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告诉她》
1. 绿蝴蝶
下午四点,李瑞站在一墙之隔的决赛圈边缘,蓝紫色毒气快速消耗生命。
蓝牙耳机里传来喋喋不休的声音:“瑞哥,你快进去啊,晋级赛晋级赛。”
“闭嘴。”李瑞不慌不忙点击右下角。
“急什么,让他们先打会儿,我止痛药都带了二十六瓶,怕什么。”
另一个年纪小的队员附和:“对啊,怕什么,瑞哥可是蓝湾镇最会苟的人。”
李瑞听到这话不乐意了,指尖一点,一瓶止痛药紧跟续上:“苟什么苟,我那都是靠实力打上去的,会不会说话。”
近处突然传来几声断断续续的枪响,观赛的队友眼尖,在耳机里尖叫:“右前方,右前方,刚刚跑过去一个人影。”
众人屏气,李瑞暗叹还好今天调的声音不大,要不然这一声能把他耳膜给刺破,耳机摘下换到另一边,一瓶止痛药续上,他苟进圈内:“等着吧,今天你去学校之前这段位上定了。”
砰砰几声枪响,左上角剩余人数减一。
李瑞冷哼一笑没去舔包,聚精会神把状态加满,全然没注意院门前贝壳风铃微动,有人推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
红底裸色高跟鞋在门口站定,女人微微偏头朝内探了一眼,“您好!”
决赛圈只剩下三个人,对方扔出一个烟雾弹,耳机里没人敢说话,全都盯着某处,生死存亡就在一瞬间。
午后民宿无人,女人清甜的声音让李瑞习惯性抬起头。
耳机那端顿时开始惊呼:“瑞哥,瑞哥,人在左边......”
“快快快......”
“......”
游戏外,李瑞无动于衷。
女人长发如瀑般垂在卡其色的长风衣前,长睫轻羽微动,好像在看他,又好似只在打量这个陌生环境,若隐若现的媚惑姿态让人心旌摇曳。
“你,你好,办理入住是吗?”李瑞回神扯掉耳机,世界顷刻安静。
他对上女人如似笑非笑的幽然眼眸,有几分上班时间打游戏被公然抓包的局促。
“是。”她推动纯白行李箱走到前台,步履轻盈,高跟鞋发出好听的叩响。
淡淡的甜香朝李瑞靠近,有点类似于鸢尾花和甜橘的气息,他这才发现女人的粉黛很淡,眼尾微扬,是鸦青色长羽天然形成的媚线,骨相明丽舒展,单纯美得直白。
李瑞内心疯狂叫嚣,极力保持冷静:“麻烦出示一下身份证。”
细白的长指将早就准备好的证件递过去,李瑞双手接过,晃动鼠标时陷入尴尬,刚刚局促的绯红一霎冲上耳尖,在主机上连按了好几下,朝她歉意地干笑。
人慌乱的时候总爱找点事情掩饰,他低头看向手里的身份证,天,怎么有人连这种照片都能拍好看。
照片应该是几年前拍的,不施粉黛的脸如春水消融般干净,才二十二,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一岁。
江渺。
越是着急时间过得越慢,李瑞不好意思总盯着人家的身份证,扫到户籍地那一栏强行活跃气氛,“原来江小姐是晋城人啊,那可是个好地方。”
江渺礼貌一笑,并未回话。
李瑞生硬低笑了几声,右手疯狂点击鼠标开机,算起来这也是他的问题,本来上班时间电脑就应该开着,结果今天院子里的人都去参加三月民族节庙会去了,他是本地人,对这些活动习以为常,一个人玩到下午硬是没想起来。
好死不死,手忙脚乱中他点错软件,电脑卡住,只能删掉硬着头皮继续搭话:“算起来,上次我本来也有机会去晋城看看的,听说那里的长安街特别热闹,结果家里有点事,没去成,怪可惜的。”
“江小姐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下次我好去看看。”
李瑞以为这句江渺也不会回,不过这也没关系,美女一般都话少,他本就是拖延时间,这次没点错,他低头输入密码进系统,突然听见江渺的声音。
“其实我本籍在渝城,只是小时候跟着家里人在那边读书而已,好多地方我也没去过,可能给不了你什么推荐。”
说话的声音也太好听了吧,这温温柔柔的语气简直戳在李瑞的心口上,他不自觉咧出笑,突然感觉那两个字有点耳熟。
渝城。
“这么巧,我们老板也是渝城人,说不定你们还见过呢。”渝城位于南方四线小城,和蓝湾镇相距甚远,江渺是李瑞见过的第二个渝城人。
江渺双睫微垂,耳边水滴形的珍珠轻晃,嘴角向上弯了弯却看不出什么笑意,“是吗?看来还真是巧。”
李瑞:“渝城当然不可能啦,我们老板以前一直在国外读书,晋城倒是说不定你们见过。”
江渺闻言轻笑。
李瑞见话匣子打开,又问:“江小姐是特意过来玩的?那你可真是来对地方了,蓝湾镇一年四季鲜花不断,温暖如春,现在就是这里最漂亮的时候,这边出片率很高,好多人都舍不得走呢。”
他父母在古街开了一家旅拍馆,近几年流行这种穿着当地服饰打卡拍照的方式,蓝湾镇在旅游业在不断推广下日益成熟,原来的小面馆自从改成旅拍店后,生意翻了好几番,很多年轻女孩来这基本都会拍上一套糖水片发朋友圈。
纵使李瑞见过的漂亮女孩不少,可像江渺这样明艳精致的还是头一个,这不是活脱脱的广告。
都说拍照第一要素是模特,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思他决定近水楼台先得月,“江小姐要是想拍可以联系我,我不收你钱。”
江渺回露出友好的笑容:“谢谢,不过我只是过来采风的。”
拒绝人也这样好看,李瑞暗吸一口凉气,系统终于进去,他慢慢核对:“您是订了三个月的春日全景大床房,房费已经在平台支付过,退房时间是六月四日中午十二点之前。”
“可以了,身份证您拿好。”
那句服务行业的经典语录自然必不可少,李瑞录好信息将房卡一同递过去,遵循惯例:“欢迎光临,山与小院,祝您入住期间愉快。”
他按照流程继续简单介绍:“针对长期预定的客人,房间每三日会有阿姨定期打扫一次,顶楼有一个观景露台可以随时上去,是公共区域,客人共用的厨房在后院靠左边那间小屋,旁边是洗衣房,期间您有问题找我或者找我老板都可以。”
李瑞笑笑补充:“不过您最好还是找我,我们老板平时比较忙,在小院的时间很少。”
“对了,我叫李瑞,江小姐叫我名字就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想吃的东西都可以问我,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蓝湾镇。”
房间在三楼,他看向江渺那个二十六寸的大行李箱,视线落在她白皙小巧的手腕上,自然不忍让人家穿着高跟鞋还提个这么大的箱子爬楼梯,连忙从前台出来接过,“我来吧。”
江渺:“谢谢你,李瑞。”
李瑞一听,当即换成一只手提起行李箱,只觉得自己有无限力气,另一只手挠了挠脑后傻乐呵:“应该的,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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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他带着江渺往上走,接上前面的话题:“江小姐是画家?”
江渺实话实说:“不是,我只是好奇过来看看。”
李瑞不好意思总打听人家的底细,反正有时间出来采风的无非就是那几个职业,而且山与小院在蓝湾镇住宿偏高,江渺一订就是三个月,还是最好的户型,户籍又能从小地方迁到晋城,显然家里不差钱。
他随意套近乎:“你们搞艺术创作就是不一样,我们老板也常去外地采风,夸晋城人文风景底蕴厚。”
“不过也是,千年古都,谁能比得上那里。”
上到二楼,李瑞听江渺一直没说话,回头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墙上一幅画,放下箱子,“哦,那是我们老板自己画的,还不错吧。”
展翅振飞的绿色蝴蝶占据整面白墙,视觉冲击力难以忽略。
哪怕那幅画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但是驻足欣赏的人多了,李瑞觉得与有荣焉:“这种绿色蝴蝶是蓝湾镇的特色,江小姐应该没有见过。”
本着想卖弄的心思,他不免多说几句:“其实,每种蝴蝶都有不同的寓意,比如蓝色代表和平,黄色代表快乐,绿色就是好运的意思。”
李瑞心中计算:“江小姐你在这里住到五月刚好可以看到蝴蝶爆发期,对了,它还有一个很特别的含义,是什么来着......”
“新生。”江渺一眨不眨望着那只展翅的蝴蝶。
“对,就是这个。”李瑞反应过来有点惊讶,鲜少有人会了解这些,但想想也对,艺术都是相通的,这又没规定只有画画的人才知道。
两人继续往上走,终于到了三楼,这层一共四间房,江渺住在最边上那间大房,采光很好。
李瑞轻轻放下行李箱,没有再打扰。
江渺将房卡插进卡槽没开灯,光照足够通透,她淡淡扫了几眼房间,内部一应俱全,不同于屋外的自然随性,内部是偏现代的新中式原木风,配备了简单的黑色单人沙发和书桌,床边的花瓶是今早新采的粉荔枝,尽态极妍。
往外是一个露台,靠墙摆放着秋千摇椅,另一侧是矮小的藤木桌椅,上面摆着一套砂壶茶具。
江渺走到屋外,鲜花满目,整个小镇像打翻的颜料盘,刚刚进门的那条青石板铺成的小道,两侧也皆是绣球和虞美人,绚丽的三角梅和紫藤花沿墙开得烂漫。
江渺目光沉沉盯着某处,刚刚开到门口的黑色SUV下来一个穿着五颜六色的小姑娘,耀眼的红卷发并不突兀,瞧着才十六七岁的样子,手上举着一个彩色的大风车,李瑞匆匆忙忙从楼下跑出去,主驾驶位门被打开,男人低头下来。
一身干净的白衣黑裤,个子很高,细散的碎发垂在高挺干净的眉骨上,袖口微敞松松垮垮露出一截小臂站在满树繁花下。
女孩看到李瑞想躲,没跑两步就被他抓住。
他像在对那个女孩说些什么,神情严肃,男人好整以暇走到门口,平直的薄唇逸出点点笑意并未阻止,伸手把女孩的大风车拿了过去,插在门口悬挂的信箱里,随手拨弄两圈,风车跟随春风转动,阳光穿透花影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清隽的侧脸略显慵懒。
女孩不耐烦地偏过头,抬手捂住耳朵,又被李瑞拉了下去。
耳边是冗长的絮叨,但男人眉宇间始终温和,让人觉得岁月静好。
他抬头对着风车轻笑,熠熠生辉的眼眸蓄满愉悦,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窥视,男人突然抬眸朝江渺那处望去。
2. 分界线
江渺庆幸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否则那些紧张和急切会无处隐藏。
结果恍神片刻才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开出墙外怒放的三角梅。
刚刚不过是一场错觉。
江渺又静静看了会儿,回屋扫了眼随手拿起一物走到楼下。
他看不见她,那她就走到他的面前。
江渺早就长大了,不再是以前总要躲在陈南屿后面需要保护的小姑娘。
先前穿着夸张的女孩已经不见,两人正朝里走。
李瑞见着她面露喜悦:“江小姐。”
他顺向江渺的视线介绍:“哦,对了,这个是我们老板,陈南屿,你前面看的那幅画就是他画的。”
李瑞偏头又给陈南屿说明:“哥,这个是今天下午入住的江小姐,昨天新增的那个订单。”
“说来还真是巧呢,江小姐和你都是渝城人。”
参加庙会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周围有了人声开始变得热闹,团团翠叶,花香清幽,忽而平地刮起一阵冷风,三角梅簌簌而坠,倒成了山与小院里唯一的声响。
四目相对,无人躲避,无人回应。
明明刚刚才认真介绍一番,两人却都不说话,这完全不符合初次见面的情形。
李瑞莫名感觉气氛有些胶着,视线在他们之间梭巡,最后闷声问陈南屿:“看什么呢?就算别人好看你也不能这样盯着别人吧。”
他笑眯眯挡住江渺的视线:“江小姐,怎么就下来了,是打算出去吗?还是哪里有问题?”
江渺垂眸把手中的遥控器递过去,低声询问:“可以帮帮我吗?”
谁能拒绝漂亮女孩这种小小的请求,不熟悉设备是常有的事,李瑞几乎没有思考立刻伸出手,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抢先一步握住黑色遥控器的另一端,“我去吧。”
李瑞难以置信望向陈南屿,这点小事他向来不主动处理,说他在小院时间少不过是借口。
今天竟然主动要帮忙?
之前来小院的许多单身女孩总想跟他搭话,陈南屿向来礼貌有加,从不逾矩,怕引起她们的误会,凡是能避免的情况都会交给他去做。
而今,这是为何?
怎么今天就不怕被缠上了?
还没待他捋出头绪,江渺松开透粉的指尖,“有劳了。”
陈南屿:“应该的。”
徒留李瑞一人还呆站在庭院里。
......
电视没有问题,只是网络连接有好几个选项,桌上有贴使用说明,仔仔细细流程无误,陈南屿打开没有丝毫热量的显示屏,对她直白的眼神依旧淡然,像只是尽心尽力在解决客人的难题。
不提醒,不拆穿,不说教。
和小时候一样。
和从前不同的是,陈南屿会逗她,会揉乱她绑好的头发故意问,渺渺是真的不知道吗?
江渺望向完全敞开的房门,他进门时故意推到最大,已经无法再和她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
傍晚春日的天空呈现好看的烟粉色,带着花香的风将纱帘高高扬起。
她收回视线,落在陈南屿额前浮动的碎发下,久久未移。
一个太过冷静,一个装作冷静。
刚刚还全是勇气要直接正面应对的江渺,此刻被这些沉默消耗掉全部的气力。
“好了,你试试。”陈南屿检查完关掉电视,把遥控器递过去,清洌的嗓音和小时候给她补习那样,会一个步骤一个步骤按照流程轻声教导,用尽耐心。
电视在江渺的手里成功发出声音,一群小羊正在踢足球,想来是前一位住在这里的客人带着孩子。
江渺小时候最爱看这些,身边的人也喜欢宠着她,从不与她争抢,如今那个宠溺她最狠的人就在眼前。
她鼻尖泛酸,抬手按息屏幕关闭不愿意多演戏,“哥——”
“江小姐。”
陈南屿蓦然截断她的话,面色如常平淡凝视过去,尽显疏离:“还有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那我就先下去了,有事可以找前台。”
江渺微微怔住,话音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被这一句‘江小姐’彻底击败。
他们分别的时间不足以让陈南屿无法在第一眼认出她,这些年她并没有什么变化,周围人也都夸她和小时候一般好看,却在这一声称呼里,江渺开始自我怀疑。
很明显,陈南屿自动划出分界线,不愿再与她兄妹相称,只想当个过路人。
待他头也不回走出门外,江渺才忍着心中的崩裂说出那个字:“......好。”
--
楼下。
李瑞终于想起被自己搁置的游戏,打开手机,成了灰扑扑的木盒。
他的段位倒是没有影响,只是带的那几个小孩都没上去,微信群消息显示99+,相同的表情包占了一半的页面,剩下一半都在鬼哭狼嚎,哭诉李瑞欺骗了他们的感情。
“一群小屁孩有什么好骗的,当我真有那么闲。”李瑞看着自己的表情包脑袋大,干脆一句都不回,回了也没用,星期天下午返校,群里那几个再不乐意这个点也要乖乖去学校。
听到下楼的脚步声,他还没来得及收起手机,被陈南屿抓个正着,李瑞攥着手机往桌面下藏,嬉皮笑脸:“这么快?”
陈南屿应了声,走过去打开电脑输入一番,把早上报修的房间调成正常。
刚过完年,三月初开学季,又正值求职高峰期,旅游的客人比年前少了一半,山与小院价格偏贵,不符合年后错峰出行的穷游优选,大半房间都空着,但和江渺户型相同的房间目前只剩两个,一个在三楼,江渺刚刚搬进去,一个在二楼,早上申请了报修。
李瑞平日里不着调惯了,想起前面的事来了兴趣,拉长语调:“哥,江小姐是不是超漂亮,完全就是学生时代那种校花,她跟你还是同乡呢。”
见陈南屿不理他,李瑞又旁敲侧击:“俗话说,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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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第二,要是你旁边那个房间今早不报修就好了,这样我还能把江小姐安排在你隔壁。”
“不要在背后乱编排别人的事。”陈南屿着重强调:“特别是女孩。”
隔了两秒,他补充:“我只是刚好要上去,顺手的事。”
无关其他。
李瑞除了是山与小院的前台,还是陈南屿的摄影助手,打心底认可他的实力,立马用力点头,举起三根手指说要向他学习。
陈南屿这个人就是太严谨,克己到有点不解风情,哪怕是私下的玩笑话也从不逾越,也正因为这样,从前总说他在外面鬼混的家里人,现在也觉得李瑞正经许多,希望陈南屿多磨磨他那不着调的性子。
但李瑞一直觉得自己挺正经的,夕阳西斜,他忍了几分钟终究是没憋住,跟上课时喜欢捣蛋的学生一样就爱说话:“对了哥,你隔壁房间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今早我过去检查都好好的,没看出毛病啊。”
陈南屿轻描淡写:“忘记了。”
“?”
李瑞慢半拍愣住,跟着反应过来,这是借口找都不想找,“哥,你是不是认识江小姐,她也是渝城人,你也是渝城人,你们渝城大吗?这么漂亮的姑娘你应该能记住吧。”
陈南屿恍若未闻,不愿回答。
不对劲,实在不对劲。
李瑞回头飞快看了一眼检查无人后,露出一副‘我都懂’的表情,坐下微微挑起一侧眉毛悄声问:“哥,她不会是哪个被你在外面伤到的前女友吧,特意找过来报仇的......我错了......我错了......”
李瑞被勒得喘不上气,双手用力掰陈南屿架在他脖子上的劲瘦臂弯,连忙道歉。
确定他是真知道错了,陈南屿才没好气地松开,“我都说了不要总是在背后讨论别人,话一旦说出就无法收回,有时候语言的威力,比刀子来得更痛。”再坚韧的筋骨,也承受不住纷沓而至的恶意雪花。
李瑞从来没见过陈南屿这样严肃,刚刚还想打马虎眼的心思顿时消散,“我记住了。”
气氛过于凝重,他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嘀嘀咕咕:“我还不是想,如果你要是有前女友就好了,梁姨就不会总担心你。”
山与小院开了两年,陈南屿高冷的样子不知道吓退了多少年轻女孩的心。
陈南屿横他一眼:“说什么呢?”
显然是还没吃够亏,他揪住李瑞的错处,“要是下次再被我捉到你在上班时间玩游戏,就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糊弄过去了。”
每次都这么说。
李瑞这句没说出口,他心有所想,斟酌片刻再次试探问:“真不认识?”
陈南屿不耐烦地举起拳头,突然扫到墙后的斜影,绰约纤柔,不知在那听了多久。
......还是这样,总是藏不好。
晚风携三角梅的花香潜入院里的每一个角落,紧随而后的声音在空气里有些沉闷。
“不认识。”
3. 航迹云
翌日清晨,李瑞小心翼翼从厨房里端出一碗盖蛋的杂酱米线,放了有一小会儿,滚汤面热,碗壁已经四周烫得灼手。
可一见到下楼的江渺,他又不怕烫了,还能热情打招呼:“江小姐,你也起这么早啊。”
李瑞到山与小院之前可从来没有早起的习惯,他的生物钟一直维持在下午两点到晚上三点,可如果在服务业还这样,只能去吃西北风了。
后来李瑞被家里赶了出来,从此吃上小院七点的早餐。
可江渺作为一个旅游的人这起得未免太早,又不是赶趟的特种兵旅行,三个月的时间足以把这周边市区都玩个透彻。
江渺浅浅一笑:“叫我江渺就好。”
李瑞看着她周边总带朦胧的彩光,想在江渺面前维持住形象,但手上灼热的触感不等人,李瑞龇牙咧嘴地放到桌子上,摸摸自己的耳朵,很会套近乎,“江渺妹妹,昨天好像都没有看见你再下来。”
还不待江渺回答,他回想迅速得出结论,“那你岂不是昨天都没吃晚饭!”
江渺缓缓走下:“对这里还不太清楚,不知道要去哪?”
“那现在呢?”
“我打算随便出去看看。”
李瑞一看她就是没想好的样子,二话不说把自己的面推了过去:“出去吃做什么,这不是有现成的。”
江渺望着上面有些固执要煎得圆圆的荷包蛋,没有拒绝,“方便吗?”
李瑞正好有事想和她说,求之不得:“方便方便,当然方便,哪有让女孩子饿肚子的道理。”
江渺:“那谢谢你,李瑞。”
李瑞只感觉自己的心又被击中,待她坐下掏出手机:“江渺妹妹,昨天一时忘记加你微信了。”
他模棱两可地补充:“入住客人其实都要加的,方便平时遇见了什么问题直接沟通,以后碰到这种事你直接微信跟我说,我对这里可是门清,哪家咸淡我都清清楚楚。”
“那我的米线是咸的还是淡?”陈南屿冷不丁地站在门口,语焉不详:“加微信什么时候变成你的私人机了?”
李瑞辩驳:“我这不是—”
扫码发出滴的一声。
江渺对他回笑:“没关系,加你的也一样,反正我只住三个月,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这话说的,你一个女孩能给我惹什么麻烦。”就算是麻烦他也心甘情愿,李瑞喜滋滋地把手机塞回兜里,推着陈南屿往小厨房走。
“哥,我这可是为了我们小院好,再说了,你难道看到这么漂亮的女孩饿肚子不心疼?”
陈南屿撇他一眼:“我有说什么吗?”
“那你再给我做一碗。”李瑞呲着大牙堆笑。
江渺跟随陈南屿的背影,低头瞧见面前热气腾腾的汤面,有一瞬陷入梦境和现实的恍惚。
只是很快又被一头蓬松的红发打破,女孩趴在玻璃上,轻车熟路查看一番,随后大摇大摆走到江渺面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往她脸上看了看,胸有成竹,“你这是TF52吧。”
江渺狐疑,对上女孩颇有些自信不疑的得意眼神。
“......不是?”女孩又仔细瞧了瞧她不点而红的唇,“难道是20?”
江渺弯唇,大方扯过桌上的面巾纸印在唇上放下,干净如新。
女孩悻悻抿了一口水,很快又被她手上细细的手链吸引,凑近瞳孔一瞬间放大:“你你你......,你这个是真的?”
那是母亲方凌萱去年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江渺没查过价格,但女孩给了她答案:“这条要四万多呢。”
“你怎么知道?”阴恻恻的声音从女孩后方传来。
“我当然知道啊,我家哥哥上个月......戴过。”女孩随着话语生硬转过头,对上李瑞满是讥讽的眼睛。
李瑞:“李恬,我怎么不知道我还有这东西。”
“你偷了?”
“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李恬瘪了一下嘴角,“是那个‘哥哥’,又不是你这个哥哥。”
李瑞冷笑一声:“你哥哥还挺多。”
李恬追的男团才五个人,凑起来还没有葫芦娃多,加上李瑞也才六个,陈南屿也从厨房走出来,好嘛,七个集齐了。
她视线转到李瑞的脸上,有点嫌弃,好吧,勉强只能算六个半。
李瑞一看表情就知道她在心里在琢磨什么,重重放下手中的碗面,“今天周一,你怎么又没去学校?”
“不喜欢,不想去。”李恬把面拌拌,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含含糊糊朝陈南屿竖起大拇指,“还是南屿哥哥的手艺最好。”
陈南屿脚步一滞,随即恢复平静,对着李恬扯出了个笑,坐到桌前。
李瑞被她散漫的态度气得呼吸一沉,但介于江渺在这也不好揭自家妹妹的短,主动对她介绍:“江渺妹妹,你别介意,这是我妹妹,李恬。”
“自己还不是到处认妹妹——”
李恬话还没说完,被李瑞没好气地拍了一下后脑勺:“那能跟你一样吗?还不叫人。”
她回头瞪了一眼,瞪不过,乖乖叫人:“姐姐好,不过我可不是甜腻腻的那个甜,是恬静的那个恬。”
李瑞冷哼拆台:“反正哪个都跟你不搭边。”
一早上两碗面都送出去了,李瑞也不好意思再叫陈南屿帮他下,自己进了厨房。
李恬那一头红卷发太过惹眼,江渺没有办法忘记,记得昨天就是她从陈南屿车上下来的,陈南屿还给她买了风车。
是因为有了新妹妹,所以不想要她了吗?
一顿饭下来,江渺面对软糯香滑的汤面食不知味,倒是和李恬撞了好几个眼神。
饭后,她主动端着碗去小厨房洗,被李瑞抢了过去,说哪需要客人做这样的事,李恬毫不客气把自己的碗也叠在了上面,说一个也是洗,两个也是洗,有什么区别,我还是不是你妹妹。
“不是。”李瑞把她从户口簿直接‘开除’。
李恬满不在乎:“你说的不算。”
陈南屿一本正经把碗也放上去:“三个也一样。”
李瑞:“.......”
--
山与小院天台是一个小小花园,围栏四周缀满星星彩灯,花草摆弄细致有加,小院一共才四层,比起旁边新建的华丽民宿,这里倒显得有些不知变通。
早晨空气还带着湿意的冷,江渺在吊椅上坐了没一会儿,果不其然在楼顶在等到李恬。
李恬不主动开口,她也不问,倚在白色吊椅上静静望天,等天边的航迹云由浓减淡,等她默默把陈南屿会应下李恬哥哥这件事适应好,江渺站起朝楼下走去,
李恬很快跟上,犹犹豫豫在江渺刷开房门后,谨慎叫道:“我见过你。”
江渺打开门,没关。
李恬自来熟地跟进去,跟发现新世界一样:“为什么你房间是这样的?”
江渺:“你来过?”
“废话,我哥就在这里上班,我怎么可能没来过。”李恬孩子气地指指点点,“这块浴室地垫还是我选的呢。”粉色的郁金香,买回来还要手工剪裁。
“这盏小夜灯也是......啊啊啊,你的床头为什么会有花?......还有这个小熊抱枕......拖鞋......”
李恬想去拿,又自觉收回手,不高兴地质问江渺:“这些东西都是南屿哥让我选的,怎么都在你这?”
“我还以为他是在问我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李恬哼了一声,“果然是个叛徒。”
但这些远赶不上摆在床头的首饰盒有吸引力,她倒吸一口凉气,踟蹰又满怀期待地朝江渺投去眼神。
江渺不在意地点点头。
得到许可,李恬拍拍手上不存在的灰郑重拿起其中一块表,眼眸一亮:“你也是飞行器?”
江渺一头雾水:“那是什么?”
“这你都不知道,supersonic,超音速啊......”
“等等,你不认识他们。”李恬哼完组合最火的那段旋律简直不敢相信,她已经把团里最有名的作品说出来了,不死心地又说了几个江渺没听过的人名,瘫倒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那你怎么买的都是他们代言的东西,你那盒子里一大半都是他们戴过的。”她抱着那块表欲哭无泪,“我还以为我碰见氪金大粉,想要点内部消息。”
江渺大概明白她说的是一些追星话术,但她买东西向来只注重眼缘,不在乎品牌,而且她对这些网络红人关注很少,网络更新太快,江渺时常刚跟上网速就发现又换了一批新人,不过她喜欢的那几个牌子,最近去逛,好像海报是换成了几个年轻男人。
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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渺淡然坐在靠墙的布艺沙发上,“你应该认错了。”
一提起这个,李恬来了兴致,垂死惊坐起:“不是,我真见过你,江渺对不对。”
前面李瑞在她面前提过名字,江渺没在意。
李恬看出她不信,掏出手机一通乱滑,颠颠跑过去怼到江渺眼前:“这是你吧。”
一来一往的绿色对话栏里猝然出现她的名字,李恬一看不对,点进对方分享的公众号链接,江渺的照片跃然浮现。
那是她去年毕业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的照片。
“他是谁?”江渺看过这一篇校内推送,没有意外。
李恬瞬间红得不像话,把手机一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认识你,那本《逐风》也是你写的对不对。”
“你看过我的书。”
“当然。”
“我可喜欢你那个故事了,男主简直没有替餐。”
“可我的书里没有男主。”
“......”
李恬诧异望着她,“你写的是那种题材?”
“不是。”江渺有点跟不上她的脑回路,但理智告诉她,李恬应该说的和她写的没有丝毫关系。
严谨一点或许可以这样解释。
江渺的书偏人文纪实,由短篇群像组成,故事以她的视角出发,根本没有固定的男主,不过这些那篇文章都能查到。
李恬眼珠子左右转动,“那你来这,应该不是单纯来玩吧,采风?”
这是江渺昨天用的借口,但她不在意再用一次,也许后面还用得上。
“是。”她好奇:“所以,原来这个房间是什么样?”
李恬无所谓道:“就是我刚刚说的那些东西都没有啊。”
她自洽逻辑,打心底已经认定江渺是个不差钱的主,“你是不是把房间升级了。”
倒省得江渺再去找借口,她点头,也将和李恬聊天的人关系点明,“对面是你喜欢的人?”
“才没有。”李恬故作洒脱躺在沙发上:“算不上,我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他顶多排......反正排不上号。”
“但在这又不能怪我,你说这世界上好东西人人都想要,我还这么年轻,多喜欢上几个不算过分吧。”
江渺被她逗笑:“不过分。”
李恬就是在打哈哈,没想她会认可,心里来了兴趣,立马坐直开始胡扯:“海纳百川,反正我的心都塞得下,他们能被很多人喜欢,我也能喜欢很多人啊。”
“就像南屿哥,他被那么多人喜欢反正也不差我一个。”
江渺很快了然:“那他和你手机那个,谁排在前面?”
“南屿哥......以前排第二,现在嘛。”李恬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在心下盘算,最后给出答案:“谁让他昨天去庙会上抓我的,现在只能排第七。”
“他好是好,就是太正经了。”
李恬喜欢所有不确定性的因素,做了个比喻,“他就像刚刚那条航迹云,永远只在固定轨迹上,看着挺赏心悦目的,但是吧,时间一长就很无趣。”
她把网络热词说得头头是道:“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一成不变的人生太无聊了,我可待不住。”
“我喜欢......”李恬尾音雀跃,“supersonic那样的,打破既定的规律和笼统,难以捕捉。”
江渺问:“没有轨道怎么去旷野?”
李恬就是想到就想用,口嗨一下,哪里考虑那么深,但是这样说得陈南屿好像没有可比性一样,她不是得了好就翻脸的人,找补细数:“其实南屿哥也有挺多优点的,他那种类型......”
“适合做老公。”
对,没错,就是这样。
有些人适合恋爱,有些人适合结婚,李恬是追求刺激心动的前者,积极活在当下热烈的人。
江渺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这样去给陈南屿标注解,心里浮起一种怪异的情绪。
越说越偏,但李恬不想表现得很花心:“反正我妈他们总这样说,说南屿哥一看就是那种很顾家的人,镇上的人都喜欢给他介绍相亲,可是我还这么年轻,结婚离我那么远,我喜欢上别人也情有可原,没有错吧。”
“而且那么多人排队,我总不能去抢吧。”
江渺微微一笑,“那怎么办,我也看上他了。”
4. 开场白
李恬被她直白的话震惊:“这么快,一见钟情?”
套用模板当然快,江渺说:“我的心也可以装很多人。”
李恬平时说话都是三分假,七分真,被李瑞常说口出狂言,从未有人这样赞同她,顿时生出惺惺相惜的共鸣,不由竖起大拇指:“佩服。”
对陈南屿有心思的人很多,但是坦荡说出来的只有江渺一个,成年人的恋爱比起青春期的悸动更加脆弱,大家没有时间多次尝试,点到为止已是极限,快餐式恋爱讲究速度,这个不行就换下个。
但李恬处在青春期的花季,深知恋爱流程要循规蹈矩,“那你是准备先告白,还是......先告白。”
江渺问:“为什么是先告白?”
“废话,要不然他怎么知道你喜欢他。”
“告白要是失败了呢?”
李恬理所当然:“那当然是穷追猛打,然后接着告白呀。”
“穷追猛打?”
“这你都不懂?”
李恬瞪大眼睛,见她是真的不理解,微抬下巴不由得意,搜罗脑海里仅有的那点知识打了个比喻:“就是让他感受到你如同烈日般的温暖,全方位包围他,表现你有多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绝对是最佳女友的首选。”
“而且网上都说帅哥很好追的。”李恬打个响指,振振有词,“只要死缠烂打,就没有拿不下的。”
她斜睨朝江渺上下打量一番,说不出违心的话,“你这样的,就算对方是南屿哥,估计一个来回也够了。”
江渺盯着她那头耀眼夺目的红发,失笑:“原来你走这种路线。”
李恬底子不错,年纪又小,只是妆画得太浓,卧蚕快和眼睛一样大,让人看着不好相与。
“......”李恬的脸噌地一下红到耳尖,觉得江渺这话有损她的形象,没好气地杵过去:“那你说,我看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江渺随手从饰品盒拿出一个复古发夹,端详过后,斜四十五度别在她颞骨上方,满意松开。
李恬不明所以,举起手机屏幕当镜子,刚刚还乱糟糟的卷发顿时乖巧很多。
惊讶中听见江渺的回答:“吸引。”
江渺沉吟:“不停强调你有多喜欢他,只会陷入被动局面,不如转换方向,让他来喜欢你。”
“毕竟有探索欲,才能让他产生兴趣去了解你,一味地对他好,有时候也会变成自己的负担。”
她没说得太绝对,江渺爱在生活中整理经验,悟得新解。
书上习得的知识和那些经历都在告诉她,就算陷入爱情也不能压抑自己的本性,温柔并非顺从,自爱才是最勇敢的坚持。
李恬活泼开朗自有她的可爱之处,不需要变成社会规训的女性模样。
“这是你写书得出的理论?”李恬一知半解,但被这套说法完全征服。
“男主角都没有,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很有道理。”
江渺倏地一笑,把剩下那个同款发夹别在李恬另一侧,理理她前面的刘海,“送你了。”
“谢谢姐姐。”
不对。
李恬机灵改口,甜甜叫道:“谢谢嫂嫂。”
江渺微微一怔,那些话不过是想逗逗李恬,她从来没有把陈南屿当作自己专属物,要干预他的生活,却在这一句话里突然滋生很多异样情绪。
如春日悄然破土的绿芽,无声无息之间早已深埋根系,寻不到归处。
也好,既然陈南屿不愿意再用以前的身份相处,那就换个方式让他重新记住她。
......
李恬喜滋滋地从楼上下来,长长的假睫毛忽闪忽闪,不时摸向自己耳边的发夹,还剩三级台阶,她一跃而下准备飞奔出门外,被李瑞从后面一把揪住,“你怎么从楼上下来?”
李恬用力打他两下手背,逃脱,支支吾吾说:“我,我就是上楼顶看下而已。”
李瑞瞥见她头上两个新得的水钻发夹,完全不是李恬的审美,蹙起眉头,“头上哪来的?”
“女孩子的事你也管,我自己买的,不行?”
“前面怎么没看到你戴?”
“忘记了。”李恬满不在乎地想走,又被李瑞一把扯住,这次没能甩开。
“今天周一你知不知道,天天把脸画成什么鬼样子,哪有读书的把嘴巴涂这么红。”
李恬不甘示弱:“那你以前还把头发染成黄色呢。”
“我跟你能一样吗?”李瑞怒火中烧:“你去不去学校?”
“都是复习,有什么好去的。”李恬听过太多这种话,很多次都想问问李瑞,他们究竟哪里不一样?
为什么他可以,她就不行?
但李瑞终究比她大了好几岁,李恬瞥见他发怒的脸色,闷闷妥协,“去去去,我现在就去行了吧,我明天就把那些书读烂。”
李瑞这才放开手,下一秒,李恬立刻像箭一样蹿了出去,不忘回头对他做个鬼脸,差点撞到刚进门的陈南屿。
习以为常的小插曲还不至于影响她的心情,李恬顺手促狭地拍了拍陈南屿的肩,煞有其事‘啧’了一声,“哥,运气不错。”
陈南屿被她发夹折射的彩光晃了眼,还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李恬已经没了人影。
他茫然看向李瑞,李瑞摊摊手,哪里知道自家妹妹在说什么,“别理她,天天在那胡说八道,要高考了都不知道收收心。”
李恬就读于镇上一所普高,临近高考只剩下三个月,老师该教的都教了,剩下就看自己查漏补缺,平时只讲最近的考卷,对李恬这种特立独行的学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打扰其他同学读书就行。
今天没有新客入住,小院一整天都静悄悄的,江渺待在房间没有出去,昨天没仔细看,以为那些东西都是房间标配,如今得到李恬的提醒,细细打量,那些东西似乎都隐形打上了江渺的标签,是专门为她准备的专属物。
她随手拿过床边的粉荔枝,柔枝嫩叶,竟对着这枝花看了许久。
傍晚,蓝湾镇被染上落日黄,江渺终于放下,走到露台平复心绪,突然听到楼下有人喊她。
“那是......江渺妹妹。”李瑞站在门口的三角梅下兴奋挥手。
回头瞧见陈南屿面色并不友好的脸,“别这么小气嘛,人家就一个人,天天待在小院里都不知道去哪,我们作为东道主可不要好好带带。”
说罢,他也不管陈南屿是否松口,朝高处大喊:“江渺妹妹,我们要去看灯会,你来吗?”
见她望向自己,李瑞怕她没听清低头在微信上发出邀请,很快得到肯定的答复。
几分钟后,江渺来到门口。
元宵节的彩灯还没拆,今日是最后一晚,蓝湾镇附近少数民族多,是这里的旅游特色,各种习俗活动接踵而至,需要地方。
做生意的都是当地人,李瑞确如他所说那般对这边门清,喋喋不休给江渺介绍了一路,江渺认真听着,偶尔漫不经心朝陈南屿瞄去,只能看见他优越的侧脸。
“江渺妹妹,你吃这个。”
“这个也试试。”
“好吃嘛……小心烫,这是蓝湾镇的特色,出去可就吃不到了。”
蓝湾镇的特色食物太多了,李瑞看着每一个都想让江渺尝尝,烤摊浓烟大,他没让江渺在那排队,说怕等下熏着她。
桥下水流映照彩灯和人影,江渺倚在桥侧护栏上等候,天气虽然不错,但毕竟现在才三月初,入夜还有些凉。
沿着护栏看过去,是今晚始终和她保持距离的陈南屿,暗色环境下,他的眉眼更加疏离干净,远处,烟火气,光影成了模糊的斑点。
视线聚焦在近处。
他们之间隔着五个凸起的石柱。
看着看着,江渺脱口而出:“陈南屿。”
她从未这样叫过他。
很久之前,她都是叫他哥哥。
一直将她视若无物的陈南屿突然应声偏头。
眼神相触的那一刻,他像是有些懊恼,但也来不及了。
晚风掀起黑色外套的一角,陈南屿妥协一般没再逃避,他沉静地对视着,没有动作,没有表情,只是克制又认真地看着她,眼神似画笔将她细细描绘。
江渺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像老旧的磁带,关键时刻只有空白的杂音,陷入怔忡。
也是在这时,她望着陈南屿比周围人高出一截的挺拔身形,面向她时总是不自觉抿紧的唇线,在暗光下端正清冷的眉眼。
过往和现在重叠。
江渺后知后觉有了实感,站在她面前的陈南屿,现在是一个成熟男人的形象。
晚风裹着花香阵阵轻柔,悄然在江渺的心中按下消音键,明明周围的人声这样嘈杂,护栏桥下水流不息,她却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缓慢,心安。
那是陈南屿一直带给她的感觉。
还会再有这样的人吗?江渺确认答案的时间很短,突然明白自己为何在网上看到那张糊掉的照片时会一眼认出,又拼尽全力抽丝剥茧寻得痕迹后想也没想就来到这里。
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在陈南屿还不认识她的时候,江渺就已经将他一眼记住。
她离开陈南屿的私人世界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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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前,江渺的身份没有成功转化为他的妹妹,但现在,她或许可以以新的身份重新回到陈南屿的世界。
不以妹妹的名义。
而是以李恬的称呼,顺从念念不忘的回响。
短暂按下的消音键在李瑞回来之后重新恢复正常,除了新买的烧烤,他手里还提着几杯花茶,左看看右看看:“怎么分开这么远,我差点都找不到你们。”
他把花茶先给了江渺,递过去不小心触到她微凉的指尖,心神滉漾的同时看向自己的连帽卫衣,后悔没穿那套最好看的出来,这么好的机会,真是可惜。
李瑞眼珠一转,走到陈南屿那侧,背过吱声商量:“哥,把你衣服借我。”
陈南屿刚要去接花茶的手收了回去。
李瑞直接往他怀里一塞,把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又搬了出来:“快点快点,江小姐穿得那么单薄,难道你忍心看我们小院的客人等下着凉?”
是因为这个才叫他吗?
又为什么不说了呢,陈南屿想到昨天的事,轻叹,把外套脱下递给李瑞,“该回去了。”
虽然是借花献佛,但李瑞很满意,衣服是他拿过去的,成功又收获江渺一句诚恳的谢谢,寡淡的花茶也觉得甜滋滋。
夜深,几人往回走,临近小院时,李瑞被父母一通电话叫走。
皎皎月光下,只剩下两个人的身影。
陈南屿走得很慢,江渺就更慢,她跟在陈南屿的影子里,好像离他的世界又近了一点。
又是一盏新的路灯,影子倏然停住,江渺喉间轻轻发出一声疑惑,耳边突然传来彩色风车旋转的哗哗声,原来已经到了门口。
风车飞转,八年光阴如同白驹过隙,那盘卡顿的磁带在这一刻仿佛又开始缓缓转动,连开场白的背景声都和当年相似,
“陈南屿。”
江渺定定站在原地。
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我好像还没有和你介绍过自己。”
破土而出的嫩芽已成事实。
至于开出什么样的花,总要试过才知道。
她望向那双深邃的眼眸:“小时候,有人跟我说,世界是由无数个看似渺小的生命组成,蚂蚁亦可撼树,所以‘渺’,是无边无际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忘了,可我一直都记得。”
“但没关系。”她向前一步,伸出手,抿出浅浅酒窝,“初次见面,我叫江渺,浩渺的渺。”
她想将这些自白告诉陈南屿,江渺不会是永远怀疑自己的小姑娘,江渺也会很勇敢。
他们之间空白的磁带,江渺会慢慢补全。
这个世界的爱有很多种,也许它并不纯粹,需要忍耐,平淡如水。
但是江渺知道,她想要陈南屿的好。
她得到过,现在依旧需要。
橙黄色的路灯把陈南屿的影子拉得很长,江渺站在他的影子里,又有点不同,她并非完全被笼罩,而是一种延伸。
那是江渺离开陈南屿的世界,独自成长的部分。
是不得已分开错失的时间。
骨节纤细的手就在他的眼前,风也静止了,陈南屿指尖微动,最终推开院中的大门,“进去吧,外面风大。”
江渺不强求,那些话陈南屿已经听到。
他会记住。
待到江渺上楼良久,陈南屿才关门上去,他小时候就难以在江渺的事上把握好分寸,现在更加拿捏不住,摸不准她的想法。
才过楼梯拐角,陈南屿堪堪止住,早就应该回房的江渺此刻正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居高临下的明艳面孔挂着狡黠的笑容。
“你的衣服忘记还你了。”她脱下黑色外套递过去。
陈南屿上楼接过,外套余温带着淡淡香气,在覆盖的手心扩散。
江渺甜甜道:“谢谢你借我衣服。”
“不用,这是李瑞拿给你的。”
她像是才想起,打开手机又说:“那我把今晚的饭钱转给你吧。”
江渺装模作样翻了两页联系人,“陈店长,我们好像还没有加微信。”
陈南屿淡然回绝:“不用。”
“那好吧,陈店长,晚安。”江渺语气遗憾。
这次她是当着他的面真上了楼,关门声音不大,陈南屿在楼梯口确认后才回到房间。
气味比温度难消散,衣服还残留着主人的气息。
他蓦然想起江渺前面故意踩他影子时雀跃的脚步,轻盈地像樱树上刚飘落的花瓣,只觉得心里一下闷得慌。
轻叹放下攥皱的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和桌面碰出一声轻微的磕响。
5. 薄荷色
敲门声过了半分钟,江渺才慢悠悠打开门,适时佯装意外:“陈店长?”
陈南屿视线一顿,立刻敛眉低垂着眼,不再看她:“你的口红。”
房间里温度高,去除外面的米色小衫,江渺里面是一件简单的薄荷色吊带长裙,修裁极简但设计心思巧,最大限度展露了穿衣者的身姿,露肤度把控得很微妙。
春天的颜色。
倘若陈南屿说这件衣服有哪里不对,就显得他太过古板,年轻女孩如今都是这样穿,鲜妍明媚的年纪自然要打扮得漂亮。
人都送上来了,江渺自然要接住,“我说怎么找不着,原来是在你这。”
“其实你叫我下去拿就可以了.......”她盈盈一笑,状似恍然想起尾音上勾,“哦,忘记了,陈店长不愿意加我微信来着。”
“那麻烦了。”她伸手接住长管唇釉的另一端,两人指尖仅隔半厘米,江渺不得寸进尺,却在收回时故意朝上挑了一下。
“谢谢陈店长。”
陈南屿鲜少受到女人如此直白的挑逗,深夜,客房,衣着清凉的漂亮女人,无论哪个词单拎出来都充满旖旎的意味。
但他却不能多想,这是对他们关系亵渎。
也许只是不小心,她并未做任何越界的行为,甚至还有一点小泄愤,如他所愿一口一个陈店长地提醒,像只被推开不太高兴的小猫,反过来特意要挠他一下。
江渺也是第一次这样尝试,两性关系里她有天生的外貌优势,向来占据主位,面对门外的来访者只需要说yesorno,但陈南屿细微的表情告诉她。
得逞了。
如何把握住节奏,说实话,让陈南屿这样思想端正的人去主动打破他们之间的关系,江渺也没底。
陈南屿会像她一样,自然而然就把那种感情转换?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江渺已经做好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无非就是细节的调整,她对自己有信心。
陈南屿如她所料,送完口红就要回去,一刻也不会多停留,连句晚安都吝啬得不肯说。
他不愿意说,江渺就叫住他:“陈店长。”
陈南屿回头眼神依旧不知何处安放,害得江渺中途都一再考虑自己的着装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李瑞晚上也住这吗?”
陈南屿眉间微微蹙起,抬眸紧盯着她。
江渺莫名感觉到一丝警告的意味,但更多是玩火的雀跃心理,“你不是让我有事找前台,但我看,前台除了李瑞好像也没有其他人。”
“所以,李瑞晚上住这吗?”
她轻飘飘就把那些话还回去,却又不提半句找前台的缘由。
陈南屿似在考虑,没有回话。
江渺立马推了一把,扬起唇笑得无辜,“忘了,我有他联系方式来着。”
“那就不打扰你啦,陈店长,晚安。”说罢,她伸手关上门。
刚刚还恨不得站在楼梯口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骨节清晰的手一把搭门框上,微凸的青筋看得出来陈南屿心情并不好,“你找他做什么?”
江渺仰头看他的时候总有一种类似于孩童的天真:“我没有要找他啊,我要找的只是前台。”
“江渺——”
他不是看不出李瑞是什么心思,他也不信江渺没有半点察觉,她难道等下也要穿成这样去见李瑞?
她知道这在成年人的世界代表着什么吗?
“哥哥。”
“你应该叫我江小姐的。”关键时刻,江渺说话半分不饶人。
无所谓的话让陈南屿那些暗涌的怒气瞬间泄气,他必须承认,他现在对江渺了解不深,缺失的空白时间让她的性格变得顽劣。
可泄气过后,这种不乖巧让陈南屿后涌上来的是庆幸。
沉默几秒,陈南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冷静将门拉开,“不用,我在这就没必要舍近求远。”
江渺松开手,架手倚在玄关处,任由他将门敞开最大。
“哪里有问题?”他问。
江渺这次多了些准备,游刃有余:“能帮我把书桌移出去些吗,我习惯在有自然光的地方工作。”
原来的书桌靠在夹角处,陈南屿打量好地方,挽袖搬到靠近露台那边,这里的光线正好,白日太阳大的时候也不会直射刺眼。
“春日全景房都是这样的格局?”江渺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后。
陈南屿正在调整位置,肌肉紧绷:“......当然。”
“花也是每个房间都有?”
“......淡季增值服务。”
“那这个呢,你什么时候喜欢这种毛茸茸的玩具了?”
几个问题下来,陈南屿已经镇定自若:“李瑞采购的。”
江渺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还挺可爱,我正好想买一个,那我问问他吧。”
“......随便。”陈南屿把配套的靠椅放进去,转身视线一沉。
他本就江渺高,现在两人又靠得这样近,由上而下的视线可以看见许多东西。
肉眼可见的软绵。
先前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远不如这样直观,陈南屿眼里闪过刹那的慌乱,喉结滚动,慌乱中抬眸对上江渺顽劣的目光。
江渺能看出他在紧张,还以为是自己靠得太近的缘故,全然不知身高差距所带来的视觉效果截然不同,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故意挑衅。
陈南屿记得,那支口红的色号叫作321,熟透的蜜桃色。
江渺不慌不忙踮起脚,干净明艳的脸几乎和他相贴:“明天,还可以一起吃早餐吗?”
陈南屿的回避在意料之中,预定的时候平台显示山与小院并不包含这项服务,但她喜欢看他紧张的样子,为她红透的耳廓。
江渺咬了咬唇,微微下勾的内眼角目光清泽,“不是说有淡季增值服务?”
“还是,陈店长只对我例外。”
她在陈店长和哥哥的称呼之间自由切换,陈南屿开始觉得他做一个错误的决定,或许他应该在那天看到预订人是江渺的时候直接退单,然后将店铺关闭。
这不是什么友好的交谈,这是一场危险的测试,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一种调戏。
陈南屿盯着那抹唇红很难集中注意力,事实上还有很多,房间沾染的香气,江渺拂在他下巴的呼吸。
江渺的眼睛,江渺的话,江渺和他贴得极近的身体,刺眼的白软,都不该错误地出现在这里。
他甚至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能让江渺离自己远一点,没有地方可以触碰。
什么情况,这是可以走神的时候?
江渺手抚上他的胸口却还是迟迟得不到回应,眼看着陈南屿好看的眉头都要皱起来,后知后觉感觉到气氛有点不对,决定适可而止。
现在陈南屿还不是很想和她说话,可别没喜欢上她,就先讨厌她。
她后退一步,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故作镇定,“辛苦陈店长了。”
送走陈南屿,江渺只觉得浑身都要虚脱,躺在床上复盘刚刚的行为,按理说不应该呀,怎么她都那样做,陈南屿一点反应也没有,像蓬松的棉花,怎么塞都塞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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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江渺烦闷翻过身,耳边突然传来手机的震动。
方凌萱刚到晋城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销售,每天通话不低于七个小时,这导致她后来一直对电话声感到恐惧,说听到那个声音就开始心慌气短,有事都是发消息,从来不给她打电话。
能用方凌萱手机给她打视频电话的,只有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小弟弟。
江渺接通,一双乌黑圆润的黑眼珠凑在屏幕前,看见她眼睛都亮了一下,糯糯地叫了好几声姐姐。
齐宥是江渺高考那年才出生的,年前刚满五岁,还没有自己固定的通信设备,每次想她都会偷偷拿方凌萱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江渺软声和对面才说了几句,屏幕一黑,听见方凌萱无可奈何的声音:“佑佑,你怎么又拿妈妈的手机。”
下一秒,屏幕显示出方凌萱那张保养得宜靓丽的脸,她年轻时和初恋结婚早,现在才四十出头,二婚嫁给齐大山后,过上了标准的富太太生活,生活无忧带来的愉悦全表现在那张脸上。
方凌萱愣了一下,齐宥也凑到屏幕前,求表扬一样扬起小脸,“我在给姐姐打电话。”
母女无言,最后还是江渺先开口:“妈。”
方凌萱看到她后面简洁的装饰物,淡然问:“又搬家?”
“没有,在南城。”
“怎么一下去那么远?”
“想找找灵感。”
人工式对话是她们的常态,方凌萱皱了下眉头没有再继续追问。
于她而言,齐家足够有钱,齐大山又对她死心塌地,方凌萱自己的投资也有固定收益,江渺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找什么样的工作她都不在意,她唯一能给江渺的就只有钱。
比起绝大多数的单亲再婚家庭,方凌萱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江渺一直跟着她生活,她也从未说过前夫半句坏话,做母亲做到这个份上,已经算仁至义尽。
挂断电话,江渺发了一会呆才去洗漱,直到睡前手机也没有再亮过。
凌晨五点,手机突然弹出一条信息,江渺眠浅,迷迷糊糊抓过手机,看到支付宝收到一条转账信息。
三百?
谁没事会给她支付宝转钱,方凌萱一直以来都走银行卡,江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盖住手机继续闷睡,而后猛地一激灵,打开手机。
支付宝名很简单,只有一个英文字母:C
后面紧跟着一个蓝色陌生人方框,头像那一栏甚至没有设置,是系统自带的灰色人头,江渺打开灯盯了好一会,谨慎发去消息:【陈南屿?】
结果显示黄色感叹号,下面显示加为好友才能聊天。
江渺点击旁边的蓝色提醒,系统显示好友申请提示,果断选择确认,下一瞬就弹出通过的验证对话。
这个软件都不需要对方同意?
江渺彻底睡不着了,把先前失败的消息又重新发送了一次。
对面很快回,C:【嗯】
江渺想了想,又把那笔钱转了回去,备注:【淡季增值服务费】
陈南屿知道这是江渺附和他的说法,倘若通俗点,这笔钱应该其实还有个简称——小费。
在国外常见的小费文化,发现在他和江渺的身上,过于荒谬。
支付宝无须点击,直接到账,他坐在二楼灯火通明的房间里抬头看向桌上那三张红钞,闭眼揉揉眉心,连江渺是什么时候塞到他身前的都不知道,现在还莫名其妙直接通过了江渺的好友。
分神的间隙,手机再次弹出新的消息。
【在这里,我应该叫你陈店长,还是哥哥?】
6. 低度酒
一上午,江渺都没有等到陈南屿回来。
早晨在露台看日出时,她亲眼见到陈南屿从小院门前离开,然后下意识打开手机,没收到回复。
心中警铃响动。
她竟然一直在等待陈南屿的消息。
未免太被动了点。
可是越想不在意,就越难控制,坚持到最后,江渺躺在床上破罐子破摔,与其关着手机内耗,不如打开手机内耗。
期间她将支付宝小小研究一番,除了不能直接打电话,倒也和微信没有区别。
把那个‘嗯’字看到认不出的时候,江渺把手机一关扔在了床上,去书桌上打开电脑,再次强迫自己静下心来。
江渺走上写作这条路比较意外,高考时,方凌萱忙着生孩子,没空给她什么人生意见。她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想做什么,理想这种东西太虚无了,只存在于幼稚的小时候。
父母离婚时她年纪尚小,那时江渺的理想就是有一天方凌萱能和江新复合,一年两年,在她周末见过江新一个又一个小女友后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要还未满十八岁的江渺对自己的人生负责,她的脑子是一团混沌的浆糊,不管是当下还是未来都捋不清自己的想法,什么工作有发展前景,什么样的人生才是她想要的,江渺通通都不知道,犹如站在浓雾茫茫的十字路口,却连方向都分不清。
那时她已经在晋城的寄宿学校上了五年学,方凌萱常做的事情就是给她一笔钱,让她去交学费,去吃饭生活,江渺独来独往,很少会让自己胡思乱想。
可一旦离开学校,她就像第一次来时无所适从。
尽管她的户口早就迁到晋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晋城人,但骨子里依旧保留着那座四线小城的局促感。
算不上自卑,但江渺确实有很多想要隐藏的东西。
后来她想到渝城里那个喜欢历史的少年,终于填下自己唯一的志愿,进了晋大的历史系。
专业书上那些既定事实再一次告诉她,理想只存在对未来的美好构建里,不会落地。
江渺生活在真实的世界,比起电影故事里的虚构情节,她体验过生活带来的诡谲和残酷,渐渐习惯在别人的故事中找到自己,误打误撞的记录下出了第一本书。
她没把这当作自己的职业,时至今日,江渺依旧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反正日子总会一天天过下去。
所以在李恬带她去果园,提出为什么那个人是陈南屿的时候,江渺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需要。”
李恬:“?”
江渺把摘下的橙子放进篮子里,无比坦诚:“就是字面意思,我需要他。”
“哪种需要?”李恬有点迷糊,压低声音凑近问:“是那种,还是那种?”
江渺听不出这两者的区别,“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有啦。”李恬莫名羞怯,确认周边没人后才小声说:“想睡他和想谈恋爱这是两码事。”
图皮相肉.体,和图精神世界的碰撞,这可差得太远了。
“你是哪种?”
江渺说:“就不能都有?”
她是个严重的外貌协会,挑水果也只挑好看的,但她不喜欢这种剥皮的水果,好不容易才看中一个,难道就只看着?
“但是你只在这里住三个月啊。”李恬一副见惯的样子,“会特意来这种地方住这么久的人,大家都说他们在其他地方受了伤,所以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疗愈自己。”
“当然,也有你这种来找灵感的。”
南城靠独特的自然风光,恬静悠闲人文历史,向来是寻觅灵魂净土,想要摒除杂音的旅人首选。
李恬直言:“你注定会走,而且就算谈恋爱你们也只能谈三个月,现在.......还剩八十七天。”
江渺纠正:“单月有三十一天。”
没很大区别,李恬挑个漂亮的橙子塞进满满当当的篮子里,“就算加上那两天,难道你就不走了?”
“而且,南屿哥有点木,我怀疑你抛媚眼他都以为你眼皮抽筋了。”
后面这句,江渺深有所感,昨天她特意把钱塞进陈南屿胸前的口袋时没有立刻收回手,结果陈南屿跟木头一样,只知道盯着她的脸看,害得那些挑逗的话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李恬看江渺那样就知道她又没听明白,忍不住点破,“拜托,我的意思是,他那样内敛的人不好睡。”
“我现在都有点怀疑你那套理论了,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没谈过又怎么了,理论知识就不是经验?
江渺反问:“那你就谈过?”
李恬要面子,“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果园内品种多,江渺嫌麻烦只摘了一些橙子,李恬还额外摘了一篮草莓,打了一些枇杷,又带着江渺绕到山后,把熟透的樱桃全部摘了下来。
果园不收门票,按照采摘的水果单独称重算价,江渺哪会让李恬一个小孩出钱,刚掏出手机就被她制止:“给什么钱,这一片就是南屿哥的,小院的人都免费。”
江渺恍然失笑,原来这才是小院真正的增值服务。
李恬对着看门的大叔嘴甜几句,又说江渺是小院新来的客人,江渺本来就没摘什么,大叔手一挥就让她们直接出去。
李恬趁机捎过桌上两瓶果酒放进江渺的篮子里,待走了一段距离才拿回一瓶塞到自己那里,“这个是用橙子酿的低度酒,甜的,那瓶送你了。”
江渺看向被拿走的那瓶,还没说话,李恬又抢先解释:“这是我帮我哥拿的。”
江渺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何况这种果酒和小时候吃的那种甜酒酿度数差不多,就是尝个酒气而已。
而且李恬确实提醒了她一件很重要的事,陈南屿是一棵木讷的树,冷静自持,难以被弯折。
这代表她可能需要花更多的力气才能得到回应,更何况他们之间除了房东和房客的身份外,还有另一重关系在。
陈南屿确实曾经差点成为她的哥哥,不是小说里那种竹马青梅的邻居哥哥,而是一种亲属关系。
江渺想起陈南屿昨晚清明的双眸,深知这样单纯的撩拨还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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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渺从回来身上就有些不舒服,果园树密繁茂,她又陪李恬摘了一下午的水果,背后出了一层薄汗,洗完澡终于感觉好了点。
才吹好头发,她就迫不及待拿起手机。
太过分了。
竟然一直没回她的消息。
江渺郁闷拿过旁边的果酒灌了一大口,果然没什么度数,橙香味很重,略带一点苦味。
纵使她有丰富的理论知识,可是派不上用场有什么用,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陈南屿要是能直接爱上她该有多好。
江渺晃晃发晕的脑袋嘲笑自己异想天开,陈南屿现在都把她妹妹的身份都给开除了,怎么可能会爱上她。
说不定是陈南屿太忙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根本没有时间看手机,她拿起果酒倚在露台的围栏边吹晚风,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为这种事给他找借口。
不行,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江渺重振旗鼓将手中的果酒一饮而尽,换了套知性的黑白长裙,沐浴露的香味还没散,太晚了,她没再化妆,素着一张脸还有点小白花那味。
一鼓作气提着那篮橙子到楼下敲响陈南屿的门。
门很快打开,陈南屿愣了一下,眉心微皱,头发上潮潮的湿气还未干,似在等什么人。
江渺声音和表情都很无辜:“你是在等其他人,还是……你屋里藏了人。”
“哥哥。”
木头,当然是用火烧最有效。
陈南屿不告诉她答案,江渺就自己选,她还是想这样称呼他。
“你怎么来了?”陈南屿抬手看了眼表,对她这个时候还出现在这略带不满。
江渺举起竹筐,另一只手无意识地在颈间抓了一下:“送温暖也不行?这些都是我今天去果园摘的。”
陈南屿知道她今天和李恬去果园的事,对篮子里那几个黄澄澄的橙子不意外,只是江渺从来不爱吃这种水果,每次都是他剥得干干净净才愿意接过。
现在把这一筐橙子递到他眼前,送温暖倒是没看出来,更像是觉得麻烦所以要还给他。
他习惯性给江渺兜底,伸手准备接过,楼梯口突然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
时间紧迫,陈南屿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江渺拉了进去,关上门,靠近猫眼。
江渺猝然被抵在门后没有任何慌乱,不动声色将屋里打量了一番,布局和她的那间差不多,干净整洁,处处都有陈南屿生活的气息。
门外随即响起敲门声,是李瑞的声音:“哥。”
陈南屿把视线收回,没有任何想要开门的想法,这要是让李瑞看到江渺在他的房间,指不定明天蓝湾镇的人都会知道。
他不喜欢别人对江渺猜忌。
陈南屿难得有这样不能应付自如的时候,大好机会就在眼前,江渺自然要火上浇油,让之前点的火燃烧得更加充分。
她忽然靠近,身体几乎和他贴在一起,温热好闻的气息喷洒在陈南屿凸起的喉结上,“哥哥,要把我藏起来吗?”
7. 体型差
江渺声音轻,吹在他喉结上的气息也轻,像一根柔软的羽毛缓缓从上搔过,在内心深处引起奇异的颤动。
“我该藏哪呢?”她似是真的有些苦恼,却又肆无忌惮地软声开口:“不会和别人撞在一起吧。”
陈南屿屏息低头看向她,黑白分明的一双眼天真无邪,却笑得狡黠,模样乖张。
她明知道这屋里除他们外没有其他人,也不会有其他人。
江渺就是故意的。
但他却拿江渺没有任何办法。
那抹甜甜的香气还在不慌不忙地朝他发起攻势,“需要我藏到衣柜吗?”
旋即,她又自顾自地排除:“……可是我不太喜欢很黑的地方。”
江渺视线大胆落到洗手间,里面湿气氤氲,雾面玻璃上水珠滑落,“哥哥,浴室会不会很热,你是刚洗完澡吗?”
明知故问。
其实江渺一直能闻到他身上的沐浴气息,清新的,干净的,可她还是像只好奇的小仓鼠故意凑到陈南屿颈间轻嗅,随意丢下一个炸弹:“好香呀。”
“别闹。”陈南屿下意识偏过头,勉强找回自己的呼吸,心中有预感她会说出更惹火的话。
果不其然,她眨眨眼,很是疑惑:“哥哥,你身上的味道和我一模一样。”
是所有房间都一样?还是只属于她的淡季特供?
答案在陈南屿那里。
这并非是不好回答的问题,只是江渺更希望是后者,这些撩拨的话和举措很容易过火,她需要注意得太多。
只是比起过火,江渺更害怕自己露怯,前功尽弃,会让陈南屿发现原来她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
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了李瑞的嘀嘀咕咕,“......难道没回房间?不是自己跟我说有事交代。”
可是门缝下明明就有光。
他又疑惑地敲了好几下,“屿哥......”
敲门的震动不断传来,江渺在南方女孩里不算矮,可一米七一的身高窝在陈南屿的怀里却只有小小一只,轻盈的肩胛骨微微缩紧,像准备振翅的蝴蝶。
她伸手揪住陈南屿纯棉面料的衣摆,将那处捏得褶皱不堪,一门之隔的距离,默不出声的两人,倒真有点不可说的意味。
越是这样,江渺就更加明目张胆地在他的红线反复横跳,“怎么办,他好像要找你,我可以自己选地方吗?”
房间格局都差不多,除了衣柜和洗手间就没有别的地方,露台上是一些花花草草,陈南屿也没想把她藏在那些地方,只是情急之下不希望李瑞看到他们在一起生出一些无端的闲话。
可以藏人的地方早就被江渺自己一一否定,陈南屿跟随她的视线移到房间中央,浅色真丝面料床单在暖光下透出莹润的光泽,充斥着他的气息,陈南屿神情瞬间变得凝重,“江渺。”
生气还是这样,只会叫名字警告,明知道她一点也不怕。
“床底也不行?”江渺歪头无辜对上他的目光,很会倒打一耙。
一门之隔的屋外,李瑞终于在久久没有回应之后离去,转而陈南屿放在床边的手机振动起来。
但谁都没有去管。
陈南屿跳过他们之间究竟是谁在想歪的自证环节,看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不该这个点出现在我的房间。”
“没有啊,我刚刚只在门外。”江渺一瞬不瞬盯着他,回忆过程,“是你把我拉进来的。”
陈南屿冷静道:“那也不可以,夜深了,你一个女孩出现在任何一个男人的门口都不安全。”
江渺追问:“你也不安全?”
陈南屿默了一瞬,“我和他们之间没有什么不同。”
江渺不应该把他当作例外。
江渺垂下浓密的眼睫:“可你知道,你明明和他们都不一样。”
陈南屿不是那些只能看见她外表的肤浅男人,他的爱没有占据性,是无声倾照的清透日光,他是她见过最好的人。
可江渺现在最头疼的也是这点,她于他,就像是花园里的那朵最娇艳的玫瑰,所有人都会为之驻足无法忽视,渴望拥有,却又忌惮那些尖锐的皮刺,暗想倘若有一天她能自动脱落该有多好,抑或着啐骂她为什么要长那些刺。
但陈南屿却只会远观,收集清晨的露珠为她灌溉。
然而江渺知道,她其实和这世上任意一朵花都没有区别,无论是明艳的玫瑰还是路边不起眼的小雏菊,陈南屿都会这样,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礼貌教养油然而生的善良,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
陈南屿这次没有再落入她的圈套,强硬直白:“那就把我和他们当作一样。”
“对我有所警惕,有所防备,不要太相信我,只要和异性单独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你都应该这样。”
江渺不服气仰起头:“如果我不呢?”
陈南屿眸色微深,将她禁锢在身前,如一道铜墙铁壁散发冷意,“江渺,这个世界男人和女人不一样,如果我想做什么,你现在根本阻止不了我。”
他在用体型差告诉江渺,两性之间最明显的区别。
江渺抿紧唇,没有反驳。
这哪里是块木头,这明明是个铁桶,她在认认真真搞暧昧,他却一本正经给她科普这样后果带来的危害。
饶是江渺在书上看到的理论知识再多,但是她真正实践的人却只有陈南屿一个,木头尚且可以用火烧,那铁桶呢,她总不能变成岩浆把陈南屿熔化吧。
她也不会呀。
瞧着陈南屿已经在生气的边缘,就算江渺能接上这句继续作死,现在也决定先乖乖听话,垂下头像个怕家长生气的孩子,委屈巴巴:“我知道了。”
她松开杂糅起皱的衣角,不知是心虚还是窘迫,无意识在颈间挠了挠。
陈南屿似是轻呼一口气,视线落在她怏然的漂亮脸庞,猛然视线一紧,“别动。”
前面玄关处光线不明,江渺又散着头发,陈南屿自顾不暇没有察觉不对,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情况的严重,抬手阻止江渺再去挠的动作。
江渺还浑然不知,只是看着前面还一直冷静的陈南屿此刻脸色突变,好像发生了什么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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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意撩他更严重的事,一时动也不敢动,听话停住:“怎么了?”
眨眼的一瞬,骨节清晰的指尖比她更早贴上细白的颈间。
......
半夜两点,江渺躺在南城市医院的病床上装死。
蓝湾镇上有配套公立医院,但陈南屿还是半夜驱车赶到十五公里外的市医院给她挂了急诊。
刚立春不久,万物齐发,果园里花树都多,江渺也不知道自己碰到哪里,竟然会引发过敏。
先去验了血,值班医生详细问了江渺之前的病史,和这一月的饮食生活作息,联系到她昨日去了果园,又在血液检测里查出酒精含量,眉心直接拧成了川字形,“你们也太胡闹了,过敏竟然还敢喝酒,就算想玩,也要注意情况吧,女朋友都肿成这样看不出来?”
最近温度逐日升高,吃夜宵喝酒误事的人不少,一男一女来看急诊,很难不让人多想,更直观的一点,这个点还单独在一起的男女,能是什么关系。
陈南屿默不作声被医生说了好几句,他们本就姓氏不同,说是兄妹谁会相信?还会引来非议。
江渺把头埋得更低,无法接受自己刚刚竟然顶着个红脖子在那里挑逗陈南屿,也难怪陈南屿不仅没有半点反应,还能反过来给她上一课,谁看到她这个样子还能想到那块去。
早知道会过敏,她今天打死也不会下去。
吃完药,她闭眼躺在床上等护士过来吊水,过敏的威力终于在此刻显现,江渺开始感觉有些神志不清,耳朵也像被堵住一般,有一层真空膜将她和这个世界隔开,夜晚的医院本就安静,这下更是听不见什么声音。
但她也没有完全睡着,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陈南屿,耳朵的红热比脖子上的红团更严重,索性装困睡觉。
迷迷糊糊中,江渺感觉到护士拉起了她的手,偏头想去看,眼皮上却突然覆上一只大手,细小的针头刺入皮肤,冰冷的液体随着胀痛进入血管。
难受导致江渺的声音细软:“......哥哥”
陈南屿低声轻哄:“不疼的,渺渺,很快就会好。”
先前吃的药有嗜睡的副作用,药效渐渐上来,江渺意识越来越模糊,听到护士跟他嘱咐了些什么,随即吊水的手被轻轻扶起,垫在一只修长温热的手掌心上。
麻木冰凉的手臂慢慢回温,她好像又无意识喊了陈南屿一声,彻底失去意识。
无比清醒的陈南屿将那最后一声听得格外清楚,江渺叫的还是哥哥,她说着暧昧不明的话,却在叫他时不带任何情爱色彩,陈南屿知道,这声哥哥和八年前那声哥哥没有任何区别。
哥哥代表的责任太多。
而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做江渺的哥哥。
长大会变得更勇敢吗?
至少陈南屿没有。
窗外淅沥沥地下起小雨,躺在病床上只有一点点起伏的江渺像一只备受摧残的雏鸟,羽翼尚未丰满就被潮湿的寒雨浸透。
雨夜模糊的远光灯刺破病房的寂静,陈南屿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最终落在纯白的薄被上,往上拉了拉。
8. 少年气
早上,医生例行查完房,江渺又重新做了一次检查,陈南屿取完检测报告直接去了诊室。
过敏可大可小,但发作起来威力不容小觑,值班医生看完报告放下,瞧着他是个端重的性子但也不免提醒:“不要把过敏不当回事,这种急性荨麻疹严重可以导致窒息,而且一个不注意就会转成慢性,以后随时有复发的可能,这对生活多有影响。”
“不过还好你送来的及时,现在就是要重建免疫系统,平时要注意休息,别再熬夜了。”
陈南屿并不了解江渺的生活作息,但从上次他五点回消息江渺都能快速回复的程度,以及昨晚她敲门的时间推算,这显然是她习以为常的生活。
医生如有所料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语重心长:“那就对了,来外地旅游本来就有水土不服的情况,她平时作息又不稳定,身体素质本来就差,还那么瘦,你做男朋友的要多注意,胖瘦都比不上健康重要。”
面对医生的劝诫,陈南屿始终温和点头,态度诚恳。
“可以了。”医生见如此也不再多说,把报告递了回去,又开了新的药单让他拿去交钱领药,“最近多注意饮食,每天吃了东西都要记录下来,最重要的,千万不能抓,晚上尤其要注意,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等下留疤可不好。”
缴费窗口在一楼,工作日来就诊的人多,陈南屿站在队伍的末尾,余光中扫到两个刚进门的熟悉身影。
李瑞眼尖,一把揪过李恬来到他身边,毕竟是自家妹妹带着江渺去的果园,江渺住进小院第三天就进了医院,实在说不过去。
江渺瞧着是个好性子,但他们本质上还是客人与商家的关系,而且他昨晚也看见了,谁愿意遭那份罪,就算江渺现在生气了也在情理之中。
更重要的是,民宿服务行业竞争激烈,传出去难免对山与小院有影响。
李瑞也希望妹妹长个教训,别一天天的往小院钻,陈南屿虽然从未说过,但是该有的分寸还是要时刻谨记。
李恬缩着脖子知道自己闯了祸,造成的麻烦不说,光是治疗费用她就没钱,那瓶酒还是她借着江渺的名义顺出来的,此刻李瑞说什么她都乖乖听着。
陈南屿才听完医生说的话,多方原因不能全推在李恬身上,更何况李恬在他眼里就是个小孩,计较无用,前面的队伍还有好一会,他给李恬转了一笔钱,让她帮忙买点早餐上去。
江渺早上空腹抽完血说没胃口,早餐早就凉了。
李恬摆摆手退了回去,松了一口气,“这点钱我还是有的,放心吧,渺渺姐的早餐包在我身上。”
关键时刻她从不掉链子,在食堂窗口反复问过后,才带着一些清淡的吃食去了病房,就算早就做了心理准备,可进病房她还是吓了一跳。
江渺皮肤白,脖子上那些红肿风团便格外明显,李恬来时已经听说她是喝了酒才这么严重,心虚跟她道了好几次歉。
江渺手上还在打点滴,吸着小米粥轻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渺不喜欢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内耗,但也不会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这次纯属意外。
话虽然是听着了,但是李恬还是觉得自己脱不了干系,她平时看着咋咋呼呼,其实内心遇事就慌,承担这样的责任对她的能力来说太大了,更何况江渺对她不错,本质上还是想力所能及补偿她。
钱是没有,父母和李瑞会定期给她零花钱,作为学生肯定是够了,可作为总是偷偷溜出校门的学生自然不够,李恬想了一路,拿出自己压箱底的珍藏。
“喏,这些全都是我自己拍的。”她重音强调,“绝对独家,别人我都不给他看呢。”
神神秘秘。
紧接着,江渺手机突然蹦出许多消息,全部来自李恬,又全部和李恬无关。
浇花的陈南屿,开车的陈南屿,工作的陈南屿......
李恬把那些照片给江渺全部发送了一份,“知道我心有多诚了吧。”
近百张照片里夹杂着一张不清晰的侧影,视角是行驶到车辆朝外不经意的匆匆一掠,连轮廓都有好几重朦胧的叠影。
李恬检查一看,“抱歉抱歉,手误了。”
但时间已过,照片也撤不回去。
她找补:“你不觉得这张很有氛围感吗?看起来特别艺术,就像画一样,有些人就喜欢这样的照片。”
江渺顿感缘分的奇妙。
信息爆炸的时代,没有人可以藏住自己的踪迹,可她却一直找不到陈南屿,直到这张照片的出现。
李恬嘴上那么说,可实际行为对这张照片显然不满意,伸手帮江渺滑到了下一张。
背景是光影错落的绿色草地,陈南屿低垂视线查看相机里的照片,身形一半落在清透的阳光里,一半在树荫下,皮肤呈现半透明色。
那日的阳光应该极其偏爱他,将轮廓打磨得深邃,鼻梁俊挺,嘴唇微微抿着,没有其他的表情,只是沉静地看着取景框。
他的手很好看,修长干净,腕上有一条细细的红绳,样式最简单的那款,没有任何挂件或者特殊的绳结。
“我这张偷拍得不错吧。”李恬颇有些自豪,“要我说,南屿哥还不如直接教我摄影得了,说不定我学得比我哥还快。”
“他学了一年才刚达到我这个水平。”李恬伸手把图片放大查看细节,“就是可惜了,不知道他怎么弄的,要是眼皮上没有这道疤就好了,脸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肯定会更好看。”
那道疤乍一看并不明显,更像是双眼皮延伸出来的干净褶皱,只是李恬看图片喜欢看细节分析,每张图片都会放大人脸,这张图又是侧脸照,鸡蛋里挑骨头找出一点美中不足。
江渺手指抚过那道疤,一动不动,“能买断吗?”
李恬懵怔一瞬,没明白她的意思,江渺只能重复一遍,“我想把照片全部买下来,包括你的那份。”
从来没有人对李恬提过这种要求,更何况那些照片很多都是偷拍,刚刚那张已经是质量最好的一张了,里面多的是车外那种模糊的。
“不用不用,你喜欢我删了就是。”李恬反应过来,打开相册将陈南屿的照片全部删除,最近删除也不放过,又把和江渺的聊天记录删除,把手机递过去给她检查。
撇清关系解释:“你别多想,我以前就是他觉得好看,拍着拍着就有这么多了。”
谁能拒绝得了哥哥的朋友是帅哥,李恬青春期看了很多言情小说,对这种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温柔大哥哥根本没有抵抗力,“但我保证,现在绝对没有那个想法。”
或许是江渺那时说得很认真,李恬心里已经默认为她一定会成功,早就把陈南屿划分成了江渺的专属物。
“我还是什么都没说呢。”江渺失笑,“其实就算有也没关系,他那么好,自然会有很多人喜欢。”
她没看李恬的手机,递过去:“你也很好呀,可爱率直,被你喜欢也是一种幸运。”
李恬面颊绯红,还从来没有人这样肯定她,很少听到夸奖的人面对赞扬总是窘迫,她不自在地拿过李瑞买的橙子捏了捏,“你要吃吗?我帮你剥。”
江渺忍不住笑:“好啊。”
李恬打开柜子去找水果刀,微信突然弹出一条消息,江渺竟然直接转了一笔账给她。
“你怎么转钱给我?”
江渺理所当然:“我不是已经把你的照片买下来了。”
公平交易,自然不能让李恬白白付出劳动成果。
“可这也太多了吧。”李恬刀也忘记找了,“你知不知道,景区的摄影师拍照也才十块一张。”
江渺给她翻了十倍。
“但那些照片我又不需要。”江渺按熄屏幕。
那些照片拍的再好,也不是她想要的主角。
李恬一脸认真:“现在抱你大腿还来得及吗?你说实话,你家是不是开银行的,豪门大小姐?”
江渺扑哧一笑:“你在想什么呢?”
“真不是?这比我一年的零花钱还多。”李恬想起:“对了,你生病告诉你家里人了吗?”
“还没,我一直一个人住。”就算告诉了方凌萱他们又有什么用,除了责备她自己不注意,估计也没有其他的话了。
“这也太好了吧。”李恬羡慕得不行,“你不知道,有个哥哥烦死了,我妈他们都懒得管我,他还天天揪着我不放,自己说读书很重要,上学的时候还不是和我一个样。”
话头一上来刀也懒得找了,李恬挑了稍软的直接用手剥,“你家只有你一个?”
江渺坦诚:“不是,以前有个哥哥,现在有个弟弟。”
李恬听得云里雾里,“那以前那个哥哥呢?”
江渺想了想:“......现在已经不做我的哥哥了。”
这样说完全没有问题,陈南屿确实不做她的哥哥了,甚至还装作不认识她。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李恬有时候真想让自己少说点话,她又不调查户口的,问这么仔细干嘛,一不留神,又戳到了人家的伤心事。
江渺一听就知道她会错了意,“你在想什么呢,我只是说他不做我哥哥了,没有生离死别那么严重。”
李恬:“可是哥哥就是哥哥,怎么能想做就做,不做就不做?”
血缘关系一旦存在,至死都无法消除。
“也许……忘记了吧。”江渺给不出更好的答案。
就像小孩长大会忘记自己的梦想,相爱过的人也会摒弃誓言反目成仇,陈南屿也不会成为江渺真正的哥哥。
几乎话音落地的瞬间,李瑞和陈南屿走了进来。
两人对视一瞬,江渺率先垂下了眼,无关其他,她只是单纯觉得这样的自己有点狼狈。
久别重逢时,大家总希望自己光鲜亮丽来营造这些年意气风发的假象。
自动忽略掉多年前,他们曾一起狼狈仓促地逃跑,见过彼此最慌乱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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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嘶叫的蝉鸣要将那个闷夏扯破,唯一能抓住的只有彼此紧握的手。
李恬离开后把钱退了回来,说那些照片本来也要删,正好清理库存。
陈南屿下午也跟着一起回去了。
江渺谈不上失落,她只是过敏并非不能自理,没理由要让陈南屿一直待在这里,况且读书时她就能照顾好自己,人总不会越活越回去。
从见面后,陈南屿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热,礼貌更多,昨晚没把她赶出去,还愿意整夜守在她的床前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江渺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不敢对别人有太多期待,累人也伤己,凡事总是看得很开,不管是好事坏事,总是能找到乐观的一面。
时刻铭记着,再难过睡一觉也会好的,太阳会重新升起,除了生死,都不算事。
更何况事情在向着好的一面发展,江渺晚上安然入睡,浑浑沌沌间竟梦见了她第一次见陈南屿的场景。
不是在那家小小的药店里,而是迎风飘扬的国旗下,少年昂扬意气的致礼,宽薄干净的眼皮,气质疏朗冷然,美好的像青春文学里人生剪影,少年气这个词就像是为他而生。
这世界就是有这样的人,拥有一眼就永不忘怀的功能。
江渺想,她再也不会见到那样的少年了。
何况,陈南屿学生时代的履历实在耀眼,尽管江渺从未主动打听,他的消息也能源源不断从周边女生的嘴里传出来。
大家对于陈南屿的形容词总是丰富又统一,在那个还没把‘你是好人‘当作一个男女关系委婉拒绝梗的时代,围绕在他的身上最多的就是‘好’这个字。
性格好,成绩好,家世好,样貌好。
妥妥的四好少年。
不过好在时代总在变,如今大家又开始追寻你要找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陈南屿依旧还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不再属于江渺。
人生比起从未拥有,失去好像总是更让人难以接受,这种失落的情绪让江渺哪怕在梦境里想起心中也蔓延出酸涩的情绪。
她睁开眼,低不可闻叹了口气。
余光中扫到那抹熟悉的身影,等江渺回过神来,手指已经摸到那块疤上。
太过柔软,浅浅的一道白色划痕。
在那张出众的脸上确实格外显眼。
江渺的指尖被那块疤困住。
许久,才收回来。
陈南屿也是在这时醒来的,四目相对,静止的伤疤随着眼皮的煽动开始变得不明显。
江渺下意识抚到脖颈挠了挠。
“会留疤的。”陈南屿动作极快地按住她的手,起身从抽屉找出药膏,哪怕半夜醒来,神情也没有任何倦怠和不耐烦。
江渺住的是间单人病房,她知道陈南屿不会不管她,只是没想到他今晚还会来,现在也不知道是半夜几点,擦个药这种事她还会的。
陈南屿却难得固执,握着药膏没有松手的意思,“颈后也要擦。”
“哦。”江渺干脆松开手,把头发挽到一侧,露出修长漂亮的颈线。
之前的红团消退些许,乳白色的药膏在温热的皮肤上化开,江渺低着头突然开口,鼻音厚重:“我想回家。”
陈南屿擦药的手顿了一霎,觑见她泛红的眼尾,冷白的皮肤其实有很多缺点,情绪表现出来的生理反应总是难以隐藏,高兴和难过都是那么一清二楚。
同样清楚的还有他们彼此交错的人生,陈南屿给不了江渺想要的答案,也不能帮江渺的人生做决定。
他拿过桌上的发圈松松垮垮帮她绑起,后面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擦完,等药吸收就可以了。
江渺还等着他继续擦,孩子气般低低喃道:“这里一点也不好,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也没有人想和我说话,我想回家。”
深夜确实可以引发很多不该有的情绪,江渺知道自己不该去诉苦,这世界上没有人有责任需要听她这些自怨自艾。
可有些东西一旦开了口,便如洪水吞噬一般再也无法回头。
江渺想说的很多,可是都没有勇气,方凌萱说过,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遗忘,追究毫无疑义。
江渺有自己的家吗?
方凌萱有齐宥,江新的新婚妻子听说孩子也快出生了,已经不再是小孩的江渺还有资格再去争取什么?
沉窒的空气里,江渺自以为隐秘地抓住了陈南屿的衣角。
就一小会儿。
她会松的。
可深夜能促使的东西太多了,情绪只是最微小起伏,贪心的欲望才是洪水猛兽。
细白的手指一点点抓住更多。
就当她贪婪吧。
江渺突然不犹豫了,伸手环住陈南屿的腰,倾身将他抱住。
是一个有点固执的动作,谈不上什么浪漫,更像是小孩子碰见喜欢的东西舍不得走的耍赖。
“陈南屿,你会带我回去的对不对。”
9. 酸柠檬
出院还是安排在了一周以后。
房间被保洁重新打扫过,床头的花换成了一个个鲜绿的青柠,圆润可爱,让规整素雅的房间多了些稚趣。
江渺看着心烦,她不喜欢沉溺在糟糕的情绪里,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保持激昂的状态,更不要说那晚她还处于生病状态。
陈南屿的沉默,不言而喻。
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江渺无意识的暗喻,他都在拒绝。
花也没有了,一筐甜橙子换了一篮酸柠檬是怎么回事,拒绝就拒绝,凭什么只能陈南屿拒绝她,她也要拒绝陈南屿。
江渺拿过一个柠檬朝上抛了抛,她不仅要扔,还要扔到陈南屿的门口。
只是还没想好是砸还是扔,李瑞从楼下跑了上来,木制阶梯蹬得震震作响,见她举着一个青柠檬困惑不解,“江渺妹妹,你这是?”
江渺讪讪转过身,顿时为那些酸果找到更好的去处:“你要吗?”
丢了也是丢了,这么漂亮的果子,丢给陈南屿多可惜,她才不要送给他。
当然,也有一部分想做坏事被撞破,不好收场的原因。
李瑞眼睛都亮了一下,视线愣愣扫过江渺那张白净精致的脸,因为刚刚病好的缘故,皮肤还透着几分羸弱的病态白,简单别在耳后的直发有一侧落在身前,不同于往日的明艳,更显温婉可人。
江渺还不知道李瑞在这短短的几秒,脑海里已经走完了他的一生,只是举着那篮柠檬又问了一遍:“你要吗?”
“要要要。”李瑞点头如捣蒜。
江渺如释重负把篮子递过去,还不忘说句感谢。
李瑞哪还记得自己上楼来的正事,下楼走路都打漂。活了二十多年,他从未送过女孩礼物也没有接过女孩的礼物,如今拿在手里,哪怕这只是一篮看起来就能把牙齿酸掉的绿柠檬,也恨不得把每一个都好好珍藏起来。
冰箱不行,肯定会串味,前台不行,等下放那被人拿走了怎么办,一直抱在怀里会坏吗?
李瑞提着篮子在前台陷入沉思,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他当机立断就是一掌,完全是下意识的举措。
“至于嘛,这玩意谁吃啊。”李恬疼得龇牙咧嘴,揉了揉手把剩下的话说完,“你竟然为了一个破柠檬,打你最亲爱的妹妹。”
今天周末,鉴于上次的情况,李恬最近几天听话很多,都有好好去学校,李瑞没跟她多计较,吹吹果子上不存在的灰说:“那你也不能碰。”
稀奇,竟然都不贫嘴了,往日她这样说李瑞总要损她两句。
“不碰就不碰,果园里多的是,谁稀罕一样。”
李瑞说:“这能一样?”
话里有话,李恬故意道:“好啊,你上班时间竟然跑去偷摘水果,我这就去告诉南屿哥哥。”
李瑞不为所动,甚至心情愉悦吹起了口哨,李恬她知道自家哥哥那德行,平时粗糙懒散惯了,也就勉强像个人,根本见不得他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就算一开始不想去告状,现在也得说说了。
“站住。”李瑞看她真要去连忙叫住,江渺毕竟是院里的客人,也怕陈南屿说。
山与小院没有制定什么工作准则,各行其事即可,但陈南屿却是个极其注重规矩的人,和客人谈恋爱,听上去各行各业都不被允许。
他招招手把李恬叫过来,在她耳边小声嘀咕一句。
“就你?谁会把一篮子酸柠檬当作定情信物,怕不是傻了吧…….”
李恬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撞到陈南屿,脱口而出:“南屿哥,我哥他......”
到底是亲兄妹,李恬瞧着亲哥那副着急模样,硬生生改了口:“他上班时间摸鱼。”
陈南屿视线落在李瑞当宝贝似那篮绿果上,昨天才刚果园里一个个摘下来的,他自然知道这些果子是从哪来。
怎么到的李瑞手上,陈南屿不在意,左右不过是江渺不喜欢,又或者在做顺水推舟的人情。
还有——
她生气了。
江渺生气的时候就是这样,面上不显,其实心里都记着,然后在小事上一点点抹去的对方的痕迹,直到全部清除。
那年方凌萱和陈伯山正式恋爱,江渺当晚就把江新的东西全部收好偷偷丢在了垃圾桶。
其实离婚的时候,方凌萱就已经清理的七七八八,但江渺的那一份她没管,父母之间的矛盾不能牵扯到孩子身上。
江新管不住下半身,没有做到丈夫的基本职责,但作为父亲,还算尽心,三口之家也有过一段熙熙融融的时光引得旁人羡煞,互为初恋,谁也想到有天他们会走到歇斯底里的地步。
陈伯山的药店就在小区门外,陈南屿远远便瞧见了她。
小小的一个人影,会被夜风吹散。
他问江渺好好的为什么要扔,江渺轻蔑地笑了声,露出不属于那个年纪的表情,说他反正也不会回来了。
江渺并非反对方凌萱恋爱,比起江新的桃花不断,她更希望方凌萱能找到真心值得的人,可真到了那一天,做了再久的心理准备还是不免失落,过往尽数的时光最后只能停留在垃圾桶旁。
她说重要的人在她心里都有一间小房子,对她好,她就往里面添置一样,让她失望,她就丢掉一样,直到全部搬空。
陈南屿当时在想什么呢,他只觉得那个表情看起来很难过,他不想让江渺难过。
他也想在江渺的心里建一座小房子,却忽略掉没有人照料的房子,很快就会荒芜塌陷。
......
江渺的气一连生了好几天,具体表现在,陈南屿一直没有见过她。
哪怕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只要真心想避开一个人总有办法。
江渺被李恬带过一次路,也开始喜欢从后门出去,后院有扇小木门,临近簇生几丛高大的孝顺竹。
蓝湾镇海拔高,三月晴朗紫外线强,从这出去不仅阴凉还能抄近路到古巷,节省时间。
她倒也不是不想见陈南屿,只是谋略制胜,再好的东西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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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也烦,既然不回答是一种潜台词,那不露面自然也能。
李恬说有事要找她,又怕上课时间出现在小院被李瑞说,在微信上支支吾吾把她约到了一个甜水铺,江渺点了个招牌,结果吃完也没看到人影。
又等了会,江渺买了猫罐头往回走,这条路走了几次,她总能看见一只小橘猫喜欢跟着她,不吵不闹,瞧着怪让人心疼。
江渺去找小橘猫的时候还有点忐忑,担心买的不合它口味。
还好,小橘猫吃得很满意,江渺顺顺它的毛就蹲在旁边看。
她没养过猫,小时候家里倒是养过小金鱼,只是江新走后就再也没人给她买,鱼缸也被方凌萱丢了。
齐家也养鱼,但养得都是稀有的昂贵品种,江渺有幸在那座画栋飞甍的庭院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但无奈她姓江。
外人没资格在那豢养自己的宠物。
这种时刻不需要隐藏自己的情绪,于是那道阴影来到她身边的时候,江渺也没藏,她知道自己什么角度看上去人畜无害,最楚楚可怜。
陈南屿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她就是要揪住这种心软。
江渺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姑娘,陈南屿的弱点就摆在她的眼前,没理由不抓住,不仅要抓住,她还要抓得死死的,最好能在他心头留个印,好叫他永远记得。
但可惜陈南屿确实是块木头,一句话叫她的我见犹怜猝然中断。
“不是说要回家?”
“要你管。”江渺抿住唇,孩子气地扭过头,露出半截细颈,红团已经全好了,但迷迷糊糊睡觉的时候还是挠出了一个疤,骨皮纤薄,不深,可也一时半会消不掉。
订了三个月的房间,少一天她都不会走。
陈南屿蹲下身,屈指在小猫的颈后蹭蹭,软了语气:“喜欢就带回去。”
江渺咬住唇侧的软肉,有点不高兴:“猫就能带回去,人就不行?”
陈南屿忽然笑了起来,江渺莫名其妙抬起眼,与生俱来的聪明劲让她转瞬明白,刚刚由心说的一句话,已经将她生气的原因摊开。
像心事被戳破,被陈南屿看穿她现在不过是在使小孩性子,江渺起身就想走。
“那就一起带回去吧。”低沉的嗓音轻轻的,带着点哄的意味。
陈南屿挠挠小橘猫的下巴,却看着她:“如果小猫愿意的话。”
江渺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小声嘟哝:“说的她有多想去似的。”
愿意说出来的气都不是真的在生气,但江渺也不是能被一句话就能哄好的人,陈南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摸摸小猫道:“那我该怎么邀请她一起回去?”
江渺极轻地弯了弯唇,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争吵的声音朝这边靠近。
陈南屿觉得不妥提前站起,免得待会被人看见多想,或者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却被猛地往下一拽,又蹲了回去。
江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么急做什么?它的朋友还没回答呢。”
10. 长青街
江渺没去关注脚步的来由,只是在心里暗暗困惑,说实话,其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刚刚就那样顺手一拉,陈南屿就乖乖蹲了下来,还以为要使些力气才行,但看陈南屿没反感的意思,她的动作更加大胆。
“还是,你根本就不想。”江渺故意拉着他的手不放,微微上扬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在日光下的映衬下媚人心智。
生气看不出,有点撒娇的意味。
陈南屿的表情晦暗不明,却回答的很认真:“对不起。”
没按常理出牌。
江渺眨眨眼:“为什么要和我道歉?”
陈南屿收回自己早就该放开的手,用平淡的语气陈述事实:“江渺,长青街已经拆了。”
答案或许有其他,但唯有这个才适合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渝城那条他们走过成百上次的长青街早就拆了,刻舟求剑是愚人的行为。
“是吗?”江渺无所谓,“要是当初没把房子卖了,说不定我现在也是个拆二代。”
方凌萱当年搬家急,房子并没有卖个好价钱,但比起如今的生活却又不值得一提,那套九十多平方的两居室还比上不齐家一个洗手间的价格。
陈南屿似是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但江渺提前一步捂上了他的嘴。
话是说给想听的人听的,江渺不想听也不爱听。
“哥哥,再说话,外面的人就发现了。”
听着唬人,其实不然,他们躲在满是绿藤的高栅栏后面,是一堵天然的围墙。蓝湾镇春日气温高,枝叶新发茂盛,鲜黄翠绿把他们遮得严严实实,外面根本看不见。
江渺不认得这些植物,只觉得清新好闻,偏头透过叶隙,是约她又不出现的李恬到了,后面还跟着喋喋不休的李瑞,估计是半路被抓到了,兄妹俩又在争吵。
李瑞下颌紧绷在后面大喊:“李恬,你再走一步试试,真是出息了,不仅逃课现在竟然还敢早恋。”
李恬立马反驳:“我没有。”
李瑞快走几步终于扯住她,一字一顿怒不可遏:“你没有,那你天天抱着个手机,半夜两点我还看你对着它,洗澡都要把手机拿进去,你在和哪个男的聊天,老师都告到爸妈那了,你看看你的书上都写些什么,情情爱爱的话,你以为我看不出……”
陈南屿一动不动蹲在原地,江渺的手还捂住他的嘴上,没用力。他没有偷听别人吵架的癖好,回过神正要躲开,耳边又被温热蒙上,只剩下颅内的躁鸣。
灼灼日光下,江渺一本正经捂住他的耳朵,嘴唇翕动了几下,一副为他考虑的样子。
陈南屿通过唇语在心里默默重复:“这样就不算偷听了。”
哪有人这样掩耳盗铃的,陈南屿心中一阵慌乱,仿佛江渺捂住的不止他的耳朵,还有那颗加快的心脏,半晌才拉下她的手。
江渺也不恼,只是凑近小声问:“他们在说什么?”
前方的争吵已经白热化,李瑞和李恬是白族人,吵着吵着就变成了白族话,语速快,江渺跟听天书一样,一个字都不明白,只是看着就很激烈,李恬已经被气得脸涨红。
早就错过了最佳时机,陈南屿此刻也不好出去,对上江渺好奇的眼神只能简单解释:“在吵架。”
这还用说?谁家兄妹感情好的时候面红脖子粗。
江渺收回偷看的眼神,自然而然靠得更近,“那我们小声点。”
说是小声点,其实两人也没有话要说,江渺通过前面的争吵大致也能猜出李恬和李瑞吵架的原因,可是吵得再凶也没有用,小姑娘的眼泪比什么委屈的话语都有效。
记忆里,她好像从来没有和陈南屿吵过架。
不是亲兄妹占一部分原因,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们吵不起来,陈南屿脾气太好,江渺也不是什么骄纵的小姑娘,两个平平淡淡的人很难用刺耳的言语去攻击对方。
但这不代表陈南屿就永远不会生气,像是想起什么,江渺周身情绪都低了下去。
陈南屿离她那么近怎么会不知道,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永远比犹豫的心理更快,他握住了江渺的手,触感让他惊醒,可松开也是舍不得的,旋即又握得更紧,好似这样,江渺那些坏情绪就能被赶跑。
这是来蓝湾镇后,陈南屿第一次主动靠近她,江渺敛了敛眉眼,却又觉得难过。
她想要陈南屿的心软,但这里面不包括怜悯。
收拾情绪对她而言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江渺扬起一抹笑,回握住他的手,“就没有别的想对我说?”
陈南屿对上她强加掩饰的笑五味杂陈,稍稍迟钝开始解释:“……那些柠檬是用来助眠的。”
“我知道啊。”江渺言语坦率,“但我不喜欢。”
李恬告诉她的不少,比如房间里原本都是香氛假花,可江渺对气味很敏感,那些瓶子里花可想而知是谁换成了真的,柑橘类水果的芳香因子有助眠作用,但江渺不喜欢。
“我还知道,”她倾身贴近陈南屿的耳廓低语,像在说悄悄话,“那些花都是你自己种的。”
“我很喜欢。”
她的喜欢和不喜欢都这样直白,毫不遮掩,是可以摆在日光下坦坦荡荡的心思。
江渺觑见他通红的耳廓不由弯动嘴唇,怕吓着陈南屿又拉开一些距离,但话是要说完的,“陈南屿,我喜欢你送我的那些花。”
很喜欢很喜欢。
江渺喜欢陈南屿的花,喜欢为她泛红的耳垂,在阳光下呈现透明的水红色,这会让她想起长青街那棵相思红豆树,少年总爱站在树下等她。
陈南屿没有接下她的话,深沉的双眸似在隐忍什么,而后主动起身拉开距离。
李恬和李瑞早就走远,小橘猫也不知何时吃完罐头悄然离去。
人是站起来了,可江渺拉着他的手却没放,一高一低,两人之间的联系全维系在她的指尖,脆弱也执着。
小姑娘好不委屈:“陈店长,刚刚还主动牵我,现在又想轻易松开,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江渺在晋城待了八年,但腔调还是带着点渝城的口音,调子软软糯糯的,慢慢拖音,比那只爱撒娇的小橘猫还会撩人。
“该回去了。”陈南屿静静望着她,没做其他举措。
“那你拉我起来。”江渺脾气很好,晃晃他的手,像有电流让他的心软成一块。
陈南屿有些怀疑,深知江渺肯定不会只提出这么简单的要求,却还是半信半疑将她拉了起来。
江渺真没想再继续逗他,主动松开手表明自己的清白,就是蹲太久了而已。
两人一同回到小院,仿若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李恬噙着泪花一直在哭,李瑞怕父母担心也不敢把她带回家,无奈之下又带回了小院。
本来是想等李恬自己情绪好点再做下一步的打算,但小姑娘的眼泪着实难缠,谁知江渺他们又提前回来了,往常这个点客人都在外面拍照留念,蓝湾镇下午四点后的日光不骄不躁,琥珀色的金光最容易出片。
李恬抽抽噎噎,小姑娘年纪小又好面,一见到他们回来本来是想忍住眼泪,谁知越想越委屈,到后面直接憋不住自暴自弃,哭得稀里哗啦。
要只是陈南屿在这还好,可还有江渺也在这,毕竟是家务事,李瑞面上挂不住又凶了李恬几句,场面一发不可收拾,只能将两人先分开冷静会。
江渺委实不太会安慰人,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在李恬哭得不行的时候及时递上纸巾。
一张,两张......七张,八张......
中途还适时倒了一杯水递过去,怕李恬脱水,可就是没说一句安慰的话。
哭到最后,李恬也绷不住了,“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哭成这样了,你都不安慰安慰我。”
江渺抿了抿唇,似在思考:“你不是还没哭完?”
“......那,那你好歹也说些什么吧。”
“能不哭了吗?”
李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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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这样安慰人的,但这毕竟和江渺没关系,她也不能把脾气发到外人身上,李恬将手上哭湿的纸巾往桌上愤恨一扔,“我再也不原谅他了,我讨厌死他了。”
她说这话时一直有在观察江渺的表情,可却没有得到想要的反应,江渺既没有因为她长时间发泄眉眼间展露不耐烦,也没有任何想要劝解的意思,就像一个漂亮精致的瓷娃娃,永远保持着静淡微笑的模样,安静做一个旁观者。
那种笑是无意识的,李恬很早之前就观察过,江渺是天生上扬的微笑唇,弧度不是后天那种夸张的弧线,只微微上翘,嘴唇形状好看,下颌又生得极好,透着大气明媚的娇养劲,如果有长辈在这,肯定会夸她一句天生的好面相。
所以哪怕她发呆,嘴角也是那样的形状。
看着看着,李恬走神了,目光总忍不住往她唇上留滞。
江渺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看着李恬不哭了,心中悄然松了一口气,“还要喝水吗?”
李恬哂然收回目光,“不要。”
又补充道:“我要喝奶茶。”
反正也到了饭点,江渺给陈南屿发了条信息把人带了出去,李恬哭了一下午早就哭累了,吃完饭又去了旁边的甜品店。
这家甜品店在社交软件上很有名,价格也偏贵,李恬自然不会放过拍照的机会。
江渺全程配合,还问她要不要多点几种,惹得李恬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施施然收回手机,“你怎么都不问我们为什么吵架?”
“......我听到了。”虽是无意,但她确实是听见了,江渺说了声抱歉。
李恬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蛋糕,“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可救药。”
逃课,不喜欢学习,化妆,撒谎,“可我真的没有早恋。”
李恬举起手发誓,“真的,我只是在看化妆视频而已。”
像是觉得解释够了,李恬一把将叉子愤愤扎进草莓里,没好气道:“反正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他以后后悔也没用。”
江渺没忍住笑了一下,又立马敛住。
“你笑什么?”李恬鼓起腮帮子不满。
不安慰她就算了,竟然还笑她。
“抱歉,我只是突然想起我弟弟也常这么说。”江渺没有恶意,想起那个小孩眼里漾起笑意。
她和齐宥年纪差距太大,起先接触并不多。知道有齐宥的时候,江渺心情很复杂,快成年的年纪突然有了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任谁都一时无法接受。
可江渺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齐家产业大,方凌萱才三十多岁,丈夫又还有个大儿子,要想在豪门站稳脚跟,没有比孩子更好的筹码。
齐宥被宠着长大,她不过是个一年只见两次的姐姐,稍有点不顺意,齐宥也爱说,我不会再原谅你了。
好像失去他,就是江渺能受到最大的惩罚。
小孩很没有记性,在同父异母的哥哥那里受了几次委屈,就觉得同母异父的姐姐更爱他,江渺无法理解这种小孩心理,可也无法拒绝这种天真的爱。
李恬听出来江渺是在把她当小孩看,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少年人总爱这样,想在大人身上寻求一种平等对视的目光,却又没有办法,只能期望那一日早点到来,以为自己会拥有更多的权利。
她嘀嘀咕咕了几句,江渺没听清,“你说什么?”
“我说,你上次不是说还有个哥哥?你还没跟我说他为什么可以不做你哥哥。”李恬哪会说真话。
她也确实挺好奇,巴不得李瑞也能这样,明早醒来就能和她断绝关系,让他后悔一辈子,今日在这里怀疑她。
江渺手臂撑桌,托腮望向已经完全黑透的蓝湾镇,楼下灯火漫漫,人声鼎沸的街道上,像命中注定一样撞上那双深邃的眼眸。
担忧的,庆幸的,熟悉的。
透粉干净的指尖在朱红色的木桌上轻点,像在弹奏一首好听的曲子,和记忆中的夏天重合,“......那可说来话长。”
11. 记忆点
那时候长青街还是长青街,长青附小还没有改名叫渝城五中,巷口的奶奶卖的早餐永远是那老三样,豆浆油条小笼包,从不涨价,陈伯山只是小区门口的药店老板,方凌萱是偶尔进店的过路人,江渺只能在学校的宣传栏上看着陈南屿。
李恬虽然早有预料他们不是亲兄妹,但还是没忍住打断:“你们还是同学?”
“算不上。”江渺摇头,“他比我高两个年级,我读初一的时候,他已经初三了。”
但江渺第一次见陈南屿,确实是在宣传栏那张两寸证件照上。
清瘦挺拔,眉眼生得干净漂亮,江渺第一眼甚至没看出来他穿的是那件所有人都不喜欢的蓝白夏季校服。
陈南屿无疑是特别的,这个年纪的男孩大多浮躁,但面对镜头时又装作稳重,可少年意气再怎么藏也会从眼神泄露,茫然和羞怯通常是主题。
那双深褐色的眼眸是陈南屿在江渺心里留下的第一个记忆点,也将他和同龄人拉开。
淡漠的坚定。
他好像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江渺心里突兀地响起这句话。
正好那几年台剧盛行,最受欢迎的是一个高冷校草,笨蛋和天才的组合拥有天然的反差萌,于是陈南屿清冷的气质加常年第一的成绩落在刚入学的女孩里也成了高冷的代名词,大家小心翼翼观察,却无人敢上前,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偶像剧女主坚持不懈的勇敢。
免费的义务教育刚推行几年,大家还理所当然把高考当作人生的分水岭,殊不知人生的第一次分流已经开始。
刚开学大家都有点松懈,但江渺不敢,她总憋着一口气,像是想要在所有人面前证明什么,单亲家庭的小孩会更优秀。
长相漂亮,成绩优异,落落大方性格又好,没有老师不喜欢这样的学生。
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往往也是那个年纪同学最讨厌的人,江渺深知这个道理,枪打出头鸟,越是冒头越招人厌,所以除了成绩不能让步外,她几乎收敛所有锋芒,努力和女孩打成一片,事事有求必应,好到没有脾气。
久而久之,女孩间的那点话题也不会避着江渺。
江渺其实不感兴趣,但她要装的很感兴趣,每次撑着脸听得不亦乐乎。
没有知道那些八卦从哪来,真假难辨,听说陈南屿的父母都是市医院的医生,听说他从入学就一直是第一名,听说市一中已经过来抢人了,想让他冲清北。
江渺都没放在心上,直到有人说:“不对吧,我姑姑就在市医院上班,说他父母已经离婚了。”
那是陈南屿在江渺心里留下的第二个记忆点。
太干净会让人产生距离感,但如果他沾染上一滴墨,或者破碎一块,白玉有瑕,人们就会开始怜惜。
青春期的女孩太容易产生多余的情感,于是高冷不再高冷,只是用来伪装自护的带刺铠甲,治愈文学当行其道。
还真有人上前,江渺没看到,但据前方消息传来,陈南屿那层高冷的外壳确实是假的。
“你不知道,他说话的声音简直太好听了,轻轻柔柔的,我都怕吓着他。”女孩捂住心脏回忆,“他还跟我说谢谢呢,笑起来眼睛也超好看。”
高冷学霸成了温柔学长,更惹人爱。
有关于陈南屿的八卦越来越多,江渺听过且过,留在心里的还是那句,他父母离婚了。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心理有点扭曲,因为陈南屿作为升旗手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江渺心里冒出的也是这句话。
但好在第二周学校就换了人,第三周也不是陈南屿,第四周也不是。
陈南屿消失了。
......
“然后呢?”李恬追问。
“你还想要什么然后?”李瑞的声音冷不丁地从楼梯口传来。
李恬顿时垮下脸,将头扭向窗外。
李瑞冷哼一声:“你还不回家在外面要做什么?这么喜欢当混子早知道高中都别上了,家里还耽误你了。”
这样互损的话他们之间习以为常,有事没事还能当作兄妹感情的调节器,好像两个人不说点难听的话就不能好好交流。
但李恬今天哭多了,泪腺发达,鼻头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能不能好好说话。”陈南屿没想到就晚到一会的功夫,两人又闹成这样。
“我哪里没有好好说话,我才说一句她就哭成这样,不知道还以为我打了她。”李瑞心中也烦躁,今天在江渺那丢的面已经够多了,他也不想这样说,可是一见到李恬脾气就忍不住,胡乱抓了两把头发坐在旁边桌,不再吭声。
江渺抽过纸巾递过去,李恬已经知道她不会安慰人,可举措有时候也是一种慰藉,心中顿时委屈的要命。
哭了没两分钟,店员闻声走上来,一脸为难。
李瑞咬咬牙,踩着台阶去了楼下。
陈南屿顾忌小姑娘的面子,也怕李瑞在气头上和人起冲突,跟着去了楼下。
李恬这次没哭太久,毕竟总一个人干哭太奇怪了,眼泪汪汪盯着江渺问:“你难道就不会哭吗?”
就算不会安慰人,那总被其他人安慰过吧,怎么能一直不说话呢。
“哭过。”
嘴唇天生上扬的弧度让那个表情看起来像在讽刺,语气平淡的像一潭死水,“但眼泪无用。”
流泪不会解决任何问题,就算要哭,也要等到结束才能哭。
李恬怔愣住,眼泪也忘记流了,那一刻,她竟然觉得江渺看起来有些可怜,这句话和她的外表太不搭了,电视剧里,长成她这样的娇惯大小姐不是应该随心所欲吗?怎么流眼泪还要考虑时机。
“......是因为他?”
江渺说那个故事的时候,一直用‘他’在代替,并未提及名字。
虽未言明,但她们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江渺失笑,拨开她泪湿在脸上的头发:“我不会为男人掉眼泪的。”
“说的我好像很没出息一样。”李恬立马擦干眼泪,她可是哭了一下午的人。
江渺帮她找补:“哥哥不算。”
这还差不多,李恬吃完面前的蛋糕总算平复下来,接着向江渺问:“那你们后来呢?他去哪了?转学了?”
江渺看了眼手机:“今天太晚了,下次再告诉你。”
李恬坐在位置上不肯动,过了很久才说:“就不能不回去吗?”
“可以,但你知道我也是住在小院里。”
李瑞平时也住小院,除非有事才回家,这跟回去没有任何区别。
李恬终于放弃,又觉不甘心,讨价还价:“那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江渺:“好。”
李恬:“我都还没说呢,你就说好。”
江渺想了想:“犯法吗?”
李恬愣愣摇头:“不犯。”
“那就可以。”
“这就同意了?”李恬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说到底,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都和江渺没有关系。
江渺点点手机屏幕,是上次在医院传过来的照片。
那笔钱确实让李恬动心过,但也因此更加放心江渺的话,知道江渺不是在故意糊弄哄骗她,况且她想做的事,花不了那么多钱。
哭过也闹过了,事情到最后总要收场,李恬终于扭扭捏捏从位置上起来。
到楼下,才知道账已经被人结了。
“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店员纳闷指向屋外,瞧见李恬红肿的眼睛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事,低头小声问:“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蓝湾镇商业街就那么几条,挨得近,酒吧球厅混入其中,这样的事发生过不少,路数也大多相似,什么请喝酒不给面故意堵人,或者有意帮漂亮女孩付钱想要一个联系方式,来场短暂的艳遇,实质就是性骚扰。
也是大意了,店员想起陈南屿那张温润无害脸有点怀疑,但保险起见,“店里还不关门,要不你们再坐会儿,联系其他人过来接你们?”
“谢谢你,我们是一起的。”江渺不想冷了人家的善意,“蛋糕很好吃,能帮我再打包一些吗?”
江渺选了几块李恬没点过的,递给她带回去。
李瑞像是被陈南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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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顿,等她们出来后权当看不见李恬,只是难为情地对江渺一连说了好几句感谢。
江渺露出公式化的笑容:“没事。”
“还不是谢谢人家,耽误了这么久。”李瑞终于没好气地对被晾在一旁的李恬开口。
李恬乖乖的:“谢谢姐姐。”
吵了一下午的兄妹俩终于偃旗息鼓,两人之间隔着一人的距离,事情毕竟还没有结束,李瑞跟陈南屿表明今夜要回家住,又拜托他把江渺送回去。
后面这句话有些多此一举,但谁都没有开口。
待分开一段距离,李恬打转又跑了回来,眼珠朝陈南屿身上打量几眼,将江渺扯到一旁,“借用一下。”
要回家了,她想起今天的正事,回头确认了好几眼才细声忸怩道:“你能给我写个祝福的特签吗?就是那个......上次给你看聊天记录的那个,他好像挺喜欢你的书,我没忍住就说了出去,然后.......他就问我可不可以让你帮他签一个名。”
“你放心,我就告诉了他一个人,我哥、南屿哥我都没说。”
李恬举起手发誓,眼睫不停眨巴:“真的,你就帮他写个高考大捷就可以了,不麻烦的。”
江渺总算知道那股无影的风是从哪里刮起来的,“可以,但是要放假了才能来找我。”
“好。”
李恬答应的爽快,尽快这里面隐含着让她好好上学的附加条件,但少女悸动勇敢的心总有神奇的魔力,同样的事情以‘他’为约束,牢笼也能变成蜜罐。
陈南屿看在眼里:“她说了什么?”
“秘密。”江渺俏皮转身面向他,提醒,“陈店长,记得我送我回去哦。”
他们现在本就是一路人,陈南屿神色柔和,“今天谢谢你。”
江渺:“就只是口头说说?”
陈南屿迟疑。
“这么紧张?”江渺没忍住笑,“你不是已经帮我给蛋糕付过钱了。”
所以才比李瑞晚上去。
可他上去时也分明看到,江渺面前不过一杯气泡水,大快朵颐的另有其人。
江渺望着他,眼里的落寞一闪而过,“你这样我都有点好奇了,你怎么对他们那么好?”
如果只是雇佣的关系,李恬不过是员工的妹妹,陈南屿没有理由要放任他们在小院吵架,连李瑞都没想起的蛋糕账单,他却记得支付。
江渺也只是随口说说,感觉陈南屿并不会和她解释这些事情。
“是因为外婆。”他说话的语速总是轻缓,娓娓道来,“去国外读书的那几年,母亲原本想带着外婆一起晋城生活,但外婆不愿意。”
老太太上了年纪固执,又是传统思想,晋城离蓝湾镇路途遥远,总怕自己出点什么意外不能叶落归根,梁惜文来来回回飞了好几次,都没磨过她,只能拜托邻里乡亲多多照料,又请了护工定期上门。
李瑞是那一片最野的孩子头,上树下河,纹身打架,反正那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一件不做,所有人都觉得他不着调,老太太却常说,那是个善良的孩子。
就这样一个不着调的少年,还有一个有样学样的小丫头,拯救了一个寡居老人的性命。
陈南屿望向隐在人群里斗嘴的两个背影,“镇医院离那有两公里,他背着去的。”
至此,梁惜文说什么都不肯让老太太住在家里,说要是再这样她就辞职,工作不要了。
一个母亲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这一路走来有多么努力,梁惜文当年为爱义无反顾远嫁渝城,后又因为事业和丈夫分道扬镳,勤勤恳恳鞭策自己多年才坐到晋城主任医师的职位,如此洒脱果敢的性子却要因为这种事情放弃多年的努力。
不说梁惜文甘不甘心,老太太自己都不甘心,人活着就是一口气,哪有放弃的道理。
“后来外婆才同意去晋城生活。”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陈南屿自然而然接过了母亲的责任,将那些恩情全部揽到身上。
“那我呢?”江渺站定,通明灯火落在她的身后,“我要做点什么,才能让你也像从前那样对我好?”
12. 万物生
如果挟恩图报的方式可以让进展快点的话,江渺愿意一试,尽管这背离她的初心,但照目前而言陈南屿对她始终是客套的。
那日哄小猫的话不过为了带出后面那句对不起。
江渺知道,这些一脸认真的谢谢和对不起他不会跟李瑞他们说,只有面对她,才是公事公办的态度。
快到小院,江渺有些绷不住,“有那么难回答?”
古街离小院有一段距离,陈南屿却整整想了一路没有说话。
同样的话她不会问第二遍。
邮箱里的风车又在转动,花也落了下来,今早下了一场雨,夜晚的风不似往日柔和。
江渺掐掐指腹,倒也不是生气,只是不喜欢被情绪裹挟希望自己冷静,肩上却突然被披上一件外套,和上次一样干净的气息。
脚步顿住,两人视线在空气里交汇。
“你不用做什么。”沉默许久的人终于舍得开口。
陈南屿一瞬不瞬看着她,眸色深沉:“只要你想要,我都会给你。”
又是这种话,江渺轻轻笑了笑:“包括你自己?”
陈南屿面上空白一霎,但很多事情往往改变只需要一瞬间。
花落无声,影子交错的曲线是暗夜里另一棵寂然生长的树。
嘴唇相贴产生的温度让陈南屿错愕,几乎忘记呼吸,心脏如同一座古钟,被撞击传来的鸣响全然扰乱。
江渺松开他的衣领,眼里含笑,犹如漩涡让人失神,“现在知道了吗?”
她想要的是什么。
陈南屿咽了咽喉,掌心渐渐收紧。
答案如此直白又清晰,却是他想都不能想的答案。
陈南屿的木然反应在江渺意料之中。
她才不管,还帮忙捋了捋被她抓皱的衣领,“晚安!陈店长!”
主动的人向来拥有掌握权,游离在困圈之外,江渺自然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受到半点影响。
接连几天的阴雨终于在周末放晴,李恬很快发来消息,她按约出门。
现在是从大门光明正大地离开,经过楼下,李瑞蹲在花丛边观察,似是感觉有人来,觉得稀奇出声道:“哥,这里竟然冒出了一棵竹笋。”
春雨一落万物生,连躲在暗处的植株都能轻而易举顶开那块巨石。
转过身,才发现另有其人,“渺渺妹妹啊。”
“要出去?”
江渺礼貌回应,没有隐瞒:“嗯,李恬约了我。”
李瑞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搓搓手,“她又麻烦你了?”
“没有,是我们之前约好的。”
那就好,李瑞放松下来,心里生出暗喜,“那丫头,谁的话都不听,还好有你。”
自从闹过上次那一遭后,李恬这几日乖顺很多,至少学校是按时去了。
江渺客套,“她也帮了我很多忙。”
这倒也不完全是客套话,倘若没有那张照片,江渺还真不知道陈南屿在哪。
李瑞耳根泛红,“她不惹事就好。”
院里其他客人也下来了,像是有事,李瑞不好多说,问题不大,上趟楼的功夫处理完,江渺早就不见踪影。
院子里那棵突兀长出的竹笋他问了陈南屿的意见。
陈南屿面色淡淡,不知在想什么,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挖了。”
竹笋不大,李瑞却挖了一上午,不禁抱着花锄喘气,“看着挺小,根却这么深。”
院子里种的都是鲜花,竹笋再生能力强,根系不除,难免日后影响其他花的生长,况且光零零的一棵实在不搭,只是院子重建时前庭的土也特意翻新过一遍,老太太一个人住这的时候也没有见过竹子啊,怎么突然就冒出一棵。
“一定是后院门口那几根竹子长得太茂盛了。”李瑞对着陈南屿言之凿凿。
陈南屿垂下薄白的眼皮,接过花锄,“再深也要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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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恬和江渺约的还是上次那家甜品店。
甜品店比一般店铺开门晚,多是游客光顾,蓝湾镇人更喜欢早上来一碗热乎乎的米线。
江渺到甜品店的时候才刚刚开门,上次那个女孩正细致地往橱窗里摆蛋糕,李恬还没到,她也不想打乱别人的节奏,在旁边最大的纪念品店闲闲逛了几圈。
江新和方凌萱很少过问她的生活,做女儿的却不能不顾及。
店里满额可以免费邮寄,江渺挑了当地吃食特产,又选了具有纪念意义的特色伴手礼,他们接不接受,喜不喜欢是一回事,心意要到,两边各一份。
这附近还有一家手工制作的民族特色玩偶,江渺付完钱询问老板是否可以帮忙安排一起邮寄。
开在景区的店铺总是物价偏高,江渺买的又多,还都是贵的,老板自然没有意见。
玩具也是相同的两份,江新的新婚妻子也快生了,不知道她是又要多一个弟弟还是妹妹,总归玩具是通用的,不管哪个年纪的小孩都喜欢。
也好,以后再也不用怕寄错了。
回到纪念品店,老板把东西分装好,李恬发来消息,说马上就到。
江渺低头回消息,往甜品店走,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我不管,今天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中年男子拦住老妇人的去路。
妇人低低两声,江渺没听清,只看到她紧拧的眉头,面色凝重,像遇见了什么大麻烦,不想过多纠缠。
男人却不肯善罢甘休,街上有人回头看,他立马转换方言又说了几句,而后不容置疑地攥住老妇人的手臂往巷口扯。
江渺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但眼看那老妇人拉扯中身子一直往后仰,男人却没有丝毫在意,都扯到她面前了,总不能让人真摔着吧。
她想起去年江新摔了一跤,才四十出头的年纪,竟然没有半年缓过来,随后就冒出一个新婚妻子。
这里又是青石板地,情急之下,她双手稳住老太太的身形,“都要摔了你看不见吗?”
男人反应过来悻悻松开手,有些羞恼,“关你什么事,我跟我妈说话,轮得到你个外人插嘴。”
江渺就事论事,“我只看到她不愿意跟你走。”况且两人长得并不像,是否真如男人说的那样也未可知。
她看向老人,柔声询问:“婆婆,你要是遇到了麻烦,我可以帮你报警。”
江渺打开手机,老人倏地变了脸色,按下她的手,比先前被拉扯还要激动,“不用不用,谢谢你姑娘,我真的不用。”
上次蛋糕店那个女孩瞧见情况也出来使眼神暗示,当事人都不用,江渺也不好再管,退开站在一旁。
有了第一人上前,先前还在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男人失了面子,怫然离去。
这事情就发生在蛋糕店门口,聚集不好,女孩大声让人都散了,又走向前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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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老人的手问了几句,老人枯瘦的手拉着她拍了拍,疲惫朝街口走去。
“你也真是胆大,不认识也敢帮她。”女孩转身回来,“这村子里的人都是一伙的,你一个外乡人,就不怕别人报复你?”
江渺抬抬下巴,“那不是有监控吗?如果我没扶,晚上才要睡不着。”
女孩没忍住笑,“放心啦,那真是她儿子,只是半年前家里出了点事,现在闹矛盾呢。”
别人的家事点到即可,江渺轻轻舒了一口气,“你也是本地人?”
“不是,看多了就知道,我就是喜欢这里,山好水好,生活在这种地方才叫不浪费人生。”
江渺认可点头,虽然在哪里生活对她而言并没有区别,她物欲不高,又不喜欢主动交友,生活作息紊乱却又保持着诡异的规律,反正活动范围基本不超过住址一公里。
晋城富庶繁华,蓝湾镇水碧山青,各有各的好,但陈南屿的存在可以让后者更特别。
女孩推开门,“快进去吧,上次和你一起的那个小妹妹已经在楼上了。”
江渺长得好看,记起来总是容易。
李恬早就捧书候着,看样子是特意买的,塑胶都没拆,对她讨好笑笑,“能不能多写一些字。”
高考大捷四个字实在太少了。
特签也分种类,常规是签名加书内台词,还有彩蛋隐藏款和特别的TO签。
“你多写点祝福的话就可以了。”李恬要求不高,心里想要一些不一样的话,但奈何表达不出来。
“名字呢?”江渺扯开笔套。
李恬谨慎道:“林晨,双木林,早晨的晨,他爷爷给他起的,说他正好是凌晨出生。”
江渺半开玩笑:“这都跟你说。”
李恬红了脸颊,低头咬住吸管:“反正我都跟你说了。”
江渺小时候上过书法班,江新常说,字如其人,内心是浮躁还是平静都能从字里看出来,只是后来父母离婚,书法班也就断了。
但那几年的习惯已经打牢基础,她的字一直写得漂亮。
“可以吗?”她递过去。
整整三行,自然满意,李恬用力点头,随即拍了张照片发给对面,还有刚刚端上来的草莓蛋糕。
江渺想起先前在旁边付款时,老板说快递员上午会过来一趟,东西快的话,后天就能到,现在时间差不多正好,便提醒了一句,楼下可以帮忙一起寄。
“那不行,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怎么着也要让他说点好话才行。”
李恬埋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过了会突然抬眸问:“你们学校难考吗?”
江渺沉思片刻,实话实说:“本地户口会简单点。”
李恬扁了下嘴角没继续说,兴致不高地关上手机,后面再弹出来的消息也没回,离开时连桌上那块满心欢喜拍了照片的蛋糕都没吃完。
蛋糕店女孩还以为今天做的哪里不好,在她们离去时充满歉意地问是不是蛋糕哪里有问题,毕竟上次李恬一个人就吃了三块。
蛋糕自然没问题,只是吃蛋糕的人心绪不佳。
青春期的那点事大家心知肚明,江渺委婉表达后和她礼貌告别,同李恬回到小院。
只是出门前还好好的院子现在稍许凌乱,李瑞提起沾着土的黑色塑料袋,还有一把断掉花锄正往外走。
嘴里嘀嘀咕咕,“真是奇了,锄头都能挖断。”
13. 新注解
竹笋根深,但袋子里都是碎土和断根,不沉。
李瑞在门口撞上她们俩,“这么早就回来了?”
李恬扯了扯嘴角,提不起精神。
李瑞忙着去巷口丢垃圾,没工夫思虑太多,只对着江渺提醒道:“你们等会儿进去的时候小心点泥,别脏了衣服。”
通往院子里的是一条石板小径,和古朴建筑浑然天成,李瑞应该是扔了好几趟,路上面粘着一些碎泥还没来得及清理。
李恬朝那个大坑看了眼更是丧气,“小心点,南屿哥今天心情不好。”
“就因为那根竹笋?”粘泥的笋就摆在墙边,手掌大小,江渺早上的时候还见它只从土里冒出一个尖头,如今根都被挖了。
“差不多吧,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有点轴。”
李恬绕到廊下的长木桌前,把包放在桌上往后一靠,瘫着懒洋洋道:“要不然你看他能被根笋能弄成这样,他可是最爱干净的。”
“之前有个客人带了只狗过来玩压弯几枝花,南屿哥当天就把他‘请’了出去,导致后来平台多了好多差评,我哥花了半年才把那些差评压下去。”
李恬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他,让他竟然能自己把花园弄成这样。”
江渺安然坐下,“这不是应该说明他自己心绪不坚定吗?”
只是一个吻而已,宁愿把院子翻了,也不过来找她。
“错。”李恬激动坐起,“就是因为他心智太坚定了,所以这种失控的时刻才显得难能可贵,哪有正常人天天早上六点准时起床的,我就没见过他那么自律的人,还没有任何不良嗜好。”
“你就不好奇他这样的人是因为什么才失控的?”
江渺心知肚明,没顺着她的话,“他这样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不会容许自己犯错的人。”李恬想了想,“明明周围没有人给他压力,但是他自己也会给自己设定很多条条框框,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犯错,或者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她靠近江渺,压低声音,“其实吧,我一直觉得他在压抑什么。”
“压抑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李恬大剌剌地重新躺回去,一副过来人的样子,“不过按我看小说的经验,这种事情一般都和原生家庭有关。”
性格都是环境的产物,就算不全是,也会受到一部分的影响,所有人都不能免俗。
像是想起什么,李恬立马挺身坐直,又重新压低声音靠近,“我听我妈说过,梁阿姨和她前夫分开的时候闹得很难看。”
“但是那时候我还小,记不太清了。”
她回忆道:“只记得有天梁阿姨突然就把他带回来了,结果没过多久,他爸也跑了过来,疯疯癫癫一身酒味,非要把南屿哥带回去,啰哩吧嗦一大堆,说什么这是他陈家唯一的男孩,反正闹了挺久。”
“梁阿姨没办法,只能让步。”
李恬停住,改用口型:“我估计他那个爹有病。”
说到这,她有些感慨,“其实那个叔叔一开始也不这样,我是没见过,但我听我妈说,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梁奶奶不同意,他还到门口跪过,脾气挺好的一个人,听说还是个医生,两个人在大学谈上的。”
“不过要我说,动不动就跪下的人也蛮恐怖,谁知道他们以后还会做点什么。”李恬有点无奈,“但我妈她们就不觉得,她们管这叫真爱。”
曾经为爱可以折膝的人,闹到最后却是面目全非,目眦尽裂。
韶华蹉跎,彼此最珍爱的回忆反而留在了外人的脑海里。
“父母离婚,最可怜的还是小孩。”
一句话蓦然将江渺拉回到那个午后,阳光炽热,空气沉闷,江新面色凝重从房子里搬了出去,左邻右舍都出来看热闹,说的最多也是这句话。
“造孽哦,以前多恩爱,怎么就闹成这样。”
“哪个男人不花心,孩子都这么大了,忍一忍还不就过去了,怎么还真离婚。”
“可不是嘛,平时瞧着挺好的,睁一眼闭一眼算了。”
“唉,父母离婚,最可怜的还是小孩。”
......
互为初恋,年少成婚,郎才女貌出了名的一对璧人,像童话故事一样美好的家庭突然破碎,没有人不想看这个热闹。
平日漂亮温和的小姑娘却突然爆发,将他们通通推开,“我才不可怜。”
方凌萱看着像只小刺猬一样的女儿,突然笑了下。
她走过去将门关上,俯身抱住江渺承诺:“我们小渺说的对,他们才可怜呢,都那样了还舍不得放手,妈妈以后会保护好小渺,小渺也要努力,让他们后悔好吗?”
江渺被格子圈了起来。
你看,他们是如此相像,天生就要遇见一样。都不喜欢那个格子,却又打不破那个格子,还给自己设立一大堆条条框框压抑自己,拼命做到最好。
江渺也是到很多年后才明白,从她决定证明反击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在那个方方正正的格子里。
不止她,还有方凌萱,还有陈南屿。
......
“你想什么呢?”李恬皱了皱眉,手肘碰碰她。
江渺回神,浅浅一笑,“我在想,其实你很聪明,不会被那些过往的爱意蒙住眼睛。”
李恬想顺着说点什么,但涌上来的情绪让她泄气,“那又怎么样,我又去不了晋大。”
“因为林晨想去?”她记得特签的末尾,李恬让她又额外加了八个字,得偿所愿,万事胜意。
如希望那般愿望实现,甚至比预期更好一点。
懵懂少女的爱总是赤诚,惟愿他好。
李恬本来也没想瞒她,主要是瞒不住,估摸着江渺从第一日看到聊天记录的时候就猜了出来,索性也不装了,“他说,等高考结束,希望我们能在晋大见面。”
“你说他是不是很笨,我哪里表现出来我爱学习了。”李恬满肚子憋屈,谁知道就是在网上随便找个人聊天,结果对方是个要冲晋大的学霸。
江渺:“那那本书呢,还寄给他吗?”
李恬不说话了。
但又很不甘心,“我如果把户口转到晋城去,高考会容易很多吗?”
“......途径好像挺多的,但首先你要满足落户条件,比如有亲属或者攒积分,申请起来可能会有点麻烦。”江渺实话实说。
晋大毕竟不是白菜,谁有了晋城户口都能分上一块。
她对这些不需要了解,很多信息都是听大学室友说的,每每说起大家都是一脸艳羡看着她,有人绞尽脑汁,有人出生就有,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公平。
方凌萱和她不过从一个格子跳入一个更大的格子,实际没什么区别。
李恬完全泄气,趴在桌子上垂死挣扎,“算了,我的crush下辈子见吧。”
见江渺想安慰,她掀掀眼皮,把头朝向另一边,提前把话说死,“你可别说什么让我为爱考晋大的话,那都是小说里写着骗人的,除非你今晚做梦去找爱因斯坦,让他同意把脑子给我换了。”
江渺被她逗笑,“那可能不行,他的脑子也不属于自己。”在被研究呢。
李恬不知道这条新闻,长吁一口气,“我释怀了,天才的脑子都不能属于自己,那他为什么就一定要属于我。”
“一个男人而已,我才不要在一根树上吊死。”
她回过头,拉住江渺的手劝说,“你也是,千万别在一棵树上吊死,要是南屿哥实在不愿意,外面还有那么多男人呢,他不过就是帅了点,长得高了点,脾气好了点,会投资了点,做饭跟大厨差不多,还会画画摄影,留学归来,这座小院也是他的而已。”
好像根本不是劝说别人放弃的话。
李恬说完自己也沉默了,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能劝慰自己放下,“算了,他不过也就是刚好长成我喜欢的样子,会提供情绪价值还会安慰人,听歌的品味和我差不多而已。”
根本没有办法甘心好不好,光是长在审美点上就已经无法劝说自己轻轻放下,更何况还有志趣相投的契合灵魂。
江渺这回是真的安慰:“晋城有很多大学。”
她不知道李恬的成绩,但少数民族有加分政策和特招,就算去不了晋大,其他也行。
李瑞正好回来,看自家妹妹的手和江渺的拉在一起,关系亲密的样子,心生欢喜,“你们在说什么呢?”
他笑脸盈盈,又对着后面伫立的陈南屿说:“哥,我刚刚在路口看到个阿婆在卖笋,买了点,正好把那根加上一起煮了。”
李恬震惊回首,险些被呛到,连忙埋下头,什么时候站这的,听了多少?
陈南屿淡然接过,应了声好。
江渺的目光自始至终落在他的身上,游刃有余地打量。
那日过后,陈南屿一直避着她,江渺也不急,如今看着他装作自持冷静的模样,心里竟还生出一点,原来这就是‘调戏’的想法。
李瑞跟去厨房一起帮忙,顺道邀请江渺一起吃饭,毕竟之前李恬的事情她帮了不少忙。
标准的五菜一汤,山笋是附近山上冒出新摘的,和诺邓火腿一起,加入排骨和千叶结,汤浓味鲜。
李瑞热心给江渺介绍:“这是我二叔家自己做的火腿,都是留给自家人吃的,拿出去卖的可不是这种。”
全场唯一一个自家人拆台,“得了吧,二叔每次拿出去卖的时候也这样说。”
李瑞:“......”还是不是他亲妹妹。
江渺住院的时候李恬来送过饭,说她每日吃的都是陈南屿亲自做的饭,虽然清淡,和今日的味道不一样,但一看就知道真正做菜的是谁。
毕竟味道可以调,可切菜的习惯不会变,匀称相似,偏硬的蔬菜都是薄薄的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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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片。
饭后,李瑞揪着李恬去厨房洗碗,“哪有人吃白食的。”
李恬用力搓着碗不满,“江渺怎么就可以了。”
“人家是客人。”李瑞敲了她一记脑瓜,有意提醒,“你不要总是麻烦人家......都还没什么呢,这样不好。”
李恬被他的笑激出一阵恶寒,“你在说什么呀?”
这种没有摊牌的事怎么好提前说,李瑞打马虎眼道:“快洗你的碗吧,下午还要去学校呢。”
“哦。”李恬难得没有犟嘴。
李瑞终于发现她有些不对,“怎么今天这么听话,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坏事,还是又想要钱了。”
“怎么总这样想我。”
“你不让我这样想就好好听话,谁让你要高考了还不收心。”
李恬冲掉手上的泡沫,郑重其事问:“哥,你是不是因为爸妈说要把旅拍店以后留给我,所以才想让我考出去的。”
‘咚’的一声又是一记脑瓜蹦。
李恬疼得咬牙,“那你以前还不是鬼混,怎么到了我这就不行。”
捉鱼摸虾,上房揭瓦,这些她都是亲眼看到李瑞做的,再说了,她已经收敛很多,爸妈还常夸她懂事呢。
李瑞严肃道:“就是因为我试过了,所以才不行。”
他叹了口气,揉揉李恬刚刚被敲过的地方,“等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又是这么说。”李恬不服,“我马上就要成年了。”
“成年不是长大,一个人心智不成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一辈子也不会长大。”
这样深奥的话竟然会从李瑞的口中说出来,李恬目瞪口呆,但他们吵吵闹闹惯了,话题太深,不适合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
两个人收拾好厨房出来,小餐厅里已经没了人影。
李恬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被咯了一下,一摸拿出台手机,“她人走了,怎么手机落这?”
总是跟在江渺身边,她怎么会看不出这是谁的手机,更何况那壁纸还是她亲自拍的。
李瑞也认了出来,凑过去,李恬抢先一步息了屏幕,江渺有自己的计划要走,没公开之前,她得先帮忙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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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江渺估摸时间下楼拿手机,和上到二楼拐角‘被她强吻的对象’打了个照面。
陈南屿往左,她也往左,陈南屿往右,她也往右。
天地良心,真的只是巧合。
但陈南屿显然不这样想,“我要上去。”
江渺没让,盯着他不退分毫:“一个吻而已,你不会记这么久吧,我们现在不过是租客和房东的关系,亲一下也不行?”
“礼尚往来,要不你也亲亲我?”
“江渺——”陈南屿压抑着心里翻涌的情绪,怎么可以把这些话说得这么轻易,却又对她发不了脾气。
江渺似笑非笑:“就这么谢谢我的?不是说,我要什么都会给吗?一个‘口头感谢’而已,我自己拿了应该没有关系吧。”
简单的四个字,在她唇间一过,有了新的注解。
陈南屿蹙起眉峰:“你应该听李恬的话。”
“你偷听我们说话?”江渺这下彻彻底底堵住他的去路,幽幽道:“听到什么了?”
陈南屿沉默几秒,没撒谎,“只有最后几句。”
他无意偷听她们的对话,却还是听完。他以为那个吻只是江渺的故意之举,可李恬话里显然不是那个意思。
江渺的心思坦坦荡荡,可以告诉别人,可以让别人劝解放弃,那陈南屿的心思是坦坦荡荡的吗?是可以直白告诉江渺的吗?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陈南屿只觉得呼吸都紧闷,偏偏有人还不肯放过他。
“那正好。”江渺往下走了一阶,与他平齐视线,“你听着,我不一样,我就要在你这根树上吊死。”
陈南屿面色深沉,“你不该那样。”
“不该哪样?”
江渺步步逼近,“亲你?靠近你?还是我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又或者这些答案都不可以,但现在都已经摊开了。
江渺有恃无恐点破他:“陈南屿,你要是真不想,就应该推开我。”
其实也很好推开吧,他不是躬体力行告诉过她,两性之间最明显的区别,只要他想做什么,江渺完全没有阻止的能力。
如果推不开,也可以后退吧,为什么会停在原地任由她亲上来。
不是说男女之间有体型差,力量差?
怎么纤细的手腕也可以拉弯平直的肩膀,连脚都不需要踮,就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和温度。
陈南屿轻抿了下唇,眼睛却突然被蒙上,耳边传来她像是叹息的声音。
“哥哥,别这样看着我。”
江渺抚在那块浅白的疤上,无比珍重,“你这样会让我以为自己在做坏事。”
14. 恶作剧
江渺感觉陈南屿似是颤抖了一下,眼睫扫过她的掌心,但那块好了的疤不应该还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是这一刻,两人耳边突然传来李恬回神掩饰的语调,“哥,这边没人。”
说时有些晚了,李瑞已经上来,眼里震惊慌乱参半,还有更多复杂的情绪李恬没法意识到。
江渺偏头去看的时候手松了半寸,陈南屿稍稍迟钝,只看到李恬止努力压平,又止不住上翘的嘴角,伸手将怔住的李瑞连忙推开,“你们,你们忙。”走时还不忘朝江渺暗暗竖了一个大拇指。
简直胡闹。
陈南屿一把拉下江渺的手,语气称不上责备,更像是对她恶作剧的无可奈何,“你故意的。”
江渺一瞬不瞬盯着他,面色无辜:“不是。”
她的眼睛生得漂亮,透亮纯粹,对人说话时也从不闪避目光,既让别人觉得被尊重也间接透露出真诚,逢人对上都能放下三分戒备。
但放下戒备还不够,内疚才是心软的致命药。
江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明知故问:“你在怀疑我居心不良?”
言重了,陈南屿下意识否认,“没有......”
唇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蓦然截断他的话,蜻蜓点水一般猝不及防,却又不容忽视。
江渺松开贴在他的耳畔,呼吸轻轻的,像使坏成功的孩子,“现在才是。”
本来让李瑞看看壁纸应该就会明白。
现在,好像更直观。
她回身居高临下望着陈南屿,蓄着媚气的眼角透着些许玩味,“哥哥,你还是没有躲开。”
前面那句耳语只有陈南屿一人听到,但这个姿势落在复而又返的偷窥者眼里,已经足够说明一切。
李恬不自觉张大嘴,举着江渺的手机磕磕巴巴:“这回,这回是真的,你们忙。”
没过几秒,小姑娘像是想起自己回来的任务,又埋头跑了回来,慌乱中朝周围扫了好几遍,就是不敢抬头再看他们,终于找到地方把手机放在旁边高大绿植的花瓶上,旋即跑开。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陈南屿没想到她这么大胆,竟然会再来一次,只是第一次可以称作是意外,可提醒过还是放任,答案变得难猜。
他定了定神,和江渺拉开安全距离,仿佛担心她会再来一次一样,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明天我送你回去。”
江渺像个置身事外的路人直接从旁边略过,想去花盆上拿手机,却被陈南屿一把拉住。
两人站在同一个台阶上,先前的天然优势已经没有,江渺抬头望向他,面色冷淡下来。
才亲完就被人说送走,好像她是个多么麻烦的惹祸精一样,在身边留不得。
“你真的在乎这些吗?”陈南屿略带自嘲地笑笑,就像她说的,只是一个吻而已,可他们之间隔着的也不止那个吻。
“江渺,有些事情早就过去了,你现在的生活很好,别再回头看。”
“是我忘不了,还是你从来不肯放过自己。”
江渺对上他极力克制的冷静眉眼,里面的情绪却藏不了人,他们都没忘。
楼梯口那幅蝴蝶画像在折射的阳光下粼粼泛光,静静将这一切目睹。
“陈南屿,他早就死了!”
他该死!
最重的那颗石子还是击碎了佯装平静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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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风轻,李恬烦闷的心情被短暂吹散。她现在是真的相信江渺说的那套理论,只是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毕竟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想过,陈南屿那样冷静自持的人,有一天也会有这样应承不住的时刻,连耳廓都是通红的。
高二开始,学校要求学生周末下午两点就要到,李恬看了看时间背上包,跑到还在愣神的李瑞旁边催促,“走啊,不是要送我去学校。”
“哦——”李瑞魂不守舍地摸了摸口袋。
今天她这么听话竟然没有表扬?李恬蹙了蹙眉,把钥匙塞回他手里,“刚刚给我了,你不记得?”
李瑞默不作声接过钥匙,电动车就停在院子外,从这过去只要二十分钟,李恬瞧不得他这丧眉耷眼的样,实在发怵。
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他背后,“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你失恋了呢。”
“你觉得我和哥比怎么样?”李瑞突然问得认真。
李恬:“?”
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有可比性吗?
“你发烧了?”她贴上李瑞的额头,又摸摸自己的额头,没事呀。
李瑞挡开她又要贴上来的手:“我说真的……就一点都比不过吗?”
李恬后退两步,煞有其事地打量两眼……勉强像个人吧。
……算了,谁让这个才是亲哥呢。
“也没有啦,就差一点点。”
李瑞并没有被这话哄好,但也没再问,把钥匙插进电瓶车里,晃晃悠悠开去学校。
奇奇怪怪,没事和陈南屿比什么,不是非常信服,一直从心里把人家当作大哥?
李恬心思活络,想了一路,到学校门口时从车上跳下来,纠结难色了会,还是问道:“你不会喜欢江渺吧。”
话音还没落地———
“没有。”
还说没有,李恬都不好意思拆穿他,这感情什么时候发展起来的都不知道,更不好打击他:“没有最好,你本来就不靠谱,要是还普信那老李家的香火不就完了,别人多看你一眼,你就以为人家喜欢你?是个女孩都要被你吓跑。”
“再说了,那样你还看不明白,别人马上就要成为老板娘了。”
李瑞不得不感慨,年轻的脑子转得就是快,刚刚那样亲密动作,陈南屿脸上都没有丝毫不耐,这已实属罕见,可不是快成他老板娘了。
仔细想想,江渺也确实没给过他什么明确暗示,她好像对谁都一样,礼貌温和,永远挂着得体的笑容。
他锁好车,睨了李恬一眼,走进旁边的水果店,“你平时在学校就净想这些没用的?”
“才没有。”李恬在冷柜里又拿了两盒草莓抱在怀里,想有什么用,她的初恋还不是没开始也结束了,作为过来人,她语重心长地拍拍李瑞的肩,学他中午的腔调拿捏语气,“你还年轻,以后会明白的。”
李瑞:“……”
他扬起手,李恬嬉笑提起称重好的水果就往学校跑。
草莓按盒算价,李瑞付完钱,迎着太阳往小院开,早上挖开的坑还没填,光秃秃的一个泥坑不好看,下午还有新的租客过来。
停好车,陈南屿蹲在前面已经在把坑填了大半,上面还移了一棵蓝色的绣球。
李瑞过去拿起旁边的花铲一起埋土,不经意道:“其实我觉得江小姐蛮好的。”
他不是那种死脑筋的人,更何况早就该看出来的,从第一次见面两人的目光就不对,后来生病又特意走远路送到市里的医院。
重点是,他明明告诉过江渺,陈南屿很不喜欢别人麻烦他,那个点,陈南屿又是怎么知道江渺过敏的,还有江渺带李恬出去吃饭,他又怎么知道在哪,工作机没有江渺的微信,陈南屿也从来不用私人号加房客。
这么多细节,之前怎么竟然全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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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南屿默了瞬,将土堆填得规整平缓,“……我跟她没有可能。”
“为什么,江小姐人漂亮,性格又好,你也不……”
“没有为什么。”
陈南屿将手中的工具重重放下,又重新拿起,顺带把李瑞那个花铲一起带到水池边清洗。
水开得有点大,陈南屿把袖子往上挽了挽,手腕处沾湿的红绳向下滑落,吊坠露了出来,指甲大小的风车挂件,已经褪了色,只能从形状看出来它确实还是个风车。
买东西送的小玩意也留了这么多年,戴久了,没有一点感觉,跟天生长在皮肤上似的。
四个风车角本来就是磨圆处理,这几年下来更加光滑,在靠墙的水池上落下一个光点。
东西是江渺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年送的,陈伯山和方凌萱陷入热恋,早八晚十从不间歇的药店也会在周末锁上卷闸门,去赴一场夏日之约。
方凌萱没把江渺当作过拖油瓶,陈伯山更不会,毕竟这场恋爱的开端还是借着两个孩子名义开始的。
陈南屿在这个暑假升入高一,正式成为市一中的学生,两岁的年龄差距让他比江渺更有眼色。
他会在陈伯山和方凌萱聊天的时候故意碰一下江渺的胳膊,示意她走慢点,两个小孩就跟在后面,越走越慢。江渺也能够意识到,方凌萱对陈伯山的认可,上一段婚姻已经过去三年,她年轻漂亮工作能力不错,这几年给方凌萱介绍的人很多,但她总是慎重又慎重。
陈伯山长相普通,戴着一副眼镜斯斯文文,丢在人群里面记不住,但符合大家对于老实人的刻板印象,不善言辞,性情温厚,和江新英俊张扬的外表截然不同。
这么大的孩子丢不掉,大人们也放心,陈南屿带着江渺不会乱走,两人在公园里的小卖部买上两根奶油冰棍,就能打发一下午,等陈伯山他们打转回来再一起回去。
感受被爱的人总是容易耍小性子,最讨厌示弱的方凌萱开始在陈伯山面前喜欢说累,江渺没有那些情爱的思想,行为更加直接,她只想要那个最贵的,不论什么,都一定是那个最贵的。
冰激凌还不够,泡泡机也要最贵的,五块钱一个的风车不喜欢,二十五块钱的笑脸风车才最好。
钱不够,陈南屿两手空空,东西全给她买了。
试了几次,江渺觉得没有意思,心里还觉得陈南屿笨,这样都不烦她。
有一次等的太久了,江渺终于按捺不住问陈南屿,对她这样是不是因为陈伯山在讨好方凌萱?想要重组家庭,讨好方凌萱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讨好江渺的责任就落在了陈南屿的身上。
“不是。”少年目光清泽,怎么会不知道江渺的那些想法,陈伯山有陈伯山的心思,他也有他的心思。
江渺又问:“那我妈妈会和你小叔结婚吗?”
“应该会。”这也是陈伯山离婚多年后,再一次走入爱情。
出生无法选择,但重组之后的家人都是自己选的,江渺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哥哥,但她觉得还不错。
十三岁,学校陆续出现早恋的现象。
她也不知道是从电视,还是同学那学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那你以后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青春剧常有的台词,害怕失去的那个人总是妄图通过口头的承诺绑住对方。
但当下总是管用的,陈南屿肯定道:“嗯,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真的?”江渺假装不信,眼中却浮起纯粹热烈的笑意,朝他伸出了小拇指,“那我们拉钩。”
“拉钩的意思就是,江渺愿意永远做陈南屿的妹妹。”
15. 潜台词
江渺从来到山与小院只接过两个电话。
一个是齐宥用方凌萱手机偷偷打来的微信电话,一个是出版社编辑打来商量加印的问题,作为新人,她那本书的首印量不高,但意外销量不错,出版社有意谈接下来的合作,顺带问了她后续的写作计划。
江渺没想好,方凌萱对她没有太大的要求,认为出去找工作不如出国留学镀金,日后说出去也体面,毕竟她现在算是齐家人。
只是看江渺兴趣不大,方凌萱便很少提,直到毕业前,意外出版,方凌萱才算完全放弃,虽不出名,但也好过完全没有名头,总归能让她面上增添一点光彩。
齐大山倒是挺高兴,他年轻时因为家境原因被迫下海经商,不想一跃功成,觉得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就该别人记录下来,还说要帮江渺在家里开一个庆功会,好不容易才被方凌萱劝了下去,说小孩子家家乱写的玩意,能成什么气候。
剩余时间,江渺手机是个一动不动的死物,她没有人需要联系,也没有人需要联系她。
但在这早,她意外接到了方凌萱亲自打来的电话,说齐大山的儿子要回国了,问她多久才回来。
江渺知道方凌萱在担心什么,她和那位只差了十四岁的继子相处并不好,觉得她是靠工作之便美色上位,可是齐宥还那么小,对齐宴根本没有任何威胁,而她在齐宴眼里不过是个齐家排不上号的继女,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杵到旁边只能起到‘花瓶’的作用。
这是她亲耳听到齐宴说的,大花瓶生了个小花瓶,她勉强把这当作夸人的话,江渺很会劝慰自己。
可到了陈南屿这,江渺却像陷入烦人的沼泽,越是想要无事发生,越使不上力,甚至有时候还会脑子冲动说出一些早该就过去的话。
挂断电话,江渺睁眼躺了会,翻身点进朋友圈,她发得不多,但很喜欢看别人热闹澎湃的生活,那些喜悦瞬间分享就像窗外的阳光,只是看着,都能感觉到温度。
不过热闹的气氛从去年毕业之后少了很多,大家都没有什么新内容,江渺在甜品店下留了个赞。
方珂的窗口立马弹了出来,邀请她过去品尝新品。方珂是甜品店老板的ID,李恬喜欢那,但甜品店不是每天都开门,方珂会在朋友圈提前发消息。
算时间,这个点刚开门不久。
江渺走到门口才发现,今日甜品店生意爆棚,不算大的店面,从外面看进去里面全是站着的人。
方珂忙得满头转,一见她宛如见到了救星,把她拉进前台,好在进来的都是年轻人,习惯手机支付,江渺协助下单,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勉强算帮上忙。
这股热潮一直到中午才停,只留下几桌客人还待在店内拍照,方珂捶着肩膀坐下,“也不知道一大早哪来这么多人?”
“不好吗?”江渺将她的水杯递过去。
赚钱自然没有什么不好,方珂一口气喝了半杯,抿抿唇,“有利有弊吧,我不喜欢太忙碌的生活......而且人太多会打乱我的节奏。”
江渺浅浅笑道:“那你就放心我待在前台?”
都是成年人,那点心思没什么好隐瞒的,方珂视线落在江渺细白的手腕上,“得了吧,你看着就是那种不差钱的主,这点眼力见我还是有的,光你那个卡地亚的手镯就比我这店一年的房租还要高。”
“而且......”方珂避开店里偷偷打量江渺的视线,小声道:“我会算命。”
江渺愣了一秒,对她后面这句话持疑。
以前渝城公园附近倒是有很多算命的,但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支着一个小摊,或者直接在地上铺一块卜算的布,方凌萱有次路过,被位大爷叫住,说她夫妻宫不好,婚姻未来几年必然会受到影响。
方凌萱当时皱眉骂了一句没理,说那些都是骗人的把戏,每次经过都拉她走的很快。
江渺总是被拉着一步三回头,能够窥探命运未来的变相对一个小孩来说太有吸引力了,但她想算的也很简单,不过是些小孩的常见幻想,后来父母真的离婚,她也时常在想,倘若那时方凌萱停下,是不是后面那些糟糕的、沉重的、无法言说的事情就能全部避免。
可是蝴蝶扇一扇翅膀,带起来的从来不是一场简单的气流变化。
方珂见她还真在细想被逗笑了,忍住继续说:“我还看出来,你最近在为感情的事情苦恼。”
她看看江渺的神情,猜测道:“应该......是个和你很久不见的人。”
江渺没否认。
正所谓天机不可泄露,方珂点到为止,“放心,不是什么大事情,等哪天我给你算一卦。”
她放下水,随口问起:“总是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妹妹呢?”
“在学校吧。”
李恬之前总会发很多好玩的链接给她,在学校也不例外,这周倒是安安静静的,估计是真被林晨的话给打击到了。
方珂摇摇头感慨,“怪不得那么有活力。”
话音刚落,门口的风铃又被推响,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走了进来,盯着手机屏幕问:“还有那个开心果巴斯克吗?”
方珂站起来:“抱歉啊,上午都卖完了,现在只有饮品。”
男人略显失望,低头给手机另一端发去消息,过了几秒抬头又问:“那下午还会有吗?我和女朋友就在旁边吃饭,她想吃那个,等下来拿也可以。”
“实在抱歉,不知道今天生意会这么好,这款材料没准备那么多,明天才会有。”
男人算了算时间,问完明天几点营业,推开玻璃门准备出去,方珂忽然想起问道:“不好意思,我想问一下,你们今天都是在哪里看到的?”
有一些喜欢打卡的游客是会平台分享,可现在是淡季,她定价又偏高,对不远万里来到这里的游客而言,蛋糕这类甜品远不如那些当地特色小吃有吸引力。
男人把手机递过来,画面上是一个颜色粉嫩的巴斯克,几颗小树莓红润可爱,配文写得夸张,说能吃到春天的味道,光点赞量就已经超过五千,基本只要点开蓝湾镇攻略,这条必定会优先显示。
方珂把那个账号的ID记了下来,将手机还回去,看样子是靠窗的客人拍的,只是不知道是哪位客人。
但这种网上的热度向来维持不了几天,她没放在心上,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摆在她面前,亮洁如镜的橱窗现在空无一物。
“糟糕,忘记给你留新品了。”一忙就什么都不记得,方珂有些不好意思:“还叫你特意过来,结果帮了我这么久,东西也没有。”
江渺没在意,她在那个房间待久了,正好出来换换心情。
只是没想到一低头的功夫,方珂从旁边端出一个工具箱,打开里面全部都是可爱又精致的烘焙工具,举起一个粉色打蛋器,乌溜溜的圆眼笑成一个好看的形状。
“要不我教你吧,正好,那款我想改良一下,感觉还是太甜了。”
在甜品界,中国人对一款甜品最高的赞扬就是‘不甜’,这种薛定谔的‘甜’让方珂忙活了一个中午,最后依旧不太满意,还把立牌撤了回来。
江渺想了想,打开搜出一张图片,“能教我做这样的吗?”
......
午后,江渺提着做好的蛋糕往回走。
绕到小路,小橘猫果然在原地懒懒躺着,见她出现立马站了起来,江渺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猫条喂过去,发现旁边那些绿藤已经蓄起了好些淡黄色的花苞,上次躲在后面还什么都没有,一转眼花都要开出来了。
江渺垂下眼睫,帮它顺了顺毛,等小猫全部吃完后才提着蛋糕去,谁知那小橘猫竟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她停下回头,小橘猫也停下,仰着一张乖乖的小猫脸,冲着她手里的蛋糕叫。
“笨蛋小猫,这种吃了会生病的。”江渺把蛋糕往身后放,保证道:“下次好吗,我会给你多带一点吃的。”
小猫歪头糯糯冲她叫了两声,没放弃。
一直到小院门口,江渺没法再让继续它跟着,上次李恬说过,陈南屿不允许宠物入内,尽管闹僵了,江渺也不想让他为难。
但又会忍不住想,他会为她让步吗?给出一点小小的特权,只属于她的特权。
江渺摇摇头甩掉胡思乱想,蹲下挠挠小橘猫的下巴,“怎么还跟着我?这个不是给你的,听话好吗?”
小橘猫仿佛能感知她的为难,最后朝蛋糕看了眼放弃,偏头在她手上蹭蹭,琥珀色的圆眼跟浸了水似的,赖着不肯走。
可是再心软也没用,养一只小猫有太多的责任,不是同情心泛滥就可以随意下的决定,江渺垂下长长的睫羽,“怎么办呢,我也是寄人篱下……而且里面有个哥哥很凶的,他会把你赶出去。”
说不定连她都要卷铺盖走人。
“我怎么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陈南屿的声音突然从她背后响起。
江渺才不回话,摸摸小猫的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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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就是他,下次记住了,看到要绕路走,免得把你也送回去。”
这是在点他之前说的话。
可是小猫本来也没家,还能送去哪里呢,它探头看向陈南屿,喵呜了两声,像是知道谁才是这里的主人,竟乖乖径直朝他走去。
吃了就忘的坏小猫,就算往那边撒娇又怎么样,你看他会不会养你。
江渺在心里腹诽,一点都不想再继续看下去。
陈南屿来不及去回应小猫,伸手将她拉住,“我们聊聊。”
江渺往回抽手,又被他攥紧,闭了闭眼,“好啊,你想聊什么?”
应该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陈南屿说的很平静。
“上次说的事我希望你慎重考虑,那些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你知道它,它们意味着什么,但你年纪还小,我会把它们忘了,李恬那里我也会去解释......”
“我不知道,”江渺脸色霎时冷了下去,偏执得有些固执,不愿意听懂他那些拒绝的潜台词。
“我只知道我姓江,你姓陈,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也不可以。”
或许是察觉这样下去只会陷入死结,陈南屿沉下眉骨,不再说那些委婉的话,简洁的话里没有一丝温度。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江渺闻言轻蔑地笑了下,“如果你是打算借着哥哥的名义教训我,可以松开了,我不需要那样的哥哥,也不需要那样的‘关心’。”
陈南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心脏像被用力攥了一下,“......至少你现在还住在我这里。”
就算褪去所有身份,他们也还有一层简单又冰冷的交易关系。
“那更不用说了。”
江渺半仰着脸,姣好精致的五官因为怒气染上一层冰霜,更加具有攻击性,“你没资格管我!”
那双浅淡的眸子就这样静静望着他,好似一把尖刀全数落在陈南屿的身上。
午后风声都静止的门口,不知谁失了分寸。
江渺拧着眉,话里有隐隐压不住的火气,“松开,你弄疼我了!”
陈南屿在这一瞬间如梦初醒,松开了手,视线落在她那个还没完全好透的那个疤上,虽然已经脱了痂,但红印一时半会无法消除。
他的存在,好像永远只能带给江渺伤口。
“对不起。”他喃喃道。
又是对不起,好像除了这些陈南屿再无其他话可以对她说,可是她要听的从来不是这三个字。
一直上到三楼,江渺的心情都没有平复下来。
隔壁的房间完全敞开,江渺路过时没看到人,门口只放着一辆保洁车,地上还有完全干透。
这里之前住的是两个年轻女孩,应该是趁着淡季出来旅游的,每天出门很早,还在前台找过李瑞问约车的事情,看样子是今天已经退房了。
她刷开房门,低头看着手里的蛋糕陷入怔忡,东西是没法再送出去,刚刚才凶了人家,现在又跑去送蛋糕和好,不知道还以为她精分了。
江渺想了想走到隔壁,朝里面叫了声阿姨,“不好意思,麻烦你帮我把这个蛋糕处理一下。”
一个女人穿着蓝色围裙从里面探出头来,两人皆是一愣,是那日在街上碰见麻烦的老婆婆。
“......江小姐?”何蕙仪率先叫出她的名字。
江渺没有太意外,何蕙仪既然是这里的员工,自然知道每个房间住的是谁,只是两人之前一直没遇上。
何蕙仪擦干净手,接过蛋糕,显然也没忘记之前发生的事,“江小姐,那天给你惹麻烦了,我儿子他脾气有时候是有点冲动,说话重了点,但他没有恶意。”
“没关系,您没遇见麻烦就好。”
“这蛋糕,要直接丢了吗?”
上面的水果都是新鲜的,蛋糕散发着甜甜的橙香,一看就是刚做不久,未免太浪费了点。
江渺看出她的疑惑,简单找了个借口,“买的时候没注意,我对橙子过敏。”
何蕙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多问。
江渺浑身泄力地躺回床上,过了会儿,又觉不够,直接埋进了枕头里,心里闷到喘不过气。
以前闹别扭陈南屿都是这么哄她的,不管是不是她的问题,他总会把台阶递到她面前,好像江渺犯再大的错也没有关系。
怎么做起来竟然这样的难?
不是想要和好吗,怎么吵得更严重了。
16. 圣杯九
才上初中的江渺在江新和方凌萱离婚后,脑子里总会不可抑制地出现一些坏念头,从方凌萱他们频繁吵架起就开始,到后面愈演愈烈,像诅咒一样一直藏在她的脑海。
下雨的时候会担心江新开车出意外,方凌萱跑业务很晚回家会担心她出事故,很久不接电话,或者中途挂断电话她也会乱想,总之,那时候的江渺脑海里只能想到那些糟糕的事情,却不允许自己表露出来。
所以她永远记得那个午后,时隔两周,江渺再次见到陈南屿。
江渺清晰的感觉到,她松了一口气。
就像雨停江新平安到家,方凌萱在下一秒给她回电话那样,突然平静了下来。
陈南屿不会知道江渺偷看了他多久,从一开始的松缓,到后来的疑惑再到探究。
少年静静坐在药房靠窗的角落里,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白色的有线耳机顺着深蓝色的T恤蜿自然垂落,斜照的暖光穿透雕花玻璃,落在他眼前是昳丽的彩色,陈南屿通通都不会知道。
“你认识我们家小屿?”陈伯山有些模糊的脸突然出现她的眼前,伸手想摸摸她的头。
江渺不喜欢药房里冰冷的气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躲开,望向陈南屿。
那是他的小名吗?
江渺也有小名,方凌萱和江新小时候喜欢叫她宝宝或者崽崽,再大一点,两个人的称呼发生了变化,方凌萱叫她小渺,江新一开始还是会叫她崽崽,后来改成了渺渺。
不过方凌萱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因为江新说话总是很快,骨子有股不羁的劲,叫‘渺渺’的时候都像在叫‘喵喵’。
“不知道别人还以为你给女儿取个猫的名字。”
“这有什么关系,多可爱,是不是,渺渺!”
但是方凌萱说的次数多了,江新为了避免麻烦,也开始叫她小渺。
其实江渺很喜欢那个叠字的小名,每次听见都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江新和方凌萱最恩爱的那几年,年轻的夫妻吵架也甜,江新总能把方凌萱哄高兴,而不是互相争吵。
江渺无端想起陈南屿在国旗下讲话的样子,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不疾不徐,吐字清晰,渝城人说话都有点重音不分,但是他就不会。
如果他读渺渺两个字,应该听起来就不会像在叫猫了。
“你这孩子,伯伯问你话呢。”方凌萱从后面推了一下她的肩膀。
江渺反应过来,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认识吗?
她认识的。
江渺发育比同龄女孩晚,一直站在第一排,陈南屿每次升国旗都会从她眼前路过,那张两寸的证件照她也看了好几次,甚至在陈南屿消失的期间,他在她脑海里还出过很多惊险骇人的意外,又每次都被江渺用力甩掉。
可是陈南屿不认识她呀。
单方面的认识,还算认识吗?
“不认识。”江渺听见自己这样说。
陈伯山笑了笑:“我看你的校服,还以为是小屿的同学呢。”他这句话是对方凌萱说的。
江渺终于把视线转向这个一直在说话的人,男人五官模糊不清,戴着一副方方正正的黑边眼镜,森冷的白色大褂落在他的膝盖下方,是混在人群里一眼就会忘记的长相。
江渺想起之前同学们讨论过的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男人的身份。
但他们实在太不像了。
各个方面的不像。
或许陈南屿的母亲长得很漂亮,遗传她的基因更多,江渺心里这样想。
方凌萱笑了下,客套问:“这是怎么了?”
陈伯山:“眼睛受了一点小伤,明年要中考了,这孩子认真,生病了还要听英语阅读呢。”
方凌萱一直用各种艰苦奋斗取得成功的事迹激励江渺,自然抓住这个教育时机,“小渺,你看哥哥眼睛都受伤了还不忘记学习,你要好好读书,听到没有。”
一句简单的称呼,只用了两个字,就将江渺和陈南屿的关系拉近到只剩下两米的距离。
尽管在这之前他们从未说过话,陈南屿甚至可能都没见过她,或者扫过一眼,就忘了。
方凌萱选好常买的药,带着江渺去前台付款,这家药店虽然就在小区门口,但她还是第一次进来,询完价,方凌萱低头从包里拿出钱包,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创口贴,她诧异抬头,对上男人温和的视线。
陈伯山说:“我看你脚后跟都磨破了。”
做销售的通病,方凌萱停顿了下,“谢谢。”
她付好钱揽过一直发呆的女儿,“小渺,走了。”
从这天起,江渺每天去上学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往小区门口那个药店看一眼,大家升入初中的热情劲还没过,介于陈南屿一直没出现,有关他的话题越来越少,大家都偏向他已经提前被一中录取,只有江渺知道,他就待在药店里。
那是一种很隐秘的心理,由青春期容易滋生的虚荣心和知道背后真相的好奇组成。
江渺没和陈南屿说过一句话,却已经知道了一个关于他的秘密。
她伸手蒙住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能够感觉到光的存在,同桌还以为她是累了,笑说反正大课间这么长,干脆直接睡一觉好了。
江渺摇摇头问:“你说被绷带蒙住眼睛,也能够感受到光的存在吗?”
“啊,伤的这么严重?”同桌抓住其他重点,“谁啊?”
江渺怔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日陈伯山只说他的眼睛受了一点小伤,可是陈南屿已经一个月没来上学了。
但她没有什么理由再去那里,方凌萱新买的胃药才吃了一片。
比起方凌萱再宿醉胃痛走进药店,江渺宁愿不去,陈南屿并不认识她,陈伯山也说了,他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肯定会好的,江渺能做的,就是将脑海里那些关于他的可怕念头全部甩掉。
.......
楼梯口传来脚步声,江渺止住话头。
李恬心领神会没有多问,低头咬住奶茶的吸管。
“打扰一下。”方珂笑吟吟地把蛋糕和气泡水放在桌上,从口袋拿出一叠塔罗牌,“今日赠品,免费给你们算一卦。”
好不容易挨到放假的李恬顿时来了兴致,“准吗?”
“还行吧。”方珂把牌在桌上铺开。
江渺没想到方珂的‘算命’竟然是这种形式,她没玩过这些,方珂随意道:“没事,你想抽几张抽几张,就是图个好彩头。”
江渺扫了眼,随手拿过最近的那张卡牌,九个金色杯子并列排开,一个人坐在下方蓝色的凳子上,表情惬意。
“好运气啊,这可是著名的‘美梦成真’牌。”方珂很捧场,仔细解说:“抽中这张牌,就说明你接下来不管是事业还是感情都会一帆风顺,收获好运。”
“真的吗?”李恬看着那一堆牌跃跃欲试。
江渺低头看向手中的牌,从心理学的角度说,这不过是种潜意识的投射,但方珂提供的情绪价值太足了,把这张牌夸得运气满满,有种好事马上就会发生的错觉,让人心情愉悦。
因为争吵堆积的情绪,仿佛因为好运的介入撬开一个小口,将快要膨胀爆炸的压抑悄悄释放。
比起江渺的无所求,李恬是带着问题抽牌的,她没提名字,但年轻的女孩就那么点心事,卡牌显示她的爱情道路坎坷。
这对情窦初开的小女孩打击太大了,方珂暖心安慰:“其实事在人为,你想要它怎么发展,都是你的选择。”
只是选择往往多样,李恬对待感情擅长逃避,待人走后闷头吃了两口蛋糕,“那书我到现在都没寄给他。”
不是不想寄,而是不知道怎么寄,“他还说,会给我回礼。”
这已经远远超出普通网友的界限,交换地址本身就是一种隐私,尽管从李恬的视角她一直把林晨当作crush,疯狂试探,但当对方有意往那条线靠近的时候,李恬又像受惊的小兔子立马蹦了回来。
简称,有贼心没贼胆!
“不过我在学校已经看完你的书了,这样在我这放着,应该也不算浪费吧......”
毕竟是特意拿给江渺特签过的,现在却只能窝在她的手里,李恬怕她不信,“真的,我最喜欢那个到处去旅游的婆婆。”
“但是又觉得她挺可怜的。”李恬班垂下眼帘,“隐忍了丈夫儿子那么多年,才终于放过自己。”
那是江渺书里篇幅很短的一个小故事,却也是那本书的名字来源,忍受了丈夫和儿子无尽索取半辈子的女人,终于在生病的那一年毅然决然地离开,踏上‘逐风’的旅程。
懦弱和勇敢是完全相反的行为,却是江渺书里每一个人的人生基调。
逃避过,但依然勇敢。
江渺笑了笑,把方珂留给她的那张‘圣杯九’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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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总要后悔的,还不如跟着心走,当下的事情当下做,就算有一天回想起来,应该也不会那么遗憾。”
算不上是什么鼓励的话,李恬低头看着那张卡牌,鼻子却忽然感觉酸酸的,“就是不太喜欢这样的自己,感觉被一个人扯着情绪跑很丢脸。”
暗恋的通病,先喜欢上的那个人总是容易被动影响,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
“那就跑快点好了,足够快的时候,它就追不上你。”
“什么意思?”
江渺撑着下颌,搅动杯里的茶水,眼底露出一丝淡漠,“要不丢掉,要不然就想办法得到。”
把主动权重新拿回来,告诉自己得到和失去都是一种学习。
还是二选一,李恬撇了下嘴角,“就是因为既舍不得丢又得不到才纠结啊,如果我像你一样,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这个世界本来就对漂亮的女孩有优待,更何况江渺还拥有那么多东西,优越的经济条件、聪明脑袋和足够拿得出手的学历,自卑好像注定与她无缘。
李恬很认真地问:“你这样的人会烦恼吗?”
江渺失笑出声:“当然有啦。”
李恬震惊:“不是吧,你们都那样了,你还没拿下他?”
又是接吻,又是贴在耳边讲悄悄话,这明明都是恋爱中的人才会做的事,李恬也想不出其他原因,江渺这种什么都不缺的人,除了能吃爱情的苦,还能有什么烦恼。
江渺没解释,顺着她的话说:“对呀,难追死了。”
李恬微微皱眉,心里对陈南屿有点不满,但仔细一想,感情面前还真是人人平等,晃晃脑袋,三下两口把剩下蛋糕吃完,“算了,男人真烦,走,我带你去玩。”
蓝湾镇江渺只逛了一小部分,听到李恬这样说,还以为会带她去一些寻求刺激的地方,但李恬却常常做出一些不合她外表的举措,看着是个火爆的性子实则相处起来还是个小女孩,以至于李恬把她带到那个露天摄影展的时候,江渺都愣了几秒。
“你喜欢这些?”
不是炫技宏大的自然风景,也不是什么时尚晦涩的大片,而是一张张充满温度的经典人像。
光影错落,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那些照片就疏落有致地摆在草坪上,有立体折页状,也有用A字架排列呈开,或者直接因地制宜悬挂在树木间,引领导览的路线由一块块彩色小砖连接。
李恬偏过头,有些不信:“不是,你真不知道这谁拍的?”
“没写啊。”
门口只写着这次摄影展的主题——“纹路”。
并没有表明这是谁的作品。
李恬被她的实诚哽了一下,“算了算了,反正不要钱,随便看吧。”
两人顺着彩色小木砖的引导往里走,今天周末,来看展打卡的人不少,江渺把每一幅画的简介都看得很仔细,一路下来,与其说是摄影展,不如说更像是蓝湾镇的一本立体书。
摄影的主体都是蓝湾镇的当地村民,一张张生动羞涩的笑脸在镜头前展示他们引以为傲的手艺,脸上、手上的纹路清晰可见。
事实上还远远不仅如此,背景被风化的石砖房,被风吹弯的麦子,斑驳的古树藤条,小孩手里拿着的糖果......
‘纹路’无处不在。
“原来是这个意思。”
江渺说完没听见李恬的搭话,回头没看见她的身影,寻思可能又去哪里打卡拍照了,一个人顺着路线走到出口,却意外看到了陈南屿站在外面。
陈南屿愣了一下,主动向她走来,“你怎么在这?”
江渺深吸一口气,“陈南屿,我想我们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如果你只是站在店主的立场,没有资格过问我的生活。”
她要去,想去哪,做什么,都和他没有关系。
日光下,那影子又朝她靠近了点。
江渺垂下眼不再看他,转身走到一旁给李恬发消息,却不想出口突然蹿出一个小孩,她下意识往后面躲开,鞋跟好像碰见了什么东西。
下一秒——
彩色小砖一块接一块,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全部倒了下去。
江渺僵硬住,下意识抬头望向陈南屿:“怎么办?”
脑袋完全空白的瞬间,江渺感觉有人牵起了她的手。
陈南屿简短的话落在燥热的空气里。
“跑。”
17. 清醒梦
风声从耳边灌入,江渺回握住他的手,只知道要跑快一点,再快一点,像八年前那样,要紧紧抓住陈南屿的手。
不同于渝城闭着眼都能认出路的老旧街道,蓝湾镇地势平坦,这里不追求楼高和繁华,有的只是古朴低矮的平房,遍野的新绿。
江渺跑了一小会儿,感觉自己没有小时候那股劲了,她跑起来很累,心脏已经跳到嗓子眼,今天搭配长裙的还是一双高跟鞋,有点磨脚。
好在,看不见摄影展后,陈南屿在空地上停下来。
江渺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拧着眉头,感觉每走一步路脚都疼,甩开他的手,“谁让你拉着我跑的?”
“可是我当时看你很想跑……”陈南屿冷静地看着她。
有这么明显吗?江渺承认当时确实有点慌张,可也没有直接写在脸上吧,再说,她怎么知道那些东西会依次全部倒下去。
“.......那也不用你管!”她忍着疼往前迈了一步,后脚跟又一次蹭过磨破的皮肤,江渺想回头看看,又记起陈南屿就在后面,咬着牙硬是往前走了几步。
那几步走得怪异缓慢,鞋跟因为想要寻求一个不痛的方式落在地上特别重,陈南屿拧了拧眉,难得露出一点强势,“别走了。”
江渺被戳破显出一抹愠色,脾气上来也懒得管了,蹬掉脚上的高跟鞋踩在地上,蓝湾镇三月底的温度已经和入夏一样,晒了一上午太阳的地面灼热发烫。
她并非冲动行事的人,可面对陈南屿,却好像总是一口气闷在心里,自尊心受不得一点委屈。
江渺不管不顾往前走,下一秒,直接被人单手抱了起来。
突然的腾空迫使她只能伸手抓住陈南屿,江渺愣了一瞬,手无意识地缩紧。
这个姿势的承力全在陈南屿的手臂上,相当于直接横坐在上面,江渺不敢乱动,也没扭捏,她又没说要陈南屿抱,他自愿的行为,和她无关。
只是,这里离小院远吗,走回去会不会太累,她撇过脸冷冷道:“你还是放我下来吧,免得你等下又说我。”
陈南屿紧了紧手臂,力道不轻不重,另一只手上提着被她丢掉的高跟鞋,坦然自若,“什么时候脾气变得这么大了?”
“对呀,我脾气就是很大,和你有什么关系。”
江渺有样学样,陈南屿和她撇清关系,她就把这条线画得再明显一点。
既然得不到,还不如她自己主动丢掉。
说着,她证明似的松开抓住的手,结果险些失去重心往后仰下去,陈南屿眼疾手快收紧了臂弯,拉开距离一瞬间离得更近,江渺被吓着了,目涩眩晕,两只手死死搂住他的脖子,体温都凉了几分,从正面看她整个上半身都伏在了陈南屿的肩上。
陈南屿不着痕迹手臂往外扩了些,抱紧,“不会摔的。”
江渺闷闷地趴在他的肩上,没再说话。
上次被人这样抱的时候,还是小时候江新带她去游乐场玩,说另一手要空出来牵方凌萱。
不知走了多久,陈南屿找到一处长椅,把她放在上面坐好,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你到这里等一会儿。”
江渺低着头没有回话,等陈南屿回来的时候,她还是维持这个姿势不变。
不冷脸的时候,江渺的样子其实看着很乖,垂着头,好像很听话的样子。
陈南屿把购物袋放在长椅上,蹲下从里面拿出湿巾,扶起她的堪堪一握的踝骨,直接伸手去擦。
皮肤犹如接触到静电一阵酥麻,江渺想退后,盯着他柔软发顶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陈南屿擦得很仔细,薄薄的开扇眼皮垂着,看不出什么情绪,清理完又看向江渺后脚跟被磨破的地方,从购物袋里拿出药膏在伤口处抹了厚厚一层。
江渺移开视线,不自在地架起手,“我可没有那么容易被哄好。”
“我知道。”陈南屿闷闷笑了声,把卡通图案的创口贴覆在伤口上,“出来玩还是准备方便一点的鞋比较好。”
江渺自然知道,高跟鞋本来就是美丽的刑具,这不过是常有的事,再说了,其他平底鞋也未必不磨脚,直起身逞强说:“漂亮就够了。”
陈南屿叹了口气,给她另一只脚也涂上药膏,“已经很漂亮了。”
“那又怎么样,你又不喜欢我!”
周围安静一瞬。
陈南屿撕开创口贴,没有抬头看她的眼睛,但话里诚恳:“江渺,一开始我装作不认识你是我不对,你来我很高兴,真的,可是……”
“我不想听。”江渺直接截断他的话,说的话就没有一句她爱听的。
“你如果真的不喜欢我,就应该拒绝我再狠一点。”她语气带着点鼻音,却还是一板一眼地教他:“你应该把我赶出去,然后说,江渺,我讨厌你。”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一边谴责她的靠近,一边又不愿意说狠心的话去让她彻底死心,既要又要,就像一个——
“渣男!”
江渺毫不留情地骂了句。
陈南屿顿了下,没有为了自己辩解。伸手从鞋盒里拿出一双低跟的米白色半拖,颜色和江渺的高跟鞋一样,既不会碰到她磨破的后脚跟,也不会破坏她今日整体的穿搭。
他直起身想站起来,却被人突然俯身抱住,刺目的太阳在视线里变成一个小黑点,耳边传来江渺低低的询问,比燥热的空气更让人心慌:“就从来没有想过我吗?”
江渺不需要他的答案,她永远坦诚,“可我很想你,陈南屿。”
“我总是梦见你。”
梦见他们在学校故意装作不认识,把这当作共同的秘密,梦见陈南屿永远会在放学的路口等她,把零花钱全部供出来给江渺买那些没有意义的小玩意,可是更多,还是陈南屿拉着她从药店里跑出去,眼皮上的鲜血滴在满是灰尘的马路上,告诉她,别害怕,这不是你的错。
“其实你对我也有感觉对不对。”
谁都没有说话,可是江渺已经明白了答案,耳边刻意屏住的呼吸还是暴露了心事,她无声弯动嘴角,“没关系,这样就够了,别再跟我说道歉的话,我不想听。”
陈南屿垂在两侧的手掐住指尖:“江渺,你现在并不了解我。”
空白的八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甚至能够让人面目全非。
江渺皱眉松开他,“那又怎么样,三岁看老,七岁看小,十四岁不过两个七岁,再说了,不了解就了解好了,我为什么要为这种事情担忧。”
简直洒脱的不像话。
“可是你是女孩。”
“女孩又怎么了,女孩就不能主动喜欢别人吗?”江渺眯起眼,“你现在怎么还搞歧视这一套。”
陈南屿有些无奈,认真看着她,“没有,只是这样会很辛苦......也许我会让你失望。”
要总是等待别人的回应,甚至牵肠挂肚,还有可能面临无尽的失望和试探。
“那我也甘之如饴。”江渺没什么好无惧的,“陈南屿,我不是笨蛋,如果你不好,我自己跑了就是,反正我现在有钱,想去哪就去哪,你要是惹我不高兴,我会去一个让你再也找不到我的地方。”
“......我只是怕自己不够勇敢。”
“不会再有比你更勇敢的人。”陈南屿这次没有迟疑,望着她纤瘦的身影,眼神细细描绘,“江渺,给我点时间看好吗,你和我都需要时间去仔细考虑这个问题。”
重逢时的生疏,而后不断堆积的矛盾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瓦解。
江渺故作思考‘哦’了声,没有强迫他,补充道:“我告诉你,现在主动权在我手里,我才不会为了你患得患失,坐立难安,我想追你就追你,不想追你也能喜欢别人,你只有乖乖就范的份。”
“知道了。”陈南屿目色柔和。
回到小院,李恬正在帮李瑞折菜,眼神揶揄从他们身上飘过,喊道:“怎么才回来,都要吃饭了,我打你电话都没接。”
江渺进摄影展的时候调了静音,打开才发现李恬确实给她打了一个电话,还发了消息。
李恬注意到她脚上的新鞋心领神会,含笑连连点头,示意她不用解释。
李瑞端起没择好的菜,直接闷头进了厨房。
陈南屿看了眼,把购物袋递给江渺,跟了过去。
李恬撇撇嘴,暗叹他这样未免也太明显,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生气,抬眸见江渺也往那边看,摆摆手说:“没事,他最近......内分泌失调,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
江渺放下东西,“抱歉,手机静音了,前面没接到你的电话。”
“我说呢,本来还想找你看看那个彩蛋。”
“什么彩蛋?”
“你没看见吗?”李恬说:“有人推倒了那些彩砖。”
江渺抿紧唇,自己做的事情怎么会不清楚,“是我不小心在出口弄倒的,你知道那个摄影师是谁吗?”
江渺打开手机,想要联系方式,虽然不是有意,但该给的赔偿还是要给。
李恬没理解,“那有什么关系,扶起来不就好了,再说了,它本来就是南屿哥弄的一个机关。”
两人在一瞬间都回过味来,李恬很想忍,但实在忍不住,笑弯了腰:“我都不知道他还会捉弄人。”
手机正好停在微信的页面,前面新加的微信置顶上方,一张蓝调时刻的模糊夜景,备注陈南屿,江渺点了点对话框,思忖几秒,关闭屏幕。
仔细想想,陈南屿说的那句话也没错,按他现在的性格,那些幼稚的行为好像是与他漠不相关,但他们认识的足够早,江渺见过他孩子气的一面。
李瑞再次从厨房里出来,面色缓和许多,不知道陈南屿和他说了些什么,对上江渺时依旧闪躲着目光,但没再把她视若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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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突如其来下了一场大雨,蓝湾镇的雨季通常在下半年,春天雨水极少,连日躁郁的天气已经让人忘记,立春不过是上个月的事情。
泥腥味顺着露台折叠门的罅隙还是钻了进来,陈南屿打开床头的灯,脑袋有些胀痛,意识涣散中打开手机看了眼,才发现已经快到清明。
切掉后台,点入微信,他睡的早,十点过后新来的几条消息还没看,一一回复完,拇指在半空中停顿了会儿,还是点进江渺的朋友圈。
她的朋友圈没有设置可见时间,发的不多,大学时期现在的都有,里面没有明显的城市地标和身影,都是一些不惹人注意的风景旅游照,但角角落落能看出来她去了很多地方。
窗外依旧淅沥沥地下着大雨,房间里有些闷,陈南屿的心却一点一点平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关上灯,没再吃放在床头的那瓶褪黑素。
意识重新掉入混沌,陈南屿的思绪却达到前所未有的清醒,他下意识挣扎了下,却陷得更深,好像把渝城那些路又重新走了一遍。
不同于蓝湾镇,渝城的雨水总是格外多,夏末转秋尤甚,这里的雨带着南方独有的湿冷和绵柔,仿佛破开个口,就永远不会停息。
陈南屿望着阴沉沉的天空,早已习惯这样的生活,刚入学的低年级有些冒失,从雨里冲到教学楼也不看前面有没有人,雨伞收拢时半数的雨水都蹭到了他的袖口上,还撞掉手里的伞。
女孩挺紧张,结结巴巴朝他道歉。
陈南屿不动声色蹙了下眉,才降温,秋季校服里面是夏季校服,湿透的袖口直接粘在皮肤上,有种黏腻感。
对面的女孩还在道歉,帮他把伞捡起,还递过一包带着香味的印花纸巾,跟早就准备好似的。
陈南屿不喜欢这种厚重的气味,只接过伞,但碍于礼貌,他转而提醒,“没关系,雨这么大,你留着备用吧。”
末了,他也没忘记说一句谢谢。
女孩咬咬唇,飞速丢下一句谢谢学长,跑得很快,以至于陈南屿提醒的那句小心都没听见。
现在是傍晚六点,陈南屿待人走后把外套脱下,搭在手腕没有再穿,撑开伞走到离家最近的超市,冰箱自从梁惜文去晋城后总是空的,陈伯海会拿零用钱给他,却不包括这一份,好在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梁惜文都让他自己保管。
陈南屿算了算,至少维持这样的生活在高考结束之前应该足够,还有四年。
从超市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今天周五,他只采购了一部分,但还是不轻,剩下的可以在周天下午补齐,以便上学的时候不方便。
路过蛋糕店,陈南屿淡淡看了眼,没有停下脚步。
到家已经七点,陈伯海还没有回来,空气里弥漫着消散不掉的酒味,两人离婚时闹得太凶,家里的东西被摔得七七八八,这套单位分的福利房显得格外空旷。
陈南屿把东西在冰箱里码好,转身进了厨房,刚做好的饭菜隔出一半温热着,等陈伯海下班回来吃。
吃完饭,陈南屿收拾完厨房,又把摆在茶几上没喝完的酒瓶都收了起来,辛烈的酒精味闻着让人头晕目眩,也时常让陈伯海精神恍惚。
丢完垃圾回来,桌上的饭菜依旧没人动,他又检查了一遍水电表,都还有剩,只是燃气费下个礼拜该交了,物业周末不上班,可能还要请一次假。
这周又进行了一次大考,陈南屿把错题整理完,梁惜文来了电话,问他吃饭了没有。
现在是晚上十点,说完,母子俩都沉默了会儿,梁惜文想不到更好的开场白,声音里有强行无事的高涨。
“妈妈给你新买了几套衣服寄回去,你到时候试试合不合适。”
“好。”
“最近学习怎么样,进入初三会吃力吗?”
“没有。”陈南屿顿了顿,没让话题冷下去,“老师说,保持下去,进一中实验班没有问题。”
电话那头松了口气,母子俩又淡淡来回了几句,梁惜文静默几秒才走入今天的主题:“小屿,生日快乐!”
陈南屿鼻尖发酸,没回话,心里宁愿所有人都忘记这一天。
“你爸,他最近状态好了点吗?你过生日,他......”那边的声音变得小心翼翼,做夫妻好歹十年,梁惜文大概能猜到。
回答不了的问题,谁也给不了答案。
梁惜文有些内疚,但更多的是愤怒和无能为力,心里暗暗骂了一句没有直接电话里说,忍忍缓了语气:“小屿,等高考结束来妈妈这里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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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南屿沉默地听着,思绪飘远,梁惜文从离开的那年就一直在重复这句话,降低愧疚感的同时,好似又不断提醒陈南屿,留在渝城就跟生活在地狱一样,哪怕这里曾经是他们共同的家。
挂断电话,陈伯海终于醉醺醺地回来,瘫在沙发上胡言乱语,见陈南屿出来察看,咧着一张嘴朝他招手,“小屿啊,原来你在家,快过来,爸爸给你买了,买了蛋糕。”
陈伯海打了个酒嗝,起身在旁边的袋子里来回翻,眉头皱成一团,找了半天,嘿嘿地笑了声,从里面随手拿了罐啤酒塞到陈南屿的手上,没看清他嘴角绷平的直线,迷迷糊糊道:“给你,我跟你说,男人就要学会喝酒,你现在是大人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爷爷,你爷爷......”
时针走到了十二点,陈南屿注视着手里的啤酒,眸中泛起冷意。
十四岁的大人,还真是少见呢。
......
次日醒来,陈伯海已经出门,茶几上放着比平时多一倍的零用钱,盘子里的菜因为持续加热,显现出难看的颜色,和空气里杂陈的味道混在一起,有些发酸。
人们回忆过去,总爱加上一个前提——他以前也不是这样的。
最简单也最直白的修饰。
陈伯海做过一个普通的父亲,在梁惜文没有决定去晋城之前,他们是平和的。
单位楼里住的都是医院的同事,陈南屿也听过楼上用力砸碗的声音,梁惜文捂住了他的耳朵,陈伯海在一旁连连摇头,不敢相信平日里最老实的同事会和科室里的小护士搞在一起。
陈南屿从断断续续传来的争吵里,还是学到了爱情的第一课,以为保持忠贞,婚姻就能长久。
却忘记这只是做人的基本原则,生活除了油盐酱醋茶,理想和自我价值也是人生的必修课。
事情的转折点在陈伯海没有商量的情况下,帮梁惜文婉拒了去晋城进修的机会,梁惜文原本一直在纠结,却因为他的私自决定坚定了信念,两个人在争论中说话越来越难听,赤红着眼大打出手。
梁惜文质问陈伯海是不是也觉得像他们说的那样,她强会让陈伯海觉得被压了一头,出去没有面子。
陈伯海反问她是不是后悔当初放弃留在晋城的机会,跟着他回了老家。
相爱的时候这些是抵御万难的奖章,不再忍耐的时候又可以变成刺向对方最好的利剑。
陈南屿躲在房门后面,红着眼眶看家里被砸得一干二净,第二天被梁惜文带回了蓝湾镇,陈伯海在半个月后跪到门口。
梁惜文却哭得比那天砸东西还要惨,仿佛所有东西都刚好碎在她的心上,她抱着母亲说,回不去了。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有自己骄傲的少年,如今也妄图通过这种最具有欺骗性的忏悔来让她回头,问题摆在那里,根本没有解决。
两人彻底撕破脸,争吵伴随着陈南屿的小学落幕,梁惜文精疲力竭,把他让给了陈伯海换得离婚的自由。
......
陈南屿把多出来的钱凑成整数,在周五下午请了一个假,入冬用燃气的频率增加,这次交完钱可以用到明年暑假,还有水费电费也新交了一大笔钱。
照例是补充冰箱时间,陈伯海入秋之后一直上火,他对比价格选了一个新的养生壶,结账的时候正好看到一对熟悉的面孔挽着手走进超市。
楼上的阿姨最终选择原谅,关起门来继续生活。
这个世界总是奇怪,明明岌岌可危的婚姻却莫名坚不可摧,看似安如磐石的家庭结果一触即溃。
陈南屿心里冒出一个很奇怪的念头,寻找自我,或许在婚姻里是一件比出轨更可怕的事。
入夜后,雨又下了起来,昏暗暗的天色让人沉闷。
润燥降火的茶咕噜噜地在壶盖里沸腾,都是快手菜,饭还要等几分钟,陈南屿拆开梁惜文寄来的快递。
自从升入初三,他的身高直线飞跃,这些可能是梁惜文按照周围同龄的孩子对比买的,小了点,但也能穿。
养生壶和电饭煲同时响起结束的声音,陈南屿刚把菜端出来,陈伯海却意外早早回来,眉宇间散着一股被训斥过的戾气和懊恼。
原来要隔出来的菜重新合成一个碗,陈南屿盛好两碗饭走出厨房,发现陈伯海站在他房间的门口,回头冷冷地盯着他。
“你又和你妈打电话了?”
快递袋就和衣服放在一起,晋城的编码和地址都在上面,带着答案问问题,不过是暴风雨的前奏。
“你是不是也后悔了,跟着我?”他手里攥着下午缴费的回执单,抓住陈南屿有些不理解,“这些东西为什么不跟我说呢?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了,难道我会少了你的?”
他眼底一片赤红,想翻出剪刀却找不到在哪里,抽屉被摔得哐哐震响,陈伯海突然间才意识到,他已经三年多没有管过这个家了。
他看着桌上摆好,早就冷却的饭菜,抬头望向旁边和前妻一样静静看着他发疯的儿子突然冷哼一笑,仿佛终于找到那股火的发泄口,“你怎么这么贱啊,碗也要买一样的,她不要我们你知不知道。”
“她要过好日子去了,你知不知道,她看不起我,也看不起你!”
“从来没有人看不起你。”陈南屿红着眼,冷静阐述这个事实。
用了三年的碗还是发出脆裂的砸响,瓷片混着饭菜碎了一地,但这个家终究和三年前不一样,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让陈伯海去砸,陈伯海陷入某种癫狂里,嘴里侮辱性的字眼不断,新买的养生壶也掉到了地上,空气里弥漫着雪梨的清甜,玻璃碎渣亮得晃眼,却让陈南屿觉得很想吐。
陈伯海砸了一圈终于找到剪刀,像是为了泄愤,他一边剪一边给梁惜文打电话,窗帘亮起一道闪电,照亮他可怖的面庞。
陈伯海已经很久没有发过疯了,平日里都是喝得醉醺醺的才回来,陈南屿好不容易拿到手机,却不知道该给谁打电话,这几年,陈伯海把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都得罪了一遍,慌乱中还是给陈伯山去了电话。
梁惜文也没接,他剪完又盯上陈南屿放在桌上的书,恶狠狠地问:“你妈是不是让你考到晋城去,好摆脱我?”
陈南屿一瞬间明白陈伯海的想法,伸手去夺,人生的困境从十岁后总是精准存在他的每个年龄阶段,班上按人头订书,刚满十四岁的陈南屿还没有能力找到这些书的替代品。
陈伯海正值壮年,又是狠了心的要毁了这一切,陈南屿畏着他手里的剪刀不敢靠的太近,结果被陈伯海用力一推脑袋撞到了门框上,混乱中,好像还拿什么东西砸到了他的眼睛上。
颅内躁鸣不断,陈南屿支撑不住身体,顺着门框跌坐下去,手心钝痛,浑浑噩噩间,有什么飘落在他脸上,很轻很轻,他伸手拿了下来,撕碎的课本瞬间被浸透,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血,陈南屿顿时胃里一阵恶心。
陈伯海作为医生的敏锐嗅觉在此刻迟钝的反应,恍惚间,他望着满脸鲜血的儿子,都已经快高出他半个头,地上全是碎开的玻璃。
“可以了吗?”陈南屿扶着门框站起,用疲惫过后的眼神,平静地望着他。
18. 三月春
赶来的陈伯山愣在原地,旋即反应过来要把陈南屿送去医院。
“去附属医院。”坐在副驾驶的陈伯海突然转目紧盯他,把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身上有被酒精腌透的颓败。
陈伯山担忧地回头看了眼,咬咬牙关用力转动方向盘,去了离单位楼更远的附属医院。
左眼结膜撕裂加挫伤,右眼尾划伤,但好在伤口不深范围小,胶黏即可,不需要缝针,那些血大半是陈南屿跌坐下去时,按到碎玻璃的伤口。
“算了,我管不到他,你把他带回去吧。”那是陈伯海在门外说的最后一句话。
陈伯山推开门看着比任何人都静默的少年,叹了口气,蹲下身问:“小屿,小叔带你回去好吗?”
少年下巴颤了颤,语调里掺着鼻音,“小叔,我的书都没了。”
“......你别怪你爸,他只是.......”陈伯山沉沉叹息了声。
陈伯海职业生涯因为长期酗酒走到尾声,控制不住的走神让他在那天下午差点出现医疗事故,他把这一切归咎到了梁惜文身上,陈南屿正好撞到枪口。
他被迫请了很长一段假,长到陈伯山可以帮他去学校补领一套书,再一本本帮他包好书皮写上名字。
上初中已经没人再这样做了,陈南屿摇摇头:“小叔,我们班没有人包书。”
陈伯山有点不好意思,他没孩子,只是看到附近的小学生开学那段时间都热衷于买这个,笑道:“我都忘记了,小屿已经是大孩子了,那要不,我帮你把这些课外书都包起来。”
陈伯海说让陈伯山把他带走,是完完整整的带走,连那些课外书也不例外,陈南屿点点头,伸手向前摸索了一下,陈伯山立马把泡好的决明子茶塞到他手里。
“晚上,我们吃南瓜焖饭好吗?”
“好。”陈南屿握着温热的水杯,扬起一个笑。
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纱布拆了,混在一起的饭菜能避免他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增加吃饭的负担,时间好像又平和下来,清苦的中药香取代了刺鼻的酒精味。
一种感官被蒙上,另一种感官就会被放大,陈伯山独自经营着这家离公交站不远的药店,来来往往的人不少,陈南屿开始对声音变得敏感。
午后下起暴雨,窗外雷声阵阵,陈南屿揉了揉耳朵,突然听见有人推开了闭合的玻璃门,陈伯山的声音混着杂乱的雨声传来,好似在邀请屋檐下的人进去避雨。
有些耳熟的女人声音传来,看来是以前来过的客人,陈伯山倒了两杯热水,应着天气随意攀谈了几句,随即,陈南屿听见一个女孩的声音,在对陈伯山道谢。
女人和陈伯山无事闲聊了起来,药店不大,几个人坐在一起,方凌萱望着窗外让人压抑的天空,又看向戴着耳机的陈南屿,扭头对江渺说:“快把这周的作业拿出来写了,明天还要去补习班呢。”
江渺哦了一声,从书包里把作业拿出来,这种时候怎么可能写得了作业,陈南屿就坐在她对面。
笔尖装模作样地在草稿纸上摩擦,窗外雷声阵阵,江渺偷偷瞟了好几眼。
怎么还没好。
方凌萱不好意思干坐着,说正好入秋了家里要备点感冒药,两人走到货架旁挑选。
“你在画画?”
江渺愣了一下都没反应过来陈南屿是在对她说话,连忙低头看向一塌糊涂的草稿纸,甚至都忘记了刚刚方凌萱在这里说的是让她写作业。
“......嗯。”
两人安静下来。
或许是知道陈南屿看不见,她又自以为隐秘地抬起头。
陈南屿笑了笑,“在画上什么?”
“随便画的。”江渺好奇瞧着那层白色绷带,“你不是在听单词吗?”
陈南屿点了点耳机,嘴唇呈现一个好看的弧度,“没有开。”
学校都会发英语磁带,银白色的随身听并没有按下播放键,只是每个进来的客人都会朝他问上一句,陈南屿才会戴上耳机。
“我记得你。”
江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心提到嗓子眼,什么情况?
“你们两周前来过。”陈南屿说:“你也是渝城五中的?”
抛高的心跳霎时掉了下去,江渺点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连忙嗯了一声。
陈南屿望着眼前模糊的身影勾勾嘴唇,“初一?”
“你怎么知道?”江渺低头看向自己的校服,上面也没写啊。
“猜的。”陈南屿没说,初二那群小孩才不会这样莽撞地直接打量他。
他抬手去拿水杯,江渺盯着他的手思考要不要帮忙,见他精准拿到刚松了口气,听到陈南屿又问,“学校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还能发生什么,江渺没有丝毫收敛地抬起头,就差把‘你就是那件大事’写在脸上,但她还随口说了几件无关痛痒的小事,陈南屿安静地听着,偶尔搭话两句,直到方凌萱他们重新回来,才停止交谈。
傍晚时分,暴雨终于转成毛毛细雨,方凌萱看了看时间站起来,拍拍她的肩道:“跟哥哥说再见!”
“......哥哥再见!”
“再见!”
陈伯山也笑着站起,见外面还飘着雨从柜台里拿出一把格子伞,“雨大,别让孩子淋到了。”
方凌萱接过伞,揽着江渺走出店外,回头望了一眼:“听说那个男孩在你们学校成绩蛮好的?”
江渺也不知为何,明明上次说的是不认识,但她此刻觉得应该实话实说:“嗯,他在我们学校一直都是第一名。”
方凌萱若有所思点了下头,又回头了好几次。
......
李恬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在回学校前把书寄出去,“感觉在这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了,你说的对,就算后悔那也是以后的事。”
两人踏过青石板走到马路对面的快递驿站,李恬朝里叫了声,老板娘走出来,都是老熟人,她朝李恬手里看了眼,随意道:“行,你下单吧,我等下拿泡泡袋给你装起来,就不额外收钱了。”
“别别别,你还是帮我打下包装吧,我怕等下折角了。”
“好吧,那你下单别选上面的材料,那里贵。”
见老板娘仔仔细细给书缠好气泡膜,又固定在纸盒里的泡沫上,李恬放下心,只是还没到小院,她又想回去了,钳住江渺的手腕说:“怎么办,我已经开始后悔了,要不我去把书拿回来吧。”
江渺说:“拿回来就不后悔吗?”
好像也会后悔,李恬有些纠结,没走两步又突然想起来,“糟糕,我好像把你送给我的那张卡牌当作书签塞在里面了。”
寄本书还没什么,只是那张圣杯九必然会被林晨看到,“等下他真以为我有什么想法怎么办?”
“不行,这是你传递给我的幸运,怎么能再给别人。”
这下是不得不回去了。
老板娘急着出去送快递,找箱子递过去:“你等下让何阿婆按照面单重新打一次就行了。”
正说着,何惠仪从货架后面探出头来,等李恬找到书签,又把书重新打包好装箱。
“谢谢奶奶!”
李恬这次怕自己后悔走得很快,把卡牌双手合十压在心口上,嘴里念念叨叨。
江渺等她碎碎念结束才问:“何阿婆怎么还在快递站工作?”
“不止呢。”李恬数数:“还有南屿哥的果园,之前还有份在饭店洗碗的工作,不过被她儿子去闹了几次就搅黄了。”
江渺想起那日在街上的男人,中气十足,眉头微微蹙起,“那小院是不是也被闹过?”
李恬抿唇笑,“怎么会,就是因为他不会来南屿哥附近闹,何奶奶才能一直在这里工作。”
可是就算去掉饭店的工作,加上快递驿站和果园,何惠仪也是顶着六十多岁的高龄在打三份工。
“算起来,我们家还跟她沾点亲呢。”李恬踢开脚下的石头:“不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打这么多份工,其实她家挺有钱的,我妈说,以前我奶奶那辈的,就她嫁得最好。”
“但是自从王爷爷去世以后,她就突然搬了出来,王大伯跟她吵了好几次,好像是什么......全家福的事情?我妈上次说我没仔细听,反正后来她就到处去找工作,王大伯觉得挺丢人的,才一直跟她闹。”
“后来呢?”江渺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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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她就找到南屿哥这啊,正好原来那个保洁要回家带孙子。”李恬笑着挽起她的手,以为她是在为校园担心,“放心啦,他真没来闹过,梁爷爷以前是镇上的老中医,好多人小时候都去他那里看过病,而且南屿哥回国后就直接回到这,很受镇上领导的重视,没人敢去闹的。”
蓝湾镇没发展以前产业匮乏,教育资源也赶不上外面,能出去一个是一个,这些年虽然积极宣传旅游业,但回来创业的年轻人不多。
在外的年轻人绕了一圈回来以为能赶上东风,结果发现回来就算顺上东风,也要靠钱堆积,没有底子的还是得出去,像陈南屿这样有留学背景的高材生自愿回来,实属罕见。
绕过拐角,陈南屿正在门口通电话,李恬暗叹,还是不能在背后说人,指不定哪天就被人听到了。
下午还要去学校,她拉拉江渺的衣袖凑近说:“其实那天我听到了,你叫他哥哥。”
江渺不知道她猜出多少,尽管那个故事没有提及任何人的名字和显著特征,她沉默片刻,又被李恬堵了回去。
“我懂我懂,男人嘛,总喜欢别人叫他哥哥。”她递了个眼神,“你可别说我没帮你啊。”
话音落地,她把江渺往陈南屿身边使力推过去。
江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趔跷几步被人揽住了腰,身后传来熨帖的温度,对面的李恬故作遗憾道:“怎么办啊,我今天要去学校,没办法陪你逛集市了,要不,哥,你陪她去吧。”
蓝湾镇的集市有固定时间,一月只有四次,今天正好农历三月初,适合赶春集。
陈南屿没有拒绝,移开手,“一起去吧。”
入夜后温度宜人,这个时候还不是旅游旺季,街上不算拥挤,但游客也不少,货棚栉比,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条街比上次三人一起出行的那条要长,陈南屿护着她走在靠右边。
两人在一处摊位前停下,江渺看中了一块钩花的头巾,镂空处粘了几只彩色的小蝴蝶,最近很流行这种穿搭。
她没戴过,在头上比比,没有任何技术可言地打了结,仰头期待问:“可爱吗?”
事发突然,江渺今天来不及化妆,眉眼少了几分尖锐,一双眸子犹如蓄满碎碎鎏金,只是日常气质偏冷,生活中很少有人会将这个词和她连在一起。
这个问题是认真问的。
匆匆而过的行人成了幻影,陈南屿喉结缓缓滚动,不自觉抬手隔着一段距离遮住了她的视线,更像是在挡住自己的目光。
江渺愣了下,睫毛忽闪,好像还打到了陈南屿,拿下他的手问:“不好看?”
旁边的老板娘忍笑:“要不我帮你系吧。”
江渺摘下走到摊位里面,没注意到他用力挠了挠自己的掌心。
待系好,陈南屿已经付好钱,老板娘确实系得比她好看很多,两人继续朝前走,江渺路过一家面具小摊时脚步顿了下,抬手指向前面的鲜榨果汁说要喝,水果都是应季的,新鲜漂亮,果香浓郁,摊位前排着不少人。
陈南屿买好两杯,回头时却没看见江渺的身影,被猝然钉在了原地。
周围的欢声一霎间变得遥远,熙熙攘攘的街头灯火通明,恍如浮生若梦,看不真切。
有人突然扯了扯他的衣摆,陈南屿仿佛找到救星一般转过身,对上一张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
江渺歪着头,躲在后面故意变声道:“年轻人,老夫掐指一算,你是在找人?”
对面没有回应。
她咬了下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我猜,还是一个女孩。”
对面依旧没有回应。
江渺失了耐心,垂眸一看,要他买的果汁也没有,扯开面具嘟哝道:“至于嘛,就你能耍我,我不能耍你?”
那天她可都记得呢,怎么可能当作无事发生。
“李恬都告诉我了,那个摄影展——”
江渺忽然整个人被往前一带,跌进某个期盼已久的怀抱,淡淡的草木香将她围绕,陈南屿的下巴就抵在她的肩上,呼出气息很热,带着绵长的湿润,引得耳后一阵颤栗。
她微微一怔,感受到肩胛骨两侧的手臂在逐渐收紧,有失而复得的喜悦。
19. 黄昏后
“所以你是找不着我被吓到,还是因为那个面具?”
江渺状似不经意地往他那边瞟了一眼,来到面具摊位前,将那个青面獠牙的傩戏面具还了回去,换走在这里买好的水晶手链。
面具诡谲吓人,陈南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把问题抛了回去,“你希望是哪种?”
“那肯定——”
江渺刚起头便察觉不对,她提出的二选一怎么能够自己作答,转口说:“既然你不选,那我就默认第一种。”
他在担心她。
凤梨和柳橙在暖燥空气里散发着热带的香甜,明快的橙黄色让人心情愉悦。
江渺接过果汁,自顾自地说:“我很高兴。”
陈南屿也跟着弯了弯嘴角:“为什么?”
“因为一个男人只会为他在乎的女人担忧。”
江渺故作深沉地拉长语调,将这件事说得有理有据,系在发间的头巾随着回头晃悠,一只只彩色蝴蝶好像要冲破束缚的禁制,肆意遐想。
陈南屿失笑:“你这都是从哪里学的?”
“当然是与生俱来的能力!”江渺抬起下巴,毫不客气地自夸。
人不会为了毫不相关的事物费心神,除非另有所图,财色总是排在前头,齐大山对她这个继女不错,所以不管是在校内还是校外,接近江渺的人不少。
但陈南屿和那些人的眼神不一样,他的眼里没有那种昭然若揭的讨好感和算计。
江渺不用害怕,也不用在身边竖起一座高墙。
夜市上的人渐渐退散,天上只剩几颗零散的星子,陈南屿温声提醒:“该回去了。”
江渺往周围看看,指着远处的一座水塔:“可是那里我们还没有去。”
不过七八分钟的路程,江水同源,这段位处中游,地势平缓,两岸彩灯环绕,旁边还修建了一座五层水塔,霓虹彩光与幽幽水波交织在一起,四周提了字,江渺看不清楚朝塔下走近了点,旁边两个女生正在互相拍照,见她下来请求江渺帮她们拍几张合照。
在专业摄影师面前拍照未免班门弄斧,江渺接过手机有点不自信:“要不你来?”
陈南屿站在她的身侧,朝前观察了一下背景和光线,淡声鼓励道:“现在这个角度就很好。”
江渺当机立断按下连拍了好几张,而后微微仰起头,猝不及防撞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
“很好看!”
他无声启唇,说的话只有江渺能看见。
临岸边都是乱石,河水汩汩而过,明明都没有出声,却无端让人感觉到被肯定。
女孩们接过手机欣喜道谢,目光似有若无地从他们身上飘过:“需要我们帮你拍一张吗?”
“好啊。”江渺自然不会拒绝,直接把手机递了过去。
以前他们天天见面,从来没有人有过这个念头,又或许是大家表达的方式常常含蓄,这种要求已经超出了性格勇敢的范围。
江渺走到她们刚刚站着的位置,和陈南屿并肩而战,裙摆随着晚风蹭过笔直的浅色长裤,中间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
对面的女孩朝他们示意,“三,二,一......”
江渺在定格的最后一秒,握住陈南屿的手。
温热的、浅淡的,带着让人想要靠近的温度,被此刻坚定地握在掌心里。
不可以亲,牵牵手总可以吧。
她会给陈南屿时间,但是主动权在她,此刻想这样做便做了,内敛的表达总是很耽误时间。
江渺接过手机放大查看,陈南屿在照片上像是有些诧异,偏头看着她,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坦然面对镜头的目光。
“你怎么都不看镜头?”她把责任推过去,“给别人拍照的时候忘记了?”
江渺指的是那日摄影展上的一张合照,头发花白的爷爷奶奶站在麦田里执手相望,她当时看着很羡慕,这世界上的感情总是短暂,有人却可以维持一生。
陈南屿闻言低头查看,手机上方却突然弹出两条新消息。
是江新发来的。
——收到了,小渺。
——玩得开心,忘记以前的事情就好。
随后是一条转账信息。
上次分开寄的快递早就到了,方凌萱没说什么,江新时隔半月才给她回了两条简单的微信。
已经分开十多年,方凌萱和江新早已失去当初的生活默契,仅有的那点相似全部留在了江渺那里,这些年来,他们好像除了用金钱去弥补缺失和愧疚,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
江新始终是愧疚的,哪怕那件事与他无关,可是人只要想要责备自己,总能找到理由,江新觉得万事的起源就在他那,如果不是他鬼迷心窍出轨,后面很多事情就永远不会发生。
可是迟来的悔悟没用,江渺不想活在过去,人要学会放过自己。
关于父母的话题在她和陈南屿之间总是忌讳,年纪小的时候大家默契地选择避而不谈,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如果他们真的幸福,人生就不会有交错轨迹的机会。
江渺用力朝上抿抿唇,看上去极其自然地划走那三条信息,记起问:“所以那个彩蛋是什么?”
陈南屿听出她的意思,保留从前的习惯也假装没看见:“想去?”
江渺看了眼时间,正有此意,用力点点头。
陈南屿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只是蓝湾镇毕竟是一个乡级行政区,摄影展设置在民俗街的后面,离这条集市有一段不小的距离,走过去起码要两个小时,现在是高峰期不好打车,回去之后再开车出来会快点。
江渺心里早有主意,对陈南屿认真嘱咐道:“我有办法,你在这里好好站着,我马上就来。”
这话说得就跟大人教导小孩在原地不要乱跑的语气一样,陈南屿愣了愣,但看着江渺雀跃的背影,准备让李瑞开车过来的心思还是压了下去。
不一会儿,江渺骑着一辆小电瓶以一个极其飘逸的姿势落在了陈南屿的面前。
“上车。”
马卡龙配色即使在昏黄的路边也依旧夺目,江渺把安全帽递过去,怕他不相信,拍拍自己的后座,“放心,我很可靠的,以前在学校我经常搭我室友。”
“......你知道路线?”陈南屿只是这样问。
江渺听完随意耸了下肩:“没关系啊,你坐我后面告诉我就好了。”
说话间,一辆同款小电瓶从他们身边经过,速度很快,掌握方向是刚刚车行里另一个租车的男生,同行的女生坐在后方似是说了些什么,两人笑呵呵地在风里对话。
江渺反应过来,那家车行只剩下这种可爱的小车,陈南屿一米八六的个子坐在后座是很不舒服,她有点迟疑,熄火站起来,“要不然我们还是回......”
“我坐后面你会怕吗?”
“?”江渺怔了一秒。
“我的意思是说,我可能比你的室友会更难带一点,体重和身高都不一样,前面会不好控制。”陈南屿想了想补充,“会有摔倒的风险。”
这句话超出江渺的意料,刚刚涌起的那点顾虑顿时烟消云散,学着他最初的语气把问题抛回去,“那你会怕吗?”
陈南屿没有迟疑地摇摇头。
江渺重新握紧把手,目视前方:“那我也不怕。”
风声从耳边疾驰,蓝湾镇夜间设施完善,两侧的高山飞速倒退,路上没什么车辆,江渺用力吸了一口气,心里舒坦多了,至少在这个夜晚,陈南屿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们短暂地回到了从前的相处模式。
过了三十分钟,电瓶车停在路边,这块空地离灯火通明的热闹街道甚远,地上只安装了射灯,之前触碰的机关没有恢复,彩蛋海报就在画展中间,是一个个彩色手掌印盖出来的蓝湾镇板块图,童真有趣。
江渺怕自己看到不够仔细,还打开手电筒找了半晌,没有任何想要放弃的想法:“怎么都是小孩?”
“江渺,已经很晚了。”
陈南屿静静看着她,纵使这里灯光不够明亮,可是江渺想要拖延回去的心思还是太明显了,那条集市他们来来回回逛了好几次,而后是水塔,再到摄影展。
时间已经来到了第二天的凌晨一点,江渺再也找不到其他理由。
回去的路上她没有再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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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南屿换了一条近路,中间颠簸了一下,江渺趁机搂住他的腰,可惜,全程才十分钟不到。
小院只剩下前台还亮着灯,江渺跟在后面沉默不语,两人在二楼停下。
这一天不管愿不愿意结束,此刻都该画上句号了。
江渺看了眼表,不死心:“还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
“所以你现在需要快点去睡觉,医生说了,你需要稳定的作息时间。”
“可是我回去也睡不着啊。”
“难道待在我这就能睡着?”陈南屿在这件事上总是有很强的边界感,不是和江渺划清界限,而是保持明晰的相处范围。
江渺站在门口不肯动,眼巴巴地望着他,语气莫名有些急:“可是,我要是醒来你变回去了怎么办?”
没头没尾的话,陈南屿却感觉心脏被无端地扎了一下,明白江渺的意思。
“我保证不会变的。”
他弯下腰,眉眼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一开始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以后绝对不会再装作不认识你,现在真的很晚了,去睡觉好吗,明早醒来我会等你。”
“那我也保证,我进去之后什么对你什么不做,待到天亮我就出去。”江渺举起手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发现。”
陈南屿眼神微闪,他担心的从来就不是这个。
可江渺却以为他不同意,只能乘胜追击再次保证:“真的,天亮我就会出去的,”
又是这种对他毫不设防的表情,只一眼,陈南屿被彻底打败,妥协道:“进来吧。”
江渺说待着就是带着,脊背挺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决心要做一尊静止的雕像,陈南屿被她这副严谨的做派逗笑,时间还早,总不能这样干坐着。
“饿吗?”
江渺迟缓地点点头,又立马摇摇头,当雕塑要有当雕塑的觉悟,怎么能给人制造麻烦。
陈南屿把电视打开,屏幕正在播放一个夜间爱情电影,年代久远,演员们说话带着戏剧性的英式腔调,江渺看着女演员有几分熟悉,想起以前上音乐课的时候,老师好像放过。
见她有兴趣,陈南屿没有换台,倒了杯温水递过去:“我下去看看。”
江渺应了声好,视线随着他的身影移动,直到房门彻底关闭,身体才稍微放松下来,屋子里有和她房间不一样的气息,恬淡温暖。
以前她就对这个电影没有兴趣,现在更是听着困顿,眼睛用力睁到最大。
......
江渺睁眼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天亮。
还好,还好,看来只睡了一小会儿。
翻了个身,她眯眼看向熟悉的天花板,瞬间清醒过来,什么时候躺下的?
也许是因为只睡了一小会儿,大脑昏昏沉沉还使不上力气,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扶着头坐起来,咬咬牙有些懊恼,平时能熬夜那股劲怎么不见了,这是该睡觉的时候吗?
江渺对着窗外发了会儿呆,终于缓慢的意识过来,日出是明亮的黄色,而不是厚重的橘色,此刻,她终于看清屋内的装潢,头一歪倒在了床上,不愿意醒来。
现在根本就不是昨夜,而是崭新的一天即将结束,这也就意味着她在陈南屿的房间睡了整整一天。
深吸好几口气,江渺总算稳定心神,冷静过后立马从床上爬起来,说了天亮就会走,她这已经待得太久了,结果才刚到门口,门锁突然传来单调的机械音。
陈南屿打开门,似是有些意外她终于醒来,对着江渺心虚的脸庞勾了勾嘴角。
“饿吗?”
要不是认清了现实,江渺都要恍惚,为什么要同样的话他要在极短的时间里问两遍,咽了咽喉:“......还好。”
陈南屿低低笑了声,随手打开门口的灯,房间顿时亮了起来,刚关上,门口骤然传来李瑞的声音。
“哥。”
大概是看到陈南屿走上来的,李瑞的声音很自信,敲了两下后直接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无声地对峙中,陈南屿的衣摆被人扯住。
江渺咬了咬唇,抬头望向他:“我们这样能解释清楚吗?”
20. 虎眼石
门半敞着,李瑞站在门口踟躇,这事本不该他管,可这都一天了。
“哥,我感觉渺......江渺妹妹她好像昨天出去就没有再回来。”李瑞有点不确定,客人行踪他无权过问,但这未免太久了点,“反正从昨天下午我就一直没有见过她,今早何阿婆去打扫也说房间没人。”
这样说着,好像他又放不下一直在观察别人一样,李瑞挠挠后脑勺,捋清解释:“我的意思是说,毕竟她一个女孩来蓝湾镇不久,又只认识你,我也是怕......”
“我们昨天一起出去的。”陈南屿面不改色捉住身后作乱的手。
李瑞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那她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从醒来他就看到陈南屿坐在楼下,可是半点没见到过江渺的影子,现在又快天黑了,还是没有人影,一个大活人还能在小院里消失不成。
当事人闻言浅笑,反手握住陈南屿,在他手心里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陈南屿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将话题移开:“最近天热,新入住的房间要检查好空调。”
被这么骤然一问,李瑞倒是想起了件别的事,“哥,我最近好像在附近看到王世宗的影子。”
他比李恬大几岁,看的记得都要更清楚,拐了三道湾的亲戚早八百年就没联系了,李瑞说话直接很多,“何必呢,把他妈逼得这么狠,人死了还要营造家庭和睦的假象,以前他爹那脾气我们又不是没见过,天天疑神疑鬼,换个人早就受不了。”
陈南屿不觉意外,蓝湾镇就这么大,哪有什么秘密能真正藏住。
“我知道了,你让阿婆安心工作就好。”陈南屿顿了顿,“我记得后院有个隔间,你收拾收拾,如果她愿意住那里也方便工作。”
李瑞自然愿意,王家人不好相处,但何惠仪却是个脾气极良善的人,不管见谁都笑眯眯的从不吝啬,李瑞小时候作为孩子头,吃了人家不少东西,现在又朝夕相处这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能搭一手当然要帮忙。
两人又闲谈几句,先前的话题早就忘了,陈南屿关上门,止住江渺的进一步试探,两人立在门后,空气逐渐微妙。
“没意思。”江渺抢先一步占据高位。
她惋惜道:“你不让我躲起来,我还以为你会为我撒谎呢。”
说这话时,江渺面色无辜,倘若先前她两只手足够安分,没有故意往不该碰的地方伸过去的话,陈南屿也许真会被她这样骗过去。
“没必要撒谎。”陈南屿把她的手从衣服下摆扯出来,“现在醒了?”
是没有必要撒谎,因为有人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
江渺在心里嘀嘀咕咕,自觉把手收了回来,乖巧点头,“嗯,那我先上去了。”
“你不饿?”
江渺停顿了下:“没什么感觉。”
她说的是实话,也许在睡梦中有过,但一旦饿过头确实没什么感觉,睡了十多个小时只觉得头重脚轻,全身的水分都被耗干。
陈南屿想起之前医生说过的话,皱起眉头,“你在家也这样?”
什么样?
江渺知道他的意思,但又觉得这没什么可惊讶的,从初二那年被安排进住宿学校,她一直都是这么生活,有时候江渺回想都觉得很神奇,成长对她而言好像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只要独自度过一天又一天。
她寻思改口:“也许现在有点饿了。”
陈南屿终于侧开身让她出去,“收拾好了,就下来吃饭。”
食材早就准备妥当,只是看着江渺一直没醒放在那里,重新拾掇很快。
李瑞下午在家已经吃过饭,刚刚整理了下隔间,正好饿了,不在乎多来一餐,自觉跑去厨房拿碗筷。
探头一看:“怎么这么清淡?”
“单独给你做一份?”
李瑞抿出一个笑,“不用不用,清淡点好,清淡点好。”
自己额外做个蘸碟,也不是不能吃,只是这个份量未必太多了点。
他揭开旁边的砂锅惊呼:“怎么还有汤呀!”
陈南屿淡声回:“江渺也要下来吃。”
前面没反应过来还情有可原,现在还不懂就说不过去了,李瑞应了声,闷头从消毒柜里拿出一副新的碗筷。
三人四菜一汤,标准的渝城口味。
民宿周围寂静,入夜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犬吠,四月初,爬藤的西府海棠花已经开了,花香馥雅,在院子里落下一场粉色的花瓣雨。
江渺小口喝着汤,看着外面有点走神。
陈南屿出声提醒:“明天我要去市区一趟,大概要傍晚才会回来。”
见江渺没有回应,他换了种更直白的说法,“如果要一起出门,今晚要早点睡。”
江渺慢吞吞应了声,“正好,明天我也有事要忙。”
方珂前面给她发消息,问她明天能不能去蓝湾镇小学帮忙。
“是上次那个蛋糕店的老板吗?”李瑞搭上话茬。
江渺点点头。
李瑞有点印象:“我听说她那蛋糕挺贵的,总是这样拿到学校去送不会亏本吗?”
方珂送去学校的蛋糕和店里做的是同样的材料,甚至还费心思全部做成了可爱的水果形状,一打十二个,整整做了十盒,江渺一个个仔细打包好,装进保温箱里,还帮忙烤了一些卡通饼干。
纵使江渺这天起了个大早,两人也忙到下午才赶到学校,乡镇学校放学早,最后一节课通常是音体美,方珂应该是常来,门卫大叔乐呵呵地过来帮忙,朝方珂叫了声方老师,然后轻车熟路地在操场上支了张小桌,把蛋糕和饼干摆在上面。
今天来的是三年级,年龄段偏小,一双双玻璃珠似的眼睛好奇地江渺那里瞟,接过蛋糕飞快说了声谢谢就又换了下一张小脸。
分到差不多的时候,方珂提起其中一盒跟江渺打了招呼朝教学楼里面走去,江渺闲下来倚在桌边环顾四周,学校自然比不上市区里的,但胜在自然环境好,绿植丰富,校内基础设施齐全,四层楼高的教学楼应该是新扩建的,现在流行的红白体外墙,比起晋城从出生开始内卷的压力,这里的孩子显然轻松很多。
箱子里还剩了一些,奶油易化,江渺拿起两盒送到了门卫那,剩下的等小朋友们过来自取。
空闲之余,江渺捕捉到一双小眼睛往这里瞧了好几次,见她望过去,女孩又立马缩回视线。
江渺挑了个橙子形状的蛋糕,又拿了几块小兔子形状的饼干走过去坐在她的旁边。
“可是我已经领过了。”女孩摇摇头,说了实话。
“那就当我把我的那一份给你。”
女孩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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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
江渺笑:“当然。”
“谢谢老师。”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好像很难藏住事,几句下来,小女孩已经敞开心扉,不仅主动告诉江渺她的名字叫王琦琦,还和江渺说了一通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临近放学,天边聚满殷红的云霭,一阵清风拂来,树梢晃动,突然掉下了一块黑物。
江渺仔细一看,暗暗屏息,竟然是一只青黑色的大甲虫仰天躺在水泥地上,满是锯齿的爪子在空气里张牙舞爪,眼见就要翻过身来,一只小手伸过去抓住直接朝外一丢,一气呵成。
江渺松懈一笑,由衷感叹:“你好厉害!”
王琦琦眼睛亮了一下,又想起什么撇撇嘴,“才没有,我哥哥他们总是嘲笑我,说我怕黑。”
这样听上去一点也不勇敢。
王琦琦叹了口气,歪头撑住下巴:“要是我是男孩就好了,我哥哥他们就不怕。”
“可是我觉得做女孩就很好啊。”江渺学着她的样子撑住下巴,“而且,你又怎么知道他们不会怕这些虫子?”
“是人就会有害怕的东西,只是你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弱点而已。”
“那老师你也会怕吗?”
江渺:“当然会啊,大人也会害怕的。”
王琦琦单纯追问:“你也怕黑?”
“......怕过。”
只是时间过去太久,回头看,总觉得像上辈子发生的事。
江渺想想合起手掌,握成拳,“不过我有个秘诀可以教你,如果你害怕就这样,大不了直接打过去就好了,管它是什么呢。”
王琦琦攥攥手心笑出声来,被她腕上的手串吸引注意力,那是江渺昨晚在面具摊上买的虎眼石手串,明黄色质地,从弧面看上去就像平行移动的“老虎眼睛”。
江渺想起昨晚摊主介绍的寓意,直接拿下来递到了王琦琦的手里,“实在不行,握着它也可以,说不定会更有用。”
“那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江渺莞尔:“老师已经长大了呀,没有也可以自己变得勇敢。”
下课铃声蓦然响起,孩子们爆发出一片欢呼声,门卫大叔打开门,笑吟吟地让他们出去,王琦琦欣喜站起来往外叫了声:“奶奶。”
何惠仪笑着朝她招招手,看到江渺愣了下,随后微微点了下头。
王琦琦拿起旁边没有动的蛋糕,跟江渺礼貌告别,一路小跑到何惠仪的身边,将她拉进教室里。
方珂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从教学楼里出来了,旁边跟着个高高瘦瘦的男老师,听到江渺前面那一派说辞,忍不住笑道:“你也不怕教坏了她。”
旁边的男老师腼腆笑笑:“其实也没错啦?”
方珂拉长语调:“那丁老师就是说我错了?”
“也没错也没错。”丁老师吓得直结巴,头上汗都急出来了。
方珂憋住笑,向江渺介绍了丁老师的身份,放学后的教学楼有些空旷,丁老师和门卫大叔帮忙把地上收拾干净,将桌子又抬了进去。
江渺抱起空的保温箱往车上搬,转身正好看到王琦琦牵着何惠仪的身影,何惠仪手上多了一个粉色的卡通书包,祖孙俩走得很慢。
王琦琦拎着蛋糕仰起小脸:“奶奶,这个蛋糕和你上次给我的那个好像啊,都是橙子味的。”
21. 攻击力
何惠仪看到江渺明显局促住,又堵不上小孙女叽叽喳喳的小嘴巴,拉着王琦琦只能走快点。
王琦琦没察觉出来,路过江渺身边还冲她笑着说再见,戴在手腕上的串珠差点没直接甩出来。
小姑娘缩缩手,把手举高了点,何蕙仪扫了眼眉头微蹙,但脚步没停,祖孙俩逐渐走远。
方珂把剩下的东西放进后备箱里,不太赞许:“作为孩子,我想她是很高兴收到那个礼物,但作为家长,不见得他们会高兴。”
现在的孩子讲究精养,过手的东西都管得很严,难保有些人不会多想,反而辜负了这份好意。
“但是作为朋友,我觉得可行,说不定她还会记你一辈子。”
江渺没有思虑太深,左右不过是个百来块的手串,值不了什么钱。
“问心无愧就好。”
方珂用力关上后备箱,站在车旁等候,说丁老师回去拿东西了,还要等一会儿。
很快,教学楼里跑出个人影。
丁老师跑近扶正眼镜,把手中的作业本递了过去,像在邀功:“这是我们班孩子给你写的作文。”
方珂有些意外,顺手把钥匙扔过去,和江渺坐在后排翻阅。
命题作文,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三年级的作文写得童言稚语,中间还夹杂着一些拼音,文章大半都是夸蛋糕好吃的话,结尾又突兀地升华上去,赞颂方珂这种行为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还夸她是人美心善的蛋糕仙女。
勉强算贴题。
方珂看得乐不可支,瘫在靠椅上说:“没想到有天我也能出现在别人的作文里。”
丁老师在前面跟笑:“其实之前别的班的也有,但你那时候太忙了没来。”
方珂挑挑眉,不置可否,上次那条帖子确实给她带来了一小波流量。
不过写在屏幕里的,和写在本子的上感觉确实不一样,她拍了张照发到微信里,对江渺勾唇道:“给你表演个魔术!”
“三,二,一……”
话落,微信那头传来一段语音,中气十足的怒斥之声在车内炸开:“谁要看你这些东西,三十岁了还在外面晃晃悠悠,好好的工作不要,恋爱恋爱也不谈……”
眼看数落的方向又跑歪到催婚上面,方珂点了暂停,连连摇头:“这么久没见还是没有耐心,最后那些夸我的话肯定一句也没看。”
转眼的工夫,车已经停在了一座平楼小院前。
方珂向江渺发出邀请:“要不进去坐坐,我想换身衣服,可能要点时间。”
另一边,丁老师已经熟门熟路地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方珂推开院门,简单和她介绍:“以前这里还没火的时候租下的,自己重新弄了下装修,他就住前面那栋教师楼里,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
院子不大,两侧摆着些盆栽,靠墙边有一棵很大的柚子树,郁郁葱葱,已经比楼还要高,估计是原来主人家种下的。
客厅加上开放式的厨房就是方珂的日常工作间,临窗墙上钉着两排木架,最上方摆放着一些证书和照片,下面是一些干花茶叶。
方珂泡了两杯柚子茶,怕她坐在这里不自在,朝厨房叫了声:“你放在那,我自己回来洗就好了。”
丁老师在哗哗的水声中头也没抬:“没关系,就快洗完了。”
方珂抿了抿唇,对江渺说:“那你自己随便看看,我先去换衣服了,等会儿带你们出去吃饭。”
餐盘不多,丁老师洗完的时候方珂还没出来,厨房被仔细擦干水渍,他提上收拾好的垃圾袋,拘谨朝江渺告别,连关门的声音都很小。
房子坐北朝南,临近傍晚光线依旧通透,江渺站在木架前,一缕斜光正好落在那张两人合照上,方珂穿着正装和老人挽着手,两人面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笑容,背景是某金融峰会的logo。
江渺对这个logo有印象,之前方凌萱就陪齐大山去参加过,青年才俊,都是行业里的佼佼者。
“他人呢?”方珂换了条鱼尾长裙出来,歪头朝厨房看了眼。
“丁老师说先回去了。”
又是这样,方珂习以为常,见江渺站在那张合照前打趣说:“是不是很难相信,其实我奶奶看起来也挺面善的。”
慈眉善目的模样和刚刚的粗嗓子完全对不上号。
江渺没否认,心里大概能猜出前面老太太话里生气的原因。
从金融界直接跨到甜品界,这步子未免太大了点,虽然职业无关高低,但任哪位家长听了都会选择更加晦涩深奥的前者。
方珂自然也清楚:“所以我跟她说我要去卖蛋糕的时候,她就直接就把我赶了出去。”
江渺愣了一下,但方珂显然已经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无所谓地对镜戴上几何金属耳环:“因为以前我们家压根不吃蛋糕的,我奶奶觉得这种东西又贵又不好吃,还不如大馒头来得实在,可我就是很想要一个,然后我有次就跟她约定好,考进班级前五她就给我买一个。”
“结果那次我考了第三。”
尽管不是那么情愿,但老太太信守承诺还是给她买了,只是得到了却好像也没有那么开心。
“她在那个店家面前一直反反复复的问我,买了以后会好好读书吗,会继续努力学习吗。”方珂不理解,“大人们总以为小孩没有记性,其实不是的,我记了很久,以至于到后面我都开始怀疑我是不是不该要那个蛋糕,就好像签订了某种协议,此后我所有的努力都会在这个蛋糕上一笔勾销,所以我没敢要。”
方珂换好高跟鞋,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直到后来有天我才明白,其实我想要的根本不是小时候那块蛋糕,而是掌握生活的能力。”
......
民俗街里有一家音乐餐吧,江渺白天经过几次只觉得平平无奇,入夜了才发现里面设计不凡,年轻的民谣歌手在台上低低哼唱,悱恻缠绵,可惜用的是少数民族的语言,江渺听不太明白,但看着是赏心悦目的。
室内灯光暧昧不明,落在那个年轻歌手立体清晰五官上,简直就是天然的招牌。
同样引人注目的还有她们在这桌,黑裙红唇完全释放出方珂的妩媚气质,刚落座就有人过来给她们送酒,见到江渺更是移不开眼,有人还被桌腿绊了一下,周围一片惊呼。
江渺眼皮都没眨一下,却引得更多人暗暗窥来的目光。
方珂在一旁掩笑:“你知道你来这种地方像什么吗?”
江渺迟疑了下,不觉得自己着装有什么问题:“像什么?”
方珂本来早就想好一个比喻,临到嘴边又觉得不合适,迟疑了会说:“就像暗夜里的白蝴蝶,漂亮,但抓不住。”
江渺没放在心上,于她而言其他人的关注无用,也无需反馈,至于为什么是白蝴蝶,大抵是她今日想着去学校,特意选了件白裙子的原因,如果换成其他颜色的裙子,方珂可能也会换个比喻。
方珂好像能看懂她的想法,笑道:“你不会以为是你穿这条裙子的原因吧?”
江渺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觉得甜味太重,放下淡声说:“至少有一部分。”
方珂反问:“不好吗,我以为你这个年纪的女孩会很喜欢这种比喻。”烂漫梦幻,简直是为年轻小女孩精心打造的词。
无关好不好,江渺给出另一种答案:“听上去很没有攻击力。”
毕竟美好的东西总是脆弱,而蝴蝶这种生物太容易被捕捉了,哪怕它们什么都没做,也会被暗处不怀好意的眼睛盯上。
方珂怔愣住,转而一笑:“你确实很不一样。”
“不过,我喜欢你这种想法。”
台上的驻场歌手也终于换了人,江渺这次听清了,唱的是首和儿时有关的歌,只是和她的童年时光处于隔了二十年的时光,歌词里的很多事物她都没有经历过,无法产生共鸣。
方珂听着也不得劲,一口闷掉剩下的酒:“为什么大家总怀念小时候啊,就没有人觉得长大更好吗?”
江渺陷入某种回忆里,笑着轻轻和她碰了下杯:“我同意。”
方珂来了兴致又喝了几杯,酒过三巡有点上头,嘴上说着不服给老太太又给发去几条消息,两人一顿扯,方珂招架不住老太太的道德绑架,委屈巴巴扯着江渺说成长真的太难了,伤筋动骨一样痛。
“我只是想让那些小孩,别像我一样。”
江渺向来对在这种地方保持警惕,知道方珂是真醉了,放下手中的酒杯说要送她回去。
方珂笑笑,打开手机:“不用,我再给你表演个魔术。”
二十分钟后,丁老师赶了过来,扶起方珂朝外走,江渺过去结账才知道已经被人付了。
前台服务员朝后方递了个眼神,江渺回头,才发现台上又换成先前那个年轻歌手,男人盯着她看了几秒,没有纠缠的意思。
江渺收回眼神,还是按照先前桌上的小票把钱付了过去。
丁老师把方珂安置在车上回来,见江渺已经付过有些忸怩:“要不送你回去吧,我开了车。”
“不用了,这里离我住的地方很近。”
时间还早,路上的行人多,她走回去正好散散酒气。
另一边方珂觉得气闷打开了车门,丁老师也没再多说,急急忙忙又跑了过去。
江渺路过便利店的时候才想起已经有好几天没去看小猫了,买了猫粮绕过去,沿途的藤蔓已经开满鲜花,趁小猫吃饭,她找准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发了条朋友圈。
没一会儿,提示界面冒出一堆点赞,里面竟然还混了个方凌萱的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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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表情回复。
这一看就不是方凌萱的风格,果然下一秒,齐宥拿着方凌萱的手机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家里不准养宠物,两个人一来一往竟围着这只猫咪说了许多话。
江渺对这个弟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便也不再多想,只是看着可爱,觉得偶尔有人愿意这样联系她也挺好。
聊到后面,小孩跑到了另外一个房间,拿起上次江渺寄回去的老虎玩偶说好酷,问她什么时候回来,还好方凌萱的声音传了过来,齐宥来不及追问,先挂断了电话。
江渺站起来,觉得身上的酒味也散的差不多了,顺着这条路回到后院。
路过后院隔间的时候,里面亮起了灯,何惠仪正巧拿着拖把从里面出来。
江渺停在原地笑了笑,当作打招呼。
“江小姐。”何惠仪主动叫住她。
“有事吗?”
何惠仪放下拖把,有些难为情:“不好意思江小姐,那天你说对橙子过敏,我看着那个蛋糕也是浪费,就拿回去给了琦琦吃。”
江渺根本没把这件事情放在身上,既然给了何惠仪,怎么处置自然由她选择。
她点点,没说什么。
何惠仪松了口气,从口袋里拿出方手帕打开:“这个我今天问了琦琦,她说是你送给她的,小孩子不懂这些,总是看到什么都想要。”
虎眼石在近处散着琥珀色的光泽,江渺没想到方珂的话这么快就应验了,何惠仪话说的委婉,但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现在是在退货。
也不知道小姑娘被说了没有,江渺解释道:“没关系,这个不值什么钱,琦琦说她晚上害怕,是我主动给她的。”
何惠仪知道她一片好心,只是她那个儿子看到了难免多问,还是坚持还了回去。
路灯下,飞蛾乱撞,江渺扫了眼她身后的隔间,里面已经堆放一些行李,想起李瑞昨天说过的话,心中不免唏嘘,这是有多不愿意被儿子发现,才会第二天就搬了进来。
只是并非每个人都愿意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家事,江渺想装作不知情的样子,但直觉也告诉江渺,何惠仪身上有一个故事,可以写进书里的那种故事。
所以她接过手串的时候还是说出了心里话:“婆婆,如果你遇见了什么麻烦也可以找我帮忙。”
何惠仪默了默,扯出一个笑客套回道:“谢谢江小姐。”
......
江渺知道何惠仪不会找她帮忙,她在何惠仪的眼里不过是个租客,就算住的时间再长,可胳膊拧不过大腿,江渺未必能一直待在这里。
更何况,母子哪有隔夜的仇,指不定人家哪天就和好了,需要她瞎掺和什么,怎么轮也不会轮到江渺的身上。
这种事情本来无须思考太多,反正她能做都做了,江渺平时不会一直纠结,毕竟就算真帮了别人,这种事情也讲究个你情我愿,她是个有原则的人,肯定最后也要人家同意才会写到书里。
但兴许今晚喝了酒的原因,感性冲在了理智的前头,江渺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太唐突了点,毕竟人家看着就是个不愿欠人情的老太太,连处理蛋糕这种小事都来特意跟她道个歉。
江渺漫无目的地走着,连台阶上站着个人都没有发现。
脑子越想越乱,江渺索性蹲在花丛边让自己安静会,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身边立着道人影。
身高摆在这,江渺仰起头望向陈南屿,又垂下头,提不起什么兴致。
陈南屿俯下身检查花圃,疑声问:“我这里好像没有问题吧。”
“怎么没有,这里那里全都是问题。”江渺一本正经地瞎指,谁让他把花种那么漂亮的。
陈南屿听出她故意挑刺的味,不甘示弱:“那你又什么时候对橙子过敏了?”
江渺不知道他怎么听见的,装傻:“有吗?”
随口说的话,她自己都快忘了。
陈南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知道她究竟喝了多少:“又喝醉了?”
“那你还不快走。”江渺说:“我现在喝醉了,说不定等下又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陈南屿不动声色看她一眼,“有多过分?”
“想试试吗?”江渺无所畏惧,“看我是不是真的过敏。”
陈南屿自然知道那句过敏是假话,否则那些年他帮忙剥干净的那些橙子都进了谁的肚子里,如果真会过敏,江渺免疫系统未免反射弧太长了点。
他伸手将江渺拉起来,配合着说:“就算想吃也要去客厅里才行。”
何须这么麻烦,江渺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呼吸准确无误地落在陈南屿的唇上。
一回生二回熟,更何况他们这都是第四次了,江渺轻车熟路,拉开距离得出结论。
“现在好像不会过敏了。”
22. 生长痛
陈南屿想江渺确实醉得很严重,因为他没有更好的理由去说服自己,那些带着甜味的酒精足以让他眩晕。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过敏了。
年少时陈伯海的酗酒让他在记忆里一直排斥这种味道,哪怕成年后,陈南屿也在本能抗拒。
要怎么承认呢,那晚陈伯海对他的伤害是刻意的毁灭,无论有没有酒精的催使,那本硬壳词典都会朝他砸来,人很擅长自我欺骗,甚至会为了避免痛苦修改自己的记忆。
在陈南屿的记忆里,那个夜晚充满了酒精的气息。
刺鼻的、疯狂的,足以毁灭一切的剂量。
但江渺身上的好像不一样,她带着甜意和柔软。
人是本能趋利避害的动物,遇见温暖总会不自觉地想要靠近,陈南屿就算再不想承认,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他放任江渺的后果。
他睁开眼,看见江渺在看他,而后呼吸落在他的眼皮上,很轻很轻。
“陈南屿,你那时候很痛吧。”
他望见她浅褐色的瞳仁,净澈明亮,如雨后洒在湖面上的第一道光,和多年前一样干净。
.......
疼吗?
陈南屿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的童年从小被划分成三点一线,而陈伯山在陈南屿的生命里,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充当父亲这个角色。
事实上,这件事情一直有规律可循。
双职工家庭注定在带娃这件事情上很难两全,蓝湾镇太远,陈南屿小时候待的最久的地方就是奶奶家,只是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陈伯山也回到那家小小的中药店里。
陈伯山离婚这件事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影响,甚至还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这个家庭的压力。
行动吃力的老人和日益长大的小孩,两个无法全然照顾自己的群体,需要一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力,陈伯山很好地弥补了这个空缺。
对年幼的陈南屿来说,陈伯山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早就超过了陈伯海的存在。
这样看似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到梁惜文说要离婚那年。不吵架,你永远不知道双方矛盾积怨已久,陈南屿在那两年见识了人性的多样化,原来和蔼的奶奶也对梁惜文一直有意见,觉得她没有照顾好家庭,不够安分。
陈南屿有一段时间甚至都不敢开口,他认可不了奶奶对梁惜文的评价,也无法回答梁惜文问他是否愿意跟随一起去晋城的问题,其实这些本来也由不得他选择。
陈伯海把他抢了过来,却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放在奶奶家里,直到老太太去世,父子俩才真正生活在一起,只可惜摩擦惨烈。
梁惜文还是知道陈南屿受伤的事情,却无能为力,陈伯海愿意让陈伯山把他带走,却不代表梁惜文也可以,两人大吵了一架,但梁惜文事后细细琢磨,也找不到比陈伯山那更好的去处,陈南屿马上要参加中考,而那时也是她的事业上升期。
最后一次复查的日子一转眼又到了,陈伯山上周带他去医院时,碰见差点把自己喝到胃出血的方凌萱。
方凌萱性格要强,不肯告诉别人,自己带江渺在医院已经住了好几天。
陈伯山碰见了自然不会装作不知情,陈南屿只记得,那段时间他去医院复查了好几次,尽管医生一直说他恢复很好,不用紧张,但陈伯山也只有这个名义能经常去医院。
每次出发前,陈伯山总会准备很久的饭菜,用保温盒仔细装好,尽管陈南屿被蒙着眼睛再迟钝,可总被拉着走进那个熟悉味道病房装作偶遇,也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方凌萱不是可以轻易打动的人,但人生病的时候很容易产生想要被照顾的情绪,江渺听话但终究是个小孩,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陈伯山前两次给她留下的印象不错,虽然模样不是她喜欢的,但胜在看起来老实,并且好像很会照顾孩子。
这是方凌萱在经历第一次失败婚姻后最看重的一点,外表的光鲜有时候会造就内心的躁动,毕竟有先例摆在那里,陈伯山的老实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他的加分项。
陈南屿记得江渺声音,所以第一次走进病房就知道了方凌萱的身份。
隔着白白的绷带,他看到小姑娘又在光明正大的偷看自己,陈南屿心里有一种预感,对面这个女孩也许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这样光明正大的看着他,甚至在可能的某一天,成为他真正的妹妹。
方凌萱坐在病床上问:“小渺,你的零食呢?”。
对面的女孩应了声好,跑到柜子前直接把整个袋子提了出来,满满一大袋,大人们看着都轻笑出声。
江渺不知道他想吃什么,一个个往他手里递,“这个是牛肉干,甜的......果冻你喜欢吗,这个是黄桃味的,这个是草莓味的......”
到后来,陈南屿的身边都堆成了一座小山,陈伯山笑道:“看来两个孩子玩得很融洽。”
成年人的暗示总在不经意间,这句话给方凌萱打了一针定心剂,重组家庭最容易出现矛盾的原因就是孩子不合,陈南屿听话成绩好,接触几次下来礼貌懂事,最重要的是,江渺不排斥。
方凌萱身边不缺追求者,但江渺才是最终的那个拍板人。
江渺被陈伯山说得不好意思,尽管她心里并不明白,她只不过在履行方凌萱刚刚说过的话给陈南屿分零食而已,怎么就玩的好了,她又没有和陈南屿玩过游戏,去过游乐场。
她偏头看向陈南屿,发觉自己刚刚说了一堆,但陈南屿并没有出声。
“你想吃哪个呀?”
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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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屿对这些零食兴趣不大,只是单纯不想拒绝她的好意,手往旁边摸过去,碰到一个瓶子,“就这个吧。”
江渺‘啊’了一下,愣愣看着那瓶被自己喝过的饮料,这么多东西,怎么偏偏选了这个。
方凌萱坐在床上说:“小渺,不要逗哥哥,去楼下冷饮柜买瓶新的,”
陈南屿瞬间反应过来,面上浮起一阵赧然。
江渺的行动力很快,不一会儿提着好几瓶饮料走上来,这次她什么也没说,让陈南屿自己选。
陈南屿摸向其中一瓶,通过形状大致猜出:“这是可乐吗?”
“你怎么知道?”
江渺觉得新奇,在她看来,可乐和雪碧的瓶子差不多,换了瓶新的递过去:“那这个呢?”
“冰红茶。”
......
一连好几瓶,陈南屿都猜的准确无误,江渺递过去最后一瓶,“这个呢,这个也能猜出来是什么吗?”
“乌龙茶?......椰子水?......”
陈南屿摇摇头,脸侧的突然传来的凉意让他慌张,江渺把汽水放在他的眼前晃晃说:“你再猜猜。”
陈南屿又说了好几个答案,依旧不对,江渺志浩帮忙拧开瓶盖,空气里传来‘嘶嘶嘶’的汽水声,他心绪慌乱又说了几种汽水的名字。
女孩呵呵笑出声,有些得意:“我就知道你猜不出这个。”
市面上这个月才新出的苏打水,陈南屿没理由知道。
方凌萱看着江渺也不自觉露出笑意,说:“你儿子真有意思!”
如果说方凌萱对陈伯山起初还有待考量,那陈南屿的身份被公布后,方凌萱已经潜意识里把陈伯山划入了可交往的对象范围内,没有亲生孩子,这是否意味着他能够专注地对江渺好。
这天午后,江渺得到允许跟在陈南屿的后面,电梯上到达七楼涌进来一群人,一只大手突然搭在江渺的肩上,她心跳停了一瞬,仰头望去,陈伯山温和低下头,把她朝身边搂近了点,“小渺,记得跟好哦。”
江渺神色稍愣,莫名感觉到有些不适,但陈伯山好像确实只是为了提醒她,电梯里的人出去了一部分,他的手也就放下了。
医生检查过后,把陈南屿的纱布正式拆了下来,“恢复的很好,没有留疤。”
“好了,先适应一下,慢慢睁眼。”
陈南屿在一片寂静中缓缓掀动眼皮,窗外风和日暖,渝城已入深秋,明朗光线落入他的眼底,陈南屿第一次望见那双光华流转的眼睛。
小姑娘眉眼认真地打量着他,年纪虽然尚小,但纤巧精致的五官已经成型,没有什么稚气感,下巴尖尖的,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那种漂亮。
“你真的能看见我吗?”她说。
23. 下雨天
一夜无梦,江渺是被雨声吵醒了,抬手去摸手机,才发现八点的闹钟早就过了。
她的闹钟一直形同虚设,设置只是为了心安,营造作息正常的假象,实则是每天响完就关,然后接着睡到自然苏醒。
今早是什么时候关的?
江渺没有半点印象,屏幕上几条未回复的信息把她的注意力全部转走。
全部都来自她那异父异母的哥哥——
昨天:12:18
齐宴:[机票截图.jpg]
齐宴:记得来
7:15
齐宴拍了拍“你”
11:23
齐宴:你又出去了?
齐宴:在哪?多久回来?
中间还穿插了一个微信电话,显示已拒绝。
她自己挂断的吗?江渺竟然也没有印象,信息已经全部过期,她退出聊天窗口直接没有回复,反正按照机票显示的时间,齐宴已经回到晋城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发这些信息也可能只是为了警戒她,不要妄图在他回国的期间动一下歪心思。
事实上,江渺觉得齐宴的想法一直很多余,‘花瓶’能有什么歪心思,说到底在她在齐宴心底不过是齐家一件可有可无的摆件,犯不着每次都来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位置。
江渺给方珂发了条消息扣下手机,把头埋向另一边,闻到陈南屿留下的淡淡的香气,凛冽清新,像薄雾冥冥的清晨空气,大脑转动总算想了起来,心下懊恼自己未免睡得太死了点,连人什么时候离开的都不知道。
从头至尾收拾完,时间已经到中午一点,方珂回了OK的手势,窗外春雨绵密,虽不大,但暗沉沉的天空看起来像下午五六点。
江渺忘记自己的伞去哪了,走到楼下,发现只有何惠仪在搞卫生。
一人撑着雨伞从门口急匆匆地跑进来,李恬看见她露出笑,拉过江渺的手:“正好你在这,走吧,我们去看电影。”
江渺被她拉到伞下,之前李恬是找她约过,只是她时间很多,李恬的时间却总是和电影院的场次有冲突。
高三每周六下午才放假,周末中午又要赶到学校,中间来来回回又要耽误掉大半时间,三月初上映的电影都要下映了。
走到门口,江渺才发现陈南屿的车停在外面。
李恬打开车门让她先上去,自己后上收伞,难得多出来一天假期自然要出去玩啦,李恬显得很兴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吵得副驾驶的李瑞都听不下去了。
“你在学校都没人和你说话?”
李恬听不出讽刺的意味,掰着他的靠椅解释:“没有啊,我和同学她们的关系都挺好的,她们才不会故意疏远我。”
李瑞揉揉太阳穴觉得头疼,不想再听李恬那些无关紧要的碎碎念,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我跟你上次提的那件事怎么想的。”
李恬立马垮下脸,靠回座椅。
车上都是熟人,李瑞没什么好隐瞒的,有时候他觉得李恬甚至更听江渺和陈南屿的话,打着希望他们劝诫的意思,李瑞这次让她随意糊弄过去。
单招已经开始,李恬的成绩勉勉强强挨到本科线,好专业好学校自然是无缘,李瑞吃过亏,父母又不懂这些,责任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我仔细考虑过了,你的成绩不够稳定,与其到时候调剂去一个不吃香的专业,还不如走提前批去读护理专业,女孩子这个工作也稳定,我跟我以前的同学打听过,她们医院每年招收那个学校的实习生,我到时候会梳理关系让你留在那里。”
李恬撇撇嘴,没有回话,车里只有雨刷器持续工作的声响。
李瑞回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你不是总喜欢去市区,到时候留在市区做个护士有什么不好?”
李恬心虚地往江渺那边靠,小声辩解:“我又不喜欢......”
“工作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还不都是要干。”李瑞顶顶上颚,不好冲着江渺的方向发脾气,“那你说,你想做什么?”
李恬当然有,但她不敢直接说给李瑞听,挽着江渺的手投去求救的目光。
她近日听话,没在画那些夸张的妆容,一双圆眼委屈巴巴的,看着很乖巧。
江渺下意识想帮她说两句,前面的陈南屿在后视镜瞥了一眼,提前开口:“先去吃饭吧。”
李恬‘啊’了一声,“这么早吗?”
才刚过一点,吃晚饭是不是太早了点,李瑞无奈看了妹妹一眼,根本不知道拿她怎么办才好,脑袋不够聪明,眼力见也没有。
这是叫她去吃饭吗?分明是因为江渺中午没有下来吃饭的缘故。
车一路平稳驶入商场地下停车场,正值假期,哪怕下雨也没有挡住大家放松的心情,商场里面热闹非凡,一行人搭乘电梯上去,刚到一楼便涌进来了一大群人。
江渺本能往后躲,手腕突然传来一股轻柔的力将她拉到了身后,陈南屿紧绷的肩胛线将她完全遮挡住。
另一边李瑞也将李恬拉到身边,避免她被人挤到。
美食区在七层,中间开门又闭阖,陈南屿始终立在原地没动,像一堵坚硬的石墙将江渺与他人隔绝。
电梯终于到了七楼,电影院在同一层,几人去了一家主题餐厅,李恬奉行‘手机先吃’,李瑞嘴上不乐意,但还是等她拍完照才开始用餐。
大家中午本来就吃过饭,这顿不过是陪人而已,只有李恬以为是下午加餐,怕等下看电影饿了,对着满桌子的食物吃得不亦乐乎。
李瑞看了都啧啧称奇,“怎么撑不死你?”
李恬鼓着腮帮子丢过去一记眼刀,幽怨道:“我还在长身体好不好。”她用力咽下去,继续补充:“网上说了,女生可以长到二十三岁呢,不信你问江渺姐。”
江渺在女生里不算矮,一七一的身高加上比例好,时常会给人一种她从小就个子高的错觉。
在座只有陈南屿知情,江渺属于厚积薄发型,她上初一的时候总是站在前面,瘦瘦小小的一小只,明明最爱吃甜食,可四肢就是细细的不长肉,导致方凌萱有一段时间都很担心江渺会长不高,还特意带她去医院看了,怕耽误发育期。
现在细细想来,她的生长期好像是从陈南屿可以看见以后才开始的,江渺如梦初觉意识到,那几年里,她或许给陈南屿留下的印象始终像个小孩,才会导致陈南屿在她会喜欢他这件事情上总是惊异为主,无法接受。
所以现在也还是在把她当小孩看?
江渺沉默几秒没得出答案,如实回答:“有些人生长期是比较晚。”
李恬得意地抬起下巴,心安理得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电影是下午场,吃完饭正好还剩下十分钟开场,李恬拉着李瑞去买爆米花和饮料,取票的任务给了江渺他们。
取票机就在电影候厅区旁边,里面摆着一些游戏机聚拢不少人,陈南屿走近的时候就已经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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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去打量的目光,旋即推推旁边的女孩附耳说了句什么,向这边投来目光越来越多。
江渺站在旁边笑而不语。
陈南屿取好票刚好觑见她嘴角浅淡的笑,“怎么了?”
江渺说:“觉得你很受欢迎。”
陈南屿了然,没有回头看。
江渺突然看向远处还在买可乐爆米花的李瑞,有些好奇,“你那天究竟是怎么跟他解释我的?”
才会让李瑞自行消气,甚至毫无察觉地度过尴尬期,连当着她的面教育李恬也无所谓了。
“同乡?学妹?......认识的阿姨女儿,还是妹妹?”她一步步说出自己的猜测。
陈南屿干咽了下,没预料江渺会突然提起这遭。
但她的猜测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李瑞刚付好钱,耳边传来熟悉的腔调,略有惊讶,“爸妈,你们怎么今天在这里?”
李妈叹了口气:“下雨哪有生意,我和你爸想着还不如休息一天算了。”她盯着服务员拿过来的四杯饮料,“你和恬恬还有谁?”
“南屿哥啊。”李恬抢答。
答案正和李妈的意,她松开丈夫找人,“我正好找南屿有点事,你姑姑邻居家的外甥女放假回来了,人长得那叫一个漂亮,你梁姨上次还问我来着,这有时间正好见见面......”
李瑞知道陈南屿最讨厌这些,连忙追过去阻止。
李妈眼尖很快扫到陈南屿,话说到一半生生止住,视线停在旁边的江渺身上端详。
女孩仪态大方,面相更是明丽讨喜,身高长相样样相配,两个人站那就跟海报上模特一样,哪里需要再去绕弯子介绍。
江渺早就看见了人,礼貌打招呼:“阿姨叔叔好,我叫江渺。”
李妈喜笑颜开,止不住地点头,冲陈南屿问:“南屿啊,这是?”
李瑞一看就知道母亲想错了,抢先解释:“别瞎想,江渺是屿哥他妹妹。”
李妈被儿子推着往服务台走,无声丢了白眼,不知道儿子怎么会被这种话给骗到,连连回头又往江渺身上看了好几眼,拍开他的手。
“我就看看怎么了?”
李恬捧着刚爆好的两桶爆米花不知情况,“看谁啊?”
“......算了算了,不是要开场了吗,你们快进去吧。”李妈摆摆手,没有细说。
陈南屿不知道江渺怎么想的,但他和李瑞解释时不想在这件事上撒谎,半遮半掩,还是给了这个答案。
江渺倒是没有表现异常,接过李恬给的爆米花走进影院,按照座位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她和李恬坐在中间,陈南屿坐在她的身侧。
电影准点开场,灯光暗了下去,只留下阶梯上的指示灯。
李恬选的是一部喜剧爱情电影,评分不错,刚开场笑料声就不断,大家入戏很快。
陈南屿微微侧头,江渺目视前方与其他人无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铺成一层淡影,她不笑的时候漂亮脸上会流露出一丝淡漠,白皙的面孔在冷调灯光下看不出一丝血色,莫名让人觉得冷。
他们的身份并不好解释,陈南屿说的也并不是假话,但他可以感觉到,江渺并不喜欢那个答案,尽管她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陈南屿收回视线,一只细白微凉的手却自然而然穿过他的掌心,十指相扣。
昏暗里,江渺用只有他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陈南屿,没有哥哥会和妹妹这样牵手的。”
24. 肖像画
至少李瑞和李恬就不会。
亲兄妹该如何相处,两人都没有经验,他们曾经都有着父母独一无二的专属偏爱,又经历破损,乃至于重新感受到那种温馨氛围时,大家不约而同格外珍惜。
江渺和陈南屿没有扮演过那种只摆在明面上的兄友妹恭戏码,过往所有相处都是真心实意。
所以那年陈南屿比谁都要清楚,他和江渺会成为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由拥有独立意识的自己,亲自选择的家人。
他们的关系就像是亮着烛火的纸糊灯笼,光辉交错最好,但绝不可逾越靠得太近,以免过热走火。
现在,已然超过了安全距离。
江渺第一次和别人这样牵手,说实话,不如电影小说里说的那么浪漫,陈南屿的手比她大两个号,骨骼梗硬,攥用力了,有点像某种古代夹手指的受刑工具。
现场已经渐入佳境,这部电影口碑评分远超及格线以上,笑料不断,江渺在全场大笑里松开手,决定好好看电影,却被人突然反握住指尖。
“所以我们不是。”身边传来的平稳语句落入她的耳中。
他们都离开了渝城,没有人知道那些过去,这或许意味着他们有更多的可能。
周遭哗然,两人的互动并不引人,江渺感受到他的主动有些意外,“是在怕我又不高兴?”
陈南屿拉着她的手调整到一个合适姿态,坦诚道:“怕你失望。”
江渺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你这样说的我好像是一个很脆弱的人。”
陈南屿默了瞬才说:“是人与人之间总容易让别人失望。”亲密的人尤甚。
最信任的人往往才能给出致命一击,以至于后面无数个夜晚都宛如生活在梦魇里。
“不对,是明知这样做会让别人伤心,还要去做,才叫失望。”江渺说:“无心之失不算。”
陈南屿问:“那我现在呢?”
莹莹光线里,有人捏了捏他的手,她的声音很轻,却格外有重量,将陈南屿心里激起的那些紧张和不安抚平。
“我只知道,我现在很开心。”
*
李恬看完电影舍不得回去,心里知道这大概是高考前最后一次出来放松了,总想把那些没玩到的都来一遍。
李瑞想找机会提醒她,但奈何李恬看明白似的总贴在江渺身边,根本找不到机会。
外面早已停雨,一行人直到晚上十点才返回,巷子外乱停了辆面包车,车开不进去,陈南屿在路边停下。
李瑞从车上跳下来,骂骂咧咧几句,要找电话把车拖走。
一时半会儿车是开不进去了,李恬打开车门主动道:“算了,我自己进去拿书包吧,反正又不远。”
江渺正好想下去走走:“我陪你。”
李瑞刚联系上对方的电话,找电话打过去,却被人直接挂断,气得他一脚踹在轮胎上,“会不会停车,什么垃圾都有。”
刚抬头,却见李恬脚步不稳从巷子口跑了过来,嘴里喊着:“哥,小院门口好多人,渺渺姐在那里……”
嘴里的话还没说完全,车门发出一声重重的哐响,李恬耳边刮过一阵冷风,她回过头,只看到陈南屿慌乱的背影,愣愣将剩下两个字说完。
“……看着。”
事实上,在那里的不只江渺一个。
王世宗他们的动静不小,周围站着好几个晚上回来的游客,甚至还有人从窗户里面探出头来在拍照。
江渺静静站在一旁,之前李瑞说过的话加上现场的争辩,已经足够让她分析出个大概,王世宗带着几个亲属想给何蕙仪施压,话里话外间透露着对她不愿意在清明节回家祭祀亡夫的谴责。
其中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更是激动:“我哥哥对你哪里不好,他一死你连见他都不肯,我看你就是心里有鬼,我说怎么当初一出事,你们家就冒出个孩子——”
旁边和她容貌有五分像的女人立马用力扯了她一把,她才没继续说下去,转而悻悻瞟了王世宗一眼。
王世宗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并未阻止,年过四十的人还要反过来被人怀疑身世,说出来都让人觉得可笑。
另一个年轻男人却是不肯善罢甘休的,朝女人叫了声妈,挽起袖子懒得再啰唆:“大舅妈,今天恐怕要得罪了,我舅舅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给别人养了四十多年的孩子,你怎么着也要在他坟前说个明白。”
几人拉扯不休,王琦琦在旁边急得哭出声来,眼看何蕙仪处于下风,伸出手帮忙反被混乱中推倒在地。
江渺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被人扶住肩膀骤然转过身去,陈南屿略带几分神经质的紧张将她细细打量,见她安好才松了口气,摇摇头示意自己去处理。
陈南屿将王琦琦扶起,门口那群人自然认得他,且早对陈南屿有意维护何蕙仪的态度不满。
按照辈分,何蕙仪和陈南屿外婆是一辈,中间不是没有长辈过来说和,说到底,这是王家的家务事,镇上绕个圈都能扯上点亲戚关系,外来做生意的,不知道也就算了,可陈南屿又不是不懂其中门道。
王世宗早有意见,一是母亲对近来的传言总是避而不谈,二是王家在蓝湾镇算得上是脸面的人家,何蕙仪已经上了年纪,按照岁数早该颐养天年,却被个后继小辈招去做民宿保洁员,实在是有些打脸。
如今见到陈南屿在这正好,摆出一副长辈架子指责他不该让何蕙仪去做那些伺候人的事情。
陈南屿掀掀眼皮,不做任何退让。
李瑞跟了上来,嘴里也不饶人:“那正好,干脆直接报警得了,让警察管管你们这一大家子的事。”
何蕙仪一听顿时有些急了,江渺记得,上次自己在街上说要帮她报警的时候,何蕙仪也是这样的神情,慌乱紧张,生怕被人发现什么秘密一样。
陈南屿把李瑞的电话按了下去,转身对江渺柔声说:“你和她们先进去。”
这里面自然包括何蕙仪,王世宗好面,也不想把家务事摆在门面上供人观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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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人就在,还能跑到哪里去,今天这事,怎么都要给个说法。
先前的年轻男人按捺不住,囔着是不是要偷偷逃走,李瑞飞过去一记眼刀,童年时期被揍的记忆顿时涌上脑海,那人一吓闭了嘴。
外面光线不明朗,走进屋子才发现王琦琦手掌破了一块,衣服也脏了,何蕙仪想帮她处理,却被小孩生气推开,眼泪流了一脸。
“我不要你帮我收拾,大俊哥哥说了,你不喜欢爷爷,也不喜欢爸爸,更不喜欢我,我才不要你带我。”
何蕙仪眼眶也跟着红了一圈,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李恬性子直,看不得这幅场景,一掌拍在桌子上提议:“没有功劳好歹也有苦劳吧,王爷爷那么凶,以前怎么没见他们敢叽叽歪歪,要我说就不该把地分给他们,奶奶你还不如拿着那些补下来的钱自己去旅游呢,就像渺渺姐书里写的那个婆婆那样,天南地北,总比把钱给这群没良心的要好。”
南湾镇有开发前景,政府支持吸引了不少投资者,光是租借卖地就是一笔普通人难以企及的财富,王程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只是早年出嫁户口迁了出去,加上王程脾气古怪,兄妹之间早有嫌隙,直到去年病重才重新恢复联系,也不知道王程临终前说了什么,一家人闹成如今这场面。
李恬说完才反应自己嘴快了,说好了暴露江渺的马甲,现在什么都说了,但好在小孩只顾着哭,何惠仪也心神不宁的样子,江渺倒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江渺拿纸巾帮王琦琦擦干眼泪,这样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询问药箱在哪里。
“花房吧,一般这些东西都放在那里。”李恬说:“要不还是我去吧?”
江渺倒是无所谓,只是何惠仪未免希望她在这里。
说是花房,实则更像是工具间,蓝湾镇常年气温偏高,只有些需要娇养的花专门放在屋里打理,江渺按照李恬的话找了找。
没在柜子里看到药箱,倒是看到了一幅A4纸大小的肖像画放置在角落里,玻璃相框有些反光,江渺侧身挡住光线才完全看清。
女人眉眼如画,眼睫弯弯笑得很漂亮,鼻尖还缀着一颗褐色的小痣,灵动可爱。
江渺怔愣了瞬,耳边突然传来陈南屿的声音,“在找什么?”
“药箱。”她不动声色关上柜门,“琦琦的手受伤了。”
陈南屿长腿迈进屋子,道:“不用,他们一行人已经带琦琦回去了。”
“这么快?”江渺配合地松了口气。
陈南屿好笑地捏了下她的脸,“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很失望的样子?”
江渺很难说自己看到那幅画是心里没有一点想法,陈南屿画画有自己的小习惯,她能够看得出来那幅画费了他多少心力,可是画得那样好,为什么不送出呢,又要藏在这里。
气氛莫名有些胶着,江渺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两人同时看向她手中的屏幕,陈南屿看着上面的名字,很有印象,那是他今早亲自挂断的电话。
25. 过去式
江渺等齐宴主动挂断,但对方显然没有这个意思。
对话框里又发来了条信息,江渺回到房间才点开,是张碎钻耳饰的照片,后面跟着个问号。
图片里只有一只,江渺想了会才记起,自己好像有对同款,只是少了一只,便丢在首饰盒里没管,但就算是在齐家弄丢的,她也没去过齐宴房间附近,更不知道怎么会落到齐宴手里。
再者,方凌萱和齐大山虽然结婚多年,但齐宴一直觉得她心怀不轨,这不是往枪口上撞。
鉴于他只是发了张照片,又没指明这是她的东西,江渺没对号入座,同样回了个问号。
她认定齐宴不想与她多有交集,谁知他今夜剑走偏锋,很快回复:“是本人?”
江渺愣了一下,回复:“是本人。”
齐宴:“哦。”
齐宴:“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太久没跟齐宴接触,江渺都快忘记他是个话里有话的性子,退出界面重新点进他的账号确认才想起来,之前齐宴发来的接机信息她还没回,显然对面那位大少爷感觉自己被轻视了,今天故意找麻烦。
她不愿意把关系弄僵,耐着性子解释:“抱歉,我不在晋城,消息第二天才看到,当时可能不太清醒。”
齐宴似乎对这个迟来的解释不太满意,断断续续输入了半分钟,最后发了个大拇指的表情。
江渺装看不懂,回赠一个微笑,利落结束了这场对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窗外又在下雨,浸满夜色的玻璃窗映照出她不清晰的轮廓,却照不清她眼底的冷意,江渺毫无察觉,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想起那幅画。
只觉不快!
过完清明,蓝湾镇的天空又恢复成瓦蓝色,风沿着门窗缝隙吹拂进来,温度适宜。
江渺还没醒,枕边的手机就传来一声震响,摸索过来打开,是方珂发的消息,说带了特产让她去店里拿。
回完消息,江渺保持姿势刷了会朋友圈,看到齐宴发了张貌似在医院的照片,指尖略有迟疑,还是跳了过去,虽然他们在法律上建立了亲属关系,但彼此又没有多真心。
消息窗口又弹了出来,陈南屿问她醒了没有。
江渺盯着屏幕看了会儿,才回的消息,起床换了身衣服下楼,桌上的鸡汤小馄饨已经放置到适宜入口的温度。
“不舒服?”陈南屿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江渺抿了汤:“可能是没睡好吧。”
陈南屿垂眸望着她,看了好一会,他始终把医生说过的话放在心里,江渺作息错乱,饮食也是维持生命特征即可,口欲一直不高,这几天更是不知怎的,面色愈发苍白,他小时候跟着奶奶也耳濡目染了些中医知识,瞧上去是气结于心。
“李瑞带李恬去市区单招考试去了,我等下要去市区一趟,可能要晚上才回。”
江渺应了声,把方珂发消息的事情说了出来。
陈南屿后面的话被打断,想想也好,市里有意合作一条公益广告,他就算把江渺带过去也不一定能够顾上她,“那我等下送你过去。”
吃完饭,江渺回房间涂了点口红提气色。
民俗街不允许车辆进入,只能停在外面,江渺下去正要关门,陈南屿突然叫住她:“江渺......晚上一起吃饭。”
江渺对上他的视线,过了几秒,点点头:“好啊,那我等你。”
*
为了避免节假日返航堵车,方珂搭的顺风车凌晨四五点就出发了,才到不久,桌上的保温盒摆了一桌,门口的快递箱也摆了一堆。
二楼是半架空构造,从一楼可以看到境况,江渺听到响动抬头看了眼,是丁老师在上面搞卫生。
方珂嘴里塞着东西没跟她客气,指指放在柜台上的两个礼品盒,好不容易咽下:“这才回去几天就落灰了,房子还是要有人住才有生气。”
见有人来,丁老师加快收尾工作,收拾完又把桌上的保温盒一个个码好放进袋子里,说等下再过来装书架。
方珂撇撇嘴,等人走后和江渺吐槽这就是多此一举,店里又不是没有水池,跑来跑去的也不嫌麻烦。
江渺笑:“我倒是觉得他挺贴心的。”
方珂拿美工刀划开快递:“再贴心有什么用,还不是木头一个。”
想到那日醉酒方珂就来气,店里的男人眼睛都快把她盯穿了,偏那人视若无睹,“难道我就这么没有吸引力?”
江渺有些意外他们竟然还没在一起,毕竟丁老师鞍前马后,很有正主的做派。
方珂被逗笑,沉思过后又继续拆起了快递:“算了,要真进一步也挺麻烦的,他又没说喜欢我,我又何必上赶着没趣,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种感觉。”
江渺从说明书里抬起头:“什么感觉?”
“隐隐约约感觉有人在爱我。”美工刀笔直划开胶带,方珂把纸箱拆成纸板,“暧昧关系不都这样,而且我和他已经三十了,早就过了那种能把感情当游戏的年纪,一旦决定在一起,就意味着彼此要刨根问底,然后剖析自我,完全袒露过去。”
“我做不到,也不想说谎,可就算我真愿意说出来,嘴长在别人身上,他告诉我也不代表那些就是真的,任何事情说得太明白都没意思。”
方珂放下美工刀,有点劝诫的意思,“所以啊,谈恋爱还是要趁早,越往后越不纯粹,你也不知道他到底爱过几个人。”
江渺无端又想起了那幅画,画上的女人鲜艳明媚,跟她是完全不同的风格,那是陈南屿的过去式吗?
她没有上帝视角,也找不到立场去质问,他们要是真追究起来,连暧昧关系都算不上,江渺也不想因为陈南屿藏起一幅画就下意识该去怀疑什么?
每个人都必然会有过去的影子,如果大家都往回探究,那谁能走向未来。
江渺只想往前走,再过两个时节陈南屿也要二十五了,他们分开了好些年,却从来没有发生过那些客套的问候,关于过去,他们都在有意识地避开。
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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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把纸板堆在一边,说等下等丁老师过来装。
*
江渺回到院子时发现王琦琦也在,小姑娘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两天自己又哄好了自己,放学偷偷跑来找来何惠仪。
楼上有个客人打翻了果汁,何惠仪赶着去换床单了,让她在院子里不要乱跑。
江渺把自己那份特产拆了,分给王琦琦。
两人就坐在小院子里一起吃零食,江渺如今已经不太爱吃这些小玩意了,以前方凌萱上班忙总怕亏待她,对吃零食这件事情看得很开,觉得总比饿着好,小孩不就爱吃点零食,也不是什么大事。
江渺含着一颗话梅糖,看到王琦琦吃高兴了小腿在椅子下面晃荡,不由轻笑。
王琦琦仰起头问她笑什么。
小孩目光清透,江渺不自觉说了以前方凌萱给她买零食的事情,引来王琦琦的羡慕。
“我爸爸他们就不会这样,他们总说里面有好多添加剂,不准我吃。”她说,“你妈妈真好。”
江渺顿了下,找出一块巧克力递过去,没回话。
何惠仪把床单简单清洗过后放进洗衣机里,就径直进了厨房给王琦琦做饭,做好才发现王琦琦面前全是拆开的包装袋,对着江渺怪不好意思的。
王琦琦小时候是她带大的,怎么会不清楚,小孩总是一个不留神就开始随心所欲,把零食当饭吃,可一对上小孙女这张脸,何惠仪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拍拍她的肩让她回房间吃饭。
傍晚时分,院里的客人回来手里都提着吃食,江渺看了看时间,估计陈南屿也快到时间,回到房间去等,结果零食吃多了犯困,一沾床就睡了过去,再醒来时窗外已经黑透,摸过手机查看已经快到凌晨,上面显示有陈南屿的未接来电。
江渺走到阳台上打回去,楼下的车灯正好闪了闪,有人走了出来,夜色太暗无法看清,耳边的电话也接通了。
她和陈南屿解释自己睡着了,对面轻笑了声:“你没看我发的消息吗?”
江渺点进微信,发现陈南屿下午六点发了信息让她自己先吃,他还有事要晚点回。
“这么忙吗?”
陈南屿似是叹息了声:“也不是,是李恬今天去单招考试说身体不舒服,下午一直在医院检查。”
江渺想起早上的话:“那考试......”
“下午缺考,只能走统招了。”陈南缓步走到院子里,抬头望着上方的光亮,“不过以她的成绩走统考也够了,只是李瑞总觉得不放心,怕有什么意外。”
江渺松了口气:“那就好。”
陈南屿:“怎么还没睡?”
江渺靠在吊椅上,懒懒道:“你不说,要一起吃饭。”
陈南屿站在原地没动:“想吃什么?”
江渺以为是在说明天,答道:“都行。”
“下来吗?”
江渺:?
她站起来走到窗户边,耳边传来陈南屿轻柔的话语:“江渺,我想见你。”
26. 萤火虫
晚风混着木炭熏烤的浓烈辛辣,陈南屿找了个逆风的位置,只剩下淡淡的烟熏味。小长假刚过,周边支着的小摊围坐着不少人。
江渺吸吸鼻子,在他身上闻到了另一种烟雾的味道,“你吸烟了?”
不仅如此,他身上笔挺干净的白衬衫还沾着一股白酒味,江渺很容易就联想到一些交际的场面。
“味道很重吗?”空气里气味混杂,陈南屿低头在领口处闻了闻,“应该是在包间沾上的味道,抽烟的人太多了。”
这种需要应酬的时刻总是避免不了,年少时因为陈伯海的缘故他并不喜烟酒的味道,敏感的气味犹如午夜化不开的浓雾将他锁在每一个噩梦里,但走入社会,又要快速融合适应这套默认的社会法则。
他说着往旁边移,被江渺按住手腕,“我没说讨厌。”
刚好老板将炒好的热菜端上了桌,顺带放了几罐冰镇的啤酒,这种街边小摊总是重油重辣,红彤彤的辣椒一下勾起食欲。
江渺收回手,指尖敲在易拉罐上,“你是不是有话想跟我说?”
否则陈南屿怎么会没头没尾地说上那样一句话,他们分明早上才一起出的门。
陈南屿笑笑,温声开口:“不是说好了一起吃饭。”
见他不想说,江渺也没继续揪着不放,想起问:“李恬没事吧?”
“应该没事,医生查完又拍了片子,没找到原因,说可能只是因为紧张引起的腹痛,晚上已经好多了。”陈南屿拉开面前的啤酒推过去,不管是电话里还是现在,他都说得轻描淡写,可眼底的无奈和疲倦骗不了人。
和李恬相处也有一段时间,江渺不觉得她心理素质有这么差。陈南屿自然也明白这里面的猫腻,但他充当兄长的身份太久,总是不自觉就会揽一部分责任。
江渺看破不说破:“她是个有主意的人。”
陈南屿怎会不知,在李恬之前,他曾经有个更有主见的妹妹。
暖风吹得人昏昏沉沉,他的目光落到江渺的脸上,突然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他上高中的第一年,江渺被教导主任怀疑早恋叫进办公室,她不服气地仰头质问:“难道这世界上异性相处就只有恋爱一种关系?”
教导主任怔愣住,江渺成绩名列前茅,本来只是想警戒两句做做样子,结果被这么一问脸上挂不住,怒气之下敲着桌子说要叫家长。
江渺抿着唇,就是不让眼泪掉下来,“叫就叫,反正我问心无愧。”
或许是一声唤醒了什么,陈南屿站在门外,第一次明白问心有愧是什么感受。
哪怕提前和老板打过招呼,江渺还是低估了蓝湾镇的辣度,抓着面前的啤酒往嘴里灌,瞟到陈南屿沉默的视线时眼眸微顿,只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她曾经错过了很多次这样的目光。
“怎么了?”
陈南屿别开目光摇摇头,把凉菜换过去给她解辣。
不过是结个账的功夫,桌上剩下的半罐啤酒也见了底,江渺酒量一般,但架不住蓝湾镇的辣太会伪装,初入口还觉得甜,等反应过来已经脸都热红了,眸中半盈着水光,把手贴在脸上降温。
陈南屿回来看她撑在桌角摇摇欲坠被惊到,蹲下身把她背在背上。
瘦伶伶的手臂虚搂住他的脖颈,都没什么重量,草丛虫鸣迭起,四月中上旬的蓝湾镇香气馥郁,含苞待放,紫茉莉和月见草沿着古镇的墙角密布,远处飘起幽亮的光点,飞过来,好奇地绕在他们周围。
酒精反应在暖风中加速酝酿,江渺眼皮沉沉,伸手去抓,长发顺着颈线向下滑落,好巧不巧,有一缕顺着弧度刚好落入陈南屿的衣领,修剪整齐的发茬随着步伐,时不时在他锁骨处不轻不重地戳一下。
不痛。
但是很痒。
再往里走,沿途的路灯坏了一盏,萤火虫更加明显,小小的星光飞舞在草丛灌木之间,先前那只停在陈南屿的耳边,江渺抓了两下觉得累,放下手晕乎乎地对着它吹气。
陈南屿没说话,默默收紧了手臂,脚步平稳地踩在光滑的青石板上。
江渺毫无察觉,赶走了萤火虫趴在陈南屿的肩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大部分是江渺在说,陈南屿偶尔回两句。
好不容易走到明亮处,有一棵粉色的樱树从高墙里探了出来,顺着墙角撒了一地的花瓣,陈南屿贴着另一侧的墙壁,没直接踩上去。
江渺看在眼里,脑子又开始控制不住地乱想,陈南屿读书时便是这样,他太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同理心太重,好像谁卖可怜都可以得到他的救赎。
想着,她带着点鼻音说:“陈南屿,我不喜欢等太久。”
陈南屿脚步微顿,明白她在说什么,关于上次开诚布公的谈话已经过去很久,他一直没给江渺答案。
可时到如今,他依旧给不了江渺答案,陈伯山梗在他们中间,是陈南屿无法跨越的大山。
“江渺......我做不好你的哥哥,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承担好其他的角色——”
江渺预感他要说什么,抬手握住他的嘴,“算了,你还是别说比较好。”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说话。
陈南屿空不出手,只能由她这样一直捂着,江渺感觉他叹了长长一口气,被她完全接住,虚无缥缈的东西,竟然让她觉得很沉。
回房间前,陈南屿站在门口没有再像以前一样,把今晚发生的小插曲当作轻轻揭过,他格外冷静地问了江渺一个问题。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问心有愧的人不敢肖想,问心无愧的人却抢先开口。
他们的感情从哪一刻开始变质?
陈南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很想从江渺口中听到一些确切的话,比如她为什么会爱他,这些年,她也像他一样,始终念念不忘吗?江渺是否清楚自己的决定,还是因为从前那些事的怨恨转移。
他想,不管是哪种,自己都可以接受。
然而江渺也没有给他想要回答,他们一样的缄默。
陈南屿眸光停在她清丽的面庞上,哑声道:“江渺,别让过去蒙住了眼睛,我不值得。”
这晚,江渺又做了那个梦,冷色调的光影来回切换,有时是陈南屿蒙住眼睛站在梧桐树下,瞬息之间,他的眼皮又开始流血,顺着清晰的下颌线滴落,淡漠的眸光好像在质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他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很悲伤的表情,可下一秒,他又拉着她用力向前奔跑,无人说话,风中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再往前,便是他们无人想回到的过去。
一夜梦魇,江渺醒来躺了很久,心脏依旧在不规律地跳动,。
闹铃早就过了,界面显示了几条未回复的讯息,李恬凌晨三点给她发了两条微信,但是又很快撤回了,早上五点的时候,方凌萱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只有短短七八秒。
她打回去,方凌萱没接。
不知是不是刚从梦境中醒来,江渺莫名有些心慌,又打过了一个,这回方凌萱倒是接了,淡淡应了几句,声音困倦,说没事。
挂完电话,江渺给李恬那边回了个问号,门口传来何蕙仪敲门的声音。
客房打扫时间固定,江秒以往这个时间都在外面,今天也是睡过了头,她的房间维持得不错,何蕙仪状态瞧着不佳,但打扫得很利索。
打扫到桌子上时,何蕙仪停了下来,江渺望过去,是方珂送给她的那盒特产被风吹倒了,大白兔奶糖散了一桌。
“没关系,我自己收吧。”
“江小姐。”何蕙仪不知看到了什么,突兀地朝她叫了声。
接触几次,何蕙仪知道她是好人,小孩的反应总骗不了人,王琦琦很喜欢江渺,江渺也帮过她,何蕙仪习惯性忍耐,但也有坚持不住的时候,那些难堪的场景江渺都见过,但她从来没有多问,也从来没有带着另样的眼神去看她。
她被闷了太久,实在找不到其他人去说,又不敢说得太明显,临到嘴边只问了江渺一句,“上次李恬说的那个唐兰秀,你真的见过她吗?”
唐兰秀就是李恬之前说过那个离开丈夫儿子,到处去旅游的婆婆。
可是李恬那晚并未提起唐兰秀的名字。
何蕙仪也知道这样过于唐突,解释说:“上次恬恬去寄快递,我看到书上是你的名字,就......”
江渺拿出手机,“她现在过得很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介绍你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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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蕙仪摇摇头,神情木讷,“不了,我大概永远做不到她那样。”
“她之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江渺想起过去,初见唐兰秀是去景区半路熄火的大巴上,停了太久,车上的人或多或少都紧皱着眉头开始抱怨,只有唐兰秀打开窗户望着天空,脸上笑盈盈的,把这当作一种体验。
“比起半路抛锚,我更害怕不能出发。”
那是唐兰秀她说的第一句话,她们同一趟旅程,相处多了,唐兰秀不避讳过去,于她而言,如今坦然接受,也是人生的一种修炼。
丈夫情绪不稳,掀了半辈子的桌子,儿子事业不顺,有样学样,唐兰秀是那个一直打扫的人,她以为会这样一辈子,直到自己也掀了那张桌子。
“原来掀桌子是这种感觉。”
江渺永远忘不掉那晚唐兰秀眼底熠熠光辉,好像看到了那个年轻漂亮的姑娘又活了过来。
野草坚韧肃然让人起敬,但唐兰秀还是想做一朵花,忍耐并不能给她带来幸福。
江渺说:“深陷低谷,每走一步都是朝上。”
她不知道何蕙仪经历过什么,言语有时苍白,但只要何蕙仪愿意,或许有天她也可以像唐兰秀那样,放任自己去广阔天地,人生总会有路。
何蕙仪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放下手上的抹布退出房间,“江小姐,我想你确实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
何蕙仪走后,江渺把另一个未拆封的礼盒拍给李恬,结果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起初江渺还以为她在学校,但直到周末李恬都没出现,李瑞这几天也是回家里住,前台总看不见人影。
江渺提着礼盒准备转交给李瑞,在前台等了会没见到人,刚准备放这发个微信,李瑞背着大包小包的设备从后院走了出来。
他看到东西还以为她在找陈南屿,顺口说:“屿哥在后院呢。”
江渺把礼盒递了过去,说是给李恬的。
李瑞接过,道了句感谢,说帮她去后院叫人。
江渺顿了下,“不用,我自己去吧。”
走到后院,江渺又有些迟疑,上次闹得不欢而散,她不是可以装作若无其事的性子,见陈南屿背对着在打电话,她转身准备离开,突然从陈南屿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是江渺。”
“没有,她很快就会走,只是出来散散心,恰巧订在了这里。”
“……妈,都过去了……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陈南屿察觉到视线,侧眸向后看去,空无一人,电话那头梁惜还是有些不放心,李恬母亲把照片发给她说陈南屿身边有动静,她心中喜悦,可看到照片上的人,又不免多心。
十四岁的小姑娘样貌已经大多定型,江渺生得漂亮,在青春期根本就没有尴尬期,出了那样的事,她也愤气填胸,远远去瞧过江渺几次,小姑娘坐在病床上神情恍惚,让人不免心疼。
可她也是母亲,这些年亏欠陈南屿颇多,只能尽快把陈南屿带走,免得再受伤害。
陈南屿知道母亲在担心什么,抿了抿唇制止那边多余的关心:“妈,我和她......从来没有可能。”
“不管发生什么,这一切都是我该受的。”
陈南屿挂断电话,走到前厅看到李瑞手上拿着的东西,“这哪来的?”
“哦,江渺妹妹刚刚给我的,说给李恬。”
他本想问下两人刚刚说了什么,为何江渺回来时颜色惨白,可提起李恬的名字,瞬间就忘了这回事,倒苦水一样说管不住李恬,手机没收了都没用,真是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江渺站在露台上,随着车辆的远去眸光逐渐变得淡漠清冷,转身回房间以最快的方式收拾起了行李。
放在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随后开始震动,她接通开外放扔在床上。
齐宴漫不经心的声音顺着电波传了出来:“妹妹,外面再好,也不至于连你妈动手术都不回来吧。”
江渺手被夹了一下,来不及疼痛,她拿过手机追问。
齐宴发出一声疑惑的气音,“你妈没跟你说吗?”
随即他站在电话那头笑了笑,略带讥讽,“你们母女俩还真有意思。”
27. 拖油瓶
方凌萱看到江渺的时候,眉头蹙得很深,视线停在旁边的行李箱上,“你来干嘛?”
窗外灯火璀璨,方凌萱住的VIP病房视野很好,江渺放下东西走过去,淡淡跳过了这个问题。
“怎么就你一个人?”
“护工吃饭去了。”母女俩许久未见面,语气生疏,“反正就是个小手术,也不碍事。”
钱养人,方凌萱五官立体皮肤紧致,如今躺在床上当个冰美人也看不出什么憔悴,可仔细瞧着,还是少了那股子气。
江渺路过护士台时问过,方凌萱子宫肌瘤偏大,虽然是妇科常见疾病,但也不是什么小手术,否则也不会手术两天了还住在医院里。
被女儿盯着看了许久,方凌萱有些不自在,拿起水杯却发现里面空空,听见江渺凉凉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又能做什么?”方凌萱有意遮掩,语气有些冲,“你又不是医生护士,再说了,那些事情护工都会做,医院什么没有,佑佑我不是也没说。”
江渺不理解方凌萱为什么要在这种事情上讲究公平,齐宥才五岁,自己还是个小孩,和她怎么能一样。
“是,告诉我是没用,也好过你在这里想喝水也只能看着空杯子。”
方凌萱不悦,抬头却看见江渺眼周都红了一圈,内心情绪翻涌,逞强道:“空了自己倒不就行了。”
说着,她掀开被子起床,刀口还在愈合,动作起伏扯得生疼,方凌萱暗暗唾弃自己这些年真是好日子过惯了,这点疼都忍不了,那年胃出血灼烧一般疼,她都能冷静让江渺收好东西,打车带她去医院。
江渺夺过杯子,转身冷冷道:“算了,你还是好好躺着,免得等下又摔骨折。”
空气凝滞,江渺停了两秒才走到直饮机前,房间里只剩下潺潺水声。
方凌萱有时候也在夜深人静时回想,总觉得那就是上天的警告。她平时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跑业务都没事,和陈伯山去公园约会,为了照顾他穿平底鞋竟然能平地摔骨折,这分明就是在提醒她,陈伯山克她,只可惜她没看懂暗示。
江渺自然也想到了过去,可她那时太小,好多事情记不全,只记得陈伯山急匆匆把方凌萱背过来的时候,她好像在和陈南屿拉钩,可为什么要拉钩她已经忘记。
拉钩自然也没拉成,方凌萱疼得冷汗直流,一群人着急忙慌地跑到医院,折腾了近半个月。
机子发出工序完成的提醒,江渺把水杯端回去放在桌边,母女俩坐在床边默不作声。
最后还是方凌萱干巴巴地开口:“不是说要六月才回?”
江渺心绪复杂,想说这种时刻她怎么还能够玩得下去,顿了下平淡道:“觉得没意思,不想去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再提刚刚的事。
方凌萱看出她有点心不在焉,搁下杯子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和你齐叔商量过了,你这样也不是个事,如果不想出国留在国内考研也可以,或者去市博物馆给你找份工作,稳定空闲,再不行,他公司下面还有个公益组织,你不是资助了几个小孩。”
江渺垂下眼,“知道了。”
以往谈论这些事情,江渺总是百般不情愿,如今乖顺应答倒让方凌萱愣了下神,两人再无话可说。
护工是医院的专职护工,吃完饭回来,不认得江渺。
方凌萱说江渺是她女儿。
护工夸道:“那可真不像,两个人就跟姐妹花似的,果然妈妈漂亮,女儿也漂亮。”
一句话夸了两个人,方凌萱眼底却没什么笑意,淡淡应了声,让江渺快回去,记得吃饭。
出去一个月多,江渺回去竟然有些认床,关了换气,房间里还是觉得吵,索性打开窗户直接坐在窗边,小区绿化不错,只是少了些蓝湾镇馥郁的花香。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江渺的手机都没有亮过一次。
吃过早饭,江渺开车去了花店一趟,订了一个月送花上门,还选了一束给方凌萱。
店员听说她是送给住院的母亲,问她有什么要求。
江渺沉思道:“昳丽一点。”
方凌萱见她又来,心里觉得江渺大惊小怪,但她们缺乏沟通太久,母女关系不似从前那般亲密稳固,日子久了总有些小心翼翼。
护工带着花去外面处理,中间医生过来查房,方凌萱应该是跟那个年轻的主治医生很熟,脸上笑盈盈的,眼里全是欣赏,年轻的主治医院说话温和清缓,离开时不经意朝江渺那处看了一眼。
方凌萱自然注视到了,也没多说,第二日两人又碰见了。
准确来说,是那个主治医生先看到的江渺,查房时戴了口罩,医生的白大褂又统一,江渺除了记得他个子很高,没有其他印象。
走到面前,江渺终于记起来,礼貌叫人:“孔医生。”
孔医生笑笑,正要摘下口罩,江渺身后传来冷肃的嗓音,“孔明宇,我劝你别费那心思。”
孔明宇看了一眼江渺,又看了一眼齐宴,意外中带着一点疑惑。
江渺欠身笑笑,不用回头看,她都知道后面是谁,跟孔明宇道了声,便径直坐在电梯去了楼下。
孔明宇摘下口罩,跟齐宴寒暄了两句单刀直入,“你追过她?”
“几年不见,脑子学坏了。”齐宴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后妈带来的拖油瓶而已。”
孔明宇高中时和他一起读的国际学校,对齐家的事也有几分了解,江渺长在他的审美点上,听着这样话只觉得齐宴在称呼上未免别扭,言简意赅:“那不就是你妹。”
齐宴没有说话。
*
江渺上车就来了一个陌生号码,还没通,对面又挂断了。
骚扰电话常有,她没放在心上,打火准备发车,副驾驶被打开,齐宴钻了上来。
“看我总跑什么?”
江渺没回这话,如果有天她能抓着齐宴的衣领按在护栏上,让他体会到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或许她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齐宴也不坚持,道:“车送去保养了,正好你开车回去。”
江渺:“你叫司机可能更快点。”
齐宴不搭她的话茬,靠在皮椅上自话自说:“孔明宇那人太老实了,不适合你。”
江渺本来也没有这个想法,从导航里找出去齐家的路线,缓慢转动方向盘,无非就是送他回去,顺着齐宴比争论更容易解决问题。
齐宴抬手输入了一个新地址,他也不住在齐家,如今那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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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小孩,是真正的三口之家,他去瞎凑什么热闹。
晋城还未入夜便开始堵,齐宴住的位置离她不远,倒省得再绕远路,好不容易通了点,又遇上一个漫长的红灯,江渺停在斑马线前,中控台亮起电话提醒,她顺手点开,那断响起李恬哭哭啼啼的嚎叫:“江渺姐,快救救我......快救救我......”
李恬好像在和人拉扯,话音断断续续的,时远时近,江渺心绪被拉起,对面突然又传来男人的怒骂声,浑浊不堪,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红灯结束,车后的喇叭争先催促,江渺迅速冷静下来,找了路边停车。
齐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吓到,只是对面的女孩像被吓到,哭了半晌也没说到关键点上,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再抬眸,江渺脸上已经失了血色,纯白如雪。
远水救不了近火,江渺也顾不得其他,向齐宴借了手机准备给李瑞打电话。
只是手中的数字还没按完,对面传来‘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江渺连忙拨回去,电话接通,却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半小时后,江渺赶到东城派出所,李恬背着书包还在里面抹眼泪,见到江渺哇的一声哭出来,盘问之下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
跟李恬吵架的是两个中年男人,声称李恬出站的时候撞掉了他们的手表,要李恬赔五十万。
两男人见江渺是女人没放在眼里,一掌拍在桌子上让她们赔。
李恬初来乍到哪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对方一吼躲在江渺后面,泣不成音,“我真的没有,是他们自己撞上我的。”
江渺护着她,要求调监控。
调解的女警察有些为难:“事发地刚好是监控死角。”
对方也是掐准了这点,才敢肆无忌惮地报价。
李恬一听哭得更凶,她全身加起来还不够一个零头,女警察只好把她带出去安抚。
齐宴在外面等的有点烦,进门就听见李恬的哭声,看都没看,转到调节室。江渺认出那是块假表,要求他们出具购买发票,对方自然没有,但显然也不是第一回干这些事,话术一套一套,摆明了不会好好配合。
“美女,要我说你还是别蹚浑水,赔不起就找赔得起的人来。”男人嘴角勾起一抹痞笑,朝江渺吹了声流氓哨,目光赤裸裸地朝她身上转了圈,最后停在她脸上。
调解的男警拍拍桌子警告,江渺忍着恶心望了眼监控,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
齐宴脸色暗沉,瞅着她:“出去!”
江渺略迟疑,站起来走了出去。
门被齐宴从里面关上。
屋子里有些发闷,江渺站在被光的位置,想起正事,李恬这个时间应该在蓝湾镇上晚自习,而不是出现在晋城火车站附近的派出所里。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是偷偷跑出来的。
江渺走到楼梯口,给李瑞打去电话,却没人接。
李恬还在外面哭,她只能编辑条信息长话短说,接过电话又突然打了过来。
江渺接通,直接切入正题,三言两语说情前因后果,等待对面答应。
“江渺,是我。”电话那头响起熟悉的嗓音。
28. 愧疚感
挂断电话,江渺去门外透气,晋城站前人人行色匆忙,临街则是车水马龙的新世界,到达的人都想拼命留在这里,不得喘息。
齐宴在后面站了会,走上前:“看什么呢?”
江渺轻声说:“想起很多年前我也来过这里。”
那时渝城连高铁都没有开通,方凌萱带着她连夜买了两张坐票,第二日天黑才到。
齐宴侧眸望过去,感觉江渺今晚有些不同,他从小生活环境优越,但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公子哥,语气生硬道:“有什么好看的,反正你跟他们已经不一样了。”
至少江渺不需要再在这种人堆里挤来挤去,或者担心明日突遭变故,灰溜溜地再从这里离开。
江渺勉强弯了下唇,“是啊,谢谢你。”
齐宴笑不出来,这话有说不清的讽刺,自诩独立了好几年,但他也是在齐大山的光环下才能够维持高高在上的姿态。
江渺又说:“谢谢你,今天去看她。”
重组家庭后母难做,方凌萱做事力求无可指摘,很在乎齐宴对她的看法。
齐宴凉笑一声:“我可不像你,表面功夫都不会做。”
想起调解室里对方下流的眼神,齐宴心里不舒服,接着输出:“平时看着聪明,怎么关键时刻这么蠢,那种人你还想跟他讲道理,干脆南普寺换你去坐着好了。我是律师,你不知道?”
南普寺是晋城有名的求神拜佛灵地,里面的菩萨香火旺盛,普爱众生。
江渺不跟他反驳,齐宴是律师和齐宴愿意帮她是两回事,但既然他现在这样说了,总归问题得到了解决,态度软下来,说记住了。
齐宴冷哼了声。
他这个继妹惯会装乖示弱,避重就轻,表面跟个小兔子似的,逼急了,咬人比谁都疼。
李恬哭得眼睛红肿,听到事情解决了还是有些不放心,怕江渺偷偷帮她赔了钱,她对金钱还没有清晰的概念,李瑞又常在她耳边说赚钱不易,只觉得要倾家荡产。
江渺把齐宴律师的身份告诉她,省去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李恬终于安下心来,还以为齐宴是江渺特意找来的律师,再看到那群人时也没那么犯怵了。
江渺猜测齐宴应该还动用了一点关系,对方不仅客客气气签了和解书,还朝她毕恭毕敬地道歉。
签完字,女警把李恬的书包还回去,“小姑娘,下次长点心,哭可解决不了问题,晋城不是这么好待的。”
李恬嘴唇张了张,最终没说话。
月色泠泠,江渺开车准备先把齐宴送回去,齐宴接了个电话要过车钥匙,把她们送到了楼下,随后一脚油门开走了江渺的车,没说什么时候还。
李恬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伸长脖子呆呆道:“他好帅啊!”
前面哭得视线模糊,刚刚在车上悄悄打量,只觉得帅的惊为天人,齐宴眉眼优越,面部线条犹如工笔画,再加上气质倨傲偏冷,又有脸臭的毛病,很招年轻小姑娘的喜欢。
江渺不做评价,齐宴这人偶尔接触还好,但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再优越的面孔,江渺只要回想起那日,依旧觉得不寒而栗。
平时没人来,江渺这没设置客房区域,从衣帽间里拿了新的睡衣毛巾给李恬,让她先去洗澡。
等李恬出来,外卖也到了,江渺挑了些她爱吃的,“我这里很少开火做饭,你看看还想吃什么?”
李恬摇摇头,快把裙摆抓皱,自知给江渺惹了不少麻烦,走过去坐在桌前低声开口:“你是不是已经跟他们说了。”
江渺没隐瞒:“你先住在我这,等他们来了再说。”
李恬整个人沮丧到极点:“我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江渺问:“像我什么?”
“像你一样自由啊。”李恬半仰着头,有着独属这个年纪的天真,“你知道吗?你就是我长大以后想成为的那个样子,来去自由,独立果断,好像碰见什么都可以从容应对,就像......就像一个真正的大人那样,会穿着漂亮华丽的连衣裙,画着精致的妆容,有自己的房子,每天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掌握住自己的人生。”
她打量一圈,“说真的,我想过你有钱,没想过你这么有钱,光这个房子我就能拍一百期视频。”
江渺这套大平层在市中心,纵使李恬知道她家境殷实,可也没想到竟然豪横到这个地步。
江渺微怔,沉吟问:“什么视频?”
事到如今,李恬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拿出手机打开后台,有家MCN给她发了消息,说想和她签约,给出的福利待遇都远超预期,态度诚恳,言语真挚,还专门给李恬发了为她设计人设的策划书,还是李恬最想去的美妆行业,诚意十足。
时势造英雄,网络发展时代,光鲜错综的信息乱花迷人眼,似乎人人都有机会搭上时代的浪潮,成为名利双收的千万网红。
“其实有几家mcn给我发了信息,我比对过,这家目前开出的条件最好,公司也挺正规的,就算不行,我也还能去其他公司看看。”
出名要趁早,李恬对这句话深信不疑,怕江渺觉得她异想天开,又翻出她各个平台的账号,几个大平台的数据合起来,竞也超过了百万粉丝。
江渺接过手机,发现方珂蛋糕店爆了的那条笔记也是李恬发的,如今已经超过一万赞,被她置顶,其余笔记数据也不错,短视频平台也有几个点赞很高的帖子,偶然的一次叫碰巧,但是李恬没有团队的打造,也没有精心设计,只靠自己对热点的敏感,就能在各个平台保持这个质量,属实有吃这碗饭的潜力。
她把手机还回去,认真道:“你跟李瑞他们说过吗?”
“他才不想听我说这些呢。”李恬撇了下嘴角,“可是我对护士一点兴趣都没有,而且他根本不知道,其实我从小就怕针。”
父母太忙,李恬从小就跟在李瑞身边鬼混,蓝湾镇的小孩都这样,后来不知道李瑞出去一趟,不知道怎么就转了性,回来变了个人似的天天管着她,有时候比父母还像家长,告诉她家里的情况有多么不容易,大家为她付出了多少,听的耳朵都要长茧。
尽管李恬心中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她造成的,父母每天乐呵呵的,好像并没有李瑞说得那么严重,可是听多了心里负罪感太重,总想做点什么。
“反正以后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赚钱,我为什么要走弯路。”从前她不知道变现流量,也担心李瑞反对,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
江渺看着她激昂的斗志,不想打击她的自信心,说明天陪她一起去看看。
李恬说完自己的事,咬着披萨问:“对了,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我本来还想找你来着。”
“觉得没意思就回来了。”
“没意思?你不是还说要——”李恬反应过来,抿住唇,阻止了下语言,“他惹你生气了?”
江渺:“没有。”
李恬似是还想说什么,见江渺不想谈这个话题,就絮絮叨叨说起了别的事,说李瑞之前把她手机没收了,害得她不能信息,还好她有个备用机,把电话卡取了出来,她没想告诉任何人,更不想麻烦江渺,谁知道今天碰上了那档子事。
现在回想起来,李恬只觉得庆幸,“还好我把号码都存在了电话卡上。”
下午消耗太多情绪,李恬躺在床上没有睡意,江渺在客厅码完字回房间,看她还趴在床上玩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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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颊挂着淡淡的红晕,盯着什么信息在笑。
江渺一走近,李恬飞快把屏幕反扣,“你写完了?”
江渺应了声,大致能猜出她在跟谁聊天,“林晨也知道吗?”
李恬嘴角耷拉下去,“还没跟他说。”
江渺没继续说,关了灯躺在另一侧,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冷雨,敲击着隔音窗,寒意弥漫。
李恬睁着圆眼望着天花板上,半晌,转身面向江渺:“对了,你上次说的那个故事还没结尾呢。”
江渺平躺着,眸光很静,做事有始有终,她和陈南屿的故事竟然说了那么久也才开了一个小头。
但后来的事情好像也就没有那么复杂了,方凌萱出院后和陈伯山顺理成章地在一起,陈南屿的眼睛恢复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伤疤。
陈南屿和江渺越来越熟悉,方凌萱很满意陈南屿的成绩,他有耐心,江渺的物理补习一直没成效,却在陈南屿的指导下平均分达到了九十以上,足以在中考时拿到全A的成绩。
不能按时给江渺做饭的问题也得到了解决,陈伯山厨艺很好,也很用心,方凌萱下班就去药店一起吃饭,然后再把江渺带回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方凌萱唯一的那点不满也没有了,陈伯山的确是一个极老实的人,老实到说情话都会紧张到结巴,送束花都送不好,可她现在不需要这些,实实在在的付出才能让她的生活变得轻松。
方凌萱对陈伯山越来越放心,有时候江渺甚至会在药店待上一整天,哪怕陈南屿后来去市一中也不曾更改。
周围人都觉得陈伯山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劝说方凌萱快点再婚,这么老实可靠的可不好再找,脾气又温和,对江渺跟亲生似的,她还这么年轻,趁早再生一个也不是问题。
但方凌萱早在恋爱前就和陈伯山讨论过这个问题,她心中总觉得亏欠江渺,没有给她一个完整的童年,不打算再要二胎,陈南屿的事情她知道的差不多,基本上是两方默认了般,把陈南屿放在陈伯山这里寄养到成年,或者更久。
陈伯山同意她的决定,说早在心里把陈南屿当作自己的孩子,两人三餐,一儿一女,足矣。
江渺回想起来,那段时间,方凌萱整个人都变得容光焕发,工作上也顺风顺水,成为了公司里的销冠,回来时,还褪去工作上的风风火火,不再跟江渺一直强调她要争气,告诉她,只有第一名才会被人记住。
江渺沉浸在这种失而复得的惬意里,也陷溺在陈南屿带给她的虚荣心里,她享受着陈南屿百依百顺的好,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陈南屿更好的哥哥。
李恬不解:“既然这么好,那你们怎么后来又分开了?”
江渺睫毛颤了颤,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涩哑,说话很慢很慢,像是把那些过往都埋在了深处,要一点点挖掘,“......有天午后,他说要去给我买冰淇淋......结果只买回来了一袋巧克力牛奶,然后,牛奶,掉到了地上......地板都脏了......”
李恬听见江渺在用力呼吸,愣是有半晌没说话。
“就没了。”她问。
江渺轻轻‘嗯’了一声。
“啊?”李恬一激动,打开了床头的台灯,坐起来,难以置信道:“你们就因为这么点小事分开了?”
“就因为他没给你买冰淇淋?”
江渺自己都有些恍惚,嘴角扯得生疼:“对呀。”
年少的感情本就脆弱,更何况,她和陈南屿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
所以都不需要争吵,他们的感情不过是夏日午后的肥皂泡泡,看上去五彩斑斓,能折射出绮丽的光线,实则都不用戳,就会自己爆破。
29. 戒备心
李恬和对方约了下午两点,江渺只有一辆白色的奔驰,昨天被齐宴开走了,她让李恬把地址发给自己,打了辆车。
出了小区的门,却见齐宴懒洋洋地站在一辆黑色宾利旁,语气散漫:“你那辆限号了,过几天再开过来还你。”
江渺把单退了,带着李恬上车没有异议,MCN公司合同五花八门,齐宴来得正好。
道路两侧闳宇崇楼,李恬目不交睫地盯着窗外,脸上满是憧憬,江渺熄灭屏幕,朝齐宴那处看了眼。
随着年龄的增长,齐宴近两年低调很多。江渺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齐宴完全符合她从电视里看到的那种跋扈二世祖的形象,只用鼻孔看人。
对方发的地址在四环的一家写字楼里,外观尚可,但周边只有一家连锁咖啡店还在营业,停车场的保安昏昏欲睡,见到车标立马开了门。
电梯有股陈旧的霉腐味,齐宴毫不掩饰地拧起眉头,“这地方有人办公?”
里面就他们三人,李恬已经感觉有些不妙,嘴唇紧抿,江渺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李恬感受到她身上温暖淡淡的香气,心里的害怕少了几分。
出了电梯,这一层有好几家公司,但工作的人却很少,散发着一股空气很久没流通的味道。
前台是个年轻的女孩,见到打扮光鲜的齐宴眼睛亮了下,又见到旁边气质相似的江渺仿佛明白了什么,虽有失落但还是打起十二精神接待他们。
李恬弱弱地举起手,“姐姐,是我约的面试。”
前台顺着声音看过去,略有惊讶,倒不是李恬不符合公司达人的要求,身高长相完全够格,只是她看上去太小了,一双眼睛又大又圆,透着懵然无知的天真。
前台犹豫:“成年了吗?”
李恬一听,恨不得把身份证掏出来证明,被江渺拉了下手。
江渺移开话题:“是要先填表吗?”
前台对上她的脸,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从旁边抽出一张表递过去,“去那边写吧。”
李恬拿出面对比考试还认真地态度填写表格,一笔一画格外认真,齐宴都看不下去了,指尖戳在家庭情况那一栏,“写这么细干嘛?”
正说着,公司的老板走了出来,中年男人的普遍身材,发际线稀疏,面色呈现一种奇怪的红亮,本来眉开眼笑的脸见到江渺和齐宴一左一右地坐在李恬身边,面色有些不自在。
“你们这是?”
齐宴没什么好脸色,他以为江渺今天是要带李恬出门玩才过来的,没想到开到这么个僻静的鬼地方。
江渺得体道:“我小妹说有人和她签约,一起过来看看。”
男人连‘哦’了好几声,对李恬道:“那你跟我来吧。”
江渺安抚地拍拍她的手,“别紧张,你先看看,到时候再说。”
李恬跟着男人进了里面的办公室。
江渺等他们进去,问前台是否可以参观看看,前台说可以,但是不能拍照。
齐宴架着手跟老板巡视似的走在旁边,里面设施齐全,划分成一个个格子大小的透明工作间,但不知道是不是时间原因,里面的主播四分之一都不到,角落散落着一些不知名的小家电和零食,还都是瞧上去和李恬差不多年纪的女孩。
齐宴觉得可笑,“她没长脑子吗,这种地方也敢来?”
江渺瞟了眼面色尴尬的前台,小声说:“她才高三,年纪还小。”
齐宴不假思索:“你那年才上高二呢,也没见蠢成她这样。”意识到什么,他顿了下,嘟囔:“不过你们胆子倒是一样的大。”
江渺没跟他拌嘴,前台只带她们参观了一部分,说再里面是等级比较高的网络达人,不允许去看。
再回到前台时,李恬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像要快哭。
齐宴最烦女人的眼泪,正要张口,被江渺拉了下来。
“怎么了?”
李恬摇摇头,细声道:“我们走吧。”
见她不想说,江渺也不勉强,纸上阔谈再多,不如事教人学得快,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同意李恬来面试的原因。
齐宴:“去哪?”
江渺看了眼时间:“去吃饭吧,我订了家餐厅。”
“行。”
从四环一路开回去,李恬没了出来时的那种高亢,丧眉耷眼,连江渺订的高级餐厅都抬不起劲。
夜幕渐渐降临,晋城进入蓝调时刻,落地窗台灯火通明,车辆犹如长龙相连,无一不在彰显这座城市的繁华。
齐宴中途出去了一趟,李恬望着楼下匆匆忙忙的送餐员,突然偏头问:“我能不能把剩下的那几家也去看看。”
江渺:“……可以。”
李恬以为江渺会阻止,听到答案却不掩失落,毕竟她最看好的地方已经给了她最深刻的教训,初来时有多憧憬,现在就有多失望。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笨。”做事总是不计较后果,又不甘心,结果现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江渺笑着摸摸她的头:“不都说老天偏爱笨小孩。”
“你果然觉得我很笨。”李恬红着眼:“那都是大人骗小孩的,才没有什么偏爱呢,要是真偏爱,他就应该让我像你一样,给我漂亮的脸蛋和身材,什么都不做都会有人看好你,还有很多很多的钱和大房子。”
刚刚在mcn公司里就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大家的目光都在江渺身上,那个老板还旁敲侧击问江渺有没有签公司。
出门前,江渺和她明确叮嘱过,绝对不能随意签署合同,面对问答也不必事无巨细,可以想一些笼统的话术跳过去,可结果刚刚那人只随随便便问了她两句,视线就一直在她胸前打转,还把她的账号说得一文不值,说她上镜还需要微调,最后自顾自地说一大堆没用的中年男人的鸡汤,完全没有聊天时的那种热情和真诚。
偏偏结尾又来了个转弯,拿起她的简历指指点点,说可以帮她,会花大价钱去培训她,只给出了一个小白新手的待遇。
李恬完全被打击到,陷入自我怀疑,可是这些事如果发生到江渺身上,她肯定不会坐在那里只傻傻听着,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江渺目光盯着她,平声道:“如果你想听安慰的话,我还有很多。”
李恬不知为何,从她的语气感受到了一丝冷意,很快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没有孩子会希望父母分开,江渺的许多都是后天失去换来的,她现在是在跟江渺发脾气,可这一切和江渺并没有关系,江渺已经给予她足够多的帮助。
“对不起。”她低下头。
江渺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三秒,眼里漠然道极致,“你真的想要吗?。”
李恬被这话平白吓了一跳,只觉得毛骨悚然,像是撒旦拈着闪闪发光宝石在她眼前,极具诱惑力,可是往前就是烈火深渊,再抬头,江渺已经收起了眼里的凉薄。
“快吃饭吧。”
齐宴回来看到他们脸色各异,话里调侃:“我出去一趟,你们打起来了?”
对面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齐宴:“得了,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找人问了你那家公司,这种三流公司一般都是骗人签合约赚赔偿金的,就算你进去,一天的工作量你也受不了。”
李恬从来没听过这种道路,翻出照片递过去,“我刚刚趁他不注意偷偷拍了合约内容。”
齐宴挑挑眉,寡淡地扫了几行,指着其中一行字道:“光这一条,等你反应过来打官司,必输。”
“这种合约都差不多,玩的一手文字游戏,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实则利他的条款,专门骗得就是你这种想一飞冲天的小姑娘。”齐宴毫不留情,“之前我有个朋友就是打了这个官司,对方要求她赔五百万,现在还在公司里没日没夜地直播还债呢。”
李恬有点迷信权威,对齐宴的话深信不疑,想想只觉得后怕,她才来晋城不到两天,已经先后遇上碰瓷和骗子公司,终于理解女警在离开时说的那句话,晋城并不好待。
防是防不住的,骗子公司层出不穷,下次遇见她还可以这么幸运,提前有人提醒她吗?
她根本没有分辨和自保的能力。
李恬第一次直观认识到在她人生里会即将出现的一些问题,作为成年人的代价,必然会出现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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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
长大并不如想象中那样美好,她在心里忖想了会,也知道这趟晋城之旅走到了尽头,本来想在李瑞来之前狠狠证明自己,现在也是无望,
李恬握了握拳,像下定某种决心一般,深吸一口气:“我想去酒吧。”
江渺不同意,李瑞按照时间已经到了晋城,再者,她不想和齐宴一起去。
齐宴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面向李恬:“成年了吗你?”
“成年了,成年了。”李恬翻出身份证,确实已经成年一周了。
齐宴没再搭话,决定权落在了江渺手里,李恬搬出以前的约定,说江渺在蛋糕店说过会答应她一个条件的。
江渺没想到她会用在这,无奈道:“你确定?”
“嗯!”李恬用力点头。
*
地址是齐宴找地方选的,晋城大大小小的酒吧他都混过,江渺不跟他争。
震耳欲聋的音乐冲击鼓点,江渺坐在卡座的角落里,感觉心脏处于莫名的悬浮感,暧昧的光线从她身边转过一圈又一圈,忽明忽暗。
李恬坐了几分钟,心里按捺不住,朝江渺投去了几次试探的眼神。
齐宴漫不经心地摇晃酒杯,笑笑,“去吧。”
李恬又向江渺投去一次目光,见她没有反对,才离开卡座。
江渺视线跟着她,齐宴道:“别这么紧张,这酒吧我朋友的,照顾照顾生意。”
“你不该吓她。”江渺的声音没什么温度,她不赞同这种用快感弥补自己的办法。
“那你就不需要放松下吗?把自己绷得这么紧,我难道还能吃了你不成。”齐宴给她倒满了酒,毫不在意,“不吓吓她能长记性?你今天不也是想让她自己看看。”
江渺抬起眼皮:“说再多大道理,她也未必会相信,总想自己去踩一踩,试一试,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但生活会告诉他们没什么不同。”不过是幸存者偏差。
齐宴极轻地笑了一声,话里多了几分玩味:“这么深刻啊,那你呢,生活又教会了你些什么?”
不知何时,齐宴的气息已然将她包围,超过了安全距离,棱角分明的脸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愈发冷峻,他双眸微微眯起,迷离的灯光落在他眼底像在锁定猎物。
江渺平静地直视回去,不疾不徐:“它告诉我。”
“要对所有人保持戒备心。”
齐宴望着她,眼神和从前一样锋利不减,两人在昏暗的光线里无声对峙,良久,齐宴手指无意识地冰冷的杯壁上贴了贴,觉得有些热。
他侧眸移开视线,感觉酒精作祟:“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害你。”
江渺没回,抿了口酒。
齐宴修长的指尖转着酒杯把玩,被勾起好奇心,没有任何退后的意思,“这世界上就没有完全让你信任的人?”
江渺似笑非笑:“我们是聊这种话题的关系?”
齐宴笑开,意有所指:“也可以是。”
江渺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李恬突然跑了回来,看到这幅场景脑袋‘嗡’了一下,犹豫过后还是立马坐到江渺的身边,心神未定。
“怎么办,我好像看到我哥了。”
话落,李瑞已经跟过来,眼珠快要瞪出去,“你还敢跑是吧。”
他伸手去拽李恬,才发现江渺身边还有个男人,只不过穿着深色的衣服一时没注意到,见有外人在,他没有直接大发雷霆,拎着李恬从位上起来。
李恬立马向江渺投去求助的目光。
正要开口,旁边的光线突然暗了一个度,江渺微微侧脸,面色有一瞬的僵硬。
李恬放弃挣扎,被李瑞像个小鸡仔一样拎了出去。
陈南屿眸光漆黑沉静地望着她,站在原地未动。
齐宴意味深长地扫了陈南屿一眼,把手搭在江渺的后面的靠椅上,嘴角肆意上扬,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样。
江渺很想视若无睹,但眼前清瘦挺拔的身形在这个地方显得过于干净。
她端起水晶酒杯在手中转了圈,往后靠上去,“不是想知道吗?帮我。”
30. 胆小鬼
柔软的衣料从齐宴指尖蹭过,他嗤笑出声,“我怕你不敢。”
这么多年,江渺还是第一次把他划分到同一个阵营,望向陈南屿的目光也愈发好奇。
他饶有兴味地歪了歪头,嘴角牵出一抹痞气的笑:“你喜欢这样的?”
“......不愿意算了。”
江渺举起酒杯要饮,齐宴突然拉住她的手往自己身前挪,修长的手指抵在她的掌腹,无声启唇:“妹妹,心急可不是什么好毛病。”
江渺被这称呼激得心中一阵恶寒,深知这不是什么好决定,想要收回却抵不过齐宴的力气。
齐宴带着几分挑衅和哂笑,就着这个姿势将杯子移到唇边,江渺微微侧头,手上突然一空,仰起视线却见陈南屿已经夺过那杯酒一饮而下。
齐宴有些意外地动了动眼皮。
红褐色的液体顺着滚动的喉结吞咽,江渺轻轻咬了下唇,看不懂他。
酒杯被不轻不重地放下,陈南屿沉静地看着她,没有要走的意思。
齐宴被抢酒没有丝毫不悦,拿过酒瓶重新倒满,左臂依旧搭在江渺的身后,像把她揽在怀里,“不介绍一下?”
陈南屿在她身边坐下,缄默不言。
要怎么介绍呢,江渺心中自嘲,做了十八年独生子女的江渺其实有两个哥哥,前者怀疑她别有用心,处处提防,后者初次见面想致她于死地,城府深沉。
她伸手去拿那杯酒,依旧被陈南屿抢先一步端了过去。
几轮下来,像固定程序代码,酒瓶在齐宴的手下已经见空,陈南屿一声不吭喝完了一杯又一杯,却始终没有说话。
百加得甜润,后劲却重。
齐宴怡然自得,跟没事人一样招呼服务员要了一打新酒,服务员过来只觉得这里的气氛冷如冰窖,看桌上空掉的酒瓶和位置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酒吧这种追妻夺爱的戏码不足为奇,但气质像他们三个这样出众的还是第一次见,跟偶像剧似的想让人多看几眼。
服务员偷偷打量着他们,问齐宴要开几瓶。
齐宴:“当然是全开了。”
服务员依言把桌上的酒都开了,齐宴把其中一瓶推过去,眉头微微一挑:“再喝点?”
陈南屿伸手去拿,江渺盯着他看了好几秒,忽然站起来,“要喝你们自己喝!”
齐宴没有丝毫意外,把酒继续推过去,无所谓地‘哦’一声,“看来,只能我们喝了。”
话音还未落,江渺踩着高跟鞋又走回来,皮肤在清冷的灯光下白净如瓷,漂亮的眉眼染上一丝怒气,拦手将齐宴的酒推开,转身拉过陈南屿的手腕,皮肤热得发烫。
才刚握上去,陈南屿已经顺从地站起来,跟在她的身后。
江渺心里窝着火,完全没有方向感,拉着陈南屿的手穿过人群,径直向前走。她没来过这个酒吧,本来想出去,却不知道绕进了哪一条通道里,音乐声小了很多,拐角处女孩的哭声格外明显,没法再继续往前走。
女孩哭得可怜兮兮,声音里都在发颤,江渺以为她遇见了什么事,没轻举妄动,探着头往那边瞧。
结果发现里面的两人举止亲昵,都快黏在一起。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受不了就分手好了,反正你也不喜欢我。”女孩嗔怪捶打着男生的胸膛,被男生继续一把搂住,软语轻哄。
才两句话,女孩就消气了,哭得我见犹怜,男人擦着眼泪叠声说,我的错,我的错。
不知怎么,他们的嘴就贴在了一起,江渺甚至没从男生那些贫瘠的,重复的用词里听出任何道歉的意思,也没从女孩口中听到原谅,可他们就是莫名其妙和好了。
这完全不符合道歉的流程。
就像李恬有一套自己的恋爱流程,需要告白再告白,江渺也有一套自己的道歉流程,需要对方道歉再道歉。
起码要看到对方的诚意吧,竟然他知道如何惹人伤心,就不要怪她不给好脸色,道歉了就一定要原谅吗。不,她才不会轻易原谅任何人。
通道安静下来回音明显,似有若无的喘息声跟有画面似的飘进江渺的脑海里,对面的墙壁反光,江渺甚至能看到男人情不自禁的抚摸,亲吻的位置也越来越往下。
江渺尴尬的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才反应过来陈南屿也在身边,旋即松开了手。
陈南屿反手将她制在原地,没有受任何情况的影响,神情里只有不解,低声问:“为什么突然就走了?”
几乎没有一点预兆,江渺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走了,陈南屿难以理解,倘若是那天晚上他没有给出江渺想要的答案,他可以道歉。
江渺内心涌出一股燥意,用力甩开他的手,“听不懂人话?我说过不需要你的道歉。”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她忘了,陈南屿最擅长的就是道歉,他跟她说过很多次的,见缝插针。
陈南屿嘴里发苦,不愿意放手:“那是为什么?”
“我觉得没有意思了,不想玩了。”江渺精致的面孔扯出一丝冷笑,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眼睛,“你觉得蓝湾镇哪点比得上这里?我现在都有,你拒绝了我一次两次还不够?难道还要我为你留在那里?”
“陈南屿,我不是非你不可。”
一字一句宛如刻刀划过陈南屿的心脏,沉闷的快要喘不过,这不正是他想要的,把江渺从他的身旁推开,离他越远越好,可是为什么真到了这一刻现在又在这里心痛。
陈南屿在心里唾弃自己,可他本来就没有资格要求江渺爱他,他不过是江渺人生的劫难。
江渺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像是明白了什么。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凄笑道:“你要做胆小鬼,别拉着我!”
酒吧的音乐依旧哄闹,齐宴摩挲着指尖,视线凝在刚从通道口离开的纤瘦身影上,起身喝完杯中剩下的酒,拿过外套搭在肩上。
路过吧台,一个穿着紧身吊带裙的女人突然起身,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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趄一步朝他身上撞去,脸贴在他的胸前,声音里有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娇柔。
甜腻的香水丝丝缕缕钻进齐宴的鼻尖,宽薄的眼睑低垂,他眯起眼,女人软若无骨的饱满身材在暧昧的光线下极致诱惑,成熟动人,五官不输身材。
女人楚楚可怜地翘起下巴尖,她早就打量齐宴许久,本以为没戏,没想到江渺拉着别的男人走了。这不是她的行事风格,不过想想也是,男人就在爱在这里找反差感,像江渺那样的冷脸美人总是更具挑战性。
齐宴哂笑一声,搂紧她的腰,女人以为有戏,下一秒却被重重往后一推,这下是真绊倒高脚椅了。
女人吃痛眼里闪过一丝震怒,咬着红唇冲他吼:“你疯了?”
齐宴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了笑,“是又怎么样?”
-
出了酒吧,李瑞还在教训李恬,但兄妹俩眼圈都红红的,像要马上抱头痛哭。
李恬吸了吸鼻子,往她身后瞧,问陈南屿怎么没跟着一起出来。
江渺淡声说:“不知道。”
兄妹俩对视一眼明白了什么,便也不再问,李恬说:“渺渺姐,我今天晚上就不去你那里了,我哥他订了酒店,明天就回去,谢谢你这几天照顾我。”
江渺点点头,尽力平稳刚刚迭起的情绪,“好。”
她又对李瑞说:“如果有什么别的需要我帮忙,可以随时联系我。”
李瑞过意不去,也不清楚陈南屿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按实情说:“江渺妹妹,你别怪屿哥,他面上不说,心里其实很担心你,他就是这种性子,喜欢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但是心肠比谁都软,哪怕付出了十分也不说一句。”
“何奶奶打电话来,说你要走的时候,他想都没想就直接回去了,要不是路上出了事故,对方一直揪着不放,也不会赶不上。”
江渺:“......我知道了,谢谢你。”
李瑞挠挠头,羞怯道:“那下次等你再来蓝湾镇的时候,我还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恬不忍直视,转身做了个无语的表情。
夜风凛凛,晋城林立的灯火亮如白昼,这附近不好打车,江渺迎着冷风漫无目的地往前走,酒吧附近跑车多,好几辆中途停下来和她打招呼,得了冷脸也没有任何不悦。
一辆黑色宾利在她旁边停下,车窗缓缓落下,齐宴的脸从后面露出来,“上车。”
江渺没理,黑色宾利就跟在她的身边,齐宴靠在车窗散漫道:“不至于吧,我就让他喝了点酒而已,这么舍不得?”
江渺平声回:“我们好像没到问这种问题的关系吧。”
齐宴敛了笑,再看过去的眼神多了些别的意味,“江渺,过河拆桥就没意思了。”
刚刚在酒吧,她才向他求助,前后不过一个钟头,就把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江渺停下,波澜不惊地看着他:“那什么样才算有意思?”
“一起去死吗?”
31. 成年人
齐宴没想把人惹急了,确认江渺安全上车后才离开。
晋城软红香土,入夜也不曾消减半分,车辆行驶路过一所高中,停在斑马线前。
上完晚自习的学生成群结伴地从斑马线上横过,交通灯上的绿色小人急促地跳了跳,变成红色,走到一半的学生跑了起来,齐宴望着其中一个身影愣了会神。
女孩跑过斑马线和马路对面的同学挽起手,高高的马尾在空气里划出青春的弧线,娇俏含笑。
江渺以前也是这样的黑直发,她将方凌萱的凌厉冲击的美貌遗传了个十成十,还多了一丝英气,应该来自那个有血亲关系的父亲。
齐宴在记忆里搜索,竟发现她从未出现这样的表情。
她总是沉静的,绷得很紧,外表看上去很具有欺骗性,皮肤白皙没什么血色,齐宴有时候怀疑她的血的也是冷的,或者带毒。
气质倒是和那人没来由地和谐。
齐宴想到这收回视线,斜照的暖色路灯透过车窗,只落了一半在他冷漠俊美的脸上,司机无聊等候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对上他泠然又攻击力十足的眉眼,竟觉得有些发怵。
江渺和齐宴的故事说来也简单,概述就是一句话: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落拓不羁的公子哥不满父亲再娶,想从江渺身上给方凌萱一个难堪,却被一个小姑娘抵住了喉咙。
哪怕过了六年,他依旧难以明白,江渺为什么会在身上藏一把小刀,难道是早知道他会过来找麻烦?
未免太极端了点,纵使齐宴那些年做过不少荒唐事,但也是点到为止,绝不过火。他不过就是想破坏婚礼,看江渺在那里被吓得哭哭啼啼的样子,又没真的想害死她,法治社会,他可不想当什么绝命富二代。
但初次交锋,江渺比他更豁得出去,虽然事后他们约定谁都没有说出去,可齐宴这些年总觉得自己当时在一个高中生小屁孩面前丢了面子,不过那也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至少后面他们一直和平相处,何必总是针锋相对。
唉,刻板印象害人!
大概是这一晚想了很多,齐宴第二日在医院碰到江渺的时候想起更多细节。
方凌萱对他笑脸盈盈,嘘寒问暖,感谢他上次从美国寄回来的蜘蛛侠手办,说齐宥喜欢的晚上睡觉都要放在床头。江渺默默坐在一旁削苹果,他这个继子比亲生女儿更受重视。
齐宴一直看不懂她们的关系,同样是离异家庭,他的生活简单很多,母亲宠溺,父亲恩威并施,和从前没有多大变化。
相比之下,方凌萱对江渺就显得不闻不问。
如果说那年她和齐大山结婚不告诉江渺,是为了惺惺作态避人口舌,可这些年,方凌萱也没有任何带着江渺登堂入室的意思,总让她一直住在外面,连过夜都推辞,未免过于安分。
时至今日,方凌萱依旧不知道江渺去看过她的婚礼,毕竟她从未告诉江渺是哪一天。
始作俑者当然是齐宴。
不过江渺当时心里也有预感,一个漂亮女人想带着一个半大的女儿在偌大的晋城立足不易,哪怕她们变卖了房子,方凌萱那两年也过得很节俭,直到后来江渺有次周末回来,方凌萱告诉她要搬家了。
新家地址离学校很近,一梯一户的优质房源,安保设施也是最好的。
这些远超方凌萱的承受范围,所以在她直接告诉江渺她要结婚的时候,江渺没有意外,不过她也只说了这一句,再无其他,再后来就是齐宴开着跑车在小区门口堵她,把她带到古堡一样的婚礼现场。
齐宴想过,如果江渺在小区门口反抗就使点手段,但他没想到江渺如此识时务,只是望了小区屹立不动的保安一眼,都没挣扎就上了车,弄得他都以为江渺见过他。
神圣的婚礼进行曲缓缓流淌,齐宴把穿着校服的江渺架在三楼的栏杆上,“你说,用你的血染红你妈的婚纱,是不是很有意思?”
江渺半个身子都探在外面,瘦的跟个小猫似的,在齐宴眼里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
“你可以试试。”
齐宴都不知道那把小刀什么时候靠近他的,等反应过来,江渺已经碰到了他,透进血液的凉。
齐宴从来没被人这样对待过,更何况对面还是个高中生,顶顶腮帮子,忍住怒气。
他满不在乎道:“是吗?那也看谁的速度更快,你不会以为这把小刀能伤到我吧,就算伤到了,我也可以马上请最好的医生,我有的是钱。”齐宴话音一转,戏谑地盯着她,“但你,从这里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话音落地,江渺把手中的刀扔到了地上,在他的领口挽了两圈缠在手上,不在乎玉石俱焚,“我会比你握得更紧。”
雕花栏杆不高,江渺再瘦掉下去那一瞬的惯性也足够将齐宴拽下去。
齐宴拧起眉头,在思量这句话的合理性,良久的僵持下,方凌萱在楼下已经穿着重工蕾丝婚纱朝齐大山缓缓走去,他恐吓般地松了点劲,刚刚还面容冷硬的女孩却不知为何突然红了眼眶,改变了策略,朝他说了一句服软的话。
......
急促的手机铃声打乱齐宴的思绪,江渺把切好的苹果放在床头出去接电话,过了许久也没回来,方凌萱也没问,回头问他在想什么。
齐宴把齐大山吩咐带来的东西放下,起身说先走了。下楼,他靠在车旁燃了一支烟,自然上扬的眼尾呈思虑状,缭绕的烟雾顺上飘散,可是怎么也不想起来那一句服软的话。
齐宴弹掉烟灰,好笑自己想这些干嘛,打开车门进去,阳光折射在医院的反光玻璃上,晃到他的眼睛。
他拧眉望向那个光点,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日婚礼现场悬挂的巨大水晶吊灯,灯光暗下去时,有一个光点落在江渺的眼底,又滚落到他手背上。
江渺说:“求求你,让她走完,她从来没有穿过婚纱。”
-
李恬跟江渺说,来都来了,她想离开前去晋大看一眼,就当存个期许。
不在节假日,李恬又没提前预约,只能找她帮忙。
江渺联系了在校读研的室友,校园太大,两人随意逛了很久,李恬没有拿手机记录,只是简单的看着,一夜之间仿佛长大许多。
江渺说:“如果你想做美妆博主也没什么不好,但每个人的成功不可复制,就算进入这个行业,你要学习的依旧很多,好的学习方法可以让你比别人走得更快。”
李恬笑笑,说起她第一次接触到化妆的经历。
“是在我一个表姐那,她的眼睛一下就变大了,当时觉得特别神奇,可是大人们却说女孩子干干净净的就很漂亮,往自己脸上糊那些东西跟鬼一样。”
她摇摇头,并不赞同:“但其实不是,表姐比谁都爱干净,但从小到大谁都没有夸她漂亮,大家只会说她胖说她眼睛小鼻子塌,可我记得表姐当时出门神采奕奕的样子,她以前总希望自己埋在人群里,走路都不敢抬头,我比她也好到哪里去,我哥小时候总带着到处乱跑,晒得黑乎乎的,头发短短,他们说我跟男孩一样,我才不想当男孩呢,虽然长大后他们都说我变漂亮了,但我总觉得这是化妆的功劳。”
李恬深吸一口气,面向江渺,“但昨天我去那里明白了很多,样貌上的改变远远不够,我想要入这行,一定还会遇见很多像他们那样的人。”
“你不知道,昨天那个老登盯着我胸看的时候,我真想把他眼睛挖出来。”
江渺愕然:“你怎么不告诉我?他没做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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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种事情怎么说呀,他又没真的碰我,就算叫警察也会不了了之吧,我已经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了,总不能真把他眼睛挖——”
李恬蓦然被江渺抱住,耳边传来她温柔有力的声音,“没什么好麻烦的,我会保护你。”
李恬眼眶发热,说出来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扭捏道:“其实我还瞒了你们一件事。”
林晨决定在最后五十多天高考冲刺,不再碰手机,所以发了一篇小作文给李恬。
“虽然他没明说,但我们都知道等高考结束就是那个意思。”李恬说:“所以我刚知道他的预估分数时,还挺自卑的。”
江渺松开,静静等着她继续说。
李恬用力耸了一下肩,呼吸阳光里空气,好像又变回她们刚认识时的古灵精怪,“我知道这在恋爱里很正常,但我就是忍不住怀疑自己。但我现在想明白了,他喜欢我,就代表我有自己的人格魅力,我不应该害怕,更不应该想着证明,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去喜欢。”
“我来过晋城,尝试过,一腔热血过,我觉得自己很厉害。”
“所以,现在厉害的李恬决定做一件更勇敢的事,江渺姐,我决定复读了。”
李恬说:“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决定,也不是为了谁而努力,我想自己拼尽全力试一次,有一天,我也会靠自己的实力在晋城留下来。”
......
快到结束的时候,李恬还是让江渺帮她拍了一张照片发过去。
又提起李瑞昨天在酒店哭哭啼啼的事,倍感唏嘘:“我真没想到他出去竟然被骗得比我还惨,怪不得总让我留在那里,他早告诉我不就完了,还说什么怕我笑他,说的我好像很没良心一样。”
后门处,李瑞和陈南屿已经站在那里等她。
李恬犹豫片刻咬了咬唇,拉住江渺:“其实你说的那个故事就是南屿哥对不对。”
江渺望着门口,没有回答。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和他以前就认识对不对,你们都觉得我小,可我又不笨。”
江渺拍拍她的肩,“好好努力,到时候来了我再带你去玩。”
李恬撇撇嘴角,不甘心:“姐,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也许南屿哥在感情里也很自卑呢,你以前是他的妹妹,现在又有钱又漂亮,身边还有像律师哥哥那样的人,虽然他看起来脸臭脾气不好,可是看上去也很有钱的样子,我怀疑南屿哥那种闷性子能把自己内耗死。”
她自顾自地说,完全没有注意江渺的表情变化。
“......都过去了。”
江渺把李恬送到门口,成年人没什么过不去,昨天能撕破脸皮,今天也能平静面对。
“我还要去看老师,就不送你们了。”
李恬见状也不再多说,甜甜道:“江渺姐,再见!”
“再见!”她无视陈南屿看上去宿醉过后有些受伤的表情,转身朝学校走去。
网约车还没到,李瑞支开李恬去买水,问陈南屿:“哥,我真是不懂你,你明明想要江渺妹妹和我们一起回去,为什么不说呢,她房间都订了三个月的。”
陈南屿收回目光,过了很久才轻声说:“你有没有一个很对不起的人,每次想起她,你都无比痛恨自己。”
网约车正好开到,附近不允许长时间停车,双闪打个不停,李瑞别人一催就容易犯急,叫了声还在小超市选零食的李恬快点上去,完全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哥快来,车到了!”
李瑞快走两步,突然回头问:“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没事。”陈南屿最后朝那抹身影消失的地方深深看了眼,提步和她走向相反的方向。
32. 敏感季
拜访完老师,正好到饭点,江渺为表感谢请以前的室友吃饭。
室友也不跟她客气,找了家她们之前常去的火锅店,说想找人来吃很久了。
毕业后难得重聚,室友聊起读研的惨痛日常,发际线都要熬秃,打趣道:“要不你也考研吧,现在才四月,来得及,等你考上,就是我学妹。”
江渺没想过这回事,笑着调侃回去,逗趣间,两人好像又回到过去同在寝室嬉闹的时光。她们寝室关系一直不错,哪怕毕业了有时候群消息也会响动,只是剩下的两个室友成了社畜,大家一直没约成。
室友把肥牛卷下进铜锅,悄声道:“听说圆子准备要订婚了。”
江渺并不意外,圆子和男朋友从高中就在一起,只是男生没有考到晋城,大学四年一直是异地恋。不过平时惊喜浪漫不少,每次放假都会跑到学校来找她,用情至深,班上的人都知道。
室友一看她就理解错了,四周瞟瞟,声音放得更低:“哎呀,不是以前那个,听说这个是她家里介绍的,也在晋城工作,比她大几岁,已经买好房了。”
江渺:“多久的事?”
“早分了。”室友夹起肥牛卷放碗里,想吃,但八卦的熊熊烈火已经按捺不住,憋了好久没找到合适的人说,挣扎过后放下筷子。
“听说毕业就分了,之前不是约定她男朋友考研过来吗,结果没调剂上一直瞒着,签了当地一家公司,圆子又不想离开晋城,一来二去就直接分了。”
“新谈的那个虽然感情基础不够牢,可是经济基础还是有的,就是长得......有点勉强,你又不是不知道,晋城的房价这么贵,也不知道熬到何年何月才能买的上房,比较之下,其实那个也还不错。”
感情毕竟是两人的决定,江渺不好做评价,只是觉得有些唏嘘。
室友倒觉得没什么,心直口快:“其实很正常啦,感情又不能当饭吃,大家都要面临现实的问题,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啊,追你的人从宿舍都快排到食堂门口,当然是有哪样就抓哪样啦!”
“我上次见她瘦了一大圈,可就算爱的死去活来又有什么用,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和初恋修成正果。”
“对了。”她话锋一转,不怀好意笑道:“你出去这么多回,就没来场意外的邂逅之旅,我看刚刚那个帅哥就蛮不错的。”
江渺没明白她的意思。
“就是在门口等你们的那个,我都看见了,气场跟你还蛮搭的。”室友仔细琢磨片刻,“就是怪眼熟的,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江渺没解释太多,“看错了吧。”
室友歪着头思考了会:“是吗?不应该呀,这种级别的帅哥我怎么可能忘记。”
许久没见面,两人吃完饭又去附近的商场逛了逛,江渺手机突然弹出一条消息:「山与小院订单0365已整单退款,款项将于24小时之内原路退还至您的支付渠道,请注意查收。」
倒是辛苦陈南屿还想到这茬,一点亏也没让她吃,入住支付的所有房费都退给了她。
室友在耳边比着一对流苏耳环,从镜子里好奇看过去,“怎么了,脸色这么白。”
“没事。”江渺牵牵嘴角,“之前住的那家民宿发的退款短信。”
“啊,服务不行吗?我看着你发的图片挺漂亮的,还想说下次去我也住那家呢。”
“换一家吧。”
江渺不温不火地说:“老板不行。”
时间太晚,两人逛了会也就散了,江渺打了辆网约车回去,刚开出去没几分钟,电话响起。方凌萱让她明天下午把齐宥接过去。
“保姆说,他好像察觉到了,总吵着要给我打电话,这周末齐宥在家,我担心他又闹,反正你带回去两天,等周一送去学校就行,我明天下午让保姆把东西一起带到学校那边。”
正说着,手机弹出退款到账的信息,挂断电话,江渺倚在靠椅上旁脑子有点乱,红色的信号灯在夜空一闪一闪,直到彻底从云层消失。
江渺打开窗户清醒了点,觉得自己实在没必要这样,就像室友说的,爱得死去活来又有什么用,情窦初开的爱情也未必能走到最后,更何况她和陈南屿根本没到那个程度。
陈南屿算她爱而不得的初恋吗,江渺不知道。
反正她不是陈南屿爱而不得的初恋就对了。
-
第二天下午江渺准时去学校接齐宥,小孩一见到她嘴就‘叭叭’个不停,全是告齐宥的黑状。
江渺不太会和小孩相处,齐宥养的骄纵,以前也不太喜欢她,只是相比齐宴每次的恶意吓唬,江渺不理睬的默许纵容,简直是天使般的存在。
本来江渺是不做饭的,但她也不知道给齐宥吃什么,把小孩带在身边就是会变得奇怪,平时吃得好好的外卖,竟然会觉得给他就不健康。
江渺自己做了几个菜,齐宥吃的脸跟小包子一样,意外没有吵闹,结果等江渺吃完,他两侧的腮帮子还没咽下去。
江渺坐在对面问:“好吃吗?”
齐宥鼓着腮帮子:“号池。”
两人互看了十来秒,嘴里也没有任何吞咽动作,江渺说:“不喜欢就吐了吧,我给你点外卖?”
齐宥摇摇头,含着饭有点急:“不行,他说我要是不听你的话,回去就揍我。”
这话听着不像方凌萱说的,更不可能是齐大山说的,齐大山老来得子,对这个儿子很宠,那就只剩下一个人。
“齐宴说的?”
齐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圆乎乎的小脸皱成一团,说齐宴就是这么说的,还说他的拳头和沙包一样大,就跟真被打过一样。
江渺匪夷所思,但想想又觉得这完全符合齐宴的做派,齐宴能在第一次见面准备把她推下楼,揍个小孩算什么。
饭最后还是吐了出来,因为江渺保证不会告诉别人,齐宥吐完不装了,说要吃披萨。
外卖高峰期,江渺点好准备带他先去洗澡,放好水,齐宥怎么都不肯脱下小裤,说要穿着去洗澡。
江渺看着还没桌子高的小不点犯难:“哪有人洗澡还穿着衣服的。”
“不行。”齐宥誓死捍卫自己的小裤,“姐姐是女孩。”
江渺失笑,有理有据回:“妈妈也是女孩啊,保姆阿姨也是,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不可以?”
齐宥解释不了,方凌萱给他传递性别很早,齐宥现在的年纪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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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明白,反正男孩和女孩是不一样的,隐私部位要保护好。
至于为什么方凌萱她们可以帮他洗澡,方凌萱的解释是板起脸告诉他,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江渺只想速战速决,小孩要穿就穿着吧,洗完澡外卖也到了,姐弟俩吃完准备休息。
齐宥第一次来她家格外好奇,睁着眼睛在床上动来动去,江渺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帮他盖好被子,她不懂这个年纪的小孩怎么到了晚上如此兴奋,一下问这个,一下问那个,盯着手指头都能玩半晌,要不然就是装睡故意骗她,然后咯咯乱笑。
江渺感觉现在出门夜跑三千也没这么累,头一歪,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她是被齐宥蹦醒的。
江渺也懒得做饭了,直接问他想吃什么,结果还是披萨。
幼儿园没有作业,齐宥看了一上午的动画片,指着里面的穿救援服的小狗说要出去玩。
四月中旬,植物园遍地都是鲜花,周末前来观赏的游客很多,齐宥还算听话,人多的地方不会乱跑,江渺找了人少的地方,买了个恐龙泡泡机给他,齐宥就对着一排蝴蝶兰吹泡泡。
江渺坐在公园椅上揉揉鼻子,晋城每年这个时节总是柳絮飘飞,她其实不太想出门,但又严重怀疑齐宥精力旺盛,想着出去让出去他玩一玩,说不定今晚就不用熬夜了。
结果齐宥没过一会也跑过来说好痒,手上长了好多红色的小点点,跟被虫子咬了一样,江渺一看急忙带他去医院,没想到医院里人也很多。
江渺去挂号,护士抬头看了一眼迅速低下:“几岁了,什么血型,有无过敏史,最近都吃了什么。”
除了第一个和最后一个,江渺对中间两个问题一无所知,护士蹙起眉头,“怎么照顾孩子连这点问题都不知道。”
“拿单子先去验血吧,一楼缴费,然后到那条队伍后面排队。”
江渺只能抱着齐宥又下去缴费,毕竟是个五岁小孩,她抱久了也吃力,但是又怕齐宥去抓,等下水泡破了蔓延,只能一只手抱着,一只手按着他,维持着这个不舒服的姿势去等电梯。
电梯门一开,江渺愣了下神,反应过来,走进去尽量保持平静,没想到陈南屿竟然没有跟着一起离开。
陈南屿表情也不自在,右手往身后藏了藏,开口问:“他怎么了?”
江渺瞟了一眼那个药品袋,不答反问:“你生病了?”
陈南屿说:“没有,别人让我帮他拿的。”
江渺没再说话,等电梯门开了率先走出去,齐宥痒的难受,两只手蹭来蹭去,好不容易走到了缴费那,一滴滚烫的眼泪掉在江渺的手背上。
江渺看不得小孩这样,立马调整抱姿,安慰他马上就没事了,结果小孩眼泪越流越多,手都擦不过来,她伸手去包里拿纸巾,卡住用力往外拽了下,啪嗒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
简单是头都要爆炸的程度。
江渺被哭声闹得脑子晕乎乎的,低头去捡,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率先把它拾了起来,她抿了下唇伸手去接,指腹挨到屏幕直接亮了起来。
一时间,两人都怔在原地。
江渺的屏保壁纸竟然还是那张陈南屿的单人照。
33. 水果糖
江渺简直社死要爆炸。
陈南屿抬眸松开手,看向还在一旁哭的齐宥。
江渺烦闷揿息手机,拿纸巾帮他擦眼泪,医院里常有小孩哭闹,只是哭多了再可爱的小孩让人烦,周围好几个人面上已经出现不耐,江渺不清楚他这是过敏还是被什么虫子咬了,只能小声哄着,按照惯性思维从包里拿了块糖塞他手上安慰,希望齐宥能快点停下来,哪怕哭小点声也好。
陈南屿说:“他这样应该吃不了巧克力。”
江渺低下头反应几秒,重新翻了颗水果糖去和齐宥交换,齐宥不爱吃带酸味的东西,扯着巧克力不放,嘴巴都要委屈到天上。
“我不拿了不拿了,你先别吃好吗,等看完医生再说。”江渺抱着他,一个头两个大。
她没法像齐宴那样去威胁,扬着拳头逼迫齐宥安静下来,小时候闯再大的祸,方凌萱都没有打过她,江渺也做不出来。
队伍一点点向前,有人开始冒出不满的声响,陈南屿看出她的为难提议:“要不我帮你抱着?”
江渺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但这主要还是看齐宥的意愿,江渺觉得齐宥不会同意,他是一个很难带的小孩,怎么可能随便允许别人抱他。
她的弟弟应该像她一样。
陈南屿试探伸出手,齐宥泪眼汪汪朝他看了几秒,然后伸手挂在了他的身上,不仅神情动作轻松,看上去抱姿也比江渺专业很多。
齐宥搂着他的脖子,改为小声啜泣,他长得白净可爱,如今安静下来就像一个委屈巴巴的糯米团子,周围毕竟都是大人,哪会真的跟小孩计较,只当他生病太难受了,后面的大叔还悄悄逗他。
江渺沉默:终究是错付了。
没有了齐宥的妨碍,江渺在缴费窗口顺利办完所有事情,走到旁边准备把齐宥抱回来,小孩却勾着陈南屿的脖子不松手。
“可能是你前面抱太紧了,他不舒服。”陈南屿单手抱着他,“算了,一起上去吧。”
江渺拿他没办法,几人又回到先前的楼层,春季易过敏,大厅里坐满了家长,吊水的,哭闹的,埋怨的都有,有些小孩甚至身边跟了三四个大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大厅里面吵吵闹闹,护士出来说了好几次,他们只能站在墙边等号。
一个泡泡球滚到江渺的脚边,她拾起递回去,对面的家长感谢完,又教旁边的孩子也说谢谢。
等说完,家长看了他们几眼,把小孩抱坐到腿上,“要不你们坐这吧,你老公这样抱着也挺累的。”
江渺语塞,对方毫无察觉,“你们看起来蛮小的,他这应该还没有到五岁吧。”
齐宥停下玩具,扬起下巴:“我七月就五岁了。”
家长笑笑,“蛮可爱的。”
江渺硬头皮跟着笑笑,齐家有专门的营养师从小照顾齐宥,但奈何这小孩挑食,吃到不喜欢的就直接吐出来,看上去反而比同龄的孩子小了点。
她让陈南屿去坐,毕竟抱孩子的又不是她。
陈南屿摇摇头,“算了,其他人比我更需要。”
江渺督他一眼,这话倒也没错,旁边还有好多妈妈抱着孩子,陈南屿年轻力壮,抱齐宥都没费什么劲。
位置让给了别人,江渺颔首扫到他手上的药袋,“要不我帮你提着?”
陈南屿:“不重。”
江渺又多看了几眼,可惜她今天没戴隐形眼镜出门,药盒上几个大字用力倒是能勉强看清,就合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意思,不过她也懒得管,反正陈南屿的事情已经和她没有关系了,江渺不喜欢自己优柔寡断,强迫着移开视线。
号码好不容易叫到他们,医生盯着齐宥手上的小红疹看了看,又掀开衣服看看手肘和脖子,问了江渺齐宥最近吃了什么去了哪里,江渺一一回答。
医生听完得出结论:“没事,这不是虫子咬的,就是沙土皮炎,小孩皮肤嫩,平时又养得细,基本上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只要没有扩散或者发热就行,我开点药你拿回去涂,两到四周就可以恢复,要是实在不放心,再去抽血看看。”
江渺倒把这茬给忙完了,但看齐宥满脸抗拒的样子,就知道如果真去抽血会有多么麻烦,她只能问得再仔细点。
医生回答完护理和饮食的注意事项,笑笑:“不用这么紧张,爸爸也是,平时带他多出去晒晒太阳,不要过重清洁,这个巧克力就不先要吃了,里面成分复杂,可能会诱发交叉过敏。”
江渺应好,终于把那块巧克力从齐宥口袋里拿了回来。
走出门诊室,江渺语气淡淡:“刚刚没说,是因为解释完还要解释更多的问题。”
她说完陈南屿不是爸爸,说不定别人又会认为他是她男朋友,反正来医院的配置组合就那么几种,解释完一个又一个,反反复复,还不如什么都不说,清者自清。
“我知道。”陈南屿平声说:“走吧,不是还要去拿药。”
有了他的帮忙后面快很多,江渺成功拿到药膏,找了个位置给齐宥上好药。
有些疱疹靠近指缝,等涂完,齐宥十根手指头张得大大的,不肯合上。
江渺说:“合上也没事,药已经涂了。”更何况她这样怎么抱。
齐宥一本正经:“不可以,等下会碰到。”
江渺拿他没办法,但也没再让陈南屿再抱着他,几个人慢吞吞地走出医院,外面夜色蒙蒙,江渺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到了晚上七点。
齐宥肚子咕咕,望着江渺:“那我们今晚还能吃披萨吗?”
“你不会腻吗?”从昨晚到今天已经吃了两顿披萨,可看到齐宥可怜兮兮很想吃的的样子,还故意举起两只小手,她又只能妥协。
“吃吃吃,吃!”
陈南屿毕竟帮了一下午的忙,江渺不是卸磨杀驴的人,随口问了一句觉得他不会去。
陈南屿眼神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好,我开了车。”
江渺带齐宥在门口等,一辆熟悉黑色SUV停到面前,江渺认出这辆和陈南屿在蓝湾镇的那辆是同一型号,不过她没想这是陈南屿的,外地牌照进晋城要□□,麻烦不说,而且医院在二环,根本开不进来。
驾驶的门突然被推开,陈南屿走下来,打开后排的门把齐宥抱上去,江渺愣了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上车前特意看了眼车牌,发现竟然是晋字开头,坐在车上难以理解。
陈南屿从后视镜看到她皱起的眉头:“怎么了?”
“你买两辆一模一样的车?”
“嗯,用习惯了就很难再适应别的东西。”陈南屿转动方向盘,“蓝湾镇那辆是后来买的。”
江渺没再问,她帮齐宥调整好坐姿,想起陈南屿从前便是这样,用顺手的笔就会一直用下去,随便商店里再进多少新款,都不会瞧一眼,文具袋里来来回回永远都是那几样,搞得江渺以为他的东西不会坏。
去小卖店一定是买娃哈哈的矿泉水,买水果一定是选苹果,连身上的香味都没变过,永远是清爽的薄荷香。
江渺就不一样,她喜欢五颜六色的气泡饮料,一支笔还没用完就又想去买的,笔袋鼓鼓囊囊,全是商店里的新款,她喜欢吃零食不喜欢吃水果,而且最讨厌水果就是苹果。
陈南屿生活习惯而言对她来说就像苦行僧,一点新鲜事物都没有,有次江渺实在难以理解,问他为什么?
陈南屿说:“因为试错的成本太高了......而且我也不喜欢试。”
那是她第一次在陈南屿脸上看到类似于窘迫的神情,但也只有一瞬间,她无法察觉来源。
“可是这个桃子味的气泡水真的很好喝,真的。”江渺没听陈南屿说过父母的事情,这是他们相互避讳的话题,只是按照喜好强烈安利。
她喜欢,心里希望陈南屿也喜欢。
后来,陈南屿是被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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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上,但也固定住了,哪怕气泡水出了一个又一个的新款,他也只买桃子味的,不过其他味道江渺也不喜欢,直到她对气泡水的热情过了,喜欢上别的,陈南屿才跟着换了新款。
......
江渺在车上给方凌萱打了一个电话,她不喜欢带小孩,也带不好小孩,人才来自己这里一天,就弄成这样。
方凌萱平常道:“他春天本来就会这样,以前也长过一回,医生说疱疹有复发性。”
江渺想把他送回去的话只能咽下,方凌萱又和齐宥说了一会话,最后跟江渺说,别总惯着他,不要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江渺心虚挂了电话,决定待会多点一份蔬菜水果沙拉,注重营养均衡。
车停在晋城一家很有名的连锁店,点好餐,齐宥看到别人桌上有巧克力味的冰淇淋,说他也要,江渺没同意,方凌萱才说过的话,况且她已经带他来吃披萨了,小孩惯多了容易得寸进尺。
她插起一块沾了酸奶的苹果,递到齐宥嘴边,“别吃了,吃点水果。”
“我不要吃苹果。”齐宥撅起小嘴。
“那吃蓝莓。”
“不要。”
“......那吃披萨的凤梨。”
“不要。”
江渺看懂了,小孩耍性子呢,昨天晚上还挑烤熟的凤梨吃,今天就不喜欢了,她不惯着,自己吃自己的,告诉齐宥想都不要想,并且把医生的话搬出来,告诉他今天就吃桌上这些。
齐宥歪着身子生闷气,菜都上齐了,也不肯转过身来。
陈南屿打圆场,不知道在齐宥耳边说了什么,小孩终于坐直,跟赏赐一样说:“那你喂我。”
江渺看着他们一团和气哼了声,猜测陈南屿肯定是说了些什么下次再来吃的哄骗话,心想陈南屿这么惯着他,以后生了孩子肯定也会被拿捏得死死的,到时候有的是罪受,齐宥果然是小孩,这种话也信。
吃完饭,陈南屿说送他们回去,晋城入夜总是更加繁华,江渺看着手机上的等位人数,转手到微信发了个定位。
陈南屿有点意外:“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
“又不是小孩。”江渺小声念叨,这么幼稚的行为做了也人没看。
车只开到小区门口,江渺带着齐宥下来,站在路边公式化地指挥他:“今天谢谢哥哥。”
齐宥显然是被教过,退后一步,鞠了个九十度的躬,大声道:“谢谢哥哥!”
陈南屿笑了笑,形式走完,江渺带着他回小区。
齐宥一步三回头,还没进小区就扬声问:“姐姐,那个哥哥是不是喜欢你?”
江渺僵在原地,这个距离,想都不用想陈南屿都能听见。
齐宥看不懂她的脸色,头头是道:“我们班阳阳说,他哥哥总是送漂亮姐姐回家,都没时间来接他......”
江渺弯腰用力挤出一个笑容,咬牙道:“小孩不要说这么多话哦,要不然晚上睡不着的。”
齐宥:“.......”
待她们在门口消失,陈南屿才离开,路上遇见了个红灯,他调整后视镜突然在后排的角落里发现一个小小的蜘蛛侠玩具。
他拍了张照片发给江渺,对面过了会才回:丢了。
言简意赅,不用再见面。
陈南屿坐在车上静静看了会,消息突然又被撤了回去。
江渺:“明天闪送给我吧,就刚刚那个小区。”
他下车从后座拿上,蜘蛛侠体型虽然只有七八厘米,但做工精细,每个关节都可以转动,很有质感,齐宥应该很喜欢这个玩具,好几处都磨掉色了。
陈南屿把它放进口袋,突然摸到一个奇怪的东西,拿出来哑然失笑,是齐宥在医院不想吃的那颗水果糖,小孩不想要,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偷偷塞进了他的口袋里,帮忙解决。
他笑了笑,“还真是一模一样。”
34. 户口簿
齐宥和江渺相似的小习惯太多了。
血缘确实是件奇妙的事情,江渺小时候买到不喜欢吃的东西也总这样,吃不下又不舍得浪费,给别人又觉得良心不安,明明自己都知道不好吃还要给出去,那和把别人当垃圾桶有什么区别。
方凌萱每次都笑她,说吃个零食跟喝药一样,不想吃就直接丢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江渺鼓着腮帮子摇头,“不行,非洲的小孩连饭都没得吃,我不能浪费。”
小学英语老师放了一个非洲难民的纪录片,江渺一记就记了很多年,可她又做不到陈南屿那样,永远都不去尝试新鲜事物,零食店上新的速度太快了,江渺总想把每个都尝遍,越古怪的味道她越喜欢,十次有九次踩雷。
江渺在经历父母感情破裂,其实生活最大的烦恼也仅限于此,她的性格甚至比普通家庭的孩子更加天真烂漫,方凌萱和江新在分开后,依旧不遗余力地在爱她,物质从不短缺。
江渺说不清楚父母分开之后给她带来的转变,但青春期的怪异心作祟,她想维持这种轻飘飘的感觉,秉信只有生活在爱里的孩子才能如此天真。
你看,江渺在被爱着,她从未失去什么。
后来有了陈南屿,江渺唯一的烦恼也没有了,陈南屿的口味和她天差地别,江渺吃了两口不吃的零食,他会慢慢消化,在江渺怀疑时,他也会认真说,没有啊,我觉得挺好吃的。
江渺总觉得陈南屿在骗她,直到陈南屿对着苦瓜和生姜都能面不改色地咽下去,她信了,世界上不会再有比生姜更难吃的东西。
在渝城那个普通的四线小城,必胜客是最有名的披萨餐厅,那时候很多家长还舍不得花这个钱,进去一趟两三百,吃个放了点火腿鸡肉的饼子就要七八十,还不如回家烙肉饼,方凌萱也常常这样说,但她很心疼陈南屿年纪小小就经历了那么多,每次都让江渺带去陈南屿一起吃。
有一回江渺把手□□丢了,打算直接去抓,陈南屿想起陈伯山的房间应该有,他有时候会在客厅里打药粉,常常备着这些,便让江渺等一下。
药店后面隔了两间房,以前陈伯山一个人都住在店里,但因那附近常有社会青年半夜炸街,陈伯山怕影响陈南屿晚上复习,都改成周末回来住。
江渺还是第一次来这,环视了圈盯着书桌上的水晶奖杯问:“你的奖杯怎么在这?”
奖杯下端刻了陈南屿的名字和班级,江渺发现他们竟然还是一个小学的。
陈南屿拉开几个抽屉没看见,回看了眼笑说:“因为那是小叔带我去参加的,好像是个足球亲子比赛,我们得了第一名。”
小学这种亲子活动基本都是陈伯山代劳,陈南屿记起,那还是他人生中第一座奖杯,陈伯山觉得意义非凡,这些年一直好好放着,时不时就拿出来擦一擦。
江渺看出陈南屿脸上的喜悦,知道这座奖杯对他同样重要,本来想去碰一碰的手也收了回去,怕给他碰坏了。
“找到了。”陈南屿找了好几个抽屉,终于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找到。
江渺走过去,迫不及待戴上要回到餐桌,发现旁边还有个红色的薄本,“这是什么?”
她拿起来掀开,发现竟然是本老户口簿,里面只有陈伯山一人的常住人口登记卡,江渺看了眼无趣准备放下,突然扫到旁边曾用名一项。
徐山。
“你小叔怎么以前姓徐啊?”江渺不理解。
就算是改名,那也已经从前叫陈山而已,怎么连姓都改了。
陈南屿接过户口簿,心中充满和江渺一样的疑惑,小叔以前怎么会姓徐呢?
屋外的锁芯转动,两人来不及思考把东西塞了回去,江渺率先跑到了外边,看到方凌萱笑呵呵地放下包,旁边还有个白色的小纸袋,包挡住了一部分,她的注意力被陈伯山手上的蛋糕吸引。
“怎么还有蛋糕呀?”
方凌萱笑笑,又看桌上的披萨还没动,“怎么没吃啊,都要凉了。”
江渺这会也不差那点时间了,心里只想知道今天究竟谁过生日,陈南屿看到那个蛋糕也略有惊讶,随即转换成一种很柔软的情绪,惹得鼻子发酸。
披萨和烤鸡翅被陈伯山拿去热了热,重新摆到桌上,蛋糕摆在正中间,点了十五根蜡烛。
莹莹火光里,方凌萱温柔地让陈南屿许一个愿望,陈南屿透着烛光望向对面三张期盼祝愿的笑脸,险些要落泪,命运好像开始对他慷慨,愿意把幸福降临到陈南屿的手上。
江渺催道:“快许啊,要不然蜡烛都化了。”
陈南屿在即将落泪的瞬间,对着江渺闭上眼睛,十几秒后重新睁开,吹灭了蜡烛。
江渺跑去把灯打开,她很喜欢那个奶油蛋糕,但第一刀肯定是要让陈南屿切的,但再不吃,披萨肯定又要凉了,蛋糕还能再放会。
她吃了两口奶油蛋糕准备放下,方凌萱站起来,提起放在包旁边的那个小手提袋递给陈南屿。
“小屿,这是阿姨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你看喜不喜欢?”
江渺跟随视线兴奋起来,“陈南屿,我们可以用一样的手机了。”
她兴高采烈地等着陈南屿拆开,感觉比自己拿到手机的时候还兴奋。
这一年,水果手机已经出到4,暑假新款,一台手机的价格比陈南屿高中一年的学费还要高,智能机还未全面普及的时代,陈南屿只有一台很老的诺基亚,要不是禁摔,那晚陈伯海发疯就已经坏了。
陈南屿没法接受这么贵重的礼物,把手机退了回去,说自己那个就够用了。
方凌萱对着江渺使眼色,江渺心领神会,拽着陈南屿的手又拉回去,从纸袋里把盒子拿出来拆开,塞到陈南屿手上:“看看嘛,买都买了,你一定会喜欢的。”
方凌萱给他买的黑色,内敛沉静,很适合陈南屿。
陈南屿还是坚决不肯要,方凌萱温柔道:“没事,本来你考上一中就该庆祝一番的,但你叔叔说你不喜欢这些,才拖到现在,就当是两个礼物合在一起?再说了,你把你那些笔记都送给了小渺,平时又处处照顾她,那是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阿姨都没有好好谢谢你。”
暑假,陈南屿凭借全校第一,全市第三的成绩成功考入市一中,按照招生老师的话,这是冲顶级学府的好苗子。
江渺把自己手机从包里拿出来摆在一起,笑嘻嘻说,这是黑白配。
陈南屿还是觉得这个礼物太贵重了,方凌萱在他心里是一个很善良的人,江渺平时有好吃的好玩的从来不会忘了他,陈南屿知道,那是方凌萱在顾忌他少年人骄傲的自尊心,所以才通过江渺的手。
江渺拿着他的手机玩了会,已经开始畅想她的生日,他们的生日都在冬天,陈南屿和她只差了一月,但江渺过得是农历生日,要等到来年一月初才满十三岁。
方凌萱笑她,时间还有那么久,哪年忘了她的。
江渺心虚把手机放下,戴上手套去拿披萨,分成两部分,有馅的地方放到她的盘子,边缘的面饼则到了陈南屿那。
陈南屿顺手拿起,方凌萱蹙起明丽的眉头,“小渺,你怎么能让哥哥帮你吃剩下的。”
江渺抬起脸,理直气壮:“才不是呢,陈南屿说上面太咸了,他就喜欢吃那里。”
“哪有人会觉得那里咸,就算不吃,你也不能理所当然的给哥哥。”
江渺脸莫名烫起来,但陈南屿明明就是这么说的,她又不是那种知道不好吃就故意给出的人。
陈南屿怕她们因为自己争吵,忙说:“阿姨,是我让她给我的,我就喜欢吃这里。”
这种话也就糊弄糊弄江渺,方凌萱才不信,正色道:“小屿,你不要总是这样惯着她,她自己的东西让她自己吃。我不奉行他们那一套,什么哥哥要让着妹妹,你喜欢什么就吃什么,不用管她。”
眼看事态不妙,陈伯山出来圆场,“我吃我吃,我就喜欢吃这种有嚼劲的饼子。”
他碰碰方凌萱的胳膊,用唇语说了几个字,笑吟吟说:“你知道的,我平时看到这种东西都走不动。”
方凌萱拿他们没办法,胳膊杵回去,嗔怪:“你也惯着她。”
陈伯山笑着摸摸江渺的头,手从她后背落下去,“小渺这么乖,谁会不喜欢。”
虽是这么说,但明眼人看出来,最惯着江渺的就是方凌萱,尽管她每次都在强调第一名有多么重要,可是江渺没拿到的她也不会说重话,只会彻夜帮江渺做分析。换季还没正式到,江渺衣柜里就挂满了漂亮的新款,配套的发夹发饰更是买了一大堆。方凌萱一边说吃太多零食不好,但江渺的零花钱永远班上最多的,市区新开的餐厅,江渺都去尝过。在智能机还是稀罕物的年代,方凌萱就已经舍得托人从香港给她买最新款的水果手机。
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得方凌萱。
那是陈南屿过过最温暖的生日,他的生活归于安宁祥和,阳光好似终于舍得拨开重重乌云,将光撒到他的身上。
原来,冬日的阳光,更加温暖。
“陈南屿,你踩到我了。”江渺突然叫起来,不满地嘟起嘴。
陈南屿回神愣了愣,他刚刚并没有动,但还是下意识地说了句对不起。
方凌萱:“好了,哥哥又不是故意的,还不快吃,披萨又要冷了。”
陈南屿纳闷地咬了口披萨,还是想跟江渺解释,他刚刚没有踩到她,一杯果汁放到他的面前,浓郁的酸甜气息萦在鼻尖。
他抬起头,对上陈伯山笑脸,一如既往地温和。
那天陈南屿还收到两份礼物,一条江渺自己编的红绳,她不知道陈南屿过生日,临时把自己手上那条取了下来,说下次送条更漂亮的给他,被方凌萱一顿批评又收了回去。
另一份,是陈伯山放在他枕头下的红包,整整一万。
陈南屿吓了一跳,他不知道陈伯海有没有帮他给生活费,可就算给了应该也不够,听说陈伯海被调到了行政岗,喝酒比以前更凶。
他拿着钱踟蹰敲响陈伯山的房门,里面传来让他等等的声音,陈南屿在门口等了会,门从里面被拉开,窗户大开,有一股浑浊的气息混着烟味,怪异的难闻。
陈伯山问他怎么了,陈南屿把钱递过去:“小叔,这个钱我不能要。”
陈伯山无声松了口气,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少年眼神柔了几分,“小屿,叔叔知道你有钱,还自己交了学费,可这个是给我们小屿过生日的,不一样。”
“再说了,我们小屿读书这么厉害,叔叔害怕以后吃亏吗?”
陈南屿抿抿唇,望着他身后那座水晶奖杯像是决定什么,承诺道:“小叔我一定会好好读书,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和方阿姨,还有渺渺。”
陈伯山像是愣了一下,轻轻笑了声,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好。
陈南屿拿着钱回到房间,床边的手机突然亮了下,江渺怕他磨磨蹭蹭,直接把他手机卡拆了塞进去,用户ID都改好了。
刚换到手机,谁会给他发这么多短信,陈南屿点进去,里面只有江渺的名字,整整十五条彩信,看得出她选了很久。
最后两条短信蹦了出来。
江渺:陈南屿,生日快乐!!!
江渺:应该赶上了吧。
-
梁惜回到家里已经很晚,客厅的灯还没关,陈南屿站在冰箱前转过身。
“妈。”
梁惜望着他手上那杯冰水拧了下眉,“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做了个梦。”陈南屿声音如那杯冰水没什么温度,伸手将冰箱门关上。
“外婆睡了?”
“早睡下了,她包了饺子放在冰箱里。”陈南屿回答完准备回房。
梁惜叫住他:“要不然陪我吃点什么?”
陈南屿淡淡回头,感觉梁惜有话跟他说,应声了好。
梁以前很少在家里开火,医院食堂保证她的一日三餐,后来母亲来了,冰箱里才慢慢添置一些东西。
饺子晚上新包的,都还没冻实,水一热就浮起来,咕咕噜噜地在锅里翻滚,陈南屿盛出来,倒了两小碟子醋上桌。
母子俩安安静静地对坐着,梁惜偶尔问他几句,迟迟不肯走入正题,陈南屿也不多答,吃了几个坐在一旁。
梁惜问:“剩下的药都拿完了?”
陈南屿:“嗯,外婆的我也拿了,她最近总说头疼,晚上睡不着,要约个检查带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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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
“好,我安排。”
陈南屿等她吃完,端起盘子,“你去洗漱吧,我来收拾。”
“小屿。”梁惜知道自己不该再多说,但她就这一个儿子,总是要考虑更多些才能安心,“我今天......在医院看到了你和江渺。”
“那个孩子?”
“是她弟弟。”
“都这么大了。”梁惜忍不住感慨,生活周而复始,一转眼,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好多年,人生过影,时光流逝的具象化永远体现在生命的成长里。
时过境迁,梁惜回想起当初只觉得后悔,没有强硬把陈南屿争取到晋城。
想到这,她叹了口气,“妈知道你们是不小心遇上的,可是,她毕竟......”
陈南屿低语:“我知道,我没有资格那样做。”
梁惜欲言又止,在一个母亲看来,自己的孩子哪里会有缺点,更何况她的孩子成长的如此出色,不管是带有滤镜还是客观的角度,梁惜都觉得陈南屿没有任何不好。
更何况她今天远远看过,明明就相配的很,三人站在一起,哪哪都赏心悦目,这个家冷情了太久,她何尝不希望多点声音。
想到这里,梁惜只能暗暗咬牙,心里又把陈伯山陈伯海骂了一千遍。
“妈只是希望你幸福。”
不会的,永远不会实现的,十五岁郑重许下的愿望老天从未听见。
陈南屿无比清晰地明白,无法产生幸福的人,永远不能给他人带来幸福。
他不过是一只在窗外撞墙的飞蛾,以为光近在咫尺罢了。
-
江渺第二日上午收到陈南屿发来的信息,她本想自己下去拿,但回头看看紧盯着她的齐宥,招招手,一起带下楼去。
这么小的小孩放在家里,跟定时炸弹没什么区别。
她在门卫室前蹲下叮嘱:“等会儿,你去找昨天那个哥哥拿玩具,不要跟他说任何话,还有,拿完玩具就立马回来,听到没有?”
齐宥被她抓着,乖乖点头。
江渺不放心:“重复一遍。”
齐宥圆润莹亮的眼珠转转:“去找昨天那个哥哥拿蜘蛛侠,然后,就马上回来。”
“好,去吧。”江渺松开他,又想起把他叫回来,“记得说谢谢,听到没有。”
“记住了。”
“重复一遍。”
齐宥嘟起嘴,“拿玩具,说谢谢。”
“......算了算了,你去吧。”
江渺躲在旁边远远看着他,她真不明白陈南屿为什么要亲自送过来,总不能是为了看她吧。
齐宥一路小跑,成功会面陈南屿。
陈南屿见只有他一人,弯腰将他抱起,“姐姐呢。”
“在哪里。”齐宥往远处一指,莫名感觉到杀气。
他回头,举起小手捂住嘴巴问:“你是不是惹她生气了?”
陈南屿:“......”
齐宥觉得自己猜对了,大人就是这样,总是做错了又不肯承认。
“没关系的,我总是惹她生气,她很好哄,总是一下就原谅了我。”
陈南屿笑:“你怎么惹她生气了?”
齐宥挺骄傲:“我昨天把药吐在她手上。”
“然后呢?”
“然后她就说下次不跟我玩了,还说不给我点披萨,要让我吃好多好多水果。”齐宥扬起小脸,“然后我就跟她说了对不起,还说要把我最喜欢的蜘蛛侠送给她,她就原谅了我。”
“我是不是很厉害?”
陈南屿:“厉害。”
齐宥觉得也是,继续传播他的道歉秘诀,“你到时候也这样,你说对不起,然后把你最喜欢的东西送给她,她肯定会原谅你的。”
陈南屿心绪复杂,“她不喜欢我这么说。”
“那你就送她好多好多东西,比一百个蜘蛛侠还要多。”齐宥想起,“对了,我的蜘蛛侠呢?”
陈南屿从口袋里拿出来塞他手上,又把糖一起递过去。
“我不要这个。”齐宥扭动身子要下去,陈南屿弯腰将他放下,小孩一下就溜走了。
他远远望过去,心里回响着齐宥说过的话。
江渺等人跑进来了,才从小区门口现身,等着齐宥跟在屁股后面,一起离开,拐到墙后,才停下。
“你怎么去这么久,我不是都说了,不要跟他说话,你怎么还跟他说那么久?”
江渺问:“你们都说什么了?”
齐宥:“我说,我把药吐在了你手上。”
江渺:“......”
齐宥感觉到杀气,言颠语倒,“然后他就说他要给糖给我。”
怎么好像杀气更重了,他咽咽口水,把蜘蛛侠塞她手里,“别生气了,我已经把你的礼物拿回来了。”
“糖呢?”江渺冷笑,她倒是想看看陈南屿能给什么糖。
齐宥不明所以:“家里有啊,就是那个橘子味的,你不是不喜欢吗,昨天我偷偷塞他口袋里去了。”
江渺大概能明白齐宴为什么会揍他了,捏住蜘蛛侠微笑道:“......谢谢你啊。”
“不用客气。”齐宥后退一小步,感恩江渺还好掐得不是他的脖子,怯怯问:“那我们可以到下面玩会儿吗?”
江渺摆摆手把蜘蛛侠还回去,坐在靠椅上揉太阳穴。
一阵微风袭来,树上的银杏叶掉了一些,江渺睁眼拈过一片若有所思地盯着,须臾,她将它们缠绕在一起,齐宥不知何时挪到了她身边,见江渺望过来,又立马撇开头。
重复几次,江渺无语:“有话就说。”
齐宥谨慎凑上前,踌躇问:“那我们现在和好了没有?”
她个大人哪会和小孩真的计较,江渺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算了,原谅你啦。”
“这是什么?”齐宥把两片缠在一起的银杏叶举起,清风拂过,叶片缓缓上下摆动。
“这都看不出,蝴蝶啊。”江渺说:“还是绿色的呢。”
话音还没落,齐宥把蜘蛛侠重重压在‘蝴蝶’的身上,两只手高高举起,一上一下模仿蝴蝶飞行的轨迹,欢呼:“耶!起飞咯。”
35. 痴情种
等到周一送齐宥上学差点没打到车,江渺才想起,齐宴还没把车还给她。
她也懒得问,早上送齐宥上学起得太早,两个人慌慌忙忙从家里出发,还好幼儿园里有早餐,总算完成了任务。
老师接过齐宴的小手教导:“好了,快跟姐姐说再见。”
齐宥嘟嘟小嘴,突然跑上前抱住江渺,仰头问:“你下午是不是不来接我了?”
“不是说好,今天下午妈妈就回去。”江渺蹲下,平视他的眼睛,“再说了,我那又不好玩。”
齐宥有些失望,老师温柔地笑笑,接过他的书包,江渺打开外层的内侧,把医生开的药都放在里面,告诉老师这个病没有传染性,只是别让齐宥抓破就行,痒的时候就涂药。
小孩恹恹提不起劲,被老师一路扯着进了学校。
送完人,江渺在附近随便找了小店吃早餐,等结束,早高峰差不多也已经过了,她打车又去了医院。
周一的住院部人来人往,江渺经过走廊时碰到了孔医生,后面还跟着实习生,江渺微微颔首,两人礼貌对视一眼。
方凌萱的出院手续已经办完,护工在帮她收拾东西,齐大山出差,派了助理和司机过来帮忙。
方凌萱问了几句齐宥最近两天的表现,叮嘱江渺记得过段时间回来吃饭,齐大山上了年纪注重家庭仪式感,如今所有人聚齐,想坐下来好好吃顿饭。
大家一起出门,孔医生又正好从其他病房出门出来,方凌萱上前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孔明宇笑笑,目光似有若无地从江渺身上掠过。
方凌萱又道:“听说你和我们家齐宴还是同学,下次有空来家里吃饭。”
孔明宇:“好的,阿姨。”
到了楼下,方凌萱没看见江渺的车,问她怎么回事,江渺实话实说上次碰见齐宴的事,车被开走,她那辆车中档价位,比起齐宴的那些跑车不值一提,无非就是齐宴没放在心上,总不可能是开着她的车比较舒服。
方凌萱想了想,“算了,你那辆也开了那么久,是时候该买辆新的了。”
车是江渺大一考完驾照买的,方凌萱觉得她就是一个学生,开太贵的车在学校未免招摇,选了低调的奔驰,但事实上那辆车也贵了,江渺在学校和同学一起拼车,去外地她又不敢开长途,车定期送去保养,几年下来还跟新的一样。
江渺没记在心上,回家补了一觉,醒来脑袋昏昏沉沉,感觉到处都是一团乱。
之前保姆给齐宥准备的东西还放在这里,小衣服小袜子,还有这几天给他买的新玩具,江渺找了个箱子收拾好,准备过几天吃饭的时候一起带过去。
拿起小蜘蛛侠的时候,她顿了下,脑海里闪过齐宥去上学时总是回头的表情,心里有种怪异的心理,心想小孩相处久了就是有这样那样的困扰,吵的时候觉得很烦人,要分开了又觉得也还好,江渺觉得可能是他脸的缘故,齐宥这种小孩就是这样,嘴甜的时候毫不吝啬,仗着一张胶原蛋白满满的小脸胡作非为,乍一看很容易被他骗过去。
她揉揉鼻子,把窗户关了,也不知道烦人的柳絮季何时才能结束。
收着收着,江渺闻到一股奇怪的味,找了半天发现是齐宥昨晚把那些不好吃的水果糖都撕了摆在盘子里,说要玩什么蜘蛛侠大战糖果怪。
还好现在温度不高,糖没怎么化。
江渺看了会儿,直接把连同盘子一起丢了出去,结果回来那股酸甜味还是存在,干脆把床单枕套也一起拆了塞进洗衣机里,又彻彻底底打扫了一遍,窗外已经天黑。
烘干机还在工作,她躺在沙发选外卖,找了半天,最后点了一份披萨。
手机上方弹出一条转账信息,提醒她到账了七百万。
她点进去,发现是个不认识的账户名,但转账银行和方凌萱之前那个账户是一家,江渺估摸着应该是方凌萱给她买车的钱,只是未免太多了点。
正想着,方珂的信息又弹了出来,问她是不是回去了。
江渺回了个是,她离开的时候谁也没说,方珂打打停停,最后什么也没回。
旅途本来就是这样,缘去缘来,指不定哪天就突然结束了。
过了几天,之前的室友约江渺一起出去吃饭,现在寝室里几个人就属她们俩最有空,室友和江渺大吐苦水,两人从下午一直逛到晚上,没想到在吃饭的地方碰到了孔明宇。
孔明宇和朋友在一起,不穿白大褂的时候,多了几分随和清爽的气质。
店里需要等位,店员问他们要不要拼桌。
江渺摇摇头,决定再等等,孔明宇也没多说,和朋友先进去了。
室友挽着江渺的手说悄悄话:“这个又是谁啊?”
江渺简单解释了一下他的身份,室友觉得挺好,“那家医院很难进的,他又这么年轻,长得也还不错,要不你试试?”
大学四年,追江渺的男生的很多,她光蹭着都吃了许多水果零食奶茶,但无奈江渺好像少了根情丝,一直无动于衷。
室友见她没兴趣连连叹气,“看来又要有一个有志青年伤心了。”
“别乱说。”江渺制止。
“哪里乱说了,你没看见你刚刚说不拼,他失望的表情。”室友挺好奇,“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我都想不出还有什么类型没跟你告过白了。”
江渺没作声。
室友想起那次在学校看到的陈南屿,“上次那个呢?他是什么工作?”
“……摄影师。”江渺没说民宿老板的身份,听上去暧昧不清,事实上,她也分不清陈南屿的主职工作,李恬之前还说那片果园也是他的,也许还算个果园农主?
不过这每一个身份都和陈南屿当初的人生目标相隔甚远,江渺记得,他曾经的理想其实是当一名医生。
可惜当事人都不记得了,她记得有什么用。
室友听完在心中比较了下,“论工作嘛,医生稳定些,不过听说摄影师赚的也不少,还可以见明星呢,论长相嘛,那还是上次更好看点,勉强打个平手吧,剩下的就看家庭了。”
江渺:“什么意思?”
室友:“就是看爸爸妈妈呀,你没看网上说嘛,原件正确,复印件才正确,他爸妈的相处方式就是你们以后的相处方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才能毫不吝啬地表达爱。”
江渺迟疑:“......那如果没有呢?”
室友想起,表情复杂地摇摇头:“......可能要学习吧,我之前就谈过一个,也不是说他人不好,就是谈恋爱嘛.......总是要有些爱的氛围才行。”
“挖掘和试探一个人爱的能力,太累了,不过这也说不准,说不定有人天生就会爱人呢。”
吃完饭,室友去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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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江渺到楼下打车,一辆越野车停到她面前,孔明宇降下窗户,说送她一程。
江渺思索几秒上了车,中控台上放着几个可爱的摆件,和沉肃的内饰不搭,孔明宇瞟了眼,说那是他妹妹的,江渺弯弯唇,收回目光。
一路畅行,连个红灯都没有,孔明宇下车时心里诧异,晋城的路哪有不堵的时候,他笑着说是沾了江渺的光,没想到这么顺利,连个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之前本来跟阿姨想要你的联系方式,但她怕你不高兴,”孔明宇把手机递过去,“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
话说到这份上,江渺不喜优柔寡断,直言:“抱歉,我有喜欢的人了。”
孔明宇:“但我听阿姨说,你没有男朋友。”
江渺:“因为他没有答应我。”
“既然他没有答应你。”孔明宇轻笑了声,望向她笃定道:“江小姐,你怎么能保证自己一直喜欢他呢,又或者,你如何确定你就一定喜欢他?”
“我在医院见过很多人,他们的感情不比你少,甚至觉得可以出现奇迹克服病魔,可时间久了,爱意在时间和金钱消磨下只会变成厌恶的眼睛。”
“人们喜欢用‘爱’标榜自己的行为,不过是因为‘痴情种’是一个褒义词。”
孔明宇注视着她:“江小姐,你觉得呢?”
“我没说,我要当痴情种。”江渺意识到他在偷换概念,淡淡讽道。
孔明宇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和满意,“江小姐,看来我们确实是一样的人。”江渺的聪明和外貌让他确实挑不出毛病。
江渺未置可否,孔明宇比她年长六岁,要论口舌功夫,她说不过。
静了几秒,她忽然没来由地问起一种药品的名字,问孔明宇是否清楚那种药的作用,那日她带着齐宥在身边忙忘了,但还记得陈南屿袋中药品的名字。
孔明宇:“这种药一般是治疗心脏功能,不过有一定的助眠作用,所以有时候也会开给一些需要助眠的抗郁人群。”
江渺凝眉道了声谢,想起陈南屿床边那瓶才吃了没几粒的褪黑素,离开时远远望了眼树下停着的车,总感觉外观和他的车有些相似。
她不认可孔明宇的话,但也确实没想做过痴情种。
孔明宇是精致的现实主义者,这无关对错,话说的不好听,但也有几分道理,不管她是否认可,总之这样的概念还是输出到了江渺身上。
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自我反省也是内心动摇的一种,这也是孔明宇离去时自信的原因。
江渺揉了揉太阳穴,方凌萱打来电话告诉她吃饭的时间,又问江渺到时候是去车库挑一辆新车,还是有自己喜欢的品牌,江渺问了声,早上不是已经转过钱了吗?
结果齐宥在那边高兴得大喊大叫,方凌萱忙着捂嘴把手机放了下去,过了两分钟才重新拿起手机说,那就先这样,你自己看着办吧。
对面挂掉电话。
不知是不是齐宥刚刚太吵闹,江渺挂断电话觉得房子有些空落落的。
她起身到阳台上站了会儿,发现那辆车还停在树下一动不动。
手机在夜空下重新亮起,江渺点开,发现是方凌萱以前那个账号给她转了一笔钱。
买辆车要这么多钱吗?江渺视线下滑到那个陌生账户。
36. 白月光
江渺第二天就把买车提上了日程,一圈下来,车没看上,还撞到齐宴被前呼后拥的场景。
齐宴脚尖一转来到她面前,轻扬嘴角,“看上去哪辆,我送你。”
江渺觉得她最近的财运未免过于好,大抵是人在爱情中失意,就会从其他方面补上来,旁边的销售显然非常专业,对于齐宴这种把他们家近千万的车像送鸡蛋一样轻松的语气,面上竟然没有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一如既往挂着得体谦卑的笑容。
旁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只当齐宴出手阔绰,初次见面就愿意送他人这样贵重的礼物,纷纷侧目而来,视线当然全部落在江渺的脸上,周围的人想入非非,暗暗惊叹的同时眼里多了几分促狭的色彩。
齐宴自然察觉到了,但他向来喜欢活在别人的注视中,不喜欢解释。
江渺情绪稳定:“不用,你把车还我就好。”
齐宴真忘了这茬,打电话叫人开过来,钥匙还给江渺,又问:“你真不要?我今天心情好,看上哪辆都可以。”
这种高高在上的施舍口吻只对齐宴身边那些簇拥者有用,江渺想起上周去幼儿园接齐宥说过的话,很难有什么好脸色。
附近有个免费的现代展,工作日也聚集了不少人,道路有堵车的迹象,江渺准备给李恬买些文创礼物再回去,上次李恬来得太匆忙,江渺本来想带她好好逛逛,谁知李瑞当晚就买好了机票。
齐宴没想到她一个仇可以记这么久,跟后面追问:“至于吗,我那时候年纪小,冲动点很正常,而且你自己都知道我只是想吓吓你,再说了,我又没真的对你怎么样。”
江渺停在半道:“那齐宥呢,他那么小,你打他做什么?”
齐宴明显怔了一下,“什么打他,谁打他了?”
江渺把齐宥的原话复述一遍,“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可是他还那么小,根本对你造成不了任何威胁。”
齐宴比齐宥大了两轮,这是再怎么赶也赶不上的事实,更何况,方凌萱也没有想法,只希望他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齐宴舌尖顶顶上颚,发出疑问:“我什么时候和他说过这样的话?”
“这话该问你。”江渺看他脸上略显困惑的表情不像假的,知道齐宥那话里有水分,但她也确确实实听过齐宴说过类似的话,“就算没动手,这样的话说多了,他也会误以为真。”
齐宴哑然,记忆里,他是警告过齐宥几次别总来打扰他,平时和朋友互损口头禅说惯了,也没在意,但想想齐宥的年纪,自觉理亏,可这又不完全是他的错。
“江渺,你摸摸良心,我对他有那么坏吗,老头把他宠得跟个宝贝似的,谁敢打他?”
他是不喜欢小孩,但也没有卑劣到对齐宥动手。
齐宴再次发觉,刻板印象真的害人。
江渺言尽于此,随意瞟了一眼旁边的立展架,拍的都是晋城的风土人情,冰冷的框架圈住四合院和古城墙下冒着烟火气息的热闹集市,在钢铁林立的高楼大厦下,充满梦核的虚幻感,和蓝湾镇那些融于山野的相框截然不同。
齐宴跟着一起抬头,看似不经意地提起:“听孔明宇说,你拒绝了他。”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在医院的时候,方凌萱说过孔明宇和齐宴是同学,江渺只是没想到孔明宇还会跟齐宴说这些,不免对孔明宇的印象又降了几分。
齐宴牵唇:“说你被人家拒绝了。”
江渺听出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警惕瞥他:“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对我的事情这么关心?”
“哥哥关心妹妹,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齐宴走在她的身侧,半真半假问:“酒吧那个?”
或许是吃过一次亏的缘故,江渺对这句话有本能的排斥,很多年前,陈南屿也这样和她说过,江渺信了,结果后来连他电话都打不通。
所以齐宴说这话,她一个字都不会相信。
“你到底想说什么?”江渺站定,并不回答他后面那个问题。
齐宴知道自己猜对了,清清嗓子,敞亮了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再喜欢他也没用,人家心里已经有个白月光了。”
江渺想起那幅画,微微抿唇:“你怎么知道?”
“我觉得那家伙有点眼熟,回去问了下,发现之前和他在一个社团待过。”
大四那年,齐宴因为齐大山再婚去了国外读书,他误以为父亲才离婚就再娶,心里把方凌萱当成了狐狸精,在外交了一堆酒肉朋友,有次为了追个乖乖女,他投其所好加入一个摄影的社团。
留学生圈子不大,女孩欲拒还迎,指着远处的陈南屿说自己喜欢那样的。
齐宴挑眉看过去,应该比他小几岁,身上还沾着点学生味,高高瘦瘦面色寡淡,皮肤比女孩还白,除此以外,也没什么特色,心生愤怒谈不上,但齐宴觉得矜持多了挺没意思,很快又看上了这里另一个女孩。
后面几次来接人,他又撞见过陈南屿两回,才发现之前那个乖乖女是真的喜欢陈南屿,心里不是滋味,搂着新女友问:“你们女孩是不是都喜欢这种?”
新女友倚在他怀里巧笑倩兮,知道他在吃哪门子醋,只是陈南屿铜墙铁壁基本不与人交流,后来还是社团那个跟他合租的学长透露,人家在国内早有女朋友了,说是有次半夜听到陈南屿一直在叫谁的名字,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跑过去才知道人家做噩梦了。
大家都对那个名字挺好奇,只可惜学长是个外国人,中文一塌糊涂,模仿半天,勉强猜出应该是个姓‘将’的女孩。
江渺攒眉:“所以你心有不甘?”
齐宴一噎,被堵得咬牙切齿,在她脑袋上顺手拍了一下,“我真想看看你脑袋里都装了些什么,怎么忠告和好赖话都分不清。”
过去他对江渺确实做得有些过分,父母瞒着他早早离婚却没告知,才导致后面的一系列误会,但他现在已经成长了,知道很多事情就算方凌萱不出现,也会有别人。他比江渺更了解男人,像陈南屿那种在异国他乡还死心眼的,就算江渺再努力,也占据不了他心里全部的位置,而执着投入的女人往往最在意这点。
江渺吃痛瞪回去,余光中突然发现一抹熟悉的身影。
果然还是不能在背后讨论别人,保不准他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某个角落,齐宴自然也看到了,又或者说他早就看到了,只是江渺一直忙着甩开他,根本没注意到陈南屿。
陈南屿和他们就几步之遥,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眼底涌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齐宴看似好心丢出建议,“要不要我再帮你一次?”就像那晚在酒吧一样。
“用不着。”江渺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在离陈南屿只剩下二十公分时还故意微微侧了下身子,好像很抗拒和他接触。
齐宴跟上去,朝陈南屿看似挑衅地耸了下肩。
-
方凌萱以前常说,江渺固执起来也不知道随了谁,总跟个小孩样,不高兴都摆在明面上,以后出了社会肯定要吃亏。
但江渺从不觉得,一个人倘若生气都没有情绪,那别人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过错。
只是碰上陈南屿,她常常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人家不是已经义正词严拒绝了,有什么好放不下的,难道要怪别人总出现在你的眼前,可晋城又没有明令禁止陈南屿不得进出。
漫长的红灯终于过去,前车徐徐向前移动,江渺回神缓缓松开离合,右侧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撞击感,脚又死死地踩了下去,肩膀用力磕在方向盘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刺痛。
还没等她停好车,别车插队的司机已经气冲冲地跑过来,指着玻璃里的她先发制人,“你怎么开的车,眼睛瞎了,没看到我已经打了左转向灯?还动,你会不会开车!”
江渺深吸口气,冷静地坐在车里给交警和保险公司打去电话,全程未降车窗,男人见她不下车只能骂骂咧咧,说话难听。
交警很快赶来,江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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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下车拍好照片,按照要求把车移到路边。
男人凑过去套近乎,“交警同志,我都是按要求行驶,是这女的不会开车。”
江渺没有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我前后都有行车记录仪,这段路口应该有监控,都可以查看。”
辅路让主路,这件事情不管从哪个方面江渺都没有半点责任,不过是那司机看她一个人故意刁难,不想赔偿罢了。
男人死不认账,交警只好把他们都带回去调解,4S店的人跟方凌萱认识,很快赶了过来,江渺打开前面的录音,要求男人道歉,半点不退让。
等事情处理完,已经到了晚上九点,男人离开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4S店的人无语啐了句:“真是没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他回头问江渺要不要送她回去,江渺摇摇头把钥匙递了过去,拜托他开回去维修。
江渺打了辆车,期间回头看了好几次,确认没有车辆跟着才放下心,抬手动了动胳膊,才发觉下午那一撞撞得不轻,思索了会,又把地址改到了医院。
下车时,她又看到了那辆熟悉的车,心中诧异,走过去一看车牌不一样,暗想自己杯弓蛇影,就算看到了陈南屿又怎么样,医院又不是他开的。
江渺在前台挂了个骨科的号,电梯才刚刚上去,正好也到七楼,她揉着胳膊暗叹今日真是时运不济,从出门碰见齐宴开始,就应该转道回家,齐宥自然有人护着,她又何必操这份心,还听了个没意思的故事。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陈南屿出现的时候,江渺有片刻的分神。
不该又来这家医院的。
早上是意外,可这家医院她和陈南屿碰见过,为何还不谨慎。
就像是命定一般,他们注定要见面,江渺很难说她刚刚在改地址的时候没有在赌,赌她和陈南屿有缘分,赌齐宴故事那个女孩也许不姓‘将’,是那个外国学长听错了,其实也可以是姓‘江’。
晋城这么大,她都可以意外碰到陈南屿两次,谁能说这不是命中注定。
可看到陈南屿手上粉色的保温桶,江渺又觉得自己好可笑。
“你受伤了?”陈南屿正色走到她面前,一眼发现江渺的左肩有些不自然。
他伸手还没碰到,江渺却像被蜇了一样突然朝后退了一大步,如梦初醒,掺着消毒水的空气在他们之间自然形成一股低气压。
陈南屿见她脸色惨白,不敢上前。
心中情绪翻涌,江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在看到陈南屿脸上类似受伤的神情时彻底失去了理智,发现自己原来可以比下午那个人更加无理取闹,她费解地看着陈南屿,像是从未认识他。
“陈南屿,我真的看不懂你?打从一开始你就没相信过我的话,你敷衍我,又怕伤害到我,所以不主动不拒绝,想着等租期结束了,我自己就会走,怎么我现在真走了你又不乐意?非要跑到面前关心我。”
江渺半扬着唇,只觉讥讽:“不是担心我因为从前的事情缠着你,怎么连陌生人都不会做?还是你真这么下.贱,就喜欢做别人的哥哥?”
字字珠玑,言语是这世上最锋利又柔软的武器。
江渺本来是不需要哥哥的,是陈南屿想要一个妹妹。
忘记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篡改自己的记忆。
此刻,属于他们的久别重逢好像才被拉开序幕,组成过往的画面不过是记忆在说谎,那是他们曾经期盼的人生,是比江渺更需要亲情的陈南屿,所以可以压抑自己,一遍遍将记忆修饰。
电梯门重新打开,清冷的灯光从里面投射,在他们之间清晰地划出昏暗界限,江渺一直站在光里,是陈南屿的靠近,把那道阴影带了过去。
江渺不再看他,如同在街上那般再次从他身边径直走过,手腕被攥紧。
“那你呢?是真的喜欢我?”
“还是只有我一个哥哥?”陈南屿目色复杂,将她拉回自己身边。
37. 银杏叶
“你知道他是谁?”
江渺反应过来,讽刺地拉动唇角,“很有意思吧,陈南屿,看到我在你面前做戏。”
她名义上的“哥哥”除了齐宴还能有谁。陈南屿知道齐宴的身份,那她那晚在酒吧向齐宴求助又算什么?他什么都知道。
江渺气血翻涌,感觉自己现在就是一个炮仗,引线已经燃到最后一截。
“我嫉妒。”
陈南屿攥住她的手,随着电梯的关门声不着痕迹地收紧,像在安抚:“渺渺,我在嫉妒他。”
江渺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愤怒过后的情绪让大脑迟钝,像一团解不开的棉线,心跳随着电梯跳动的字幕升高,对这个答案始料不及。
“他有什么好嫉妒的?”她低声喃喃,身上的戾气少了很多。
话落间,电梯口另一扇门打开,梁惜提着几盒膏药走出来,视线撞到陈南屿身上露出一个笑:“刚刚差点忘了,外婆最近总说膝盖痛,我买了个加热护膝,忘记改地址了,你一起带回去......”
江渺定定站着,看到梁惜的目光在她身上明显怔了一瞬,转瞬恢复自然,像早就认识她般说:“这是渺渺吧。”
大脑终于迟缓地跟上节奏,江渺从未见过梁惜,和陈南屿在渝城的那两年,梁惜只存在电话的另一头,陈南屿甚至连备注都没有打,母亲两个字等同于一串冰冷机械的数字。
方凌萱总是在她面前避讳着陈南屿的事情,兴许是为了让他们更加坦然的相处,江渺也就从未过问,可有些事情不需要从口中说出,那些从晋城寄过来小了一号的衣服,陈南屿屏幕被砸裂的旧手机,还有他和陈伯山的关系。
父母尚在的孩子,怎么会轮得到小叔去抚养,苦难不值得比较,但江渺无疑比陈南屿幸运很多,江新和方凌萱分开的时候都努力争取过她,江渺不是被抛弃的孩子,代表爱的主动权一直属于江渺。
所以江渺不吝啬把爱分享,更何况,那个人是陈南屿。
缺爱的陈南屿。
-
梁惜今晚值班,没想到久候的病人的就在眼前。
江渺把披在身上的外套脱下,放在诊室的椅子上,里面是条方领的连衣裙,锁骨平直,靠近左臂附近的皮肤红肿了一大块,梁惜伸手轻轻按了按,又询问几句,让她抬高手臂做了几个动作,有了初步推断。
“应该是撞击产生的软组织损伤,近期别拿重物,热敷保暖。”梁惜说完,又细心嘱咐几句。
江渺落落大方:“谢谢阿姨。”
她起身想把放在膝上的外套重新披好,伤口总是这样,没发现时不觉得多痛,看过它狰狞的一面便在心里埋下暗影,时时刻刻总会想起,抬胳膊也觉得疼。
梁惜自然认得那件外套的出处,伸手自然帮她揽过,看到些许发丝被压在衣领下面,顺手想帮她拢出来。
江渺肩膀明显往内缩了缩,不太习惯他人这样触碰自己。
似是察觉到自己的冒然,梁惜想起什么,赶在她开口之前解释:“抱歉,做母亲的习惯了,看到了孩子这样总想帮她一把。”
江渺闻言又道了句谢,她说话有些南方女孩无意识的软糯,诚意十足。
梁惜嘴唇翕动,说不清这到底是不是缘分,生活就像一直无形的手,推动每一个人向前,相遇,重逢。
自从那日李恬的母亲将照片发过来,她就想见见江渺,如今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比照片上的女孩更加楚楚动人,让人心生怜惜,却始终歉意占据上头,不知从何处开口。
在窗口取完药,梁惜把他们送到医院门口,叮嘱陈南屿好好把人送回去,目光瞥到陈南屿手中的粉色保温桶,又邀请江渺下次来家里玩,说外婆很会做药膳,她来了定然很高兴。
陈南屿帮江渺应了下来,小护士出来找人,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梁惜听完脸色一变,跑去了急诊室。
春末的晚风太过柔和,轻而易举吹走心口里那点怨气。
去北边停车场的路上有些黑,陈南屿自然而然伸手去扶她,江渺拉开一点距离,孩子气地说:“我又没说原谅你。”
就像不被爱的陈南屿总是漏洞百出,江渺身上也有很多被爱过的痕迹,她的不依不饶总是恰到好处,只会让人更加从她出众的外貌确信,江渺是个被娇惯长大的小孩,而对面是对她总能耐得住性子的陈南屿。
“要吃冰吗?”即使过去很多年,陈南屿依旧掌握哄好江渺的秘诀。
江渺:“......”
四月底的晋城,气温反复无常,时而让人忘记还在春天,医院超市的冰柜早就进得满满当当,陈南屿买了两袋巧克力味的吸吸冰,其中一袋拧开递过去。
江渺咬着冰嘀咕,“不要以为这种小东西就能收买我。”
她现在可不是什么好哄的小孩。
陈南屿嘴角噙笑,“不是在哄你,而是......在道歉。”
他确实很早就知道齐宴和她关系。
齐宴在留学生的圈子里混的很开,陈南屿无意间也听过几耳没放在心上,直到有天跟他玩在一起的那群人从他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手机传来传去,落到陈南屿的手里。
江渺穿着简单的T恤牛仔裤,蹲着在教一个小孩走路,兴许是教了很久,小孩还不会,她的神情有点郁闷。
清冷中带点反差的娇憨,像初夏清晨的栀子花,美得不可方物。
四周寂静一片,总跟在齐宴身后的那个把手机抢了回去,社团渐渐恢复热闹。
网上常把摄影三要素归结于模特,有人打趣问齐宴那是第几个女朋友,都有孩子了还舍不得删。
齐宴不耐烦地‘啧’了声:“滚,会不会说话,这是对面带过来的。”
旁边起哄的声音更加来劲,怂恿齐宴做点什么,反正豪门最不缺的就是狗血秘辛,正好不喜欢,反正又没有血缘关系,看上去年纪挺小的,估计骗一骗就上钩了。
齐宴莫名有点烦躁,将他们哄散。
没过多久,提议的那人不知被谁揍了一顿,还被举报进了几天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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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宴一行人很久没有再来。
这些事情江渺自然不会知晓,陈南屿三言两语只说在别人那里看到他们的合照,齐宥的周岁宴大肆操办,请了很多人,江渺没有多想。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明明一直知道她在哪里。
陈南屿笑笑,错开她的视线,目光随着路旁两侧银杏树落在高处,“你还记得长青街那棵银杏树吗?”
“初二的时候,教导主任怀疑你和我早恋,后来,你就让我在那棵树下等你。”
江渺当然没有忘,那是她第一次被当成反面例子叫进办公室,为此还跟教导主任吵了一架,要不是陈南屿进学校找她解释清楚,方凌萱会真的被叫过来。
窗外路灯向下笼罩,陈南屿的眉眼隐在重重阴影里看不清晰:“其实那时候我站在树下总是抑制不住地想,我们这样到底算是什么关系,兄妹吗?明明已经解释清楚了,我却再也不能去学校门口光明正大的等你。”
“后来我又想,渺渺有了新哥哥,是不是已经忘了我。”
“可你明明说,你最喜欢我做你的哥哥。”
江渺迟缓地意识到,陈南屿在回答她最初的问题。
褪去从前的关系,他们现在更像是陌路人,齐宴才是她名义上的哥哥,这世上很多事情都讲究一个身份,比如散步聊天,比如打闹,不再捆绑在一起的两人,只会像今天在街上那般擦肩而过,无权过问彼此的生活。
她胸口发闷,不确定这是否就是陈南屿不敢逾越的原因,“小时候说的话,怎么能算数,对哥哥的喜欢,难道就不可以变成其他的感情。”
“而且,他有什么好嫉妒的,你们......又不一样。”
喜欢和爱容纳万物,比那种兄妹关系更加名正言顺。
如今把话说开,江渺反而开始别扭,咬了咬唇问:“还是说,你有喜欢的人?”
陈南屿郑重其事地看着她:“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其他人,可是渺渺,你真的想尝试吗?”
渝城的银杏落了一季又一季,他们都长大了。
陈南屿:“这些天我时常在想,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我们分开了很多年,也许我早就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你也并非真的喜欢我,所有的一切不过是那时心跳加速产生的错觉,或是一种执念。”
“江渺,我不是一个多么坦荡的人,但我知道,这个世界,哥哥不可以对妹妹产生卑劣的想法。”
银杏叶打旋儿落了几片,吸吸冰在袋中化成浓缩的糖浆,甜到难以入口。
远处路灯下的飞蛾围着光源不知疲倦向前碰撞,四周寂静一片,只有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枯黄叶片,像是才发现到了春天,后知后觉地落下。
江渺涩哑开口:“那你呢,就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吗?”
陈南屿俯身点点她蹙起的眉心,因夜色而深沉的目光一闪而过某种情愫,转瞬又被遏制住,两片交织在一起的两片银杏叶落入江渺潮湿的掌心。
“渺渺,你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