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熔炉游戏》 第八十五章 崔先生 原本宽敞的房间涌进一群人加上十余个的木箱,显得有些拥挤。 这些木箱长度超过一米,高度及膝,足以容纳一个蜷缩起来的成人。 这种敏感时期,崔先生购入了什么? 海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恢复平静。她知趣地退后一步,“崔先生,既然您还有要事,我们就不打扰了。” 崔先生缓缓起身,摆了摆手,侍者立刻退开,为他让出一条通道。 他抬手一挥,房内的箱盖“砰”地一声轻响,尽数被无形的气浪掀开。 箱子里堆满了一卷卷包好的画卷,有的箱子满满当当,有的却只铺了个底。 崔先生随手拿起一卷展开,对着烛光细细端详。那是一幅清雅秀丽的山水画,笔触细腻,意境深远。 原来只是些文玩字画。海妖莫名心中一定,悄悄松了口气。 这位崔先生活跃于东南沿海一带,不知道做着什么生意,据说在当地颇有权势,是个黑白通吃的狠厉人物。几天前他低调入城,直到有人发现他出没于红灵坊,才流出些许行踪。 除了不鸣城这两天的各种反常情况,另一件潜藏暗流之下,仍引得各方高度关注的,就是那空穴来风、不知真假的“涌泉计划重启”一事。如今局势紧张,任何新势力的介入都会引发倨守场内的狩猎者警惕,他这次突然进城,有人怀疑他带着特殊目的来的。 但这几天观察下来,这人的表现却让海妖有些摸不着头脑。 崔先生看着一副风流做派,生活作息却出乎意料地规律,海妖绞尽脑汁想了个贴切的形容——就像个常年携带保温杯,养生佛系的退休老干部。 这人纯粹像是度假来的,保持着严苛精准的作息。每天清晨六点准时起床,独自前往东市遛弯,喝茶听曲,偶尔看戏。不到中午,他准时回到住处,房门一关,再无动静,既不见会客,也没有访友,还是最近一两天,才勉强放话,愿意接待海妖一行人。 这人剩下大半天在房里的做什么,他们一无所知。海妖曾试图打探,每次都被他身边那个木讷的随从阿贵拦下。 “崔先生喜欢水墨画?”海妖上前一步,笑意盈盈,“我们东家也喜欢收藏大师墨宝。他早就听说崔先生风雷叱咤,百煞俱消的名声。要是知道崔先生志趣相投,想必更想结识一番。不知您什么时候有空,能不能见上一见?” 崔先生“哦”了一声,温文地回应:“他喜欢这些。那你喜欢吗?” 海妖微微一笑:“这种风雅之物,自然是喜欢的。” 他随手把箱子顶上那副画拿出来,海妖以为他要把画递过来,连忙伸手去接,谁想画轴在半空转了一圈,又被收回手上不轻不重的敲了两下。 “很好。你们越喜欢,出去卖得越高。” “……” 海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心中暗骂:这个攀风附雅,不解风情的木头! 一旁的男黄鹂鸟赶紧上前打圆场:“哈哈,没想到崔先生文武兼修,还涉及古玩字画行业,佩服,佩服!古玩这行最讲眼力,崔先生目光老练独到,想必能生意兴隆,如鱼得水啊!” 崔先生不置可否,随手把画卷扔进另一个箱里,背着手绕着厅内的箱子一一查看。 转到一半,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间扫过屏风,裴闻声做贼心虚,觉得那目光停留了一瞬,让他有种被看穿的感觉,迅速侧身躲到屏风后。 崔先生再次抬手,箱盖“嘭”地一声合上。他挥了挥手,示意侍者们退下:“行了,你们先出去吧。” 裴闻声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快步离开。直到走出房门,他才长舒一口气:居然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虽然不清楚海妖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的出现证实了一个猜测。红灵坊和研究所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他人单力薄,赶紧离开才是上策,一旦再落入研究所的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本来就是临时被拉来帮忙的,跟在队伍后面脚步放慢,借机脱身,迅速朝出口奔去。然而,越往前走,喧闹声越大,裴闻声心中的不安也随之加剧。 门口早已戒严,守卫们对出入的人逐一检查。不仅是客人,连刚才搬箱子的侍者们也被拦下。黑袍人站在一旁,目光阴鸷,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人。 “查仔细点!”领头守卫厉声喝道,“刚刚上报发现两名昏迷的侍者,那家伙很可能混在我们中间!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扣下!” “你们几个,把自己的编号和名字报上来!” 【你还说我没处理好那个黑袍子。】王章幸灾乐祸:【你自己下手也不怎么样嘛。才多久就被发现了!】 裴闻声刚探出转角,马上缩了回去,他一边避开行人往回走,一边快速打量四周,寻找可以藏身的地方。 【咱半斤八两,谁也别赖谁!再说了,那黑袍子是自己醒的,我头一次敲人脖子,就是坏在没藏好而已!这里巡逻的太密了,当时不该一推门直接扔地上,太容易被发现了!】 王章嘎嘎笑了几声:【那行啊,下回你藏好点,藏柜子,藏茅房,要不直接片成片冲下水道,起码得有个一天半载才能发现呢!】 【你少在那说风凉话!】裴闻声说:【现在门口查那么严,硬闯不行,换装也不管用了,先找个地方藏起来,避过风头再说!】 他快步穿过走廊,耳边传来守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裴闻声手心微湿,强压下拔腿就跑的冲动,依旧保持着正常的步频,转眼拐过一个转角。 前方,几名侍者正低声交谈,神色紧张。 “好像要查我们,有人混进来了!” “听说小方被那歹徒剥光了衣服,噫!真是流氓!” 裴闻声脚步急刹,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摆弄着墙上的油灯。待那几名侍者拐过转角,他当即迈开腿,大步疾行而去。 守卫忽然喝令道:“等等!你们几个过来一下,接受检查!” 第八十六章 我的癖好比较特殊 几个侍者面面相觑,还是顺从地上前。他们很快通过排查,守卫挥手放行,继续往前搜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有如实质的压迫感愈发紧逼。裴闻声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转眼到了崔先生房间附近。 就在这时,他听见门扇打开的声音,女人娇柔的声音从敞开的缝隙里传来:“那我们先告辞了,崔先生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来找我们。” 糟糕!海妖怎么这时候出来了! 身后守卫将近,要是再迎面碰上海妖,腹背受敌,无处可逃! 黑色的长靴踏出门槛的瞬间,裴闻声别无选择,迅速拉开最近的一扇门,闪身躲了进去。 门在身后关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很快,他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裴闻声猛地抬头,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走廊尽头。 门外走廊铺着猩红的地毯,像幽深的蛇腹,一不留神就能把人吞食化骨。跨过薄薄的木门,门内又是一条走廊,冷硬的木质地板,仿佛困兽囚笼,恍惚中有种时空交杂,让人永远迷失其中的错觉。 走廊尽头的会客厅烛光明亮,房间的布局、陈设无一不眼熟,地上还有一个他亲手搬进来的箱子。 这个套间有两扇门。 海妖前脚刚从会客的通道出去,他后脚就闯进了另一边。这扇门更像是留给主人出入的隐蔽通道,距离卧室仅有一条走廊之隔。 崔先生站在尽头,一只手正伸向衬衫的纽扣,露出脖颈上紧绷而微微凸起的肌肉线条,看起来准备回房换衣服。 他停下脚步,单手插回兜里,神色有些意外。 王章跃跃欲试:【怎么样,开打吗?】 裴闻声缓缓站起来,身后拳头悄然紧握。 这位崔先生不知实力深浅,但显然比外面的守卫难对付多了。即使加上王章的使徒,也不一定能短时间制服。况且四下严查,万一动静吸引了外面的注意…… 还没等他下决定,崔先生招了招手:“愣着干什么,过来。” 正在收拾桌面的阿贵闻声而来,从背后探出脑袋,看见一个穿着不合身制服的年轻男人。 这个年轻人姿态紧绷,看起来有些紧张,烛光将左半边脸照得立体清隽,更显得睫如鸦羽,眸泛细光。 阿贵不明所以:“崔先生,这位是……?” 裴闻声尚在犹疑,紧接着对面一挑眉,抛下一记重磅。 “红灵坊效率不错,才刚提一嘴这里的新人,就这么快送过来了。”崔先生挑剔地打量年轻人的面庞,微微一哂:“呆呆愣愣,就是脸还算能看。行了,既然来了,过来陪我吃饭。” 阿贵看看崔先生,又看看裴闻声,忽然一拍脑袋,如梦初醒:“哦!先生稍等,东西马上就收拾好了,你们先坐!” 八成是包子仙人那诨名犯了哪路神通的忌讳,最近那点糟心事,都和早上那餐脱不开干系。 裴闻声身心俱疲,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一步。 不管崔先生打的什么主意,既然他没有发难的意思,裴闻声顺着他的意思坐在了桌边,陪他演上了这出好戏。 阿贵手脚麻利,不一会就摆好了桌。 锅盖被蒸汽轻轻顶起,缝隙中透出的光泽让人食指大动。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锅中的辣椒片在翻涌跳跃,热腾腾的蒸汽烫得人心头都暖乎了。 啤酒锅、烧烤小串、冰镇啤酒,就是这桌清淡早餐的全部内容。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这个男人似乎把他当成了红灵坊派来的作陪。 裴闻声对破围者的世界一知半解,自然不知道姓崔的在外的赫赫名声,只觉得这个男人第一眼看上去矜贵冷漠,不近人情;第二次再见,没聊几句,就由衷感到—— 这人还挺能装,一瓣心眼子能掰成八瓣使,绝对是个千年老狐狸成精。 侧敲旁击的追问下,崔先生把裴闻声现编现用的故事当成了下酒菜。 一个身世凄苦的小白花因赌博而欠下巨款,被迫进入红灵坊打工还债,最后警醒世人远离黄赌毒的故事,硬是编出了起承转折,荡气回肠的哀思愁情。 也不知道他信了没,崔先生听得兴致勃勃。 “往事不堪回首,崔先生见笑了。” 男人的笑容愈发诡异,眼中带着说不清的情绪。 裴闻声在他的目光中生出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崔先生正色,举起酒杯:“大好少年,怎么误入歧途,太可惜了。来!再走一个!” 这顿早餐吃得是主宾尽欢。 酒饱饭足,崔先生慢条斯理地擦着嘴,硬朗的轮廓也显得柔和起来。拢在脑后的头发垂落下几根发丝,并没有削弱他身上邪乎的压迫感。 半晌,他慢悠悠地说道:“既然红灵坊送你来,你也应该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吧?” 裴闻声擦嘴的动作顿住了。 他若无其事地说:“现在是白天,刚吃过饭,崔先生是要休息,还是想出门走走?如果需要我按肩捏腿,我还是手熟的。不客气地自夸一句,我手法很好,可以助眠安神,包您一觉睡到天亮。” 崔先生笑眯眯道:“不打紧,现在天柱不亮,也当是晚上。红灵坊跟你说过没有?我的癖好比较特殊,但一顿饭下来,你勉强还算合我心意,我可以考虑温柔一点。” “……”这要是还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裴闻声就真是白活二十多年了。 他的脊背瞬间僵直在原地,额头冒出细密的冷汗。 一只宽厚干燥的大手上前,轻轻包住了他放在桌面的左手。 男人诱哄般低喃道:“你厌倦了现在的生活吧,我可以给你全新的、超乎想象的体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王章乐不可支,笑得快要断气,【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你也有今天!】 阿贵摆好一桌饭菜后早就躲到了房里,偌大的厅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呼吸声清晰可闻。 裴闻声面上异常平静,垂眸带着年轻男人的局促和青涩。殊不知心里的小人早已暴跳起身,举着扩音器发出尖锐爆鸣。 【我靠我靠我靠!!!!这是家黑店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八十七章 箱子里的秘密 已知被爱让人幸福。是否可以推论,意料之外的爱也让人幸福? 裴闻声定会第一个反驳:臭不要脸!那叫见色起意! 扪心自问,他算是个讲道理、重情义的人。张灵玥陷身不鸣城,如今感染又失踪,性命危在旦夕,他认为自己是有责任的,所以不惜身入险境,只为增加一线她的生机。 但如今这种场面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可以像个战士一样冲锋沙场,流血流汗,但不代表他愿意去满足饱暖思那啥的老男人,贡献出自己的节操! “你考虑得怎么样?” 崔先生丝毫不知自己在裴闻声心里,已经从没眼光的文玩贩子,饭量不错的老男人,转变到荼毒青年的祸害。 一只大手悄然凑到腰后,热意透过衣服渗入,还有越来越往下的阵势。裴闻声心底在煮着一锅冒泡的岩浆,咕噜咕噜地几欲沸腾,就等着一日勃发,泼到这不要脸的人身上! “啧。”这人不仅要上下其手,他还要点评一二。 崔先生眼中闪过一丝揶揄,说出的话很不庄重: “身材不错,但还是要节制饮食,勤加锻炼。” “你是第一次做这行吗?算上来,年纪不小了吧?” “别紧张,放松点……” 最后那句话带了轻颤的气音,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就像情人的耳边喃语,引得裴闻声耳边发热,泛起桃花初绽般朵朵红晕。 是可忍孰不可忍!此时不爆发更待何时! 裴闻声猛然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把凳子一抡起来,把这个不要脸的狂徒砸得抱头痛哭,门外响起几声敲响,他眼神一凝,瞬间清醒过来。 屋外人问:“崔先生在吗?” 崔先生直起身子,不动声色地把手一收。 门一敲响,阿贵不知道从哪闪现出来。他询问地望向崔先生,得到应允后,前去应门。 门敞开一条缝,阿贵问:“先生已经休息了。什么事?” 守卫抱了抱拳,说:“打扰了。今天红灵坊有个小贼闯入,我们担心会惊扰到贵客。所以过来问问,您有没有看到可疑人物,或者听到特殊的动静?” 阿贵想了想,肯定道:“没有。” 守卫照例问了几句,最终点点头:“既然无事,叨扰大人了。” 还没走几步,阿贵叫住了他:“等等。” 阿贵说:“今天崔先生要换住所,我们东西比较多,还订了十几箱货,等会我给你们个地址,你们派几个人来帮忙送一下。哦,还要一辆车。” 守卫恭敬地记下:“好的。” 阿贵回屋,对崔先生汇报道:“先生,您的要求已经吩咐下去,一个小时后我们动身,至于这些货,稍后红灵坊的人会帮忙送过去。” 崔先生一点头,两人似乎对红灵坊误闯的小贼毫无兴趣,只字不提。 片刻后崔先生起身,“阿贵,你先收拾行李。我去洗个澡,一身火锅味。至于你——” 崔先生目光移向裴闻声,似乎有些头疼地揉揉眉心,叹了口气,“我这人讲究情谊相投,心甘情愿的。既然如此……唉,罢了,罢了!” “你回去吧,好自为之!” 阿贵先去给崔先生准备洗澡水。 地下设施未全,不鸣城又是仿照古制建造,水电管网一概全无,只在屋里竖起个屏风,屏风后摆上水桶,浇上兑好的温水,便成了一个澡堂。 主仆二人去了内间,片刻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完全没有顾及裴闻声的意思。 【趁现在,走吗?】王章问。 裴闻声环视四周,目光房间的角落。 一刻钟后,几个侍者携带木精来送货。 阿贵检查了每个箱上的锁扣,确保都已经上锁。 崔先生穿着一袭黑色浴袍,一边从内室走出,手里一边系着腰带。他的头发还在淌水,水珠有的落在领口,晕染出一片片深色的水花,有的滴在胸膛上,又马上滑入衣襟内的深处。 侍者低着头,眼睛不敢乱瞟。 崔先生环视四周:“人走了?” 他没有指名,阿贵却马上听懂了,点头说:“走了。” 阿贵回头,拍了拍卷着两个木箱,一根顶两人用的木精:“辛苦各位,送到后,通通有赏钱。手脚麻利点,别磕碰了,去吧。” . 箱里阴暗、压抑、沉闷。摇摇晃晃了一路,终于被放到了平地上。 一阵喧杂后,周围的声音消失了,又等待片刻,箱盖的缝隙深处一条游丝般的黑线,钻入锁孔,啪嗒一声锁应声落地。 “咚”!里面的人撞到了箱壁,似乎想一脚把箱盖踹开,又心有顾忌,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把顶盖掀开。 刚一露头,裴闻声大喘了一口气。 屋里的陈设比起红灵坊的套房逊色不少,点着一支昏暗的蜡烛。窗没有关严实,没有灯罩的烛火摇摇欲灭。 屋里空无一人,只齐齐地码着十来个箱子。看来这是一间专门用来存储的库房。 开箱时,他记得这些箱子不少都只装了一半。 他趁崔先生两人走开,把一个箱子里的字画挪到别箱,自己躺了进去。没想到事情顺得出奇,就这么躲过红灵坊的盘查,回到了地面。 咯吱。身下的东西被压出动响,好像是碰到了箱板。 当下他应该做的是尽快脱身,把箱子还原后立即离开,但撑着箱盖的手迟迟没有放下。 开箱时着急躲藏,没来得及细看,只是粗略地把东西扫到一侧就躺了进去,如今终于看清这些硌了他一路的东西。 箱底静静躺着众多盾牌形状的骨牌,每个有巴掌大小,表面光滑且略显透明,中部有一条明显的纵向纹路。 裴闻声依稀记得神算铺里也有这种东西,取自一只雄鹿的头骨。 不论是人还是其他动物的头骨,都有自然生长的骨缝,将头顶分为三个界限,因而这些骨牌也被称为"三界牌"。 收藏者认为动物往生之后,天顶盖集中了天地灵气精华,三魂七魄,是极阳之物,极为殊胜。三界牌这类的文玩争议颇多,有人认为血腥,有人认为这和吃肉取鹿茸没什么差别,都是产业链上的一个商品罢了。 看来这位崔先生喜欢骨质文玩。采购如此大量的三界牌,不像是用作私人收藏,更像是个文玩贩子。 裴闻声想着,目光停留在箱底的小珠子上。珠子闪烁着玻璃般的光泽,五颜六色,每个有指甲盖大小。 凭借多年帮孔逸打理古玩生意锻炼出来的眼力,片刻后他反应过来,这是舍利子。 舍利子一般是高僧圆寂后火化所得,被认为是圆满大德的圣物。这一箱的舍利子成色上佳,如果是在古玩市场交易,每一颗都能卖出不菲的价格。这么大的箱子浅浅铺了个底,粗略估计也有近百颗珠子。 喜欢骨制品的人不算罕见,收藏舍利的人也不在少数,但两者组合,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那满箱的字画只是障眼法,这个崔先生真正要的,是箱底的东西。 奇怪,他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又为什么把它们藏在字画下,试图掩人耳目? 第八十八章 忘忧酒肆 房里的箱子堆得满满当当,眼前只铺了底的三界牌和舍利不过是冰山一角。 其他箱子的字画底下,又藏着什么? 裴闻声刚伸手,楼道里传来沉闷的脚步声。 他迅速合上箱盖,锁扣“咔嗒”一声扣紧。推开窗,他瞅准时机,飞身跃下,稳稳落在青石路面上。 街道冷清,行人裹紧衣物,低头匆匆走过。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发现怪物的地方。 青石板还带着湿意,血迹早已被冲洗干净,怪物也不见了踪影。 他向周围打听,原住民们却一脸茫然。昨晚中心城附近震感强烈,附近的人都跑了,直到今早才陆续回来。 看来他们前脚刚走,断头尸的痕迹就被迅速清理干净了。 “不鸣城从没出过这种事,现在天柱也不亮了,唉……这可怎么办?”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面色苍白,语气里满是忧虑。 尽管天不亮,生意还得照做。门口支起小摊,锅里煮着绿色的根茎,闻着像肉,却看不出是什么。 裴闻声抬头,看见古朴的牌匾上写着“忘忧酒肆”,门口摆着几个眼熟的酒坛。 “这是我们家的招牌,忘忧。”老妇人低咳几声,指了指锅旁的姑娘,“哦,那是我小女儿——” 姑娘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很大,瞳孔漆黑如墨,却没有一丝光亮,仿佛两个深不见底的空洞。她握着木勺,既不揽客,也不回应,就这么一下一下搅动着锅。 香气卷着白烟迎面吹来,带着温热的暖意。裴闻声扇了扇烟,正想问什么,屋里传来一声怒吼:“酒呢?怎么还没上!” 老妇人“哎呦”一声,急忙应道:“马上来!” 姑娘动了,她讷讷地抱起酒坛,半垂着眼睛,“阿娘,是我忘了。我去送吧。” 老妇人目送她进屋,目光隐带担忧,回头对裴闻声笑了笑:“见笑了,昨晚她吓得不轻,谁知道……” 话音未落,酒肆里传来“哐啷”一声,紧接着是醉汉的怒吼:“你这臭丫头,眼睛瞎了,撒了老子一身水!” 男人一拍桌子,酒杯震得跳了起来,酒水洒了一地。同桌的酒鬼们起哄:“老大,她是没把你放眼里呢!”“笨手笨脚的,还不赶紧拿东西给我们擦擦!”“嘿嘿……该罚,当罚!” 男人衣襟黏湿,醉眼朦胧地扯着姑娘的袖子,姑娘被扯得踉跄几步,仍然是一副游离在状况之外的模样。 他忽然一眯眼:“嚯,长得倒是挺漂亮!我也不计较……你,你给大爷赔一杯!这事就当……就当过了!” 一旁的人心领神会,马上斟上满杯的酒送到男人手里,男人拽着姑娘的胳膊,含糊地说:“来……来喝……” 满杯的酒被一只修长的手接过,另一只手搭在男人手腕上。那男人只觉得手腕如同被铁钳夹住一般,痛得松了手,酒醒了一半。 “我陪你喝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人一饮而尽,杯子“啪”地扣在桌上,“满上。” 倒酒的男人一愣,忽而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鼻子骂道:“你算哪根葱?敢管大爷的闲事?” “酒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去吧。”那人语气平静:“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 倒酒的人嘭一声摔下酒壶,“多管闲事是吧?老子今天让你知道厉害!” 他挥拳打去,拳头还没碰到对面,就被一把抓住,身体瞬间失去平衡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几尺开外,半天爬不起来。 同桌的酒鬼纷纷起身,气氛一触即发。 老妇人急忙上前,护住姑娘:“几位客人,小女不小心冲撞了各位,今天的酒水免了,全当老身赔罪!” 酒肆其他的客人也帮腔:“人家都赔罪了,别不依不饶了!” “她就是不小心嘛!一个姑娘,干嘛这么为难人家?” 那人转了转手腕,目光凌厉,忽然听见身后一声迟疑的呼喊:“……徐卫?” “你不是回老家了,怎么来不鸣城了?对了,你的伤怎么样?”裴闻声婉拒了姑娘送上的“忘忧”酒,笑了笑:“白开水就好。” 满桌狼藉和地面的碎片被店里的伙计迅速扫净,姑娘慢悠悠地放下一壶茶,又飘飘然地转身走了。 “已经好了大半。”徐卫伸了伸胳膊,活动自如。 才短短几天,他就从卧床难起,恢复到能一只手撂倒一个成年男人,前后反差巨大,裴闻声不由多看了几眼。 “我来不鸣城买点东西,碰巧封城,干脆在这修养。”徐卫倒了杯茶,轻描淡写地问,“你呢,小裴公子,你怎么来了?” 裴闻声简单说了这几天的经历,隐去了王章的部分:“我在红灵坊碰到了研究所的人。他们在地下建了个规模不小的赌坊,用‘灵’做赌。我怀疑,全城感染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徐卫点头:“你现在什么打算?” “在外面有人追杀我的时候,我就明白,研究所的问题不解决,我出城也过不了安生日子。”裴闻声苦笑:“我想回去查清楚,但红灵坊戒严,再想原路进去恐怕难了。” 徐卫放下杯子:“其实,想要进红灵坊,从来都不是一件难事。” 徐卫轻车熟路地走到柜台,递给柜台前的老妇人一个东西。 老妇人眯眼仔细看了半晌,提起灯招了招手,带他们走到后院。她掀起靠墙的木盖,露出一截幽深的楼梯。 徐卫接过油灯,冲裴闻声一伸手:“请吧。” 楼梯下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火光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走到尽头,一扇被帘布挡住的窄门出现在眼前。 裴闻声掀开厚重的帘子,似有无形的屏障拉开,一片繁华景象瞬间涌入眼帘。喧哗声如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叫卖声、谈笑声、哭喊声交织,震得耳膜发麻。 徐卫站在身后,扬声道:“欢迎来到不鸣城的另一面,地下城。” 第八十九章 地下不夜城 眼前是条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街。 头顶悬着各色灯笼和彩带,高高低低在挂在细线上,落在地上形成片片光晕。 这才是真正的不夜城。 街道两边是形形色色的商铺和小摊,比起地上冷清的街巷,地下简直称得上群魔乱舞,热闹非凡。 走在街上的人大多戴着面具。 徐卫拿出两个面具,一个挡额,一个挡嘴。他先挑了挡上半脸的,裴闻声默默拿走另一个,像江洋大盗只露出两个眼睛。 这里的摊主有卖艺的、卖货的,还有卖身的。 裴闻声经过墙角,一个人蹲在那里,前面木牌写着:什么都杀,管杀管埋,多杀多送。他旁边另一个遮得严严实实的人也立着牌,上面写着:什么都偷,货到付款,童叟无欺。 裴闻声微微汗颜,这年头就业不易,这种特殊职业都出来挂牌了。 一路上还有些大大小小的笼子,摊主吆喝着,售卖笼里那些像人的动物,或是像动物的人,甚至还有活生生的人。 【现在还有人抓异象买卖。】不需要看见王章的脸,就可以想象他说这话时的冷冽神色:【人和异象装在一样的笼子里,真是讽刺啊。】 前面人头攒动,人群围着几个杂技人啧啧赞叹,除了胸口碎大石、吞剑、口吐火焰这种常规戏码,还有一些具有当地特色的猎奇比拼。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一边小摊支起本场赌局,围观的人纷纷下注。 两个人在挑战生啃木精。 一只木精枝条上系着一条分界线,夹在两人中间痛得翻滚扭动,这效果跟活吃章鱼也不遑多让。两个男人分别从两头啃起,吃得黏糊糊的满嘴绿色汁液,俱是面目狰狞。 裴闻声看得眉头直皱。木精看似温柔无害,但作为异象,生命力顽强,即使断裂嚼碎,在胃里也没有完全失去活性。 一个人一口咬下,囫囵吞进了肚子里,忽然感觉胃里翻腾,哇一声忍不住想吐出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急不可待的木精从另一个方向找到了出口,撑破胃壁,撕裂腹腔,从男人的胸膛钻出一片郁郁枝芽! 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缓缓跪倒下去。 全场寂静。忽然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带头,掌声潮水般响起。主持高举另一个惊呆了的参赛者的手,欢呼道:“欢迎我们本场比赛的冠军!” 忽然有人大叫:“等等!那木精还活着呢!不算,不算!!!” 众人一怔,忽然兴奋起来,嘎嘎乱笑:“哈哈哈哈哈哈!对啊,挑战还没完呢!可不能这么走了!” 男人脸色灰白,忽然哇一声吐了满地。胃里的东西统统倒腾了出来,稀烂的汁液里,还有几根小枝条顽强地蠕动,好像八爪鱼的小触手。 就在这时,前头传来哇哇乱叫的声音。 一只木精团成球疾驰而过,撞到了一个卖饮料的小摊,摊主火冒三丈,刚想去追,又被后头追来的人一脚踹在地上,还顺了一瓶东西跑了。 每走一段路,就有一个全副武装摊主,小小的门面摆着几瓶乳白色像气似水的东西,跟刚刚饮料的小摊上的东西很像。 他们沉默地坐在那里,也不叫卖,经常有人停下购买。摊主接过灵源,把桌面的瓶子交给他。这些人坐在硕大的木箱上,当桌上的东西卖空,就再从箱子里拿出新的瓶子摆在桌面。 【他们卖的是‘灵’。】王章说:【这满街的东西,大部分都是这几个小摊的陪衬罢了。】 再往前走,便看见一面平安墙。 木精缠绕在门柱上,疯狂扭动着身子揽客,时不时伸展出枝条,试探地蹭上过客的肩膀。有人往它的“手”里扔一点灵源,它就从墙上给他取下一条红福带,抽离时还不忘亲昵地勾勾客人的小指。 这满墙的“福”“平安”“吉祥”,在这里显得尤为诙谐。 “还有人在这里求平安。” “正是因为不安定多了,才越发心有所求。就像天柱落下来,才知道光的可贵。”徐卫扔给木精一块灵源,换来一根紫色的飘带,“要试试吗?” 飘带上写的是“如愿”。 裴闻声顿了半晌,接过飘带。 整面墙几乎都挂满了,找不到能落手的地方,徐卫忽然伸手,把一个福袋和“富贵”扯下来,随手扔进一旁的垃圾篓里。 木精背过身,装作看不见的样子,继续招揽着经过客人。 “挂这里。”徐卫说:“这里有一个空位。” “想要如愿,必然要铲掉一些沉疴。可能是谁的富贵,又或是别的什么。”徐卫帮他把飘带系牢,低低地说:“小裴公子,我会站在你这边。” 越往前走,裴闻声越是心惊。当时他进入红灵坊,就已经感叹规模宏大,没想到那仅仅是冰山一角。 这个地下城几乎打通了中心城的东西一片,顺着人流一路往西走,很快就看到红灵坊门边高挂的红灯笼,还有门前那条匆匆一撇,没有走近窄巷。 几个守卫立在门口,看来戒严还是没有接触,一旦进了门,搞不好就会马上被发现。 不能硬闯。 “小裴公子,需要我做些什么吗?”徐卫问。 王章忽然深吸一口气:【等等,你的九点钟方向。】 裴闻声转过身,看到红灵坊隔壁一家灯火通明的酒馆。 【这里面有某个东西,我能感受到强烈的感应。快进去找找,我需要找到那个东西!】 裴闻声站在原地:【是什么东西?】 王章说:【我不能确定。】 裴闻声:【既然不能确定,那就事急从权,先去查红灵坊。】 王章忽然急道:【等等!】 他迟疑半晌,妥协地轻声道:【裴闻声,这个东西对我很重要。我能感受到它离我很近了,帮我一次。这个东西,很有可能也和研究所有关。】 裴闻声沉声道:【如果你不能相信我,我也没法帮你。】 【……】王章咬牙:【我隐约感受到,我的身体。】 裴闻声一怔:【你的身体不是被研究所切片了吗,竟然运到了这里?】 【切片的是下半部分的触足。】王章继续说:【我怀疑我的上肢躯体的一部分,就在这里的地下。】 第九十章 那是我的心脏 徐卫刚迈出一步,被旁边一只手拽住了。 他回头,裴闻声笑眯眯地指了指头顶,“徐卫,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需要你帮个忙。” 笑声和杯盏碰撞声透过门底的缝隙传来,酒馆的地下室混着酒香和尘味,堆满了陈旧的酒桶和杂物。 【你确定在这吗?】 王章肯定道:【对,我能感受到它就在附近。】 “十步,十五步。这里已经是外墙的位置——”裴闻声上前几步,在墙面规律地敲动几声,听见一阵细微的颤动从墙的另一侧传来。 “……空心的?” 按常理来说,墙后应该是巷道的位置,地下也是实土,不该有这种声音。他凑近墙面,手指沿着砖缝一点点摸索,忽然,指尖触到一处凹陷。伴随着“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砖被轻松抽了出来。 裴闻声:“……” 这什么豆腐渣工程! 他迅速清理出可供一人通过的洞口。墙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没走几步,又是一扇门。再往前,就要到红灵坊范围所在的地下了。 这条窄道显然已经闲置许久,为什么他们要建一条多余的通道?没等裴闻声想出个结果,王章急切地催促裴闻声推开了门。 一丝微弱的光线从门缝中倾泻而出,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随着门缓缓打开,光线逐渐扩散,映出一间圆形的密室。 密室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油灯,火苗跳动,将裴闻声的影子投射在四面八方的墙面上,层层叠叠,无数个剪影在同时行动。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悬浮在半空中的三颗血色圆珠。 王章呼吸一滞,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那是我的心脏!】 章鱼有三颗心脏,一颗系统心脏位于身体中央,另外两颗鳃心脏则紧贴鳃部。裴闻声见过王章的触足,大王章鱼几十米的庞大本体,心脏石化后被炼成法器,只剩下鸽子蛋大小的三颗血红色圆珠。 血珠并非凭空悬浮,一根细如血管的线从天花板上垂下,将它们串联起来。那细线随着某种规律舒张、紧缩,仿佛拥有生命一般,随着呼吸起伏。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王章声音中充满压抑的愤怒:【那群杂碎,打的这个主意!】 密室地面仿佛受过剧烈撞击,裂出无数细缝,但中心的刻印依旧清晰可见。那是个巨大的五角星芒,每个角都延伸出一条螺旋状的路径,最终汇聚于中心的一个圆形。 刻印上有斑驳的深褐色痕迹,半晌裴闻声放下手,“是血。” “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要用你的心脏?” 王章没有回答,透过裴闻声的眼睛看着血珠,心中升起滔天恨意。 他的躯体被物尽其用,而他自己却只剩一缕残魂,龟缩在别人的意识海里苟延残喘。他甚至连无法驱动一根手指,伸向那团早已不再跳动的血肉。 就在这时,裴闻声忽然开口:“需要帮你拿回来吗?” 王章一怔。 裴闻声屈膝跃起,伸手拽住了那条翕动的血管。三颗血珠被他一把拽下。 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四周的烛火骤然熄灭,一股灼热的气息从裴闻声的手心沿着筋脉涌入心脏。他惨叫一声,头痛欲裂,仿佛整个脑袋都要炸开。 不属于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他清醒地陷入了一个诡谲的梦。 五角星芒中央坐着一个苍老的男人。五星芒的每个星角顶端,分别坐着一个穿着黑袍的人。 血珠在空中向延伸舒展,血管般的细线三头分岔,一头有白色的灵在其中涌动,一头不知道连接到了哪里,隐隐透着血色。 这两头的东西尽数归到血珠之中,白色和红色的液体混合,细线最后一头接到男人身上,把所有的养分输送给他。 他听见水滴落的声音,一滴温热的东西滴下来,落在了他的脸上。 谁的脚尖在头顶上方轻轻的晃动,原来一个吊起来的人。 很多个吊起来的人。 这些人在阵法外围成圈,红色的液体不断从颈脖处留出。 他低下头,发现手边按在地面凹陷的肌理上,红色的血正顺着凹槽流入中心,进入五星芒和螺纹的刻印,流到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身上。 男人的身体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汲取着四面八方输送的养分。 渐渐地,他的皮肤肿胀起来,脸色狰狞,指甲变得尖锐如兽,嘴里伸出獠牙,脸上长出了蓝色的鳞片。他的四肢膨胀到极致,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皮肤。 黑袍人停下了动作,神情凝重地站起身。 那人好像痛苦到了极致,但身体还在源源不断地汲取养分。他挣扎起来,肌肉紧绷青筋暴起,但却没有挪动分毫,只能牵动面颊上的肌肉。 “吼!吼吼吼!”他爆发出尖锐的利鸣,吼声如同雷霆,随着剧烈的挣扎,星角上的五个人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们要控制不住他了。 压抑到了极致是勃发,跃起的瞬间,他发出凄凌的吼叫,完全不像是人类会发出的声音。他的尾椎里东西要挣扎而出,只一点,只差一点…… 裴闻声静止在原地,瞳孔骤缩。 一条节状的东西从那人的尾椎处长出,像是蝎子的尾巴。它已经彻底陷入疯狂,长尾甩动,打翻了数个油灯,尾巴狠狠甩在地面,瞬间石面粉屑四散,皲裂开来! 一人当机立断,抽出一副钩镰,利爪直奔蝎尾而去,一击即中,五爪狠狠地刺入血肉,锁在脆弱的骨骼关节处! 黑袍人在长尾扫过的瞬间跃起,但还是有人避之不及,被回旋的尾尖重重打在背上,扑倒在阵台上,瞬间发出了骨骼断裂的轻响。 怪物一身痛吟,眼睛染上血色,兴奋起来,竟拖动着钩镰向前,蝎形的节状长尾高高扬起,撞上天花的石壁,蓄力完毕,就要狠狠地朝石阵上卧倒的人捶打! 裴闻声看得分明。 眼前的怪物,和袭击孩子后被在巷口击杀斩首的那只一模一样! 第九十一章 走畜 男侍从院子里走过,忽然听见微弱的呼喊声。 他四处张望,看见一个年轻人鬼鬼祟祟地将门打开一条缝,冲他笑得一脸荡漾,“你!对就是你!你来,来一下!” 李良屹看看左右,偷偷摸摸拉过侍者的手,往里面塞了什么东西。 “这个给你,拿好了。就一直在叫卖那家冰糕,馋死我了,你去帮我带一点进来,好不好?” 侍者下意识想拒绝,李良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你们那饭一点滋味没有!这里无聊的很,我又没人能帮忙带东西,就想吃口甜的……你就帮帮忙,剩下的——”李良屹拍拍他的手,压低声音:“这里剩下的都是你的!” 侍者紧了紧手心,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李良屹关上门,欢天喜地地往床上一蹦,摊成一个“大”字:“唉呀,终于舒坦了。梅朵——学姐你说,都一天过去了天柱还没亮,这不鸣城不会要完蛋了吧?” 梅朵睨了他一眼,“对啊。天崩地裂,世界末日,想好遗言了吗?” 李良屹翻过身,双手枕在脑后,一本正经道:“这我可得好好想想。” 他思考片刻,竟然真的条条数了过去,“我最担心的肯定是我妈了。我要是没了,她会不会把我爸踹了啊……但李怀嵩应该会帮我照顾她的,我哥那么能干,总是照顾所有人。” “至于我哥和我爸,他们厉害得很,就不用我操心了,还得让他们帮我操心那17万灵源的账单。唉,世界末日唯一的好处恐怕就是账平了,一了百了!” “话说回来。”他侧身支起脑袋,懒洋洋地说“我活了二十多年,连女孩的嘴都没亲过呢!要是这么死了就太亏了,不行不行!” 他掀起杯子盖在脸上嘟囔了几句,渐渐声音低下去,像是睡着了。梅朵盘腿坐在窗边,没有理会他。 “我的冰糕怎么还没回来?那人不会卷钱跑了吧?!” 李良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身,翻下床径自往门边走,梅朵抬头,“你干什么?” 李良屹:“末日是不可能的,首先——我要拯救我的冰糕!” 李良屹从门缝里伸出脑袋张望片刻,“奇怪,那个卖冰糕的怎么不喊了。都快半小时了,那人怎么还不回来?” 他哀嚎一声:“他不会把我给骗了吧,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梅朵呼出一口浊气,“这里人手不多,院子来人的频率低,今天也就送餐的时候有人,其他时候基本见不着人影。估计是临时排了什么任务,一下脱不开身了。” “好吧。”李良屹垂头丧气,忽然眼珠一转:“既然都没人巡视,我出去走两圈看看,也不碍事吧?那冰糕摊子就在附近,顺便看看这里有没有关着熟人。” 没有光亮的夜空黑得让人不安。 李良屹轻手轻脚地走在庭院里,心中一动,一跃飞上对面二楼,翻过护栏,落到了二楼的外廊上。 一落地,他一个激灵,对上走廊开敞窗边比灯还亮的一颗光头。僧人抱着手,面色不虞。 这不是中土组里,屡下黑手那位使金刚棍的仁兄嘛! 李良屹面无表情,跟他对视三秒,忽然灿烂一笑:“晚上好啊!” 僧人抱着手,漠然地点了一下头。 “缘分呐,你也在啊!”李良屹顺着他的视线看到檐角的鱼灯,热情洋溢道:“看灯呢?那你好好看,我就不打扰了!” 他一溜烟跑上了三楼,悄悄松了口气。 整个别苑看似风平浪静,但不少人十分警惕,他一走过,马上就察觉到房里透过各种缝隙望出来的视线。很多人都在暗中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觉得有些无趣,准备切入正题,往大门方向转一圈——看看那个冰糕店到底还在不在。 就在他准备下楼时,忽然听到了楼梯口最近的那间房间里,传来格外沉重的呼吸声。 他第一个反应是——咦惹,非礼勿听! 紧接着他听见“碰”桌椅撞翻的声音,房里一声惊慌的尖叫。他目光一凛,一脚踹开门口,便见一个人猛地向前扑去,像是失去了理智。 同房的男人惊恐后退,就在他要被抓到时,一道身影从侧面冲了过来,一脚飞踢将他飞两三米远! 被踹飞的人迅速爬起来,猩红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目光充满了暴戾与杀意。 “他这是嗑药了?”李良屹警惕地后退一步,“怎么乱咬人呢?” 男人醒悟过来,仓皇站起身,摆出对抗的准备。 突然,楼下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梅朵听到呼声,正想出门查看。她刚踏出房门,若有所感地抬头。 当看清眼前场景时,浑身汗毛竖立。 那是条粗如人腿的长虫,仔细看是半截蝎尾,正徐徐一侧伸出,捅进了一个那个手提冰糕侍者的胸膛。 他串在蝎尾上,仿佛和尾部融为一体,远看就像下垂的尖刺。他的胸膛上赫然是一个碗口大的豁洞,血从洞里如喷泉般一股股地涌出。 . “你是谁?” 那个模糊的身影伸出手:“我就是你啊。” “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身影轻笑一声:“这里啊……是一切问题的根源。” 这里,名唤无尽熔炉。 裴闻声突然感到强烈的失重,猝然睁开了眼睛。 【你可算醒了。】王章说:【你都晕过去大半天了。】 裴闻声伸出手,那条血管似的红丝缠绕在他手上,上面穿着三颗红珠,在黑暗中发出幽暗的光。 “这怎么回事?”裴闻声迷迷糊糊地问:“你的心怎么缠我手上了?” 【呸。】王章对这种表述感到不适:【法器自动靠近最有感应的主体。我现在在你意识海里,它自然会亲近我。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先借你用用了。】 裴闻声还没琢磨清楚王章的三颗心到底有何作用,门外呼声连天,隐约听见有人在喊救命。 “救命,来人呐,来人呐!走畜了!!!” 第九十二章 最令人觊觎的东西 当——当——当—— 钟声从上方传来,沉闷而悠长,整整响了十下。 密室陷入一片漆黑,唯有裴闻声手中的三颗血珠散发着幽幽红光,像是黑暗中窥视的眼睛。 墙后传来“走畜”的低吼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裴闻声屏住呼吸,直到门外的动静彻底平息,才缓缓摸索到墙上的一个隐秘凹槽。 他轻轻一拉,门悄无声息地滑开。 红灵坊的地下还有一层,与楼上金碧辉煌的装潢截然不同,这里简陋得近乎原始。粗糙的石面地面,狭窄的走道,仿佛是在仓促间挖掘而成。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腥气。 嘀嗒,嘀嗒。 血从楼梯上缓缓流下,汇成一条蜿蜒的红色溪流。裴闻声的脚步一顿,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 从对面走道深处到楼梯口,满地都是拖拽的血迹,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拖拽而过。裴闻声挪开脚,地面留下一个红色的脚印。 他捂住鼻子,眉头紧锁,【你说那研究所吃饱了撑的,为什么要搞什么记忆移植,把你塞到我脑子里?】 【我怎么知道?!】王章一开骂道,就止不住话头开始激情输出:【这些人简直就像没脑子的海鞘,把自己脑子拌点海水塞嘴里啃了算了,我怎么理解一群疯子的逻辑?】 【从我们追查的线索来看,那些怪物是他们关注的重点,为此他们费尽周折,和红灵坊合作,在地下城建基地。我们一路追查过来,张小妹,许双双,客栈被杀的孩子,或多或少都和那些怪物有关联。】 王章:【所以呢?】 【我一直没想明白,既然研究所重点在那些怪物上,为什么又会在‘记忆移植’——这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课题上浪费那么多时间。他们在研究所对我实行高等级的看管监视,还因为我的去留,不惜和监察会起冲突。】 王章:【……你这么说就很不要脸了。】 裴闻声没理会他的打岔,继续说道:【所以‘记忆移植’很可能和那些怪物有关联,还是整个环节里非常重要的一环。但怎么看,这个事情的关键不在我,而在你——上任‘海王’,大王章鱼身上。】 走道两侧倒下的实验员和残肢越来越多,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如果别人对你有所图,不是图人,那他们最想要的,无非是你身上‘最令人觊觎的东西’。】裴闻声话锋一转:【王章,你应该最清楚,研究所在你身上使出的各种招式吧?】 【比如说,我想他们一定尝试过,获取‘使徒’。】 王章声音带着一丝倨傲:【‘使徒’是生命树的赠予王的礼物,差遣万物,随心而驱,不是他们可以轻易染指的!几十年过去,哪怕我肉身尽毁,就凭研究所那群废物点心,还想从我手上拿走它?哼!痴人说梦!】 裴闻声微微眯起眼睛:【那他们用你的心脏做什么?】 王章顿住了。 裴闻声缓慢地说:【也许,他们没有拿到‘使徒’,但他们可能已经拿到了别的什么东西,用另一种方式。】 走道尽头,一扇门大敞着,一个身穿白色外袍的研究员倒在门边。 裴闻声用脚尖轻轻一挑,将那人的身体翻了过来。那张脸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研究所的那个倒霉的王秋博士。 然而,此时的王秋早已没了气息,半边脸被啃食得血肉模糊,眼睛却还睁着,瞳孔中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 踏入石室的瞬间,一股冷冽的风迎面扑来。 房里立着数个巨大的营养罐,里面充满了淡绿色的粘稠液体。 罐子里的人身上插着各种管线,这些管线从罐底延伸出来,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营养罐中输送着营养液和氧气,维持着罐中人的生命。 天花板上垂下无数根软管,白光在其中流动,散发出精纯的能量波动。 赌场从无数个赌徒手里抽走的场,从钱庄顶部的圆球顺着软管输送到这里,尽数供给了罐里双眼紧闭的人。 石室一侧有个耳室,耳室门扇被轰碎了半边,从耳室到大门一路过来,青铜灯具被撞翻在地,显然是经过一场激斗。 面前的营养罐中,里面的人面容平静,仿佛在沉睡。他的皮肤在营养液中显得异常苍白,透过玻璃罐,可以看到胸膛在微弱地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满罐子的固灵液,真是大手笔。】王章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讥讽:【这不鸣城的固灵液,得有一半在这里吧。】 裴闻声的目光扫过营养罐中那些面容平静的“沉睡者”,【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王章声音隐隐带着恶意:【他们在孵化。只要安稳地睡一觉,再醒来,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破围者了。】 就在这时,身旁传来一声冰凉的暴呵:“别动!把手举起来,两手放在耳边!” 裴元缓缓转过身,看见一把十字钢弩瞄准了他,蓄势待发。 海妖的目光在裴闻声脸上停留片刻,忽然瞥见了他手腕上的血珠,脸色骤变,厉声道:“把你手上的东西摘下来!快!” . 男侍拿着冰糕,嗫嚅片刻,但还没等他说出一个字,嘴边就哇地涌出了一片血沫,滴滴地落在地上成了片片雪花。 他缓缓力气低下头,看见自己被洞穿的胸膛,蝎尾随着主人的情绪兴奋地抖动。 鳞面骨像人一样偏过头,但眼底却全然是懵懂,只有兽类最直白又残忍的信号—— 好饿。 “啊啊啊啊啊啊!!!!!!!!!!!!” 刚踏出房门的女孩尖叫出声,那只半人半蝎的狰狞生物注意力被吸引,摔下尾巴上的人,朝女孩摇摇晃晃地走去。 不到几秒,那个侍者身上的血仿佛被抽干,脸上是干瘪的灰暗。 吸饱了血的蝎尾鲜红欲滴,啪啪在地面甩动,不过毫秒间就窜到了女孩面前,又欲故技重施,直冲她的心口处袭来! 第九十三章 逐日 噌!一道白光划过,蝎尾受了隔档迅速调整角度,猫脸女发上的尖耳一转,以毫厘之差从蝎尾边跃过,回头喝道:“愣什么,快跑!!!” 女孩如梦初醒,拔腿朝大门跑去,猫脸女神色警惕,俯身紧贴地面,做出攻击的架势。 梅朵毫不犹豫,噌一声拔出腰间短刀飞奔上前,匕首以毫厘之差从蝎尾边擦过,居然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她不恋战,侧身闪避躲过蝎尾的攻势,没想到那蝎尾带起的气流也能伤人,擦身而过之时,手臂被划出一道血痕。 蝎尾在空中一扬,朝梅朵挥去,梅朵当机立断,迅速收刀挡在面前! 谁知这是个假动作,那蝎尾能拉长延伸,几乎瞬间窜到已经逃到门边的女孩后背,尾部尖刺高扬,朝她后心捅去! 在场众人始料不及,眼见女孩就要成为尾下亡魂,忽然一道银光呼啸而下,带着蓬勃的杀意,以破风之势直奔怪物而去! 那怪物反应迅敏,附身闪过攻势。不料,刀刃并没有如预想般撞上墙面,它在空中回旋一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那怪物身后袭去! 在它想要躲开的瞬间,无数道黑雾从地下爬出,按住了它的四肢,就短短瞬间的钳制,越劫飞回,在它身后“刺啦”斜划出一道狭长的刀伤,它痛得一声怒吼! 刃柄转了一圈,稳稳地落回屋顶伫立的人手中。 一身白色外袍在夜风中翻飞,潇潇而立。 和面对怪物森然的杀意截然不同,这柄割风利刃在主人手里有如宠物般乖顺。 刃身弯曲,锋利无比,犹如新月的边缘,反射着幽冷的寒光。刃面经过特殊处理,呈现出深邃的黑色,它刚刚斩中怪物,刀锋却仍是一尘不染,没有沾上半点血迹。 梅朵抬头,欣喜地叫道:“江监察!” 一旋一扭,尾部便接上了纤长的手柄,组成一柄近两米长的长镰,这便是江何令人闻风丧胆的成名利器,弯月鬼镰—— 越劫。 李良屹收拾好疑似狂犬病的红眼男人,拍拍手走出外廊,瞥见梅朵似乎在庭院和怪物对峙,一时心肝俱颤,急匆匆一跃跳下楼。 “梅朵!梅朵你怎么样了!” “小问题。”梅朵随意擦了擦手臂上的血,她一脚把怪物踢开,半蹲着仔细观察它身上的鳞片。这怪物被江何捅穿后心,脖颈都切了一半,才不再挣扎,停止了呼吸。 李良屹大惊:“这东西跟那道士找到的断头尸一样啊!我还以为那是独一个,怎么还有!这是什么品种的异象?” 就在这时,监察会一众匆匆赶来,村长头顶的绿毛塌在一边,满头大汗地上前。 “江监察,全城忽然出现大量鳞面骨,见人就捅,伤了很多人!现在大半个不鸣城的人都在往中心城的城前广场赶,好像在自发集结守城,要去合理狩猎那些鳞面骨!您要过去吗?” 鳞面骨。原来那些怪物叫鳞面骨吗? 梅朵抬头,望向中心城的方向。 不同于梧桐广场,虽然和中心城一同在中轴线上,但距离较远,看得不真切。站在中心城的城前广场,可以清晰地看到两座拔地而起的山峰。 两峰越往上,越朝中间收束,到峰顶,形成一座类似拱桥般的天然拱洞,那就是不鸣城赫赫有名的天生桥。 天生桥得名于它的拱桥外形,那里山石天然就像两条并排的大桥,故又名双子桥。两桥之间有间隙,卡着一块巨大的悬石,宛如手执垂剑,形成“一线天”的惊奇之景。 然而,这样的奇观很少有人能亲眼观赏。一来是因为中心城为不鸣城的禁地,据说还建有境主的私宅,外人不得轻易靠近;二来是因为山顶常常被云雾所环绕,半山以上的景致均难以看清。 夜里雾气深重,但此时大半个不鸣城里的火和光都集聚在这一方小广场,似乎把天边都照的亮了半分。 广场上嘈杂若菜市,不鸣城的原住民、外来者都齐聚在这里,或是寻求抱团、或是想找庇护,大家都在不安中等待一个说法,或者是一个指导他们下一步行动的主心骨。 “那些怪物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我亲眼看见一个男的被捅穿了心脏,当场就没了气!他老婆在旁边吓傻了,跑都跑不动,也被那怪物杀了,他们的小女儿还在房里睡着,一醒来就没了爸妈,太惨了,太惨了!” “我正准备睡觉,忽然听见有人在喊救命。你说这不鸣城怎么接连出这种事情,是真的要完了吗?我可不敢回去了,这满城到底有多少怪物都不知道,谁知道回去了会不会……” “我们要出城,我们要出城!!放我们出去!” 忽然声音小了下去,高台处的老妇人环视一周,缓缓开口:“诸位,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并不属于这里。你们或是被邀请来观赏百花盛典,或是来享受一段美好的旅程。很抱歉,如今我们都被困在了这座城市里,这绝不是我们想要的局面,但这就是眼前的事实。” 李良屹悄悄和梅朵咬耳朵:“上面那位是百花盛典的主持人。” “不鸣城正遭受着前所未有的灾难。那些怪物只有杀戮和破坏,它们伤害我们的家人,摧毁我们的房屋,让我们失去了可贵的安宁。只要我们还在城里,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来自哪里,都是它们的目标!” 人群里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 “我们之中,很多人是破围者,天赋异禀。我们的天赋赋予我们力量,赋予我们勇气,也赋予了我们保卫身边人的能力。你们的每一次出手,都可能拯救一个生命;你们的每一次战斗,都可能守护一片安宁。” “那些丑恶的绝不能使我们屈服!” “那些残忍的绝不能让我们胆怯!” “如今,我邀请大家加入这场空前绝后的勇气之征,请你们拿起手里的武器,去保护我们的家人,去保护我们的朋友,去保护这个城市。” “这场行动,名为——逐日。” 第九十四章 有选择地狩猎 “逐日?” 帘后的人直起身,声音带着难以捉摸的情绪,“她是这么说的?” 男人恭敬道:“是的。现在全城的人都集结在城前广场,兵分五队,分别巡查东南西北四方和中心城一带,说是要狩猎鳞面骨,实行自发的卫城行动。少东家,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 帘后人似乎陷入了沉思,低声重复了几遍“逐日”这个词。 男人微微前倾,试探性地唤了一声:“少东家?” “没什么。”那人摆摆手,“好久没听到这词了,让我想起了一些旧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胡琴声从旁边传来,琴弦震动间,仿佛带着刀光剑影。一人站在台上,一甩水袖,哀戚的唱腔响起。 “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 男人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小戏台上,站着一个披散着头发的人,宽大的戏袍垂落到小腿,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 他的唱腔不算顶级,但全情投入,声线自带沧桑感。唱到“残生一线付惊涛”时,声音带上一丝颤抖,双手紧握,将满腔的悲愤与不屈展现得淋漓尽致。 帘后的人却泼了盘冷水:“回回都是老样式,换个应景的。” 曲音戛然而止,台上的人双手捏指停在半空,忽然扭头嘻嘻一笑,指向台边的粉面小生:“你来,你来!” 那小生面敷白粉,眼尾晕开两片嫣红斜插入鬓。他愣了一下,马上进入状态,踏着台步上前,微微拱手唱道:“大人,何事?” “你来陪我搭一场。”台上的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台边,拿起一把扇子,“刷”地一声展开,“来!” 乐师面面相觑,半晌,琴声再次响起。 “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小生微微抬头,抬脚踱步转了一周。 那跛子提扇,吊着嗓子幽幽地接上:“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两人共同唱出:“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 男人正想拍手叫好,瞥见帘后的人没有动作,迅速收了声。 “啪!”帘后的人缓慢地拍了一声手,房内众人立刻会意,纷纷鼓掌叫好:“好,好!” 跛子躬身一鞠,提着戏袍缓慢挪动到台边。他的右腿微微弯曲,膝盖处似乎有些僵硬,每走一步,身体都会不自觉地向右边倾斜。 他拒绝了旁边人的搀扶,从一米高的戏台上跃下,稳住身形。 帘后先是掀起一指,随后整片帘幕掀开,帘后的人走了出来。 “行了,热场先到里。都散了吧,今晚的不鸣城应该会非常热闹。” 跛子撩起发垂在额前的细碎头发,面上笑嘻嘻的,忽然一回头,手指比划成手枪的形状,朝台上的戏子发了一弹,嘴上笑道:“碰!” 那小生惊得连退几步,踩到衣摆,一屁股坐在地上。 跛子见状哈哈大笑。 异场命定之矢,不仅可以操控真实的子弹轨迹,还可以将灵凝聚于指尖,形成类似实弹的效果,短距离内瞬息夺人性命。 小生才知道自己被戏耍了,嗫嚅着不敢开口,捂着完好的胸口退到一边,一脸劫后余生、惊魂甫定的模样。 “我真是越来越期待了。”帘后人走到窗边,稍稍用力推开窗,目光投向远方。 满城街巷都是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举着火把或油灯的人在巡视,参与这场名为“逐日”的狩猎游戏。 “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会碰上老熟人。” 晚风徐徐吹入,扬起一头乌青的发丝。那人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让我来看看,你究竟是谁。” . 夜晚的风带着一丝凉意,仿佛掺了安眠药般催人入梦。 李良屹耷拉着眼皮,打了个喷嚏,“那些怪物突然窜出来满大街打砸杀人,躲在屋里都能让它找上门,现在我们去找它,反而一只都没找到,也太奇怪了吧。” 村长冷哼一声:“那些鳞面骨跟野兽一样,欺软怕硬,专挑老弱妇孺下手。要是破围者合力反抗,本不该有这么多伤亡。它们不过是趁着晚上杀了个措手不及才得手了。现在人一多,它们打不过,自然选择躲起来了。” 中心城范围不小,高耸繁密的原始山林两侧,是密集的街坊市集。 在原住民的强烈要求下,中心城的巡查任务交由原住民负责,加上少数感染的破围者和监察会的几名成员,浩浩荡荡上百人的队伍兵分两路,划分为东西城区开展地毯式搜查。 西城区小队由监察会的村长担任临时领队,带领一众原住民和外来的破围者进行巡视。 梅朵沉吟片刻,开口道:“如果它们是以杀戮为目的,城前广场聚集的时候就会出动。当时人员密集,一旦混进一只鳞面骨,后果不堪设想。可它们并没有这么做。我觉得它们不是盲目地杀戮,更像是有选择地狩猎。” “狩猎。”村长狞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就看看谁才是猎物。大家搜仔细点,我就不信它们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原本繁华热闹的西城区如今一片狼藉。青石板路坑坑洼洼,平房的屋顶瓦片被掀翻,木梁断裂,墙壁被撞出一道道裂痕。头上的彩灯被打落,灯油泼了一地,燃起熊熊焰火。 一路上都有打斗的痕迹,时不时碰上几具干瘪的尸体。队伍里的人上前查看,长叹一声,迅速把人搬上担架,掩着白布抬走了。 这条街道中,数云海楼的破坏最为严重。 几个原住民握着武器从云海楼走出,女孩们合力扑灭了巷口的火,坐在路边抱紧了胳膊,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这些原住民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窝深陷,黝黑的双目在微弱的火光中亮得令人心惊。 “怎么样?”村长问道。 男人摇摇头,“没有。楼上和地窖都看过了,没有特别的动静。” “我们在这一片走很久了,街上屋里都搜过,什么都没发现。”李良屹望向不远处高耸的山峰,“它们会不会藏进山里了?” 梅朵点点头:“有可能。村长,我们要进山找找吗?” 耳尖的原住民捕捉到只言片语,忽然神色激动地喊道:“不,不行!不能进山!你们不能过去!” 其他的原住民听见呼声,也纷纷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用当地的方言争执起来。 “现在大街小巷都找遍了,那些怪物很有可能藏在山里。晚上进山确实危险,但我们人多力量大,也能把它们给围了!要是再等下去,那些怪物出来伤人……”李良屹抱着手,忽然捕捉到乱木碎石下微弱的呼声。 “救命,救命!……救救我!!” 第九十五章 进山,不鸣峰 听到求救声,几个人在碎石堆里挖了一阵,合力抬起倒下的房柱,终于把灰头土脸的娃娃脸扯了出来。 娃娃脸的腿上受了伤,但不严重。他在路边坐了一会,很快血止住了,自己摸索着站了起来。 “谢谢。”他接过好心姑娘递来的水,眼波流转,瞥见队伍里的李良屹,笑着冲他摆摆手。 一看见他,那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又回来了。李良屹想起娃娃脸离开梧桐广场时看过来的怨毒目光。 淘汰赛上他被娃娃脸的邪乎异场操控,思维一片空白,只能听见模糊的指令—— 别动。 要不是裴闻声误打误撞把他叫醒,他怕是要被娃娃脸弄出局了! 李良屹对上那张似是天真无邪的笑脸,心中一片恶寒。 另一边,原住民的讨论陷入了僵持。 当地方言和古粤话有些相近,村长是南方人,偷偷在旁边竖起耳朵,听了个半懂。 他们争执的主要内容是应不应该进山。 部分人认为,中心城的不鸣峰是境主的领地,哪能让一群不知底细的外来人随便进入! 另一部分人认为,境主从来没发话禁止登峰,只是峰顶传言是境主住所,大家伙出于对境主的敬畏,而且山里常年雾气缭绕看不清虚实,才不约而同地避而不入。 但现在不鸣城出现了那么多怪物,极有可能就在藏在山里。天柱情况不明朗,要是没有这群外来者帮忙,在开城前把怪物清理干净,之后它们再出现伤人了,那可怎么办? 人群里有人举手,弱弱地问:“你们说,那些怪物会不会藏在地下?” 场上的声音安静下来。 听到这话,带头反对进山的老书生唇边八字胡一翘,他朝那人一瞪,转身清了清嗓子,对村长说:“这不鸣峰本来不该让外人出入,但现在事发突然,搜山这事,我们不反对。但是!” 村长摆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只有部分人可以进山!像你,你就不能去,得留在城里!” 村长乐得清闲:“没问题。” “其他人愿意跟我去的,那就请来吧!”老书生慷慨激昂地说完一番话,忽然沉默下来,低头深深地俯了下去,对众人庄严地行了个大礼。 其他原住民见状,也纷纷抱拳,向村长众人躬身。 “不鸣城,拜托各位了!” 山路崎岖不平,杂草丛生,偶尔还能看到藤蔓横亘在路中间。 老书生气喘吁吁地砍断藤蔓,对身后的人伸出手:“来吧。” 油灯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只能照亮脚下的路。这座山常年没人进入,更别提打理了,山林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腐叶味。 偶然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野兽的低吼,又像是风在山谷间回荡的回音。 这时,前方树林中传来“哗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快速移动。队中有人惊恐地尖叫一声,差点把油灯扔出去。 李良屹用木棍拨开草丛,看到一个灰色影子飞快跳开。 “野兔而已,大惊小怪。”他用木棍一指,低声训道:“灯拿好了。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知道没有?” 梅朵一手拿着路上现削的登山棍,一手提着灯,“不行,一大群人进山,还提着灯,这跟警报器没什么区别。就算鳞面骨在山里,老远看到我们就跑了。” 李良屹摸了摸下巴:“那我们分头行动,在路上弄些陷阱?或是有什么办法,把它们引出来?” 梅朵呼出一口气:“你还记得客栈里,江监察杀的那个鳞面骨吗?” “哪能忘啊!”李良屹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它们窜出来就往人胸口上捅,一捅一个血窟窿!也不知道是蝎子成精还是蚊子化形,那尾巴太吓人了,那透着皮的红,不知道吸干多少人才有这效果!” 一旁的猫脸女开口:“是血。它疯狂地攻击人,是为了得到血。” “血啊。人血是不大可能了,我们弄点猪血上来做个诱饵?”李良屹皱眉思索:“不知道它好不好这口……” “猪血是没有用的。”娃娃脸忽然从后面凑过来,笑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被攻击的人几乎都是外来的破围者?” 鳞片、蝎尾、竖瞳和半人半兽的面庞,杂糅在一起,合成一个诡谲的躯体。据《变异株名录》记载,以人的躯体炼化,合成过程中需要足够的血肉去滋养,名为人面蝎尾巨鳞种,又称鳞面骨。 “你倒是很了解啊。”李良屹防备地后退一步,“那你说怎么办?” 娃娃脸招招手,示意众人靠近,压低声音,“想要引它出来,必须得做真做全。你们有没有考虑,用活人做诱饵?” “妈的你疯了?!”李良屹勃然大怒:“这是人能说出的话吗?用活人作饵,不把人命当回事吗?!这主意忒歹毒了!” 娃娃脸直面他的怒火,并不羞恼,反而微微一笑。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去做这个诱饵。” . 裴闻声缓缓转过身。营养罐水波流动,幽绿的暗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的神色显得晦暗不明。 “我说是谁,什么时候放了只小老鼠进来!”海妖一怔,扬了扬手里的十字钢弩,“把你手里的东西放下,踢过来!” 【她那把钢弩是专门对付鳞面骨的,箭上的麻药非常霸道。虽然对一些体型庞大的鳞面骨来说,这个剂量还不太够。但——】王章辛辣点评:【要是用在你身上,药倒你倒是绰绰有余。】 裴闻声摩挲着腕上的红珠,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抬头示意她脚边的王博士:“那些怪物让你们死伤那么多人。你们制造了它们,却没法控制。它们又失控了,对吗。” “少废话!”海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我数三声,你要是再不过来,我就要开枪了!三——” 裴闻声低喝:“许双双也是这么死的是不是?你们弄出那些怪物,到底想做什么?” 海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她厉声道:“二!” 裴闻声后退几步,背脊贴上了冰凉的营养罐。 罐中的男人睡颜平和,丝毫没有察觉外面的腥风血雨。裴闻声敲了敲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开枪也要考虑后果,里面的人正在孵化,万一误伤,玻璃碎了!……” “少唬我,那可是防弹玻璃!” 她话音刚落,弩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弩箭如同一道闪电般飞了出去! 第九十六章 畸变,裂变与突变 箭矢飞出的瞬间,裴闻声动了。 箭的速度很快,但破围者神经反射达到足以看清子弹轨迹线的程度。利箭呼啸而来,在眼前似乎调了慢速,缓缓飞来。 弩箭擦着头顶飞过,发出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裴闻声迅速爬起身,朝营养罐后躲去。 海妖怒喝道:“滚出来!” 两人绕着营养罐玩起了捉迷藏,海妖拔高嗓门:“你不是很多问题吗?我送你下去,自己问个清楚!” ”铛!”箭撞在玻璃上,顺着弧形的外壳飞向墙面,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海妖绕到弩箭擦过的玻璃面,确认并没有波及到里面的人,声音带着一丝狠厉,“我要是你,就乖乖放弃挣扎。臭小子,还威胁起我来了?!” 墙面的阴影晃动,她的手指搭上在扳机。高跟鞋的一声声踩在石板上,像是催命的咒语:“出来!我可以考虑让你做个明白鬼!” 一步,两步。 海妖举着钢弩,突然一个迈步绕到营养罐后。 罐后空无一人。 什么东西沾在烛台上,随着烛光微微晃动,在墙上投出隐约的投影。风声从背后传来,一排烛火猝然晃动,她猛地转身,忽然感觉手臂有瞬间的麻木,在知觉恢复的下一秒急扣下扳机! 弩箭穿透空气,以毫厘之差划破来人的手臂! 裴闻声的动作快如闪电,没有丝毫减速,一个飞扑将她按倒在地,干净利落将手臂反拧到背后,啪地钢弩被甩飞出去,在地上滑行了几米,撞到了敞开的门上,发出“咚”一声沉闷的声响! “混账东西!”海妖贴着地面奋力挣扎,被身后毫不放水的力道一拧胳膊,登时疼得卸了力道。她尖声怒骂:“混小子,你怎么敢!” 裴闻声低头看着胳膊上的血痕,淋漓的血从伤口涌出。伤口不大,擦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除了染红的衣袖,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损伤的痕迹,也没有王章所说的“强劲霸道能瞬间药倒一头牛”的麻药效果。 王章老贼,果然是喜欢说笑。 胸前贴着冰凉的地面,手被刚劲的力道反扣在身后,后背是一具灼热陌生的男性躯体,这种全然弱势的姿态让海妖非常不安。 她低喘几声,强行冷静下来:“你想怎么样?” 裴闻声:“那些怪物是你们放出去的?” 海妖别过脸,被催促地一紧手腕,才不情不愿地回答:“不完全是。” 裴闻声奇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完全是又是什么道理?” 海妖默不作声,是打定主意不接话了。 裴闻声又问:“许双双是怎么‘活过来’出现在凤凰山的?那晚在双鞍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海妖突然轻唾了一声,扭头弯了弯眼睛,笑得明艳动人,一双乌黑沉亮的眼睛却流露出阴暗的杀意。 她说得很慢,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你猜啊。你这该死,卑贱的杂种。你敢杀我吗?没想到你够命大,那一枪下去,还没死透呢?” 裴闻声微微挑眉,就在这时,一旁的营养罐剧烈震动起来。 罐中的人眼皮微微颤动,身体缓缓起伏,似乎在努力挣脱沉睡的束缚,每一次呼吸之间,营养液泛起更大的波纹。 海妖身体瞬间紧绷,不可置信地抬头,“怎么会?!” 罐中的人开始挣扎,似乎想要摆脱身上的管线。随着他的动作,液体剧烈翻滚。 他开始击打玻璃。“轰”,“轰隆”!营养罐的玻璃壁上赫然出现一道裂痕! 裂痕迅速扩大,“嘭”一声巨响,营养罐的玻璃四散炸开。淡绿色的粘稠液体四溅,管线被强大的力量撕裂,哗啦散落一地。 罐中人的身体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他的双目猩红,眼里全然是野兽的残忍和凶性,脸上的骨骼变得更加突出,嘴部拉长,形成兽类的轮廓。他的体型几乎膨大了一倍,周身肌肉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 裴闻声目瞪口呆:“这是孵化成超级赛亚人了?” “滚开!”海妖奋力一挣,竟然将裴闻声顶得翻身下去! 就在这时,匆匆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海妖,怎么回事?” 脚步声到了门边变得缓慢,猝然停住了。 男黄鹂鸟震惊地看着“赛亚人”蹲坐在营养罐的底座上,一个激灵捡起门边的钢弩,强忍住战栗之意,“海妖,快过来!” 它蹲坐在营养罐的基底上——这完全不像是人类的动作。它的视线落到海妖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理智,但这种理智很快就被生理上的渴求吞噬了。 好饿…… “海妖!”黄鹂鸟暴呵一声,在“赛亚人”朝海妖飞扑的瞬间扣下扳机! 箭矢嗖一声锐鸣,以裂空之势朝那人飞去,却见它一抬手,箭矢就像玩具一样被打落了,斜插到地缝里! 它饶有兴味地看着地上的短箭,发出简短急促的叫声。 它在笑。 海妖如梦初醒,在它再次追来的瞬间,身形一闪消失了。人虽然肉眼可察地消失了,但地上的影子还在移动,呈现女人仓皇朝门边跑去的情形。 很快那怪物发现了地上的玄机,兴奋地嚎叫一声,大步追去! 在巨手拍向影子所在的瞬间,黄鹂鸟一个滑步上前,朝它连放了三箭! 嗖——嗖——嗖! 一支箭被拍落,另一支被侧头避过,最后一支避让不及,竟歪打正着,插入了它的眼眶! “嗷呜——吼,吼,吼!!!!!!!!!!!” 这下它彻底被激怒了,仅剩一只的血瞳亮起,显露慑人的凶意。 海妖的身形彻底藏不住了,隐身失效,再一次出现在怪物眼前。 在他们缠斗的间隙,裴闻声也拔腿朝门外跑去。 海妖在前,裴闻声居中,男黄鹂鸟落后,一个闪避不及,被怪物追上一掌拍在后心,当即扑倒在地,突然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海妖的高跟鞋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赤脚奔出了残影,她惊慌地跑到走廊,伸长了手在墙面一拍。 裴闻声心中一颤,下一秒预感应验,在她跑过的瞬间,一道厚重的铁栅栏从天而降,险些砸在裴闻声身上,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闻声脚步急刹,一拍铁栏,纹丝不动。 该死,这女人根本就没想给他留活路! 他听见身后满足的呼噜声,猛地回头,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男黄鹂鸟的手垂了下来,那怪物咬着黄鹂鸟的喉咙,嘴里咯吱咯吱地嚼得香甜。 它眼里还插着箭,满足地舔舐着人类的脖颈。新鲜的血从喉咙里冒出,就像一口会冒热汤的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