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男同》
1. 我要飞天
8/30 周四,阴。
心情正常,火箭正常,计划正常。
你正常吗?
“滋…滋…”
“根据气象局预测,本周六预计迎来一场小型流星雨,最佳观测时间为晚11点。请居民提前做好准备,合理安排出行,确——”
严自得摘下耳机,今日气象台的播报戛然而止。
昨天他打工太晚,睡眠不足,下午一来学校就睡了个昏天黑地,此学校哪儿哪儿都差,唯独这鬼一样的寂静最好。
更准确点来讲,他爱惨这种一行人冲进深山老林结果半路嘎了个人后大家大眼瞪小眼的诡异死寂。
再一巡视,周围同学依旧沉默着垂头,从他这角度看去脑袋像是半吊着,似乎不靠骨骼不靠血肉,反而只靠某种坚韧的意志力,指腹透汗,攥紧笔尖唰唰书写,墙上时钟正五点过半,讲台上没有老师。
严自得无法理解他同学。
新世纪没有升学考试,有人就有书读,因此他课桌里没课本更没作业,唯一有的那支笔还是他从他同桌小胖手里顺来。
“胖,吃吗?”严自得从口袋里掏出一包BB糖,“葡萄味的。”
声音不大,但在寂静教室已算突兀,零星有几个人扭头看他,但就一秒,眨眼过后又继续回到吊脖子状态。
应川接过,拿手上一瞧才发现已经拆封过,他挑起一颗破相的塞进嘴里:“又过期了啊?”
严自得嗯哼一声:“这叫勤俭持家。”
应川再翻一颗,照旧丑糖一个:“还又破相?”
严自得支起脑袋:“我完美主义,破相的我不吃。”
BB糖,过期货,半丑不丑货。
这是严自得对它的定义。
他对时间没有完美主义,但对长相有。
不吃鱼,因为没眼睑的眼睛丑,花菜也不吃,理由是密集恐惧症犯了,但爱吃的也多,好比颗颗圆润的玉米,又或者是自己亲手挤出来的汤圆。
应川没吃几个就呸呸吐到试卷里:“你从你那个天涯海脚店顺的?”
严自得继续嗯哼:“1。”
昨天他夜班后顺走杂货店一大半过期货,今早老板就提着菜刀来见,正堵家门口,扯着嗓子就对着严自得叫。
“死小孩,把店里东西还回来!”
严自得还背着书包,站在门口好声好气劝他:“皮老板,这些过期吃了是会吃死人的。”
皮老板两眼一瞪:“特么我给猪吃也不给你吃。”
“噢。”严自得理解他意思,从书包里翻出一包汪汪糖丢给他,“那正好,你吃吧。”
“…所以你真的这么做了?”
应川问出的是疑问句,但显然他内心早已笃定,开口要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回应,而是断头台上那把铡刀。
“耶耶,”严自得露出八颗牙齿的微笑,应邀落下铡刀,“当然。”
应川对着这BB糖一时不知作何感想,严自得一瞧他表情就猜出来他下一秒要憋什么屁。
他跟应川一条裤子长大——这话应川他妈说的,严自得对此毫无印象,他记性太差,对应川记忆只有其小时是个实打实的胖墩。
“没说你是猪,你只是白——”严自得话讲一半突然就打住。
他竖起耳朵,走廊外传来鞋跟踩地的哒哒声。
“哒。”
严自得肘了肘应川:“胖,你猜今天老康哪只脚先迈进教室?”
应川嘿嘿笑:“右脚!”
严自得瞥他一眼,心里开始怀疑小胖难不成真天生呆瓜?
“哒哒。”
应川又问:“那你觉得是哪只脚?”
严自得没应声,反而曲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出节奏。
哒。
这是倒数第十个音,再过九步主任就会踏入教室。
哒。
严自得垂下眼,在血红色高跟鞋踏入教室的同一秒他回答。
“左脚。”
与此同时,康蔚率先以左脚迈过门槛。
“我靠。”应川瞪大眼,声音在康蔚眼刀扫来前降了八度,“严哥你又猜对了!”
第三次了。
真无聊。
严自得掀开眼皮:“是你又猜错了。”
毫无新意。
同样的对话,同样的猜测,同样的结局。
应川孜孜不倦选择右边,严自得开始怀疑他有恋右癖,康蔚持之以恒左脚进门,对此严自得找了个合理解释,这是她想要辞职离开这个鬼学校的隐蔽抗议。
至于自己如何发现,纯粹是因为闲的无聊。
他上课从来不听,只趴在课桌上从底下看世界:他看见三十双不抖的腿,规整有序,像笋一样插入泥土,也看见一双hellokitty袜子,偶尔随着抖腿的频率晃动,这是应川,最后才观测到康蔚进门的规律。
规律,生活布满规律。
科学家观测星体,而严自得观测高119班。
“同学们,这周我们来学习旧世纪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康蔚点开悬浮屏幕,调出课本。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同学们打开嗓子跟着朗读。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应川接了个话尾就见缝插针讲小话:“哎哥,生活欺骗了你你咋办?”
严自得从不跟读,这玩意儿太傻,再加上他差一天才十九,还处于能装就装的年纪,他惯用此方法标榜自己的特立独行。
应川声音很轻,但在朗朗书声中依旧显得突出。
严自得对这类问题态度向来一致,他难得正视应川,嘴角翘起:“当然是凉拌啦。”
应川好好学生追问:“怎么个凉拌法?”
严自得故作高深:“道法在心,不可言传。”
-
“咔哒。”
时针转向六点整。
康蔚吞下最后一个音节,她毫不停留,果断收起屏幕:“放学。”
前后不过一秒。
同学们起身,稀稀疏疏开始收拾书桌,严自得动作最快,书包拉链一下没动,里面装得全是过期货,他手一提脚一迈就飞去三里远。
此时天空早已变红,红得压人,低年级同学率先放学,黑压压片成乌云,跟红色的天颠倒着,仿若倒垂的雨。
严自得踏进阴雨里,甫一钻进,那红色阳光便劈头盖脸扑下来,他被刺得直眨眼。
应川在身后叫他:“严哥去哪儿呢?”
严自得伸手遮住红光:“去直面我惨淡的生活。”
嘻嘻,骗你的。
严自得走出校门,右转走三十五步来到悬浮列车站,这是他最近重新审视自己生活后摸索出来的规律。
从家出发到第一个站台要走三百步整,列车会飞过三块不同色系的风景抵达学校,他下车,再走三十五步就抵达校门最北端。
六点零五。
三三号悬浮列车抵达站台,这是严自得回家的唯一路线,但今天他并没有搭乘这辆,相反上了后面那辆四四号车。
车上人不多,大多都是死气沉沉的上班族,左边靠窗那个男人严自得上周就见过他。
地中海,秃顶处覆着假发,但热衷于开窗,上回就因为开窗将假发吹到后排乘客脸上对其连连道歉。
但严自得想这人最该道歉的其实是自己的噔亮脑门,怎么能让其在寒风中瑟瑟暴露十分钟?
今天看起来状况还好,上班族只降半窗,假发这次稳固,在微风中屹立不倒。
严自得按照惯例坐到最后一排,他打开手机调出最新一张图片,屏幕上赫然是幅火箭设计图,上面他标注了进程,最新一笔他批注道:
进程99/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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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差点燃。
现在他就是去检查自己的装置,以确保明天计划的正常执行。
严自得的火箭计划一年半前就开始计划,建造厂他定在海边,海平线一览无余,跟他一眼望到头的人生如出一辙。
严自得从来不是什么奋斗小子,相反他行事懒散更颓废,生活由他亲自写下千万张一律的纸,他一页页翻过,翻多了便疲惫,于是他决定在十九岁前撕碎。
他当然看过旧世纪的书,明白这叫什么小布尔乔亚的无病呻吟,但他想自己倒也不算呻吟,相反他一声不吭,认为这是生活的惯性,是无聊透顶的副作用,甚至他都是背着所有人哼哧哼哧自己伟大升天计划。
列车模仿水母姿态游过一刻,站台到站,严自得下车,今天他心情够好,走前还给了秃顶大叔温馨提示。
“大叔。”
秃头大叔捂着头顶看他。
“明天风大,记得下班时不要摇下车窗。”
火箭建造厂在岸堤上方,严自得在拐角处用几块废木板搭建挡板,建造厂十分简陋,但好在算大,能容下一个半的严自得和那架身长两米三的粗糙火箭。
火箭旁竖着一块纸板,上面被人用蓝色颜料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大字:
自得建造厂。
而严自得是唯一的员工,兼老总。
站台向东出发,走过一公里就能来到自得建造厂,而不过五十米距离就有一婆婆,花白头发,脸上皱纹几许,永远套着黄白花纹的碎花衬衫站在岸堤上许愿。
严自得和她交过几次锋,话题无外乎就一个。
“同学,你知道流星雨什么时候来吗?”
严自得这次终于有了确切时间,他将[自得建造厂]纸牌挪到屋檐下,屋内铝合金铁板在夕阳照射下反出粼粼的光。
但这次婆婆换了开头,她碎步走到建造厂门口,抬起手朝虚空叩了叩。
严自得配合她拉开了门。
“同学,你知道流星雨明天就要来吗?”
“我知道。”
“你知道是什么流星雨吗?”
“蹦蹦擦流星雨。”
“那你知道人在流星降临时许愿一定成真吗?”婆婆双手合十,虔诚垂目,“我在这里等待了二十多年了。”
严自得不相信上帝,不信任祈祷,他只坚信眼见的事实,而上述对话的唯二事实就是我知道和婆婆在此等候了二十多年。
她盼望着、盼望着,日复一日在时间中折叠成耄耋老人。
严自得选择隐去第一个不信任,他回答第二个,疑问第一个:“我知道,那你要许什么愿?”
婆婆明显愣一下,思考似乎在她脑海中早已失效,她眉头微微皱起,夹出额头上三条竖起的纹,像是三把匕首刺断她所有思维。
她只是重复:“就是许愿,流星来时人们许下的愿望全都可以实现,实现了就好了。”
严自得戴起护目镜计划开始工作,从包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叼在嘴里:“喔这样,嗯嗯,啊啊。”
婆婆兀的停下,她问:“那你呢?”
严自得:“啊?”
婆婆道:“你有什么要许的愿望吗?”
“啊——”严自得对此颇有倾诉的愿望。
他伸出食指,先将指尖对向火箭,再施施然竖起指向天空。
“我的愿望可太简单了。”
严自得笑弯眼睛,瞳孔在此刻亮得像是暗夜里唯一的火苗:“我希望我能在流星降临时上天,再啪一下,在天空中炸成绚烂的烟花。”
婆婆这次没皱眉,三把匕首不再刺断她思维,但她却明显愣住。
“是真的喔,”严自得咬碎柠檬味棒棒糖,糖果在他口腔率先预演一场酸味的爆炸。
他粲然一笑:“这样碎掉的血肉里面都是我对你们的祝福。”
“祝福你们愿望成真。”
2. 我要揍人
9/1 周五 多云转小雨
流星明晚降临,我要在流星降临时去死。
赶在满十九岁之前。
如你所见。
这是一个刻板的世界。
至少对于严自得来说绝对刻板。
七点,天准时亮,并非渐变,而是乍然,似乎天空也长有眼睛,如此硕大又缓慢地开阖。
天一天眨两次眼。
第一次眨眼时,严自得从床上准时醒来。
他拉开窗帘,开始梳洗,假模假样将书包里过期零食拿出来又放进去。
屋外布谷发出第一声鸟鸣,远处渡轮鸣出一声长笛,幸福小镇居民就此从梦乡苏醒。
七点二十五,妈妈做好早饭,长桌上摆放着四方餐盘,父母落座于右侧,对面空出两个空位,分别属于严自得与严自乐。
再过五分,严自得下楼,趿拉他那穿了十年的凉拖,鞋底触碰柚木地板发出“啪嗒”的声响,这是当下空间里发出的第一个音。
父母拥有一张空白的脸,没有五官更不存有神态,严自得早在空白中摸索出肢体的要义。
妈妈抬起手臂,严自得知道这是要开餐的预兆。
他拖开餐椅,却并非坐下,相反也拉开旁边的餐椅,再起身朝长桌前另一座木台走去,取下供奉在其上的相框,照片上是一只蓝陨色边牧。
边牧立着耳朵,紧闭着嘴,表情严肃,如此沉默。
严自得将它放在椅子上。
妈妈这时才开了口:“吃饭吧。”
一张长桌四把椅子四套餐具,三个人和一只狗的相片,人武动着刀叉往嘴里输送掌控上午的能量,餐具交错间碰撞,发出刺耳脆响,而相片在身旁寂然。
严自得吃饭向来都快,味道对他来说毫无区别,他机械摄取机械咀嚼,在时钟转向零刻前起身。
“我吃饱了。”严自得说。
他站起来,脚尖率先对准仍在进食的妈妈:“妈妈,我吃饱了,我去上学了。”
妈妈没有表情只是点头,咀嚼没有停止,但严自得猜测她此时或许在笑。
笑只是一个纯粹的神态,少有肢体辅助,严自得无法从微弱肢体语言中推测此时她的神情,于是他只能幻想。
他幻想妈妈在笑,同他课本里阅读过的所有童话故事那样微小,慈善、和睦,天光化作细密的羽绒笼罩她的面庞,严自得幻想的是这样的笑。
脚尖甫一再转,这次面向的是爸爸,爸爸此时早已拿起报纸,纸页在他指尖摩梭得沙沙作响。
严自得从不幻想爸爸的表情,他相信当男人成为父亲后都不会再存有表情,至少书本里没有,他眼睛看见的事实也没有。
他说:“爸爸,我吃饱了,我去上学了。”
爸爸翻过一页报纸:“嗯。”
最后严自得脚尖向他身旁的桌子,他对着相片开口:“自乐哥哥,我走了。”
“等等,”妈妈终于开口,她声音在提到严自乐时总无比柔和,严自得喜欢这样的声音,尽管很少为自己响起。
“自乐那份的他没有吃,你帮他吃了吧。”
叮——
时针咔擦转向八点,紧接着严自得发出短促的音节。
“好。”
他面无表情将严自乐的三明治叼起。
是的,你没猜错。
严自得提起书包,大口咀嚼着最后一口早餐
——我的哥哥是条狗。
严自得并不想多谈论严自乐,无非是别人家是人和宠物在他家就变成了弟弟和哥哥,只不过别人家人始终是人,而在他家他才是狗。
这没什么大不了。
话早就说过,严自得记性太差,童年在他脑海中只以色块形式存在,好比应川的幼时以大片的肉色存在,而严自乐则以混乱且灵动的蓝灰存在。
失去记忆不可怕,失去规则才可怕。
按照规则,严自得出门后走过十三棵悬铃木后就会来到一家电玩城,这是他周日兼职的地方。
老板是个卷着蓬蓬头的女大学生,会在八点十五分从柜台里准时探出头来向他问好。
就是现在。
“哈喽自得!”蓬蓬头笑眯眯探出脑袋,柜台窗口太小,头发被迫束成炮筒形状,她奋力扒拉几下,“去上学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严自得露出自己招牌坏笑,牙齿露满八颗,其中坏牙一颗好牙七颗,但此刻显然是那颗坏牙威力更大。
他回:“坏坏学习,天天向下。”
蓬蓬头啐他:“去你的,没学上就来我们电玩城打工啊。”
严自得对此不置可否,他说:“你这是诅咒。”
新世纪哪有还上不了学的道理?要说真有,那不就得是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那种。
严自得想自己大概率是这种。
蓬蓬头大笑,头发跟蒲公英一样晃啊晃:“臭小子,你上学态度你自己知道,一天打鱼十天晒网,怎还敢说我咒你?快去赶车,要不然你要迟到。”
严自得对迟到其实毫无感觉,要知道他早些时候都选择直接旷课,只是现在算是他人生一个少有的关键期,他想自己最好还是要在离开前留下一个好形象。
毕竟他除了炸成烟花之外还有些个不太经说的梦想,好比死前得穿得帅气以求挂后当个帅气鬼,又好比他希冀自己最好死在大家的眼泪里——这愿望太渺小,他只是祈求至少这个世界有一个人真心为自己泪流。
严自乐是不考虑了。他老早就死掉,死在自己怀里,坟墓还是严自得熬了半宿挖的。
父母更是不考虑,你怎么能指望一对没有五官的人流泪呢?
其他人严自得仅是持以观望态度,不期待不强求,对这点他看得算是很开,毕竟脚一蹬后哪还能管什么三七二十一。
他只是期望。
“那我走了。”严自得踏步向前,依旧没有回头。
三三号悬浮列车在八点半抵达站台,严自得上车,念旧般地坐在右排倒数第三个靠窗座位。
今天天气不太妙,依旧是阴天,严自得戴上耳机,今日气象台正在播报最新天气状况。
“据最新气象信息,今天下午A市天气将由多云转晴……”
悬浮列车在空中起伏着前进,偶尔严自得会觉得科学家设计灵感的来源并非来自于水母,而是来自于蛄蛹的蚕虫。
思绪纷乱间,耳边却骤然传来一阵强劲引擎声,还没等严自得反应过来,紧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砰!!”
悬浮列车依旧平稳运行,但严自得却被这巨响震得耳朵发痛,车身没晃动,想来是陆地上运行的车辆发生了车祸。
他探头下望,只见一台重型摩托将护栏撞凹了好几个坑,而那骑手似乎毫发无伤,甚至还取下头盔露出张扬粉毛,转头就是对着摩托几脚。
严自得:……
果然。规律之外出现的人除了奇葩就是奇葩。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人。
严自得眯起眼睛,瞥眼粉毛对他定下初步判断:“二次元。”
紧接着他添上最为关键的形容词:“啊,还是个白痴二次元。”
-
抵达学校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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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依旧没有好转,天空变作灰色的网罩,风裹挟着腥味闯入鼻腔,严自得下车,祈祷一场雨不要落下。
应川今天来得算早,正在走廊上捧着药碗喝药。
严自得刚爬上楼就闻见这味儿,他将书包放下:“怎么又喝药。”
“我妈要的呗,说看起来要下雨了,怕我冷感冒。”应川皱着鼻子喝完一盆,“再说了我也惜命,可不想再蹲医院了。”
应川小时候身体不好,用他自己话说那叫生死一线间,幸好新世纪科技发达,才将他小命牢牢救回来。
严自得从包里掏出一袋坏事薯片:“那你的确也得保护好身体。”
应川挤眉弄眼:“是要和我长长久久吗?”
严自得用力咬碎薯片:“对呀,长长久久。”
毕竟只有应川是看起来最可能为他的逝去留下真心泪水的人。
应川好感动:“哥,i love u”
“耶耶,”严自得笑眯眯拍着他肩膀,“一定要好好生活下去哦。”
应川说好:“肯定啊,哎我还计划我们毕业了去爬山,或者再组个什么乐队,你不是想干过这行来着……”
严自得微笑着点头,他不否认,亦不认可。
未来这个词太虚伪,光是从唇齿之间吐出就会引起一阵颤栗,严自得讨厌这种感觉,他从不幻想未来,或者说,他从不认为自己拥有未来。
“…我们还可以去开杂货店,开个海枯石蓝杂货铺把皮老板店给干趴下!”
但观察别人畅想未来的神情总是奇妙。
严自得很小时候就觉得幸福是一种气质,是某种只有他才能看见的光圈,他知道应川有,但他没有,爸爸妈妈没有,严自乐也没有。
“严哥,那你毕业后想干嘛?”
严自得说不了毕业,这太遥远,他只能预告明日的发生,但他轻巧略过时间:“我想飞天。”
应川:……
“飞天好啊,”他绞尽脑汁来打补丁,“飞天到时候还能见外星人,讲不好你还能见嫦娥。”
这幻想很好,严自得想如果自己真能飞到这程度也行。
只不过更大的可能他只会是新时代的万户,噗一下飞天,再砰一下坠落,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他没有接应川的幻想,相反在倒数着时间,按照规律,三秒过后,上课铃便会敲响。
但惯性之外的变动再次出现,响起的不是上课铃声,反而是他的手机铃声。
“叮铃铃。”
严自得顿住,眉头开始蹙起,接二连三的意外似乎是在预示着某种即将到来的失败,他接通,对面传来全然陌生的声音。
“喂喂喂?你是那什么自得建造厂的老板吗?”
这话问的不妙。
严自得的脸瞬间凝住:“你是谁?”
“哦哦你好我是安有,是一个人。”
严自得:?什么哎呦哎呦的,不是一个人难道能是一只鬼。
严自得觉得对面这人简直莫名其妙,更莫名其妙的是他竟然还觉得这人说话时绝对还是副极为认真的姿态。
是眼睛圆润地睁着,一瞬不眨盯着你那种,更是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点石成金的那种。
但当务之急还是要知道对方打电话意图,严自得接过他最后一个字开口:“人,你要干嘛。”
对面这下却是沉默,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夹杂着风声,像是正在搬运什么东西。
严自得耐心要告罄:“说话。”
“啊我是想说对不起啊老板,我刚刚好像把你火箭撞碎啦!”
3. 我去粉毛
不是撞坏,是撞碎。
严自得当机立断,手机往兜里一塞,朝着教室后面顺了根木棍就走。
应川在旁边拦他:“哥啊都上课了,你干嘛去?”
严自得冷笑:“揍人。”
还当什么破好好学生,管他有没有人为自己流眼泪,反正现在对面这人的血先得流。
虽说严自得也知道自己火箭完全是胡拼乱凑出来的,买不起的材料就拿泡沫板硬塞,但好歹也废了自己快一年的心血,哪能说撞碎就撞碎?
他大爷的,严自乐可忍严自得不可忍,只是这生气太特么耗费体力,严自得刚抡这木棍走到楼下就泄了力气。
他木棍随手一丢,撞击到墙面发出清脆哐当声。
同学们,累啊。
严自得这辈子就没什么情绪大波动阶段,顶多严自乐死时给他流了半宿眼泪,但也就半宿,流一半就呼噜噜睡去,梦里那狗还骂他说我去严自得你打鼾吵死了。
从此严自得再没什么大的情绪。
今儿实属难得,但也难得没过几分钟,气焰风风火火起来会儿,烧得严自得白痴了一刻后又轰隆隆熄灭。
应川没跟下来,他扒拉着楼梯叫:“哥啊,还上课吗?”
严自得顺了块干净的地就坐下:“不上。”
“真假?”
严自得想这还能有假?老师高跟鞋都快要蹬鼻子上了,同学们老早进教室,他现在进去这不当众处刑。
但应川有颗小玻璃心,他还是好声好气回:“真啊川。”
“这话不是我说的。”
“那你真要来揍我?”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严自得这才明白些情况。
敢情刚刚他根本没挂断电话,让这肇事者跟着自己听了一路。
应川眼瞅着严自得表情越来越烂,毫不犹豫提起裤子跑人。
“我上课去了。”
应川溜得快,现在只剩下严自得跟着自己手机大眼瞪小眼。
对面见他不说话又开了口:“同学,你真是要来揍我吗?”
声音委屈巴巴,弄得好像严自得是什么臭名昭著街头混混。
严自得是真无语,眉心都跟着跳了几下:“你有病吗?”
对面顿了下:“对不起老板我其实是第一次开摩托经验不足才撞上去的我不是神经……”
废话多到没边,说话还不带停,严自得果断掐断他接下来的话:“能不能少说点?”
“喔。”对面应声,这声O说得莫名圆润,跟弹珠一样弹进严自得耳朵。
严自得嫌弃地将手机拿远,下一秒他就听见对面回答:
”我是守法好公民,我不会跑的,你揍我也行,只要别破相一切都好说。”
严自得:……
他这下是真确定了:“你真有病。”
“等着,”他伸手扒拉刚刚扔掉的木棍,“今天我就来会会你这白痴。”
嘻嘻,又骗了你。
严自得才没拿什么木棍,原因倒也不是什么他的仁义礼智信的品质觉醒,而是他借了自己鬼火朋友的鬼火,人长腿一跨上了车,只是那木棍怎么别都别不上身。
没办法,只好两手空空地来。
这一来还真让他感叹命运的诡异,还没靠近就看见自得建造厂旁点缀着一抹十分亮眼的颜色,严自得总觉得熟悉,再眯眼一看,还真是自己早上看见的那个粉毛。
你爹的命运。
严自得捏紧刹车,头盔下藏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他心情早已不是愤怒,而变成一种淡淡的崩溃感。
好崩溃。
好吧其实只有一丢丢,比你掉的头发重量还少。
命运的暗示太隐晦,严自得想自己才是真正的白痴,怎么连这个都无法理解。
粉毛瞧见他来,立马从厂里探头:“你好!”
眉眼笑得弯弯,脸颊肉都堆起,这眼睛还真和当时严自得想的一样,又大又圆,此刻弯弯地笑着,都比严自得睁开眼的时候要大。
“二次元。”严自得淡淡地,但嘴里话没停,“白痴二次元,大眼仔二次元,非主流二次元,看着胆小生怕我一挥棒子你就要大叫师傅手下留情二次元。”
安有:“…啊?”
他摸了摸自己头发:“我才不是二次元,只是粉色很好看啊,再说你骂二次元干嘛你个死鱼眼。 ”
严自得冷笑:“那杀马特,白痴杀马特,大眼仔杀马特……”
“停停停!”
安有一个飞扑过来,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让他闭嘴,但严自得闪得很快,愣是没让粉毛碰到自己一片衣角。
安有重心够稳,他晃了一下就站稳,转头就开始说:“同学,你什么意思,我说了我不是二次元也不是杀马特,我就是个人。”
他还特地强调:“还是个好人。”
但这回严自得却没接话,安有顿了下,他刚刚一挪开正好就显出火箭残骸的全貌,严自得此时正对着那对残骸发痴。
面无表情,死鱼眼半耷拉着,头发还乱糟糟,一身黑地伫立在一具金属的尸体身边。
安有眨眨眼:“…同学?”
旁边观察了一切的婆婆插话:“他叫严自得。”
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安有磕巴一下:“…严同学?”
严自得依旧没动,天空在此时似乎眨下第二次眼,雨滴在此刻落下。
婆婆麻溜从兜里掏出一把折叠小伞,在一边继续添油加醋:“这火箭是他准备上天用的,做了好久,明天都准备起飞了。”
这下安有感觉自己嗓子眼更窄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严自得。”
严自得这下终于动了。
他先抹了把脸,抬头看天:“下雨了。”
婆婆撑起自己漏雨的雨伞,雨滴从破洞中钻进:“是啊,下雨了,明天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流星。”
第二句严自得才说:“我不好。”
安有知道他这是在回自己第一句问好,雨黏腻得钻进肌肤,他拢了拢衣服,正当想认认真真道个歉时又听见严自得开口。
“嘻嘻,骗你的。”
安有:……
严自得转过头来,脸上不见任何伤心之情,依旧带着些故作沉默的冷酷。
安有试探问:“真的吗?”
严自得做出思索状,这话问的太贴切,他也无法意识到自己情绪,要说伤心那还不多,也就那么两点,像你走路稍微崴脚那样,不痛不痒,但一个趔趄,仅此而已。
他情绪太淡然,对着火箭碎渣他想起的竟然是当时卖他火箭设计图的老板硬塞给他的护身符。
那老板说小伙你要当新世纪万户了恭喜恭喜啊,他说送你个护身符,保佑你平平安安落地,至少四肢健全,帅脸别破相就行。
那时自己怎么说的?严自得想自己似乎是在应好,但心里想的却是自己只是高中生又不是爱迪生,飞天后能留下根手指给人们做纪念都已经算是了不得。
现在倒好,想来或许真是这护身符发挥了作用,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需要自己、不想要自己去死的人吗?
严自得好疑惑,他无法在怀疑中说出假话,于是他回答:“不清楚。”
他不清楚自己情绪,更不清楚明天究竟要不要去死。
死亡是一枚空心的蛋,有些人一笔不涂,他们不需要点缀,甚至不亲自敲碎,等待命运曲起指节,啪嗒,蛋壳碎裂,空白着,灵魂遁入天光。
但严自得不行,他要敲定一枚五彩的蛋,他要亲手涂抹、更要亲手敲碎它。
但现在火箭碎了,天下着雨,严自得甚至都不清楚明天流星雨是否能如约而至。
安有瞧他这样便换了个话题:“你建火箭是想明天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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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吗?但你这火箭质量太差,一撞就碎,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能飞天的样子。”
后面的话安有没说,这火箭不仅看起来不能飞天,还看起来刚起飞就要在半路解体。
严自得听他这话倒是笑了下,他瞥向安有:“其实这不是火箭。”
安有竖起耳朵,好整以暇。
严自得:“其实是我上天的棺材。”
安有表情瞬时僵住,这表情太夸张,严自得觉得他很搞笑,表情生动浮夸到像是在进行表演,灵动得像是另一个图层的人。
“啊对不起我把你的棺材撞坏了。”安有拧起眉头又道了一次歉,他笨拙地纠正自己的错误。
而后他才抬起眼,眼睛圆润地睁着,果真如严自得所想那样,他一瞬不眨盯住自己。
下一秒,严自得听见他说:“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去死?”
-
“咔擦。”
严自得面无表情咬碎一枚辣条味硬糖。
粉毛冒出那句神经病一样的话后他就立即逃离了现场,连车都没要,连为自己死去的火箭朋友伤春悲秋的心情都没几分。
就这么急匆匆地,他逃离了现场。
天空在此时终于眨下第二次眼,月亮上移,空不见星,雾茫茫的,时间正指到七点。
耳机里今日气象台更新最新的报道:“根据本台最新气象预报,由于天气因素的影响,预计明日将有小到中雨,流星雨现象将无法观测。”
火箭、流星雨、飞天。
现在三个必要条件全都没有。
但今晚零点一过就要十九岁,严自得离奇地讨厌这个数字。
他不理解缘由,只是感觉自己没有必要成长到十九,仿若这样的成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胁迫。
他对生活无感,对年岁却持以反抗,这看起来像是要做幸福小镇的彼得潘,但严自得想自己并非是不愿意成为大人,他仅仅只是觉得没有力气变成大人。
成长到十九岁奇怪,成长到二十岁也奇怪,瘦小的人被迫套上宽大的西装,人进入套子,塞入罐头,规则框定于肉/体之上,这让严自得想起自己父母,想到老师,想到分明还没有长大却进入规则的同学。
人类好奇怪,生活如此诡谲,严自得不愿意去理解,于是他选择放弃。
只不过之前他念想太大,期冀死得轰轰烈烈,但现在条件全无,只剩下一个奇怪的人睁着假意真诚的眼睛叫他别死——
严自得摘下耳机,手指碰过发丝黏着小型水雾,湿淋淋的,在小片肌理间下起一场无人觉察的雨,指腹湿了,但雨早在一刻钟前就停止。
他甩了甩手,随便找了块空地蹲下,家就在前面一百米处,但他现在却没有那么多气力回家。
他开始罕见来思考,思索旧世纪遗留的振聋发聩的问题。
-生存还是死亡?
严自得无法选择,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全然陌生的脸。
粉毛,白痴,二次元,杀马特,非主流。
安有。
严自得确定自己从未见过他,记忆里也未曾出现任何粉色的色块。
他似乎就此凭空而至,作为上帝的信使——可惜严自得不信上帝,他更乐意认为这是一场闹剧。
他再将名词颠倒顺序排列。
白痴,路怒症,大眼仔,粉毛,不要去死宣传人。
嗯,严自得长舒一口气,他想自己总算是摸到隐藏的真相:
是了,粉毛十有八九是传销负责人,就等着自己红着眼睛感动掉眼泪跟他去做电诈!
坏粉毛。破传销。
严自得后知后觉产生些被欺骗的愤怒,他站起身,拍了拍灰尘,沉默对世界竖了根手指。
生存还是毁灭,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但严自得决定不去思考。
他决定去实践。
4. 我要跳河
9/2 周六雨雨雨
没死成功,被粉毛救了。
不懂命运。被迫长到了十九岁。
哒哒哒。
严自得脚步轻快走回家。
死亡之锤被他牢牢握在掌心,他开始期待敲击时耳边传来的那声脆响。
他想象蛋壳将以何种方式碎裂,该是从头顶亦或是拦腰折断?碎裂后蛋壳又该分成几份,如果不够繁复那也可以丑得发指,总归留下那么点印记也是好的。
倘若换不到大家的眼泪也无妨,索性换个方式吓大家一下。严自得越想越兴奋,他踩着月光下的影子走,他开始期待零点,期待生日变作另一个祭日。
只是眼前又诡异浮现出安有的脸,严自得晃了晃脑袋,仿若安有只是一捧透明的水,他摇晃一下就会泼洒而去。
哒哒哒。
严自得终于走到门口,月亮从残月圆成满月。
他打开门,电视机播放着五彩画面,声音大得震人耳,父母窝在沙发间,中间隔了一张相片。
严自得语气轻快:“妈妈,我回来了。”
妈妈没有转头,但却调小了电视声音。
这是他们家向来的惯例,在严自乐还在时,他们只要一回家就会向父母告知今日所有活动。
报告内容不重要,毕竟父母从未真正在乎他,他们只是需要他说话——或者说是严自得自己迫切需要胸腔的震动,似乎只要有一个人动动嘴皮发出声音就会将空间中那种古怪的凝滞冲破。
严自得一边换鞋一边说:“今天我们学习了火箭如何上天,我第一个做完,老师表扬了我,可惜我的火箭后来被一只狗撞碎了,我没有成功飞天。”
说完他还特地做了一个嘴角下撇的可怜表情,做完他自己都发笑,不知道这到底是在给谁看。
妈妈嗯了一声,严自得在心里接着她的话:
那你之后可以教一下自乐。
“那你之后可以教一下自乐。”
bingo!严自得啊严自得,生活规律早已被你玩得团团转。
严自得对自己一字无误的预测感到很满意。
这些所谓的习惯汇聚而成的规律,严自得想自己早已掌握它们。
他来到沙发前,半蹲下来抱起严自乐,他盯住父母的脸,笑眯眯说:“那我带哥哥上楼了。”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一人一狗房间正好正对着。
在严自乐还在时,他们的睡前活动往往是严自得带着严自乐偷跑出去遛弯,严自乐话很少,在父母面前尽心尽力扮演一只愚钝的狗,也只有跟严自得在一起时才偶尔说几句话。
对话内容往往是:
“严自得。”
严自乐叫他。
严自得双手插兜走他旁边:“要干嘛。”
严自乐抬头看月:“没干嘛。”
严自得在这个时候就颇为无语。
严自乐虽说是他的哥哥,但论起养育还得是严自得养他更多,毕竟他真的只是一条狗,四肢只用来行走,没有进化出使用工具的手。
他只是一条狗,一条会说话的狗,一条会思考的狗。
“没干嘛是干嘛?”严自得向来缺乏耐心,他讨厌严自乐这幅狗脸人样,“严自乐,你只要记住你是一条狗就好,狗是不需要思考的。”
严自乐没理他,踏起四足,狗脸上不作任何表情,毛发皎然得快要和月色融为一体。
严自得喉咙发紧,每当这时他就会开始后悔没给严自乐套上绳索。
可是他知道严自乐不仅仅是条狗。
现在严自乐死了,严自得也不再有理由半夜出门遛弯,一个人彳亍月色中像极了什么瘦长鬼影,所以他重新制定夜晚的规则。
晚上八点,严自得将严自乐抱回他自己的房间,房间空荡荡,只有一张窄小的床和一扇窗,他将严自乐放在床上,拉起那片沾有毛发的被褥盖过相片全身。
啪嗒。
严自得关掉灯。
在黑暗中,他对严自乐说:“严自乐,明天将会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哥哥。”
严自乐没有回答,但严自得知道,他以沉默代替答案。
洗漱完毕严自得回到自己床上,他床头塞满了各种奇怪的书,但他从来不看,摆在床头似乎只是为了彰显主人具有某种怪诞的品质。
如今离生日只剩下不到十分钟,在这段时间,严自得正蹲在电脑前搜索怎么死掉才会吓大家一大跳。
在半空中炸成烟花是不考虑了。全怪那个白痴粉毛开车技术太差。
跳楼这件事严自得最不考虑,严自乐就是这么死的,作为旁观者,严自得想这种死确有震撼,但特么的严自乐用过了,他才不要和严自乐一个死法。
被车撞看起来也不好,严自得认为自己本质上还是一个好小子,没必要让别人因为自己背上刑罚。
最后看来看去还是溺死最好,身体溺毙河流中,水流与羊水在生和死之际形成闭环,婴儿自羊水中流动,母亲痛苦地推挤其从胎膜中破芽,而将死的身体由水流包裹,身体蜷缩,自成为圈,从此踏入新一轮的生命循环。
流水是生与死之间的桥梁。
在生日来临的前一分钟,严自得终于敲定:
朋友们!我选择溺死。
与此同时,手机发出叮的一声,是应川发来的短信。
消息四个大字:生日快乐!
严自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竟然跨入了一个新的年岁。
应川紧接着发:哥,明天什么时候来?我给你准备了超级大礼物!
可惜严自得对惊喜不感兴趣,毕竟应川十年如一日送他的都是同一类礼物:小学时送他60cm零食大礼包,初中送他1m2零食大礼包,现在他都不用猜,估计要送1m8零食大礼包,这和他身高相当。
再准确一点,严自得要比这个即将到来的零食大礼包高上三厘米。
他回复应川:明天周六不上课。
应川回得很快:那明天见面吗?请你吃饭啊,过生日要吃顿好的。
严自得想自己入水前不应该吃顿好的,他可不想溺水时还要呕吐,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应川知道自己今天的计划,应川太脆弱,脆弱到严自得有时候无法向他吐露任何山压一般的心绪。
他希望应川的眼泪可以在他死后流,但绝不是生前。
所以他果断回绝:不需要了,明天我爸妈带我出去玩。
撒个小谎,撒个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唯独应川会相信的小谎。
对面慢了半拍才回:喔那好吧,希望你爸爸妈妈能像爱你哥哥那样爱你。
严自得看到这句话实在没忍住笑,他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电脑荧光反在他脸上像是笼罩上一层朦胧蓝雾。
他敲下:这是诅咒。
但他还是删掉,回车键在页面不断闪烁。
最后他选择结束这场对话:睡了。
应川回他:那后天见!
严自得:耶耶,再见再见!
再也不见!
但同样也是:
再见!再见!
严自得果然在梦里再见到了严自乐。
严自乐依旧矜持高雅地站立,四肢修长有力,身型矫健,尾巴柔软地塌下。
他看向严自得,眼珠黢黑映照着某种流动的波光,他无声无息,无言无语。
严自得被他盯得浑身发瘆,颇为不自在耸耸肩:“你盯着我干嘛?”
严自乐歪歪脑袋,尾巴在此时竖起。
但依旧沉默。
沉默在此刻变作一张硕大的网,但却只禁锢严自得一个人,他陷于网中,陷入一种泄气的挣扎。
严自得果断摆烂,他立马倒地坐下,吊儿郎当托起腮帮子:“你什么意思?我来陪你还不好?阴曹地府你过得开心吗,是不是别人都把你当成一只纯粹的狗。”
“汪汪!”
严自得哈一声,表情变幻莫测:“不是啊哥你真变成一条狗了?变成狗好,会思考太特么痛苦,真好啊你死后彻底变成了一只狗。”
严自乐继续歪脑袋:“汪汪!”
沉默的网散开,严自得终于得以喘息,他想死了真好啊,死了就变成纯粹的狗,不用思考不会痛苦,我靠,明天不死谁就是狗!
严自乐依旧汪汪叫着。
严自得没有嫌吵,他站起身,走到严自乐跟前十分轻柔地摸摸他脑袋。
“不要恨我啊,我很快就来了。”
-
七点,天光乍亮。
严自得终于从充满狗吠的梦境中睁眼。
这梦做得不算友好,以至于他从家出门时耳朵里都萦绕着狗叫声,走前他对严自乐叫了最后一次哥哥,还背着父母超轻地骂了他一句。
骂的内容一点都不过分,毕竟他还计划着下地狱后仰仗严自乐的威风过日,所以他只是小小小小地骂了一下。
他说严自乐我去你个蠢狗。
就这样。
骂完后神清气爽。
严自得感觉自己走路简直像是要飞,似乎这么哒哒地前进就能步入极乐之地。
他今天很早就来到自得建造厂,婆婆依旧站在河堤边祈祷流星降临。
严自得凑过去给她递了一包只过期两天的目目小面包:“婆婆,还要等流星啊,但流星今天是看不见了。”
婆婆没有接过,照旧神神叨叨祈祷,严自得听不清她在祈祷什么。
他好好奇:“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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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在等待什么?”
婆婆转过头:“流星,流星可以许愿,我要祈祷流星到来。”
话题又回到最一开始的问话:“那你究竟要许愿什么?”
果不其然,婆婆动作停下,三把匕首再次浮现在她的眉心。
鬼打墙一样的问话,但严自得期待着,等待婆婆抛出属于他的问句。
“那你呢,”婆婆看向自得建造厂下火箭的残骸,“你的愿望改变了吗?”
终于等到。
严自得眼睛蹭一下发亮,他赶紧点头。
“改变了改变了。”
婆婆扭过头看向他。
这次严自得笑眯眯指了指火箭残骸又指了指河流。
婆婆没懂:“你这次要建潜艇?”
严自得高深莫测摇了摇头,他说:“我计划去河边散步。”
对,是散步,带着火箭残骸一起,从浅水散步到深水,从生散步到死。
严自得将包里的过期零食全都留给了婆婆。
婆婆指着这生产日期问:“这不都过期了吗?”
“哎呀,”严自得摆摆手,“所有人的人生都过期了,谁还在乎这零食过不过期。”
一段十分意义不明的话,婆婆不理解,严自得也不解释,他只是喜欢抛下一些似是而非的句子,像是这样说出来,生命中就有某些物质瓜熟蒂落。
但处于善心,严自得最后还是补了一句:“但你吃可能会生病,所以你可以把这些给你讨厌的人。”
他来到自得建造厂,亲手将可以装进背包的残骸一一放入背包。
最后他走下河堤走到岸边,走到水流冲刷的此岸,严自得蹲下,盯着水面倒影半天,突然噗呲就笑出声。
水面上倒影也笑皱一张脸。
好神奇的一张脸。
不说坚毅,但绝对是不存有任何活力和恐惧的脸。
严自得觉得自己的存在实在神奇,怎么人能拥有一张如此充满丧气的脸呢?以至于他在入水前都开始幻想父母空白脸面之下是否存在的是和自己一样的脸,他们为此感到羞耻——幸福小镇的人怎么可以感到不幸福?
于是他们隐藏。
但严自得无法隐藏。
他快乐太猛烈,难过太短暂,情绪交织一起就变得复杂,严自得对于复杂的东西向来难以理解,于是他索性耷拉起脸。
不抗拒,他陷入规则。
不躲避,他踏入水流。
等等。
脚没踩下去,还正悬在半空时严自得就听见右上方飞来一阵疾风,紧接着就是一抹粉色的光影撞入自己眼帘。
“你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等等…!
严自得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就噗通一下以极不优雅姿态跌入河中。
我去你爹的粉毛。
严自得紧闭双眼,河水咕噜噜涌入鼻腔,呛得他鼻腔发酸,眼泪莫名其妙混出来几滴,他甚至都没敢抬起手擦。
而此时,背包里的火箭残骸竟在此时漂浮起来,严自得被迫翻了个身,正面朝天,好一个天光刺眼。
我去你爹的材料商怎么给我的全是泡沫。
岸上粉毛还在大叫:“严自得严自得严自得!”
我去你爹的严自得。
严自得很平静,他没扑腾,那样太像鸭子,人在最后时候还是要保留一点作为人的尊严,他才不要当鸭子。
他只是淡淡地:“严自得死了。”
粉毛试图扒拉岸堤边的救生装置捞他起来。
严自得睁开眼看向粉毛:“你别管我了好吗?”
粉毛眼泪都要掉下来,他还在努力够他:“不好。”
严自得好疲惫,他果断闭上眼,并假意自己是一根折断的芦苇,任由水流带着飘荡,他飘摇、飘摇——哎等等,怎么漂到了岸边?
我去你爹的河水。
背包抵岸,混乱间水流再次倒灌入鼻腔,逼得他眼泪又掉几滴,他更没睁开眼,只通过每个部分的感觉感知:
首先是腰腹,一双柔软的手将自己拥起,像初学者用筷子夹起面条那样,这很吃力,中途让他脑袋砸地了好几次。
其次是手,那双手有着和自己完全不一样的温度,仿若火球碰冰球,高温触低温,冰瞬间升华成雾。
最后是脸,依旧是那双顺滑的手,像鱼那样游弋于自己的面颊,最后又像鱼甩尾那样对着他脸啪啪两声——
严自得终于睁开了眼。
他没有吐水,更没有任何窒息的痕迹,只是眼眶泛红,像刚刚只是在进行一场憋气竞赛。
“同学淡定,”严自得抽开被握住的手,他表情认真,“我只是长得丧了一点,我才没有跳河。”
5. 我在窃喜
9/2 周六雨雨雨
补充1下:
严自得!
请一定警惕粉毛可能要诈骗你!
这次不是为了骗你,只是为了骗粉毛。
但很明显,粉毛不信,甚至都没有问真的假的,他只是沉默将严自得扶起,仿佛心里敲定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答案。
严自得湿漉漉地起身,水滴从衣物边缘滴答滴答,还没抬起脚走路地上就晕湿了一摊。
他看眼粉毛,眼睛又耷拉下,这次对向自己的脚,右脚踩了踩地,印出一个水鬼脚印。
坏消息,没死成。
好消息,但是可以COS水鬼。
水鬼又踏踏脚,这回终于看向安有:“粉毛,我真没想死。”
粉毛瞥他一眼:“我叫安有,你也可以叫我小无。”
“噢——小无。”严自得长长地发噢但又短短地叫安有名字,但实际上他心里在想:
这什么鬼名字,哎哟哎哟的,小无这名字也奇怪,谁这么坏心肠取无这个字?
但他面上一点都没显,计划告吹都没太失望,也许是刚刚水进了脑子,他现在还真没太多的难过。
这感觉真不好说。严自得沉思,这情绪太无可名状,以至于他想传达这种心情都必须要通过用力睁大眼睛和你眼对眼才行。
请你看向我的眼睛。
严自得努力不去皱眉。
他刚刚计划失败,在生活中又小小趔趄,还因为同一块粉色的石头,这太奇怪对不对?
更奇怪是粉毛似乎还真为他落泪。这样的眼泪竟然让严自得小小地窃喜。
像是真有人为自己真切伤悲。
这多离谱,以至于严自得超纠结,一边窃喜一边痛恨,他觉得自己好廉价,怎么能比严自乐更像是狗,又讨厌自己太白痴,怎么还可以相信鳄鱼的眼泪?
要知道粉毛大概率是诈骗啊诈骗。
严自得心里直犯嘀咕,他甚至都在开始思考幸福小镇哪里做的是传销机构,在想自己身上有什么好的。
钱吗?他将背包放下。钱全都用来买火箭材料了,结果买来的还是劣质品。
脸吗?严自得摸了把自己的脸,想这倒有点可能,他脸自然是有那么一点姿色,不然也不会收到一大叠情书。
如果不是劫财的话就是劫色。严自得这下认真打量了下粉毛,觉得这货跟自己长得不相上下,搞什么男同,真是奇怪。
“严自得。”安有找来毛毯给他递上,这次他眼睛又直直看向自己。
严自得登时就明白下一步要发生什么,他果断将毛毯盖在身上假装自己是一朵蘑菇。
蘑菇挪动几步:“粉毛,安有,小无。”
一个名字就是一个咒,严自得面不改色,果断念出三个禁锢。
他皱起眉头下达咒语:“你不要说出后面的话。”
安有于是停住动作,他不再开口,相反欲盖弥彰摸摸耳朵。
这些代称一个个从严自得口中蹦出来,安有听在耳朵里,像是耳际一朵朵开出花来。
安有没有去掀他毛毯,反而嘀咕着走开,但他嘀咕得太刻意,严自得听见他说:“我感觉我们两个都是白痴。”
乱讲。
严自得认为真正的白痴只有粉毛一个。
要不是他,自己哪里会这么丑陋入水,他计划的死亡分明是如此优雅,还是那种布满忧郁调滤镜的。
现在被粉毛掺合进来,全变成了奇异喜剧片。
坏粉毛。破传销。
严自得裹了裹毛毯,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
大糟糕,真的被迫长到了十九岁。
-
但真正成为十九岁没有什么太坏。
时间嘀嗒流转,死亡的蛋壳再度缝合,严自得跨过之后竟然觉得倒好,说让他现在立马再跳河也没有力气,但如果叫他继续坦然生活,他又依旧疲惫不堪。
生活照旧刻板。
严自得视线上移,看见婆婆依旧拉着路人问你知道下一次流星什么时候来临,只不过这次有了改变,婆婆正在给不搭理她的路人塞零食——刚刚严自得塞给她的过期货,说要她给讨厌的人来着。
路人拿出一杯可口可坏,噗呲,汽水铺满全脸。
婆婆拿出纸巾帮路人擦脸,而安有这次开了辆痛车过来再次撞上自得建造厂。
“咔擦。”
剩下的火箭残骸又被碾过。
严自得莫名其妙也觉得痛:……
他眨眨眼,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落水后进入了一个平行世界。
生活似乎不再刻板,死亡之蛋完美缝合,但生活栅栏怎么开始开裂…?
严自得认真思考,他转动脚尖,意欲再来一次。
但还没转身就听见安有在上面喊:“严!自!得!”
严自得被震得耳朵发痛,他转过身:“好吵。”
声音超小,连风都没惊动。
他完全无法理解安有怎么那么有气力,声音嘹亮就算了,现在安有还力气啪嗒啪嗒跑下台阶,跟个什么毛团子一样蹦蹦哒哒。
粉色毛团蹦哒到了眼前:“上车吗?”
严自得莫名其妙:“上什么车?”
安有指了指自己那拉风痛车:“我的车啊。”
严自得回忆了一下他的车技,越发觉得这人是诈骗,他毛毯裹得更紧:“你要干嘛?”
“给你换衣服。”安有看起来超级无语,他手伸出来好几次,但最后都不知道为什么放弃。
这话怎么那么像我馋你身子要噶你腰子。
严自得沉默片刻:“我不需要。”
安有又开始摆出他那副表情,眉头微蹙,眼神像雨滴那样湿漉漉,却偏偏以一种势不可挡的姿态砸进严自得的心,这惊得严自得立马挪眼。
这是什么美男计还是什么苦情牌?
严自得第一次如此无措,甚至浑身都要发毛,他又听见安有叫他。
“严自得。”
三个字组成一个名,吐字如此清新,但此刻却那么的轻。
严自得又离得远了些,他想安有原来也会下达关于名字的咒。
他垂下眼睛,吐出来的每一个都像是叹气:“我真的没想死。”
只是可能没有力气再继续生活。
严自得吞下一个模糊不清的定义,他没有看向安有,抬起脚在水泥地上烙下一只又一只脚印。
严自得选择相信安有一天:“走吧。”
安有顿了下,转身踩着他脚印跟随,在身后叽里呱啦说道:“刚刚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紧张了,我爸爸妈妈一直叫我做一个好人,所以当时我一下就扑过来了,把你撞进水里我很抱歉。”
严自得低头看自己水鬼脚印:“嗯嗯,噢噢,啊啊。”
安有也踩他脚印:“大家不都说送佛送到西嘛,刚刚把你弄湿了,所以才说带你去买衣服,我开车比起摩托要好,我挺会走直线的。”
严自得:“啊啊,嗯嗯,噢噢。”
安有哪怕再迟钝也发现一点不对劲,他撇撇嘴,这下抓住严自得水淋淋的衣角:“自得哥哥,真的对不起。”
严自得这下是真僵住。
他回过头,指了指安有:“你今年多大?”
“二十……哦不十九岁。”
严自得扯扯嘴角:“你几月满的十九。”
“四月。”
“噢——”严自得转过身,他拖长尾音,“那你比我大,应该叫我爸爸,自得爸爸。”
安有:……
什么混乱逻辑,安有数学学的最好,他开口,声音像一阵风穿过严自得的耳朵:“那你应该是我的弟弟。”
-
安有的车停在河堤边。
严自得将自得建造厂的牌匾竖起,脚也跟着踩过火箭残骸,废铁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音,他跨过,仿若跨过一个偌大的沟壑。
他来到安有的车面前,跟考科三一样打着转绕了车身一圈。
高调奢华,LOGO看不懂,鬼画符,但不明觉厉。
“这你车?”
安有点点头:“这我车。”
严自得瞅那车身上印着的三个Q版小人。
“这你爸妈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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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安有腼腆笑了笑:“对,是我和我的爸爸妈妈。”
小人夸张着笑着,粉毛安有夹在中间,左边是一个带着超大护目镜的卷发男人,右边是波浪卷的女人。
奇了个怪,怎么两个卷毛生出一个顺毛。
严自得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愚蠢到问出这种问题,严自得啊严自得,这简直是自取其辱。
他打开副驾驶坐下:“少爷啊,那你挺幸福。”
朋友们,没吃柠檬没吃柠檬。
严自得口腔里一点都没有泛起酸味。
他只是很客观地叙述,这样的客观如同生活里朝夕可见的规则一样,它就存在于此,从不以谁意志而转移。
安有这次却顿了下:“啊,的确挺幸福。”
严自得狐疑看他眼,本以为能捕捉到什么隐情,却发现粉毛正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看着后视镜。
原来少爷的痛苦全是自己臆想。
严自得受不了,他伸出手帮他右打方向盘:“这么转才出得来。”
后面他想骂一句白痴但好歹给忍住,他溜了眼安有,果不其然这粉毛又眼睛亮闪闪盯住自己。
严自得见他倒好车后才撇过头,语气硬邦邦:“开车。”
确实如安有自己所说,他直线走得超稳。
只是他开四轮车精神也不专注,时不时又开始拉出话题要和严自得聊天。
“严自得你今天来这么早是干嘛?”
“去S……”严自得紧急闭嘴,“去视察天气。”
“噢噢。”安有眨眨眼,“严自得你有没有觉得我开车很稳?”
严自得打开车窗随意瞥眼:“嗯嗯嗯。”
“严自得你不觉得冷吗?你还是湿淋淋的。”
严自得呼出一口气:“不冷,现在是九月,还没到秋天。”
“噢噢。”安有应声,叠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总让严自得幻视水里气泡。
他想起刚刚落水时灌进鼻腔的水泡,不自觉咳了两声。
“滴——”
车窗立即缓缓升起。
严自得眯起眼,开始再次思考被劫财劫色的可能。
“严自得我帮你窗户关了你要小心感冒保护身体。”
但严自得身体强壮,只是缺乏力气,他从小到大除了牙齿时不时发炎肿痛外从未进过医院,也有没有人管的意思,毕竟小病能熬就熬,只是牙痛他不行。
严自得将毛毯裹得又紧了些,说不清是因为冷于是需要温暖还是担心粉毛劫色于是需要保护。
“严自得你等下想好要买什么衣服吗?”
“随便。”
“严自得我觉得你也需要买一双鞋子和袜子,你全身都湿了。”
“…随便。”
“严自得很多事情是不能随便的我有足够的钱给你花你可以想买你想要的所有。”
“……”
但这次严自得没有搭话。
他侧过脑袋,盯着玻璃倒映出来的安有的粉毛突然开口:“粉毛,其实你很吵。”
车身有一瞬间不稳,但关于车的趔趄太微小,严自得没有感觉到,他只是看看玻璃窗上的安有向前稍微扑了一秒,仅此而已。
安有耐心地给这个突兀的批评加以批注:“其实我只是害怕安静。”
严自得还是没有搭话。
安有、粉毛、真少爷,还是一个热心肠。
好奇怪。
毫无逻辑的名词,混乱地组合成一个切实存在的人,一个自来熟的人,一个话多到一个小时内听他说话就会耳朵长茧的人,一个逾矩的人。
好奇怪。
鸣笛声在严自得心中敲下一记重印,印着一家三口的车辆在红灯前停下,悬浮列车慢吞吞从左边车道漂浮着升天。
“严自得。”
又是那么轻的声音,像是叹息,像是里面包含着千万只魂灵的吐息。
严自得终于又听见安有叫出他的名字,仿若他刚刚说那么多说话的意义只是为了即将到来的那一句。
他听见安有问他:“你刚刚是真的想去死吗?”
6. 我当富豪
“怎么会呢少爷。”严自得打开车窗,再次坚定自己的回答,“没有。”
不好意思,童叟都欺。
但欺骗是生活的常态,所有人都怀揣着谎言生活。
严自得对此没有歉意,甚至觉得该怀有歉意的应该是粉毛,莫名其妙闯入别人生活开始指手画脚是什么个意思。
绿灯亮了,安有提速前进。
他为对话吐出两个句号,一个给自己,一个给严自得。
“噢噢。”
圆润的O,叠词的O,听在严自得耳朵中却像是一个钝角,似乎无论角度极限要张多大,角永远存在。
严自得不再说话。
安有直线的确开得很稳,稳到严自得迷迷糊糊闭上眼睛,他似乎在这时才觉察到水蒸发带来的失温,半梦半醒间他听见滴一声,紧接着暖气热烘烘将他团住。
再醒来时已经抵达商城,天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安有打开车窗,但只开了他那边微微的一条缝,雨丝飘扬不进来,牛毛一样划过车窗。
严自得身上湿漉漉的衣服早已在暖气中烘干,他睡得好晕,仿若做梦,但又好像根本没睡着,只是假寐,短暂重启后浑身酸痛。
似是蒸发掉的水汽也拧干了他肌肤的水分,他只感觉自己此刻肌肉发紧,让他都幻觉自己是否正处于风干后的干瘪之中。
安有转过头:“醒了?”
严自得表情恹恹,情绪后知后觉反刍上来,胸膛的鼓动和脉搏的跳动无一不在证明此刻他的存在。
方才的落水竟在当下像一场幻梦。
疲惫在身体里卷起大风,严自得皱了皱鼻子:“醒了。”
但他不想下车,不想动。
再抬眼看向周围环境,并非是什么穷乡僻壤,的确是最大商场,严自得以前兼职时来过这,但不管来几次都会被这富丽堂皇闪下眼睛。
反正没有被拐卖,至少目前安有看起来不想诈骗自己。
于是严自得果断开摆,他懒惰,舒舒服服换了个姿势继续躺下。
安有将车窗又摇下来些,雨丝这下飘进车内,黏腻附着在他粉色的头发上。
“下车吗?”
严自得不想:“不要。”
安有果断利诱:“你想买什么都给你买。”
这话多么的财大气粗,但严自得也只是掀开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
实际上严自得还真的在沉思,下车白拿跟呆车里躺着到底哪个好。
下车好累,一想到自己要运动四肢晃动脑袋张开嘴唇严自得就觉得疲惫。
但呆车里和安有一直大眼瞪小眼也太奇怪,这样似乎会让他劫色意图更加明显,严自得好想告诉安有他不是牛郎,但一开始就自爆卡车实在太显得欲盖弥彰。
秉持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思想,严自得选择逃避。
他继续闭上眼,默默数着心跳节拍。
一、二、三。
安有率先妥协。
“要不然你在车上,我叫他们把合适你的衣服裤子袜子鞋子还有什么西装领带都给你打包送来。”
严自得唰一下睁开眼。
等等?什么什么?
安有还以为是自己话没说清楚,他掰着手指一一例举:“你合适的衬衫、裤子、鞋子、袜子、外套——”
手指不够用了,安有伸出另一只手:“西装、领带……”
原来字块如此颇具重量,一粒一粒化作剔透的玉石,骨碌碌将严自得砸得头晕目眩。
安有两只手都不够用,还试图来借助严自得一只手。
但严自得藏得很快,愣是让安有扑了一场空。
他将手藏在背后,清清嗓音:“少爷,我不需要这么多。”
这么多他卧室也放不下,身外之物越多只会徒增烦恼,严自得奉行的不说是百分百极简主义,但也是懒得整理主义。
所以东西越少,就越能减少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负担。
“嗯…”安有沉吟了一下,像是小心翼翼抛出后面一句话语,“但我觉得你需要。”
严自得开始怀疑安有是否认为自己是什么缺爱风俗鸭,他皱起眉头疑惑盯了他半天才试探着说:
“我不需要。”
“我不需要很多的衣服,”严自得顿了下,“我也不缺爱。”
是该这么说吧。严自得说得好犹豫,他总觉得这像自作多情,可是他的确不懂爱,他试图观摩过父母爱子、情侣相爱,但他对此太笨拙,他睁着眼盯着,却总觉每个举动充满算计。
粉毛看起来像是要爱自己。
但这是假象,或者更准确来说,严自得从自己脑海词汇库抠抠搜搜出来一个专属词汇
——粉毛要包养我。
他狐疑盯住安有,像是要将他用眼神剥光其真心,他看着安有表情凝滞一瞬,这很短暂,以至于严自得都有些恍惚这是否又是自己臆想,下一秒他就看见粉毛眨巴眨巴眼,摆出一副天真姿态回复。
“不是啊,是我爸爸要求我每天都要花光一百万。”
严自得两眼一闭。
我去你爹的富二代!!
再一睁开眼,严自得霎时间浑身燃起熊熊斗志,什么疲惫什么怠倦在妒忌心下全都烧得一干二净,他啪一下打开车门。
“走,今天我不刷爆你的卡我哥就是狗!”
-
9月2日下午三点——这日子值得纪念,不是作为自己的生日,而是作为从未有过的挥金如土时刻——为此严自得特地看了眼时间。
金币大厦迎来两位贵客。
一人粉毛张扬,一人黑发潦草状似鸟窝。
一人看着睡了足足九小时,气血十分充足,一人看着像是熬夜三天三夜,气血掏空,魂已不在。
高奢品我家世家的店长刘女士特地前来迎接。
“安先生您…好。”
话在视线接触到严自得后打了个磕巴。
不是。刘女士震惊看向安有旁边的严自得,不是这不是我前同事吗怎么我前同事背着我飞了升?
安有颔首,他将严自得往前推了一步:“能往他身上套的东西全给他包起来。”
严自得乖乖翘起笑,这次他假装高雅,笑不露齿,只翘起嘴唇的弧度。
他伸出手给自己前同事们打了个招呼:“耶耶,好久不见。”
前同事们都跟一副见了鬼的表情看他。
刘女士还在跟他挤眉弄眼:你怎么飞升了啊啊啊死小孩你卖钩子了吗?
严自得故弄玄虚摇头。
刘女士痛心疾首:你还是个学生不要误入歧途啊啊啊。
严自得照旧一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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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莫测的表情。
安有从严自得背后探头,像一棵黑色树上蹦出一粒粉色蘑菇。
他问:“怎么了怎么了?是没有合适他的衣服吗?”
刘女士尽量维持礼仪:“不是呢安先生,是有严先生的尺寸的,我们现在就来去挑选合适的模特和衣服来为您们搭配。”
走前还特地又看了一眼严自得,严自得很能读懂这个眼神,这是叫他快跑。
快跑什么。
严自得舒舒服服瘫倒在沙发上,看着一个个身形和自己相仿的模特套上一套又一套衣服在自己面前展示。
而他连根手指都不需要动,只需要张嘴吐出两个音:“要了。”
当有钱人真特么好。
他偏过头看向旁边安有,安有此刻正托腮看着,表情好认真,像是真的在为严自得上身什么好看而考虑。
但严自得知道他也没有,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十多分钟,托腮垂眼,看似沉思,实则发呆。
富二代嘛,严自得想自己理解,有钱人生活过多了就会无聊,只不过他们无聊和自己这等穷比无聊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也不想再劳烦自己前同事,果断下令:“全包了。”
声音好小,像只在口腔打了个转就回了头。
同事们还以为幻听,顿了一下继续工作。
严自得:……
不好意思第一次当有钱人啊不太熟悉。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提高音量:“全包了。”
同事们终于停下了动作,相互对视一眼视线却先齐刷刷对准安有。
安有懵懵懂懂抬眼:“怎么了?”
刘女士道:“自…严先生说全包了,那我们就全包了?”
安有还以为什么问题,原来只是钱,他点点头:“好的,如果有什么配饰也都包起来。”
“好的安先生。”
“噢噢对了,等下店内的店员每人都给十万小费,今天大家都辛苦了。”
话音刚落,店内员工个个眼神都跟聚光灯似得定在安有身上,严自得在一旁简直要被闪瞎。
刘女士现在还哪管什么前同事有没有下海卖钩子,都这么无私奉献自我了,这不得一路服务到西天。
她手指翻飞,在空中几乎划出道道残影。
安有看得好震惊,他拉着严自得说悄悄话:“她是有什么超能力吗?”
严自得瞥他一眼,感觉粉毛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他玩心大起:“是的,能在金币大厦里当店长的都有超能力。”
安有抬起眼睛:“真的吗?”
“真的啊,”严自得说胡话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刘店长就是因为手速超快能一秒作出五个结印所以才当上店长的。”
安有似信非信:“这样啊。”
“对的对的,就是这样。”严自得翘起笑,但这次他不再收敛,果断露出他招牌坏笑——
嗯嗯,八颗牙齿七颗好牙一颗坏牙。
依旧是坏牙威力时刻。
“其实我也有超能力。”
“什么什么?”
“啊,我的身体会发光。”
“这又怎么了?”
“我是指所有部位噢,你懂的,包括下面,所以我很适合——”
“严自得!”
7. 我又骂人
“神经病啊你。”
安有红脸又翻脸,瞧严自得那坏样不解气还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脸。
真是拍,跟羽毛一样轻飘飘抚过。
安有还在说:“你说话真坏,我本来还想给你打钱来着但现在我不会给你打了。”
这气话说得根本碰不掉严自得半点皮,他颇无所谓,甚至都有点想笑。
严自得耸耸肩:“收到啊少爷。”
他刚说出这话也不算一时兴起,更多是想要探究,这么看来粉毛还真不是男同,至少没到馋自己屁股的程度。
想到这里他放心许多,也算没白挨一巴掌,刚刚这么试探下来至少能知道粉毛一不劫财二不劫色,具体劫什么严自得也猜不到,索性摆烂只待水来土掩。
不给打钱就不给,严自得想自己也还真没到要当牛郎的地步,他太擅长宽慰自己,毕竟旧旧旧世纪诗人有云:千金散尽还复来。
安有直到出了门都还是有些冷脸,但还是叫员工把衣服全都寄去严自得家,他钻进驾驶座,还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了个墨镜带上。
严自得伸出拳头挡嘴,试图憋笑。
老天爷,这哪里来的幼稚富二代?他想自己都能幻视粉毛和他父母吵架,肯定也是这样幼稚,以为带个眼镜不看向对方就是胜利。
很可惜他虽然言语上想当他爹,但行为和责任上并不想。
紧接着严自得钻进副驾驶,假装毫不在乎看向窗外。
“你家在哪儿?”安有开口。
硬邦邦的话语,跟冬天冰渣一样敲人。
语速还奇快,粉毛吞了好多音,最后落在严自得耳朵里只剩下了一个哪儿。
严自得随便伸手指了下:“那儿呢。”
安有沉默。
他又叫出那句咒语:“严自得。”
“幸福小镇跳池区未来花园07栋。”严自得麻溜脱嘴。
说完他自己都诧异,怎么这粉毛叫他名字的威力都比他妈和老师还要大。
为了挽尊他还特地补上一句:“刚给工作人员说过的。”
安有回答:“我刚刚没有记清。”
这回轮到严自得为对话画上句号:“噢。”
车厢里气氛瞬间凝滞,严自得感觉他俩仿佛变成标本,空气变作松脂将他俩团团圈住。
安有不动,严自得更不会动,他甚至都没想通安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种情绪应该是生气——严自得只是在观摩,毕竟他的父母没有表情。
“以后你不能随便说低俗笑话。”安有冷不丁冒出一句。
严自得莫名感觉被冒犯,他偏过头:“没办法,家教如此。”
更准确讲,他根本没有家教,父母的存在只作为生活的摆设与存档点,他们没有教导他该如何展现情绪回应情绪,更没有教导他该如何体面且正确地生活。
没有人教他便自己摸爬滚打,只是滚着滚着可能和这种好好学生和有家教的富二代相差甚远了而已。
安有态度柔软下来,他后退一步:“那你态度至少要好一点,刚刚我问你地址你直接说就行了。”
声音有意在控制,他说得很慢,一字一句敲进严自得耳朵里却让他更加困惑。
严自得好疑惑,他终于看向安有:“但我刚刚和工作人员说过了。”
“我也说了我没有听——”
“安有。”严自得打断他,他盯住安有,表情是全然的不解。
他只是困惑,吐出字眼如同吐息那样。
他问安有:“我们很熟吗?”
-
轿车飞驰而走。
空旷街道,整齐的平房,一辆疾驰而走的车,牛毛般的细雨,和一个刚换了身新衣服的人。
严自得摸摸鼻子,还好,至少没有碰一鼻子尾气,现在是新世纪,早有崭新能源取代燃油。
刚刚安有看起来似乎有些伤心,但严自得无法确定,他也只是推测,毕竟安有到最后都没有摘下墨镜,他看不清他的眼睛,便无法判断他的情绪。
最后说出的那句话也并非故意刺痛,而是严自得在货真价实的疑惑,他和安有相识不过两天,但安有却对他熟稔得过分,似乎他才想要真正当他爹。
但严自得想自己并不需要一个父亲。
只是要说讨厌倒也未必,安有是一个好富二代,是一个看起来幸福得与自己隔了一个世界的富二代。
仅此而已。
严自得不认为之后自己还能与他有什么交集。
他收拾好心情,刚想迈步时却又停下,左脚滑稽停滞半空,严自得脸上还维持者方才车上的困惑,在下车后这种困惑反而不降反升。
——我下一步该干什么?
严自得踏下左脚,双脚踏地的感觉并没有让他觉得好受,相反他感觉自己灵魂在不断发沉,像是要坠入地里。
他果断蹲在地上,降低重心,将自己团成一朵蘑菇。
严自得想自己现在需要思考,尤其需要冷静地思考。
他努力理清思维:
十九岁,讨厌,死亡,但计划终止,我存活了下来。
然后呢?
严自得一时之间竟无法抓住接下来的动作,他照常呼吸脉搏照常跳动大脑继续运转着思考,但他竟无法知道自己下一步要如何存活。
在十九之前,他至少还在为了不要抵达十九而努力,但十九之后,他却一下失去切实的目标。
生活照旧刻板,两点一线,空白表情的父母,兼职,上学,课堂,长久缄默的同学,还有一个开始摇摆不知何处的自己——除了凭空而降的粉毛。
严自得呼出一口气,他似乎握住生活的真理:全怪粉毛。
混乱无序的情绪在此刻拧成一股,粉毛首当其冲。
严自得缓慢起身,继续给安有加上定语:“白痴粉毛,自来熟粉毛,奇怪粉毛,我才不要你当爹粉毛,我们真的不熟啊粉毛,讨厌粉毛。”
话同飞沙一样扑出,严自得终于感到些轻盈,他不再陷入地里,他想自己终于可以再次抬脚。
甫一抬脚——
“严哥!”
远处传来呼喊。
严自得几乎是激灵着回头。
是应川,和准备送给他的一米八的零食大礼包。
“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来着没想到你回来了。”应川走到严自得身边,“你爸爸妈妈呢?”
他微不可闻地调整着呼吸。
“他们刚刚去散步了。”
“这样。”应川把礼物递给他,“生日快乐啊哥,又长大了。”
说罢,他突然指着严自得的衣服问:“新衣服吗?看起来还是牌子货噢,阿姨带你买的吗?”
严自得迟疑了一下,应川理所当然把这个当作害羞,严自得嘛,应川想自己自然了解,都穿一裤兜长大的伙伴,哪能不知道这货偶尔对贴心的情绪过敏。
他装作大哥模样拍拍严自得:“得啊,新衣服帅得呢。”
再定睛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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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豁,我家世家,高档牌子。
应川笑眯眯,天真以为是今夜凌晨自己为严自得许下的愿望生了效。
“你妈妈肯定花了很多钱吧。”
“不是。”严自得否定得很果决,他将外套脱下,“其实我被包养了。”
一本正经,表情无任何松动,说出来的话像是今天天气好好你吃饭了吗一样流畅。
应川明显噎住,他思考了一秒,紧接着就委以严自得重任:“那你一定要努力啊,先富带动后富。”
严自得比了个敬礼手势:“收到长官。”
这看起来才是正常的反应,严自得想自己分明开的只是那么小一个玩笑,甚至开的都是关于自己的玩笑,为什么安有会比自己率先一步感到冒犯?
下一秒他又道:“但我金主脾气很怪,我怀疑他脑袋有问题,所以我不准备服务他了,计划卷款逃跑,到时候分你一半。”
应川瞪大眼睛:“真假啊哥。”
严自得:“保真啊。”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严自得认为自己讲浑话的天赋点绝对点满,黑的都能被他说成白的。
字块颠倒着输出了,像是污水排尽,心情也逐渐随着这些胡言乱语而明朗。
严自得终于从无序中抓住一点有序,他想起上次借鬼火时同学邀请他来周六晚的鬼火集会,但当时他因为确信自己周六就升天故而回绝,现在升天失败,无事可做,正是骑鬼火的好时机。
想着他就拨通鬼火派老大的电话。
“许向良你们是不是今晚在郊区有鬼火集会来着?”
“严老大你竟然还能记得兄弟们,是的是的,晚上七点啊,你要来吗?”
严自得回答:“当然。”
目前唯一可以抓住的有序。
严自得想自己必须抓住。
应川在一边跃跃欲试:“严老大我也想去!”
严自得挂断电话果断回绝:“不可以。”
笑话,就应川这个身板,稍微摔一下那还得了。
应川试图证明自己的强壮:“我真的不能去试试吗?我身体已经够强壮了。”
严自得瞥一眼应川手背上不久前还留置下的针孔淤青:“不行。”
应川也不强求,他向来碰壁习惯:“好吧,那你们好好玩,那我晚上陪我妈妈去打高尔夫。”
严自得这才缓和些许情绪,他再次向应川强调:“你需要好好保护自己身体。”
虽然课本上永远在宣扬生命生而平等,但严自得却始终认为这是一个伪命题。
生命在他看来就是存在高低贵贱,好比像安有、应川他们这些人,他们拥有足够的幸福与爱,所以哪怕受伤亲人的泪水都会为其流成汪洋,但像他和严自乐这种,没有钱更遑论爱,他们似乎生来便孑然一身,存在的意义似乎只是为了衬托——
衬托不幸的人幸福,衬托幸福的人更幸福。
严自得在很小时候就清楚自己存在的价值,他也早已失去抵抗的力气,他对此早已厌烦。
严自得不认为这样的生命具有意义,至少他不认为。
应川嘀咕:“我觉得我身体比你好多了。”
“你一千五还没我跑得快,”应川把手搭在严自得肩膀上,“要多注重身体的是你呀哥,少熬夜,争取下次和我一起跑进三分钟。”
“好呀好呀。”严自得弯起眼睛笑,他许下诺言,却更像是说一句浑话,“我一定会好好保护身体的。”
8. 我开鬼火
鬼火派集会地点在郊区,许向良还算有点良心,选了个真正的荒郊野外,离这里最近的是一片富人区,偶尔他们骑嗨了会扫街过去,徒留保安出来对着他们尾气大骂:
“没爹养的东西!”
严自得倒是觉得这句话中肯,他的确没爹养,爹跟个影子囤着家里,翻报纸看彩票当男人就是他人生的唯一活动。
这里柏油路广阔,两旁路灯昏暗,天色在雾气笼罩下依旧显得压抑,月亮不显,黯淡无光。
本该降临的流星雨没有降临,而本该暂停游戏的人仍旧存在。
严自得自己没有摩托,他钱全用来建造火箭,这改装摩托还是之前许向良借他的那辆。
他玩车不多,一是觉得这不高级——严自得需要一种优雅且高级的逝去,二是觉得骑鬼火摔死一点都不干脆,磨磨唧唧的,他嫌烦。
偶尔严自得只在心情郁闷的时候骑车,尽管许向良说他这是在兜风。
新世纪科技日新月异,但越原始释放情感的东西反而越猖狂。
许向良率先上车出击,他戴上头盔,身体作俯冲状,再一猛拧把手
嗡——
排气管发出急促嗡鸣,鼓鼓作响。
嗡嗡——
摩托以离弦之箭姿态发射。
没留一鼻子尾气,倒卷起一鼻子灰尘。
嗡嗡嗡——
许向良迎着风大喊:“严老大!!冲啊!!”
“啊啊?”严自得也跟着扯起嗓子喊,但他根本不懂许向良在燃什么。
等到周围人都陆续骑走,严自得才正式跨上摩托。
前方轰鸣声不断,大灯在速度作用下流作稀疏的光影,耳际分明如此嘈杂,但严自得却总觉得这一切都遥远,像耳膜被封住——他仿佛又在水里。
严自得戴上头盔,握住把手。
拧一下,油箱发出轰鸣声。
他彻底拧到底,摩托弹射一般飞出,风吹打身上夹克发出嗒嗒声,空间在此刻似乎压缩成片,视野里只余光影。
前方即将抵达富人区,灯火通明,朋友们下了车在嬉笑,几人一拍即合开始为严自得鼓劲。
“冲啊老大!冲冲冲!”
“嗡嗡嗡——”
世界分明如此喧闹。
但严自得却有片刻走神,他恍惚自己此刻正浸没水中。
同样的场景,肾上腺素飙升,视野昏暗,到最后耳际只剩下心跳声,砰、砰、砰。
心跳,风声,模糊不清的话语。
视野收缩成一束,在短暂的黑暗中,严自得有过那么一秒考虑过放手。
当人站于高处往下看时总会有想跳的冲动,这是入侵性思维,飙车也是如此,人类在极限中探索的是生与死的边界。
每当这个时候严自得都会劝告自己不要放手,要不然脸先着地会死得很丑,但这次很奇怪,他脑海里浮现的是安有的脸。
甚至连耳边都传来的是安有在岸边的叫唤。
“严自得严自得严自得!”
我去你爹的严自得。
但这次严自得不再闭眼。
“刺啦——”
严自得拧紧刹车,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声音。
咔哒。
严自得取下头盔,新鲜气息灌入鼻腔,他有些不受控地大口呼吸,仿佛方才才是真正的溺水,而此刻,他从水面探出,岸边空无一人。
“哎老大你骑得怎么越来越菜了。”许向良揽来女伴,他叼着烟,又递给严自得一根,“还是太久没练了,胆子都小了,来一根吗?”
严自得摆摆手,反而自己从兜里掏出了一颗柠檬味棒棒糖:“我吃这个。”
“成。”许向良也不强求,“你心情不好吗?”
“正常。”严自得如此概括。
或许生命是条波动的曲线,此时强烈起伏,但目前一切都在他能接受的范围内。
“害,这不看你又找我玩车了吗,你心情一差就玩车,但也不算追求刺激,你看起来很惜命。”
许向良这话说得好笑,严自得嘴角都翘起,他看他一眼,说得难得诚恳。
“我只是觉得我的帅脸不该破相。”
许向良打量他一下,皮夹克,一米八,随手一抓的头发和一张充满丧气的脸,怎么看都像个半夜搞完朋克开始飙车的摇滚男,但实际上搞朋克摇滚的文青男不是自己吗?
他咂吧下嘴,还是臣服于自己审美:“确实,全身上下你脸最值钱。”
“那现在心情好些了吗?”
严自得叼着棒棒糖发呆:“好了吧。”
至少现在正在存在,明天如何严自得并不能知道。
说话间不远处别墅传来一阵间断的提琴声,这似乎是屋主的惯例,只不过之前拉得无比流畅,但现在却磕磕绊绊,一把好琴都被当做木头来锯。
许向良露出欣赏的表情:“啊,如听仙乐耳暂明。”
严自得不敢相信,为此他还特地再听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是认真的吗?”
“认真啊,”许向良眨眨眼,“这不还是之前那曲吗,什么司机的。”
棒棒糖从一侧碾过唇齿滑到另一侧,严自得顿了下,果断下达评价:“你真没审美。”
许向良哈哈大笑:“这不都是小提琴发出来的音,又不是噪音,都好听。”
“这是旧世纪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我们上学午间就是这个铃声。”
许向良上课只管睡觉,他挠挠头:“啊这样吗。”
“有可能是拉琴的人水平不行,”许向良强行为自己挽尊,方才好听的风向立即倒戈,“他拉得太烂了,这么断断续续谁听得出来。”
对这点严自得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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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同,他们最爱选这条路骑的原因除了路好人少之外就是偶尔能听见屋主拉琴,只是之前水平挺高,一首下来还能净化几个混混的心灵,现在不知道是怎么了,或许是收了学生,这一曲下来严自得只想捂住耳朵。
“你们以前经常来这里听吗?”许向良怀里的女伴开了口。
“他偶尔,我经常。”许向良道。
许向良又开了口,他吐出烟圈,笑说:“有时候我们还专门在这富人区骑车绕一圈呢。”
女伴睁大了眼,带着些学生专属的天真:“富人区不是抓很严吗?这样不会被骂吗?”
有人插嘴说:“嗨呀,我们就闹那么一下,闹完几分钟就滑跪。但他们安保也快,不一会儿就会有保安飞出无人机对着我们大骂。”
女伴更吃惊,她说话直接:“你们是抖M吗?那么喜欢被别人骂。”
她加入鬼火派不久,纯靠一腔适度的叛逆,是真有底线,逆天逆地都不能违反法律,她选择鬼火派也纯粹是许向良吹嘘他们只追求极限绝不扰民。
毕竟社团内挂着的横幅大字上写着:鬼火少年,争做正能量青年!
严自得这时候笑了:“不是抖M啊,我们就是这种坏蛋。”
女伴看向他:“哪种坏蛋?”
“那种偶尔能从破坏别人生活中获得趣味的坏蛋。”
女伴眼神狐疑地在他们身上逡巡,她率先对准严自得:“我觉得你不是。”
“……”
严自得没有回答,他错开视线耸耸肩。
接着女伴可汗大点兵那样一一评价。
“你也不像是。”
“你看着很好,看起来肯定是被逼的。”
“你胆子很小,你也不是。”
最后到了许向良,女伴伸出手指戳他眉心:“而你——”
许向良讨好一笑。
“你最可能是!”
许向良双手投降:“怎么可能我真的是守法青年。”
严自得也想问怎么可能。
他家教如此,本该就是个坏小子。
这么想着,他扭头骑上摩托,果断油门拉到顶,横冲直闯朝富人区驶去,发动机在空中发出层层轰鸣。
“嗡——”
提琴声骤然停止。
“嗡——”
紧接着一栋别墅的房门打开,一束大灯打在摩托车头。
严自得果断调头,趁着安保系统没反应,他马力加到更大,风一样飙过同伴。
风声慢半拍送来许向良的声音——
“老大你去哪儿!”
“&%#谁*&吵…%”
等等,似乎还有其他人…?
但严自得全不在乎,他终于少有地在此刻感到一丝松懈,他抛下来本该属于今日的告别。
“再见!我先走一步!”
9. 我来打工
严自得先一步回到床上。
实际上他回来时屋内都被新买的衣服饰品堆满,只是父母对此不闻不问,不对,妈妈还是问了一句。
“你给自乐买了吗?”
严自得胡言乱语:“买了,都买了,我把我卖肾出来的钱给你们还有哥哥都买了礼物,你有围巾项链爸爸有皮鞋严自——自乐哥哥有手提包,反正能买的我都买了。”
妈妈也许露出了欣慰的表情,这还是严自得猜的,毕竟空白存在的意义就是任人涂抹。
于是严自得为妈妈涂抹上幸福的表情,他一边上楼一边小声自语。
“严自得你真棒花钱都知道为大家。”
“严自得严自得你可真是个好小子。”
洗漱完毕,严自得更是身心俱疲,似乎热气早已将他所有的能量蒸发,这一天实在一波三折,想死没死成,白拿粉毛一堆好货,还有似乎和粉毛吵架——严自得姑且用上吵架这个词,这词夹杂在他们之间好暧昧,像是天碰地,火融水——毕竟他根本不认为他们后续还会有交集。
计划层层被打乱,力气一点点泄尽,本以为机车能让自己舒爽一下,但还真就只是一下。
那瞬间太短暂,严自得感觉自己眨个眼就过去,眼睛眨过,寂寥又如鬼影般在夜间浮现。
这感觉多熟悉,严自得想自己活到现在至少有一半以上的日子都与寂寥相伴,他对此早已掌握抵抗方法。
他果断掀开被子钻进被窝。
嗯嗯嗯,遇事不决,果断睡觉!
等等——严自得啪一下睁开眼,又撑起身找来刚刚写过的日记本,他将页码翻到最新一页,在最后拿水笔补上:
但也不能全怪粉毛。
毕竟他似乎真的为我流了眼泪(涂黑)
还是要警惕!严自得,要知道生活中处处布满诈骗!
-
周日是严自得的打工日,上午他需要去蓬蓬头那里当柜员。
在之前他几乎方圆百里内的工都打过,之前是为了给严自乐治病,后来严自乐病死了,便不需要钱了,最近则是为了建火箭,材料刚一买齐他就辞掉了其他兼职,最后只留下电玩城的工作,理由也简单:
无聊时候他可以玩。
今天蓬蓬头照旧准时在岗,依旧是小窗口炮筒头,大眼睛眨巴眨巴叫严自得。
“哈啰自得!来上班吗?好好上班,天天向上啊。”
严自得点头,幽幽:“上班坏坏,天天向下。”
“昨天见面不是说不来了吗?”蓬蓬头白他一眼,试图扎起头发。
周六早上严自得有给蓬蓬头道个别,但语义含糊,只是说我要去远方,所以后面不来打工了,最重要的一句还是工钱不需要结了。
那时蓬蓬头说谁稀罕你那两三毛钱,我给你捐赛博寺庙去,你滚吧,顺带帮姐看下更大世界。
但哪曾想这小子世界是没看见,自己倒也跟着白搭了工钱。
“昨天瞎说的。”严自得一遍换上工作外套一边说。
虽说蓬蓬头早就习惯他到处说胡话的性格,但昨天那一遭她还是真信了,毕竟当时严自得表情罕见的认真,语句飘在半空,眼神凝着虚空,不动不摇,怎么看都像是下定决心的模样。
蓬蓬头:“那你工钱姐是真捐了啊,还特地打了你的名字保佑你平平安安呢。”
说罢还指了指游戏厅中央那棵全息的许愿树,树枝上重重叠叠交错着各式许愿牌,旁边明码标记,100元一次。
严自得凑过去看,树枝模仿着摇曳姿态,外置音响发出叮叮响声,他的许愿牌直接占据树顶端,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四个字——平平安安。
再一看数字,属于严自得的许愿牌足足有1000个。
比他本来的工钱还多了百倍。
“哎哎,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昨天还有个粉头发小子进店,看我要捐款说顺带帮我也捐点。”蓬蓬头说,她又指了指下方,“他还顺带给我们大头电玩城捐了些。”
果不其然,下方也有888个属于大头电玩城的许愿牌,上面写的是生意兴隆。
粉毛,又是安有。
严自得不自觉皱起眉。
似乎从周五遇见他开始,他便同自己如影随形。
严自得不理解。
蓬蓬头看向严自得:“怎么,你傍上大款了?”
“没有。”严自得匆匆回复,“我们不熟。”
何止不熟,严自得都觉得这两天仿若如梦,粉毛就这么轰轰烈烈闯入自己世界,昨天他还单方面断交,今天就又从别人口中听闻他的讯息。
严自得蹙眉,他理不清、想不通,安有到底为何而来。
“你也别纠结了,”蓬蓬头安慰他,“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呢。”
严自得:“…这话不如不说。”
蓬蓬头嘿嘿一笑:“真话啊,自得,至少这人看起来不坏就行,真心为你好就够,你哪儿还管他七九八十的,估计就是想跟你做个朋友。”
“昨天他也不是特地来的,就是看我调出这个许愿树觉得好玩所以才过来看,接着又听我说我有个员工要出远门了,这不富二代善心大发吗,就顺带都帮着许愿了。”
严自得没接话,甚至神游在想这真金实银砸进去的许愿果真不一样,效果立竿见影。
但蓬蓬头说的也对,粉毛这人不坏,人傻钱多还爱扶贫扶坏,只可惜严自得觉得他去劳改所改几个未成年罪犯都比劳改自己要容易得多。
他不愿再纠结粉毛,便将帽子一戴,索性不闻不看。
蓬蓬头瞧他这样也不再问,只是生活往往事与愿违——
严自得面无表情站在大头电玩城门口迎宾:“欢迎光临。”
“我来光临!”应川笑嘻嘻揽着他的新朋友到来。
严自得都没抬头,光从余光就瞥见了一抹粉色。
对的,没错。
我在猜安有大战里仅凭0.01s就取得了胜利,你也来试试吧。
严自得果断装傻,相反他帽檐压得更低,不抬头不抬眼,假装自己只是个玩偶。
但安有出击得很果断,像是昨天的恼怒丝毫不存在。
他向前迈一步:“严自……”
“严哥!这是我刚刚新交的朋友。”应川很自然向前跨步,顺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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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将安有往前捎了捎。
安有抿了下嘴,他吞下接下来的话。
小胖看起来是真激动,严自得都怀疑是不是被安有传染了话痨属性。
“他叫安有,刚刚我们路上碰见的,你知道吗我们可有缘了,他在哪儿问别人认不认识一个鸟窝头黑眼圈死鱼眼的男人,看起来像个死鬼,我说哎哎兄弟我认识!”
严自得淡淡截话:“你不认识。”
应川不信:“不就是你吗?”
“不是啊。”严自得故作无辜,还特地睁大眼睛,“我这不是大眼睛白皮肤卷毛头吗?”
应川哈了一声,他不信,但严自得在他心里又往往是说一不二的类型,他狐疑打量他好一会,像真的在确认自己是否找错了人。
“噗。”
安有倒在旁边噗呲笑出声。
严自得表情立马一秒归位。
嗯嗯,黑眼圈鸟窝头,眼睛半垂着,更像是什么熬了半宿出来值班的死宅男。
应川抓紧时机,凑上前对比:“这不就是鸟窝头黑眼圈死鱼眼吗…”
严自得推开他的脸:“滚吧你。”
蓬蓬头在一旁嗑瓜子,适当传输养生知识:“这告诉我们什么,别熬夜啊同志们。”
“对对对,你别熬夜了哥。”应川深以为然。
严自得没接这个话题,反而又问应川:“你今天不是要去上培训班?”
按照惯例,应川每周日都会去上培训班,除了自己主动叫他的情况,基本上严自得没有在周日见过他。
“本来是要去的,但是半路遇见了安有,他说他要来找你,我知道你在这里所以我就把他带来了。”
当时情况很滑稽,应川正走在苦大仇深走在上课路上,就看见一粉毛在拦路人问你有没有认识一个鸟窝头黑眼圈死鱼眼的人?
他声音问得很大,应川一下就听见,他果断跑过去:“哎哎我认识!那是我同桌!”
粉毛见他来眼睛一亮:“小胖!”
应川被这句话打击信心,他不可置信看看自己的手臂:“我难道还胖吗?不会吧,妈妈都说我早已变成了瘦小伙。”
“没有没有,”粉毛忙摆手,他轻巧跃过这个话题,接着上一个问,“你认识他?”
应川点点头:“认识,他叫严自得。”
粉毛:“我需要见他,你可以带我去找他吗?”
应川有些犹豫,脑海里在不断搜索严自得是否有交恶的人,想半天才想到严自得昨天说过自己有一个金主。
应川试探问:“你是他金主?”
紧接着粉毛就皱了眉:“什么金主?”
“噢噢没什么。”应川看他这表情也不像是,这人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大,哪里还有闲心包养别人。
粉毛见他这样搬出筹码:“我是给他送礼物来的,上回不小心把他东西撞坏了。”
应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
好一款张扬的空陆一体车,车身黑得太高雅,衬得地面都像铺上了红丝绒。
应川不可置信:“啊?给谁的?”
粉毛笑眯眯,他嘴唇一张一合:“严、自、得。”
10. 我被道歉
严自得才是真正的不可置信。
他手指依次从应川指向安有,最后对向自己:“所以你就这么把我卖了?”
“哪里是卖。”应川不满意严自得的说法。
他甚至还给安有做了一个展示的手势,安有很听话,上前一步,乖乖站在他双手框定的范围内,抿着嘴小小地笑。
这不就是在装乖。
装乖可耻。
严自得一眼识破。
他无语,意欲扭头就走,结果被蓬蓬头一把按住。
“这咱金主呢,”蓬蓬头朝他wink一下,“自得员工麻烦稍微忍耐一下。”
严自得遂停,扭过身来和安有大眼瞪小眼。
好吧,其实是因为蓬蓬头力大无穷。
“安有,我们的好同学,今天他是专门来给你赔礼道歉的。”应川晃晃手指,做出撒花状。
安有也跟着点头。
严自得双手抱胸:“噢。”
应川朝他挤挤眼睛,严自得坏心眼问:“胖啊,你眼睛怎么了?”
应川觉得自己兄弟没救了,他清清嗓,继续为安有添加修饰。
“安有,我们的好同学。”
“哼。”严自得冷哼,他又截断应川的话,“谁跟他是同学。”
应川:“哎呀不重要,那我们的好金主行了吧。”
安有举手,他试图为自己反驳:“我只是有钱而已。”
蓬蓬头凑热闹:“我赞同我赞同!大头电玩城第一金主!”
严自得帽檐压得低了又低,他好想遁走。
谁能告诉他究竟场面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应川还在继续:“安有真是个好金主,开车送我过来的时候车速特别慢,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为了我身体考虑。”
严自得:“…那是因为他车技差。”
安有试图为自己证明:“我直线走得很好。”
严自得:“只要是人直线都走得不错。”
话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挪开视线欲盖弥彰补充一句:“但你直线走得是稳。”
真心话,严自得想自己是个诚实小子,毕竟他昨天坐过安有的车。
只是挽尊的话说出后他又有些后悔,前一句的事实不可逆转,又干巴巴重复道。
“但你车技的确一般。”
两个但,两个转折,却是N重心情。
山路十八转都没有他心绪绕得弯多。
严自得越说越后悔,眉头皱起,只差堆成小山。
再看一眼粉毛,表情也跟着自己愈发疑惑,到最后又耷拉下来。
蓬蓬头在一旁进行注解:“看见了吗,这叫京剧变脸。”
严自得面无表情抬脚,但下脚小心翼翼,就这么用鞋底摁了一下老板的鞋。
真就一下,轻轻一下,比安有上次飘他巴掌都要轻,谁叫蓬蓬头当的是老板。
安有适时接过来话:“上回不小心把你火箭撞碎了,所以这次给你送一台空陆一体车。”
严自得回绝很果断:“不需要。”
安有说这话的时候神情依旧自然如初,仿若昨日他和严自得之间并无产生任何罅隙,照旧如此自来熟地将严自得拉入同伴行列。
但严自得却并不觉得自在。
“你不是想上天看看吗?”安有眨巴眨巴眼,似乎有意要将去死和上天两个概念分开,“所以我给你选了这辆车,它还配有最精密的安全系统,能够保证你生命体征。”
简单来说,就是确保严自得不会死。
但很可惜,严自得飞天的目的就是为了去死。
只是飞天失败,溺水也失败,严自得已经疲惫到连计划下一轮死亡的力气都没有。
“不是。”严自得再次重复道,“没有想上天。”
“只是玩玩而已。”
是了,本该如此。
他没有想上天,没有造火箭,没有想去死,没有遇见安有。
生活本该是如此的不是吗?
本该如此刻板。
周日,他来电玩城打工,应川去上培训班,蓬蓬头依旧探出脑袋向自己问好,他按部就班上班,帮助客人解决问题。下午一点,他下班,回到家里和父母问好,接着进入新一轮的循环。
周而复始,他存活,生活是他脚掌之下的一圈又一圈的圆。
本该是这样的。
而不是现在一行人呆呆地站着,看着他和安有之间滚动着莫名的气氛。
严自得喉咙有些发哽,他低下脑袋,脚尖转向场外,他选择主动离场。
“我要工作了,你们自便。”
-
“小无,你看招!”
这是应川的声音。
“哎哎祖宗们手劲小点,这手柄是旧世纪老古董了,掌皇也不是你们这么打的啊!”
这是蓬蓬头的声音。
此刻严自得正耳听八方,尽管他现在其实在十米开外的厅内拿着抹布擦拭游戏设备。
倒不是蓬蓬头非要他去做的,单纯只是他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
但听了这么多却没听见几次安有的声音,根据这两天来的经验,严自得想怎么都不该如此,他好奇,便想着稍稍探出点视线来看。
好,首先挪动脚步,脚尖挪转10度,接着再稍稍转身,最后再抬起眼睛——注意,帽檐不能移动,要不然有很大概率会被发现。
严自得做得极其谨慎,他抬眼,视线中安有此时眉头正苦大仇深地皱着,眼睛紧盯游戏页面,再顺着他视线看去,他的角色现在正在被应川的红毛摁着打。
怪不得刚刚一声不吭,原来是游戏菜鸡。
少爷吃瘪没见过,严自得兴致又高了些,这会用到了脖子,十分谨慎朝着那方探了些。
旁边蓬蓬头还在支招:“金主,你躲他大招啊金主。”
但安有还是一言不发,眼睛牢牢盯着对手的进攻,手里动作也从一开始的无序逐步进入状态,画面中的角色更是如此:
跌倒后起身,蹲下躲大招,左右横跳,接着蹲下出击。
啪嗒。
应川的红毛开始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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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蓬蓬头大叫:“呜呼!金主上啊。”
严自得角度转得更大,这回连帽檐都抬了上去。
安有进步飞快,不过眨眼几个瞬间,他就已经完全掌握游戏玩法,等严自得刚想看清操作,下一秒游戏页面就显出两个字母:
K.O.
应川握着手柄哇呀乱叫,蓬蓬头嫌吵,一把薅住他脖颈勒令闭嘴。
但安有第一反应并非庆祝,相反他抬起眼,精准地盯住严自得,下一秒他便颇为笨拙地做了一个wink。
好熟悉的wink,好拙劣的模仿。
不久前蓬蓬头才刚做过这个动作。
严自得:。
严自得立马收回视线,继续兢兢业业当一个扫地工,只是刚刚粉毛的眨眼简直跟烙印一样,见鬼似得在自己脑海里回放个不停。
紧接着这小鬼的声音还出现在自己身后,像什么3D立体音效那样惊得严自得一跳。
“严自得!”
不是叹气般的严自得,这次颇具活力,跟鸟扑闪着翅膀降临枝头那样。
“严自得!”
这次接的是应川的声音。
严自得生怕下一秒蓬蓬头也开始叫,他停住脚步,转身。
“怎么?”
安有抢先一步开口:“你有没有看我刚刚打游戏?”
严自得毫不犹豫:“没有。”
安有才不信,但他不戳破严自得的谎言:“我已经有三年多没有打这个游戏了,刚开始我还有点生疏来着,但后面上手了就熟悉了,一下就抓住应川的弱点反败为胜,可惜你没有看见。”
应川在旁边直叹气:“我心服口服。”
安有抬起脸笑:“严自得,我有没有很厉害?”
叽里呱啦,叽哩咕噜,咕哩呱啦。
安有说出来的话全变作圆润无角的小石子在严自得耳朵里滚来滚去,以至于他前面一句话都没听清,到头来只听清安有最后那一句。
“…很厉害。”
嗯嗯,严自得告诫自己伸手不要打笑脸粉毛。
安有又向前一步,脑袋简直要顶进严自得的帽檐里面:“那你可不可以接受我的道歉?”
又来这一招。
蹙眉心,睁大眼,双手合十晃呀晃。
大眼仔能不能不要再展示自己的优点了!
严自得退无可退,咬牙切齿发声:“少爷,能不能后退一点。”
安有很听话,他往后挪了一小步。
接着他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张纸条,清清嗓就开始念叨:“严自得对不起我不该撞坏你的火箭严自得对不起我也不该将你撞下水严自得对不起我昨天也不该对你生气尽管你确实有那么一丢丢错误我有点太恃——”
“安有!”
严自得果断伸手捂住他的嘴。
应川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旁边的客人也有不少朝他们投来眼光。
安有睫毛扑闪扑闪,他握住严自得的手臂,在掌心下说出最后一句潮湿的道歉。
“对不起噢,严自得。”
11. 我没答案
安有的道歉身体力行。
前脚刚说送严自得一台空陆一体飞天车,后脚就说今天请他们吃饭。
严自得本来不情愿,但奈何双拳抵不过四手,还是被应川和蓬蓬头驾着送到了安有的新车上。
大眼瞪小眼。
大眼瞪死鱼眼。
安有看严自得。
应川在后排瞧他俩你来我往。
好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安有没忍住,偏过头翘了一下嘴唇。
严自得很疲惫:“笑什么笑,臭粉毛。”
坏词他说得飞快,连音节只发出来半个就被他吞掉,被架上车他自然心有不满,但要说真正说一些坏词来中伤粉毛他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前话早已说过,粉毛虽吵,但到底还是个好粉毛。
只是真的太吵,比七点幸福小镇响起的第一声布谷布谷还要聒噪。
除此之外大眼仔还总具有一些严自得认定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拥有的魅力符号:
有钱。
钱是什么东西,严自得才不稀罕。
乖巧。
严自得想自己眼睛瞪再大都没安有一半大。
嘴甜。
粉毛刚刚对着蓬蓬头姐姐姐姐叫个不停,为此严自得在背地还翻了三次白眼——请不要责怪本人,严自得时时刻刻都在践行老鼠人准则。
严自得当时都在想如果要粉毛来接管自己人生,每天早上八点零五走到大头电玩城时肯定会超大声重复蓬蓬头的问好。
“哈啰蓬蓬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这场景太荒唐,以至于严自得都敛了点性子问安有:“少爷。”
安有歪下脑袋:“什么?”
严自得坏心眼开口:“你说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呗。”
安有不明所以,但还是字正腔圆地重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他是不理解,但外边蓬蓬头自然了解,当即就扯起嗓子喊:“严自得!”
严自得果断摇上车窗,他下达指令:“出发!”
安有反应更是默契,当即便发动汽车,嗡一下飞去十米远。
空气中还留下一句礼貌的告别。
“姐姐,我们先走啦!”
嗯嗯,听话聪明懂礼貌是安有另一个好品质。
好巧不巧,安有这次选的餐厅依旧是严自得之前兼职过的。
老板是个中年嬉皮士,脸上眉钉嘴上唇钉,一只耳朵还打穿了六个孔,之前严自得看得蠢蠢欲动,意欲也学他来证明自己的放荡不羁,但老板及时制止了他。
孟老板当着他面将眉钉一拆:“这假的。”
严自得沉默一瞬:“唇钉呢?”
孟老板哈哈一笑:“也假的。”
他接着还顺手将自己耳钉也给薅下来:“都假的。”
孟老板十分坦率自己心声:“我这不怕做饭不合别人口味被揍吗,这才戴上这些玩意儿来给自己撑下威风。”
这回他们来时孟老板脸上钉子更多,左边眉骨多了俩,右边耳垂上新钉了一个。
孟岱朝严自得挥手:“坏小子,你怎么来了。”
孟一二也紧跟着从爸爸腿边冒出,他有模有样跟着叫:“坏小子,你今天怎么来啦。”
“被包了。”严自得淡淡地丢下一枚炸弹。
“哎?哎哎?”孟岱赶紧捂住儿子的耳朵,“小朋友在呢。”
按照惯例,严自得下一句分明该说的是来了,孟岱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小子来这么一句。
孟一二也自己捂住耳朵,掩耳盗铃似得问他爹:“爸爸,被包了是什么意思?”
应川道:“小孩不要多问。”
孟一二略略吐舌头:“就要问就要问。”
安有也从严自得身后探身,他今天出门时就告诫自己要习惯严自得的胡话,所以他也跟着一本正经道:“就是做朋友的意思。”
接着安有看向孟岱,他顺利成章打了个招呼:“孟老板好。”
这看起来是认识,但孟老板不记得这号角色,他挠挠头,却又担心是自己记性太差。
严自得帮他递了个台阶,他撇向安有,也问出自今日起一直想问的话:“怎么,你又认识?”
从今早开始,粉毛就无所不在于自己每一个关键节点处,大头电玩城他在,遇见应川是他还在,现在到了这餐厅,他依然表现得像是无比熟稔的模样。
这不正常。严自得在见到那一千个许愿牌时就知道。
“不认识呀。”安有接得滴水不漏,他伸出手指指向门外,“店名不就叫孟大厨的店吗?”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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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
糟糕,这茬给忘了。
起初这名字还叫孟先生的店,严自得觉得这店名土到极致,当晚就拿了把梯子爬上去把先生俩字敲。
孟岱一拍脑袋:“对哦,我给忘了。”
“一二,你带哥哥们进包厢去,菜单也记得捎上啊。”
“等等,”安有开了口,文质彬彬问了嘴,“我可以清场吗?”
孟岱:“哎哎?”
安有颇为不好意思地对起手指:“因为我爸爸要求我一天花光一百万。”
孟岱:“哎哎哎?!”
-
安有这钱花得行云流水,店内就餐顾客不仅餐食费全包,还额外收获按人头计算的十万小费。
食物酒水也往最贵的来点,吓得孟岱临时往脸上和耳朵处加了好几个钉,生怕一下失误要招来杀身之祸。
但安有真是个好富二代,一餐吃完心情颇好还说要给孟岱投资,讲他俩可以合伙开店。
孟岱被天上馅饼砸得耳钉都掉了几个,饭后还特地找到严自得问。
“你金主是个傻子吗?”孟岱指了指脑袋,“就脑袋真有病的那种。”
远处安有正被孟一二拽着玩,应川老早就歇菜,躲在一边不出来生怕被小孩缠上。
严自得模棱两可回了句:“也许吧。”
“什么叫也许?”孟岱表情终于正经些,“这可事关我们的未来。”
严自得毫不留情戳破他:“只事关你未来吧。”
他视线再转向笑得乐呵呵的孟一二:“加个你儿子。”
“自得,我说真的,这少爷突然的示好可真奇怪,他究竟要干什么?”
这话问得好,严自得也想知道,安有究竟想干什么。
怎么滴水不漏般嵌入自己生活的每一间隙,好像无论严自得往哪儿走他余光里总要有片粉色存在。
严自得也想知道。
但他没有答案。
“说不定就是单纯觉得你做饭好吃呢,”严自得道,“他脑袋不笨,挺聪明的,就是爱花钱而已,你就当少爷想做点慈善,还有你也别再捣鼓什么钉子往你脸上贴了,没人会揍你,你做饭够好吃。”
他直起身,向前跨步,他没回头:“走了。”
安有在前面向他招手。
12. 我被告白
饭后应川提议去河边走走,严自得对此倒没有意见。
河边风景依然,当然,婆婆也依然,日复一日拦住路人问下一次流星到来。
有人受不了摔下一句世界末日来。
旁边有人发出嘘声,说你咒大家干嘛。
但严自得现在心情很平静,静到滴下几滴水都翻不出什么波澜,这是酒足饭饱后的惯态。
他听闻这话后还笑了一下。
有应川在身边后安有的话倒显得不那么多,他谈话对象也从严自得转到了应川,只不过视线偶尔朝他这里投来几眼,无一例外都被严自得发现。
严自得慢了半拍,垂着眼睛踩他俩的脚印走。
应川做事跟他走路一样,总是毛毛躁躁,这下连脚步频率都比安有快几分,相反安有脚步不快,严自得对比了一下,其实和自己差不多。
本该慢半拍的脚步提了速,以至于走得踢踢踏踏,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
这念头刚出严自得就恍然大悟,这东西看起来好像是自己。
“老大,这不你爸妈和你哥吗?”
应川先停了脚步,严自得顺着他视线看过去,果然是自己的父母。
此时他的爸爸妈妈正一前一后走着,妈妈的手里推着辆小推车,推车上放着严自乐…的照片。
严自得看了眼时间,下午六点整,这的确是属于他父母的活动时间,只不过以往这个时间他在兼职,当然了,哪怕他不兼职父母也并不会邀请他加入这个家族聚会。
安有很认真地盯了他们几秒,看看夫妻又瞅瞅严自得,他神情变化得很明显,从一开始好奇到后来愈发震惊。
严自得倒是早已习惯大家的吃惊,他对这套说辞早已对答如流:“是的,我父母没有五官,而那张照片就是我的哥哥。”
说完他又后悔,想粉毛不都有这通天的本领,连他身边几个朋友都摸得清,怎么会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可事实是安有的确不知道,他沉吟了片刻才问:“你的哥哥是条狗?”
从小到大严自得最喜欢的就是这个问题,他露出招牌笑:
“对的,我哥是条狗,但是是我养的噢。”
严自乐,严自得的哥哥,父母口头承认的亲哥,一条狗。
但他短短十多年中几乎全是严自得在抚育,从小到大,从生到死。
一个人的哥哥是条狗,严自得想这并不耻辱,相反他觉得严自乐更适合比自己当人,他太聪明,严自得小时候作业还叫他用狗爪帮他做过几次。
可惜狗不能太聪明。
于是严自乐死了。
应川补充道:“他哥哥还会说话呢。”
严自得为严自乐画上句号:“可惜他死了。”
“啊这样。”安有垂下眼睛,严自得在他沉默的片刻进行着逻辑的推演。
下一秒安有应该会说抱歉,所有人在听闻严自乐死讯后说的都是这样的话。
但实际上安有说的却是一个问句。
他问:“你哥有名字吗?”
“没…啊?”严自得又在逻辑上跌了个跟头,粉毛到底怎么如此出其不意。
“有,”严自得尽管奇怪但还是回答,“严自乐,他叫严自乐。”
他紧盯着安有的表情:他眼睑低垂了一下,紧接着眉心稍蹙,嘴角也似乎牵引了一下,仿若在严自得说出这句话后他脸上每块肌肉都因严自乐的名字而跳动。
但严自得却无法挑来一个合适的词来概括——他近距离接触过的表情太少,除了波动大的能用喜怒哀乐套分的其它他一概不懂。
他拥有的只是一种无可名状的感受,安有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惋惜…?
这是哀吗?
严自得也下意识模仿起他的表情。
看起来并不是哀。
下一秒安有便抬起眼睛,瞳仁纯澈得仿若镜面,他语气轻快:“噢,那听起来是个好名字,自得其乐。”
“也许吧。”严自得收起表情。
“当然是啦,”安有道,“名字都带着父母最美好的祝愿的,小胖你说是吧。”
应川自然认可:“的确,因为我妈想我像山川那样无欲则刚才取的这个名字。”
“也许。”严自得又重复一遍。
他并不认为父母对自己能抱有多大的祝愿,相反他宁愿相信他们的名字是天赐,如此浑然天成冠以身上。
安有没有再执着,他又将视线投向严自乐,小小的相片里定格下他最严肃的表情。
他像是妥协似得顺了严自得的话。
安有道:“也许吧。”
时间转到七点,天再次骤然沉下,安有担心自己在夜间车技太差,于是回家换了严自得来开。
严自得率先送应川回家,正纠结着自己要不要日行一善把粉毛送走后安有先开了口。
“你直接把车开到你家小区门口就好。”
严自得不想承这个礼物:“没必要,我也不需要你这个赔礼,昨天的够了。”
昨天一词刚出,安有的表情就又变了样,这下严自得能看出来,这叫委屈。
“昨天确实对不起,”安有努力检讨,昏黄车灯打在他脸上像是镀上一层暧昧的光圈。
“我只是觉得你最好不要拿自己开玩笑,严自得你是一个好小子,当然当然!我昨天态度也有问题,但是我是第一……”
光圈里安有的脸似乎变得越来越模糊,传递进耳朵的话语也越来越轻,严自得垂下眼,他没有耐心听完安有一长段独白。
“安有。”
安有顿住,他赶在严自得开口前急急说出最关键的话。
“你可以原谅我吗?”
严自得:“我没有怪过你。”
嗯嗯,请不要戳穿我,人在愤怒时候总会毫无缘由恨一下所有人,但安有确实是个好小子,严自得开始后悔不该把日记里那句话涂黑。
安有的存在让他存活,尽管这并非严自得本意,但也误打误撞完成了在严自乐死掉时严自得最大的心愿。
他希望有人像他渴求严自乐活下去那样祈求他的存在。
安有做到了,尽管他或许充满预谋、充满利益。
“我只是觉得你很奇怪,”严自得坦率道,“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为什么你会一而再再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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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在我的世界?”
严自得直接点破今日所有的疑惑:“你看起来根本不像是第一天认识应川的样子,你也十分清楚我的动向和情况,你看起来非常了解我——”
但又并不彻底。
最关键的父母没有了解,却熟知了自己的朋友、老板和生活作息。
“这太奇怪了,安有。”严自得问他,“你到底需要什么?”
安有缄默了好一会儿,严自得耐心从来不够,正当他决定放弃时安有终于开了口。
“我需要你。”
严自得:?
安有接上后面两个字:“…活着。”
接下来的自白如排山倒海那样像他袭来。
“好吧我坦诚了其实我身上有个系统说你是这个世界的天龙之子只有你存在世界才不会毁灭所以我才要保护你的人生安全。”
严自得:“…你有没有去医院看过?”
他开始后悔今天给孟老板给出如此肯定的回复。
安有哼一声:“你爱信不信。”
严自得还真不信,毕竟刚刚安有说这话时全程盯着自己的眼睛,神情如此诚恳——
别的表情严自得可能不熟,但这表情他实在是熟得不能再熟,这不他每次说胡话时必用的表情之一吗?
得双目极其诚恳盯着对方,最好再伴有一点手舞足蹈,最关键的是语气要快,快到对方到最后脑子里只留下几个重点词。
这不全是刚刚安有朝自己使的招数?
严自得叹一口气:“少爷你放心,后面我大概率不会去死了,准备去死也很累的,我没有这个精力了。”
这话诚心,两次被安有阻拦,到现在严自得只觉那死亡门槛高之又高,不仅得选一个颇具特色的死法,还得要提防安有的阻扰,他想自己如若有这样的毅力估计老早就已升天。
再说了,他也并非是要去死,只是他活得有些疲惫而已。
安有抓住漏洞:“大概率的意思就是可能还存有那么一丁点可能,严自得,我要保护你。”
严自得斩钉截铁:“我严自得对天发誓我如果再准备去死就断子绝孙我哥变狗。”
“…但你哥已经是狗了。”安有反驳,话到后面声音也越来越小,“你也大概率会断子绝孙。”
严自得冷飕飕瞥他:“别咒我。”
安有不语,但眼睛偏直勾勾盯住严自得。
严自得率先败阵:“粉毛别瞪你那大眼睛,但说真的,我没精力去策划死亡了,你也没必要成天往我这里跑,或者是四处来打探我的讯息。”
安有看起来很听话,他垂下眼睛,依旧不发一言。
严自得不想再多逗留,该说的话他全都说出,得不到解答的他不再纠结,他有些疲乏,也许因为今天散了步,亦或者昨天睡得不够。
但总归,他不想再进行这场无厘头的对话。
他动了身,手指抚上车门把手,正当要拉开时安有终于出了声。
“严自得。”
严自得心一紧。
“其实我喜欢你。”
严自得浑身僵住。
“我想追你。”
13. 我被遛了
追追追,追什么追。
严自得被这番话扰得一整晚都没睡着。
一个晚上他都在后悔昨晚没看安有的表情他就落荒而逃,这太丢脸,更不理智,毕竟安有掌握着和他一样的技能,睁眼说瞎话,哪怕恨他都能说成爱他。
他没定格住安有的表情,所以他无法判断真假,哪怕他理智当下认定安有在欺骗自己,但内心仍然忍不住幻想一个更暧昧的可能。
喜欢。
严自得想自己有什么值得喜欢。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惹人喜欢的存在,父母漠视,严自乐鄙视,在学校里存在仿若一片影子,存在与否对他人并不会造成任何影响。
当然也有人觉得他别有魅力,但仅限于他的脸,没有人亲口对自己说过喜欢,严自得像是活成自己的父母,他存在,却空白着茫然着存在。
以前的同学话很直接:“严自得因为你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帅,但也仅此而已。”
严自得当时没兴趣问这所谓的独特是什么,更不感兴趣她最后一句总结,现在想来这话意思左右不过一句脸比灵魂好看。
他找来日记本涂写上自己所有的美好品质:
帅,个高,是个人。
六个字落笔之后他再也想不到其他好词,聪明勇敢有力量不是形容他的,他不聪明,考试垫底,但他会挽尊说这是由于自己没上课听讲,勇敢倒也没有,一出事他就躲回家里睡大觉,力量这词更不是形容他的。
朋友们,你们早该了解我。
疲惫是我生活的常态。
分析到最后,严自得都宁愿相信最初安有给他的回答,或许这个世界就是一个位面呢?只是他作为主角为什么过得会如此难挨。
他都不再用痛苦一词,他已经接受生命是一次又一次的阴晴圆缺。
上帝未曾言语,未曾点化于己。
而严自得不信上帝,更不相信自己会是世界的主角。
今晚他草草睡过,第二天他比布谷醒得还早,天没眨眼,是在他洗漱完成好一切后才亮。
很奇怪,严自得从未有过如此活力时刻,以至于今早过这些流程他语气都克制不住上扬。
之前是哒、哒,一步一个脚印下台阶,现在便变成哒哒、哒哒,他脚步轻快,竟像飞一样略过父母。
出门时更是难得矜贵,今日天晴,但他脑袋上还是夹着两个装饰:
一是帽子,我家世家的,安有投钱买的。
二是耳机,原因更简单,严自得认为自己需要一些音乐来使自己安静。
当然 ,这两者组合也有一个关键理由,够耍帅,也能遮住部分的表情。
其实这状态不正常,严自得心里也清楚,但昨天安有那一句太掷地有声,声音像一条长鞭砸向脑海,鞭出无法磨灭的痕迹。
像是黑白世界染上色彩,规则之中闯入异端,同类相见——
严自得无法压抑期待,但期待是一种暴力,无论对他还是对安有。
所以他竭力隐藏。
八点十五。
他来到电玩城,蓬蓬头探头:“哈啰自得!去上学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哦!”
这次严自得却不再唱反调,他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蓬蓬头表情明显一愣:“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下一秒严自得又回归最初,还是招牌坏笑:“坏坏学习,天天向下。”
“这才对嘛,要不然还以为被谁夺舍了。”蓬蓬头嘀咕。
严自得经过大门时还下意识瞥了一眼,没有粉毛,只有许愿牌模拟着碰撞的声音发出叮叮响声。
上了车依旧没有粉毛,车内没有,车外也没有。
严自得脸色开始凝固,仿若昨晚真是一场梦。
抵达学校后生活还是如往常一样,应川乐呵呵坐在座位等他过来,老师左脚踏入,其他同学沉默着——
直到现在,除了和蓬蓬头对话时自己的突然倒戈,其他与之前毫无差别。
没有粉毛。全是骗局。
期待是最隐晦的暴力,严自得想:嗯嗯,今日又自虐了呢^-^
他在今夜写下日记:
9/4 周一
被耍了,我有一点愤怒(涂黑)
这是诈骗,粉毛看起来想让我失态。
我决不失态。
时间抵达周二,严自得早已学会不期待,今日他直到布谷叫了两声后才醒来,脚步声又回归哒、哒,多沉重,像木桩扎进泥土里。
他这次没戴帽子没戴耳机,大脑空空践行着生活规律。
蓬蓬头照旧探头:“哈啰自得!”
“坏坏学习,天天向下。”严自得面无表情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走了,上学去了。”
但路过大门时他依旧假装不经意停了三秒,严自得头一度都没转,余光里没有粉色,许愿牌依旧叮叮响。
来到学校依然,应川不知道在傻乐什么,他看见严自得今天这样还诧异一下:“哥你怎么又回归苦大仇深了。”
严自得放下书包,面条一样瘫在课桌,语气冷冷:“我一直都这样。”
“是吗?”应川还特地回忆了一下昨天严自得的神情,“昨天看起来有点开心。”
他少有见到严自得这样的表情,像是在期待着什么,但又要隐忍这些期待。
“你记错了。”严自得再重复道,“你记错了。”
应川不明所以:“噢噢,那有可能我记错了。”
是的,小胖绝对记错,就像自己也记错了那晚一样,安有当时脱口而出的绝对不是喜欢,而是欺骗。
当晚他就跑去孟老板的店里,背着书包,带着一张冷漠的脸。
孟岱抬头:“坏小子,你怎么来了。”
孟一二套着锅盖探头:“坏小子,你怎么来啦!”
严自得面无表情:“我要打耳钉眉钉舌钉哪儿哪儿都钉。”
孟岱捂住孟一二的耳朵:“以后说话能不能注意有小孩。”
严自得规范用语,语调毫无波澜:“我需要在我脸上或者耳朵上做点装饰。”
孟岱这才放下手,他转身从吧台推了一杯衰崽牛奶给他:“你这又怎么了。”
严自得转手就将牛奶递给孟一二:“没怎么。”
之前严自得说要打钉纯粹就觉得酷,后来发现孟岱是假威风后当即就打消了兴趣。
后来孟岱问他扮酷是为了干什么,他说为了出门遛狗时显得不好欺负,至少要看起来比狗凶,但后来严自得再也没有提过他的狗,孟岱也不再多问。
“那你要做什么装饰?”孟岱不理解。
“我可以给哥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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装饰,”孟一二插嘴,他指了指花瓶里的小雏菊,“上学时我给我同桌贴过脸花,很好看的。”
严自得盯着那朵小雏菊半晌,突然来了句:“我看起来很容易被骗吗?”
孟岱回答如此果决:“不。”
吐字清晰,铿锵有力。
就凭严自得这穿搭,走去病房都得以为是黑无常,再加上他那张脸,要是不熟悉还真不敢靠近。
严自得又问:“那我看起来很好惹吗?”
“看起来…不。”
严自得:“我认为我看起来还不够坏。”
孟岱笑他:“你为什么非要让自己看起来够坏呢?”
严自得蹙起眉头,看起来也像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其实答案很浅显,教科书里有,世人总结出来的经验中有,严自得就生活在这样的经验之中,他想孟岱知道,他自己也清楚。
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的怯懦。
于是他抛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看起来不错。”
但孟一二不同意:“但哥哥你实际上是一个好人。”
他搬来凳子坐得和严自得一样高,伸出手来抚了抚他的胸口,这是他上小学时老师教的招数,说在这样的抚摸下,心上每一寸皱褶都会在抚摸变得平整。
他不懂严自得为什么说当坏人不错,他眼界很浅,只知道自得是个好哥哥,哪怕懒惰都会被自己拖出来上树打鸟窝。
“真的呀。”孟一二睁大自己眼睛,这招是上次那个粉头发哥哥教给他的,说要卖萌的关键要义就是睁大眼睛乖乖看对方。
他学得很好,用得很快,瞧,他第一个就给严自得用上。
“……”
严自得沉默片刻,他最后开口:“行吧,你来给我贴花吧。”
孟一二双手一拍:“好耶!”
嘻嘻,粉毛哥哥说得果然最有用!
最后严自得顶着满脸雏菊花瓣出门,孟岱还说要送他,但他拒绝。
孟老板有的只是一辆电瓶,严自得担心孟一二的作品在风中维持不了几个钟头就要散掉。
为了保证小屁孩作品的完整性,到现在严自得基本上一个大表情都没做过,走前孟一二还拉着他拍了一些照片,罢了双手握住着他右手说:
“严自得你是一个好哥哥。”
严自得很受用这句话,因此向孟一二保证他的作品至少能度过今晚零点。
在告别时孟一二还是依依不舍于自己的作品,他仰起头问:“那你下一次什么时候来?”
严自得无法提供一个承诺:“…不清楚。”
“噢,”孟一二低下脑袋,随后又抬起,“那那个粉头发的哥哥会来吗?”
“谁?”严自得表情看起来好疑惑。
孟一二还以为他没说清楚:“就是上次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哥哥,他看起来很喜欢我,肯定也会喜欢我给他贴的花。”
“啊,那我忘记了,”严自得露齿一笑,虎牙尖尖,眼尾的雏菊在笑开时仿若变成羽翼。
他说:“我跟他不是很熟。”
孟一二挠脑袋:“是吗?”
“是呀是呀,”严自得说,“最近没见到他,我估计他因为骗人被抓去大牢了。”
孟一二睁大眼:“真的吗?”
严自得耸耸肩:“谁知道呢。”
14. 我没小名
谁知道呢。
总归严自得又回到生活的水平面之下:
打工、上学、飙车。
生命在规律中流失、在放纵中泯灭。
十九岁之前与十九岁毫无区别。
安有四天、也许是五天不再出现,严自得记不清,他早已对此不再追问。
他无感得太迅速,还没过几天就开始遗忘了自己最初的感觉。其实刚开始时他气不过还写了一首打油诗,但写了没两行就放弃,他告诫自己不记录才是真正的遗忘。
他做得真的很好,严自乐死后他就如此践行着此般准则。
但安有不是严自乐,他存在,并且十分活力地存在着。
就好比现在——
“同学们,我们班级来了一位新生。”
严自得没抬头。
“大家好……”
应川碰碰严自得手肘:“哥你看是谁?”
严自得这才抬起头,但一寸寸挪动,他假意毫不在意。
“…我叫安有。”
果然是安有。
他们之间相隔了几天?严自得计算不出来这个数,但肯定不多,因为他还没办法完全遗忘,期待落空后的怨愤依旧在某处发炎。
安有和之前相比仍无任何区别,大家好说得像是你好,似乎对象只特定一人,问候也由其而起。
但严自得看他一眼后就垂下了眼睛。
应川还试图向他打招呼,但手刚想伸出就被严自得拦下。
应川眨眨眼,不解:“怎么了?”
“…没什么。”
严自得张了张嘴,但最终作罢。
安有如何,粉毛如何,少爷又如何,严自得想自己才没那么多耐心来陪他玩什么弱智过家家游戏。
他不管不问就好。
但显然安有并不是这么想的,一下课就跑来严自得座位,严自得坐在窗边,应川见他来还识相让了一下位置。
安有单刀直入:“严自得!”
严自得淡淡抬眼,继而又垂下,握着笔不知在书本上涂画什么。
安有离得近了,严自得才从刚刚那一眼中稍微咂摸出来点其他不同。
粉毛看起来变了一些,但不是五官更不是容貌,而是一种围绕在周身的气质,严自得对这种气质很熟悉,这叫做疲态。
但他并不打算追究,尽管如此疲态的产生为安有短暂的失联辅以注释,像从天而降一个理由教他不再失望。
可惜严自得并不耐心,第一天他带有愚蠢的期待,到了第二天期待便散开,三天、四天,时钟圆润划过六个圈,严自得早已了无情绪。
“严自得。”安有又叫了声,这回他声音更小。
周围同学扭过头看了他们一眼,但除了应川没有人在乎。
严自得终于应了声:“嗯嗯。”
身体是正襟危坐了一些,但他眼睛依旧黏在笔尖,他画下一个又一个圈。
安有看起来非常明晰自己的过错——更准确说他像是从应川那里取了经,他几乎要比所有人都要了解严自得。
他单刀直入:“严自得对不起噢这几天我有一点事情所以没有及时来找你。”
应川坐在一旁嗑瓜子:“你找他干嘛?”
安有回这话的时候顿了一下,他眼睛先瞥向严自得,思考一会儿他才道:“交流人生。”
应川磕到了嘴唇:“啊?”
安有再次重复道:“对,交流一下。”
严自得却是直接捅破,话语落地像是在描述一场玩笑。
“少爷说要追我。”严自得勾起笑,“我觉得他脑子秀逗,或者看起来大冒险玩得很烂。”
应川牙齿又从瓜子滑到嘴唇,他捂着嘴身残志坚:“谁追谁?”
严自得伸出手指指向自己:“他追我。”
应川:……
他嘶一声,先看向安有,少爷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妙,但不是愤怒,眼睛跟水晶一样,就这么看向严自得。
他再看严自得,对面还是那副困了八百年的样子,眼睛微垂,像是盯着胸前帽子的抽拉绳发呆。
突然之间,应川觉得自己身上长了一双翅膀,手上似乎多了柄弓箭的重量,他清清嗓,正欲模仿情感类节目记者时却被安有抢了先。
“严自得。”
应川嗑下一枚瓜子,又是严自得。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段时间家里有点事,但是我想追求你的心是认真的。”
应川评判着,眼神纯粹,一秒没眨看老大,好,看起来是真心的。
哎,但等等,严自得没说过自己是男同啊?
应川眉头一皱,瓜子都磕得严肃起来。
“随便你。”
这是严自得的回复。
他现在还是那个半吊样子,只是笔转得越来越勤。
应川怒其不争,这么好一个大腿怎能不抱?他瓜子磕得咔擦响,直到两个人视线都朝向自己。
“…嗨。”应川动作越来越慢,“呃呃打扰到两位嘉宾了吗?”
严自得无语,他将笔放下,直起身,意欲出去,但安有却不避让,他一手撑桌面一手撑椅背,将严自得挡了个结结实实。
许是考虑到同学,他说话声音几不可闻。
“我们能好好相处吗?”
又来了,声音越小,眉头蹙得就越是可怜。
严自得也早已摸清对付他的招数,他挪开眼:“我和陌生人就是这么相处。”
安有听到这话似乎愣了下,严自得倒没亲眼看见,纯粹是旁边应川一直对着自己眼神疯狂示意。
“这玩的是欲擒故纵吗?”严自得终于回过了头,他正在努力回忆那些所谓浪漫爱情小说里的恋爱招数。
“还是你那什么破系统给你的任务,”说到这里时严自得还笑了下,并非嘲讽,更像是对这天真说法的一种无可奈何。
严自得告诉他:“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我也不是很在乎你那什么破系统什么位面世界到底是真是假,安有,我对你没有兴趣,更不想陪你玩这个游戏。”
安有的表情在变,严自得面无表情地观摩,像是在实习一场手术,他看见安有眼睫在他话语落地那一秒迅速翻飞——似他的话语是一场疾风。
风吹呀吹,吹得安有表情四散。
但这过程依旧短暂,安有不过几个眨眼就稳定住情绪,他看向严自得,却还是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笑意。
严自得听见安有说:“那我们现在算是熟悉了吗?”
问号是一根针,一下刺破了严自得所有独属于安有的心绪。
铁拳打在棉花上,严自得登时就泄了气。
这还能不熟悉?严自得想安有现在简直就是一枚只针对于自己的炸弹,他不愿周旋,还要摸索着剪掉引线。
他说:“熟了。”
必须熟了。
生活十九年都没有粉毛来一周的生活丰富。
严自得对生活里的真相妥协。
“那就够了。”
安有笑眯眯,他这下松动了禁锢,他侧过身让出空隙:“你可以出去了。”
严自得:。
为什么感觉自己已一败涂地。
但迫于面子,他还是板着脸出去,在擦肩而过时他还听见应川开始问。
“他怎么了?”
“看起来像是吃瘪。”
“噢,真难得。”
“哼哼,毕竟是我。”
“哎…刚刚说的系统是个…西?”
“…噢是一个发布…工具,我的…务是…”
“…什?”
只有应川这种傻白甜才会信。
严自得脚步都不带停,他越走越快,身后的话语越甩越远。
“……”
哒。
严自得在走廊踩下一个脚印,声音彻底消弭于耳际。
坏粉毛,严自得吐出一口气,他告诉自己:
严自得,小人报仇一天不晚!
-
严自得想自己做的真好,他心态早已平和,任由安有如何搅动他都泰然处之,他夸奖自己这叫达到一种心如止水境界,至少在今天安有换座位之前是这样。
安有像猫一样悄然来到前桌旁边:“你好同学,我可以和你换一下座位吗?”
前桌茫茫然抬头:“啊?”
安有蹲下,扶着桌脚声音更小地问:“给你十万元能不能和我换个座位?”
应川非常主动:“我可以!”
但安有没有选择应川,他很平和阐述观点:“我觉得我坐前面会比较好。”
严自得冷笑,难得从桌肚里翻出课本来假装阅读。
应川真不理解,他眼神在严自得和安有之间逡巡,他疑问:“为什么?”
安有回答:“啊,因为我想学习。”
应川:“啊啊?”
安有是真的热爱学习。
严自得没办法欺骗自己,安有上课五天,也足足有五天都在认真听课。
起初他还以为是少爷假把式,但实际情况是每次小测发下来安有都第一个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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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而其他同学依旧奋笔疾书,模样统一得仿若厂里进修,只有严自得百无聊赖咬着笔帽熬时间,等太无聊了就会看一眼安有。
嗯,少爷这时候正极其小心翼翼在桌面上翻着课外书。
等到课间,安有又会默默转过来找严自得。
“严自得,你怎么不学习。”
不是问句,纯粹没话找话。
严自得不说话,垂着眼在纸上涂涂写写。
安有再接再厉:“严自得,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严自得依旧不语。
应川最先受不了:“学习没用啊,这不所有人都有书读。”
安有又搬来那句噢噢。
他垂下眼睛,视线从手中的纸屑逐步游弋到严自得的笔尖,笔尖唰唰在写,但在他看来却更像是画下一个又一个的圈。
再定睛一看,原来他正在每一本作业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安有张了张嘴:“严自得。”
事不过三,严自得终于抬眼。
安有指了指他的笔画:“你这是在写你的名字吗?”
严自得笔尖顿住:“你要干什么?”
安有眼睛黏住他的指尖,像是能透视进他下笔的每一处,他问道:“你是不是还有别名?”
“严圈圈。”
一个姓一个叠词,一个被重新组合的名字。
叠词发音在某些时刻像极了打点器,似乎重叠的咔哒两声就在人耳边落了印。
严自得好不自在,他摸了摸耳朵,莫名其妙:“什么?”
安有指了指他下面写的两个字,[自得]笔画连做一团,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又一个圈。
严自得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他欲盖弥彰似得将名字遮住,又欲盖弥彰似得反驳。
“不是,没有这个名字。”
多了一个名字那还了得?多一个名字就相当于安有多掌握一句可以擒住自己的咒语,严自得才不想承认这些奇妙的巧合。
应川也凑过来脑袋:“什么什么?”
安有扒拉着严自得的手指,但被严自得反手摁住。
“没什么。”严自得说。
安有声音超小地告密:“我怀疑严自得有一个小名。”
“什么什么?”应川竖起耳朵。
严自得受不了,搁置下笔伸出双手一手一个脑袋瓜,他稍稍用力将他们推走。
“没别名,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严自得。”
安有又眨巴眨巴他那大眼睛,严自得最讨厌粉毛大眼攻击,手掌顺势下滑遮住他的眼睛,只是他眼睛遮住了,但掌心下触感越发明显。
安有嘴唇闭合又分开,在开合间他低低地唤:
“严圈圈。”
严自得心尖克制不住地发紧,他手掌继续下移,这下将安有的五官都遮了个大概。
他看不见安有的眼睛,判断不了安有的情绪,但感觉这东西实在奇怪,仿若掌心是另一只视物的眼。
他感觉安有在笑,这是来自掌心的感觉。
掌心下有一片宇宙,呼吸起伏间的吐息,眼球的颤动,柔软的嘴唇,在禁锢中含糊吐出咒语。
“…圈。”
严自得在这一刻都恍惚,似乎自己真具有这样的别名,似乎在空白记忆里也真存有这么一个人呼唤着他。
在此刻身体变作导体,声带的颤动从相触的掌心处传递而来。
严自得一激灵。
他松开手,安有往前扑腾一下,应川下巴磕到桌子发出沉闷一声。
“好痛。”应川摸摸下巴。
严自得颇不自在揉了揉手,语调飞快抛出来一句道歉。
再一抬眼,他撞上安有的眼睛,果然是含笑的眼睛,只一瞬,严自得又飞速垂下。
“那不是我的名字,”严自得再次重复道,“那是其他人的名字。”
安有表情看起来好疑惑,他起了点兴趣:“那是谁?”
严自得思索了一下:“…是一个人。”
应川:“难道能不是一个人?”
严自得没有回答,他像是在思索,但应川更倾向于这是在打腹稿。
他向安有咬耳朵:“感觉严老大肯定又在乱说。”
他和严自得十多年,什么真话假话都听他说了个遍,至少锻炼出了一定的判别能力。
但安有没有应和他,反而看向严自得,他问:“那我可以见见吗?”
严自得瞥他一眼,果断回绝:“不可以。”
应川露出了然的神情:“我就说是假话吧!”
15. 我在被追
9/17 晴晴晴
粉毛好奇怪,说爱我,要追我,这非主流懂爱?
他不会是想要上我吧,我不当下面的。
安有所谓的追人其实很笨拙。
无非就是什么最基本的刷存在感,只是他刷新的地点太出乎意料,以至于严自得现在上学路上都得时不时紧绷着。
第一次发现安有是在家门口,严自得踩着点出门,刚拐个弯就迎面撞上一只粉色蘑菇。
蘑菇站起,双手拉着书包肩带向严自得问好:“早上好严自得。”
严自得:“……”
严自得计划沉默地绕过,但安有似乎有着最坚韧的品质,他跟上严自得的节奏,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严自得你作业做了吗如果你不会我可以帮你做因为我很聪明,哎呀就是天才的那种聪明。”
严自得幽幽扫他一眼。
安有乖乖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但没一会儿又开始:“严自得你头发好乱,我有梳子你要不要梳一下?”
严自得不想,他果断拿出前几天购置的过期小面包塞入安有嘴中。
安有:“唔…严!…圈!”
圈圈圈,圈什么圈。
严自得不解气,还坏心眼将面包又往他嘴里塞了塞,但不多,顶多不超两毫米,将将把这张聒噪的嘴塞住就好。
当然,严自得也向安有语重心长提及过这件事:“你真的很吵。”
安有告诉他:“是因为你太安静了。”
接下来歪理又被他叽里咕噜展开。
“我们俩都安静怎么能进展下去呢?肯定要一静一动,哎但我也确实很害怕安静,总感觉你不喜欢我似的,所以要冷暴力我,但幸好我很坚强。”
其实当时严自得很想点头,他想认下这个不喜的由头,但安有那会儿做的表情太委屈,字块刚堆叠着涌上嗓子就被严自得咽了回去。
他最后没认下任何罪名,除了承认安有开头说的那一句。
安有出现的地点很随机,除了未来花园07栋门口,安有还随机出现在严自得上学路上的每一处。
有时候是在大头电玩城前一百米,严自得对这个地点最是期待,安有的出现代表着接下来由他来揽过每日任务。
八点十五,蓬蓬头准时从柜台探头:“哈啰自、”
安有顺理成章接过严自得的工作,他笑眯眯挥着手:“哈啰姐姐!”
蓬蓬头卡机一瞬,下一秒她才转过来:“哈啰金主!”
蓬蓬头:“去上学啊,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安有耍帅在额间比了一个甩手的手势:“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严自得在旁边双手抱肩,冷冷吐出俩字:“呵呵。”
有时候粉毛刷新出来的地点在车站,粉毛带着个耳机像是在cosplay什么电视剧女主,严自得觉得他奇怪,还故意站远了一点。
偶尔则是在车厢内,大家上班上学时间基本一致,严自得几乎记得住所有人的脸,大家挑选一次座位后便成了专座,但安有不是。
安有会随机出现在任何座位,他游离于刻板之外,哪怕本该属于这个座位的人上来后死气沉沉盯住他他都不动。
甚至还颇有兴致和对方大眼瞪小眼。
“怎么了大叔?”安有仰起脸,满脸天真问,“需要我帮助吗?”
大叔盯着他嘴唇蠕动好久才说:“座位,我的。”
安有皱起脸:“公交车的座位不该是随机的…哎哎严自得。”
严自得一把把他薅过来,他将安有摁在自己身旁的一个位子。
“你好吵,闭嘴。”
安有嘀嘀咕咕,被说吵后十分贴心地缩了字:“公交车,座位,随机。”
严自得:“那是只有你随机。”
安有抿着嘴笑,他声音说得更低:“没有噢,你也是。”
严自得还以为他没理解,罕见耐心地解释了一下:“这里的人都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规律规则的,这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惯性,我也有。”
他指了下自己坐的座位:“这是我挑定的座位。”
安有看着他,表情又变换到一种严自得无法理解的复杂态中,安有在思考,而他思考得出的结果是妥协。
“好吧。” 安有耸肩,下一秒他又笑开,他说,“那我挑选你旁边的座位。”
严自得:……
怎么一不小心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能刷新出安有概率最低的地方是校门,严自得只见过一次,正是这周四,太阳不要命地散发热量,天气预报说这是秋老虎来袭。
严自得那时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今早直到抵达学校他都没有再看见粉毛,属于安有为他制定的惯性被打破,他有些不自在,更不乐意于自己情绪真被粉毛牵着跑,于是在车上他不断告诉自己:
严自得严自得,请牢记粉毛可能爱欲擒故纵!
他翻出九月初时在愤恨下写的打油诗:
粉毛粉毛,两个眼睛一只嘴。
粉毛粉毛,一颗黑心一骗局。
粉毛粉毛,最是可恶就是他!
他默默读了一遍后才稍微定下情绪。
对就是这样,严自得鼓励自己,安有之前为他赐予的代称在此时浮现脑中,他拧着眉背着全世界在心里叫了一声圈,非常短促,短到这声似乎从未在自己脑海出现,但又仿若此时自己不再是严自得,而是另一位代称的哥哥。
像严自乐那样的哥哥。
严自得告诉自己:不要胆怯,可以接受被抛弃。
但如果教室内见到安有又是另一回事,严自得板起脸,抬起脚朝着大门走,但没走几步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眯了眯眼,前方带着帽子的好像是安有。
严自得走得进了些,他假装不经意擦肩而过——
是了,就是安有。
是戴帽子的安有,将粉色头发遮住的安有,也是拥有着一张带伤的脸的安有。
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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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得站定:“安有。”
安有身影僵住,书包肩带正被他扯得一晃一晃。
在严自得下达第二个咒语之前,安有终于转过了身,他还是笑着给严自得打招呼。
“早上好啊严自得。”
严自得冷笑:“我挺好的,你看起来不是。”
安有摸了摸脸:“被你发现了。”
严自得带着安有去医务室。
瞧安有脸上挂彩明显,严自得还能冷嘲热讽一句:“你打翻调色盘在你脸上了?”
安有把帽子压得更低了,他亦步亦趋跟在严自得身后:“那也没有,就被揍了一下而已,但是也不痛。”
严自得只当他在假威风,以至于说出来的话怎么听都变了样。
“少爷你都不带保镖吗?还能被人揍。”
安有如实回答:“没有保镖,这里很安全,以前被揍过,但以前会痛,现在不痛了。”
严自得滞住,安有的回答让他没办法不去多想,属于安有的记忆节点再次翻涌,他回忆起最初在车上时安有那一瞬微妙的停顿。
也许粉毛跟自己一样有一堆神经质的爹妈。
但严自得不擅长安慰,他对待自己都是将难挨的痛苦的全卷作一团丢进记忆深处,更遑论对待他人。
于是他想到了应川,正想把应川也叫来时安有又开了口。
他眉头皱起看起来好苦恼:“哎晚上爸爸来接我肯定又要心疼坏了,严自得你知道有什么遮掩的方法吗?”
严自得所有的话都噎在嗓眼,他狠狠吞下一口气。
果然,少爷的痛苦全是自己臆想。
“没有,”严自得克制着语气,“你把你脸遮住就差不多了。”
“哎——”安有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可怜的脸蛋噢。”
校医处理得很快,严自得起初想走,但又被安有软磨硬泡着留下,大眼仔那会儿装作可怜兮兮模样说严自得你真的舍得我一个人吗?
严自得没说出话,认命一样站在门口当黑无常,脸色阴沉,只叫其他同学进来还反复确认了几遍牌匾。
“就是医务室。”严自得幽幽开口,他还特地往外边挪了一下。
同学紧张兮兮地看他,又紧张兮兮进门。
房间内传出几声交谈还传来几声闷哼,但都不是安有,到听见安有的声音时,已经是他最后在向校医道谢。
“谢谢,我走了。”
声音好沉闷,严自得还以为他是因为校医手劲大痛的,待到他一出来,才发现是因为校医技术不精,将他的脸用绷带简直都缠成了蚕蛹。
严自得眨了眨眼。
安有警告他:“不准笑!”
严自得侧过头,没忍住,还是笑了一声。
安有气得愤愤:“庸医啊这是,庸医!”
“确实庸医,”严自得这下都不再憋着,他少有笑得如此自在时刻,但他收敛得也很快,在安有还愣神间拍了拍他脑袋,“回去吧,蚕蛹少爷。”
16. 我说真的
“所以你说你是想做好人好事帮别人拿东西结果那个人以为你是小偷所以揍了你一顿?”应川不可置信扬起语调。
安有顶着他圆鼓鼓的脑袋点头。
他竭力描绘着当时的画面:“因为看那个人拖车上东西很多啦所以就想着帮帮,但是没想到他会以为我要偷他东西。”
严自得在旁边插嘴:“那你就是多事,你要帮也帮不了多少。”
光听安有描述他就能想象一叠超高的货物和一个小小的人,在语文书上,这叫做蚍蜉撼树。
这么说还不过瘾,严自得又补上一句:“你少看些什么热血少年漫。”
严自得现在都有理由怀疑安有是不是什么白痴动漫看多了真要来当一个热血笨蛋拯救全世界,那会儿飞奔着要救自己还不够,还要再帮助些人。
但严自得想幸福小镇名字的由来就是因为大家切实的幸福着,没有人拥有痛苦——除了他和严自乐,当然他也认同这是他们自找的——所以也没有人需要帮助。
大家完全依照规则办事,从不逾矩,只有安有一个人看不透这规则。
安有承认严自得说的有道理,他皱起脸:“下次我会先问问再行动,但是他后面也给我道歉了。”
应川都要帮他痛了:“这还不赔钱?”
安有很体谅:“我不缺钱呀,而且真的也不痛。”
但没有人信,安有只好坦诚一点:“就一点点点点。”
严自得瞥他一眼,都包成这样也能说成不痛,他没想到少爷也有嘴硬的本领。
应川难得露出怜惜的表情,他凑来严自得耳边:“怎么办,我们少爷真的是地主家傻儿子。”
严自得颔首。
这话一点没错,毕竟没有人这么乐意豪掷千金,亦或者闷头闷脑硬挤入一个混球的生活。
嗯嗯,严自得从小到大为自己冠名的前缀都是这些坏词。
混球、白痴、流氓、地痞,现在多了一个最合适的,老鼠人,这道理也简单,无非就那句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但他依然要点明一个事实:“胖啊,其实你也是。”
应川不可置信:“是什么?”
严自得翘起笑,露出他那尖尖的牙齿:“傻儿子啊。”
安有哪怕裹着脑袋听不太清都觉得有些不对劲,只是绷带缠得太紧,以至于他皱眉都艰难,最后落了个四不像的表情。
“你们是不是在骂我。”
严自得颇为无辜:“没有。”
安有半信半疑,最后还是应川难得聪明:“没说你少爷,这是在夸奖。”
安有问:“夸奖什么?”
严自得笑眯眯接过话题:“傻人有傻福。”
安有:。
他万分笃定:“你就是在骂我。”
严自得耸肩,颇为无所谓道:“清者自清咯。”
应川眯着眼观察这一切,他若有所悟,这下他凑到安有耳边。
“少爷,我们自得看起来真有点拽拽。”
安有深以为然:“严自得。”
严自得抬起眼。
就一眼,安有的气焰便立马消去,刚刚搜肠刮肚想来的什么坏小子之类的词语在此时全都咽下。
让严自得威风一次也没什么,少爷告诫自己,严自得其实有一颗十分脆弱的心!
接着话语又在肚子里重新排列组合,思绪乱飞,安有抓住一片最为必要的纸片。
他又开了口,这会儿表情又努力做着他惯用的那套,就是这绷带实在可恶,他现在眼睛像要睁再大都被束缚。
安有奋力眨眼:“那你原谅我了吗?”
严自得没懂:“什么?”
安有继续道:“今天又让你期待落空了,但我真不是故意的,没想到会被揍啦所以今天没有来你上学路上找你。”
严自得哽了一下,他没想到安有能如此关注这个点。
安有还在翻来覆去讲:“我知道期待落空是很难过的事情,可是我还是让你经历了两次,第一次的时候你肯定很想揍我……”
严自得试图狡辩:“也没有。”
想和真的想实施完全是两码事,再说了退一万步他说得揍估计也跟安有拍自己脸那样轻飘飘。
君子动口不动手。
至少在这一点上,严自得很乐意认领自己具有君子风范。
安有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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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看他一眼:“真的吗?”
严自得尝试模仿安有惯有的真诚表情:“真的。”
两个人面对面,但都做着同样的表情,一个实力被束缚,一个模仿太蹩脚。
应川现在只恨自己身边没拿来瓜子。
安有看着他突然扑哧笑了,他又凑近,这回是真一瞬不眨盯住严自得的眼睛。
他问:“那你原谅我了吗?”
严自得默默垂下眼,他回答得模棱两可:“我也没怎么怪过你。”
怪过一点,但不多。
毕竟期待落空的感觉的确不好受,而严自得从小到大都在忍受这样的感情。
期待、希望、期冀,这些将未来的愿想施加于他者或是虚无的心绪最是可怕,无一不沉甸甸,像食人花那样蚕食人的血肉过日,有些人运好,期望如神迹降临,他们自其中得以解脱。
但很明显严自得从不是如此运好的人,他绝大多数期待如泥牛入海,所许全都落空,他存在着,被蚕食着,他如是过日。
到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期待,更不失望。
安有得寸进尺:“那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吗?就是你不会再躲我那种。”
他好字咬得很重,像急需严自得金口一开,那好字就会嵌入眉心为他做一个道德标牌那样。
严自得默了一瞬。
他在此刻竟无法给出违背于内心的回答。
安有果断实施苦肉计,他捧住厚厚的绷带:“哎呀,怎么后知后觉好痛呀。”
应川还有些担心,但严自得毫不留情戳穿:“少爷,别装了。”
安有坚持不懈捧脸:“哎,一想到严自得还不喜欢我我就更加心痛。”
语讫他又摆出他最拿手的表情,严自得看一眼就叹气。
他妥协:“是。”
但紧接着他又加上一句:“随便你。”
一句坦诚一句又找补,眼神还躲躲闪闪,安有眼睛笑得弯弯看向他。
“严自得。”
严自得甫一抬头就看见安有正要向自己扑来,他立马抬起手指抵住他的额头。
“但是我真不是男同。”
严自得如是说。
17. 别骚扰我
严自得真不觉得自己会是男同,更准确点来讲,他根本不认为自己会喜欢人类。
人类这个物种太复杂,说爱却偏偏像是在表露恨意,说恨又偏生夹杂着那么点爱,爱恨纠葛,利益至上,无法理清,而严自得本就难以理解复杂。
之前应川也给他说过如果真不喜欢少爷就直说,安有回来第一天严自得就说过这句话,但很明显他没听进去,这几天严自得又找了个时机说。
“安有。”严自得盖起笔帽戳戳他的背。
应川在旁边竖起耳朵。
安有攥着卷子转身:“等一下我做一下作业。”
严自得:……
卡在喉咙的话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他只好半托着脸看安有解题。
少爷是真有几把刷子,眼睛一扫就知道答案,做题飞快,下笔如有神,但严自得看题就晕,还没等安有题目做完,自己倒是先犯了困。
他脑袋点了几下,正想抬头时就觉察有一只温热的手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严自得几乎是猛得睁开眼,果然就看见安有正一手托住自己一手拿着笔。
安有凑得近了些,题都没有再写:“你昨晚没睡好吗?”
严自得不自在抬起头,他往后面躲了躲:“睡好了。”
晚上十一点上床,早上七点醒,他力求标准按照一天八小时睡去。
“那你叫我干什么?”
应川在旁边咳了咳。
严自得清清嗓:“我是要和你说清楚,我对你真的没兴趣。”
安有表情没见任何改变,甚至他继而拿起笔。
“我不可能是gay。”
安有嗯嗯两声,神情明显开始游弋。
严自得:“你也没必要再追我。”
“噢。”这下安有终于有了动作,他笑盈盈托住脸,“我是就行,我追你是我的事。”
说得坦荡无比,应川在旁边扶额,他对严自得做着口型:没救了。
真没救了,严自得抵挡不过索性开摆。
不过就是每天上学路上都提心吊胆,这问题不大,相反严自得可以坦白说他还有些期待,安有的存在像是盲盒,哪怕他再无感,依旧能从这种找寻和拆开中感知到一点乐趣。
再者安有的确是好小子,这点应川也承认,他拿过安有一摞完成的作业啪一下放在自己课桌上。
“少爷真好。”应川抽抽鼻子,“说全给我抄呜呜。”
严自得翻下一个白眼:“你要上进?”
“当然。”应川握紧拳头,“我要为我家崛起而读书。”
安有在旁边鼓掌:“加油呀小胖,以后我就仰仗你了。”
应川坚定:“少爷你放心。”
但严自得很担心,这俩简直像是过家家玩上了瘾,你来我往吵得要死,严自得为此还逃了好几次课,但安有总是能精准抓住他。
有一回他又回到自得建造厂,火箭是没了,里面设施还在,虽然就一张折叠床,但也能给他提供一个庇护所。
只不过严自得还没睡上一会儿,就听见大敞的门外叮铃哐当响。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应川的声音响起。
“小无,你确定我哥在这里?”
“这不牌子写着吗。”
“噢——自…得建造厂。”
严自得:“……”
他果断拉起被子覆盖住脸。
“里面有张床哎。”
应川的声音又响起,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但没听见几声就骤然打住。
接着响起的是安有的声音,他说:“等下进,他在睡觉。”
声音好轻,虚幻得像从好远的地方飘进。
紧接着脚步声又远了,交谈声跟着飘走,风中不再带有任何声音,严自得思维再跟着沉浮,夕阳的阳光斜射进厂内,变作一只硕大的手,如此暖融融打在被子上。
难得的温暖。
严自得思绪散了、飘了、远了,恍惚间身体发沉、发散、发软,他以为自己正在融化。
待到醒来时早已天黑,严自得刚睁开眼就面对了三双炯炯的眼睛,他吓得猛一激灵,立即就将被子扔了出去。
“同学,你知道下一次流星雨……唔唔。”
应川手忙脚乱帮婆婆将被子拿下来:“严哥你吓到婆婆了。”
严自得还没缓过神,脑子还没对上下一句要说的话,眼前又扑来一张大脸。
是安有。
他凑得好近,衣服上香皂的气味都清晰可闻。
他说:“严自得你醒啦!”
严自得终于回过神,他看着眼前的混乱,突然有一种不如直接昏过去的冲动。
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安有先开了口:“今天看你没来学校,所以我们就来这里找你了。”
“…嗯。”严自得想起来了睡前记忆。
那边婆婆终于将被子取下:“同学们,你们知道下次流星是什么时候?”
应川十分果断指向严自得:“我老大知道,你问他就行。”
“我知道,”安有帮着把被子递给严自得,下一秒就回过头,“世界末日时候就会来。”
应川问:“少爷,为什么是世界末日?”
安有嘿嘿一笑:“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严自得:……
吵得要命。
严自得果断将被窝团在自己身上,他开始假装自己是墙角一朵发霉的蘑菇。
蘑菇蘑菇不说话,最重要是要听不懂人话。
等等,严自得抬起头,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一些不对劲:“安有。”
安有回过头:“怎么了?”
严自得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安有笑眯眯,他指了指一旁还在和应川争论的婆婆:“打电话问了。”
“你怎么会有她电话?”严自得将被子裹得更紧了些,要知道基本上没有人能和婆婆正常对话。
“钞能力啦,”安有说得超随意,“我就是告诉她流星来了我建造宇宙飞船带她亲眼观看。”
严自得:……
这么假的话到底谁信啊啊。
安有拿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全息3D裸眼的小人,他话怎么听都是炫耀:“这是婆婆的虚拟小人设定,我给她设的。”
银白卷发,不带任何皱纹的脸,连身上衣服都穿得是最潮。
此时小人正踮着脚转圈圈。
这是现在通讯设备间的虚拟设定,每个人都可以自设,但严自得从来都没搞这个,他觉得太土。
安有故作不经意将手机切换到自己:“这是我的小人,可爱吗?”
屏幕上这次立了一个粉毛小子,顺毛头,但跟安有现实形象不同的是多了一个小辫,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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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神情都和安有无比相似,双手叉腰眼睛直勾勾,除了发丝微动其他一动不动。
严自得没有回答,但他很小幅度地点了下头,特别微小,但安有完全捕捉到。
后面吵闹的声音停了,应川凑过来,他上手,指尖穿过小人虚拟的身体。
他又看了眼安有:“少爷,你怎么还给自己加了条辫子?”
严自得也想问,安有现在只是顺毛,哪里来了条小辫。
安有啪一下将手机收起来:“因为挺好看,跟我气质符合。”
应川恍然大悟:“那确实,但没我的帅。”
他接着也把自己小人po出来,他选的是个黑皮,严自得当时第一眼看见就说应川才该和孟老板去搞摇滚。
“那你的呢?”安有看向严自得。
“我没有。”严自得说,他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玩意儿很土。”
应川第一个不同意:“哪里土?老大你要跟不上时代了。”
安有却没有对这个评价过多纠结,相反他炯炯有神盯住严自得:“那我可以加一个你的联系方式吗?”
“这样也能方便联系你,而不是我又到处找你。”安有顺势垂下眼,睫毛一晃一晃,“最主要你刚刚也觉得那个虚拟的我挺可爱。”
语调越说越轻,但也越来越上扬,他将肯定都说成一句疑问。
严自得终于明白,敢情安有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前面绕一大段路的目的就是这个。
他甚至都有点想笑。
这么明显自己竟然还真跟着绕了半天。
应川也反应了过来,他眼神在严自得和安有之间乱窜,眼见着严自得还没松口,他先忍不了,果断将手机掏出:
“我这里有,小无,我推给你。”
严自得:。
他幽幽转过头看向应川。
小胖相反一脸正气凛然,严自得能读懂他意思,这叫做兄弟没事全包在我身上。
包什么包,还不如不包。
安有看了下严自得,最后他选择妥协,他通过应川加上严自得的联系方式,滴一声,严自得手机发出声音。
他刚开锁,虚拟粉毛小人就蹦了出来,还做了个假装敲门的动作,口中配合发出声音:咚咚咚。
严自得没憋住,还是笑了一声。
安有欲盖弥彰遮住自己的眼睛:“啊啊忘记关掉了这个申请动作。”
当时他哪里想这么多,自己觉得好玩,没想过这玩意儿摆在台面上的时候会如此滑稽。
小人还在维持着敲门的动作。
“咚咚咚。”
安有只觉是自己心跳咚咚咚,他胡乱伸出手去接受申请,但手刚碰到屏幕就落了空。
他睁开眼,是严自得正含笑着举起手机,他盘腿坐在床上,一手托住脸,一手高高举起。
他微微挑眉,露出坏笑:“等下关,得让我听听你的诚意。”
安有耳朵率先烧红,但他在这时又奇怪地听话,时间在此刻仿若拉长。
咚咚咚。
严自得其实只多听了三声。
眼见着安有快要跟他头发一个色了他才收手。
“少爷。”严自得点击确认,他懒散回复,“通过申请了。”
“但是——”
安有竖起耳朵。
严自得屈指敲敲屏幕:
“别骚扰我。”
18. 我不知道
9/20 太阳
其实我不想去懂规律。
安有难得听进去话。
发消息还算克制,就是放学后乖乖几句晚安,但后面他知道发晚安后那个小人依旧会触发关键词跑出来后便发得更少。
从晚安变成了晚(回车键)安。
除此之外都是一些废话,当然这只是严自得这么觉得。
好比有时候少爷会发:
-严自得严自得,你作业完成了吗?我可以给你抄。
严自得看见这种消息往往是啪一下将手机盖起,带着耳机继续丧气着脸玩俄罗斯方块,他坚持了很久,积分已经累计几十万,严自乐说过这是益智游戏,严自得那会儿想证明自己的聪明,便没日没夜来玩,结果后来发现这是一场笑话,真正的聪明是像严自乐那样:
说句假话都能忽悠别人上钩。
屏幕消除一行。
严自得沉思一秒。
屏幕消除第二行。
严自得开始动摇。
屏幕——
严自得无法忍受,他啪一下再打开手机,点开和安有的聊天框。
-:我,不做作业。
消息间隔时间一分三十秒。
再回过视线,游戏屏幕显出大大一行字:GAME OVER.
还没等严自得为自己死去的游戏伤怀,安有那边又发来了消息。
-:好吧好吧好吧好吧好吧。
-:嗯嗯其实我有点想找你但是不知道说什么话,所以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明天周六你要和我出去玩吗?
严自得头一回憎恨科技发展太慢,不能瞬间转移自己到安有那里圈住他的手叫他闭嘴。
他皱起眉认真回复。
-Bu
还没发出,对面就又开始。
-:好吧好吧好吧。不来就不来,谁叫你是死宅男!
没过一秒,屏幕上便显示消息已撤回,附带着3D粉毛又冒出几秒,这次是捂头小人,可怜巴巴扭捏几下便又消失。
严自得冷笑一声。
对面也诡异沉默许久,最后匆匆发来一个求你了便就此下线。
只留下严自得对着灰掉的头像框无计可施。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严自得挪动手指,将安有的备注改成了句号。
句号沉默了两天零十个小时,除此之外句号的发言都在现实里,严自得生活被每一句“严自得”填满,安有简直就是个巫师,让人不得不随着他咒语行动。
就好比现在,句号在沉默了上述时间后又颇为活泼的发言。
-:严自得严自得严自得。
粉毛小人跳出来,敲敲门,又啪一下消散。
严自得隔了三十七秒回复:1
句号紧接着:我把小胖叫出来了明天上午八点不见不散如果你不出来我就借来梯子爬上你家阳台钻进你的卧室把你拖下来!
严自得:。
严自得:我(回车)好(回车)想(回车)揍(回车)你
句号:嘻嘻。但窝爱泥。
好可怕!
多吓人的字眼。
严自得果断删掉这条讯息。
-
安有跟幸福小镇第一声布谷一样准时。
早上八点,那辆豪华空陆一体车便稳稳当当停在未来花园07栋门口。
严自得以表尊严慢了一分零三秒出门,他今天照旧套了一身黑色连帽衫,此时帽子戴上,遮住大半的脸,他双手插兜,脚步跟跑完一千五那样虚浮着、缓慢着移动。
安有又将他那黑墨镜戴上,他托着脸,告诫自己一定不要催促。
但应川选择相悖,他从后座探头:“这里这里!”
严自得无法忽视,脚步快了几分,路程缩短了十几秒。
在离车五步时车门自动打开,安有将墨镜戴到额头。
“早上好,严自得。”
严自得一眼识破:“不要装酷。”
墨镜于是啪嗒一下又回归安有鼻梁,他小小哼一声:“跟你学的。”
胡言乱语。
严自得想自己哪里这么花枝招展过,这向来是他最鄙夷的装法,所有爱装的人到底能不能学他沉默地装叉?
应川在后面开口:“嗨嗨,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不知道。”安有接得很快,哪怕有墨镜严自得都能看见他镜框下假装无辜的眼睛。
“我才来这里没多久,我根本不熟悉。”
应川:“那你叫我们出来干嘛?”
安有:“玩。”
应川:“玩什么?”
安有眨眼:“不知道。”
应川:“…那你不知道玩什么为什么叫我们出来?”
安有:“想玩。”
应川:“…所以玩什么。”
安有咬着指尖:“…不知道。”
“……”
严自得沉默,他咬牙切齿四个字。
“好、想、揍、你。”
安有很有自知之明,这立正挨打的表情和捂头小人分毫不差,他小心翼翼将脸凑过来。
“…那你揍吧。”
严自得伸出手——
“对不起,但是可以轻一点吗他们说老公的美貌是妻子的财富你不要太用力。”
严自得:?
什么老公老婆,他们之间又什么时候是这种关系。
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相反安有感觉鼻梁上一轻,紧接着天光袭来,他下意识眯了下眼。
随后他便听见严自得道:
“开车戴墨镜,亲人泪两行。”
-
最后他们选择先去孟岱的店里混一下。
一路上他们经过蓬蓬头,经过悬浮列车,经过河边。
安有一一给他们打着招呼。
“哈啰姐姐!早上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周六我从没见过的司机你也好。”
“嗯嗯,下一次世界末日来。”
动作之娴熟,语气之自然,让一旁严自得简直叹为观止。
抵达孟岱的店里也是。
孟岱探头:“坏小子,你来了。”
孟一二紧接着也冒出:“坏小子,你来啦!”
安有笑眯眯:“来了来了来了,一个好小子一个胖小子和一个坏小子都来了。”
胖小子最先不服:“我都已经瘦下来了,妈妈说我现在已经很健康!”
安有颇为认真看向他:“健康特别好。”
于是他改口:“一个好小子一个健康小子和一个坏小子都来了。”
坏小子倒不在乎,抓来孟一二丢给安有。
“你粉毛哥哥来了,找他玩去,他也很想你。”
孟一二:“好耶!!”
下一秒他便飞扑进安有怀里,撞得他往后跌了好几步。
安有摸摸他脑袋:“孟一二,你总是跟狗一样。”
“汪汪!”孟一二觉得成为小狗也很可爱。
应川也被祸及池鱼,衣角被孟一二拽住,他苦着脸看向严自得,但严自得只是遥远地坐着,接着颇为无情一笑。
嘴型三个字:“加油吧。”
应川愤愤:“少爷你说得对,严自得真是一个坏小子。”
安有正忙着应付孟一二版的安有牌卖萌,忙里还能抽空为严自得正名一句:
“其实只有一点点啦。”
严自得终于得以片刻宁静。
孟岱在旁边略显紧张发问:“啊啊你们来这里干嘛?”
严自得:“干嘛?别紧张,少爷无聊想玩玩。”
孟岱:“我这不是又担心他要给我投资几百万,好可怕我承受不来。”
严自得瞥他一眼:“老板,看起来你这辈子都赚不了大钱。”
但孟岱也没想过赚大钱,他只是想让孟一二幸福生活,仅此而已,或者偶尔再接济一下像严自得这样的问题少年。
所以当他面对安有这种积极好学生时,难免缺少经验。
“赚小钱保平安。”孟岱道,但最后还是补充道,“但偶尔多那么一点也可以。”
“赚什么?”
安有拎着孟一二衣领过来,他此刻头发也变得乱糟糟,脸上也被他贴上了雏菊花瓣,只不过他保护得不太行,是个残次品。
他将孟一二轻手轻脚转移给孟岱。
“老板你家小孩好调皮管不了了我要缓缓。”
孟一二扒拉住自己爸爸的脖子作无辜状,他看孟岱又看严自得,最后视线又落回安有身上。
“我有吗?”
安有默默转移视线,他四处打量,突然视线一顿。
“孟老板。”安有指了指那处舞台,“你什么时候搭了个台子。”
孟岱看了眼,如实向自己的合作伙伴报备:“哦,给大家演奏用的,基本上就周六周末开,白天搞西洋乐器高大上,晚上搞地下摇滚嗨起来。”
说罢他还嘿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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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够商业头脑吧。”
安有若有所思地点头,孟岱只当他在评测这舞台的商业价值。
他又问:“那现在没有演奏吗?”
孟岱挠头:“上一个玩提琴的辞职了,之后就再也没找到。”
那少女丢下一句看世界就再也没来,除了偶尔给孟一二发点明信片之外就再无更多联系。
安有继续沉思,严自得觉得他很有趣,像是他面庞五官分别是一张纸和几笔散落的笔划,而安有每做一次表情,就是在纸上怪模怪样地组合。
好比现在,他组合的就是纠结。
只是这表情没一会儿就消去,笔划归位,又是空白的神情。
他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又开始提出新一个:“那你知道这附近有哪些好玩的地方吗?”
这回轮到孟岱开始思索。
“嗯…”
时间过去了一分钟。
孟老板额头薄汗浸出。
“啊——”
时间过去了三分钟。
孟老板猛一拍手。
“我知道了,”他抬起头,十分肯定,“我的店。”
安有:……
回旋镖的降临竟如此之快,安有此时此刻完全能共感今早严自得对于自己的心情。
严自得倒一副一切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咬破一颗软糖:“早就猜到。”
事实就是你不能朝一个社恐问游玩的地方,孟老板一年四季都呆在店里,走得最远的路就是孟一二的学校,孟一二也不是一个特别需要出门玩的小孩,在他看来,留在店里和爸爸过家家不比和那群笨蛋同学出门玩赛跑要好玩。
于是最终结果变成,安有约人,约着大家在孟岱店里度过了平平无奇的一日。
应川最后还发了誓:“之后少爷不说到底去哪儿玩我是绝对不会再出门了。”
安有撇撇嘴,他将车门敞开最大:“我才不信!”
但在后面送严自得的时候少爷还是迟疑了下,他问:
“严自得严自得。”
严自得脑袋一转就知道他下一句要憋什么话。
“我跟应川一样。”
安有愤愤点了一下油门。
是点不是踩。
毕竟少爷总归还是惜命的。
但严自得还是松了口:“再说吧,下次先看好地方。”
安有这才神色舒展开来。
“我这次的确想见你的心太强烈了,所以规划没做好,下次我会好好准备,你有什么要去的地方也可以告诉我,之后我们都可以一起玩。”安有颇为自然发送一叠叠邀约。
严自得慢半拍憋出一个:“嗯。”
安有直来直往的话说得分明那么多,为什么直到现在听见什么思念亦或是喜欢他还是不能完全免疫。
跟撞概率一样,安有的话撞到严自得心上的概率基本高达99%。
话题由严自得终结,他不抛出地点,不引出新一轮话题,任由话语在时间里消弭,沉默在空间蔓延,像倾倒的流沙,从脚掌开始淹没。
严自得摁下车窗,引来风来流动氛围。
紧接着安有也开了口:“哎哎严自得那你有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属于表情的笔划此刻胡乱地涂抹,严自得没太看懂。
但他能听懂声音,声带是一把弦乐的琴弦,此刻属于安有的弦正在紧绷。
“康老师每次走进教室的时候很有意思。”
严自得呼吸微滞。
“你猜她总是右脚先迈入还是左脚?”
严自得将车窗开得更大:“…不知道,没观察过。”
安有啊啊两声,他对严自得的回答毫不纠结,相反又紧随着抛出下一个疑问。
“哎哎严自得那你知道为什么蓬蓬头姐姐每次开场都同一句话吗?”
严自得回答得干净利落:“那是她的工作,员工培训手册上面有。”
“这样。”
“那婆婆呢?”
严自得语速更快,仿若答案于问题前先产生:“因为她是个疯子。”
“…那那些乘客呢?”
“他们只是习惯这么坐。”
“……”
“严自得,”安有缓缓降下车速,他疑惑得太自然,像学生向博学者请教难题那样,“但你之前说过,这是规律。”
严自得默然,下一秒他听见安有问:
“那你呢?”
“属于你的规律是什么?”
19. 我在逃避
严自得的回复很官方:“上课睡觉吃饭打工。”
安有明显噎住,他不再追问,严自得更不再发言,车刚停稳,安有的告别还没说出口,严自得便径直下了车。
什么规律不规律的,严自得认为安有将习惯拔得太高,这些不过只是被冠以"规律"之命的习惯,三百六十五天,习惯扎根肌理,汲取血肉,无法自拔。
仅此而已。
人总要生活在经验里不是吗?
严自得想自己根本不理解规律,他目前理解的只是经验,经验是回答蓬蓬头的话是坏坏学习,经验是将婆婆当一个彻底失智的老人。
但倘若真要他发现生活中所谓规律:
其实我的规律是重复死亡。
嘻嘻,又骗了你。
认真来说,属于严自得的规律应该是睡大觉。
按照往常,他周一到周五上课,早上七点起,晚上五点回,回到家里就吃饭或者玩游戏,晚上八点上床,他拿出日记本开始写下日记,休假日除了周日去电玩城打工,其他时候严自得都是呆在家里睡觉。
周六是父母外加严自乐的游玩日,但严自得从来不知道他们出去干嘛,他唯一能观测的只有状态,回来时父母周身洋溢着一种叫做幸福的物质。
但这状态很短暂,当一种名叫严自得的物质介入后这种氛围就会像烟雾一样弥散。
当然,严自乐没有任何所谓的幸福标志,他在此是相片,不是生命体,
只是现在多了个安有,严自得周末的规则又被打破,时不时就被叫去孟老板的店,这倒不是安有主动叫的,反而是孟岱给他打的电话。
“严自得你快来少爷又来店里了。”
严自得还脸窝进枕头,闷闷回:“不想动。”
孟岱好社恐:“但我害怕!你别睡了天都要黑了。”
电话那头孟一二还在安抚爸爸,拍拍他胸脯告诉他不要害怕。
孟岱扭头看向安有,安有正坐在吧台前笑眯眯朝他打招呼,桌面上还摆着孟一二刚刚给他递的牛奶。
孟岱勉强朝他笑笑,继而又紧张兮兮握住电话:“严自得你什么时候来?”
严自得:“不想来。”
孟岱:“我求你了你来吧少爷怎么爱一个人大驾光临真的很让人害怕好吗,他这是劫财还是劫色啊?”
“我只是个人夫,他不会要劫孟一二吧,到时候我怎么给我老婆交代啊。”
严自得颇为幽怨从枕头上抬头,只恨不能将枕头砸去孟岱脑门。
他下床,一边换洗一边骂他老板:“他比你有钱多了为什么要劫你钱,再说了他今年跟我一样大为什么看得起你?”
最最最关键的是,这粉毛说的是要追的是自己,他也没这异食癖感兴趣已婚男吧。
孟岱都要吱哇乱叫:“我哪里知道!”
孟一二十分平和安抚他:“爸爸小点声。”
安有朝这里往了几眼,随后又低下头扣着手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岱也是真想不通,少爷前几次还只来了就走,他打个招呼也就作罢,现在呆时间却越来越长,眼神还时不时瞅向自己。
孟岱不敢主动开口问,他满脸钉子纯粹因为他社恐,甚至自己都比严自得好欺负许多。
严自得刷牙,吐出一口泡沫:“你叫安有接电话。”
孟岱果断将手机递给孟一二,使唤他去交给安有。
“喂?”
是安有的声音。
严自得叹气:“你去找他干嘛?”
那头安有犹豫了一下:“有事情,但跟他关系不大,还是和你有关。”
“有什么关系?”严自得不理解,他套上外套随便抓几把头发就计划出门。
“…那你等下来吗?”
安有问他,他声音在嘈杂环境里显得更轻了,像摇摆的海草,挠得惹人痒,严自得将手机拿得远了些。
哪儿能不来,听安有这话理由基本上跟自己有关,严自得至少还有江湖义气,不至于真丢下孟岱一个人。
他回:“来。”
安有声音钝钝的,他回答:“好,我等你。”
严自得听后反而眉头皱得更紧,他开始怀疑粉毛是要给自己准备什么惊吓。
带着疑问,他来到孟岱餐厅,这下餐厅倒是没清场,零散几个顾客正在进食,安有一头粉毛最闪耀,正在厅内中央的小舞台旁跟一个人说话。
孟岱最先发现严自得:“严自得,你来了!”
孟一二也端着杯子转身:“严自得,你来啦!”
安有耳朵很尖,他转过身来:“严自得!”
严自得严自得严自得。
严自得后悔今天没带耳机出门。
“哎老大,你怎么来了?”许向良开了口。
他是孟岱店里的驻唱,主要负责晚上摇滚场,出现时机全凭他有没有喝多,没喝多就来,喝多就睡死,或者就呼朋引伴去飙车,他们上周还见过一次。
严自得:“被叫来的。”
下一秒他又指向他俩问:“你们这是在干嘛?”
许向良说:“噢少爷说今天他也想唱一首。”
安有在旁边很微小幅度地点头,他在这时倒显得羞赧,严自得再定睛一看,还瞧见他脸上贴了些什么闪闪的东西。
严自得心下不妙,视线游弋到孟岱那儿,果然,孟老板脸上钉子都少了几颗。
这下孟岱也没看出什么社恐之情,相反还揶揄了他一眼,笑眯眯夸张着嘴型:
加油。
什么加油。
严自得又转向安有,刚刚那几十分钟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向良一边调试着设备一边和安有商量:“那待会儿是我唱完你再上场?”
安有用力点头:“我插中间就行,开头和结尾还是你来。”
他对自己水平太清楚,如果让他第一个来唱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许向良挑眉:“成啊,就不知道谁这么好命,还能得到少爷为他亲自唱歌。”
安有:“就在你眼前。”
“啊?”
许向良左顾右盼四周都没找到一个他能接受的人,直到他被安有按住站定。
“就他。”
许向良:“…啊。”
“哈哈,原来是老熟人啊。”许向良挠挠头,“少爷好眼光好眼光。”
他好话说得一溜:“毕竟我们老大的确帅气非凡别具一格眼睛一眨迷倒万千少男啊。”
好命本人:“……”
严自得推开许向良的脸:“你呆一边去。”
许向良果断跑路,还顺带钻入柜台后和老板一起嗑起瓜子。
严自得这下总算是摸清了安有他要干嘛,他将安有拉来一边:“你到底要干嘛?”
安有无比诚恳:“追你。”
话说得太自然,偏偏又如此迅猛,字块在那时竟变作钉子钉住严自得咽喉,只教他一声都难以发出。
安有还在继续:“我有上网搜索过,但感觉他们方法我都做不来,我做饭不好吃,情话也不太敢说,其实我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害羞啦。”
严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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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开始怀疑安有嘴中那个害羞的意义,难道每天每天跟猫捉老鼠一样抓捕自己的行为叫做害羞?
他觉得自己得为安有正名:“你不害羞。”
相反很多时候都无比直接,可惜严自得不懂喜欢,喜欢和幸福不一样,幸福有重量,有质感,有模板,但喜欢没有,他无法观测到这种心绪的存在。
因此严自得无法理解安有说的喜欢,但他能看懂安有的行为。
像米粒一样黏住自己生活的每一寸,又像是粘毛滚筒在自己身上咕噜噜滚过,严自得以为自己不在意,但又偏偏被他带走皮毛的注意。
“好吧。”安有没打算纠缠这个话题,他兴致看起来明显没有很高,像是有些紧张,“爸爸说我追人的行动还不够,他说他以前追妈妈的时候能用的好方法都用了一遍。”
严自得垂眼看他,眉钉随着他表情在微小地颤动,屋顶的灯好亮,照射着银面上反出细碎的光。
有些晃眼,严自得挪开了眼。
安有还在说他父亲的做法,但严自得对此根本没有兴趣,在此时安有似乎也完全没有考虑他,只是不断翻动嘴皮试图说话,像是在驱赶着什么。
严自得有所推测,这是紧张,但少爷还会紧张?
严自得不理解。
他只是觉得很奇怪,这是像这表达喜欢吗?
“嗡——”
电吉他发出低沉嘶吼,灯灭了,许向良上了场。
安有终于停住,他将严自得拉去座位上坐下。
孟一二端着橙汁跑来,顶着昏暗的灯光递过他们。
他在递给安有时还惊了一跳:“哥哥你手怎么出了那么多汗?”
安有皱着鼻子喝下一大口橙汁:“因为我很紧张。”
听到这句话严自得看了一眼他,的确是紧张的模样,标准化的紧张,以至于刚刚他看自己眼神都四散着。
“严自得你等下……”
“刺啦。”
话筒发出刺耳声音。
严自得没有听清,正想开口问时许向良叫到了安有。
“中途插播一首歌啊,让我们欢迎安少爷!”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严自得不知为何也有些紧张,他看着安有上台,一步一步,套着他那身不知道从哪儿淘来的王子衫,握着话筒唱出了第一个音。
严自得没有听过这首歌 ,甚至连语言他都觉得陌生,他垂下眼,旋律像藤蔓将他缠绕。
两分半,一首后摇,一首严自得不知道名字的歌。
他听不懂语言,只能粗浅理解旋律,安有其实唱得真的很烂,并非说他声音难听,而是怎么听都不到调上,但他唱得又太紧张,像是曲调里隐藏着什么非由此传递不可的心绪。
严自得怀疑自己触碰到了,但他不敢肯定。
许向良小声在旁边点评:“少爷原来还是有短板的。”
严自得幽幽看他一眼。
许向良嘻嘻哈哈:“哎,但真情十足啊,这不就跟我们之前在那边听的那断断续续的曲一样。”
这段时间富人区那边像收了个学生,琴声就没再流畅过。
严自得回想了一下,还真是,水平客观来说都烂,但一个毅力可嘉,一个勇气可嘉。
一曲结束,安有还是没走,但他没有握住话筒,相反后退一步,他张开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严自得却一眼辨别出来。
安有说得是:
祝你今天开心。
像是不愿天长不盼地久,只求此刻。
严自得猛得垂下眼睛。
20. 我先走了
安有下台后兴致明显高了许多。
他又开始叽叽喳喳:“严自得,我刚刚唱得怎么样?”
严自得无言片刻,最终还是昧着良心道:“正常。”
安有倒很坦然,他瘫在椅子上,手指一搭没一搭摸着眉上的贴纸。
“我知道我又跑调了,我对艺术这块还真没什么天赋。”
严自得笨拙开口:“其实还可以。”
安有扭过头来盯住他,又是那副含笑的表情,但严自得其实有些讨厌安有这么看他。
粉毛瞳仁很黑,但又剔透得仿若镜面,每当他如此盯住自己时严自得浑身上下总有种难以抑制的发麻。
安有看向自己,但严自得总觉得他又像透过自己看向他人。
而严自得不知道那是谁。
“谢谢你,但我还是有一些自知之明,”安有收回视线,又来玩着自己手指,“我妈妈就是做音乐的,她经常说我没有遗传到她的天赋,爸爸也说我艺术感一般,还有一些哥哥姐姐都说过。”
安有说到这里的时候还顿了一下,他笑了一下:“还有人说我对待整个生活都很傻,是个蠢蛋,因为不理解生活所以艺术性很差。”
话似留有余音,安有说了很多人,他说妈妈、说爸爸,说具有代称、具体存在的人,但到了末尾,他却故意忽略了一个人的代称。
严自得心中那古怪感觉进一步扩大,他开口:“然后呢?”
安有也好疑惑:“什么然后?”
严自得张了张嘴,他突然卡住。
什么然后?
故事然后还是人物然后?关于谁的然后?
严自得理不清,他只觉得奇怪,像某种即视感,又像是某本书里似是而非的话。
安有试图为这个话题画上句话:“没有什么然后,只是我笨拙而已,所以严自得,刚刚有没有觉得我很酷?有没有喜欢上我一点?”
乐曲进入副歌部分,伴奏声震耳欲聋,许向良嘶吼着歌词,但严自得却觉得这更像是一场无可抑制的呕吐。
他喉咙有些发紧。
他盯住安有,眼神像猫一样锐利。
严自得在喧嚣的器乐声中道:“你很奇怪。”
安有神情凝滞一瞬。
“你像只是在完成任务。”
严自得蹙起眉头,安有的手段在他看来都太显拙劣,过于刻意,像小孩子过家家,安有非要拉着自己在其中扮演某个角色那样,以至于他现在宁愿相信那个什么系统是真。
“没有。”安有否定得很快,头顶灯浪荡漾过他面庞,严自得看不太清他的神情。
但他向来能推测,他猜测,他臆想着现在安有有的是一张极为认真的脸。
眼神盯住自己,用力到嘴唇都抿紧。
而跑出来的话是:
“我没有敷衍,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要追求你。”
话说得快了,字跟字都缠绕在一起。
但严自得觉得好没意思,他连想进一步深究下去的心都没有。
下一步应该他像所有爱情剧里问出那句你为什么喜欢我,但他想自己根本没必要,安有做得这一切都太刻意,他们之间也并非是所谓一见倾心的喜欢,相反充满谜团。
严自得想连自己父母都未曾为自己祈求幸福安康,那安有到底是为什么。
他可以忍受安有再而三的冒头,生活中多个或许能算上朋友的奇怪角色看起来也不错,但他无法接受安有揣着明白装糊涂,揣着无感装喜欢。
“少爷——”严自得疲惫拖长语调,“我承认你是个好人,但也别再这么玩弄了我好吗?我没心思和你玩过家家的游戏,从小区来这里也很远……”
“我可以报销车费。”
“……”严自得瞬间噎住,堵在嗓子眼的话语此刻上下不得。
严自得一下就丧失所有的表达。
音乐还在继续,许向良这回换了个抒情点的歌曲唱,灯光也随之柔缓下来,不再跳跃,静止着散发光芒,这下严自得终于看清了安有的神情。
和幻想中的不同,安有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睁大眼,相反他此时正微微蹙眉,嘴角下撇,眼睛望向他,像是委屈,又像是另一场精心设计的可怜。
严自得无法分辨其中真心。
安有还在继续:“可能我的方法有点问题,我现在做得还是太少了,但我对你的真心无疑。”
严自得叹一口气,他也懒得再纠结安有说的什么真心,毕竟现在于他而言,相较于相信安有满嘴跑火车的真心,他还是更相信他那什么系统的说辞。
“少爷,我们之间也没必要绕什么关子了,之前我就说过,我对你真没什么意思,我不是男同,也不想当gay,我们之间当个朋友就够了。”
“噢。”安有干巴巴应声,这下他眉眼倒是稍微舒展开了些。
眼见着他又要开口,严自得率先接了话:“你那什么破系统到底有什么任务,我们现在给他了结了可以了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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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你也不用每天堵我或者做这种你也不乐意的事情。”
“我没有不乐意。”安有试图为自己辩白,“我刚才只是紧张而已,所以表现得有些差劲。”
严自得没纠结这个问题,他抓住中心:“那你系统任务是什么。”
说出这句话时音乐声正好停了一下,话语恰好落在声音的缝隙处,算不上掷地有声,但又切实在他与安有之间听得无比清晰。
倘若将话语比作一面皮,那方才连其上微小的毛发都清晰可见。
严自得想自己也真是疯了,不仅信了安有那番鬼话现在甚至还要来帮他完成任务。
安有眨眼:“你信我了?”
严自得冷哼:“我是受不了了。”
“你不要受不了……”
严自得这下是真的受不了,他咬了下嘴,安有在此刻又变得无比迂回,像他刚刚问出的问题是什么洪水猛兽,他一回答就得将他生吞。
“你任务是让我不去死吗?”严自得没了耐心,他身体前倾些,拧着眉问他。
安有回答:“…是。”
“好,我不会再去死了你任务完成——”
“…也不是。”
安有看向他,神情在此刻又同之前一致,模糊、复杂、含蓄,什么都在说,但严自得什么都看不出。
太没意思。
严自得不打算和他周旋下去,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正欲转身。
“我的任务是想让你过得稍微好一点。”安有话语匆匆。
他说得好急,话语更像水雾那样扑向严自得,严自得躲闪不及,一下就被淋得湿漉漉。
严自得停下动作,手指捏紧椅背,过了一会儿才松手。
“我过得挺好的少爷,”严自得穿上外套,他视线盯住鞋尖,“我父母恩爱,拥有朋友,老板也对我很好,你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只是父母恩爱却与自己无关,拥有朋友却从未能吐泄心绪。
严自得知道他亲手为自己搭起围墙。
但那又如何,严自得讨厌自上而下的怜悯,讨厌别人自作主张的贴近,他哪里需要由别人来为自己定义生活的困苦。
说到这里时严自得停了下,他慢慢抬起眼,表情颇为认真地说:“我觉得你真得去看一下医生。”
“不是这样的。”安有看起来想伸手,但严自得躲了过去。
“就这样吧。”严自得扣好外套,站起身,“我先走了。”
21. 你在看我
安有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
这几天他都不再跳脱,相反难得安静固定着地点和时间等待严自得,似乎彻底融入规则之中,每回等到严自得来后便化成一片影子跟在他身后。
严自得对此倒没过多反应,他照常上学上班,只是人一到座位上就开始睡觉。
摆明了不愿和安有过多交谈。
但他清醒时也没太抗拒,照旧懒洋洋顺着应川的话看下安有,他们也有对话,只是语句太简短,比陌生人还像是陌生人。
安有这次倒按兵不动,还找了狗头军师。
他满脸严肃,拉来应川:“胖,我把严自得惹生气了。”
应川肃然起敬:“少爷你厉害,我跟自得那么久还没怎么见过他生气的样子。”
严自得像是生来就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更是不悲不喜,像什么都无法撼动他心。
应川记忆里严自得连生气都像是一场表演,亦或者太过于短暂,他眨眼一次严自得气焰就消掉。
“唉。”安有托起脸,颇为忧愁叹气,他嘟囔着,“现在怎么办。”
应川出主意:“你就跟之前一样跟他道歉就好了呗。”
少爷有着少爷命但没一点少爷脾气,这点应川清楚,相反严自得偶尔会有点少爷脾气,这点应川在看见他和安有相处后才咂摸出点味来。
安有:“现在道歉不好使,这次我做得的确太急了,但是……”
应川没听见他后面的话:“但是什么?”
“没什么。”安有耷拉下眼皮,“现在还是得让他自己缓一下。”
应川嗨一声:“少爷,你这么懂严哥啊。”
安有听到这句话先是愣了下,随后他才笑起:“对呀对呀,我比你们所有人都还了解他。”
这话说得真大,应川才不信,毕竟他和严自得十多年,总比安有这个半路杀来的程咬金得好。
应川道:“真的假的,我们要不然来比比。”
“假的。”安有干净利落斩掉对话。
说罢他还又重复一遍:“当然假的。”
应川:“……”
他嘟囔着:“怎么你说话也跟严自得一样。”
假话真话全混着来,应川回回都被他们绕得团团转。
安有笑眯眯:“可能近墨者黑吧。”
“这样吗?”应川挠挠脑袋,正纠结着自己要不要为严自得辩白几句时安有又开了口。
他眺望远方,先问了一个毫无关联的问题:“胖啊,为什么这里的小镇要叫幸福小镇。”
应川:“这个我知道,妈妈之前说是大家都过得挺幸福的,所以就取了这个名字。”
“这样。”安有停顿好久后才问,“那你觉得严自得过得好吗?”
声音仿若飘在空中。
应川表情呆愣一瞬:“什么?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
安有盯住他,应川不自觉摸摸脸:“怎么了?”
他视线瞬时移开,安有垂下眼:“没什么。”
-
今天依旧是司机来接他,安有回到家,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悠扬的琴声,他在门口跺了下脚,推开门,琴声紧跟着停止。
“妈妈!”
许思琴停了动作,她回过头,笑着说:“小无回来了。”
安有一边丢下书包一边说:“嗯嗯,我回来了。”
紧接着他哒哒跑去妈妈身边,帮着她将提琴收起。
“妈妈,爸爸在哪里?”
许思琴回答:“他还在实验室,我先去做饭,小无你今天想吃什么?”
安朔是个科学家,一天内大多数时间都会呆在实验室里进行实验,安有并不清楚他现在正在研究什么,他想也许爸爸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还是土豆吧。”安有迟疑道,他看着许思琴转身拿起围裙,还是出声问道,“妈妈,你真不需要我帮忙吗?”
许思琴摇头,她抬起手像是要抚摸安有,安有僵了一瞬,最后还是轻轻将脑袋抵上去。
其实安有觉得自己此刻像是小狗,要是真有尾巴此刻肯定飞速地摇着。
妈妈的手跟他想象一样温暖,安有感到发顶被拍了下,接着他就听见妈妈说:“不需要,你自己玩去就好。”
声音多柔和,安有敛下眼,但他最后还是选择拿起提琴:“那妈妈我去练一下琴。”
许思琴看起来有些诧异,惯常下自己的小孩从来很少练琴,甚至小时候还哭哭啼啼说妈妈我讨厌提琴我的手好痛。
“不想练可以不练的,”许思琴道,她将遥控器递给安有,“看下电视都可以。”
但安有没有接过,他早已将小提琴抵住下巴,笨手笨脚架起琴弓:“妈妈我还是练一下吧。”
他跑去琴谱那里,在拉响第一个音前说:“因为我们学校要举行什么联欢晚会,我报了名,所以才说想练一下啦。”
许思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一步三回头,在进入厨房后还是探出来脑袋说道:“那宝宝加油!”
安有嗯嗯嗯地点头,他翘起乖巧的笑:“好的妈妈。”
他也想加油。
但事实上他的确太久没有碰琴,现在连五线谱都认得不太熟练,前不久他也试图复建,那会儿琴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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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妈妈练习的那曲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序曲》,他拉了没几个音就想跑,但妈妈在旁边夸张地鼓舞他:
“真棒!不愧是我的儿子。”
“嗡——”
安有硬着头皮拉出第一个音。
许思琴立即从厨房探头,她目光炯炯:“小无——”
安有捏紧琴弓匆匆回:“妈妈其实我拉的是小星星。”
直接从柴可夫斯基降阶到零基础,但事实上他零基础拉得也不对,食指摁得不稳,音符像坐滑滑梯那样到处乱窜。
许思琴夸张得鼓励他:“小星星也很好呀。”
安有其实有一点扭捏,但还是故作镇定拉完了剩下的音符,许思琴拿着土豆探头:
“做得真好呀小无。”
嗯嗯,看起来妈妈有着和严自得一样睁眼说瞎话的本领。
安有颇为不自在放下提琴,脚步打搅一瞬,但下一秒他果断奔向许思琴——
许思琴被他扑得有些趔趄,她对这样的拥抱早已习以为常,基本上每天安有上学前都如此依赖自己。
安有是在她怀抱里长大的小孩。
只是最近这样的次数少了,她宽慰自己这是因为小孩总是要长大。
“妈妈。”
许思琴摸摸他的脑袋:“怎么了?”
安有说:“最近我有一点累。”
话语好快,像字和字之间绑着腿在玩两人三足,刚迈出去就跌了个大跤。
许思琴自然没有听清楚,她拍拍安有脑袋:“饭要好了,你去叫爸爸吃饭。”
安朔的实验室在院子内。
安有还没踏出门,就遥遥地听见门外传来摩托引擎发动声,轰隆隆的,像什么千军万马过境,听起来比上次还要吵。
当下他就拧了眉。
“嗡嗡——”
引擎声越来越近。
走近了,安有才就着月光看见门前一群鬼火少年正聚在一旁看一人过弯,再随着他们视线看去,只见那人重心压低,车身倾斜得几乎要贴住地面,铁片与沥青摩擦间闪出刺眼的火花。
完全不要命的玩法。
安有看不清头盔下的脸,但心中却莫名有种预感。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安有看清了那人的衣服,骷髅印花,皮夹克,是他上次带严自得去我家世家种挑选的。
他看清了骑手的手,虚虚握住把手,像是只为等待一次失意的放手——
霎时间安有心跳如雷,耳膜屏蔽掉一切杂音,他听见自己几乎惊惧着在喊:
“严自得!!”
22. 我有点痛
严自得松开了手。
离心力将他从车上狠狠甩出,右肘率先着地,紧接着腰部、大腿,咚、咚,在机车刺耳撞击声中,他顺着惯性在水泥地上翻滚。
也许三圈,或者四圈。
严自得记不清,只记得视野混乱,天旋地转,眩晕灰白的水泥地、暗淡的月色,众人扭曲的面庞,慢半拍的是周身的嘈杂,惊呼、碰撞、碎裂。太混乱,在最后静止在地面上时,严自得脑里留印下的竟是安有的第一声呼喊。
真见了鬼。
疼痛尚未袭来,严自得仰面朝天。
今夜月亮好圆,像是要把一切污秽照尽,他眯了眯眼,试图挡掉这月光。
在无法抑制的眩晕中严自得还有心思在想:怎么每回最狼狈的时候都能碰见粉毛。
“严哥!”
许向良连忙跑来,他半跪在严自得身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伸手,却又担心碰到他的伤处,只得停在半空。
“你能动吗?”
“啊,能动。”严自得还有闲心晃了晃手,“就是头有点晕。”
实际上是特别,他晕到天旋地转,看什么都得用力眨几次眼才能看清,以至于当安有凑到自己面前时他都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严自得。”
严自得眯一下眼。
粉色光影,光线透过他发丝流转,朦胧间呈现的是一张复杂无解的脸。
好,是粉毛。
严自得立马错开眼,他抓住许向良伸来的手,依靠他的力起身,疼痛在他肌肉发力时才后知后觉袭来,似乎一张布满触感的网一下将他束缚,他困囿其中,全身发痛,但却无法动作。
许向良堪堪将他扶起:“还好吗?”
严自得遮掩住自己所有的疲态,他翘起笑,漫不经心道:“很好啊,就是差一步下地狱。”
他用力眨了下眼,面前安有的表情果然变了,从一开始的复杂逐步分解,这是一副去掉心痛后的表情:
嘴唇紧抿,眉心皱起,眼瞳却又炯炯发亮,只是严自得这一刻无法判断究竟是某种水波还是月色的反光。
严自得认为这是恼怒,一种类似于失望的表情,像老师对于学生,父母对于子女,上级对于下级,一束来自上位者的视线。
他推测安有下一句大概率是夹杂着愤怒的质问,毕竟他那么爱多管闲事——这话有些重了,严自得走神间想,应该说他如此正义。
像奥特曼大战怪兽。
安有如此对抗严自得。
思绪越来越走偏,严自得被自己逗得发笑,连疼痛都削弱几分,他先一步幻想接下来的场景,想他又该以如何的表情去面对安有。
但事实并未如他所料。
安有说的是:“很痛吗?”
不是质问,不是愤怒,不是失望。
而是在问自己,很痛吗?
严自得僵住,他往后趔趄几步,许向良呲牙咧嘴将他稳住:“哎哎,别乱动啊哥。”
下一秒安有略带着冷意的手便触碰过来。
他凑得近了,严自得才彻底看清他的表情。
“出血了吗?你伤得怎么样?让我看看。”
严自得猛得回神,他收紧手臂:“没有。”
安有顿住,他也收回手,但视线依旧没有移开,严自得恍惚他的眼神是束焰火,只叫他皮肤烤得发焦。
“你……”安有张了张嘴,但话刚冒头就又被他压下。
“少爷,你家住这儿吗?要不然我们带自得去你家看看?”许向良愁眉苦脸问道。
平时严自得练车都好好的,不知道今天怎么跟什么上身了一样,难度越大他越来,许向良有些后悔自己没叫住他,他就该在严自得一开始说要尝试新玩法的时候就该制止他。
严自得先开了口,他斩钉截铁:“不需要。”
许向良还想劝他:“要不去看看?”
“我自己身体我自己知道。”严自得道,他甩开许向良搀住自己的手,他往后退了几步,“我说不需要就不需要。”
“严自得。”安有终于开了口,他眉毛皱得好紧,但还是缓和着语气道,“我家就在不远处,你可以先我家看看。”
话罢他还指了下自己家的方向,许向良顺着他看过去,先是瞪大了眼。
“少爷你家就是第一栋啊?”
严自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安有就是那家拉琴时而好听时而难听家里的小孩。
再结合他自己之前说过的话,不难推测那些锯木头的声音都是他发出来的。
安有点了点头:“我家很近,所以严自得你先来我家看看。”
看什么看。
严自得不觉得自己有任何问题。
疼也好痛也罢,他睡个几个囫囵觉就会消退,毕竟他生命如此顽强,仅有的几次自戕都被制止。
其实这次他也并非抱着必死的决心,只是最近他太心烦意乱,他没想过安有的存在会如此之重,他无法梳理情绪,便只好通过放纵来消解。
刚刚他也只是堵一个概率,他放手,等待上帝一次愣神。
他正色:“不去,没必要,我走了。”
话落他便试图转身,但刚一抬脚才想起自己机车早就撞得七零八碎。
严自得又默默将脚放下,他转过身:“许向良,你送我一下。”
“啊,噢噢。”
许向良完全没搞懂这两人之间的氛围,之前不还轰轰烈烈求偶,怎么才过一周就僵硬成这样。
他伸出手,刚想扶严自得去自己车上时安有又开了口。
“严自得,你不要再这样做。”
声音听起来有些发颤,又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但严自得此刻哪儿还管得了这么多,几天来压抑的情绪也跟着上脑。
“这样是哪样?”严自得好疑惑,“不应该是你不要再这样了吗?”
如此混乱无序闯入自己世界,打破一切他所观测的规律,严自得缓慢地适应,却仍然不敌安有抛出谜团的速度。
严自得对解密没有兴趣更没有力气,被喜欢也是一件让人疲惫的事情,更何况安有表演得实在突兀,他真没力气陪他演戏。
“我早就说过了,少爷。”严自得敛下眼,“我们是两种人,我就是个傻叉流氓混蛋白痴下水道的老鼠,我这种人活着就是耗材,但你不是。”
严自得顿了下,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神情依旧平淡。
云泥之别在此只作为客观事实存在,严自得对其不反抗不厌恶,相反十分顺从将最可恶的字眼挂在自己身上。
“你对我再好也没用,你省省心,我们当个半生不熟的朋友就够了。”
但显然安有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他只是说:“那你先来我家好吗?我觉得你好痛。”
话说到后面像是哽塞,但严自得并没有看见少爷的眼泪,他觉得这和往常一样,少爷的心疼也不过是自己夸大的臆想。
“没必要。”严自得再次重复道,当下比起疼痛来说他相反更多感觉的是疲倦,他毫无力气,只想躲在某个地方卷过被窝将自己全部藏住。
“我的事情真的跟你多大的关系,你能不能别管了?”
许向良将自己的机车开了过来,他看着这两人气氛不对,还有些犹豫。
严自得才没管那么多,他撑着一口气将自己丢上后座。
“走吧。”
许向良:“那少爷…?”
严自得说:“别管他。”
话是这么说着,但许向良还是自告奋勇充当了一回传话筒。
“少爷,我就先带自得回去了啊,保证先去找医生,明天就让你看见完好……哎严自得你不要打我。”
严自得又朝他头盔上梆梆几下,他声音冷冷:“再说下去我就要死了。”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磨磨唧唧。
“严自得!”安有打断他,又落下一个咒。
他表情是罕见的认真,不再是以往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他看向严自得。
“你回去后记得好好消毒,如果很痛就去看医生,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活动,不要再走神,不要伤害自己——”
叽叽歪歪,唠叨个不停。
严自得不去看他,他拍拍许向良:“走吧。”
许向良发动机车,风鼓起来,在最后一秒,严自得听见安有道。
“你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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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继续的话,我也会有一点痛。”
-
严自得没有去诊所,他回到孟老板那儿,许向良手舞足蹈着形容刚刚场景。
孟老板刷着酒杯:“听起来很带劲。”
这能不带劲吗?人都给摔成这样。
严自得闷下一口果酒,这还是孟老板看他情绪实在太差才递给他的。
孟一二此刻化成小医生,耳朵里不知道从哪里别了个听诊器,正拿着听头往严自得身上戳。
严自得呲一声,他握住他爪子:“哥,我是摔伤不是心脏出问题。”
“嗷。”孟一二不好意思笑笑,他收起听诊器,又装模作样叫他卷起袖子。
“那你卷起袖子让我看看。”
严自得不想动:“不。”
孟一二撇嘴,他又做出安有教他的那一招,但奇怪的是,这次却失了效。
严自得淡淡看他一眼,说出来的话更加坚定:“不。”
最后还是孟岱拿着碘酒和绷带过来才松了口。
严自得先撩开衣袖,手臂外侧几乎全都通红,沁出血丝,伤得最严重的是他手肘处,破了大块皮,血沫此时早已凝固。
孟岱果断:“孟一二闭眼。”
许向良手动帮他遮住眼睛。
下一句孟岱才说:“臭小子你是疯了吗?这么恨自己?”
许向良在旁边添油加醋:“对啊哥,你当时怎么没抓紧把手?怎么摔成这样。”
孟一二只瞅见一眼,也跟着发出嘶的声音。
严自得抿了抿嘴:“走神了。”
只不过走神时想的是如果放手会怎样呢?严自得听从引诱,于是他放手。
“上药了,你忍着点。”孟岱小心翼翼拿起棉签消毒。
严自得倒觉得还好,疼痛于他而言并非难以忍受的东西,一切痛苦,无论生理亦或是心理,全都无关紧要,严自得将其层层团起,紧接着,他将此抛弃。
视线里不再存有,他也不再疼痛。
但孟一二却在为他幻想疼痛。
他在旁边不断嘶嘶嘶,许向良捏住他嘴:“你属蛇的吗小孩。”
孟一二:“我属猫!”
“你自己开创了十三生肖是吧。”
孟一二人小鬼大摇头:“自得哥哥不叫痛,那痛怎么消失呢?所以我帮他来说。”
话语轻快,如此天真,但落在严自得心间却重了又重,像恨不能将他的心砸作软泥。
他开口,但字块全都堆叠在嗓眼,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相反更多的字眼涌上,像要进行一场暴力的反刍。
好奇怪。
孟一二拥有的是一张和安有类似的脸,带着同样的天真烂漫,他说着童言童语,但安有他不是。
严自得想自己其实完全知道,安有从始至终吐露的是真心,哪怕吐露半点也是真。
莫名的,严自得好想呕吐,呕出心呕出肝呕出肺呕出组成自己身体的所有,像是要把自己吐尽了,身体才会彻底轻盈。
他咬紧牙关,后知后觉疼痛以前额为轴,从上至下,从左到右,滚潮那样四散开来。
而他无法躲避。
孟岱叫他:“小子,放轻松点,手不要握那么紧,不好上药了。”
严自得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刚刚自己全身紧绷。
但他此刻却似乎身体的主动权,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没办法放松身体,反而呼吸越发沉重,肉/体变作泥沙,血液浸没,将他沉了个彻底。
孟岱看了他一眼,他先收了手。
“许向良,你带一二旁边玩去。”
孟一二不服:“爸爸为什么?”
孟岱:“小孩子见什么血,你去帮爸爸打扫一下餐桌。”
孟一二这才不情不愿离开,走前还特地捧起严自得的手吹了吹。
孟岱为他注解:“这叫痛痛飞飞。”
小孩最常信的善良谎言之一,好比跌倒就打地,撞角就锤桌子那样,地面、桌角、疼痛在他们眼里全是实质化的存在,仿若只要回应了,疼痛便会消弭。
严自得低着头笑了下,他接受他的好意。
“飞走了,谢谢一二。”
23. 不要恨我
“你现在好点了吗?”
等到许向良带着孟一二走了后孟岱才问道。
经他们一打岔严自得也好了许多,至少能自如地呼吸,他不再紧绷,密密麻麻的疼痛也紧接着逐步复苏。
严自得回:“嗯。”
孟岱这才又卷起袖子给他上药。
“你怎么摔这么狠,开车没看路啊。”
严自得摇头:“没留神而已。”
孟岱啧一声:“你们小年轻还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以后等你们老了就知道摔一下威力了。”
但严自得根本不觉得自己会变老,老这个意象太遥远,十九岁以前,严自得对于自己未来思考最多得是如何去死,而十九岁之后,严自得对于未来的唯一思考就是明天吃什么。
只不过最近多了一条,他开始试图捕捉安有的规律,他会去想明天安有会出现在自己生活的哪个角落?
但今晚他说得话太重,其实话刚落地时他便有些后悔,自始至终安有待他的心是真,而他自己太过于别扭。
他想严自乐在世时说得太对,他说严自得是最不配获得爱的人。
尽管严自乐接着就向他道了歉,但这句话却如此灵验,诅咒一样如影随形。
“嘶。”严自得皱了下眉,“老板你手劲挺大。”
孟岱毫不留情拿着碘酒棉签按上去:“谬赞了啊小子。”
严自得笑了下,但嘴角翘了一下后便又随着时间的重力下滑。
他张开嘴,问了一个和之前截然相反的问题。
“老板。”
“说。”
严自得迟疑道:“你觉得我是一个好人吗?”
听到这话后孟岱抬了眼:“这话孟一二不是都给你说够了,童言保真的。”
严自得这下勉强提了下嘴角:“真的吗?”
孟岱挑眉:“真啊,严自得,你不是好人谁是好人?”
“安有。”严自得果断抛出他的名字,但随后又找补道,“或许吧。”
孟岱肯定道:“少爷啊,少爷还真是个好人,之前他不是主动得很奇怪,后来接触多了发现他跟你说得一样还真没恶意,就是有时候存在感太强,让你不得不去面对他。”
说到这里时他还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是个社恐,每回面对他都有些压力,他对人挺好,看起来像是没怎么经过社会捶打,也应该被父母保护得挺好。”
严自得颇为认同孟岱的话,安有给他也是同样的感觉,哪怕他无言,都存在感万分强烈。
像是世界中就他是个异类,所有视线因他而汇聚。
哪怕他千方百计想要忽略,但仍然不可避免被他吸引。
一种让人嫉妒的天赋。
严自得蜷了蜷手指,过了好久他才试图道:“其实——”
孟岱换了绷带来贴:“其实什么?”
严自得盯着自己的手臂:“…没什么。”
要向孟岱讲述他和安有的前因后果太繁琐,严自得没有这么多心力来说。
到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
严自得深呼一口气:“…你觉得我真的值得活下去吗?”
他吐字好轻,仿若文字是一阵烟,轻飘飘从他唇齿间蔓延。
只是烟雾在初初接触空气没几秒便散掉,严自得表情又回到最初的冷淡,而同样的,话语也没有落进孟岱的耳朵。
他神情茫茫然:“你说什么?”
严自得捏了下指腹,他又回到正常的表情:“没什么,差不多好了我就先回去了。”
孟岱没有纠结,他帮着把他衣袖裤脚全都放下,他站起身,不轻不重揉了下严自得的脑袋。
“以后骑车小心点,别再去耍帅了,没劲。”
严自得嗯嗯几声,他也站起,创可贴随着肌肉的运动而发生变形。
他没有去管,相反他第一步装作得是完全不再疼痛的模样,他十分自如地活动了下身体。
“好得差不多了。”
孟岱冷笑一声,实际上他根本不信:“那年轻人就是身体好啊。”
“耶耶,”严自得笑,他指了指门,“老板辛苦了,那我先走了?”
“等等,”孟岱叫住他,“你车不都坏了,你走回家啊,要不然我送你?许向良送你也行。”
许向良也应声:“也是,我送你呗。”
但严自得全都拒绝,他耸肩:“不需要啦,我坐公交回去。”
孟岱:“现在还有车吗?”
“有呀有呀,”严自得朝他挥了挥手机屏幕,“我之前就这个点走的,不多说了,我先走了。”
孟岱没看清,犹豫一下后也没再继续询问。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那再见,记得伤口不要碰水。”
严自得一一应好,他动作如常地离场,神色照常地回应。
孟一二这回从许向良腿边探出:“再见自得哥哥,下回带粉头发哥哥来玩!如果你看见他记得告诉他我有点思念他。”
严自得微笑着许下承诺。
他挥挥手:“再见。”
-
一个小时前天空就眨下第二次眼。
严自得没有骗孟岱,八点悬浮列车依旧有排班,但他并没有选择搭乘,他只是沉默将拉链拉至顶端,盖上帽子,沉默地沿着月色前行。
伤处随着动作与衣服摩擦,这种痛太微妙,似是伤口处在萌出什么新芽,肌肉发紧,疼痛着迎接新生。
严自得没有抬头看月亮。
他走得很慢,他盯着自己脚步,执拗想要在地面上走出一条直线。
一步、两步。
第三步就歪掉。
严自得停下脚步,他忽然开始发笑,原来生活中处处都遍布着巧合。
歪斜的线、混乱的生活。
这不与他人生如出一辙。
一样的错误、别扭、荒唐。
“真愚蠢。”
耳边似乎响起声音,严自得太熟悉这道声音,他几乎惊诧着抬头。
果然是严自乐。
严自乐伫立他身边,毛发油亮,身体矫健,面上依旧是那副鄙夷所有人的模样,他睨视严自得,又重复了一遍。
“真愚蠢。”
严自得眨了眨眼,他先是抬头看了眼月亮。
圆月,临近中秋的日子。
也是严自乐即将到来的祭日。
严自得对此却早已熟悉。
据说人在濒死状态下会产生幻觉,最经典的案例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但现在严自得要为起添加上另一种情况,人在极度疲惫时也会。
严自乐死后,他见过严自乐三次,一次是在熬夜埋下他的下山路中,严自乐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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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立,那会儿把他吓得半死,直接飞扑过来一个飞毛腿才发现我去,这特么只是自己幻想。
一次也是这样的情况,日期逼近严自乐的死期,但那时严自得厌倦于生活,他浑身发软无法出门,是严自乐出现在他身边。
当然第一句话根本不是好话,而是说:
“严自得你有病吗?”
当天严自得就暴走一万步,飞一样赶到严自乐坟头播放劲爆舞曲蹦了一整夜迪。
而第三次就是现在。
严自得与之前无数个自己一致,他无力、疲惫,但却自虐一样拖着身体行走,像是非要通过疼痛来证明什么,尽管这个什么的本质是空空如也。
“你来了啊。”严自得道,他收回视线,又开始埋头走直线。
严自乐不语,但却一步不落跟在他身边。
过了十三步的直线和第十四步的歪斜后严自得终于开了口。
他的问题依旧没变。
“你觉得我配活下去吗?”
严自乐回复得很果断:“不配。”
严自得踹他一脚,结果自己扑了个空,他想自己真是神经病,怎么还跟幻象动气。
但该损的依旧得损,严自得说:“但死的是你。”
严自乐没有回答。
“…哎呀,不是说你不配活的意思,”严自得又自顾自开始找补,“其实我觉得你说得对,该死的应该是我,为什么偏偏是你死了而我存在?”
“……”
严自得停了半晌,他又问出那个问题:“我难道值得活下去吗?”
只不过这一次他问的是自己。
可惜孟岱没有答案,严自乐没有答案——他如此博学如此聪颖,他都没有,更何况是一个白痴的自己?
答案在此变成了毛巾里的水,但严自得无论怎么用力都拧不出一滴。
他不再纠结,反而又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觉得粉毛怎么样。”
“就是那个粉头发小子,他家很有钱,当然啊看起来父母也很爱他,就跟爸妈爱你那样,也不能这么说,应该是那种标准的父母爱子的模板。”
“他是个好人,这么说太广泛,更准确来说他是一个愚蠢的、白痴的——当然比我要聪明一点的好人。”
严自乐依旧不语,他匀速前行,毛发在风中不起丝毫波澜。
多么的虚假。
但严自得早就无处可依。
幻想又如何,他此刻需要,那么严自乐便要为他存在。
“严自乐,我觉得我讨厌安有,但这种表述太片面,你之前教过我人类都是复杂的,但是粉毛太特么复杂。”
“我不理解,这是恨吗?这是讨厌吗?”
“…但我又觉得讨厌不是这样,我只是感觉好奇怪。”
“一个人如此需要你活下来这件事怎么会那么让人抗拒呢?”
严自得说不清楚,话语颠三倒四地输出,似是疼痛在身体里不断排列组合,一会儿成球一会儿成方,千变万化,却没一个定下真身。
“所以严自乐,”严自得停下脚步,他神情在月色下显得无比忧悒,他看起来困惑且苦恼,但似乎又有些抗拒会得到的回答。
但严自得还是开了口,他问:
“所以当时我想让你活下去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这么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