竟然敛去锐利的尖刺,只是轻声地问他, “我到华亨工作满一年的时候,还给你的那二十五万,那张卡,现在在哪里?” “我……” 望着闻砚初疑惑不解的神情,他长久的迟疑,终于将她的心彻底打落,跌入了谷底。 她甚至想,不管他用这笔钱干什么了,只要他能说出个大概所以然来,就可以,就好了。 可是他只是拧紧了眉头,缓声质问道: “这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重要。 “你看,我说了,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在华亨的第一年,她赚够了清清白白的二十五万。 把钱还给他的那天,是她去临云湾找他。 他接过了卡,起初是有点惊讶,但很快又随意把卡放在茶几上,好像并不在意这点钱。 她有点失落,但也是第一次有勇气,问他, “闻砚初,我算不算是你的女朋友?” 他愣住了,没有回答,但她还以为,那是默认。 如果他说的“后来”真的存在,或许本应该是那时,可是,那时并不存在。 那四年的结尾,就是他最后娶了别人,给了她一笔丰厚的分手费,如同将一张支票拍在她脸上一般,宣告她被“包养”的四年终于终结了。 “所以闻总现在来找我,是要跟我和哪门子的好? 你伏小做低这么些时日,不就是为了让我回去,继续给你做情人么? 那这次闻总又想玩上几年?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 让我猜猜,这一次要等到什么时候……你才会再一次一脚把我给踹开啊?” “不许再胡说!” 男人猛地捏起她的下巴,不算温柔地用拇指揩了揩她的下颌。他的手指算不上光滑,不够细腻的触感尤其强烈。 不等谢琬琰反应过来,他已然低头凑近她的唇,身体力行地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任何一句话。 四瓣唇肉相贴,他紧紧临摹着她唇的模样,半晌贪香,将所有梦中的眷恋都藏在这个吻里。 女人的下巴被他控住不得动弹,却丝毫没有反应,更不用说配合,只用目光冷冷地审视着他。 闻砚初心脏骤然一紧,却只当没有看见她的眼神,伸出手来将她彻底给揽进自己的怀中,紧紧地抱着她好好深吻下去。 本该交换舌头的空隙,如同圣诞节醒来时没有发现袜子里礼物的小孩子,闻砚初难得地红了眼,露出眼底的血丝来。 大掌的虎口摩擦着谢琬琰的腰身,用有点可怜、甚至称得上卑微的语气说: “不要对我这样无情,琰琰。” “对了闻总,其实我忘了告诉你,当年那二十五万,如果不是你,我也会去找别人,可能是周总,或者是程总,说不准,但都有可能……” “别说、了。” 闻砚初咬紧后槽牙,脸色霎时变得铁青,松开了她,很快后退了一步,小腿碰到包裹着皮革的沙发脚,有些僵硬地止住步子。 “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待我们那四年的?” “不然呢,” 终于摆脱了男人的拥抱,摆脱了她早已不熟悉的温度,谢琬琰有些疏离地抚了抚手臂,语调冰冷, “那四年,除了钱,我还从你闻总身上得到了什么其他东西么?” 比如思念,比如爱。 他伸出手去牵她,却被她如同鱼儿一般溜走,空了的掌心在半空中举着,艰难地开口, “不是这样的……我们,我们不是在谈恋爱吗?” “呵,如果闻总觉得是的话,那就是吧。不过,那你还真的是一个完全不合格的男朋友呢。” 闻砚初犹疑地望着她的后脑勺,不确定自己是否在狡辩, “……可你从没提过,我还以为,我们相处得很好。” “呵。” 一个人尽力去迁就另一个人,他们当然会相处得很好。甚至可以算得上天衣无缝,十分合拍。 但是不会有了,她那样迁就他的日子,已经彻底过去了。 “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我错了。” 闻砚初上前一步,从后面拥住谢琬琰,将下颌轻轻地放在她的颈窝上,小心翼翼地圈住她。 胸膛里掀起的海浪拍打着他的心脏,让他迷茫那些未知的过去回忆,又催促着他顺从内心的声音,抓住眼前仅有的那么一点儿可能性。 他们的开始,确实不够光彩。若他闻砚初是个光明磊落的好人,他就算想要她,他们也不会以那么难堪的方式开始。 可是一切都太唾手可得了,她自己找上门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一开始,他是算不上认真,本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不应该走心。 但是,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他没想过会有结束的那一天。 开始的时候果真是漫不经心,到后来,也是真的习惯了她的存在。 舍不得,也是真的。 她走之后,这种感受挖空了他的心房,明明仿佛已经空荡荡的心,失去的感觉却到处都是,填满了他,愈发清晰。 但他明白得太晚。 “我们是相爱过的……那几年,我不信你一点都没感受到。” 第19章 第 19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第十九章、 是相爱过的吗? 她不知道。 被闻砚初坚实的手臂揽在身前的女人向前倾去, 似乎想要挣脱他的掌控。 在心里,却已经轻摇了一次又一次的头。 或许就像他说的那样吧——他也爱过她的。 围炉取暖,又怎么会感受不到火光的存在呢? 如果没有感受到过像“爱”的那种东西, 遇见他的一年后, 还完钱的自己, 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如果没有感受到过像“爱”的那种东西,两年、三年乃至四年, 为什么和他一直在一起, 一留就是四年? 所以, 或许真的感受到过爱吧? 没有那么一星半点不敢确认的爱, 她又要怎么才能捱得过, 感情里每一次不确定的寒夜呢。 从一开始,只是交易。 到后面,感情和交易的界限就不明显了, 开始牵扯不清,究竟是哪一天开始, 好像不再是那么地泾渭分明了, 她已经记不清。 但关系,就是这么囫囵了下去。 可是,她是那么讨厌不清不楚的关系,让她进一步为难,退一步伤心, 于是进退维谷。 守着一个名分, 却做不了更多。 但如此束手束脚, 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他没有向她开放更多的权限,也使她没有更多的底气。 挣扎的动作停了,谢琬琰近乎僵在那儿, 好像再没有更多力气去抗争,去摆脱什么。 看上去像是被说动了,是妥协了。 可那颗依旧跳动的心还在感受了,还在缓慢地回忆着,给出反驳的意见—— 说到底,就算她感受到过爱,又怎么样呢? 他闻砚初这张考卷的反面早就写好了答案。 她只是一直拿着正面,在试题上修修改改,自以为拥有接近正确的答案罢了。 头顶上明明悬挂着一柄随时会掉落的剑,她却握着他所谓的那点“爱”,自欺欺人地希冀着。 或许那些日子,她以为他们会永远在一起,她以为自己够份量,让闻砚初选自己。 最后她等来的是什么? 只不过是一败涂地。 而现在,两年过去了,当初该割舍的,都已经差不多要忘却,可他却又出现。 像从前一样,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要同她和好? 可是,闻砚初,我的青春又有几年呢? 或许你根本不明白,又或许你从来就没有考虑过。 你给的那点爱,等到需要抉择的时候,就被排到了最后面。 买了这只股的人,自然也就输得一败涂地。 你闻砚初的爱,实在是太过一文不值了。 她或许确实是感受到过他的爱,但她始终不知道,他真正爱一个人会是什么样子的。 在她的幻想之中,至少,他不会让那个人输得那么难看吧。 勾唇笑了笑,好像是想通了什么,谢琬琰的心中又很快升起一种不可掌控的无力感,站在镜子的另一面,嘲笑起了自己。 痴心妄想。 “闻总,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你的话哪些是真情流露,哪些是虚情假意。但是两年也已经过去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说完,她伸出手去掰闻砚初的手掌,一根一根手指地去掰开,他默默地抗拒着,她也不让,仿佛没有看见一般,固执地做着眼前的这件事情。 “那我问你,你让我放下的东西,你就放下了么?” 身后坚实的胸膛猛地靠近,牢牢地揽住胸前,将她从后给抱住,声音里是化不开的晦涩和留恋, “告诉我,难道你就放得下么?” 谢琬琰无望地闭了闭眼, “闻砚初,我们本就是一场交易…… 更何况,两年前,你不就做得很好么?” “琰琰,你还在怪我对不对?” 声音凑得更近,他炙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脖颈上,让人难以忽视。 “原谅我,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心一紧,像是一整颗柠檬被攥紧,从里面榨出酸涩无比的汁水来。 “不可能,不可能的,天底下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扭动着身子,转过来仰面望着闻砚初,眼中凝聚了些许泪水,将落未落。 “闻砚初,你还说我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你现在这种行为,不就是把我当成随便的一个玩偶,你想得到,就要得到的吗?!” “那我的心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它会不会痛,它会不会难过呢?” 她的声音逐渐低落下去,心里有想要据理力争的话正汇集成段,但心气却先泄了,情绪像是溺亡的海,逐渐将她吞没,将她掌控住。 胸口微微起伏着,无法平静,难得的,她竟也有理智被情绪影响驾驭的这一天。 可是,或许爱本来就是情绪化的。 爱上这样一个人,便更是错上加错,从某一天开始,只要有关于他,她就再也没有清醒过。 温热的下颌忽得被两只手掌握住,身前高大的人俯身下来,亲吻她躲避般合上的眼皮。 皮肤亲密接触的那一瞬间,原先凝在眼眶中的泪也彻底滴落下来,砸了下去。 她没有动。 两个人之间隔着些许空,除了他低头在她面上印下小心翼翼的吻,谁都没有更多的动作。 过了一会儿,谢琬琰主动后退了一步,仰面望向方才直起腰的人,一开口,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就这样吧,闻砚初,两年前,你没有跟我告别,今天,就当是好好告别了。” 语罢,对面的人脸色不大好地回望过来,与她对视着,似乎不愿她给了这样的答案,放缓了声音,有些无措地继续说, “能不能不要这样?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不能的。 她摇了摇头,又后退了一步,俨然没有一点要信任他的样子。 结束了,他们就到此为止了。 她要的并不多,爱她也没有很难。 她从来想要的,都只是一点点爱而已。 但他连这个都搞砸了。 “闻砚初,如果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感情上的事,那你还是趁现在赶紧离开吧,我不想讨厌你……也不想去恨你。” 她说得近乎决绝,眼前人听到这话,有些艰难地望进她的眼里,而她脑海中理智逐渐回温,过去的那点吉光片羽也被眼前的景象接替。 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她自己一个人,不用惴惴不安地去面对不知道会不会被选择的未来,也不用在感情里患得患失。 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不要现在,就跟我划清界限好不好?” 她的手被他上前一步捉在手心里,覆在他砰砰跳动的心上, “我知道,是我让你伤心了,那你打我好不好,只要你能消气……” 有些疲惫地垂下眼眸,谢琬琰望着闻砚初,竟然觉得现在的他真可笑。 “我不想打你,闻砚初,就算心里有气,两年都过去了,再多的气,也散了。” 就算要朝他发火,也得趁气还没消的时候。 他来得也太晚了些。 时至今日,消散得何止是气,还有所有相连的一切,对他的感情,也散了。 听出她话中的暗含之意,闻砚初仿佛看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流逝,便是他再怎么去抓,也用手抓不住了。 抓不住的,就会彻底消散。 棘手无比。 也愈发衬得他异想天开。 这么多年来,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得有些东西需要筹谋着去得到,最后也会掌握在手中。 只要是他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 但他唯独忽略了她,忽略了从前与自己并肩走着的人,并不是他公司里拿薪酬的下属,任他安排调遣。 他忘了考虑她的感受,忘了去看她温柔的双眼,静下心来听她说过的所有隐秘的话。 或许早一点就应该发现了。 早在两年前,他要用婚姻去交换利益的时候,她的反应,就已经说明了她的想法。 她要的感情,分明不是单纯的依偎。 她也不可能,没有名分地跟他继续在一起。 就算他结了婚,跟鹿咛互不相扰、各玩各的又怎么样? 鹿咛的那个青梅竹马能等,甚至在婚内帮她把孩子都弄出来了,也没有放手。 但谢琬琰不是,他们显然不是一种人。 一直以来,都是他把一切都想得太理所当然了。 甚至于以为,只要他离了婚,恢复了单身,她就会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他们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再续前缘。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她眨了眨眼,那神情好整以暇,似乎在用这动作赞同他一般。 “是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对不起……” 闻砚初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已经到了说再见的时候,已经到了再也挽回不了的时候,自己忽然变得健谈了起来。 从前以为自己明明不用说的那些话,现在却愿意耐下性子向她去解释。 但可笑的却是此时的时机,她已经不愿意再听,听他的这些话,也变得没有一点意义了。 “我……我总以为,等到尘埃落定,还会有机会,再去弥补,再去考虑感情的事情。” 至于总裁,他实在是太势在必得了。 他布局谋篇,做了所有能做的努力之余,还是不够,依旧用婚姻增了一层保障。 他们闻家这一家子,从祖辈到孙辈,上上下下,每个不姓闻的,都是门当户对、非富即贵,所以婚姻在他看来,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工具而已。 但他唯独忘了考虑她。 或许是她太好,也太乖顺,从来不和他闹,让他觉得,她会理解自己。 届时他当然会和鹿咛离婚,一切便能回到原点。 这些话他本该说给她听的,但那时候的她太失望了,做下离开的决定也太迅速,本来两个人该商量的事情,一下子变了味,成了针锋相对。 那些服软的话,他也就没再低过头,说给她听。 眼睁睁放任着她,离开了京州。 又或许,他心里隐约清楚,她是个眼里不容沙子的人。 他这么做,势必会失去她的。 不是一年两年,而是永远。 所以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确认,他害怕。 第20章 第 20 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 第二十章、 那种害怕太隐约也太捉摸不透了, 像是隐在黑暗洞穴里伺机而动的蝙蝠,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始终挥之不去, 久久留存在了心底的暗处。 自她离开的那一天往后, 便没有离开过他的脑海。 那一年的冬天,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工作没办法麻痹他,想要找事去忙当然也不难, 但一空下, 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来。 明明是新年, 应酬酒局不绝, 他在闻家和白家两头赶, 两边的家里人都聚在一处。 室内的温度随着人气不断攀升,最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候,他却觉得那么寂寞, 那么孤单。 在默州的她,会不会和自己一样的感受呢? 不, 可能不是吧。 毕竟每年过年, 她都是要回去陪外婆的,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年后,她就不用再回京州了。 她不用再觉得新年的七天假太短暂,也不用记挂着要回来……见他了。 她短时间内……都不会再见他了。 所以, 他甚至没有再去锦城花园看上一眼, 便在一种隐约的后怕之下做了决定。 也顾不得让人去办, 自己联系了那套房的房东。 多少钱他不在乎,只要他能把那套房子卖给自己。 房东起先不愿意,但他可以加价。 所以后来, 那套房子很快就办了过户手续,到了他的名下。 可是买到手之后,他一次都没有去看过。 也没有让人去打扫过,那套房子,两年来没有任何人踏足过,徒留在那里落灰。 他依旧是不敢,不愿,不想去看看。 就好像谢琬琰在默州两年,事业做得别开生面,他也没偷偷去过默州,没去看过她。 他做了不可原谅的决定,他没有脸面去见她。 望着她沉静漠然的眼睛,仿佛这件事就永远过不去,他的伤害,他的问心有愧。 他早就明了,早就清楚,但他还是一意孤行,选择了那个选择。 所以今时今日,他如愿以偿,坐拥自己曾梦寐以求的位置,不能也不可能再从头来过了。 错过了的,就是错过了的。 做错了的,也永远不能弥补了。 今时今日,一锤定音,将所有野火般逃窜着的小小希望给浇灭,也逼得他不得不去面对两年前,他曾经做过的那个选择。 破镜终难重圆,而这面镜子的第一道裂痕,正是由他自己亲手劈下的。 或许他真的错了,是他选错了。 又或许他没错,他只是选了自己更想要的,只不过代价是他不愿意承受的——他们再也没有机会了。 他选了最想要的,他就要失去她了。 错和不错,又怎么分得清楚呢? 一望从前,忆起万般从前心绪。闻砚初周身僵硬,手脚发麻,想出声再说一句什么,却发现艰难无比。 再说不出什么道歉的话,那不是一句“对不起”能解决的事。 他确实是对她不起,但重复一句事实,是多么得可笑又徒劳无益。 站在那里,闻砚初既不说话,也不动弹。 看闻砚初这架势,谢琬琰耷拉下眼皮,语调微凉, “闻总,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我,” 看着那双明亮如初的眼睛,闻砚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自惭形秽”。 他做了那样的事,伤了她的心,他还有什么颜面说“和好”呢。 他就不应该再来打扰她。 “抱歉。” 他终于还是什么都没再多说,兜兜转转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眼睛里第一次凝聚了忧伤和愧疚。 这是两年前的他不曾有的,或许这一次,他将这个也补给了自己。 谢琬琰望见了,叹了一口气,竟在此刻生出一种释怀的错觉。 她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望着这个曾经熟悉,重逢后依旧会勾起她回忆的那个人,轻轻地对他说, “没关系的,闻总,你只是选了你更想要的,没必要觉得抱歉。更何况,那几年,你闻总的人脉资源,对我也并不吝啬。 “真要算起来,我还要感谢闻总对我的照拂呢……” 又到了她喜欢说场面话收尾的时候,闻砚初听在耳边,却十分不是滋味。 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握住她的双肩,用动作打断这些听起来嘲讽的话,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对她说: “不要这样说了,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希望我可以做得好一点。” 可惜没有如果。 谢琬琰有些落寞地想,但还算庆幸,自己最后的那个笑容还算潇洒,一直保持到目送那个背影缓步离开了自己的办公室。 闻砚初走后,她才提起步子有些虚浮地坐到了办公桌后。 人体工程学椅向后一滑,抵在墙上,她坐在上面,静静地没有动,也没有出声。 彼时窗外开始下雪,黑夜之中万籁俱寂,更显寂寞。 孙燕姿的歌仿佛在耳边响了起来,那句词唱的是: “我该相信你很爱我不愿意敷衍我 还是明白你已不想挽回什么? 想问为什么我不再是你的快乐 可是为什么却苦笑说我都懂了?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 把爱都走曲折 假装了解是怕真相太赤裸裸狼狈比失去难受 ……” 她还是这么爱说言不由衷的话,或许先将利刺展示出来,自己便能避免受伤。 闻砚初离开了谢琬琰的办公室,一直走到马路上。 只有路灯照亮着天空,眼睛得以视物,什么东西冰冰凉凉地落在脸上,他仰面感受着。 或许是雨吧,但耳边的声音又实在太小了,他无暇多想,失魂落魄地沿着路的边沿向前走着。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不知多久,手机在衣兜里面振动着,他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 信息塞满了锁屏,一眼望不到头。 是周阳宁的电话。 他接起来。 “喂,闻总,见到谢律了吗?” 那头的人显然是一时嘴快。 他来默州时,分明只说是来默州,并未直言,到底是来找谁。 不过也确实是掩耳盗铃,连周阳宁都猜得到,他是来找她的。 “见到了。” 他的声音低而沉闷。 那头止住话头,没再接话,转而说起了重点来。 “之前谢律外婆的病历,您不是让我留意嘛。 我今天看到一院马上有一个外国专家交流的项目,里面有一个Simone医生也是心脏方面的专家。 最重要的是,他的简历里面有一例跟谢外婆的病历很相似,我觉得如果能请他来跟郑主任一起会诊的话,手术肯定会更稳妥一下。 您觉得呢?” 闻砚初停止转动的大脑总算开始缓慢地转动了起来,他眨了眨眼,道: “嗯,你去办。” 挂了电话,他仿佛总算回过些神来,停下了脚步不再彷徨,抬起头来,张望了一下天空,伸出手接了一片天空坠落的雨,才发现,那其实是雪。 这是今年默州的第一场雪。 闻砚初没有多做停留,第二天,积雪只堪堪到脚底的时候,就出发去了机场,回了默州。 那个他千里迢迢赶来也要见的人,也没有再多停留几天——外婆的手术日期定下来了,她得尽快回去。 赶着时间将节礼送了一遍,又交代了郑云合几桩要紧事,她也在一个傍晚飞回了京州。 京州。 有暖气的室内总是四季如春一般,奥特兰大酒店的包厢里更是全部采用鲜花,转盘中间是美轮美奂的盆栽造景。 今天这场饭局,做东的是京大郑卫国校长,据悉他与Simone医生由共同的一位学生兼弟子联系在了一起,维持了数十年左右的学术交流。 郑卫国本打算办一场极小的私宴,奈何Simone医生盛名在外,又难得来华,太多人想尽地主之谊,他又身在京州局内,有些人情世故不好推脱,便办成了一场十五人左右的酒局。 闻砚初对这场饭局很重视,提前就定好了闹钟,确保自己能提前二十分钟到酒店。 等了不多时,郑卫国与一个金发蓝眼约五十岁左右的外国人走进包厢来,应该就是Simone医生。 他已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上去同为首的两人寒暄。 郑卫国作为中间人,自然向Simone介绍道, “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闻砚初闻总,还记得吗,他之前给你的助理发了邮件,希望你能参与会诊一场心外科手术,但是你时间紧张,貌似拒绝了他。” 站在Simone身后的翻译向他翻译了郑卫国的话,Simone面露惊讶的神情,双手做出无奈的样子,偏头对着助理,嘴里念叨着: “So which one?” 闻砚初耳尖,依旧挂着礼貌的笑容。 所幸Simone的翻译亦是他的助理,两个人应该只是在商量,待到他反过来向另外两个人翻译的时候,说得已经是可以详谈的意思。 见状便安下些许心来,几个人朝桌边走去入座。 几分钟内,剩下的人陆陆续续也都来了,最后到的是舒凡和周禹,先去上首与郑卫国和Simone打招呼。 今天闻砚初这个辈分算是最小的一辈,自然坐在下手。 虽然离大门也有些距离,,但他们进来的时候,他注意到了。 沉思着挑了挑眉头,他意味不明地盯着上座的方向望着。 过了一会儿,周禹果然也朝他这边走过来,挑了张离他不远的椅子坐下去。 隔着中间的人,闻砚初将眼神扫过去,过了一会儿,正在喝茶的人若有所感,将头抬起来,与他交换了一下眼神,还伸手打了个招呼。 他努努嘴,没说什么。 酒过三巡,饭局接近末尾,郑卫国让其余人先走,还剩下舒凡、周禹和闻砚初,此时便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两个人大约是为了同一桩事而来。 Simone一声拍了拍大腿, “啊,原来你们是为了同一个病人来找我,这是我的荣幸,我一定得去参加这次会诊。” 闻砚初和周禹将Simone一行人和郑卫国各自送上车,又与舒凡告了别,站在门口等彼此的司机来。 今天总算是有收获的,但闻砚初的心情却没有预想中高兴。 京州的冬天依旧冷得让人想跺脚,他盯着远方的某个彩灯看了一会儿,突然扭过头来,望向并肩的人,有些迟疑地沉声问道, “是她……请你帮忙的么?” 20-30 第21章 第 21 章 今天,他在。 第二十一章、 这个她指的是谁, 自然不必多说。 周禹拿着烟的手及不可见地轻颤了一下。 但很快,他便将手移开收回身侧,也转过头去望闻砚初, 狭眸微微一合, 有些审视的意味。 却没急着回答。 “重要么?” “……” 起先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个人沉默了, 双眸仿佛连最后一丁点光亮也逐渐熄灭了下去。 连带着所有能表露在面上的情绪也被他收敛起来,一齐沉进胸膛暗自汹涌的心海之中。 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正缓缓占据所有思绪。 他又何尝不明白, 纠结这个问题并没有意义呢? 答案难道不是明摆着的嘛? 难道她不去拜托周禹, 反而来拜托自己吗? 既如此, 何必再剖根问底呢。 一句话短短的三个字, 便将他质问真相的气焰给老老实实地压了下去,一时间便安静了起来。 等了不一会儿,闻砚初坐上车, 扬长而去,但怎么看, 都带着些郁闷的气势。 剩下的那个人保持着先前的动作站着没动, 一直看着那辆车逐渐驶远。 双手插进大衣兜里,手机硌在手心,让人生出一股莫名的安心来。 谢琬琰外婆的手术日期定在本周三。 一大早,周禹便来了。 大约是考虑到谢外婆术前禁食,便没带上次的早点来, 而是捧着一束五彩斑斓的鲜花来的。 甫一进门, 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站在窗边的谢琬琰, 直直将花送到许芳怀中,道: “外婆,祝您今天手术一切顺利!” 哄得许芳开口笑, 才转而将花递给谢琬琰,放在旁边高高的台子上。 双臂还算机灵地接过花放起来,谢琬琰面上的愣怔不容作假,她看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的人,眼睛里透出些许疑惑。 她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周禹跟外婆这么熟络了? 而已经陪许芳聊起天来的周禹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的,俨然一副家长眼中的好孩子模样。 许芳聊着聊着,还抬起头来指使外孙女给周禹倒杯水,眼里颇为满意的神情倒是没有掩饰。 看得在一旁插不进嘴的谢琬琰有些尴尬,心道外婆你可少说两句吧,我跟人家周禹其实也不怎么熟呀! 十点半,许芳进了手术室。 谢琬琰、周禹、刘姐还有护工郑阿姨坐在外面的等候区,手术开始没多久,闻砚初也找了过来。 谢琬琰无暇关心是谁通知了他,但还是下意识瞥了一眼早走到远处墙边、正在打电话的周禹。 那人站在白墙边上,站得笔挺,丝毫不知身后发生了什么。 答案已不言而喻。 紧接着,她才将眼神又投向走到跟前来的闻砚初身上。 这人尚没有立刻坐下的意思,目光淡淡地落在她面上,与坐着的她对视上。 她仰面看他,仿佛在看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仰得自己脖颈一僵,于是便站起来,口气还算活络, “闻总来了?……手术可能还有一会儿才结束。” 闻砚初倒不至于从她的话里听出来,是嫌他来晚了的意思。 毕竟,他本可以提前到,但他还是等到她外婆进了手术室才露面。 他顾忌她的话,明明她连通知自己手术时间的信息都没发过,明明前不久,他们还在默州撕破了脸皮…… 明明他甚至都没有来的必要性了。 她和她的外婆会欢迎他来么?这种时刻,她会需要他出现么? 大概不会吧,他,这个人,甚至都被她刻意地隐去,恐怕到现在,她外婆也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呢。 心里面囫囵想着不少思绪,让他觉得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那么的斤斤计较,那么的多愁善感。 闻砚初只点点头,面上看不出什么。 “医生说什么了没有?” “没,就让我们在外面等。” “嗯。” 他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脊背向后仰,贴合在椅背上面,看上去算不得不羁,倒更有点谈判桌上运筹帷幄的意味。 而身旁的人压根没再看他一眼,扭头向另一面跟张姐说着什么。 没多久,谢琬琰放在腿边上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起来看了下名字,有点古怪地望向闻砚初,但在他投来不明所以的眼神后,又收回了目光,动作利落地站起身,向右走去。 她接通了电话,附在耳边,边走边朝那头问候了一句, “喂?白阿姨,您好啊。” 她望着远处的风景,同电话那头的人客套了两句。 一番话下来,也证实了白凝打电话来,确实不是她刚接到电话时想的那样,她只是要给自己介绍一桩案件。 说起来,其实白阿姨一直都很照顾她。 并且这份照顾,也没有随着她和闻砚初分手而结束。 至于为什么,谢琬琰有些怅然。 难道是愧疚么?这没有逻辑,也说不通。 若是白阿姨愧疚的是,她属意别人做儿媳妇,一开始,又何必对自己好呢? 谢琬琰握紧了手机,脑中的想法一闪而过,很快被她挥走。 却又在手机那头细碎家常的语句中,生出一种悻悻来。 或许不全怪她太不自量力,分明是闻砚初的母亲给过她错觉,那让她以为,自己这个儿媳妇,她是满意的。 当然,这些事如今再翻出来说,也没什么意义。 谢琬琰自顾自地抿起唇,耐心地听白凝又说了一会儿话。 无非是闻家婆媳妯娌间的琐事,这些年,谢琬琰也算听明白了大概。 不过白凝与自己还算默契,自从闻砚初结婚,她就不再主动提起儿子,也不会说她的儿媳。 “白阿姨,您把我的联系方式推给您朋友就好了,等我这几天有空了……” “奥,我今天打电话,应该没有打扰到你工作吧?” “没有的白阿姨,其实最近家里有点事,我现在在医院呢。” “啊?你怎么了,要不要紧啊?” “没事的白阿姨,不是我,是我外婆,今天要在仁合动一个心脏手术。” “啊?这么大的事,闻砚初怎么都不告诉我一声啊?” 骤然从白凝耳中听到这三个字,谢琬琰心惊了一瞬,有些难言地握紧了手机侧边,才接着道: “其实这次,还要谢谢闻总,要不是他……” “这有什么的,那都是他应该做的!” 跟白凝通完电话,谢琬琰走回原先的座位,坐了回去。 电话中被白凝定义为‘应该这么做’的人,正盯着地板,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没有看手机也不在与其他人说话,只一味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一尊雕像。 两个人并肩坐着,谁都没有再开口。 一齐捱了两个小时。 手术结束,谢琬琰跟着护士将外婆推回病房,闻砚初依旧落了他们几步,跟在他们的后面,一起走回住院部。 然后,又在病房外面止步,甚至避嫌似的,朝回走到护士站附近待着。 谢琬琰将病房内安顿好,又将周禹和顺道来看一眼的舒主任送出了病房。 然后,就只剩下还没走的闻砚初了。 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两个人没什么由头,就这么站在护士台的墙根边上,竟然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郑主任怎么说?” 他帮忙转的院,他找的主刀医生,到最后,他只能一声不响地止步于病房外面,等到自己走来他面前的时候,才能知道手术动得怎么样。 谢琬琰想到这儿,一时间还生出些许不好意思的歉疚来。这种朦胧的情绪罩在先前两人难堪的情景上,融得没有了边界,使她不得不缓和着脸色,用尽量温和诚挚的口吻同他说: “郑主任说手术很成功,后面就看恢复情况了。” 可她心中,还是有着一种别扭的情绪在作祟,几乎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这次,多谢闻总费心了,麻烦闻总太多了。” 面前的人却没急着回应她的这句话,待到她不再等待,抬起头去望他时,他才伸出手来,虚扶在她胳膊旁,沉沉地问道: “今天,你还很担心么?” 还像上次一样,那么担心么? 应该没有吧。 今天,他在。 虽然他没办法拥她入怀,没办法握她的手给她力量,驱散她心里面的担忧。 但他还是来了,还是在她身边了。 只要她一侧头,她就能看见身边有他。 如果她需要任何安慰,他都在这里。 只不过……她或许并不愿意要。 “你说什么?” 她似乎没听明白,又或许是自己的遣词造句太过隐晦。 闻砚初绵长而又沉稳地呼出一口气后,默默地移开了眼神,只是道: “没什么。” 第22章 第 22 章 外面站着的,是闻砚初。…… 第二十二章、 过了一会儿, 他又熟稔地说: “医院的伙食还吃得惯么?外婆后面的恢复阶段,营养一定要跟得上,我让周阳宁给你们请个营养师?” “不用了, 刘姐她现在也学着做营养餐了。” 她已经移开了目光, 不与自己对视, 虚虚地望着自己胸膛的高度,轻声拒绝道。 “那……钱还够用么?” 默了一会儿, 他绞尽脑汁, 才问出了这么个问题, 而面前人姣好神情缓慢裂开的样子, 更是证明了他的话题找得是多么生硬。 现如今, 她是如何也不可能缺钱了。 所以只有那对乌黑且修长的睫毛缓慢眨动了一下,不置可否。 或许是懒得搭理他了。 懒得搭理……却又不得不应付,仅此而已。 闻砚初提起步子, 缓而沉地后退了一步,望着谢琬琰因低垂着而显露在他眼里的头顶。 她的长发柔顺又富有光泽, 看上去软软的。 想要伸出去触碰的那只手攥了起来, 止住了心里那点冲动,又逐渐被攥紧,掐住了脑海中飞散的旖旎跟贪恋。 他听见自己总算开口说,我先走了。 眼前的人很快将头抬起来,动作里掩饰不了的是显而易见的放松, 望着他的眼睛也清澈极了, 仿佛果真松了一口气。 闻砚初咬了咬牙, 带着一脸晦暗神色,心中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强装着镇定转过身, 迈开步子走了。 手术一做,病房中小心翼翼的气氛一去不再复返,谢琬琰每日也不必提心吊胆,转而将注意力都放在许芳的刀口恢复上。 如今就连她走神的时候,面上都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比起先前的气场,柔和放松了不知多少倍。 周禹从报纸里抬起头,灵光一闪,冲着她的方向打了个响指,总算把她的神思给拉回来。 “你去买一个奶油蛋糕吧?外婆早上跟我说起来,看她的样子,应该是想吃的。” 他一直等到护工推外婆出去,病房里只剩自己跟谢琬琰的时候才提出来,就是不想老人家不愿明说的心愿落空,毕竟奶油蛋糕,应该是不利于恢复身体健康的吧。 他提要求的人正坐在病床另一侧的椅子上,和自己隔着一张病床的距离,听到他的话,眼神里不确定地蒙上一层疑惑与犹豫。 却辨别不出来,是对他“反客为主”发号施令的质疑,还是因为话里的主角“奶油蛋糕”而生出了不满来。 她尽量不将心思显现在脸上,但嘴唇抿紧又松开,反覆两次,仿佛才总算敲定了要说出口的话,迟疑地婉拒道: “……外婆想吃奶油蛋糕,你确定?” “你不信?” “呃……我以前没听说她喜欢吃这个啊,你们是怎么说到蛋糕上的?” “奥,外婆跟我说,小时候你可馋了,自从吃过一次生日蛋糕,以后每一年过生日的时候,你都要她给你买蛋糕才行……” “哎,外婆跟你说这个干嘛呀?” 她眸光微动,有些不好意思地要岔开话题。 周禹无声勾唇,笑了笑,没有搭话。 好在谢琬琰对于买奶油蛋糕这件事也总算是松了口,拿起手机下了单。 等到外婆回到病房时,蛋糕已经送到了,不算大,平分五块刚刚好。 谢琬琰端着自己的那份倚在角落的墙边,用叉子挖下一块,递进了嘴边。 海盐味的奶油并不过分甜腻,底下配的是松软无比的蛋糕胚,两种味道交相辉映,在口中融合在了一起。 好吃。 她的动作不缓不慢,看上去还有点小心翼翼的珍视意味。 实则她为了保持身材,除了生日的时候,平常的日子里是不会放纵自己买这种甜点的。 而她又是那种,在一堆烂葡萄里面,会把完好的那颗留到最后才吃的人。 所以,这么美味的蛋糕当前,还真是不小的诱、惑。 她一口一口吃着,将属于自己的那块给吃完了。 将目光从自己的盘中抬起时,周禹正好站起来,先前他接过去的那块小蛋糕还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丝毫未动,然后便被他端在手上,朝着自己走了几步。 “你怎么……不吃啊?” “我不太喜欢吃甜的。你觉得好吃么?” “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那要不然,我的这块,你帮我吃了?” 谢琬琰眨眨眼,一两秒的斗争之后,福至心灵, “好啊。” 谁承想,她的手伸到蛋糕面前,周禹却没有要给她的意思,像是忽然变了主意,眼神轻飘飘地移走不再望她,拿起叉子很快挖了一小块递进自己的嘴里咽下。 “不过,既然你说好吃,我还是尝一下吧。” 谢琬琰的双眼微微睁大,看着周禹又走了回去坐下,并且在自己的注视下,果真将那块蛋糕一口一口,慢条斯理给消灭掉了,丁点也没浪费。 她咬了咬牙,有点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一直到午饭前他告辞的时候,都没有再跟他说话的意思。 就连许芳让她送小周出去的任务,也只是敷衍地做了做样子。 跟着周禹一齐走到护士站,谢琬琰便闷着转过身,自顾自地回去了。 周禹抚摸了一下额头,有些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好像是生气了。 她竟然还会生气? 周禹难得生出了点心虚的歉疚,收回手,离开了医院。 中午的饭局,是为了靳远深践行,他工作调动,明天的机票赴英。 几个朋友一寻思,不得给他办个欢送宴? 但晚上玩得太晚,又怕他明天误事,干脆就中午聚一聚。 靳远深跟周禹、闻砚初几个人都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发小,但他家的情况跟闻砚初不一样,这次赴英估计也就一年半载的事,回来便能名正言顺地升职,接管家族企业了。 是以,席间也没有什么分别的悲伤氛围。 周禹反而还趁着空隙,在手机上挑选起了蛋糕的图片。 “周禹你在看什么啊?” 程嘉阳凑过来,碰巧瞥到了他的手机屏幕,愣了一下, “诶,谁要过生日吗?你要订蛋糕啊。” 周禹本就没打算避着程嘉阳,长指在屏幕上又划动了一下,才摁灭屏幕,不高不低地“嗯”了一声, “你不是说你老婆很喜欢吃甜品么?那你能不能问问她,让她给我推荐一家店。” “行啊,你等着,” 程嘉阳拿起手机当即发了一条消息,等待的途中,还是忍不住好奇心, “你还没告诉我呢,是谁要过生日?” “没谁要过生日,是我买来向别人赔罪的。” 此话一出,程嘉阳忍不住在心里就琢磨了起来前因后果,更何况刚刚的照片,看上去,收他这赔罪蛋糕的,分明就是个女生。 程嘉阳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直起身有种福尔摩斯终于破案了的气势,一把抓住刚走过来的闻砚初的手臂,嚷嚷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 “我跟你们说,有情况,周禹这小子铁定有情况,他刚刚给人家女孩定蛋糕呢!” 此言一出,包间里少说一半的人都凑过来要听八卦,就连最近的闻砚初也愣了一下。 毕竟谁不知道,周禹三十岁有二,至今没有女朋友,关于情史,那更是无从考据。 这突然一下说,又谁能将他给收入囊中了,还真是让人觉得新鲜。 “到底是谁啊,你快告诉大家吧,别藏着掖着呀?” 之间故事的主人公倒扣住手机,站起身来,上前拍了下程嘉阳的胳膊, “你这么会脑补,还不去写小说,是嫌钱太多了么?” 程嘉阳刚刚那么一出,显然是忘记了自己惹的是哪位毒舌大爷,肾上腺素飙升的那阵子过去之后,理智总算回来了,但为了维持住自己的面子,还是硬着头皮干笑了两声,总结性说道: “行行行,我不猜了。 “但感情这方面,我可是最有发言权的,别忘了,咱三个,就我现在有老婆……” 周禹嘴角一抽,跟闻砚初异口同声道, “闭嘴。” 下午五点,周禹拿到了定做的蛋糕。 这家店在城东,距离谢琬琰家距离稍远,店家本来说可以叫车送到目的地,但他担心蛋糕造型不保,还是自己去取了蛋糕。 回程正好遇上晚高峰,堵了将近四个小时。 九点多,下班的人都到家了,老小区里肯定没有空出来的停车位。周禹就在路边停了车,然后绕到副驾,把蛋糕给拿了出来,提在手上。 他不清楚谢琬琰家的具体栋数和楼层,直接给她打了电话,让她下楼来拿。 电话那头的人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十分钟后,还是到了楼下。 她显然已经洗漱过了,长发用抓夹收在脑后,一身丝绸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及脚踝的大衣防风,踩着一双粉红色的毛绒兔耳朵棉拖,“哒哒哒”地出了单元门,走到他面前。 大冬天的,天寒地冻,不过一会儿,她就瑟瑟发抖地拽紧了大衣,跺脚的动作更是证明她多后悔穿得这么少。 周禹哈出一口热气,将手上的盒子递过去给她。 “这、什么?” 上下两排牙打着寒颤,似乎是寒冷催促她快点结束这件事,连语速都平常更快了许多。 “蛋糕。快上去吧,别冻感冒了。” 谢琬琰如逢大赦,顾不得更多,提着东西就跑上楼去,回到温暖的家里面。 等她回过神来,周禹送来的是什么东西时,那个蛋糕都已经放在她家里的餐桌上了。 她眨了眨眼,赶紧走回房间,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给周禹拨了个电话。 周禹还没走,他穿得够厚,更何况从小就在京州长大,早就熟悉室外的这种温度,犯不着像她那样“落荒而逃”。 他还是不知道她家是几楼,只是两手揣进大衣里面,仰起头看了下楼上,好几户都亮着暖黄的灯光,从窗户里面投了出来。 手机铃声恰时响起,他接起来,听到听筒里谢琬琰的声音。 “呃,那个,你怎么又买了个蛋糕来啊?” “早上的事,是我一时贪嘴,这个蛋糕,算我向你赔罪。” 其实也不能全赖他,要怪就怪她吃着那蛋糕,仿佛真有什么难以抵抗的魔力,他“见贤思齐”,不能自已,又临时起了逗弄的心思,竟然出尔反尔。 “额……” 那头拉长了尾音,好像被他的话给震住了,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她不说话,他便自己主动开了口,道: “吃不完记得放冰箱,我走了。” “哦。” 那头愣愣地接了一声。 周禹轻哼笑了一下,摁灭手机再次揣进兜里,又仰头望了一眼,转过身,朝着来时的路,又慢慢走了回去。 三号楼楼下不远处的停车位上,一辆隐在夜色中的迈巴赫忽然摁亮了远光灯,白色的灯光照亮前路,一地细小的水泥疙瘩。 明显变粗的几次呼吸之后,车主不知打定了什么主意,再次将车熄火,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谢琬琰已经刷过牙了,今天是肯定不会再吃蛋糕了,但她还得把蛋糕放到冰箱里,于是先将包装打开,从里面托出一个款式清新简单的奶油蛋糕。 大门却在身后不合时宜地响起了两声敲,没有直接按门铃,可能也是怕吵到家里其他的人休息。 不过今天家里没有其他人,张姐跟李姐两个人每天轮换,今天是张姐去陪护,家里便只有谢琬琰自己。 她奇怪了一下,难道周禹去而复返了? 于是她微微俯身,从猫眼往外面看了一下。 外面站着的,是闻砚初。 第23章 第 23 章 急着彻底摆脱他 第二十三章、 他为什么来了? 谢琬琰有点悻悻地直起身子, 后退了两步。 过了几秒,总算在门外响起第二次敲门声之前,她伸出手, 打开了大门。 楼道里面亮着惨白的灯, 外面的空气和室内的温度一接触, 仿佛周身都干冷了许多。 门外站着的人也没有客气,直接走了进来, 还顺手帮她关上了门。 见他这样, 谢琬琰也没有说什么, 搓了搓手, 后退了几步站着。 “你怎么来了, 有什么事吗?” “正好路过,就……上来看看。” 闻砚初望了一眼餐桌,上面放着一个蛋糕, 旁边还有拆开的包装盒和丝带,故作寻常地抬起食指指了下她身后的那侧, “我记得, 你生日不是最近啊?” “奥,这个不是生日蛋糕。” “那是?” 他望着谢琬琰不愿多说的样子,本该揭开话题,却还是顺着又问了一句,仿佛非要从她口中听到一句具体的解释那般。 “就是……普通的蛋糕。” 她干笑了两声, 双手握在一起。 “你喜欢吃奶油蛋糕?” “还好吧。” “我怎么都不知道?” 现在换她疑惑了, 眨巴着惺忪的眼眸, 没有了耐心,‘这我怎么知道’几个大字已经写在了脸上,嘴上也没打算绕过他, 嘴皮字上下一合, “对啊,你怎么都不知道呢?” 闻砚初不说话了。 所以,原来她是真的喜欢吃奶油蛋糕。 他不知道,但周禹知道。 心里面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只是下意识地抬头,将谢琬琰的神情又看进了眼里。 良久良久,久到他看见这两个人站在楼下时、陡然生出的心惊与激荡都冻结在了血液里面,凉了下去。 只是一个蛋糕而已,又能代表什么呢? 只是一个蛋糕而已。 闻砚初总算将话题从蛋糕身上扯开,正常了一点,向她询问起外婆的恢复状况。 其实,他若是想知道许芳的恢复情况,一通电话打到仁合,也并不难办。自己跟谢琬琰都心知肚明。 但是大半夜的,两个人确确实实又聊了一会儿外婆的病情。 待到谢琬琰打起第三个哈欠时,她也不说送客,而是转过身去打开冰箱,腾出了位置来,再将周禹送来的蛋糕放了进去,做睡前该做的最后一件事。 闻砚初终于看懂了她的暗示,明白自己不能再拖着不走了。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晚安。” 她倚在门框旁目送他,只是从鼻子里面哼出一个低沉的“嗯”字来。 许芳做完手术后的第四周,就要过农历新年,谢琬琰也已经做好了要在京州过这个年的打算。 可随着大街小巷年味逐渐浓起来,多少年都没有在过年时离开默州的人,还是落寞彷徨了起来。 带着起一大早排队买来的烤鸭回到病房里,坐在床上的许芳正在刷抖音,画外音高昂响亮,昭示着手机那一端的默州,年前赶集时的风光。 她将东西交给李姐,自己转而坐在许芳身边,依偎一般将头向许芳的方向靠了靠,跟她一起看起了那个视频。 是外婆在老家认识的人发的,没有精彩绝伦的剪辑,但胜在真情流露的淳朴和年味。 视频早就放完一遍了,但外婆一连看了好几遍,移不开眼睛。 中午有谢琬琰买来的烤鸭加餐,但太过油腻,外婆只分到一块鸭腿,便不许再吃更多。 老太太只好斜着眼望窗外,同时给某人留下她手机里可爱的一张现拍照片。 住院的日子不知不觉间消磨过去,这也是谢琬琰自从大学之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跟外婆待在一起。 因长大而产生的间隙,又因相处而逐渐回归了温情。 而这份温情最开始的地方,一直都是祖孙俩魂牵梦绕的内心柔软之处。 年关将至,应酬也多了起来,闻砚初在一场宴会上碰到郑宁。有了之前周禹的引荐,两个人如今也算正式认识了。 闻砚初手执一杯香槟,特意穿过喧嚷人群,去敬了郑宁一杯酒。 郑宁早已看出,能让闻砚初开口拜托的病人是他极其看重的,想起来便提了一嘴, “谢小姐昨天办了出院手续,要带她外婆回默州过年去,看来真是思乡心切啊。” 闻砚初常年挂着游刃有余笑容的嘴角,微微僵硬了一下,很快便收敛起来,随意附和了一声。 转过身往回走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情绪,但心里面却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慌。 赶着回去过年,确实是个离开京州的好由头。 可她外婆的手术刚做了还不到一个月呢,她就那么急么? 急着离开京州,急着回默州,急着彻底摆脱他? 宴会尚未过半,还有些人没有打招呼,闻砚初两指攥着手中的高脚杯,却怎么也静不下心待在这里。 没有纠结太久,他步履生风,大步离开了会场,只剩下先前那杯香槟,冷清清地留在门口的签名桌上。 按照谢琬琰的行事风格,只怕她昨天办好出院,晚上便已经坐上飞机了。 往她家赶的过程中,刚刚摄入的一点酒精作祟起来,他仰在后座上捏着眉心,心里面一直胡乱的想: 真希望她家现在还没有人去楼空。 老李停好车,闻砚初三步跨作两步爬上楼,大掌在门上用力地拍了三四下,压着心惊,冲着屋内喊了一声: “谢琬琰!”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应答他。 他举着胳膊还想再拍,心里面却已经漫上来一股颓然和绝望,好像没有力气再去挣扎确认,亦没有勇气去面对门后面的情景。 此时,“卡哒”一声,门从里面被扭开,那个熟悉的身影又活生生出现在了眼前。 她还没走。 有了这个认知的那一瞬间,脑袋里像是炸开了一束烟花,除了惊喜之外,没有别的东西。 他想不起别的,也顾不上别的。 几乎是立刻,就伸出手把人拥进自己的怀里,双臂紧紧地搂住那个清瘦的肩胛。 能够真真切切触碰到的,总算能让他心安一点。 “你没走,原来你没走。” 谢琬琰满脸疑惑地听着他在自己耳边说的这句话,不等她伸手将他推开,身后已经传来同样疑惑的声音。 “是谁来了啊?” 许芳从卧室里面走了出来,看见的就是谢琬琰将闻砚初给推开来的这一幕。 那是一个完全面生的人,就在刚刚,他们两个竟然抱在一起。 饶是想起先前小张提起过,她昏迷的时候,来过另一个谢琬琰的朋友,但她还是心有疑虑,皱起眉头上下打量了一下闻砚初。 他站在谢琬琰身后,比她高上一个头,她身形太窄,自然是遮不住他的。 男人一身挺括有型的灰色及膝大衣,内里西装笔挺,踩着珵亮的棕色皮鞋,举手投足间的气势和自信,看上去就像是跟周禹差不多家庭养出来的孩子。 “外婆我有点事,我先出去一下。” 许芳沉默的空当,谢琬琰极快地冲她说了这句话,然后关上门,揪着闻砚初的大衣袖口,不怎么客气地将他给拽着下了楼。 她不言不语,但周身散发出的氛围还是说明她已经生气了。 闻砚初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不敢贸然开口。 一阶一阶,谢琬琰只顾低头盯着脚下,走得很快,有点不管不顾的意味。 一直走到一楼的单元门门口,她好像也没打算停,还要朝外走去。 这时,闻砚初总算有了动作,伸出另一只胳膊拉住谢琬琰。 她却没有停步的意思,双脚依旧向前踏步,被他一揽便向后撞进他的胸膛里,气不过,便鱼死网破一般踩了他重重的一脚。 闻砚初脚背吃痛,却又不能抱着自己的腿跳起来,只好伸出手,隐忍地扶住墙边,像是在看一个发毛的熊孩子。 “你到底想干什么,闻砚初?” 她压低了音量,但并不掩饰口气里的不满。 打开门之前,她只想着早点把这个在外面扰民的疯子给赶走,免得被所有人看见,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那么强势地抱住自己,还让外婆撞见了。 一想到这,她现在,真的要很不待见他了。 面前的人大概也意识到理亏,没有辩驳,脸色讪讪地将大衣脱下来,跨了一步走上前,披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尚有余温的羊绒大衣里面。 刚刚下来得那么急,她连外套都没穿。再这样下去,就要感着冒过年了。 没有拒绝他的大衣,但嘴上并没有要因此感念他的意思。 “你今天又来干什么?” “我听说,你给外婆办了出院,手术做完还不到一个月,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你们是准备回默州过年是吗,坐飞机,你觉得外婆的身体恢复好了吗,她能受得了吗?” 一通问题劈头盖脸地砸下来,谢琬琰倒真被问得有几分心虚,温吞地反驳道: “我问过了,只要注意点,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你问谁了? “是医生告诉你的,还是……周禹跟你说的?” 第24章 第 24 章 那他知道,你有别的男人…… 第二十四章、 虽然他并不想在这个节骨眼提起这个名字, 但事实就是,她身边围绕着的所有人,除了周禹过年是要回默州的, 他真想不出还有谁能撺掇她一起回默州, 甚至不惜让外婆提前出院了。 “我问过医生了, 人家说外婆的恢复情况还可以,现在出院没什么大问题的……” 她的语调平静下来, 却避而不回应自己提到周禹的事情。 几乎是立刻就能确定, 所以, 就是他撺掇的她。 闻砚初放在身侧的手握紧了起来, 咬着后槽牙, 想说点什么,但又怕她觉得自己无理取闹。 借题发挥得不好,反而被她识破真实意图怎么办。 先前那股子气势凛然的劲儿下去了, 他迟缓地深呼吸之后,用好商好量的口气劝道, “你们今年, 就不能留在京州过年吗?反正过年最重要的就是跟家里人团聚,正好外婆也在这里,何必再奔波呢?” 他原以为她们会在京州过年,心里早做了打算,要是他们愿意, 除夕夜他就陪她们一起, 至于闻家跟白家, 初几再去也没什么的。 反正白女士今年过年的时候正好在国外,他也不用担心闻家那群人欺负她一个人,不必赶回去给她撑腰。 更何况一旦过年, 刘姐跟李姐肯定都得回她们自己家,外婆现在身边还离不开人,她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他能给她搭把手也是好的。 但这些话他又不能太早告诉她,万一她不接受,反而将她给吓跑了,就完了。 但没想到,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她们竟然改了主意,打算回默州去。 “反正迟早是要回去的,而且,外婆应该和我一样,很想回老家过年,京州对她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在这里过新年,她心里会难受的。” “她是不熟悉,但你不熟吗,你都还没带外婆去看过你的学校呢……” 眼睛微微阖上,声音也越说越小,他现在说出口的话,每一句都像是幼稚的小学生,说得连自己都不能信服。 但他不想她走,他真的害怕她不会再回来了。 “你知道你现在说的都没有用的。” 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她们要走了。 闻砚初总算认清事实,垂下了头,老老实实地说: “你们哪天走,什么时候的飞机?” “下午五点的。” “我送你们去机场。” “不用。” 拒绝早在意料之中,他于是做了让步,换了个问法, “那我让司机送你们去。” “我说不用了……到时候你让我怎么解释清楚?” “呵,” 从鼻腔冷哼出一声,他定定地望眼前的人,扯扯嘴角, “就说是周禹安排的,总行了吧?” 谢琬琰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一股无名火,莫名地看着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走。 随即她也抿上了双唇,但也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才没有什么义务去管他为什么这么阴阳怪气呢…… 过了一会儿,准备上楼回去的谢琬琰脚步一动,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这件衣服是谁的。 连忙追出单元门,只是哪里还有他的影子呢。 两只手在身侧一摸,手机也被她落在了家里。那就没办法叫他回来取了。 但是,她也绝对不可能带着这件男士大衣回家去。 谢琬琰沉下脸,果断地将衣服脱下来,打开楼下的垃圾桶盖,将那件造价不菲的大衣给扔了进去。 回到家里,所幸外婆并没有问起闻砚初的事情,谢琬琰也很快全身心投入到打包行李的任务上。 刘姐正在打扫房间,这套房子,他们租住了一个月,这次走,也就是退房了。 吃过午饭,三个人没有多休息,叫了车开到楼下,就踏上去机场的路。 等站在登机口检票的时候,谢琬琰瞧见了一个状似周禹的背影。 买机票的时候,周禹问过她买了哪一班飞机,她撒了谎,转而买了同一个航司下一班的飞机。 结果一转头,她怎么跟他买在同一个航班了。 当着面被他撞破了自己的谎话,还有比这更尴尬的事情么。 或许是若有所感,检完票,周禹在廊桥后停住脚步,转过身对着人群,远远地冲她挑了一下眉头,竟然就站在那里不动了。 前面还有两个人,就到她们了,谢琬琰尽力维持着面部的表情,唯独搭在登机牌上的食指有规律地点了起来。 她有点慌。 但检过票后,周禹除了帮她扶住外婆,并没有多说点什么。 “好巧啊。” 她也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早就欣赏够她局促的人倒是没有乘胜追击,还算诚心地说: “也不算巧,我猜你们买的是这班。” 所以他也买的这班。 谢琬琰“呵呵”两声。 上了飞机后,周禹还特地跟谢琬琰换了座位,给许芳读起了报纸来。留她在过道另一侧乐得清闲,还算满意地假寐了起来。 没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按照默州的习俗,新年的准备其实从一个月之前就差不多要开始了,所以她们虽赶在年前回到了老家,需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许芳还在养病,谢琬琰不想让她忙活操心,就请了楼上楼下的三个邻居陪她一起打麻将,剩下的事情交给自己。 除夕当天,谢琬琰采买回来,拎着大包小包,在进单元门之前,见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见她双手都被东西占据,胳膊和身体之间还夹着一屉一次性纸杯,很快伸出手接过她手里面的东西,眉头沉下去, “走吧,你们住几楼?” “五楼。” 大过年的,她并不想甩脸色给他,虽然她心里面对于他又找过来这件事,称得上是非常费解。 到了五楼,她买的东西也已经拎上来了,用不着他什么,谢琬琰便想打发人走。 某人却站在客厅里面左右观察了起来,也不知是打量些什么,很快便开口,主动说道: “我帮你贴春联吧,或者我们俩一起,你给我搭把手也行。” 他倒是眼里有活。 而她今天也确实得把春联给贴了,最好两个人一起,一个人贴,另一个人拿着米糊,还能跑远点帮忙看有没有贴歪。 只不过谢琬琰并没有立刻应下,反而双手抱着胸,望着闻砚初的脸,似笑非笑的样子。 差不多就在这时,对门似乎听到声音,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端着小碗的大男孩。 “琰琰姐你回来啦,米糊我弄好了……” 男生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但方才他们进家门的时候没有把门关上,他看得见客厅里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便有点疑惑地止住嘴。 与此同时,闻砚初即使没有转身,也从那青春洋溢的声音里听出来一个事实: 他来晚了,这活有人抢了。 怪不得她刚刚那样笑话他。 “琰琰姐你看看,这米糊行吗?” 男孩走进来将那个小碗放在餐桌上,谢琬琰果真围上去俯下腰身,用手点了些许在指尖,沾了沾。 “可以,不错嘛。” 眼见着她夸了那男生一句,又冲他露出一个笑脸,而那清隽秀气的男生很快就红了脸。 小男生就是小男生,连心里面在想什么都藏不住。 闻砚初僵着双脚站在原地,冷着眼看他们两个说着笑着,又将春联从塑料袋里面拿了出来,做着准备工作。 “那我帮你们看贴得齐不齐。” 他咬咬后槽牙,只好退而求其次。 好在这次,女人只是愣了一下,并没有再出声拒绝。 最后,季匀站在板凳上贴春联,谢琬琰给他递东西,而闻砚初站在“二米开外”的季匀家里面,给他们看贴得究竟正不正。 三个人以这样的组合,忙活了二十来分钟,将谢琬琰家里面所有要贴春联的地方都给贴上了春联。 将抽纸递给季匀,谢琬琰又去刚刚的购物袋里找了一瓶饮料递给他,大约是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她非常公平地拍拍手,拿上自己的外套,示意闻砚初跟她出去。 两个人出了单元楼,朝着小区外面继续走。 到了门口,谢琬琰总算停下了脚步,侧过身面对着闻砚初。 “今天是除夕,我等下回去就要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就送你到这儿了,拜拜。” 她伸出手似乎还想要摆几下,却被闻砚初顺势给捉住,下意识地仰头后,便与他深不见底的眼睛对视着。 “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在这儿吗?” “那我问了,你就会说吗?” “我想跟你们一起过年,我可以……给你打下手。” “我不会让你跟我们一起过年的,闻砚初,不能,不可以,我不愿意。” “可是过年这么忙,你总需要帮手的吧,我只是想减轻你的负担。” “我谢谢你,但我不傻,如果需要帮忙,我完全可以找别人,刚刚你见到的那个,季匀,他这几天就帮了我很多。” 闻砚初皱了下眉,原来那个小孩叫季匀。 “他成年了么,你一个律师,小心违法。” 她在自己的眼里缓缓瞪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反驳道: “你有病吧,你以为我跟人家有什么?那只是我邻居家的弟弟!” “但那个小孩看你的眼神不清白!” 他握住谢琬琰的手腕用了点劲儿, “你随便笑一下,他就脸红心跳的不敢看你,都是男人,我能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又怎么样!” 看着闻砚初这幅愠怒的样子,她心里立刻就生出一股逆反的无名火来,拔高了音量, “人家成年了,已经上大学了,就算我跟他搞暧昧又怎么了。” 手上承受的劲儿忽然加大许多,但又怕弄疼了她,仿佛在极度忍耐着, “那……那他知道,你有别的男人么?” “什么别的男人,你?呵。闻总是不是忘了,我们早就分手了。我现在要跟谁在一起,跟你又有什么干系?” 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终于忍不住,伸出大掌扶住她的肩膀, “不行,别这样…… “我不信你已经全部都忘掉了,那几年,我们在一起,明明也是有很多好的回忆的。 “夏天我们一起在御景湾的阳台上看星星,就算被蚊子咬了也会很开心。周五晚在家里看你喜欢的电影,你明明怕得要死还是要看。还有我喝多了之后,你第二天都会给我煮粥……还有很多很多,那么多点点滴滴,你都忘了么? “这些,这所有的一切,你真的能做到一点都不在乎了么?” “所以呢?” 谢琬琰冷笑了一下, “如果两年前,这番话是由我来对你说,是我求你不要抛弃我们在一起的回忆,是我求你不要去娶别人,你会怎么回答呢?” 第25章 第 25 章 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第二十五章、 闻砚初嚅动了一下嘴唇, 想说话,却发现他给不出一个更好的方案。 或许他是应该立刻说好的,但这其中就没有丝毫勉强跟欺骗吗? 或者说, 如果他真的重新选一次, 选择她而放弃自己的事业, 他真的就甘心吗? 一个人得到了他自己想要的东西,再去弥补之前丢失的东西时, 反而就能毫不犹豫地给出假惺惺的反转回答, 不正是一件令人作呕的事情么? 现在这么说, 除了无病呻吟的悔过和欺骗, 还有什么真正的意义呢? 他不想她见到自己也变成了这样, 即使他正在不惜一切代价地挽回她。 但难道要他毫不犹豫地说“不”吗? 他不忍心。 对她,也是对他们俩的感情,都不忍心。 曾经的那个抉择, 他是做下了,可今时今日, 让他当着她的面重新选一次, 他却已经选不出来了。 闻砚初的纠结跟沉默落在谢琬琰的眼里,俨然已经是一种默认。 正如她预想的那样,半分没差。 不管过去多少年,这个人都是这样。 她就知道。 其实她已经看清楚他了,她该庆幸这点的。 而且, 她还要庆幸当年她的选择, 她当然不会祈求闻砚初不要离开自己, 当然不会祈求他不要娶别人。 这永远都不可能发生,这已经是她爱上他之后,能为自己保存的最后一分体面了。 “闻砚初, 你给出什么答案,我给出的,就是什么。” 既然当初,是他先抛弃这所有美好的,今时今日,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她多眷恋一丁点过去呢? 做不到的人,不能够要求别人。先背叛的人,更不该要求忠诚。 她挣开了僵硬着的闻砚初,缩紧外套,朝着家的方向小跑着离开了。 被她丢在原地的人如坠地狱,直至此刻,脑海里所有的回忆又浮现,串联成一环又一环。 原来她真的不会原谅了。 她的每一次拒绝,都带着报复的滔天恨意。 或许从重逢的那一刻起,他就注定要为曾经的选择买单,永远。 季匀一家人跟谢琬琰祖孙俩在一起过了年,不算太过喧闹,并且充满家的温馨,下午在外面冻冷的心,好像也缓缓地回了温。 零点之前,周禹打电话过来说新年快乐。 “外婆睡了,明天我帮你转达。” “行。呃,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还有什么我能帮得上你的?……先说来听听吧。” 那头假装咳嗽了两声, “家里人过年催婚,我实在是招架不住,就骗他们说我有女朋友,而且也是默州人,他们非要见她……呃,你明天能不能假扮成我女朋友,来我们家吃顿饭?” 谢琬琰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真应验了。 她抚摸头发的动作停住,疑问道: “这我怎么帮你,要不然你自己找个演员行吗?” “这么临时,我上哪儿找演员。” 她沉默了,正在想法子拒绝周禹的请求,那头又响起声音来, “你看这样行不行,之前我说自有闻砚初欠我一个人情,你们俩再另算,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帮我这个忙,这个人情就算还给我了……” 言下之意,她跟闻砚初之间也不必再另算了。 现在,就看她是更愿意欠闻砚初的人情,还是欠周禹的人情了,而且,若是她选择欠周禹的人情,眼前正有一个能还他人情的机会。 挑了挑半边的眉,她又思索了半分钟, “成交。” 第二天一大早,周禹就来接谢琬琰了,他拎了准备好的礼品上楼来给外婆拜过年,又看着谢琬琰扯了不回来吃午饭的理由,跟他一起下了楼。 今天她画了温婉的淡妆,衬托着整个人的气质很温柔。红色的大衣里面是一件黄白色的及地针织连衣裙,在脖子前做了交叉扭转的花纹巧思。 时间紧迫,他们只有一点路上的时间可以“串供”。 “你父母要是问我什么问题的话,我怎么回答?” “个人信息,你就说你自己的。至于怎么在一起的,我们是大学校友,这次你外婆来京州住院再次遇见,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副驾上的人摸了摸鼻尖,除了故事发展不太多,其他的地方,这编的跟没编的也太像了吧。 “行吧?” “嗯……行。” 车程半小时,停在一处颇有些年代的洋楼面前。 周禹已经提前买好了礼物,两个人从后备箱取下礼物拎在手上,周禹总算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进去之后,你要叫我阿禹,你有什么昵称没?” 谢琬琰极快地皱了下眉心,但还是很配合地答道, “琰琰。” 一进门,就有人来接过他们手上的东西,然后剩下一个人走在前面,引着两个人去客厅。 他们来得不算迟,但客厅里面也陆陆续续到了不少人。 周禹有一个极其庞大的大家族。 陌生人的含量太高,她一睁眼,全是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更是在他们出现之后,大部人都站起了身迎接他们,一眼望去竟有些让人眩晕。 为了避免出错,她只能将目光投向身侧的周禹。 周禹适时地牵起她的左手,握了握。 很快周禹的爸妈先朝他们走了过来,两个人冲谢琬琰友善地露出笑容, “这就是小谢是吧,长得真周正。” “谢谢叔叔阿姨,叔叔阿姨你们好,给你们拜年了。” 见过周禹的父母,她又被拥着去给几对爷爷奶奶拜了年,等到落座的时候,收到的红包几乎用手已经拿不住了。 “傻愣着干什么,快塞包里呗,你大衣脱下来给我,我帮你挂。” 屋内热烘烘的,人气也旺,这一圈下来,本就有些紧张的谢琬琰,两颊像贴上两片红彤彤的胡萝卜,看起来像年画娃娃一样,怪不得刚刚奶奶就夸她长相有福气呢。 谢琬琰便把衣服脱下来递给周禹,同他悄声耳语了两句。 又来了一位拜年的客人,说完吉祥话,周禹母亲木琴捂住笑得合不拢的嘴巴,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指了周禹和谢琬琰的位置, “砚初这是第一次大年初一上咱们家来拜年吧?今天真是好事成双呢,阿禹他可是带了女朋友回来呢……” 闻砚初惊讶地附和着笑了下,顺着木琴指的方向看过去,周禹的背影他很熟悉,但他没想到,周禹女朋友的脸,他更熟悉。 只见周禹同谢琬琰站得很近,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说有笑,总之十分亲密的样子。 脑子里“轰隆”一声,炸了开来。 许多情绪同一时间冒了出来,他不知所措。 仿佛过了一整个世纪,他才找到自己应该表现出的正确情绪,努力勾起的唇角却还是僵硬的不行。 “那就……恭喜、叔叔阿姨了。” 这句话,简直像是从已经见了底的牙膏管里硬挤出来的一样。 然后,他漠然地收回了目光,强迫自己告辞,快步离开了客厅。 等到吃午饭的时候,闻砚初却又出现在餐厅里,甚至坐在与谢琬琰间隔两个人的座位上面。 木琴问起两个人是怎么在一起的时候,闻砚初倒是最先抬头的人,冷飕飕的目光横扫向这两人。 “妈,我们两个是京大的校友,那时候就认识,不过后来她回默州工作来了,就没有联系了。然后这次琰琰外婆来京州做手术嘛,我就拜托了一下二叔帮了点忙。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奥,那这么说,是你先告的白吗?” 周禹点了点头,跟谢琬琰对视了一下,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 闻砚初忍下冷哼,眼神不经意地瞥过另一桌的舒凡,幽幽地问道: “你们俩得差了好几届吧,你大三大四不是都出国去交换了么,怎么跟人家认识的?” 周禹一时哑然,倒是谢琬琰放下筷子,主动答道: “阿禹确实是高我三届的学长,不过之前他回学校演讲,我是听过的。” 提出问题的人长眉一挑,竟穷追不舍, “哪一场?” “我印象里是夏天……六月份吧,题目是讲企业管理的。” “呵,印象这么深,看来谢小姐那个时候就对他有好感了?” “对啊。” “那怎么没在一起呢,一直耽误到现在。” 眼看着闻砚初的问题越问越多,周禹连忙站出来揽到自己身上, “这个是我的问题,我应该早点下定决心,追求琰琰的。” “奥,原来如此,那我倒是好奇,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谢小姐有好感的?” “一开始。” “哼,一见钟情啊?” “嗯。” 得益于闻砚初比周父周母还要认真地“拷问”两人,他住口之后,就没有人再问任何有可能穿帮的问题了。 吃完午饭,谢琬琰不打算再待,毕竟今天是初一,家里面也会来人,周禹便拿了衣服,送她回家。 车开进小区的窄道里面,不远处能看见站在楼下的闻砚初,他杵在那里,正在抽烟,哈出的热气跟烟雾一起被风吹得扩散开来。 车上坐着的两个人明显都看见了他。 尤其是谢琬琰,脸上露出一种不再掩饰的无奈和烦躁。 周禹把车停好,侧过头看谢琬琰,突然对她说: “你有打算要再次接受他了么?” 颇有压力的一声吐息,她摇了摇头。 “那,如果你想让他死心,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我?” “现成的,今天在我家,他不是都听到了吗。” 更何况,他们的故事甚至只是隐去了他,或许现在,他已经相信了八成。 谢琬琰明显的心动了,她转了转乌黑的眼珠子,手揪在了一起。 “可是这样,是不是对你不太公平啊?而且,你们是好兄弟啊。” 周禹坦然地笑了一下,掌心向上,把自己的手放在中控上面,留给她自己选择的空间。 看她始终面露不忍,周禹只觉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得很快。 终于,他开口,轻声对她说: “我今天在饭桌上说的话,都是真的。” “啊?……呃、你在开玩笑吧?” 或许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投过来确认的眼神,却好像被他眼里的光给吓到了,又赶忙移开。 “我没有开玩笑。谢琬琰,你说的问题我考虑过,我也确实因为这个而忍耐止步过,所以现在说这话的我,是下定了决心,带着勇气要承担一切可能后果的我。 “我不知道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她目视前方,没有给他眼神,周身也没有任何动作,供他解读她现在心里面的想法。 只是好像被冰冻住了一样。 “我们只是假的,你只负责帮我把他弄走,对吧?” 她终于出声,确认了一遍。 “嗯。” “好。” 下了车,两个人从停车位走出来,走到路上,谢琬琰离周禹中间还能放下一个人。 他默不作声地朝她靠近,伸手搂住了她,然后两个人一起走到了闻砚初面前。 “回来了?” 闻砚初将烟从嘴边拿开,夹在手上,无精打采的目光停留在两个人亲昵的动作上面,又故作正常地收了回来。 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由周禹开口: “砚初……其实,我一直想找时间告诉” “不用解释了。” 闻砚初伸出手,一副大度作派,还算绅士地拍了拍周禹的肩膀, “我祝你们幸福。” 谢琬琰没想到这一切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不过看闻砚初的样子,虽然有点强颜欢笑的意味,但并不作假。 既然如此,她也犯不着再费心想什么了,跟两人告了别,从闻砚初身边擦肩而过。 她身后的闻砚初又举起两指之间夹着的烟,将那根烟缓缓地抽完,然后往地上一扔,用皮鞋脚尖踩灭。 电光火石之间,他就上前一步揪住周禹的衣领,恶狠狠地冲着他脸给了一拳。 “周禹你tm玩我呢?!就你之前还给我出谋划策,你出谋划策出得到头来你俩给谈上了?” 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闻砚初几乎没有顾忌,那一拳用了十足的力气。 周禹偏过头,静了十余秒,等到嘴角处裂开的口子流出血来,才伸出手擦了一下。 发疯的人还没有把自己给松开,举起手的样子,像是竟然还想再给自己来上一拳。 他总算伸手,将抓着自己领子不肯放的人猛地推开,同时后退了一小步。 一拳足够了,就当他周禹对不起兄弟。 但是多的,他闻砚初不配。 只不过,闻砚初显然不是这样认为的,他猩红着双眼,像是一只发狂的野兽,完全失去了理智,冲上来跟周禹扭打在了一起。 只要一想到他在周宅说的那个“一开始”,他的心就忍不住地在发凉。 一开始就喜欢谢琬琰。 一开始是什么时候,是从自己带着谢琬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起,还是他们在此之前就在京大碰过面了。 四年,再加上两年,整整六年,他竟然能说得出口,他早在六年前,就肖想谢琬琰了! 那是他的女朋友,他的女人! 闻砚初只要一想到,这么多年,周禹这王八蛋是怎么暗自觊觎着谢琬琰的,他的心就控制不住地在暴怒,要发泄,要给他狠狠来上一拳。 “我tm拿你当兄弟啊周禹,你怎么能喜欢她,你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儿呢?” 周禹挣开闻砚初,对着气势冲冲在质问的人,也给了他一拳,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 “你们已经分手了! “一直以来都是你自己不争气,你们俩好的时候,我可有一丁点对不起你的地方? “但是你呢,你好好想想这些年你到底是怎么对她的,你欺负她,你伤害她,你把她抛下去娶别的女人你个王八蛋。 “我告诉你,我周禹,做你的兄弟做得够好了,我什么都不欠你的,我简直是仁至义尽!” 他甚至因此误解她是个捞女,甚至一直都对她恶语相向,甚至要靠这样的方法,才能按捺住心底的冲动,让自己不要越过楚河汉界,不要违背兄弟道义。 但自己这样忍耐的结果,等来的只是他对她更彻底的伤害。要是早知道这样,他不会,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争取的。 对着愣神的人,他如同要给谢琬琰和自己出气一般,冲着胸口重重地又锤了几拳。 “滚吧。”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闻砚初摇摇头,愣怔在了原地, “你们两个不能这样对我……” “砚初,你们两个早就分手了,她也不会再接受你了,从今往后我会对她好,我会做得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你不要再来打扰她了,听懂了吗?” 闻砚初扯了扯嘴,从地上爬起来。 灭顶的愤怒过去后,冷静下来的血液里像是被打了足劲儿的麻药一样,他好像恢复了理智,但理智在此刻做不了任何事情,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扎了无数个洞,密密麻麻地在疼。 他想说他是有苦衷的,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不懂吗? 可他说不出口。 过不去了,这件事永远没办法弥补了。 他没有资格辩解。 闻砚初在今天彻底失去了往日的心高气傲,失魂落魄一般,转身默默离开了。 留在楼下的周禹从衣兜里拿出一包纸巾抽出来,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望向黑黝黝的楼道里面,过了一会儿,才离开。 周禹离开之后,楼道里的谢琬琰总算挪动了一下有点僵住的脚,动作极其缓慢地踏上楼梯,一阶一阶地走上了楼。 她眨了眨自己的眼睛,耳朵里还在回响刚才听到的话,一颗心古怪极了,找不到令自己舒心的解释。 直到回到酒店,闻砚初都觉得自己今天一天的遭遇就跟做梦一样,而且还是一个巨大的噩梦。 周禹跟谢琬琰在一起了。 不久前还在京州的时候,他脑海里一闪而过的疑虑,竟然这么快就应验了。 她真的接受周禹了。 可是她到底喜欢他什么呢? 金钱,权势,地位,样貌身材,他有的,自己哪一样没有? 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不要他! 为什么她要选周禹! 又为什么……偏偏是周禹呢?! 咬紧牙关,闻砚初一拳砸在墙上,发出困兽犹斗般的痛苦怒吼。 一个是他最好的兄弟,一个是他爱的女人,究竟让他怎么接受这件事情?! 闻砚初心灰意冷地走到酒柜前,拿出一瓶白兰地,像是找到解药一般,也顾不得什么风味,直接打开瓶塞,举起来就往嘴里倒。 他仰头张着嘴,棕黄色的酒体从瓶口倾斜而下,如同莲蓬头里出来的水,在空中炸开,结束在与他肌肤相交的那一瞬间,除去进了他嘴的,剩下的液体顺着脸颊低落,将身体的大衣、里面的西装、衬衫全部都打湿了。 苦笑出了声,闻砚初将已经空了的酒瓶往地上随手一砸,很快便听见玻璃碎成几块的清脆响声。 他置若罔闻,往浴室走去,边走边把大衣跟西装外套给脱掉,走到浴室门口时,已经赤裸着淡白色的精壮上身。 然后把鞋随意踢掉,他走进了淋浴间。 打开花洒,闭眼仰面,让冰冷的凉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淋湿了一遍。 水打湿他的头发,水流在他的脸上肆意横流,形成一张不能揭开的膜,耳边的声响也因此被放大了好几倍,清晰,却又充满了压迫感。 但身体里滚烫流淌着的血液却丝毫没有冷静下来,依旧叫嚣着,愤怒着。 不知过了多久,闻砚初终于平静下来,他伸出手关上水,靠着浴室的墙,缓缓地坐了下去。 眼里面盈出些许热乎乎的东西,仿佛从来不属于他的那种东西,和已经被浇得冰凉的脸颊上的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一般,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脚下的打滑,一身狼狈地去找自己的手机。 然后,他颤抖着手指,拨通了谢琬琰的电话。 电话过了很久才被接起来。 她还愿意接通他的电话。 闻砚初浑身上下滴着水,而他只在乎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对着听筒,用近乎卑微的语气对她说: “对不起琰琰,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别跟周禹在一起好不好,以前是我不懂珍惜,你再给我一次机会,你再看看我好不好……” 接下来就是煎熬无比的等待。 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也没有出声。 心像是在悬崖边跌落了一般,逐渐坠入谷底。 闻砚初痛苦地拿开手机,果然,她已经挂了电话。 他不甘心,他真的知道错了,他不能没有她。 在发烧昏迷的两天一夜里,闻砚初的脑海里面,一直都迷迷糊糊地重复着这句话。 他自己起来过一次,吃不下东西,但是喝了点酒,躺回床上前,又从酒店的药箱里面找了点消炎药,咽下去之后才想起来,消炎药不能混酒喝。 他觉得烦得很,之后就只喝酒不吃药了。 到底是大过年的,他毕竟是闻氏的总裁,恭维客套的新年电话可以不接,但白家和闻家那边,他总不能一直不露面。 白女士一通电话从澳大利亚打来,也没在意时差,直接将凌晨两点的闻砚初从昏睡中给叫起来。 “你怎么回事?你奶奶打电话给我,你初一不回家给他们拜年就算了,怎么连通电话都不打?还有外公外婆,他们说给你打电话你也没接? “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呢?” 闻砚初死命地睁开眼,或许他本就睡得不好,从床上坐起来,窗帘被拉上,整个房间黑乎乎的,只有电视机机身闪着一个量蓝光的点。 他忽然觉得,活着没意思,这么多年对自己的严格要求,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没意思,一点都没意思。 他把他自己的生活给搅和得一团糟,这一切都tmd没劲儿透了! “闻砚初,我跟你说话呢?” 听筒里又传来母亲的声音,带着点关切和焦急。 听到白女士的声音,闻砚初本就放纵的思绪彻底承受不住了,他捂住嘴像是委屈极了,哽咽着告诉那头的母亲: “妈,谢琬琰跟周禹在一起了,他们两个在一起了。” 晴天霹雳一般的话,投进本来平静的水面。 现在他的心疼得要死,好难过,这样的日子真的好难过啊。 白女士显然也是一惊,好几次想要出声问点什么,却又怕更勾起他的伤心事。只不过到最后,她还是认命一般叹了口气,悻悻地说道: “这能怪谁呢?” 当初她可是举双手赞成他们两个结婚的,但是他呢,没有人逼他,他自己反而选了要去联姻。 人家小姑娘跟他在一起整整四年,可想而知,当时他这么干,对她的打击有多大。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白女士越想越不忍心,只好劝他一句: “我听说琰琰这两年也没有再找了,现在好不容易跟周禹走到一块儿,愿意开始新生活了,你不如祝他们幸福吧。” 这句话简直是火上浇油,闻砚初笑得比哭还难看,争吵一般拔高了音量: “她没找,那我就独自享受了么?这两年我一天捱着一天,不就是想早点离婚,现在,一切都搞砸了……我怎么办,我现在还能怎么办?” 一个是他的好兄弟,一个是他爱的人,他除了揍周禹一顿,根本做不了更多的,这两个人,他还能拿他们怎么办呢? 又过了一两天,周禹给他打了电话,但他没接。 周禹并没有放弃,很快找到了酒店,在他的套房外面一直拍门。 闻砚初只好拖着黑眼圈,强撑着病体去给周禹开了门。 来的人是周禹,其实他并不意外。 虽然他们打了一架,但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并不会说断就断。 这个认知,他心里面有数,可又确实在看见周禹那张带着淤青的脸时,感到不可抑制的辛酸,显得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更为颓废和绝望。 周禹嘴角一抽,伸出手强硬地碰了下他的额头,随即紧皱起眉头, “你发烧了。” 手被毫不客气地拍掉,套房的主人不置可否,只是转身往房间走,周禹追上去,无奈地问他, “你吃药了没?” 闻砚初不想跟周禹说话,踢掉拖鞋继续躺在床上,闭着眼。 但很明显,他并没有睡着。 他哪里还能好好休息呢? 周禹叹了一口气,起身去了客厅,给他找了药,又倒了一杯温水,一起端到闻砚初面前,对着他幽幽地说: “你整这么一遭有用吗?你就是把自己烧死,我也不可能给谢琬琰打电话,让她来看你的。” 那是他的女朋友,他才不会给闻砚初机会,在她面前卖惨博同情呢。 需要人照顾的话,他就在这里。 但是告诉谢琬琰?NO,NEVER。 但谢琬琰最终还是来了。 第26章 第 26 章 和我结婚吧 第二十六章、 白女士于心不忍, 决定给闻砚初助攻一把,便给谢琬琰打了电话,拜托她帮自己去看下, 闻砚初的身体好点了没有。 谢琬琰想了想, 还是决定去看一下。 给她开门的不是闻砚初, 而是周禹。 两个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但仔细一想,其实站在任何一个人的角度来看, 都很合理: 谢琬琰曾是闻砚初最亲近的那个人, 如果他生病了, 陪在他身边照顾他的那个人, 必然会是自己。 至于周禹, 他想到的只有一个不喜欢生人的独身朋友,如果他不管闻砚初死活,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管他? 很高兴闻砚初在觉得人生都变得灰暗之后, 还能同时收到这两个人的关心,如果让他绝望的并不是这两个人本身的话。 气氛很快变得有点尴尬, 那天周禹送谢琬琰回家之后, 他就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她。 而她,心里隐约知道周禹受了伤,却没想到看上去这么严重,两边的眉毛重重撇成一个八字形,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的嘴角, “这、这怎么回事儿?” “不要紧, 只不过看着有点吓人而已。” 周禹抬起手来, 望着她整个人,还是没有握住她离自己嘴角只有一厘米的手,最后只是落在她的肩边, 不算越界地拍了两下,示意她放心。 但谢琬琰的脸色并没有因此变好,她甚至忘了管周禹,加快了步伐走到了闻砚初的卧室面前。 门是没有关上的,她直接走进去,在床边站定。 一张白色的被子盖得极其高,遮住了床上躺着的人的大半张脸,看轮廓,这里确实躺着一个人。 显然高跟鞋的声音和皮鞋声是不同的,闻砚初自然也已经听出来了。 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掀开被子的一角,把自己的脸露了出来,然后睁开眼,看见了站在床边的谢琬琰。 她连大衣都没脱,手臂上还挽着包,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不论她的脸色和态度如何,她都来了。 是她来看他了。 闻砚初脑中的弦一紧,很快从床上爬着坐了起来,顾不得一时喘不上来的呼吸和一阵恐怖的眩晕,嗓子哑得就像是坏掉了一样。 “你、你来啦。” “白阿姨请我照看一下你。” “呃,” 他伸出手捂住嘴拧了一下, “谢谢……我,我差不多要好了,我没事。” “那就好,我看见周禹也在这儿,看来有人照顾你。” “额,那个,” 闻砚初有点尴尬地将手抵在身侧,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来,他该怎么说‘要是你想留下来我立刻打发他走’这个事儿。 或许是发热和感冒令他的大脑运转缓慢,而他还在苦苦支撑,想给她留个不能太差的印象。 “还有,你是不是,打了周禹?” 他还没来得及想出来该说的下一句话,就听到一句状似要为其他男人讨公道的话,一颗正越跳越快的心又被老老实实地安放回了胸膛里。 “……是我的错。” “你不应该打他的,他没有做错什么,” 谢琬琰低下头,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如果你非要找一个人怪,你就怪我吧。” “不,我不会怪你的。” 闻砚初从床上爬了起来,双膝抵在床垫上,想要靠近她一点,举在身前的两只手有点不知所措,最后也只能无力地垂在身侧, “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 站着的人却没有心情再听他陈述自己的悔过,转过身就打算走了。 闻砚初很快反应过来,跑下床从后面拥住了谢琬琰,摆明了不让她走的意思。 他很用力,即使她扭动着腰身想要挣脱,也只是加大了力气,像是一只巨大的泰迪熊包裹住了怀里的人。 声音闷闷地,有点委屈: “他很好么?” 怀里的人愣了一下,不再挣扎,任他拥着,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说: “他是你的朋友,你难道不清楚吗?” 闻砚初咬住唇,眼里布满了无奈和纠结。 他当然知道周禹很好,他正直严肃、认真负责、洁身自好,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老板,都是个不错的人。 如果他有一个女儿,让他考虑周禹做自己的女婿,他可能也想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来。 可她又不是他的女儿,她现在正在自己的怀里,而他本以为,自己有机会一辈子这样拥着她的。 嘴巴徒劳地动了一动,却没办法发出声音,问她下一个问题。 那他是比我更好吗? 他又怎么能这么问她呢。 那是他自己的好朋友,他承认自己嫉妒得要死,可是他怎么能丧失理智就像一个妒夫一样,拿自己的好兄弟跟自己做这种比较呢? 有点风度吧闻砚初,你现在的这些想法就如同一个疯子。 他将头轻轻地放在谢琬琰的颈窝上,用尚在发烫的额头蹭了蹭她的脖子和鬓角秀发, “能不能别选他?你选我吧。他能给你的,我也一样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会给你的。” 说完,他就开始侧过头去亲谢琬琰的脖颈,一下又一下,虔诚却又夹杂着情、欲。 这场面诡异却又暧昧到了极致。 整个身体敏感无比的同时引起一阵不可控的瑟缩,谢琬琰努力偏开身后人炙热的触碰,嘴唇因气急败坏而颤抖着,压低声音吼道: “你到底想干什么闻砚初,周禹、周禹他还在外面呢!” 他只是一味地搂得更紧,亲得更快,她嘴里提到的这个名字非但没有让他顾忌收敛,反而加速燃烧着那节名为“理智”的蜡烛。 像是一个变态一样,提到周禹,反而让他觉得更刺激更澎湃,总之他确实是疯了。 她是他的,不是周禹的。 不论如何,他不会放手的。 “你们还好吗,需要喝点什么吗?” 走廊上传来周禹的声音,似乎想留出空间给说话的两个人,所以他现在的位置是在走廊尽头。 闻砚初没有停下他的动作,侧着头在怀里人身上印下一枚又一枚吻,对于房间不远处随时可能进来的周禹置若罔闻。 谢琬琰抿紧嘴,却并没有出声回答。 她也并不想出声让周禹安心,她甚至巴不得周禹能早点发现在这个房间里,他的好兄弟正在试图挖他的墙脚。 就在闻砚初将她转身的时候,谢琬琰终于不打算忍了,抬起脚步朝外面快步跑了出去。 周禹果真就站在走廊跟客厅连接的地方,谢琬琰瞧见他站在那儿,果断跑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她手上的包顺势滑了下去,砸在周禹的脚后。 他确实对她张开了双手,但真真切切地拥她在怀里,又是另一种神奇的感受。 他甚至僵着双臂维持着张开的姿势整整十几秒钟后,才收回了胳膊,将他们放在谢琬琰的背上,轻柔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背,试图安慰她。 闻砚初从房间里缓缓地走了出来,看见的就是两人相拥的画面,周禹抬起头,和自己隔空对视着。 他想要抱她,想要留下她,只能在昏暗的房间里面,卑微又强制地从后面禁锢住她。 而她却主动投进周禹的怀抱,他们面对着面,用最亲密最信任的姿势相拥。 看上去,光明正大,又名正言顺。 然后他听见谢琬琰说, “走吧,你快点带我走。” 闻言,周禹几乎没有犹豫,松开谢琬琰就去捡她的包,然后去拿自己挂在墙上的外套。 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留给闻砚初,他只是拉紧她的左手,带着她离开了闻砚初的套房。 周禹的执行力很强,穿过走廊,坐电梯,一路没停,很快两个人就到了地下停车场。 他牵着她的手很热,到现在也没打算松开。 “你是开车来的吗?” 谢琬琰点了点头,带着他走到自己的车跟前,然后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那人不怎么客气地‘扑倒’,抵在了车门上面。 他靠得不算太近,但两只手抵在她的身侧,限制了她的去向。 她不得不眨眨眼,用自己混乱成一团的心绪去面对眼前的事情。 如果他是要质问自己,刚刚跟闻砚初在房间里面做什么了,她一定要再次提醒他,别越界,我们只是假的,你没有资格质疑我。 但是目光交汇,他把心里面的情绪隐藏得太好,看上去温柔又稳重,再没有别的无理取闹的举动。 “心里是不是有点乱?” “……嗯。” “想快点冷静下来么?” 见她点头,周禹拧紧的眉头松开,默了默,望着她的双眼,说: “我可以帮你。” 虽然在他不急不缓的一问一答里面,她已经有点平息的苗头,但很快,闪而亮的眼睛里还是写明了疑惑,迟缓地问: “你能怎么、帮我?” 周禹隐忍地咽了下口水,摘掉眼镜随手塞进胸前的大衣口袋里,然后收回一只手轻轻扶住谢琬琰的下巴,自己的脸主动向她靠近。 她没有躲,僵在那里,双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最终便使不上力气般抵在周禹的腰腹上。 两张唇触碰到了一起,蜻蜓点水之后,竟又覆了上来。 他显然不怎么会接吻,更不能指望他无师自通。 谢琬琰泄了一下气,只好占据了主动,吮了一下他的上唇嘴皮,教他该怎么换气。 他得到要领,很快忘记要“尊敬”她这个老师,上手勒紧她的腰身,将她近乎搂在自己的怀里,加深这个吻。 几分钟后。 意犹未尽。 但他怕过犹不及,还是忍耐着把人给松开来。 他本来淡粉色的唇现在透着滋润的血色,眼神好像有点迷离,喘了口粗气,明知故问, “现在,你冷静下来了么?” 周禹夹杂了情、欲后的声音变得又低又沉,她只见惯了这人冷静自持的毒舌样,哪里能猜到,他能把短短的一个问句,说得这么勾引人。 谢琬琰抚了抚头发,这张脸都染上桃红色,神情不太自然地反问道, “……你觉得呢?” “那真抱歉,我没能帮上忙。” 他摆出一副愧疚的样子,伸出手帮她把头发整理了一下, “走吧,送你回家。” 车停在小区里,周禹帮她把车倒好,然后先谢琬琰一步下了车,像是生怕她一句话不说就跑回家了。 他绕过去,替她打开副驾的车门,一手扶在车门上面,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一直到她下了车,便伸出手轻轻地拉住她的胳膊。 谢琬琰想开口问他怎么了,但介于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一路上也没有说话,她现在,也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便还是闭上了嘴。 周禹便只好自己凑近了,低下头,用只有她和自己能听到的声音,问她: “以后还能接吻么?” 谢琬琰探出小舌舔了下嘴唇,有点不争气地陷入了纠结,觉得自己踏入了周禹的陷阱。 不是说好,他们两个是假的了吗? 可是,她竟然有点可耻的悸动。 想了又想,谢琬琰伸出一只手来,拽住周禹最里面的黑色衬衫领,往自己的方向拽得很近,让他弯下腰跟自己平视,嘴角轻轻一扯,声音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魅力,悠悠地问他, “我记得,周总不是……一向都很能忍嘛?” 周禹被她说得心跳都缓了半拍,喉结滚动,反过来问她: “遇上谢律师,还叫我怎么忍?” “可是,我不喜欢你身上的烟味。” 说完,她很快松开手,猛地被松开的周禹在车边踉跄了两步,眼睁睁看着她走远了。 闻砚初的病彻底痊愈的时候,春节假期也结束了。 离开默州的前一天,是他这段时间最用心打理自己的一天。 剃了好几天没管的胡茬,全身上下洗干净,然后造型师上门做了头发造型,再穿上一套他早挑好的西装,整个人看上去成熟稳重,却又不过于高调。 车后座装满了够份量的礼品,按照风俗准备的都是双数。 早上十点钟,闻砚初站在许芳家的门外,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人是许芳。 她见过自己,但并不影响老人的眼里带着打量和探究。 许芳让闻砚初进了门,看着他搬了两趟才拿完的礼品,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闻砚初从包里拿出一份合同,上面是华亨的合伙人协议,他告诉许芳,谢琬琰从前在京州工作的律所,现在想请她回去做合伙人,但她拒绝了。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在全国顶尖的律所里面做合伙人,我想没有一名律师会拒绝的。 “我明白她担心您在默州会孤单,但其实,她完全可以把您也接到京州去呀。 “外婆,您培养她这么多年,难道不希望,她能够在事业上面更近一步吗?” 许芳静静地听完闻砚初说的话,眼里面明显出现动摇。 虽然谢琬琰父母走得早,但是从小到大,她对谢琬琰的学习没有一丝松懈,她当然希望能培养出来一个优秀的孩子。 可听闻砚初的意思,难道她这个年老体弱的外婆,真的阻挡了她追求更大的进步,成了她的负担了吗? “外婆,我想这件事,谢律师应该没有告诉您,也没有跟您商量一下吧。请原谅我冒昧上门,但我真的希望您能劝劝她,不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我知道了,我会找时间问问她。” “你和我们家琰琰,是不是在京州认识很久了?” 许芳应下来,继续盯着坐在对面的闻砚初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他: “前几年我就听她说,她在京州有男朋友,但是她又不愿意把人带回来给我看看,问她更多,她就怎么都不愿意说了。后来好像是分手了吧……我想问问,这个人,你认识吗?” 闻砚初干巴巴地张开嘴,却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方才的巧舌如簧一去不复返,傻傻地呆愣在原地,十指交叉在一起,掌心竟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我其实也猜得到,京州那种大城市,她遇到的人肯定不是我们这地方能比的,可能人家家里面有权有势,根本看不上我们家这种条件……” “不,不是的……” 垂着头的闻砚初低低地说了一句,对面的许芳却并没有住口,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我住院,也见了几个琰琰以前在京州的朋友,我想了又想,之前跟她谈恋爱的,不像是小周,应该是闻先生你吧?” 闻砚初猛地抬起了头,对上外婆历经风霜、洞察一切的双眼,又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苦涩地张开嘴, “是我。” “啊。” 外婆得到了肯定答案,似叹似呵一般,仰头靠在沙发上面,再次将眼前这位闻先生又上下打量了一遍。 看来她猜的确实不错,即使刚才他否认了自己的话,但是他跟自己都心知肚明,他就是看不上她们家的。 这种豪门大户里养出来的孩子,眼高于顶,怎么可能会珍视她的琰琰呢? “闻先生,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外婆您请说。” “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一起几年?” “我们……她大四毕业那年,我们在一起的,四年。” 许芳在心里算了下时间,觉得心脏也缓缓地疼了起来,伸出手捂住胸口,面色突然变得很差,几乎要背过气去。 闻砚初发现她的异常,心中响铃大作,连忙站起身绕到她身边, “药,药在哪里外婆?” “床、头、柜。” 几乎慌不择路,闻砚初误闯进谢琬琰从前的房间里面,看见床上放的毛绒娃娃才反应过来走错了,又赶紧跑到对门,总算在靠窗的那边床头柜找到了许芳的速效救心丸。 许芳吃完药,静静地等药效发作,闻砚初已经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 本来觉得自己已经好点了的许芳,一看见闻砚初那张脸,只觉得血压飙升,又要昏过去了,一通折腾,果然住进了医院。 谢琬琰接到闻砚初的电话后,没过多久就跟周禹一起赶到了医院。 刚进病房,看外婆醒着,便按捺着没有冲上前给闻砚初一巴掌,而是用眼神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她已经无数次跟他说过了,不要去找外婆,不要去找外婆! 现在好了,他直接把外婆给气进了医院。 谢琬琰把包随手放下,走到病床前蹲下去,伸出手想握住外婆的手,但却被外婆一言不发地拂开。 “你去床尾站着。小周,你先出去吧。” 床尾原先站着闻砚初,谢琬琰只得走过去,跟他站在了一起。 “外婆,发生什么了?你千万不要再生气了……” 谢琬琰不知道闻砚初到底跟外婆说了什么,心里面没底极了,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安抚病床上的人,心里面早就把闻砚初骂了一句又一句了。 “我来问,你们回答我的问题,不许骗我。” “……行。” “你们两个,之前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琬琰的心猛地揪起来,用寻仇一般的眼神转过去瞪了闻砚初一眼。 闻砚初自知事已至此,他确实做了件愚蠢至极的错事,努力降低存在感,但还是赶在谢琬琰回答之前开了口,道: “我们谈过恋爱。” “哼,好,谈过恋爱。所以,六年前,我动手术的钱,其实不是什么同学借的对吧,是闻先生你借给她的。” “是。” “那么……她是先找你借的钱,还是先跟你谈的恋爱?” 谢琬琰认命一般闭上了双眼,叹了一口气开口, “我先找他借的钱,然后,我们才谈的恋爱。” 闻砚初从来没见过许芳管教谢琬琰的场景。 那天,许芳没在病房里找到任何能用的东西,只是走到谢琬琰面前让她跪下,一连扇了她三个巴掌。 “不知廉耻!不自尊也不自爱!我养你这么大,竟然是让你去给这群富二代公子哥做情人的嘛?!” 涨红了眼,一只手捂住脆弱的心脏,她指着谢琬琰的手指颤抖地十分厉害,痛苦地叫道: “讳之啊,志清啊,美琴啊,是我无能啊,竟然、竟然把你们的孩子养成了……这个样子! “让我怎么有脸去见你们!” 谢琬琰跪坐在地上,一句话也没有反驳,甚至不曾伸手抚一抚自己的脸。 外婆说得都是对的,她确实没有了自尊,做下这种丑事,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外婆,更对不起天上的爸爸妈妈和外公。 闻砚初只好上前扶住许芳,尽量诚恳地告诉她: “外婆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们就是正常谈恋爱,我没有任何轻贱琰琰的意思。她也更不是什么……情人。” “哈哈哈……哈哈,” 许芳动作坚决地拍开他的手,摇着头, “你别想糊弄我老太婆!要真像你说的这样,谈了四年,她为什么从来没有带你回家来?你又为什么没有娶她?为什么到最后,她又一个人回到默州来了?!” 闻砚初难堪地咬紧牙关。 他确实不能回答外婆的这些问题。 “对不起外婆,都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问题,你不要怪琰琰,是我处理得不够好,是我……对她不够好,是我辜负了她。” 这句话不仅无济于事,甚至相当于变相承认了许芳的话。 她伸出手,指向门的方向, “滚出去,你们两个都给我滚。” “对不起外婆,那我下次再来拜访您。” 闻砚初叹了一口气,向地上的谢琬琰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扶她起来。 她仰起头,冷淡地看了一眼他,那眼睛里甚至连愤怒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潭死水,古井无波。 她自然没有扶闻砚初的手,自顾自地撑着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外婆对不起,我找别人来照顾你。” 低着头说完这句话,她拿上东西,走到门边上,打开门,慢慢地走了出去。 闻砚初跟在她后面出了病房,把门关好后,就连忙跟上前,走在她旁边,却又不敢伸手去拉她。 “对不起琰琰,都是我自作主张,害你被外婆打了。” 她的一呼一吸都变得很深很慢,朝着外面走的步子也终于停了下来,眼皮子一掀, “闻砚初,现在你满意了? “我不过就是跟周禹在一起了而已,你至于这么对我么?报复我是不是很有意思,看我这个样子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让我外婆看见你? 我外婆她有心脏病啊闻砚初,你存心的是吗?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对不起,我找外婆不是为了我们的事,我只是想让她劝你接受华亨的offer而已。” 极轻地笑了一声之后,谢琬琰抬起头和闻砚初对视,轻飘飘地告诉他: “闻砚初,我们彻底完了。” 此后,谢琬琰长久地陷入了一种无地自容的人生境况。 外婆知道了一切,她知道自己就是为了当初的手术费才跟闻砚初在一起的了。 外婆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一定很失望吧。 从小到大,她都是让外婆骄傲的那个人,高考的时候她考了全省第十二名,进了京大,可是,她到了京州之后,却那样自轻自贱自己。 她一定让外婆蒙羞了。 周禹来她家找她,她也只是没日没夜地在看恐怖电影。 窗帘一拉,灯一关,黑乎乎的一片,再看投影在墙上的内容,吓人得要死,她躲在沙发最角落的地方,裹紧毛毯瑟瑟发着抖。 周禹几次都想把投影给关了,却被她给制止了。 几次之后,周禹总算忍不住,站起来走到谢琬琰旁边坐下去,然后不容置疑地把她整个人连蜷起来的双腿一起,都抱在怀里。 “害怕就扑到我怀里不行么,我一直在这里,谢琬琰你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告诉我好吗?我会一直在这儿的……” 她好久没听过这种话,这种放言让她尽情依靠的话。 愣神的功夫,周禹暂停了投影,低头去吻她。 起先他捏着她的下巴,以便叫她专心,后面他就强势得不行,把掌控权全部抓到自己手上,他炽烈又霸道地亲吻她,让她没有心思再去想任何别的事情。 谢琬琰觉得好舒服啊,自己不用用力,全部交给对方来,让他用他的呼吸和节奏掠夺一切,而她只用安心地躺在他怀里就好了。 可她闭着眼享受着,吻着吻着,眼皮子底下忽然涌出泪来,泪珠砸了下去,抱着她的人很快就顿住了动作。 黑夜里,彼此都看不太清。周禹伸出手,摸索着擦了擦她的眼角。 “为什么哭?” “你也跟闻砚初一样,都是看不起我的对吧,你们俩就是一样的人。 你说你喜欢我,你吻我,你说我可以依赖你,都是假的,你也不过就是想玩玩我,等你腻了,就会把我给扔了。” 周禹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用脚踹了一下,他捂住谢琬琰的头,按在自己的胸膛上面,苦涩地张开口,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你以前不就挺讨厌我的吗,我知道你觉得我是个捞女,事实就是,我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你说你还喜欢我什么呢?” “你很好,琰琰你很好,你不用说这种话,以前我是瞎了眼,我喜欢你但我不能让你们知道,所以我只能诋毁你,诋毁你我就死心了……” “呵,” 谢琬琰换了个姿势,像是只八爪鱼一样,趴在周禹的身上,有点轻松地笑了几声, “那你死心了么?” 身下的男人身体僵硬得不行,有点无奈地讨好道: “死不了心,谢律就可怜可怜我吧。” 她笑了,眼里面还有没流完的泪,但确确实实被他逗笑了,露出一个俏丽的笑容。 “你真的喜欢我啊周禹。” “是,我真的喜欢你。” 那天周禹总算哄谢琬琰吃了一小碗饭,他洗完碗出来,她甚至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走过去坐在她身边,伸出手拨了拨她的头发,俯身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 第二天醒过来,周禹已经回家了。 谢琬琰从床上坐起身,走到客房,又走到客厅,然后,自嘲地笑了笑。 微信里收到闻砚初的几条信息。 他向她道歉。 底下覆着一张捐款证书的照片,他以她的名义给某偏远山区的女童寄去生理期用品,采买费用共计贰拾伍万元。 二十五万,是她还给他的那个二十五万吗? 她不知道,只是盯着那张证书,看了好一会儿。 周禹再一次来看谢琬琰的时候,她依旧在看恐怖电影。 通过这些天的了解,他发现一个规律,那就是谢琬琰心情不好的时候,原来最喜欢看恐怖电影。 只是现在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又在看。 对于他的到来,她说不上是惊讶,还是一点都不意外,眼神瞥了他一眼就很快收回去,很快走回了沙发窝在上面。 “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忘回了?” 他含笑问出来,却没得到她半点回应。 她给他开了门,但是却不打算理他么? 他走过去挨着谢琬琰坐下,微微拧起眉, “怎么了?” 她看着屏幕,不理他。 他便伸出手,将她鬓边的头发给拢到耳后。 “因为外婆的事吗?” 本来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虽然那天他就待在病房外面。 但是,他又去找闻砚初打了一架,就知道谢琬琰为什么这么萎靡了。 再想起来那天她问他的那些话,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得心都要碎了。 “要不然,就告诉外婆,现在我们两个在一起了,好不好?我看外婆对我印象还挺好的。” 他伸出手,去握谢琬琰放在腿上的手,却被她躲开,幽幽地望了他一眼, “周禹,我没打算再跟一个豪门富二代谈恋爱,这你清楚吧?” “好,” 周禹安静了一会儿,转身去拿他的手提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红本子,然后半跪着递给谢琬琰看,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也不会再跟一个豪门富二代谈恋爱。所以今天来,我找我爸妈要了户口本,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现在就去领证结婚。” 饶是再懒得搭理一番不知真假的告白,听到这句话,也难免会真正地惊讶到。 “你父母也没有意见?” “没有。” “那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做过背调,他们也还不知道,我跟闻砚初在一起过四年。” “琰琰,我要跟谁结婚,我父母听我的。” “那你呢,你也不在乎么?我毕竟跟闻砚初……” “说不在乎是假的,其实我在意得要死,但是我更在乎,往后的日子,能不能跟你在一起。 “我知道,你不想谈恋爱,所以我直接向你求婚了,和我结婚吧,不用签婚前协议,如果有一天你要跟我离婚,那我分一半财产给你。” 第27章 第 27 章 我跟周禹上过床了。…… 第二十七章、 说着说着, 他自己都笑了。 哪里会有人在求婚的时候,会拿离婚时的财产分割做保证的? 谢琬琰看着他,也跟着笑起来, 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还有这所有的一切。 但过了一会儿, 她忽然就不想跟他炙热又真诚的目光对视,将身子转向了另一边。 刚刚她的那些问题, 并没有过多思考, 或许她心里打定主意, 看他什么时候露出马脚, 仅此而已。 但他好像是认真的。 她也幻想过几次, 如果闻砚初向自己求婚,会是什么样子的。 他那么高傲的人,大概不会特地准备什么吧, 或许也不会向她单膝跪地,说“我爱你”, 问自己愿不愿意嫁给他。 也可能是当年她幻想得太畏畏缩缩, 躲躲藏藏像个见不得光的小偷,所以老天并没有眷顾她的这个愿望,她也始终没有等来闻砚初向她求婚。 但现在她才明白,原来她,并不是不值得一个婚姻的承诺的。 尽管它来自一个有可能被荷尔蒙冲动凌驾在理智之上的男人。 但这些话听起来, 真的很难不动容。 她很感动。 谢琬琰几乎是扑进了周禹的怀里, 这也是她第一次主动亲吻他。 她没有掩饰呼吸的急促, 骑在他身上,用尾调带着些明晃晃诱惑的委屈语气控诉他, “你晚上不能留下来过夜么?” 投影上的恐怖电影依旧在放映着, 一帧一帧画面转换,北风呼啸着拍打着窗户,将这个寒冷的冬日渲染,空气里夹杂着男女隐忍的欢愉声。 谢琬琰太累了,这么多天的神经紧绷,乃至自暴自弃,早就把她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在周禹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禹却通过指甲在自己肩膀上留下的抓痕来判断,她或许并不是不喜欢。 第二天,天濛濛亮之际,周禹就已经醒了。 他们已经睡了很久。 他伸手将旁边的谢琬琰抱在怀里,看了好一会儿她的睡颜,然后伸出手,将她微皱着的眉心尽力抚平。 只是可惜,刚刚被他按下去的那块皮肤,很快又皱起来,恢复了它一开始的样子。 如此往复,周禹又尝试了几次,只好叹着气作罢。 然后他悄悄地起身下了床,在地上找到自己的西装外套,从里侧的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巧的盒子。 回到床头坐着,周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三克拉的钻戒,极其经典的款式,再将盒子里的戒指拿下来,侧身拿起谢琬琰的右手,轻轻地将它推在她的手上。 好像有点大,她比销售跟自己想象的,都还要瘦上一些呢。 谢琬琰醒来的时候,首先的不适应来自于身后拥着她的人。 她已经整整两年,不曾与人同床共枕了,这种陌生感和心理上的抗拒尤为强烈。 察觉到她醒了过来,本就是假寐的周禹也睁开眼,放在她腰间的大掌动了动,却没有移开。 谢琬琰一言不发,用手肘示意他松开自己,然后从床上坐了起来。 浑身酸痛难耐,一整夜的休息也没有半点用处,反而很快提醒了她,昨天她跟周禹发生了什么。 真是稀奇,周禹竟然还是个雏。 六年前她跟闻砚初上床的时候,闻砚初也是第一次。 这个认知宽慰了她些许,至少跟她上过床的这两个人,都还挺干净的。 她动了动手指,很快察觉了异样,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看见了套在自己无名指上面的那枚戒指。 海瑞温斯顿的经典款,少说也要两百六十万朝上。 她不是没有收到过比这还贵的戒指,有的是上世纪的孤品蓝宝石,有的是比冰糖还大的粉钻。 但它们都不像这一枚戒指一样,带着一层特殊的意味——这是一枚求婚的戒指。 谢琬琰心里升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 周禹太懂得怎么触动她了。 所以昨天,他拿着的是他家的户口本,而不是这枚戒指。 戒指和花言巧语会骗人,骗了她之后,大可以再收回去。 但他带了户口本来了,没有什么比这更有说服力了。 谢琬琰静静地感动完,用闲置的另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正在流泪。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具体的指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找时间我们去店里换个戒托,或者再选一款。” 她默默地将眼泪擦干净之后,有点不忍心地听周禹把这句话说完。 然后将那只手放在日光下,看了眼钻戒上面闪着的细光,另一只手覆上去用力,将戒指取了下来。 她没有多看周禹的眼睛,低垂着头将戒指塞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掌随之僵硬在那里,几乎合不上,便任由着戒指滚落在旁边。 很快周禹伸出手扶住她的双肩,艰难地开口, “是不是昨晚……我弄疼你了?对不起,对不起我……” “不是的,” 谢琬琰重重呼出一口气,盯着身上的被子看, “周禹,我已经二十八岁了,我过了要幻想结婚的年纪了。我觉得,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结婚了。” “当年的事情,你是不是还没有走出来……” “与其说是没有走出来,倒不如说,它给了我全新的看法。你看我现在的生活,不缺钱,事业也做得不错,你明白的,没有什么是我还没有得到的了,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 “可是结婚了就不一定了,我不想处理家长里短,也不想患得患失担心能否拴住我丈夫的心,我不愿意过那种日子。” “我还以为,你是感动的。” “谢谢你做的这些事,我确实很感动,但是……这不代表我就要答应你。” 谢琬琰的态度很坚决,一句话说得比另一句更有理有据。 周禹只觉得身边的这个人在朝他逐渐远去,从现在远去到几天之前,再远去到更久之前,再继续远去。 昨夜的欢愉和亲近全部都不复存在,变成了上不得台面的混乱一页。 她清醒过来,又重新用她的理智生活起来,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把先前心里伤心难过的东西都又埋藏了下去,变回了从前的那个她。 周禹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应该是有点生气,他下了床,从地上捡起昨夜散落的衣服,一言不发,很快离开了谢琬琰的家。 谢琬琰又收到闻砚初的一条语音,自从回了京州之后,他总算冷静了下来。 将近一分钟的长语音里面,闻砚初给她讲了一段,他的童年。 闻砚初并不是闻家爷爷奶奶唯一的孙子,他的二叔三叔生了闻斐霖和闻予唯,全是男孩,这就意味着继承人一定会从这三个孙子里选出一个。 但不同的是,闻斐霖和闻予唯的父亲,都在公司里身居要职,可他没有。 他的父亲在闻砚初出生后没多久就去世了,他的母亲也因此成了奶奶口中的那个‘克死长子的女人’。 闻砚初的人生,注定跟其他两个堂兄弟不一样。 白女士的出身并不普通,但她的妯娌乃至婆婆也不是等闲之辈,更何况,一个大家族的为难和折磨,仅仅只是落在言语上,就足够难以忍受,更何况还是对一个刚刚丧夫的女人来说。 他比任何人都更早明白了权力的重要性。比如奶奶给白女士难堪的时候,如果爷爷出声制止,那么奶奶就会消停好一阵子…… 闻家,就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垃圾场,在这里,掌握更多权力的人,说话的声音就更大些。 所以他要做闻氏的总裁,乃至董事长,最后掌控整个闻氏。 这就是他的目标,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白女士。 至于死去的父亲,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他了,他并不感谢他给自己留下了闻家的一切,事实就是,他撒手西去之后,只有他的妻儿在那个鬼地方彼此支撑着把日子过下去。 一直以来,为了目标他都是不择手段的,他想他确实没有学过该怎么爱一个人。 回望过去和她相处的日子,也确实是她包容谅解自己更多。 他以为自己给了她足够的人脉和资源、金钱,但现在想想,这些东西并不该是一段爱情维持下去的充分条件,他该给的更是耐心、尊重和珍惜。 他还欠她一句道歉,两年前,他的计划是借联姻的助力坐上总裁的位置,等到时机一到,他就结束这段有名无实的婚姻,然后,他想再求她回来。 但那个时候,他太自负高傲,不愿意向她低头解释,才造成了后来的局面。 他很抱歉。 谢琬琰转成文字又看了一遍,心里面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 好像和她想得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闻家的情况,她知道一些,至于闻砚初的追求,她也清楚。 可是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她是明白的,他计划这一切的时候,把她给排除在外了。 她永远只是他世界外的那个人,他本可以好好同她商量的。 闻砚初,何其高傲的人,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跟她说吧。 而这,就是原因所在。 谢琬琰没有立刻退出聊天页面,反而拨通了给闻砚初的语音通话。 “对了闻砚初,忘了告诉你了……” 她语调轻飘飘,最后一句的咬字尤其清楚, “我跟周禹上过床了。” 第28章 第 28 章 谁不知道,前头的那个早…… 第二十八章、 电话确实是接通了的, 但那头却迟迟没有声音发出来,谢琬琰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确认了一下, 他确实在那边听, 然后才伸手按键, 挂了电话。 远在京州的闻氏总裁办公室里,传出一阵又一阵巨响。 周阳宁敲门根本得不到回应, 他只好装着胆子推开了门。 文件夹和笔散落一地, 办公桌旁的那一尊玉貔貅也被挥到了地上, 更别提一大堆玻璃碎片。 眼皮直跳的周阳宁转过身去看站在办公桌后一动不动的闻砚初, “闻总, 我让保洁来打扫一下?” 闻砚初抬起眼皮子,眼眶发红,语调颤抖得不像样子, “我不管你现在用什么法子,立刻把周禹从默州给我弄回京州来!马上!” 语罢, 他狠狠地冲着桌子砸下一拳。 周禹他怎么敢的? 他怎么能亲她, 怎么能抱她,怎么能用手触摸她,怎么能用他那肮脏的东西碰她的? 他怎么敢的?! 谢琬琰从来都只消沉一时。 即使外婆依旧不愿意跟她讲话,但张姐已经从老家回来了,有她照顾外婆, 自己也会放心不少。 很快, 她就恢复了状态, 回到律所开始新一年的工作。 应酬接踵而来,她在一场酒会上再次遇到了周禹。 他带了女伴,光是侧面就看得出来那女人身形优越, 骨相极佳,说是女明星也不为过。 望着远远的两个人,她忽然又开始庆幸,幸亏她那天没有答应周禹的求婚,不然现在她肯定是笑不出来的。 婚姻还真是把女人拴在绳子上拉磨的驴。 她冷笑了一声,呡了一口手里的雪碧。 酒会结束得不算迟,但谢琬琰遇上从前的一个朋友,两个人就案子多聊了几句,等她准备离开时,会场里面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她回到家的时候,有个人身上沾了酒气,像个醉醺醺的流浪汉一样,靠着她家的门。 她快步走过去,把高跟靴踏得“登登”响,指着电梯的方向,檀口微张,惜字如金, “滚。” “我不走。” 实际上周禹只喝了半杯香槟酒,完全没达到她想像中那种酩酊大醉的程度,但她看他就是很不爽,双手抱起胸来, “怎么,周总佳人在侧还不够,竟然还能想起我来了?” “不高兴啊?” 周禹握住她一只手,拿下来放在自己身前,睁大眼镜观察了一下谢琬琰的脸色,然后低低地笑起来,用醇厚的声音同她解释道: “鉴于我前几天刚向某人求过婚,要是她这么快就误会我有了新欢,我想我的信誉会大打折扣,所以是特地来向她解释的。” “哼,所以呢?” “所以,那只是我堂妹,她刚回国,我带她来认识认识人。” “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但很关我的事,我怕你今天晚上不让我进门嘛。” “一身酒气烦死了,赶紧去洗澡!” 夜里周禹把谢琬琰的手抵在床头上面,一下比一下更重地弄她。 她只觉得头皮炸开,一阵发麻,完全被他掌控在了手里。 事后,周禹抱着谢琬琰说话,大掌抚着她纤细的手指,他依旧在想,她的手生得这么漂亮,如果带上他们的婚戒,一定会更好看。 谢琬琰嗓子被他做哑了,带着点困倦的意味, “你们男的,不都喜欢抽事后烟什么的么,你不来一根?” 她记得闻砚初就很喜欢,以前她还就着他的烟抽过一口,那东西呛得很。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身旁的人好一会儿没说话,才意识到不对,一转头,对上一双危险的眼睛,他翻了个身把人按在身下,咬牙切齿地问, “在想闻砚初么?” 于是又好一会儿没有睡觉,谢琬琰搂住周禹的脖子,觉得自己要死了。 等到结束后,他总算意识到自己有点过火,表现得也太激烈了。 但又颇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道歉,像小狗一样用额头蹭她的身体,声音低到听不到, “对不起,我错了。” 谢琬琰先是没怎么犹豫地扇了他一耳光,然后又骑到他身上,像个婴儿一样趴着抱住他,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说这话时涨红的脸了。 “其实……我喜欢这种。” 周禹的一颗心又上又下,起伏大得心脏都要不好了,伸出手抚摸她的脊背好一会儿,声音才恢复正常, “我得尽快回京州了,有个项目出了点事。” 他的工作就是两头跑,之所以到现在还在默州忙这边的事,确实是她的因素多一些。 死人一般的安静。 她确实感觉得到,今天晚上他比上次粘人不少,原来是因为要走了啊。 心里面那股子黏糊劲儿散了个七七八八,她声音冷下来,有点愧疚地告诉他, “我跟闻砚初说我们两个□□了。” 说不定就是闻砚初找的麻烦,让他不得不回京州。 被抱着的人,脊柱僵硬了不少,他的手依旧放在她身上没动,但是停止了安抚的动作。 为什么要主动告诉他这么亲密的事情呢? 究竟是想让他死心,还是在借自己报复他呢…… 过了好几秒,周禹才开口: “没关系,他迟早会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没再说话了。没多久,谢琬琰从他身上下来,钻进被子里面说她要睡觉了。 “起来把衣服穿好再睡。” 周禹后知后觉,探过身去看背对着自己的人,发现她耷拉着嘴角,一脸的不高兴。 “怎么了呀?” “没什么。” “怎么不高兴了,你跟我说呀?” “关你什么事?” “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你说出来我给你判断判断嘛……” 周禹还没说完,谢琬琰一个翻身起来,又给了他一巴掌,直接止住他要说的话,怒叫道: “你不是要回京州么?那你现在就给我滚!” 周禹这一整晚过得可谓是心惊肉跳,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把另一边脸也递给她, “这边再打两下吧宝贝儿,我怕你觉得不对称。” “你叫谁宝贝儿呢?” 哑然失笑,他猛地把人抱过来紧紧搂在怀里,低声哄着, “我舍不得你宝贝儿,跟我一起去京州吧好不好?没你陪着我不行的,我晚上一个人睡不着觉。” 闻砚初曾以为再也不会回京州的人回来了,和他最好的兄弟一起。 年后大家都重新忙起来,下一次得闲时组织的聚会,少说也还得三四周之后。 至少这段时间,他们可以避免见到。 闻砚初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既因谢琬琰如今就在这京州城内而辗转难安、夜不能寐,却又怕真的遇见她。 看见她跟周禹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反而衬托得自己孤家寡人、失意至极。 没过多少天,闻砚初的董事长任命书下来了,按照常理,至少要办一个小型的庆祝会,宴请一下生意上的朋友。 日子便定在周五,一应事项都是周阳宁和白女士操办的。 临到了,周禹才跟谢琬琰提起来。 她现在虽然住在他家,但每天也是早出晚归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你要是不想去,我就自己去,没关系的。” 既然是闻砚初的庆祝会,那么到场的人肯定就是他从前的圈子,想也不用想,从前她跟闻砚初在一起的时候,见的就是相同的一群人。 所以,不怪周禹觉得,她会感到尴尬。 可谢琬琰转念一想,闻砚初的圈子,都是京州有头有脸的人物,她既然打算回京州工作了,为什么不趁这次机会,正好借一阵周禹的东风呢? 而且,如今闻砚初功成名就,彻底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她又怎么能不去祝福他一句呢? 毕竟他这一条王者路,牺牲了的,也包括自己,不是么? “没关系,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周五晚,谢琬琰穿了一条白纱的捏褶礼服裙,头发挽起来,清新脱俗,说是天仙下凡也不为过。 只不过见到周禹和谢琬琰同时出现的众人,脸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再怎么也没办法掩饰过去。 谢琬琰挽着周禹的手臂,两个人跟闻砚初打过招呼,便朝宴会厅里面走去。 宴会过半,周禹自有他的圈子需要熟络,没办法一直把谢琬琰带在身边。 好在她也并不是扭捏的人,转身向程嘉阳的老婆宁然走过去,加入到她们的谈话里面。 几个人彼此都眼熟,聊起天却说不上来的尴尬。 忽然有一个红裙女生望着谢琬琰,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 “谢律师现在,跟周总在一起了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谢琬琰摇了摇杯中的橙汁,随意点了点头。 “那这次,周总会和你结婚嘛?” 对方一派天真无邪的语气,仿佛只是好奇。 但在场的人,但谁又听不出来她是在嘲讽谢琬琰,周旋在两个要好的豪门公子哥之间。 在场的,谁不知道,前头的那个早就不要她了。 至于后面这个,难道还能跟前面的那位有什么不同么? 可她不直说,她偏偏把问题丢给了谢琬琰,让她觉得,周禹会不会跟她结婚。 第29章 第 29 章 因为他不屑于为她多做什…… 第二十九章、 手指捏了捏杯柄, 她眯起眼睛望问自己这话的人。 宁然见氛围不对,刚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却被一道醇厚低沉的声音抢了先, 周禹一只手搂住谢琬琰的肩膀, “多谢关心, 但我求婚的钻戒被她随手扔进了抽屉里,到现在还不愿意答应我呢。” 周禹一句话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不是我会不会娶她, 而是我求了婚, 人家却不愿意嫁给我。 大概从没想过, 正主会亲自来撑场子, 就是从前的闻砚初, 也不会管她们开这种玩笑的。 红裙女子只好讪讪地“呵呵”了两声,试图打哈哈过去,没想到周禹看着她, 语气不像是玩笑, “给我女朋友道歉。” “……对不起啊谢律师, 我失言了。” 谢琬琰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 这事儿才算过去。 然后,周禹掀起眼皮子,又看了眼跟着自己一起来的闻砚初,拉着谢琬琰向外走的功夫,不高不低地扔下一句话: “闻总好好看看, 自己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吧。” 闻砚初长眸一敛, 冷幽幽地投过去一眼, 看向说话的红裙子女生。 在场的宾客,他也并不都是熟识的,但他没有再想, 直接说道: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丢下这句话,闻砚初连忙追向先行离开的两人,想替那女生给谢琬琰再道个歉。 不得不说,周禹比自己心细,谢琬琰不过离开一会儿,他就发现了,然后很快就抛开他们去找她。 自己紧随其后,自然也听见那女生说的话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人这么直白地去讽刺谢琬琰。 而刚才,面对那样的场面,他脑子里没有丝毫的处理经验,尤其当主角还是谢琬琰的时候。 还没等他想出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周禹已经出声维护起了她。 而自己,站在那里简直像个局外人一样,眼睁睁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处理好这一切。 原来只要站出来,走到她的身边跟她站在一起,替她回答别人为难她的问题,就可以了 没有什么,比周禹这个当事人来回答,更有力了。 放在从前,他自己又是怎么处理这些事的,这一桩一件,他都没办法忽略不去思索。 明知道他已经是过去式了,就连人家讽刺谢琬琰的问题,都轮不着他这个前任替她辩解了,但他还是忍不住会想。 就像谢琬琰说过的,他真的是个不合格的男朋友。 他之前,怎么能做得那样差? 脚步缓缓停住,是他看见周禹和谢琬琰停在一处小小的半圆形廊台旁边。 巴洛克风情的厚重窗帘束在廊台两侧,却足够遮挡些许视野,两个人掀开帘子躲在后面,是属于他们小情侣的小天地。 这里没什么人,很静谧。 谢琬琰明显注意到周禹的脸色不好,但他也意识到这不该是对她展露的样子,毕竟不是她的错。 “抱歉,就一会儿,我没想到会让你遇到那种人。” 谢琬琰主动搂住他的腰,仰头朝他淡然地笑了笑, “没关系,又不是你的错,而且,其实这种人,我已经习惯了,以前很多的,没什么。” 闻砚初知道自己该离开,不应该偷听他们说话,可一双脚灌了铅一样,就停在那里不动。 直到他听到谢琬琰的这句话,悬着的铡刀总算应声落下,将他心里那点侥幸给彻底掐断。随之而来,好像浑身都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果然,果然都是因为他从来都不称职,才会让人嘲笑她没有人娶,都是因为以前他没有给她撑过腰…… 而她,竟然说,这种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她已经习惯了。 心痛难耐,闻砚初几乎没有胆量再继续听下去,默默地转身,回了会场。 他早该想到的,京州是多么势利的地方。 她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孩,不论表面上装得有多健谈、爱交际,面对那种诋毁和嘲笑,怎么应付得来呢? 可他什么都没做过。 因为他不屑于为她多做什么。 但他明明,明明最有能力做点什么的。 怪不得她不愿意再回到他的身边了。 回到他身边,继续过这样的日子么? 她是巧舌如簧,将嘲讽的人堵得无话可说,还是故作坚强,假装她根本不在意?…… 闻砚初想像不到,谢琬琰是怎么在自己身边度过那漫长的四年的。 不知道这段感情的终点是什么,不知道恋爱谈到最后,他会不会娶她……但她就是这么坚持了四年,从来没有埋怨什么,也没有让他维护过她。 一种如同溺水般绝望的感觉笼罩在心头,久久都挥之不去。 久到他在心里问到最后,自己都给不出来一个理由,更遑论读懂那几年的她,更遑论感同身受。 …… 谢琬琰和周禹待到宴会彻底结束才告辞,到了地下车库,发现本该在上面送宾客的闻砚初,此刻正等在他们的车前。 闻砚初看上去有话要跟谢琬琰说,周禹和站在车旁的司机眼观心、心观鼻,想着自己是不是需要暂时走开一下,却被谢琬琰拉住了胳膊。 “闻总你有什么就赶快说吧,我们急着回家。” “对不起,我想替刚刚那个无礼的宾客向你郑重地道个歉,希望你不要太介怀。” “好,我知道了。”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她们会说那种话。” 闻砚初眼中的愧疚不容作假,几乎想要低下头去,声音越说越低, “真的抱歉。” “虽然说人言可畏,可嘴长在人家身上,闻总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过我想,要真的要制止这种情况,自己辩解十句,都抵不上另一位当事人一句话,您说,是不是?” 闻砚初当然听得出来,她指的是什么,脸色肉眼可见的灰暗了下去。 本是今夜华筵的璀璨主角,身上的光芒却一点一点都熄灭了,悄然攥住了身侧的拳头。 “那我们就回去了。 “不过还是得恭喜闻总……恭喜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这句话,她将最后的语调拉得很长,勾起的唇角映在闻砚初措不及防抬起的眼中,大概是那一晚华美宴会觥筹交错之中,他记下的唯一一句祝福。 只是午夜辗转,在他心里终成嘲讽般的魔咒,挥之不去。 说完这话,谢琬琰没有打算多待,越过闻砚初,上了车。 车子发动的时候,闻砚初还是站在原地,好像没有让开的意思。 司机疑惑地回过头,请示过周禹,按了一声喇叭。 闻砚初如梦初醒,苦涩而又艰难地抬起腿,向后退了一步。 车窗关着,他辨别着她依稀的轮廓,看着那辆车从自己面前,缓缓驶过。 回到家里,只剩下谢琬琰跟周禹两个人,她卸下一身疲惫,总算想起来她还没有谢谢周禹替自己解围。 拉过周禹倚在入户的高圆桌上,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狡黠地笑, “今天你替我说话,我很感动。” “真的嘛,有感动到要立刻嫁给我的地步么?” “少做梦了。” 谢琬琰拍了他一掌,眼珠子转了转, “我决定,奖励你一个吻吧。” “我的荣幸。” 她俯身向前,蜻蜓点水一般,在他嘴唇上落了一下,然后很快松开了周禹,自己往家里走去。 她没有回头地向前走,轻飘飘的声音传到留在原地的人耳边。 “对了,我明天搬走。” 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唇瓣,周禹有点心痒难耐,尚在回味之时,突然意识到什么,站起身几步追上她, “搬哪儿去,你在这儿住着不舒服吗?” 这几天,谢琬琰和诚源律所的主任见了面,已经决定要接受他们的邀请,以合伙人的身份加入他们。 外婆虽然还不愿意跟她和好,但是张姐转交过一封外婆的手写信给她,告诉她,如果回到京州,对她的事业大有裨益,那么她不应该考虑自己,更不应该放不下过去,用曾经感情上的失败来惩罚她自己。 所以,经过深思熟虑,谢琬琰做了决定,接受另一份offer,回到京州,继续她曾经戛然而止在这儿的事业。 停住脚步,谢琬琰侧过脸看了一眼追上来的人,伸出手抓住他的领结,有点恶意地将蝴蝶结朝一个方向拽了很多,如同小孩子拆礼物那样。 男人的呼吸因此变得迟缓下来,仿佛在等待悬而未决的重要裁定。 可她拽了一大半,等到那领结已经看不下去了,偏偏不把它抽出来。 然后,手指下移到微微起伏着的胸膛,向后推了他一下。 周禹本就紧张,此时脚下竟然如果没有力气一般,只是轻轻一推,就向后踉跄着退了两步。 谢琬琰拾阶而上走了两步,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面,又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他。 那双眼睛里闪着□□的光芒,隐忍又克制地望着自己,偏还要装得含蓄又绅士般。 红唇微微张开,疑问道: “我们是什么关系,我有义务告诉你么?” 语罢,她转过身去,衣香鬓影很快消失在了楼梯的转角。 这天晚上,谢琬琰睡在周禹的大床上,锁了门。 第30章 第 30 章 你打算一个人捱? 第三十章、 谢琬琰抽了一个星期回默州, 将律所的交接工作处理妥当。 回到京州后,直接扎入了诚源一个法律援助的案子里,准备了几天, 就带上手下的小张律师一起去了董村寻访。 这案子虽然分在京州本年的法律援助里面, 但其实董村已经在京州极其边缘的地段, 将近要到邻省了。 他们有村里的工作人员带着,本打算当天去当天回, 但当天回程时却遇上了未曾预料到的天气状况, 山路塌方, 出了事故, 只得折返。 无奈的是, 村里的信号也因此受到了影响。 谢琬琰和刘桐被村长安排,住在了一户人家的空房里。 因为没有信号,带来的电子产品都用不上, 谢琬琰陪着大娘择了会儿菜,又在厨房晃悠着, 消磨了此后一天的时间。 第三天傍晚的时候, 雨势越发猛烈,一家人都围在堂屋的大桌坐着 一旦下雨,农家人行动受限,受到的影响也是最大的,都只能在家里面待着, 干操心地里的菜。 更何况, 听大爷说, 这一回他们遇上的是十七年难得一见的特大暴雨。 “奇怪得很哦,这么多年来,春天是不可能下这么大的雨的……” 雨声不绝于耳, 坐在侧边的女人仰起头,朝着外面黑乎乎的天望了一眼,心里泛起些许凉意来。 喧闹的雨声中,似乎夹杂着拍门的声音,她动了动耳朵,好像还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也可能不是,只是雨砸在地上,她出现了幻觉,听出来什么“颜”字音的音节。 可按下疑惑等了一会儿,她与对面的大娘交换了一下眼神,还是主动说: “外面,是不是有人在敲门?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 一家人互相确认了一下,也都觉得好像外面真的有什么声音。 于是大爷和大娘站起来,拿了门边立着的黄色油布伞,穿过院子里的雨幕跑到大门门头前,打开了门,外面站着一个撑着伞的男人。 他拿着一把普通的折叠伞,太过脆弱,在狂风暴雨之中抵挡不了什么。 于是伞下的那个人浑身湿透,大衣连带着里面修身的西装湿得拧得出水来,手工定制的褐色皮鞋上连带着大半的裤腿上面,沾满了土黄色的泥浆,湿漉漉的头发紧紧贴在头皮上。 看上去,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任谁也看不出,几天之前,在京州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那个意气风发又成熟稳重的闻氏董事长,会是此时此刻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的眼睛,在堂屋剩下的几个人身上快速扫过,停留在换了别人衣服的谢琬琰身上,锁定了起来。 不堪重负的伞,轻飘飘地被扔在地上。 闻砚初两步跨作一步到了谢琬琰的跟前,却在举起手想要触碰她的瞬间,才意识到此时自己的模样有多滑稽,悻悻地停止了向她探去的动作,有些尴尬地收回到身侧。 他的脸上混杂着雨水,眼睛大概是被水蛰得红彤彤的。 一开口,鼻音很重,几近哽咽。 “你没事……太好了。” 谢琬琰望着眼前的男人,眨了眨眼,如何也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面前,又或者说,他为什么能出现在这里。 他是怎么越过坍塌泥泞的山路,在没有信号也没有路灯的情况下,最后找到这里来的? 除了困惑和错愕,谢琬琰想不出来更合适一点的情绪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她有点僵硬在了原地,心理上想向后退一步,但又像实在被吓到了一样,傻傻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谢琬琰身上穿的是大娘女儿留在家里的旧衣服,前天她们的车出了问题,回到村里的时候衣服全都湿了,没法继续穿,大娘就找了她在城里工作的女儿早些年的旧衣服给她穿。 一套秋衣,一件毛衣,一条裤子,还有一件款式普通的羽绒服。 组合在她身上,看上去也挺好看的。 闻砚初望着换了身衣服的她,一抹脸,忽然笑了一下。 他忘了要问她为什么要先做法律援助的案子,又为什么会选在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没有给任何人报备就跑到这地方来…… 所有原来满心疑虑的事情,在看见她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后,全部都变得一点不重要了。 他以为她出事了,他真的很害怕,所以他不敢耽误,也不敢停下来歇上太久,他不知道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大娘和大爷也跟着从大门回到堂屋内,一时之间屋内仿佛都拥挤了几分,望着从门外冲进来的那个陌生男人,有些疑惑地问谢琬琰, “谢律师,这小伙子是来找你的嘛?” 谢琬琰将手交叠在一起,朝他走了一步,有些尴尬地开口应道, “啊,是,这,这是我朋友。” “奥,奥,那,我去找一套干净衣服给他换下来吧,身上都湿成这样子了,真的要小心感冒。” 闻砚初就着递过来的一条毛巾擦了擦脸和头发,说了声“多谢”,然后被大娘领着去了房间。 谢琬琰的目光追随过去,又默默地收了回来,再次坐到自己的椅子上,刘桐悄摸摸地跑到她身边,捂住嘴小声问她: “谢律,你觉不觉得你这朋友,长得有点像闻氏的闻砚初闻总?” 谢琬琰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是有点像。” 闻砚初随便擦了擦身上,又换上大娘找的衣服,没多久就从房间里面走了出来,到了堂屋。 谢琬琰见状,又站了起来,转身给他拿了一把椅子,就放在他身侧。 闻砚初注意到她的动作,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坐了下去,所有人也都又坐下去,围在起来,场面也恢复回之前的样子。 只不过多了一个人,话题便也围绕着他展开了来。 大爷问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怎么进的村,从那条路。 闻砚初答得简短省略,只说他的车开到那一节路段过不去,便下车步行,走了另一道山上的小路,绕进了村。他问了另一户人家,确定这里就是董村,再找到他们家来的。 他惜字如金,几句话就说完了,剩下的人看着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应和他。 谁都还记得,闻砚初拍响他们家大门时的样子,浑身湿透像只落汤鸡,衣服脏的不能再穿,怎么看都不是他嘴上说得这么云淡风轻的样子。 但人家就是这么两句说完了,没有更多的话,唯一的动作便是把手上的手机放到了大桌上面。 赶路的过程里,他的手机从口袋掉到了田里,为了快点捡起手机,他一脚插进麦田里面…… 但现在看,手机还是进了不少的水,已经不能再开机,现在跟一块黑铁没有区别。 谢琬琰跟闻砚初坐得并不远,算得上并肩坐在桌子的一侧,但彼此却没有再说过话。 聊到最后,刘桐甚至主动问起闻砚初来,势要解答自己心中的好奇心, “可以问下您贵姓嘛?” 闻砚初“嗯”了一声,抬头望了一眼梧桐, “免贵姓闻。” 谢琬琰眼皮子一动,如她所料,刘桐脸上的表情连带着心里的心情全部缓缓裂开,崩塌了下去。 听到这儿,她都已经想起身告辞回房间去睡觉了,但她犹豫到头,还是决定装死,坐在原地没有动。 又捱了将近四十分钟,已经到了八点。 农家人通常睡得都早,即使今天来了客人在聊天,现在也应该散场了。 大娘安排闻砚初跟刘桐睡一个屋,然后从箱子里找出一个新的牙刷给他用。 谢琬琰是最后一个动身去刷牙的,从洗手间洗漱出来过后,她迈着步子,朝着自己现在暂居的房间走了回去。 回到房间,打开灯,床边的那扇玻璃窗,被雨水冲刷得厉害。 她摸到床边,却只是坐在边缘的地方,屁股沾着四分之一,像是正在遭遇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此时,一声惊雷在天边轰隆隆地炸开。 终于,一整夜都悬起的不安的心,彻底落了下去。 雨声夹杂着雷声,将这混沌里的恐惧彻底推向高,潮,本是孟春时节的交响曲,在她耳边,却如同糊了浓墨的一只巨大毛笔,一直搅动着自己的耳膜。 谢琬琰很快掀开被子,坐上了床,双腿折在胸前,伸出手环抱住,然后再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盖上。 屋内烧着炕,并没有那么冷。只是她已经很习惯,像这样度过每一个雷声连连的天气。 闪电亮起的光透过窗户,照在房门上,尤其令人心惊,几秒后有很快湮灭下去,仿佛从未来过,只是在这空隙之中,突兀地响起两声敲门声。 只会让人觉得听错了。 “是我。” 声音很低,在这样喧闹的夜里,很难被发现,但她听得见,因为她的听觉正被无限刺激着,绝不会忽视任何一句声响。 谢琬琰几乎出自本能下了床走到门边,“吱呀”一声,打开了自己的房门。 走廊的灯灭了,只有她的房间还亮着惨白的光,闻砚初的脸隐在夜色里。 他朝前走一步,她向后退着一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再一声忽然响起的雷声传到耳边,她的脚跟也碰到了炕的边缘,无法再退,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 紧接着,仰面被扑倒在了床上,男人俯身,两只胳膊紧紧撑在她身侧。 “你、你干什么?” 声音里都带着颤,却还说着义正言辞的话。 闻砚初扯了扯唇角,抚住她的一边肩膀,感受着她颤动的幅度, “我不过来,你打算一个人捱?”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吻她的口是心非 第三十一章、 听到这句话后, 她的眸色仿佛很快黯淡了一个度。 闻砚初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谢琬琰执着地拿开他的手,然后侧过身,从床上爬了起来。 “用不着你管, 别装得跟救世主一样。” 她转过身, 背对着他, 双手抱胸,冷冷地说。 这次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闭上了嘴巴, 但很快, 她就感到后背的热源, 是他直接拥了上来, 两只大掌放在她的腰前,紧紧地将她给拥住了。 耳边的雷声还在轰鸣不停,但谢琬琰仿佛已经顾不得害怕, 而是用力地挣脱起来,转过上半身, 伸出左手, 虽然使不上力气但还是尽力扬起。 闻砚初偏过头,她的一耳光便只落在自己的嘴角上,将近落了空。 一只手得了闲,去握住她试图打自己的那只手。 大掌摸到纤细修长的那只手,牢牢地将它握在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用算不得细腻的手指狠狠地摩挲了两下。 “不想要我? 那你男朋友呢, 他现在在哪儿呢?” “关你什么事……要你管啊!” 谢琬琰沉重地呼出一口怒气, 用脚踩了他一脚来泄气,只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又冷冷地笑道, “他连你害怕打雷都不知道吧?” 根本没有心思听他在这里似妒忌似仇恨一样地扯, 她深呼吸一口,几秒后,带着些许凉意,自嘲地开了口, “那又怎么样,两年,那两年默州下了多少场雷阵雨你知道吗?难道你就能做到,永远都待在我身边么。” 闻砚初的心空了,他没再说话,只是将头轻轻地放在她肩膀上,从后面长久又强势地抱住她,闭上了眼, “不说了,我们不说了…… “至少现在我在这儿,你别推开我。” 鼻子里出了一声气音,被拥在怀里的人感受得到他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量,那么柔软,那么让人迷恋。 她鼻子一酸,声音听起来嗡嗡的,像是在努力保持正常语调,但听起来实在有些奇怪, “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不算什么,” 他抱着她往前走,走到墙面前才停下来,面壁一般,两个人对着那面墙,固执又霸道, “什么都不算,没有人会知道的。” 这一夜的雷声打得太过漫长,后半夜也没有停。 两个人上了床,闻砚初坐在床上,没有睡,而她依着他的大腿,在他一下又一下规律的轻拍下,竟然睡着了。 来董村的路难找而且难走,他早已经很困也很累,但不知顾忌什么,又或是在坚守什么,他宁愿坐在床上睁着眼,也不愿意躺下一起睡。 他能因为没了她的行踪消息就慌不择路,不顾一切也要来找到她;也会因为一次雷声乍起,就再也按捺不住,急着要赶到她的身边……但他,不能和她在一张床上一起睡觉。 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而那个人是他最好的兄弟。 在她愿意跟周禹分手之前,除了她的安危之外,他不能再越线,绝对不能。 隔着夜色,他偏头去望那张脸。 像是睡熟了,嘴巴微微张开,因为侧着头靠着他睡,看不见眉心,但不用想也能猜到,一定是皱着的。 此夜惊雷滚滚不停,只希望她真能睡个好觉。 天濛濛亮的时候,雨也小下去,雷声消失在天际,闻砚初静悄悄地从床上起身,下了床,将被子替她掩好,动作很轻地离开了。 虽然没有什么事可以做,但毕竟借住在别人家里,谢琬琰听到外面传来人声和走路的声音,就估摸着时间,起了床。 差不多的时间,闻砚初跟刘桐一前一后出了他们的房门。 刘桐的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猜像闻总这样的天之骄子,一定从来都没有跟别人挤过一张床,早上起来再一看,闻砚初已经起来坐在椅子上了,眼下挂着浅浅的乌青,一看就是没睡好。 刘桐再一想,自己昨天晚上睡得还行,难不成,是他抢闻砚初被子了? 不过大佬就是大佬,面对他的道歉也只有一句轻飘飘的“没事”。 今天依旧在下雨,但雨势有了点变小的意味。 谢琬琰坐在厨房里面的小板凳上,在帮大娘择菜,看见闻砚初进了厨房,避嫌似的很快收回了眼神,将注意力都放在自己手中的菜上面。 “大娘,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大娘笑呵呵道: “已经有谢律师帮我择菜了,要不然,你去帮我生火?” 他们家炒菜有煤气灶,电饭锅,但是平时还是习惯做大锅饭,尤其现在人也多。 闻砚初点点头,没有推辞,经过谢琬琰,跑到灶台后面,坐在那个小小的矮板凳上面。 随后他在大娘的指导下,用手拿起旁边的一捆草用打火机点燃,然后伸进通向灶肚的通道里,找了根树枝,像里面又抻了抻,再继续加草。 虽然听上去流程清晰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闻砚初一度将火烧得太旺,过了好一会儿,锅里甚至传来些许糊味。 谢琬琰仰起头,有点迟疑地看了一眼闻砚初,提醒道, “火是不是太大了。” “啊?” 闻砚初哪里懂这些,只好用树枝在灶肚里扒拉着,但好像火苗反而烧得更旺了。 “这怎么办?” 他拧着眉头,束手无措地望向谢琬琰。 她只好站起来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树枝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将里面的草往两边扒了扒。 其实她也不会,只是期待这样能起效。 灶肚里的火苗烧得暖和得很,火光之中里面的空气仿佛在浮动一样。 等待的途中,谢琬琰抬起头看见站在旁边有点局促的人。 刚才为了给她快点让位,他没有出去,反而是站起来往里随便一站,那地方本来是堆草放树枝的,稍微空了点地方,就被他占着。 整个人,和这里格格不入。 还有他身上的衣服,大概是大爷儿子以前留在家里的衣服,很普通常见的羽绒服款式,他从前是绝对不可能穿过的。 想了想,谢琬琰又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上天还真是捉弄人,他们竟然被一场暴雨困在这里,仿佛过起了日子一样。 望着跳动的火舌,她将目光又投向那堆燃烧着的干草上,忽然张开口,说: “你昨天怎么来的,应该很危险吧?” “还好。” 她耷拉了眼皮,有点无聊地说, “我的车在山路那里报废了,也是走回来的,那时候还没有下这么久的雨,所以你不用这么说,我自己心里面清楚。” “好、好的。” “闻砚初,你昨天是不是有点失去理智了?” “呃?” 他下意识诧异地反问了一句,却没听到身旁人的回答,脚跟有点艰难地踩在树枝上面,他还穿着昨天那双即将报废的皮鞋。 她没理他,安静地烧了一会儿柴,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她指的是他来董村找她的事。 而事实就是,周阳宁说她没回家,也不在律所,虽然今天确实要出外勤,可律所的人说,她原定是今天会回城里的。 再一查,说京州边缘地带,有特大暴雨,路况受阻,他就坐不住了,连衣服都没有换一身,直接带着人开车去找她。 车开到山路那一段,不能再往前走,偏偏还露出来一点车牌的蓝色,最后两个数字跟她的车对的上,他立刻就断定那是她的车。 那么人呢? 有可能出了车祸,又或者山路太滑,摔下山了。 联系不上她,联系不上董村的任何一个人,但现在却又有无数种令人心惊的可能摆在面前。 他心乱如麻。 当即就决定不管怎么样也要去董村,只要愿意找,不会没有路。 周阳宁还有司机,都是他雇佣的人,没有义务陪他犯这样疯狂的险,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记下了百度上找的董村这块的地图,就决定跟他们分开,自己从山上绕过去到董村。 然而万幸的是,她在董村,她完好无恙地待在安全的地方,这就足够了。 “闻砚初,你不能这样做事,” 过了好久,她总算再次开口,似乎在斟酌着话该怎么说,清丽的眉紧拧着,足够的纠结, “你不能在下雨天这样走你知道么……” 而且,还有可能打雷。 打雷的暴雨天,是很容易出事的。 她话没说完,却不说了,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又或是不愿意再说得更具体了。 意识到身旁的人蹲下来,一只腿半跪在她的脚边,有点犹豫地抓住树枝的根部,向后仰了一下。 她不知道闻砚初想说什么,她也不想听,不想跟他再辩口舌。 要是她说的话,他都能听进去然后再也不要还口就好了。 那她就不要纠结这么多了。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在下雨天这样冒险,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但是我以为你出事了,我是真的很担心。” 如果她不在董村,他只会受到更大的打击,那时候,他需要的或许就是一支专业的救援队了。 他其实没做什么,只是心里太过惴惴不安,急着去确认什么,亲眼确认她的安全。 “那,” 轻咬了一下唇,她有点艰难地回答说, “你……呃,不要、担心。” 看他的眼神,或许都没有听清楚自己有些模糊的音节吧。 她庆幸地想,却不知道,闻砚初望着她晶莹的双眼,饱满小巧的唇,此刻脑子里跳出来一个占据所有的想法:吻她。 吻她这张刀子般的嘴,吻她的口是心非,吻她的明明关心、却要别扭的话语。 吻她的所有所有,吻她让自己魂牵梦绕的那么多年。 吻她为自己担心的心情,吻她那颗委屈失望过的心。 第32章 第 32 章 可是,我好想做他名正言…… 第三十二章、 他越想越满腹辛酸, 情绪汹涌地席卷全身,喉咙滚动,却也只能攥紧了无处安放的双拳, 抑制住自己所有不合时宜的想法。 他不能吻周禹的女朋友, 更不能枉顾她的意愿强迫她。 但热烈的火舌仿佛也在他的双眸里跳动着, 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在这个时刻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要赢回她的心, 挽回她, 然后, 堂堂正正地跟她重新在一起, 一辈子, 永远。 这样想着,闻砚初伸出手,握住谢琬琰放在膝上的左手。 她却僵着脖子, 把手抽开了。 雨又这么下了几天,总算停下来。 放晴的第二天下午, 村里人开始组织去修路。 伴随着谢琬琰的车被拖去修理, 他们也离开了董村。 临走前,大娘将闻砚初拉到一旁,悄悄地同他传授经验,道: “小伙子,我看你之前那么着急谢律师, 不管怎样都要来找她, 她心里面一定是感动的。 我也不知道你们之前发生了什么, 谢律师看起来对你爱答不理的,但是你听大娘一句话,我们女人啊, 一辈子所求的,不过就是嫁个有责任心、能顶事儿的男人,只要你能做到这点,她会考虑你的。” 闻砚初苦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点点头。 车子驶上国道,旁边的景色逐渐繁华起来,昭示着董村离他们越来越远,他们也即将回到京州城内。 在那儿发生的事情,就好像其实没有存在过一样。 谢琬琰下了车,一段时间的借住,她并没有休息得太好,素颜的脸上难得显露出憔悴之色。 她没有同车上的人打招呼,自顾自转身,朝着小区里面走去。 打开家门,不难发现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背对着入户门,低头在看手机。 沙发旁边,还放着一个银色的登机箱。 听见声音,他向后望过来, “怎么现在回来了?” 现在是工作日的早上。 谢琬琰花时间想了一下,周禹为什么会在这里。 然后想起来,从周禹家搬走的那天早晨,她往周禹的一件西装口袋里塞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了她新的住址,还有家门密码。 至于他哪一天才能发现那张卡片,亦或是会不会弄丢在哪一个角落,她并没有考虑。 或许,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希望他来,还是不希望他来吧。 她将包放下,走过去站在他身边。 男人西装革履,还打了正装领带,像是刚刚出差回来的样子。 伸出手,拿起领带底下宽大的尖角在手上绕了两圈,玩儿一般拽了拽,引起他一句闷哼。 谢琬琰垂着眼,好笑地看着他,唇角微微勾起。 然后,她认真了一点,将领带捋着抵在自己的一只手腕上,另一只手向下慢条斯理地拽动着。 周禹顺着她的动作,上身朝她倾过去,总算如同将头放在她手上一般,头仰得很高,瞧她的眼睛。 “这位先生,请问你从哪儿知道我家密码的? “如果你答不上来,我就要报警了哦。” 鼻子里低声哼笑出一句,周禹闭上了双眼,好整以暇道: “女士,有人把你的地址和密码写在卡片上,塞进我的西装口袋,我在飞机上才发现。 “你可一定要把她找出来,我想她可能是个坏人呢。” 谢琬琰低低地笑起来,听起来很愉悦的样子。 但她一贯撩了又不负责的样子,很快就松开了手,自己回了房间。 周禹无奈地摇着头,笑着追了上去。 “别闹周禹,我很累,我想睡觉。” “那我抱着你一起睡,我哄你。” 她不再说话,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面,身后很快拥上来一个热源,手有规律地拍着她的胳膊,果真在哄她入睡。 谢琬琰是被饿醒的,她起身,发现周禹已经起床了,还帮她的手机充了电。 伸出手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时间是下午五点四十三。 有好几条消息,闻砚初的在最上面。 他说锦城花园的那套房子他买下来了,钥匙都在他那儿,之前她说有东西丢在那里,如果她还想取,明天下午六点,他在那儿等她。 她没有回复,放下手机起了床。 第二天下班后,谢琬琰打了车,报了锦城花园的地址。 与上次的尘封已久不同,那扇门上的灰尘已经被拭去,岁月并没有在上面留下什么痕迹,反而看上去焕然一新。 她迟疑着,上前按响了门铃。 没过一会儿,闻砚初给她开了门,他比她到的早。 一进门,家里面的灯都开着,家具上面原先罩着防尘的白布也都不见了,肉眼可见地整洁干净,除了少些生活气息,跟她记忆里的样子,几乎没有分别。 闻砚初默默让开路,让她在房子里走动着,好好看了看。 走进卧室,谢琬琰看见窗台上还晃着的半盆水,盆沿放着一块深灰色的抹布,像是刚刚在这里打扫卫生一样。 那人也已经跟着她的脚步走到了卧室门口,她转过身,有点疑惑地问了一句, “呃,……难不成你刚刚,是在打扫吗?” 也有可能不是,上次她来,也没能进门,或许一直都是保洁在弄,今天他做做样子罢了。 这样想着,她松了一口气,想要朝外走,离开这件卧室。 闻砚初侧过身给她让道,却在她出了卧室门之后,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被他拉着,脚步便只得停下来。 他深深地望着她留给自己的背身,缓缓开口,道: “我从昨天开始打扫的,但是还没有打扫干净。” 这话总算引得她转过头,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上下打量着。 男人穿着衬衫西裤,两臂的袖子确实被卷到小臂,手上的触感还带着些冰凉的水汽,不似作假。 真的是他自己打扫的? 她想像不出来,他干这些事是什么样子,也想不明白,他这么干是为了什么。 就是从前,他也没有主动打扫过什么卫生。那时候,他偶尔留宿,并不算搬过来住,那他就是客人,轮不着他动手。 奥,她忘了,现在,他是这座房子的主人,打扫卫生,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这早就是他的房子了,他想干什么,自己都无权过问。 谢琬琰不再纠结这件事,转而想起自己过来的正事。 她走到餐厅,拿了一把椅子放在墙上挂的一幅画上面,然后脱了鞋,爬上椅子站了上去。 她将画给取了下来,双手也沾上了灰,抿起唇来很冷淡的样子,侧过头示意闻砚初来帮自己拿一下。 闻砚初竟不知道这画后面还别有洞天,原来那是一个水电箱。 谢琬琰伸出手,从里面拿出来一本、两本、三本,总共三个手心大的小本子。 全部扔在闻砚初捧着的那副装饰画上面,好在这幅画外面的玻璃昨天他是擦过的,才没有拍起一阵灰尘。 他将东西顺手放在桌上,给谢琬琰搭了把手,让她从椅子上爬下来,回到了地面。 “这是什么?” 他捏住一个牛皮小本子,沉吟着疑惑了一声。 “就是记东西的小本子,我之前随便写的,没什么要紧的。” 手上的本子很快被抽走,连带着剩下两本,被她拿在手上,往沙发走过去。 瞧她的样子,很难相信,真的是什么不要紧的东西。 闻砚初默默地跟过去,坐在了她旁边。 她将其中一个小本子打开,竟有重温旧事的闲心,倚在那里看了起来。 见闻砚初凑在跟前,目光中殷殷切切,很感兴趣的样子,谢琬琰犹豫了一下,将自己这本翻完,顺手递给他, “你要看么?” 闻砚初哪里会不应,接过来的动作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重。 翻开来,每一页都记了日期,原来是她以前的日记本。 他都没注意过,她竟然还记纸质日记,不过并不是一天一记,有时候几天才写一篇。 翻开第一页,是她到华亨的第一天,今天是她第一次以正式员工的身份在华亨上班,很忙碌,幸亏是在这里实习过,不然很可能会跟不上律所的节奏。 晚上闻总让我陪他去参加一个酒会,见到了白天律所的某律师,觉得很尴尬,如坐针毡云云…… 继续往后翻,她又在某一天写下: 不知道闻总会跟什么样的人结婚,婚礼会是什么样子的,实在想像不出。 不过既然写到这里,请容许我幻想一下自己被求婚的样子。 希望他能穿黑色西装跟白色衬衫,不要打领带和领结,准备白色的手捧花,我的手指围是44.5,戒指的款式不累赘最好。 希望家人都能在场,希望他家人同意,不然只有我一个人答应,应该会很尴尬。 闻砚初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往后翻了好几页,接着看: 这个案子细节好多,做下来真的好累,我好害怕忽略了什么证据。 但是报酬很可观,如果能胜诉,我就能拿一大笔分成,加上之前存的,应该可以把手术费还给他了。 但他可能不在乎那些钱吧。 可是,我好想做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后面全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有买菜的list,还有任务事项,也有随手画的一些小图,这本日记本好像被她当成了草稿本来用。 闻砚初翻了又翻,却再也看不见她写的什么心里话。 他有些沉重地合起那个本子,将目光投到她正在看的那个本子身上。 但谢琬琰看完后,并没有要跟他分享的意思,闻砚初只好趁她随手放在茶几的空当,自己伸手拿了起来。 第二本,她写的都是案子相关。 闻砚初猜测关于案子的记事本她另有一本,因为这一本不太正式,更多的是一些碎碎念,比较随意。 翻到其中一页,两张对页上面没有其他的字,只有一句话—— “周禹是傻×” 他没由来的低声笑了起来。 那时候,周禹确实很喜欢阴阳怪气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但是笑着笑着,他就没了心情,转而合上本子。 过了一会儿,他把第三本也看了,依旧一无所获。 那个会在日记提到自己的她,在还了钱给他,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女朋友之后,却没有再写过关于他的任何事。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她终于心愿得偿了,还是她改变了想法,反而不再怀有更进一步的希望了。 “那这些,我就都拿走了?” 她突然出声,将那三本笔记本拢在一块,打算起身的样子。 闻砚初伸出手,不动声色的将她按了回去,过了几秒钟才开口,声音明显不平,里面似乎藏着许多的不确定与担忧。 “如果我说,我们结婚吧,你愿意吗?” 第33章 第 33 章 嫁给我吧,琰琰。 第三十三章、 谢琬琰望着他的眸子逐渐蒙上一层看不懂的色彩, 她原只是冷淡,现在那眸子里闪着点光亮,却带着莫名的笑意。 伸出左手, 覆在他压在沙发上的右掌, 带着不确定, 反问道, “那你呢? “……你会娶我吗。” 闻砚初喉咙滚动, 刚要回答, 却被她伸出食指按在了唇上, 不许他再说话。 是了, 关于求婚, 她明明期待有更正式一点的仪式的。 是他自乱了阵脚。 他怎能这么仓促地问她? 闻砚初老实地闭上了嘴,看她兀自笑了一声,低下头, 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收拾东西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闻砚初伸出手, 摸了摸原先那点微不足道的触感, 心里竟沁出一点点甜来。 闻砚初消失了半个月。 那天在那房子里说的话,好像只是一阵幻觉。 谢琬琰工作之余,偶尔脑子里会冒出来那个念头,但她很快又会挥走。 大概他只是想说着玩玩。 不是么? 再见闻砚初,是她去赴他的饭局。 京州城有名的露台酒店, 平日里一座难求, 提前几年就要预约, 被闻砚初包了场。 饭吃到一半,不远处的游乐园里燃起高空的大烟花,印在落地玻璃窗前的人的眼里, 无比清晰。 谢琬琰放下手中的筷子,看了一小会儿,一开始只以为那是游乐园惯例的闭园烟花,可仔细一想,现下才七点多。 烟花燃得太过绚烂,久久不歇,从彩色的条状飘带,到无数个粉红色爱心,还有南瓜马车、钻戒还有城堡的公主主题,没有重复的,极具梦幻。 “接着吃吧。” 闻砚初甚至这样说。 谢琬琰收回目光,又喝起汤来。 等到他们吃完,游乐园里的烟花竟然还没有停止,等到闻砚初拉着被蒙上白纱的谢琬琰走到露台上的时候,转而变成有主题的红色爱心、钻戒。 露台被改造成了巨大的白芍药花园,天空升起烟花的那个方向下,支着一个巨大的拱形镂空装置,上面缠绕着娇艳欲滴的白色芍药,在冷风的吹动下,花瓣散落一地,美不胜收。 只留了一道蜿蜒曲折的小路通向那里。 闻砚初拉着她走到拱廊下面,再给她解开了眼上的白纱。 谢琬琰睁开眼,看见的是闻砚初手捧一大束白芍药站在草坪上的场景。 她僵着脚步,迟疑地望向场上,廊下站着的除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和婚庆公司团队,还有外婆和白女士,以及他玩得要好的几个朋友,甚至郑依然以及她大学时的室友,全都到场了,正微笑着看着他们。 谢琬琰不知道闻砚初是怎么把他们都给约到场的,很快他就捧着花开始说话,眼里面像是有闪闪的星星。 她这才注意到,今天他穿着的是一身黑色燕尾服西装,里面配着简单的白衬衫。 “对不起琰琰,我知道,这场求婚对于我们两个来言,都太晚了。 “自从重逢以来,我才明白,过去的自己是多么的自负高傲,不懂得珍惜。 你说的那些话,每一句我都记在心里,那些我做的不够好的地方,往后我都愿意改。 “你还我的手术费,我用你的名义把它捐出去了,这笔钱它是有意义的,它能给这个世界带去善意和帮助。 “过去我对你的伤害,我愿意用一切来补偿你,但是我知道,说再多的对不起可能都没有用。可是,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我想学着,怎么好好去爱你。 “嫁给我吧,琰琰。” 说完,闻砚初将花放在地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取出了戒指,然后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将戒指举在她身前。 很简单的款式,戒托很细,上面缀着一颗方块大小的全美方钻,在夜光下闪着亮眼的光。 可在谢琬琰眼中,跟一块普通的石头却没有什么区别。 她缓缓地俯身下去,将手撑在自己的膝盖上,看着闻砚初望自己的双眼,轻轻地开口,语调里不喜不悲, “我不愿意。” 说完这句话,眼前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他努力维持着体面的模样,可早已没有了方才真诚恳切的气势,几秒后,整个人陷入了一种不可置信和无奈之中。 谢琬琰站在原地欣赏了一下他精彩绝伦的表情,想了想,又冷冷地说: “不过我真的很难想像,你究竟跟我外婆说了什么,她竟然愿意来见证我被一个要二婚的男人求婚。” 闻砚初的表情变成了痛苦,他僵着嘴角,用那双狭眸望着她,绝望地望着她。 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她怜悯地望着他,好心地问: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丢人,很难受?” 他已经失去了回答这个问题的能力,无力地牵动着嘴角, “不要对我这么残忍,求你。” “难受是正常的,因为两年前,我也是这种感受。” 她将抚摸他脸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直起身子,冷漠地勾了下唇角,踩着一地的芍药花瓣,走回了室内。 室内的人光是看刚才的场景,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曾经的谢琬琰会因为那些见不得光的幻想,连日记里想要的求婚,都不敢写明闻砚初的名字。 她只是希望他的家人能在场,最好他的家人对自己满意,他的求婚不会转而无效。 现在,白女士和许芳都在,她却不会答应了。 她走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冲白女士笑了笑。 无需多言。 白女士伸出手给了谢琬琰一个拥抱,轻声宽慰她,道: “没关系,这都是他该受的。” 送了许芳回酒店,一路上,祖孙俩也没说话。 如果不是闻砚初把外婆给接来了,或许她们还有很久才能见面呢。 站在酒店的门外,许芳同谢琬琰握了握手,主动道: “其实我明白,当年,是我的病拖累了你,要是我们家……” “外婆,都过去了,我已经长大了,往后再也不会出现那样的难题了。” 她宽慰着许芳,实则面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她觉得自己突然好累。 回到家,谢琬琰发现屋里亮着灯。 周禹正在浴室洗澡。 她鼻子一酸,脱了衣服进了浴室,在一室的热雾里,拥住了他光洁的后背,将头靠在上面。 周禹没有关水,仰着头任水淋在自己的脸上,憋气的感觉令他没有心思去想别的。 但慌乱的心思如同野草狂生,他终究还是关了水,从胸前拿掉她手的瞬间,只摸到她光滑没有一点阻碍的双手。 他这才伸手抹了一把脸,睁开眼,转过身将她抵在墙上,低头去咬她。 没一会儿,他就将人剥了个精光,抵在墙上受凉,嘴上的动作一点都不温柔,还打开了水,将自己和谢琬琰都给彻底淋湿。 他不许她抱自己,只是抵着她,两个人明明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将她急出了眼泪,高声叫着, “周禹!” 他却猛地一撞,尽力稳住呼吸,如同在崩溃边缘忍耐了很久一样,一出口,却哭得比她还伤心还生气, “我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我以为你要答应闻砚初呢!” 闻砚初又是包场餐厅,又是包了游乐园一天,三十五层的露台也硬是给他改成了草坪,他要求婚,自己想不知道都难。 可他能怎么办呢,他不是她的任何人,他阻止不了她去赴宴,也不能去把她给带走。 他不能说、不能看,更不能表达任何意见。 她又怎么会知道,他究竟有多么地煎熬、多么地心惊肉跳?! 他就像条被主人遗弃的看家狗一样,傻傻地跑到她家,唯一能做的就是乖乖地洗干净澡等她回来而已,可谁又知道她会不会回来呢?! “王八蛋!” 谢琬琰的叫骂他充耳不闻,做完一次,给她从里到外地洗干净擦干净,又抱回房间。 浑身上下全是齿痕,她低叫一声, “周禹你这个、疯狗!” 等到谢琬琰扔在走廊的大衣里响起手机经久不断的铃声,她才总算逮到机会一脚踢开身上的人,跑下去借口要接电话,连屏幕上显示的“闻砚初”三个字都没有注意,直接接通了通话。 “……琰琰,琰琰不要恨我了好不好?” 闻砚初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喝到很醉的地步,声音十分地低,像是睡梦时的呓语,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可惜谢琬琰没办法回答他哪怕半个字,她握在手里的手机被周禹看见名字后,随手扔进了床角。 通话没有挂断,他听了大半夜,男人的粗喘和极轻的“嗯啊”。 第二天。 谢琬琰醒来的时候,被周禹牢牢地抱在怀里,他的一只胳膊垫在她脖子底下,不用想早已经麻透了。 再这么让他闹下去,迟早他要去截肢。 想起昨天晚上,谢琬琰就来气,伸腿一脚把周禹给踹下了床。 滚到地上的人从睡梦里惊醒,很快反应过来,便敢怒不敢言地在地上躺好了。 谢琬琰则起身下了床,低头一看,右手无名指上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戴上一枚粉钻,看上去精雕细琢,戒托是银质的蔷薇花,应该是一个老古董。 不知道他哪儿得来的。 谢琬琰勾了勾唇,刷完牙洗完脸,竟然又将盥洗池旁边的那个小东西拿起来,戴了上去。 吃午饭的时候,周禹一直盯着她的手在看,眼睛不盯着菜,却一门心思看着别的地方。 谢琬琰索性放下筷子,坐过去摸了摸他的脸,悠悠道: “哄你一下,今天我戴一整天,行不行?” “可这是我买的婚戒。” 第34章 第 34 章 我给你当小三吧 第三十四章、 “少蹬鼻子上脸啊。” 谢琬琰捶了他一拳, 见状又要把戒指取下来。 周禹连忙伸出手阻止她的动作, “一天就一天吧,你喜欢就好了。” 谢琬琰破天荒的, 下午才去办公室。 刚到没一会儿, 刘桐一脸为难地敲门进来, 走到她旁边道: “谢律,两个小时前闻总就来了, 一直在会议室等你呢。” 谢琬琰只觉得昨天在酒店门口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她强颜欢笑了一下, 冲刘桐点点头, 很快去了会议室。 一进去, 她便将门给反锁,然后把百叶窗拉好。 闻砚初看上去已经醒了酒,虽然没睡几个小时, 但好歹穿戴整齐,还是打理好自己才来的。 谢琬琰有点疑惑地打量了他一下, 不知道他现在还来干什么。 坐在离他最远的那个沙发上, 她又望了他一眼,冷冷道: “你来律所找我干嘛?” 闻砚初自嘲一笑,整个肩膀都在颤动,向后一靠,默默道: “我怕去你家找你, 会被周禹看见。” 只用了短短一晚, 他就彻底想清楚了。 面子尊严、兄弟情义什么的, 全部都让它见鬼去吧。 余生要他看着他们两人幸福美满,他做不到。 绝对不可能。 谢琬琰也不由得想起昨天晚上那通电话,手有些心虚地绞在了一起。 “琰琰, 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你给我指条明路行不行?” 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几乎已经是恳求。 她昨天都已经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颜面,没想到,他竟然还不愿意放弃。 谢琬琰沉默了一下。 她以为他会很久都不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闻砚初,我凭什么原谅你,凭什么要我原谅你呢?我不原谅,我永远都不原谅。 “你还不明白么,我恨你,我恨你啊。” 说完,她叹了一口气,站了起身。 他赶紧站起来拉住她,不让她离开,语速很快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不够好,你恨我也是应该的,这都是我应该受的,都是我活该。” “所以呢?” 她挑了挑眉头,没办法一般转过来。 就在这时,闻砚初忽然跪在她的腿边,抱住她的双腿,忏悔一般在那里说: “我知道我混蛋,从前的那些事情,我不再做辩解。 “唯有一点,我是真的爱你,我爱你绝对不会比周禹少的。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对别的女人留过心,就算是分开的那两年,我也从来没有跟别的女人纠缠过。 “我干干净净的,我只有你啊琰琰。” 谢琬琰动了动脚,想踢他,发现自己踢不动。 “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对我还有气,只要你让我留在你身边,你想怎么冲我撒气都行,你想怎么解气都可以。” 一声冷笑之后,谢琬琰俯下身抬起地上跪着的男人的下颌,居高临下地搭眼瞧他, “那我要是说,无论怎么样,我都不会跟周禹分手呢?” 闻砚初喉咙艰难滚动着,他被她抬着头,却觉得,头早已经被她按了下去。 他木着一双眼睛,将自己早就想好的方法说了出来, “我给你当小三吧琰琰,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让周禹发现的。” 谢琬琰呵呵笑起来,望着他真诚的眼睛,越笑越发现,就连这句话,他竟然也是认真的。 当小三,真亏他想得出来。 “闻砚初,你现在到底还有没有理智了?你是在诱导我劈腿,跟你一起,给你最好的兄弟戴绿帽子么?” 闻砚初眼里生出一股绝望和狠厉来, “那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你们又不愿意分手,我说了我会很小心的,我绝对不会让周禹发现还不行吗?” 谢琬琰冷笑连连,掺杂了点无奈,收回了手直起身子, “你怎么小心?你准备怎么跟我密会呢? “你稍微弄出点痕迹,周禹就能发现。而且他有我家密码,一周有四五天晚上都歇在我家,你不会指望我抽出时间去找你吧? “还有,别想在办公室,不可能。” “那我去你家找你,总有周禹不在的时候,我不会让你担惊受怕的琰琰,你相信我。” “噗嗤,” 她歪了歪头, “那就试一周,你要是让周禹发现了,就别再找任何理由。” 闻砚初如逢大赦,简直要感激涕零,总算等到她松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地上爬起来,想亲一下她,却又不敢。 她留给自己的只有不屑和嫌弃的目光,没有搭理他,很快打开门,离开了。 当天晚上,闻砚初自己收拾了干净的睡衣和洗漱用品,带着手提包敲响了谢琬琰家的门。 本以为终于能看看她的新家,但他连门都没进去。 谢琬琰将门打开,看到闻砚初,并没有很意外。她并未提自己为什么没有提前回闻砚初的消息,只是摸了摸手臂,幽幽地说: “周禹在。” 只这三个字,如同千斤顶一般压在“见不得人”的闻砚初身上,他整个人“唰”的一声就苍白了起来,嘴唇嚅动了一下,只能讪讪地提道: “那我,先走了。” 关上门,沙发上的周禹问了一嘴, “谁啊?” “闻砚初。” 谢琬琰走回他身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他身边,明显感到倚着的男人周身都僵硬得不自在起来,但他很有眼力见,什么都没问。 闻砚初耐着性子,终于等到周四,谢琬琰主动给他发消息,说今天周禹回他自己家了。 他下了班,拿了早上就从家里带好的东西,直奔谢琬琰家的小区。 进了门,已经换了家居服的谢琬琰迎他进来,她穿着一条闪着细碎反光的高腰阔腿裤,上面是一件oversize的红色毛衣,看上去,很闲适。 没有人知道,他期待这样的场景,已经多久了。 但他甫一进门,却又有点局促了起来,他在这个家里扫视了一眼,想发现却又害怕果真发现什么属于周禹的东西。 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闻砚初才走到沙发上坐了下去,然后从自己的行李箱里一件又一件地拿出什么东西,摆在茶几上面。 “这是你走那年,你说很想要的那个包,送到家里来都几个月后了,所以我帮你收着。” “还有这个,之前我去法国买的,这个胸针你戴上去一定很好看,芍药花的胸针还挺少见的。” “喏,白女士带回来一大堆礼物,我帮你挑了一件,你冬天不是怕冷吗,这个很厚实,临时可以搭在肩上用一下。” …… 谢琬琰就坐在沙发的边缘扶手区域,比他高一点,双手抱臂,淡淡地看着他在那里如数家珍。 他说的那个包,他有印象,而她也还记得。 可她就是没有那样温柔又美好的心情,跟他重温过去的回忆。 她不愿意,她只想冷眼旁观。 她还以为,他今天来,只是想跟自己上床呢。 注意到谢琬琰一直没有给他回应,闻砚初硬着头皮,总算把所有的东西都给介绍了一遍。 以前,他肯定不会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但时隔两年他们好不容易再次和好,他不想把这件事搞砸了,他来之前,还从网上搜了攻略,做了很详细的笔记。 爱就要说出来,一定要说些能勾起你们共同回忆的话。 他朝谢琬琰坐的地方挪近了一点,小心翼翼地问她: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些东西啊,对不起,如果你……” “不用再说了,留下来吧。” “啊,好。” 一阵平静,不等闻砚初想出下一个话题来,大门的密码锁传来正在解锁的声音。 他立刻看了一眼,连忙在谢琬琰的眼神示意下躲到了客房里面。 万幸,他在周禹进门之前,将客房的门给关上了。 谢琬琰也有点状况外,她不知道周禹为什么去而复返了。 “你不是要回默州么?” “这些都是什么?” 两个人同时开口,当然是周禹先回答,道: “我改了晚点的航班。” 解释的功夫,他走到谢琬琰旁边,附耳,声音咬字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里, “还有时间干你。” 还没到床上呢,周禹就已经变成了半个那副模样,她倒不是很忌讳他说荤话,只是今天这种情况,她也没有预料到。 或者说,有一点失去掌控了。 周禹脱了外套,随便往茶几上一丢,某个据说很珍贵稀有的花瓶应声而落,砸在清脆的大理石地板上面,碎成了好几瓣。 谢琬琰被他揽住肩膀,却还是回头看了一眼,说不清是什么想法。 “碎都碎了,我回头给你买个更好的。” 终究被他带进了房间,不知是不是赶飞机的缘故,他脱衣服的速度都比以往还要急一点。 谢琬琰推了推他的胸膛,仍在迟疑着给闻砚初想办法离开, “先去洗澡。” “做完再洗,” 周禹抱住她扔到床上,压住她,堵住她的嘴, “等会再洗,你也是。” 隔音并不是很好。 更何况闻砚初就站在房门后面,一点也不敢挪动脚步。 起先没有什么声音,然后是他很熟悉的周禹的声音大了起来,响在半个房子里, “……你还没说那些东西是哪儿来的呢?” 闻砚初不知道,是他们在床上就会聊天,还是周禹已经发现他的存在了。 他希望绝对不会是后者。 今天还只是他实际意义上,跟琰琰和好的第一天呢。 如果周禹发现他的存在了,等会问着问着说不定就要捉奸了。 那样琰琰就不要他了,她肯定选周禹,然后当着周禹的面把自己给赶走,他们就彻底掰了。 他想得手汗都要出来了,然后只听得耳边一声娇媚的泣叫声,紧接着又喘了一会儿,她才语调都不稳地说: “只是朋友、寄过来的,而已!” 第35章 第 35 章 弄肿了 第三十五章、 一句三折, 听得人想入非非,闻砚初却捂住了耳朵,无助地蹲了下去, 靠在衣柜旁边。 两道房门外面, 他最好的兄弟正弄得他心爱的女人又哭又叫。 但是他有什么资格不忿呢, 他们是男女朋友,而他只是她的小三而已。 一个永远上不得台面、只能听墙角的小三。 他动了动喉咙, 大脑仿佛炸开一般。 心脏好痛, 他的胸膛好难受, 脑袋好难受, 他要死了。 他捂住头, 但□□的声音却止不住地钻进他的耳朵里面,他宁愿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就好了。 “嗯啊……嗯啊, 哼阿禹,唔, 呜呜……” 他为什么不是个聋子呢? 闻砚初死死咬着唇, 一直到唇上传来一股铁锈味儿才罢休。 这凌迟一般的经历总算结束了,隔壁没有再传来更多的声音,大概周禹去洗澡了吧。 闻砚初知道,现在是他走的最佳机会,但他的双腿像是不会动了那样, 就那样僵硬在那里, 一点也不愿意挪动。 过了一会儿, 房门开了,一阵脚步声响起来,似乎在他门口停了一下, 但也可能是他自己风声鹤唳,想多了。 过来一会,脚步果然由近及远,然后,关门的声音响起来。 是周禹走了。 闻砚初浑身麻木一般,打开了客卧的门,走出去,脚步最后,停在了主卧的门口。 他咽了一下口水,发现自己好像没有勇气打开这扇门。 之前还在沙发上听自己介绍礼物的琰琰,现在就躺在这扇门后面,她的床上,可他,却没有胆量打开来。 闻砚初恨自己这样懦弱,心比天高,不知满足。 她跟周禹是男女朋友啊,而且不是他自己提出来要做小三的么? 谁让这段感情里面,本来就是有三个人呢?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到最大。 谢琬琰听到声音,抬起眼皮子,望向门外站着的高大男人,坦坦荡荡地跟他对视着,那表情仿佛是在说: “不是你自己要当小三的么?听到这些,怪不得我。” 闻砚初很缓慢地走进了房间,听到她转了个身,懒洋洋地说: “我想喝水。” 闻砚初停顿了一下,转身去了厨房,随便拿了个杯子,给谢琬琰倒了点水。 他将那杯水放在床边,起身的瞬间,又听到谢琬琰慵懒且埋怨地问他: “你让我自己喝啊?” 喉结疯狂滚动了几下,他转过身坐在床边,伸手去捞谢琬琰,薄被之下,她什么都没有穿,只有光滑的肌肤。 闻砚初抑制住心猿意马的大脑,将人捞到自己腿上枕着,提起被子将她盖好,然后去拿水,抬起她的头,一点一点地喂着她。 喝了点水,她忽然坐起身,香肩半露,眼里迷离着一种□□之后的妩媚,脸上两堆酡红,正昭示着方才何其疯狂刺激。 她的声音里清冷也染上了娇羞,杂糅在一起,说得漫不经心,却又有点委屈,问他: “闻砚初,那里好像被周禹弄肿了,你能帮我上药么?” 谢琬琰如愿在闻砚初的脸上,看到屈辱、愤怒以及痛苦反覆变换的表情,他忍了又忍,竟然将那些情绪又给消化掉了,只是冷着脸站起身。 她以为他走了,但没过几分钟,还真给闻砚初找到了药箱,他洗净手擦干净,掀开被子,只见玉体横陈,上面暧昧的痕迹不容忽视。 伸出手,本该去涂抹上药的手指却没有动,也没有挤药膏。 几息之后,他缓缓低下头颅,埋入被子之中。 黑森林里的泉眼咕咕流出水来,小鹿低下头喝着水,却总觉得这股泉眼沾上了别人的味道,他只好用力地吮,将那泉眼里的水都给喝掉,好像这样才能消除那股令人不悦的气息。 她绷起脚尖,一阵抽搐之后,缓了一会儿,再伸出脚毫不留情地将闻砚初一脚踹倒在地。 他顺势坐在地板上,头扬起来靠在后面的衣柜上,伸出手擦了下唇角的水渍,很色气地望着有点失焦的女人,道: “怎么,他没让你高过?” 冷笑一声,一个枕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他头上。 “你要是再敢这么跟我说话,立刻就给我滚。” 闻砚初顺了顺气,拿下枕头来,脸色不太自然地答道: “抱歉,我下次注意。” 虽然他道了歉,但谢琬琰还是叫他走了。 她现在也不再说让他给自己上药了,更遑论留他过夜。 闻砚初只好离开了卧室,经过客厅时,看见那个被打碎的花瓶。 拧紧眉头坐在旁边,他压抑着叹出一口长气。 随便找了个垃圾袋,然后用手,一片一片,轻轻地将肉眼可见的碎片给捡起来放到袋子里面,拎着袋子离开了。 先前董村的案子,只是一个案例,谢琬琰计划再找两个同类型的做成一个集合,请人做一期专题报道,说不定会对明年年初的某项会议提供一些提案素材。 这段时间,除了推进董村的案件,她便在忙这件事。 周禹回默州处理公司的事情,一去好几天没有踪影。 两个人平时也并不在微信上面联系,这天夜里,谢琬琰洗漱过后坐在床上翻笔记,电脑上突然探出一个视频通话来。 周禹湿着头发,仿佛刚洗完澡,拿着手机坐在床上,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她。 她又神色如常地翻了几页,才注意到视频那头,周禹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 有点不同寻常的古怪。 “怎么了?” 放下书,她将电脑抱到膝上,离得近些,整张脸出现在摄像头前。 “说话周禹。” “……琰琰,” 一开口,周禹的声音像是吞了什么东西一般,简直模糊不清、沙哑到难以忽视,再一看,灯光调的很暗,衬托得他两颊上的绯红才没有那么得明显了。 “我想你,我好想你……” “喝酒了?” “不是,不止,比、比那更严重。” 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谢琬琰隐约猜到了什么,摸了摸脖颈,解开睡衣最上面的那个扣子。 “宝贝儿,给我看看吧,” 周禹痛苦地捂住头,画面晃得不行, “乖,你知道玩具在哪里。” 谢琬琰打开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从那里拿出来一个粉嫩的小玩具,握在手上,将电脑拿到床尾,足够看到自己整个人。 然后脱掉全身的衣服,当着那头人迷离的眼神,吞了下去。 “呃,呃……” 周禹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好点儿了,他把手机抱在胸膛,低喘着,委屈着: “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挂了电话,已经很晚了,但当着别人的面,谢琬琰体验感并没有那么好,可又给周禹勾起来,竟然又有点想要他。 合上电脑,她躺下,又扶着玩具,想好好探索一下。 房门敲了两声便打开,站在门外的闻砚初一脸晦涩地望着床上的女人。 她没有管他,只是扯过被子将自己盖了起来。 但闻砚初提起脚步走到她旁边,把手伸进去,自己拿住了尾端。 “宁愿要一个东西,也不要我?” 他低沉地说,没有什么语气,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事实。 “对。” 谢琬琰挤出来这个字,任由闻砚初将东西接了过去。 “那你教我,我用这东西伺候你。” 她却不再说话了,任由闻砚初自己在那里探索着力道。 他也算不上多好的使用者,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力气大点,稍稍酣畅过后,她便收了心思,转身趴在了床上,呼吸有些不稳。 但还是想起什么,问床上直着身跪着的男人, “周禹为什么去了这么久?” 闻砚初沉默着没有回答她,或许他也较着劲儿,气她故意在这种时候提起另一个男人。 耷拉着眼皮,她又道: “是不是你故意的。” 他哪里能应,本以为将周禹支开一段时间,自己能跟她好好相处一段时间,但现在看她对自己的态度,可能短时间内都不会缓和了。 这种时候他还承认,岂不是傻么? 谢琬琰权当他默认了,转过身好好躺下,“喟叹”一声,淡淡地交待: “我要周禹明天回来。” 不容置疑,没有商量的余地。 但谢琬琰不知道,即使闻砚初不想办法,周禹也绝不能忍到第三天再回来了。 昨夜他歇在酒店,完全是权宜之计,只怕自己在飞机上闹出丑态。 第二天一下飞机,他就回了谢琬琰家,将收拾好即将出门上班的人拦腰抱起,扔回了卧室。 “不行,我得去上班。” 感受到身下人推拒的‘柔弱’力度,周禹勾唇笑了起来, “高伙还要按时上班啊?” “我不管,我就要去上班,上午约了当事人。” 周禹果真愣了一下,不动了。 谢琬琰促狭地望着他,胡乱踢了他一脚, “傻子。” 周禹这才发现自己确实被捉弄了。 于是他脱下衣服,变了个模样,就一点都不好说话了。 心里面隐约的思念具象化地落在某个人身上,她有点依赖地抱住周禹,任由他带着自己浮沉。 床上强势的人,等结束之后,反而削掉一切霸道的气势,转而像只大狗狗一样缩在她的怀里寻求安慰。 “你不知道,我都憋死了,昨天那个酒里面不知道有什么,就一杯,我就晕晕乎乎的,回到酒店,房间里竟然还有别的女人……” 抚摸他耳朵的动作一顿,谢琬琰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顺着他说: “然后呢?” “然后我当然叫她滚啊,我还特别生气地在酒店里面砸东西,我心想过了这遭别让我查出来是谁害老子,不然我一定要他好看!” 似乎是不满意谢琬琰的反应,周禹抬头亲了亲那颗红豆,声音低了一点,道: “其实别人都是其次,我就是怕我忍不住失身了,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回来找你?” 谢琬琰听到这话,有点感动起来,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呢喃似地说了句: “乖,好狗狗。” 周禹有些依恋地亲了亲她的手心,“嗯”了一声。 一周之期已到,闻砚初耍赖似的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但谢琬琰却主动给他打了电话,通知他,他的“小三”试用期已过,以后不要再来找她。 不到半个小时,闻砚初就杀到了办公室,还是之前的那个会客室。 这一次,谢琬琰长话短说,只是道: “人家找小三都是图一时新鲜,但我实在想不到能图你什么,总不能是图对你新鲜吧?” 至于图钱图权图户口,如今也不图了。 就算非要图,也不图他了。 闻砚初知道自己把试用期给搞砸了,他太嫉妒了,他嫉妒得都控制不住自己了。 可他需要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来才能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他从口袋里面拿出来一个U盘,放在了桌上。 “我知道,你们现在感情好,但是现在好,不代表这段感情就没有任何的瑕疵,这里面有一段视频,你自己看看吧。” 第36章 第 36 章 你哪怕相信我一回 第三十六章、 说完, 他站起来,竟然就那么走了。 谢琬琰垂着眼看桌子上的那个U盘,有点迟疑地走过去拿在了手上。 这里面, 是关于周禹的什么视频? 回到办公室, 她想了一会儿, 然后将U盘插进主机,很快读取出来, 这是个全新的U盘, 里面只拷了一段视频。 鼠标停留在文件夹这一步, 缓缓移到视频上, 但还是没有打开。 她松了手, 拿了一盒铁罐薄荷糖,向后仰在椅子上,一颗, 两颗,三颗, 四颗…… 不知不觉嚼到第六颗的时候, 思绪总算从天外转移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她没有想过,竟然有一天,关于她和周禹之间的关系,她也需要认真地重新审视一下。 他们的开始,很慌乱, 很不合常理。 她对他的印象一直都不好, 也清楚他一直都瞧不上自己, 所以有一个机会,能将他踩在脚下、收作裙下臣,那种诡谲的冲动促使她接受了他。 就好像他对自己只是玩玩而已, 自己也反过来玩玩他。 他没有名分,充其量就是py,仅此而已。 但现在她手上有一段他的视频,直觉告诉自己,这就是默州那一晚他的视频。 她却没有果决的勇气去播放。 里面会是什么呢? 那天早上他信誓旦旦表忠心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都是他骗自己的么? 他明明知道她很难再相信别人了,却仍旧选择骗她么,他怎么能跟闻砚初一样呢。 她差点都要以为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了。 那天晚上他到底干什么了,有人给他下了药,还准备了人在酒店的房间里等他。药效发作,他浑身燥热,然后就欣然接受,跟别人上床了? 口中的薄荷糖散开清凉的苦味,久久不散,她咬住唇,盯着办公桌上的一个地方一直在看,一直在看。 或许是她的占有欲太莫名其妙了,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她有什么资格怀疑他,他又没有对自己忠诚的必要。 谢琬琰讪讪地想,用这个认知将自己的心绪给稳了下来。 对,他跟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上床,都不是她应该管的事情,他管不了自己,自己也不管他,那是他的自由。 她决定接受这一点,然后,去确认视频的内容,如果他真的脏了,她就不要他了,换别人。 就这样想着,拿鼠标的手还是不想动。 或许她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的,从原则上来说,周禹并没有对自己忠诚的义务,那么他做什么都可以,既然自己接受这一点,为什么还要去管他的私事呢? 没必要确认了,不是她该管的事情。 谢琬琰就这样愣愣地在心里说,一直说到了下班。 她没有胃口,随便在楼下吃了点,然后回家。 灯开着。 这段时间以来,家里面慢慢地被他给填满了,他把他家里的东西一点一点地搬过来,包括日常的生活用品跟换洗衣物,能在她家待着,他就不回家。 大有同居的意思。 py,同居? 这两个词怎么能联系到一起的,多么诡异的组合。 “你回来啦,吃过没有? “我在煲汤,等会喝点吧。” 他围了她的粉红色小兔子围裙,人站在岛台前的开放式厨房里,正拿着木制锅铲在砂锅里搅动着。 听到他如常的声音,谢琬琰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望向了他的背影。 他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煲汤了? 看着他在自己的家里忙忙碌碌,心里面好像就被填满了一样。 可是人不应该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填满自己的心,因为上天很快就会把这些温暖和满足都收回去的。 呼吸缓慢而凝重,她走了过去,抱住周禹的腰,将头轻靠在他的背上。 “我也……想你。” 被抱住的人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没由来的一句话是为了什么,放下东西,转过身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怎么了?” “……没怎么。” 周禹是煲鸡汤的初学者,但是只要严格跟着教程来,就不会出大错,谢琬琰很给面子地喝了两大碗。 他洗完碗出来,才有心思去管客厅的灯为什么又关了。 原来是她看起了电影来。 看片子的氛围,不难发现又是恐怖片。 里面叮铃咚咚的,一群乌鸦从阴沉的天空飞过,确实渲染了很恐怖的氛围。 周禹快步走过去,坐在她身旁抱住她,低沉地问: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看恐怖电影,你不是很害怕嘛?” 谢琬琰在怀里转过头,和他静静地在黑夜里面平视,半晌,回答道: “你知道吗周禹,越害怕的东西,看得多了,就会培养出不害怕来,这样就好了。” 她的语气太认真,看得周禹心里一阵发毛,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然后点了下她的鼻尖,道, “你这明明属于自虐。” 早上才做过,夜里周禹本不想折腾谢琬琰,但她却主动拽住他。 她或许根本不知道,她一个含羞带嗔的眼神,就能叫他浑身都着了火一般。 最最酣畅之时,谢琬琰却揽住他的脖子,忽然冷冷地说: “闻砚初给了我一个U盘,说是关于你的。” 周禹的动作猛然停了,不上不下,两个人都很难受。 或许“闻砚初”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这样的魔力。 意识到她已经不想了,周禹有些颓然地退出去,扯了几张纸,准备给谢琬琰擦身子的时候,听到她继续说: “周禹,我不敢一个人看那个视频,我们俩一起看好吗?” 事已至此,周禹虽然不知道那U盘里面到底是什么视频,但看她的态度很坚决,只得顺着她来。 谢琬琰整个人麻木了一般,套上睡衣,然后从书房拿出了自己的电脑,放在茶几上,点开那个视频,按了播放键。 周禹坐在她旁边,跟她一起望着屏幕里的视频。 是那晚他在默州的视频,那天是个商务酒会,酒店有点偏,他被人劝了几杯酒之后,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不对,然后连忙让秘书送自己回了下榻的酒店。 谁知道打开套房门,回到卧室,床上竟然躺着一个只裹着浴巾的女人。 视频里,周禹进了卧室,正准备松领带,床上的女人坐了起来,主动脱了浴巾,然后勾住他的脖子。 两个人拉扯了一番,就滚到了床上,接下来,就是一场激烈的酣战。 谢琬琰只恐污了自己的眼,冷笑着偏过了头。 那天他湿着头发,她还以为他是为了解药性洗了凉水澡,现在看来,反而倒像是他刚结束上一场,意犹未尽,才给自己打的视频电话。 胃里面翻江倒海,她只恨不能将自己晚上喝的鸡汤全给呕出来。 气得浑身发抖。 “琰琰,琰琰这不可能,我绝对没有动那个女人,这视频绝对不是真的,你从哪儿得来的?” 谢琬琰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力气给了周禹一巴掌,他的眼镜一震,飞出去落在地上。 “你怎么能,怎么能前脚上完别人,后脚就回来找我? “你怎么敢这样对我的?!”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视频绝对是伪造的,你也不想想,五星级酒店的房间,怎么会有监控吗? “闻砚初,你不是说这U盘是闻砚初给你的吗?肯定是他做的手脚啊琰琰。” 谢琬琰哪里听得他的解释,他上手想要触碰自己的动作都让她觉得无比的恶心,向后退到落地窗前,整个人蹲在地上,蜷缩在了一起。 周禹跑过去跪在她面前,手却不敢贸然触碰她,只是苦口婆心地劝她: “你仔细想想,那天我回来的时候,身上可有什么痕迹,要是我真的前天晚上跟别人上了床,身上能一点东西都没留下吗? “再说了,我周禹是什么样的人,我人品如何,你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数么,我会不会做这样的事,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他绕在自己耳边念着经,话里话外仿佛在质疑自己不信任他的样子。 谢琬琰痛苦地捂住头,将整颗头埋到膝上,止不住地说: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琰琰,你哪怕相信我一回,不行么?” 谢琬琰无望地抬起头,眼底猩红狰狞, “我怎么相信你,叫我相信你什么?相信你对我情深几许,六年来守身如玉、非我不可么?! “你要是真的这么爱我,你早干什么去了? “我跟闻砚初在一起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我跟他分手回默州的时候你又干什么去了?你现在跑过来深情款款装给谁看? “你叫我怎么相信,你到底想让我相信什么啊?” 周禹的肩膀颓废得塌了下去,他没想到,原来在她的心里,就是这么看他的。 “对不起,是我没有给够你安全感,是我的错。”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声音逐渐凉得没有温度, “但是我周禹对天发誓,绝对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要是有,就叫我不得好死。视频的事,我建议你找个鉴定机构好好鉴定一下。” 语罢,他默默地抬起脚步,走回了卧室,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周禹拎着行李箱走了,这个家彻底恢复了冷清,成了谢琬琰一个人的家。 谢琬琰还蜷缩在原先的那个墙角,呆呆地望着大门。 过了一会儿,她有些难受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再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恶心,又将那视频拿出来仔细看了一遍。 那身形动作,分明就是周禹不假。 自从“谈了恋爱”,周禹已经很久没去醒春玩太久了,相反,闻砚初依旧是这儿的常客,一个星期不知道要开多少瓶好酒。 周禹进了大门,几近横冲直撞地闯进闻砚初在的包厢。 里面正攒着局,四个人打着麻将,剩下的围在一块打台球,全是熟人。 “诶今天这是什么风,把周总都给吹来了?” 人群里刚传来一句客套话,他却压根没搭理,迳直走到麻将桌旁,把庄家给拽了出来,然后一拳将他给掀翻在地,抓着闻砚初的衬衫领口,目眦欲裂, “闻砚初你tm能不能消停点,你犯得着这么害我吗?” 躺在地上的闻砚初看见周禹气急败坏的样子,就知道他赌赢了,冷情的唇角竟勾起些许弧度。 周禹伸出手又一拳砸在他脸上,还欲再打,旁边的人赶紧上来把周禹和闻砚初给拉开来,生怕两个人就这样扭打在了一起,伤了和气。 “周禹你冷静点,到底怎么着了嘛。” 周禹甩开程嘉阳的手,整理起袖口,冷冷地说: “他干的好事,你问他。” 第37章 第 37 章 我忍不住 第三十七章、 程嘉阳只好把目光投向另一边的闻砚初, 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开口解释,反而打着哑谜一般,低低地笑起来, 冲着周禹说道: “她若是全然相信你, 半分都不信我, 又怎么会被我挑拨? “真要算起来,你还得感谢我, 帮你掂量清楚, 自己在她心里究竟几斤几两呢。” 周禹一脸冷笑了好几声, 生气却又没办法反驳, 一副“你有种”的表情点点头, 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包厢。 他走后,闻砚初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拿了手机, 又去取外套。 “诶砚初,你不打啦?” “不打了。” 声音里似乎还带着点激动和紧张,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春夜里的地板依旧很凉。 谢琬琰环抱着双膝, 一言不发地待在一个角落上。 好久好久。 她唯一的错,就是相信男人的真心,竟然纵容他留在自己的身边,侵占了她生命的点点滴滴。 现在,若想要将他剥离, 便是用曾经的一切, 下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她在雨中, 很冷,也很后悔。 明明知道,遇到的男人都不可信不可靠, 她还是贪恋那么一丁点的温暖,现在,所有的担忧都成真了,她还有什么不好死心的? 她先前还有什么侥幸,觉得自己再也不会被男人牵着走了? 突兀的门铃声响起来,谢琬琰动作很缓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走过去,打开门。 手上没有什么力气,也懒得去猜测,究竟是周禹回来了,还是什么其他人。 门一打开,闻砚初看见的就是谢琬琰无精打采的样子,有种累到极致的疲惫冷淡。 他没有立刻开口,而是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没有心思管自己,直接转了身,便赶紧跟着进了门。 她麻木一般,走回了原先的地方,盘着腿坐下,又恢复了之前的动作。 闻砚初有些愣怔在远处,脚步停下,竟不敢贸然动了。 他在来的路上甚至还沾沾自喜,只要把周禹弄走了,他就是死缠烂打,也要留在她身边。不管她是气自己怨自己,怎么都好,任她出气。 可她好像根本没有心思管自己。 不过是一个谈了不到三个月的男人而已,以她的脾气,竟然还会伤神伤心么? 闻砚初站在那里,忽然感觉很无力,也很难过。 她明明是不信任周禹的,但周禹走了,她为什么还会这么难受? 难道在她的心里,周禹就这么好,这么重要? 闻砚初缓缓踏步走到她身边,垂着眼皮,心疼地望着她,沉默了几秒,也盘腿坐了下去。 “U盘里的东西,看过了?” 没有人回答他。 她不愿意理自己。 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找回了一点思绪,愣愣地问身旁的人, “闻砚初,我是不是……就是不值得被好好对待呢?” 这句话让闻砚初慌了神,他想抱抱她告诉她当然不是这样的,怎么可能会是她以为的这样呢? 但她看上去太过脆弱了,就像个一碰就要碎的瓷娃娃。 她揉了揉干涩的双眼,竟然连多余的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要这样对我?我以为,他会有什么不同呢。 “你,在我最想结婚的时候,偏偏不愿意娶我。他,在我最不相信男人的时候,背叛我。 “是不是,我真的不值得啊,我就活该被你们耍得团团转,活该被辜负吗?” 两行清泪流下来,她伸出手很快拭去,一副面如死灰、心如钢铁的模样。 终于不再畏缩,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斟酌着反驳了起来: “不是这样的,在我心里,你值得一切美好的东西,你……” 闻砚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看着两眼无神的她,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继续骗她。 明明她这么伤心了,即使是为另一个男人,但他就是,看不下去。 几息的凝滞沉默后,他突然爬起来双膝跪在她面前。 肌肉将西裤撑得绷起,隔着薄薄的布料与冰凉的地砖接触,他低垂着头颅,双手撑在腿根,艰难晦涩地张开口, “对不起琰琰,我有事得向你坦白。” 这话也并未引起她的关注,或许她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他知道要想成事就得心狠,可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他一阵后怕。 或许此刻不坦白,不管往后他怎么弥补,都不能再挽回此时她的心灰意冷了。 “周禹的视频,是我让人伪造的。 “我错了,我只是想让你们分开一段时间,好让我有机可乘,但是……我没想到你会想这么多,甚至妄自菲薄,这都不是我的本意。” 他伸出双手膝行向前,将她的双手捧在手心里, “周禹他没有背叛你,你是最最值得好好对待的。不要伤心了,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不择手段。 “我这次真的做错了,我发誓,以后他做大我做小,我再也不敢争风吃醋害他了。我明天,就去给他道歉。” “别哄我了。” 极轻地哼笑了一声,她抬起眼皮子,淡然冷漠地瞧他, “你犯不着骗我。” “……我不是在骗你,是真的。” 闻砚初收回手,支起了身子,右手狠狠地扇在了右脸上,然后,换了一只手,又扇起左脸,一边一下,当着她的面轮番掌掴起了自己。 沉闷的耳光声响在耳边,一刻也不曾停歇,他用了十足的力气,嘴巴没忍住,甚至溢出几声闷哼。 谢琬琰在他这不寻常的举动中,总算振作了起来,直起身子拉住他的手腕,止住了他的动作,狐疑地盯着他双眼, “你说的,都是真的?” “对,都是真的。” 他耷拉着眼皮子,脸上都是颓然和歉疚,谨小慎微的样子。 谢琬琰喟叹着吐出半口气,凑近了些,那两片脸颊已经被他打得一片通红,大大的巴掌印交叠在上面,触目惊心。 眸子里透出些许同情怜悯,她伸出掌心,轻柔地摸了摸他两边红彤彤的脸颊。 “琰琰,我真的知道错了。” 他犹嫌不足,又小声说了一句。 就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巴掌,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左脸上,火辣辣的疼。 谢琬琰早已变了脸色,一张脸冷若冰霜。 “闻砚初,你卑鄙无耻。” “对,我就是卑鄙无耻,对不起。” 闻砚初苦笑着扯了扯唇角,向后一下子跪坐了下去,像是真的拿她没有了办法,喃喃地说: “可是琰琰,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我只要一想到你跟周禹在一起,琴瑟和鸣、恩恩爱爱,我心里面就难受得要死。我忍不住,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办法把你们给分开。 “我忍不住,我真的忍不住啊……” “闻砚初,你冷静一点,其实,有没有可能你不是爱我,你只不过是,不能接受我跟别人在一起了的事实而已。在你心里,我就是你的所有物,即使分了手,我也不能跟别人在一起,现在你觉得我背叛了你,想要把我抢回来,仅此而已。” 几个月前他们在京州重逢,他尚且步步为营,如同暗中蛰伏的一匹狼,披着矜贵高傲的外皮。 现如今,他却是真的慌了阵脚,不管不顾,风度全无。 要说这其中没有那强烈的占有欲作祟,她是不会相信的。 闻砚初苦笑了起来,看着据理力争,试图给自己的行为安一个逻辑理由的女人,他盯着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心脏的位置。 “琰琰,你恨我,做那些事报复我,我都能接受,因为我知道你心里面对我有气,你怨我。 “但是你没必要这样骗你自己。我爱你,我的这颗心它就是属于你的,我知道你能感受得到,不是吗?…… “我愿意给你做小,如果你是因为周禹才纠结不愿意接受我的话,那我去帮你把他弄回来,我帮你们和好……只要,只要你不要只选他,不要我。”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伏小做低退了一步又一步,但话说到最后,他再次抬起头时,她只是用布满了一种陌生情绪的眼睛去看自己,犹疑地站起了身,一句话都没说,只是走回了房间。 闻砚初无奈地用双臂撑住地,仰面躺在了地上。 第二天是工作日,谢琬琰要去律所。 一打开房间门,闻砚初的一条长腿挡住整个过道,竟然是在门口坐了一夜。 她皱着眉,生怕被他发现,悄悄地抬起脚跨过了他,出了家门。 回到家的时候,闻砚初竟然还没有走。 他坐在沙发上,身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大叠文件。 望着他的背影,谢琬琰思前想后,还是走了过去,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闻砚初,你为什么不去公司,难道你不需要工作了吗?” “公司的事情,有人帮我打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 他侧过身,将那一大叠文件全部推到她的面前。 “琰琰,我明白,现在我说的话,确实没有办法让你放心相信我。 “所以我好好想了一下,让人草拟了这些东西。 “这是我所有的财产,包括公司的股份,我全部都转让给你,从今往后,就让我给你打工好不好? “股份的话,可能没有办法让你直接当董事长,董事会大概需要重新决议一个董事长出来,但是没关系,就算麻烦点,也并不是不能解决……” 他眨了眨眼,将笔递到她的手边。 谢琬琰难以置信地看了他一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到的话。 他难不成……真的疯了么? “你能不能别发疯了,这些东西都是你辛辛苦苦挣来的,我怎么可能要?而且你就算把它们给我,又能改变什么呢,这完全是两码事。” “不,琰琰,我是认真想过的。从前,我就是太在乎权势了,为了这件事,才让我们之间生出来嫌隙,导致你再也不肯相信我、原谅我。 “所以,既然我诚心悔过,就不能嘴上讲讲。我说过,我对闻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之所以追名逐利,只是为了心里那点执念,所以这些东西给了你,就当是我的聘礼。 “以后就由你来给我撑腰,好不好?” 叹了一口气,她将他拿笔的手用力推了回去。 “不好,什么聘礼不聘礼的,我不会跟你结婚的,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看着他双眼溢出的失望,整个人都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她又默默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结婚,也不会要孩子,这是我已经决定好的事情。” 第38章 第 38 章 你看,它想你了 第三十八章、 这话的意思, 就是她也不会接受周禹的求婚,也不会跟周禹生小孩的意思了。 闻砚初眼里面亮了亮,朝她凑近些, 顺着她的话赞同道: “我都听你的, 不结婚就不结婚吧, 不生孩子就不生孩子吧,我没有任何意见, 我们就……就这样过日子, 也挺好的。”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现在, 无论她说什么, 他都说好,都全盘接受。 谢琬琰却觉得不好,心里面闷闷的, 像是一大块怎么也挥之不去的乌云罩在了心口,连呼吸都变得难捱了。 “闻砚初, 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个时候么, 那个时候你是呼风喝雨的闻总,多么高傲多么骄矜,你现在,真的很不像那时候了。” “琰琰,你别捉弄我了。 “难不成那时候的我更令你喜欢么?如果真是这样, 为什么我到现在也挽不回你的心……” 苦笑一声, 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只是曾经, 他那个样子确实让自己又爱又恨,她能无限包容他,却又会为他挥霍自己的情意而生气难过。 现在, 他口口声声说他真的都改了,伏小做低、谨小慎微,她的心,却一点都感受不到高兴。 她报复他的那些事,原以为心里面会很舒畅,但其实,也没有。 她的心麻木了,好像一碰到闻砚初,一有关于他,感知情感的那部分,就出了故障,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痛苦,她也并不为此高兴。 可要他如愿以偿,她又做不到爽快地拿得起、放得下。 她真的怕了,怕破镜难圆,怕覆水难收。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走吧。” 匆匆丢下这句话,谢琬琰像是一刻都不能够多待,立刻站起身来。 “琰琰……” 闻砚初追上去,却没敢真的去拉她,任凭她将房门在自己的面前合上,手无力地攥了攥,然后慢慢朝后退去。 他不敢逼她逼得太紧。 闻砚初终于走了。 谢琬琰的心松了一口气,她不再需要去抉择,不再需要去思考感情的事,很快就恢复了高强度的工作生活。 周五晚上,她约了郑依然吃晚餐,过后两个人又在商场里面逛了逛,买了大包小包。 郑依然看她的样子,觉得她确实是将闻砚初放下了,望她的眼神里竟然还有隐约可见的欣慰。 谢琬琰感受得到她的偷瞄,好笑地摸了摸手上的这条羊毛连衣裙。 “琰琰,你看这个红颜色这么正,你穿着一定很好看,下周的校友会穿什么,可不就是有着落了么?包你艳压四方!” “好,好,艳压四方。” 回到家,嘴角尚且没有降下来,就看见闻砚初倚在她家的门框旁边。 支着身子,一手扶着墙,一手紧握着一只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之很出神的样子。 她止住了笑意,缓缓地走过去,伸手解锁,声音里没有了星星点点的愉悦, “你怎么来了?” 闻砚初没有说话,只是跟着谢琬琰后面进了门,往沙发上面坐。 过了一会儿,他又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走过来又走过去,找矿泉水。 换好家居服,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的就是闻砚初倚着厨房的水池,朝自己身上浇一般倒冰水的模样。 脚步动了下,谢琬琰迟疑着走过去,手扒在玻璃门上,双眼微微眯了起来,观察着闻砚初明显不同寻常的样子。 “你……有那么渴么?” 她说这话是带着几分调笑意味在的,并没有预料到闻砚初低垂下去的头上,都是微微的细汗。 他一手捏扁了矿泉水瓶,抚了抚额头,朝着她的方向两步踏过去,将身子隐没在玻璃门的这一面。 双眼像是黑黝黝的深渊,一望而生畏,下意识就想要逃。 谢琬琰也确实这么干了。 只是她一转身,就被闻砚初拦腰抱到了怀里,他的力气很大,不加掩饰的时候举起她就像抱小孩一样。 身后热铁一般的滚烫,将她的两只耳朵也给烫得绯红,她慌得找不着路,方才的一只拖鞋甚至跑丢了,孤零零地躺在不远处。 那只光、裸的脚踩在冰凉坚硬的皮鞋上,急得她挠痒痒似的踏了踏,却撼动不了分毫。 “不可以,闻砚初……不行!” 身后的人清醒了一瞬,克制住自己,甚至还松开了揽她的双手,一连后退了几步,喑哑着道: “抱歉。” 谢琬琰努力去忽视胸腔里砰砰乱跳的心脏,转过身一看,闻砚初也已经背过身去站着。 几息之后,他迈着压抑的步伐走回了厨房,“哗啦”一声双手拉开两边的橱柜。 说是迟那是快,谢琬琰赶紧反应过来,顾不得还没穿好鞋,赶紧冲上前拽着他的右手,把他手上拿的一把西餐刀给拿开。 “你干嘛!” “我,我难受。” 刀被她“匡当”一声扔到水池里面,她伸出手,把另一只手也够到自己的手上,将他的两只胳膊都给管住,连忙说: “去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闻砚初呼吸一滞,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一动不动,忽然挣脱她的手,将刚才被冰水淋湿的衬衫给解开来。 衬衫本就被淋湿了一大半,湿哒哒地贴在他身上,勾勒出紧实饱满的肌肉线条,他解开三个纽扣,掀开一大半。 然后伸出手拉过谢琬琰的一只手腕,放在自己因呼吸起伏而规律收缩着的胸膛上面,声音又低又沉,夹杂了点风雨欲来的急躁, “你摸摸我,琰琰,你……” “你……!” 谢琬琰想收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禁锢着哪儿也不能去,手竟然就被他那样拽着,竟然一时之间也拿不开了。 白衬衫被黑西裤束在腰里,却已经湿了大半,根本遮不住身材,怎么看怎么勾引人。 他又凑近了些,带着她的手动了动,迷离的嗓音里有种说不出的诱惑和委屈, “琰琰,你看,它想你了,真的好想……” 谢琬琰舔了舔嘴唇,口干舌燥得,怎么也说不出还要带他去医院的话了。 下一秒,直接被闻砚初给抱着举了起来。 她惊恐地低呼一声,双手揪住他的几缕头发, “闻砚初!” 闻砚初得意得低笑起来,抱着她加快了脚步,将她放在床上。 两年多不曾坦诚相见,谢琬琰手心里竟浸出一层冷汗,心跳如鼓,有些扭捏地半闭着眼,故意不理睬闻砚初同她说的每一个字。 脚趾难耐地缩在一块儿,却又猛地舒展开来,被弄得咬不紧牙关。 这一夜漫长得很,两个人仿佛较量着,明明做着世间男女间最最亲密的事情,彼此间却没有谁甘落下风。 脑中仿佛有一道白光炸开,两个人躺在床上,共度着这神游天外的几分钟。 余韵稍歇,她缓缓挪动着身子,翻过身背对着他。 不接他的挑逗,也不要他的讨好,一场下来,一言不发。 闻砚初喘了口气,爬起来凑过去,去瞧她。 海藻般浓密的乌发挡住她的脸,他伸手将它们拨开,却发现小美人鱼躲在礁石底下,双眼蕴含着豆大的泪,还没有落下来而已。 心中警铃大作,如同炸开春日的惊雷,闻砚初如同被一把拽住了心脏,心也跟着她委屈难过了起来, “怎么了琰琰?” 她不说话,任那两行眼泪低落在脸上。 “是不是我……你是不是不满意?对不起……” 谢琬琰坐了起来,冷情地望着跪坐在旁边的闻砚初,伸手抹了抹眼泪,如同哀怨的孀妇一般, “我后悔了,要是我就这么原谅你了,你以后一定会变本加厉的。” 闻砚初悲极转笑,如释重负之后,伸出拇指凑到她面前,将那两边眼下都轻柔地擦拭了一下,然后紧紧地拥住她,道: “都是我让你失望难过了,对不起琰琰。” 她没应,当然是不信的。 都怪他,将人的心伤得太狠了,现在她还肯再给她一次机会,完全是她肯开恩,他必然要好好呵护住她已经濒临破碎的心,不能再让她为自己难过一分一毫了。 闻砚初下了床,不知道干什么去。 窸窸窣窣好一会儿,他带着一卷皮带走回来。 男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随便套了条西裤,上半身裸露着,露出白里透红的胸膛,很是养眼。 闻砚初走到谢琬琰那一次的床边,缓慢地将双膝都跪了下去,然后将那卷皮带展开,原来是一条皮质项圈。 花了一会儿工夫,他才自己把那棕色的项圈打开套在脖子上,然后伸出手去拉谢琬琰。 指尖触碰的瞬间,她的手指些微不可控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在闪躲。 他于是放弃,没有强迫她,只是冲她浅浅地勾唇一下,然后俯下上半身,将脖子降到她手边可以碰到的高度,缓缓地对她说: “琰琰,松紧交给你来调。” “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砚初见她始终不愿意动手,只好三下五除二,自己将项圈调好,再扣上锁链,扶着她的手拉住那项圈带。 现在,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主人在逗她的巨型犬。 “琰琰,我的意思是说,从今往后,我闻砚初这条疯狗,有且只有你,才能将我拴住。” 谢琬琰咽了咽口水,拥着被子坐起身来,脸色既好看又难看,慢吞吞道: “你以前,不是没有这种癖好的么?” “是没有,但是我知道,现在的我给不了你足够的安全感,我只是想,你可以多信任我一点。” 闻言,她不大情愿地移开了目光。 闻砚初去摸她的手,带着蛊惑意味道: “琰琰,再来一次么?” 第39章 第 39 章 轻点啊闻砚初…… 第三十九章、 潘多拉魔盒一打开便愈发不可收拾, 小美人鱼最后像是搁浅一般,无力地趴在礁石上,垂落的手还被捉了回去, 手中塞了只签字笔, 在男人的大掌控制下, 艰难地签下一个又一个自己的名字。 这一夜过后,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 身价已经又不知道翻了多少倍。 第二天, 闻砚初早早地就起来了。 厨房里辟里啪啦, 是他在炸元宵。 谢琬琰洗漱好, 倚在玻璃门外看着他完全生疏的动作。 “要不我还是自己去买点吃的吧, 你真不用表现这个。” “不行,我必须要照顾好你,每天早上还让你出去买吃的, 这叫什么事儿?” 谢琬琰戳了一下他炸的有点焦的元宵,沾了点白糖, 吹了几口气, 咬了一半。 “还行,你第一次做,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 “真的吗?” 谢琬琰笑了一下没答,只不过笑意却是止不住,一直挂在脸上, 肯定是在笑他什么。 “你在笑什么呀?” “我在笑, 我倒要看看, 你能装多久。” “哼哼,那你就等着吧,不会有那一天的。” 吃完早饭, 两个人一起坐电梯下地库,去上班。 许多年不曾有这样的场景,或者说,在两个人预想的婚后生活里面,他们或许就应该这样生活。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总算将近得偿所愿了。 闻砚初坐在后座上,看着谢琬琰的车比他们先开了出去,想了想,对老李说: “你等下去我家,把家里的那辆粉色的帕拉梅拉开过来。” 但他想了又想,觉得从前也没见她多喜欢那辆车,现在给她开,这慇勤恐怕献得不怎么样,不如带她挑一辆新车,再按她的意思改色。 就这样想着,闻砚初敲定了方案,一下班,就把谢琬琰拐到了4s店。 谢琬琰回到京州以后,还没有买自己的车,勉为其难地在闻砚初的极力推荐下选好款式和配置。 临到了结账的时候,闻砚初看看周阳宁,周阳宁却摊开手,看了看谢琬琰。 自此,消息从4s店不胫而走,闻砚初成为京州首位靠刷女朋友副卡过活的董事长。 醒春。 周禹刚干了一排高度烈酒,有些难受地松了松领子,站起身,朝外面走去。 自从他“失恋”以来,程嘉阳是每天都陪在他身边,心里暗暗叫苦,怎么你们三个谈恋爱,偏偏是我夹在中间调解? 而且,论起失意时的状态,周禹还真不比闻砚初好到哪里去,他们俩,完全是半斤八两。就说这时,程嘉阳怕他再做出来什么事来,只得连忙追出去。 “诶等等,等等,你先别走,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偷偷告诉我,我给你参考还不行吗。” 周禹一肚子的郁闷憋在心里无处排解,忍耐了这好几日,被成功娶了老婆的程嘉阳这么一说,一转念,还真被他劝下来,两个人走到露台外面。 “抽一根?” 周禹摆摆手,眼皮子耷拉下来, “戒了。” “呵,够稀奇的啊。说吧,到底是怎么着了。” 周禹于是把事情掐头去尾,捡能说的说了。 程嘉阳听完,想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周禹的肩膀。 “要不说你没谈过恋爱什么都不懂呢? “你自己仔细想想,这次这么个事儿,它看起来是信不信任的问题,但要我说啊,其实并不是。 “我问你,谢律师平时是不是讲道理讲事实的人?” 周禹疑惑地点了点头。 “那为什么这一次她这么火大,你自己想,是什么……让一个平时很理智的人,变的连事实证据都不讲了?” “是什么?” “啧,这你还想不明白么?当然是因为她太在意了啊!关心则乱嘛。 “我可跟你说啊,要是我发生这种事,我老婆肯定是要扒了我的皮的。但是你再想,如果谢律师是那种只图你钱、人脉的女人,你跟不跟别人睡,她会在意嘛?” 见周禹上道的摇摇头,程嘉阳欣慰地点点头,道: “所以,你小子还不明白么,那句诗怎么说来着,守的云开见月明。现在呢,唯一就差一点,那就是证明这视频是假的,你就可以回去求她原谅了。” 周禹心领神会,一下子整个人看上去气质都不一样了,深以为然地抱了抱程嘉阳,才离开。 而他身后的程嘉阳摸了摸额头,只道是自己的两个兄弟争老婆,活作孽啊。 大半夜十二点,周禹有些踌躇地站在谢琬琰家门口。 其实那天,他最气不过的就是闻砚初随便几句话,她便真的怀疑起了自己。 程嘉阳说得对,他不应该那么在意她不信任自己这件事,而忘记了她对自己的在意。 他是一时间被嫉妒冲昏了头。 也不是她的错。 下定了决心,他给谢琬琰发了一条信息。 等了好一会儿,可能她已经睡了,所以没有回。 他又等了一会儿,自己解了锁,走进门内。 卧室门紧紧关着,里面传来欢愉隐忍的声音,将他的脚步直直钉在了门外。 “轻点……轻点啊闻砚初!” 是闻砚初在里面。 周禹攥紧了双拳,在那一瞬间特别想推开门冲进去,把闻砚初从床上给拽下来,狠狠地揍他一顿。 他就知道,只要他不守着谢琬琰,闻砚初就一定会趁虚而入的。 胸膛里的火焰愈演愈烈,他几乎就要失去理智了,脑子里忽然想起,谢琬琰一直以来同自己划清的关系。 她不是任何人的女朋友,她想留谁过夜,都是她的自由。 而自己呢,自己只是一个负气出走的py而已。 他人都走了,她觉得寂寞,随便招个人陪她,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周禹脑子里面这么想着,实则却越想越难受,心如死灰一般转过身,静悄悄地离开了。 临睡前,谢琬琰刷了一下手机消息,看见周禹之前给自己发的信息,望着屏幕怔怔地出了神。 她动了动手指,还是回过去一条, “不好意思,刚刚没看到,你走了吗?” 过了好一会儿,那头才回道: “嗯,你没回,我就走了。” 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着,打出来一条“你来找我有事吗”,又被退格删除,她又写道: “我有事跟你说。” 那头没有了回复。 她又等了一会儿,还是得不到回复,便摁灭手机,睡了下去。 “跟谁发消息呢?” 闻砚初问了一嘴,去拿床头的文件。 “周禹。” 动作随着一顿,他“哦”了一声。 之前,他许下的,向周禹道歉,帮她劝周禹和好,都还没有去做。 他知道只一味地拖着装死是不对的,但他就是一直在拖,索性她也没有主动提过,便这么稀里糊涂地搪塞着过下去。 他就是想独占她,能多拖延一刻,都是好的。 夜里,谢琬琰睡得迷迷糊糊,身后一只手臂强势地环抱过来,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她皱起眉头推拒了一下,小声道: “别闹了周禹。” 闻砚初于黑暗中兀自睁开了眼,松开她转过身,胳膊枕着头,望向天花板,静静地望了很久。 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湿湿的,难为情地把眼泪擦掉了。 周禹没有回谢琬琰的消息,他想他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事——她跟闻砚初总算和好了,再续前缘之前,要同自己料理清楚,彻底划分界限,从此两清了。 所以他没回她,他巴不得这一天能有多晚来,就有多晚来。 一上午浑浑噩噩的,到了公司,秘书竟然说闻砚初早就在办公室等他了。 心中一时之间很难说明是什么情绪,大约都是因果轮回,如今轮到他向自己洋洋得意地炫耀了。 周禹叹了一口气,打开办公室的门,怎料闻砚初站起来迎他,一脸心虚地说: “默州的事,是我算计你,我给你道歉,而且我也跟琰琰坦白了。” 周禹没想到他来是说这个的,但不说还好,说起这个他就来气。 本来他跟琰琰多好的感情,被他这么一搅合,现在全完了。真是平地一声惊雷,平白遭的横祸! 周禹上去就给了他一拳,闻砚初虽有心道歉,但也不会傻站在那儿挨打,躲了好几下,高声叫道: “你别来劲儿啊,我给你下的就是普通的壮、阳、药,你别得理不饶人啊!” 周禹一听更气,难不成还要感谢他不违法犯罪、不丧心病狂么? 两个还是扭打在了一起。 “你别打我,我今天来有要紧事跟你说。” “你能有什么要紧事!” “我是来劝你们和好的!” 压着闻砚初打的人动作一顿,手就那样悬在了半空中,离着他那面俊俏的脸只有十几厘米,然后默默地收了回来,将人给松开。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地上爬了起来,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样子,面对面坐在沙发上面。 周禹目光晦涩难懂,看了看眼前坐着的闻砚初, “你刚刚说,劝我们和好?” 对面的人伸出手将领带拽开来,不怎么情愿地从嘴里哼出一个“嗯”字。 “难道你们两个,没有和好么?” 闻砚初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个疑问,尤其他本来就心虚,更不能在周禹面前表现出什么来,要是周禹真察觉了什么,谢琬琰那里,自己如何交代又是个问题。 “呵呵,我倒是想趁虚而入啊,但是,她被我骗得很伤心,我狠不下心去,就招了。所以,她现在知道你是清白的了,你们俩可以……和好了。” “那你这么一遭,到底是为了什么?” “周禹,我这么干虽然不地道,但我也只是想回到她身边而已。 “可真当我这么干了之后,才明白,比起她跟你在一起,我更害怕的是她为感情难过,是她因此更不敢相信感情了。所以,你回去找她吧,这次的事儿,都是我的错,我给你们赔不是。” 周禹听完他说的这句话,一时间很难评价他的行为。 更何况,昨天晚上,他们不是都…… “周禹,我明天就去晋州出差了,没有十天半个月不会回京州,你不用担心我再搞破坏了。” 闻砚初说这些话,一句一句都是在心里想好的,不然当着周禹,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坦然地劝他回去。 他觉得自个儿就跟古时候封建时代的女人一样,明明心里面吃醋难受得要死,还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笑着给她张罗着另一个。 奥不对,准确来讲,他还不是正宫,就是个小三。 md,真惨,以前的女人真惨。 闻砚初话已至此,看周禹一派沉思的样子,并不像是一点都没被自己说动,便站起身走了。 下午下了班,谢琬琰回到家,厨房里照常有人在忙活。 她走过去,却认出那不是闻砚初的背影,而是…… 【正文完】 第40章 第 40 章 你敢说,你只…… 第四十章、 “你回来了?洗个手, 我再炒个蔬菜就可以吃饭了。” 周禹从灶台前转过身,语气故作寻常地冲她说道。 两个人之间还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的手有些不安地捏着腰上系着的围裙, 在她回答之前, 却没有更多像从前一般亲昵的举动。 谢琬琰站在那里, 听着油烟机和灶台辟啪的响声,两只手有点尴尬地揣进兜里, 道: “好, 辛苦了。” “没事。” 周禹做了两荤一素, 都是简单的菜色。 料想他如今的厨艺, 也没法超常发挥, 好在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两个人面对着面,无声地吃着晚饭。 吃完饭, 谢琬琰打开了电视,随便选了一个电视剧放起来。 周禹收拾完餐厅, 走到她旁边跟她一起看。 “在看什么?” “不知道。” “这集说得是什么?” “不知道。” 周禹不说话了, 他也意识得到,谢琬琰不是故意这么呛他的。 两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电视里不大不小的声音做着背景音。 终于,坐在沙发上的人主动伸出手,去拉站着的人放在身侧的手, 静静地说: “周禹, 我得向你道歉, 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周禹鼻子一酸,缓缓半蹲下去, 将被她牵着的手反客为主,转为与她五指相扣,望着她轻颤着的长睫毛,道: “没关系,那个视频伪造得高明,你误会我也是正常的。” 说道这,就不得不让人想起叫人伪造视频的罪魁祸首了,但两个人却默契的避开了那个人。 她朝沙发边缘挪动了一下,轻轻地抱住了周禹。 闻砚初留了一条消息就离开了京州,谢琬琰还发现,她家里所有他的东西,也早被他给清理带走,没有留下一丁点的痕迹。 此后,除了日夜问好的两条消息,几乎不多聊别的。 但她却不知道,闻砚初每天光是看着她回消息的速度,就足够联想脑补太多东西。 早上,他起来的时候,她还没起吗? 晚上,她是当真已经睡了,还是在做什么?和谁? 他难受,他难受得要死。 可他又得腾出地方来,好让周禹跟她和好。 她有周禹陪着她,会不会偶尔也想起自己呢? 还是说,她觉得周禹更好,已经把自己给忘了?而他,又有什么比周禹更好,能让她记挂着自己呢? 他不知道,他既在不安苦楚之中期望周禹已经同她和好了,却又在焦虑心慌之中着急现在陪在她身边的是周禹,而不是自己。 辗转反覆,不能安眠。 正如闻砚初所心心念念的样,京州家里春意盎然。 不过几天而已,瓷瓶里的几根柳条抽了芽,发得正好,连带着家里都多了好几分生机。 春夜总让人联想纷飞的。 两个人从客厅吻到卧室,抵在门背上难舍难分,又在床上急不可耐。 临门一脚心痒难耐之时,周禹却忽然止了动作,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脊背,翻下去将某个东西拿了下去扔进垃圾桶。 谢琬琰一直仰着面躺在床上,只顾着自己顺气,不大关心他到底在干什么。 直到再进入的时候,已没有了那层橡胶质感的隔膜。 而她知道,他已经要到了。 本是昏乱迷情的脑袋,清醒了一刻,伸出手拽住他的小臂,尽力地起身, “你干什么,怎么不戴?” 耸动的动作未停,周禹将人又给压下去,附在耳边悠悠地哄道: “就让我口进去嘛。” 身下的人清醒过来,伸手推拒的意味很明显, “不行,我要是怀孕了怎么办?” 他上前一点拥住她,又俯身在她脖子上小鸟一般轻啄。 “怀孕了不好么?” 他的讨好起不到半分作用,她彻底坐起身,冷冷地望着他: “怀孕,然后呢?” 他去拉她的手,将她抱紧,希冀道: “怀孕了就生下来,我们结婚吧。” 他拥得越来越近,怀里被抱着的人却一阵的发凉,她用力推开了他,又追上去给了他一巴掌。 双肩轻颤,嗓音有些激动地不稳,指了指门, “……滚。” 周禹自知惹恼了她,心里面也不大爽快,下了床三两下穿好衣服,本想老老实实地离开,连日来埋藏在心底的那些隐秘遐思还是占了上风。 两步跨回了床边,将谢琬琰就地压在身下,两只手牢牢地将她给固定住,深邃含情的眼睛盯着她不动,咬牙切齿地问她: “不愿意跟我生孩子,也不愿意结婚,那你是打算给闻砚初生孩子,嫁给闻砚初么?!” 谢琬琰被压得难以动弹,势要她给出个答覆来。 脚趾难耐地蜷缩在了一块,她愣怔地与他眼里的怒火对视着, “谁说……谁说我要嫁给闻砚初了?” 一声讽刺又失望的冷笑轻飘飘落在她耳边,他俯身离得更近,眼里的竟凝结上一层痛苦的神色,沉沉地说: “你跟闻砚初,难道没有和好么? “那个打碎的花瓶还有那一大堆东西都是他送的吧,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么?我只不过是不敢问,不能问而已…… “还有这次的事,闻砚初随便三言两语,你就相信他不相信我,任我怎么解释也没有用…… “你敢说,你只要我,不要他吗?!” 周禹似乎是压抑了许久,在这一天将所有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将谢琬琰堵得无话可说。 她只是眨了眨眼,好像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周禹吸了吸鼻子,既难过又生气地松开她,快步走了。 压抑的火山总有爆发的一天,人亦是如此。 她留了心,而周禹也动了情。 没有一个明确的关系,却又不得不去担心未来的发展。 周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刚开始在默州的时候,他能够接受她一切的条件,只要能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就可以了。 可发展到现在,他又不知足了起来。 不仅想要她的名分,甚至还要跟闻砚初比上一比。 那可是跟她在一起四年的闻砚初啊,他怎么能比得过呢? 或许在她的心里,就从来没有将他给忘记。 她什么都不愿意给自己,那真到了有一天,他又该怎么办呢? 到那时候,她打算怎么对他? 待到她跟闻砚初复合了,再结婚了,他们还是保持这样的关系吗?他要做他们婚姻的第三者吗? 周禹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他几天没再联系谢琬琰。 本以为,两个人要么就此断了,要么就是她主动联系自己,给一个决断,但他还没等到她的主动联系,就接到自称是她同事的电话。 电话内容言简意赅,谢琬琰,被绑架了。 不知道是谁授意,对方留下歪歪扭扭的字条不给报警。 刘桐惊慌之余,想起来谢琬琰前几天留给他的两个紧急联系人号码,他就赶紧都打了。 闻砚初当即就从晋州飞了回来,跟周禹还有刘桐在董村汇合。 对方写明了不给报警,他们便不敢轻举妄动,依旧借住在上次的那个大娘家里。 去的时候,刘桐已经把村长找来了,还有村里几个顶事儿的当家人,都围在堂屋里面。 “我看他们这都是疯了,竟然敢绑架谢律师,这是真的不要命了啊!” 闻砚初从几个董村人的交谈中大概能听出来,他们对于绑架之人已经有了推测。 一把抓住旁边刘桐的胳膊,他明显惊魂未定,缩了缩双肩,看闻砚初。 “你们这个案件,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快点给我解释清楚。” 刘桐颤抖着声调,把大概差不多都说了。 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村里的一小部分人见没了指望,竟然甘做亡命之徒,绑架了谢琬琰…… 不,他们并不是为了报复,只是看发财无望,指望着能敲一大笔赎金而已。 闻砚初和周禹对视了一眼,周禹立刻拿出手机来给秘书打电话,让他带人去银行柜台等着。 果不其然,傍晚,一个陌生号码又发了一条信息到刘桐的手机号码上面,要他们明天下午五点之前,准备两百万现金。 还特意指定了一个很是刁钻的地点,只要钱到位,他们立刻就告诉他们,谢琬琰现在在哪里。 刘桐将电话号码跟村长对了一遍,确定这确实是一个全新的电话号码。 周禹则立刻让人去取现金,立刻送过来。 他们现在在哪里,已经不得而知了,可能就藏在董村的山附近,但也可能已经驱车离开了京州境内。 天南海北,如何去找。 一想到谢琬琰被他们挟持着,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他们俩的心就止不住害怕。 闻砚初现在只求他们求的是财,钱给他们,再赎回谢琬琰就好了。 对方谨慎得很,他们将钱放到指定地点后,还要一天才愿意把谢琬琰的下落告诉他们。 闻砚初抢过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好好威逼利诱了一番,扬言可以放他们平安离开京州、再不追究,彼此平安无事;但如果找不到人、或者找到人后发现磕了碰了,他叫他们拿了钱也别想离开京州。 不知道是不是这条信息起了作用,绑匪没有作假。 谢琬琰被他们丢在一座孤山上,听村里人说,那座山平常去的人很少,是因为一到晚上就有狼群出没。 闻砚初和周禹哪里顾得了这些,带着保镖趁着暮色就上了山,在几乎没有前人走出来的道上爬得一身狼狈。 绑匪说,把谢琬琰扔在了山腰的一个山洞里面,一群人绕了好久,总算将人给找到。 她倚在石壁上,手和脚都被尼龙绳子给紧紧绑住动弹不得,看见来人的第一反应,还没有出声说话,眼睛一眨,先落下泪来,两眼汪汪地看着为首的两个男人。 闻砚初和周禹总算能松一口气,走过去,一个人绕到后面解她手上的绳子,另一个,则半跪下去解腿上的。 松懈过后,她几乎站不起来。 闻砚初率先抱住她,将人紧紧拥进自己的怀中。 一旁的周禹扔了绳子,平白攥了攥手,竟也站起身挪动起了脚步,也半蹲着,从旁边也抱了上去。 后面的特警看着三个拥在一起的人,不明所以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回去的路上也并不安静。 闻砚初拽着她的右手,虽然紧紧皱着眉头,但好歹没提她又来董村犯险的事,只是愤懑道: “这次的事,我估计检察院那几位说不定睁只眼闭只眼呢,看我回去不……” 周禹抚了抚她的左手,也是一派严肃,宽慰她道: “你放心,那几个人警察已经去抓了,没多久就能抓到……” 听着后座一左一右两个大男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两位前排警察: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