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狗他又争又抢(重生)》
1. 春日寒(1)
初春三月,寒意未却。
延春宫宫门紧闭,沉重的木棍抵住朱红色的宫门,高墙内外,两般景色,一面是挣扎呼救的乱局,一面是鸦默雀静的延春宫。
殿内香烟袅袅,金身佛像双目低垂,满面悲悯。
当朝皇后沈清蕴静静地伫立在大佛脚下,未施粉黛,却穿着大红罗裙,其上的金丝凤凰栩栩如生。
“皇后娘娘,不好了!”宫人的呼喊声戛然而止,长剑过喉,鲜血喷涌。
殿门被推开,一缕阳光洒在沈清蕴身上,她转过身,赤金色的凤钗随之摆动。
门外仅有几个宫人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皇后娘娘心不诚。”来人说,他右眉有一道疤痕,是叛军首领陆之野,她见过他的画像。
陆之野嘴角啜着笑,满眼都是不怀好意的轻蔑,银白的铠甲反射出冷冽的光,带进了初春冷冽的寒气。
他微微眯起眼,细细看着沈清蕴苍白的脸,青黛色的弯眉细长,偏偏下面是清冷如月的眸子和毫无血色的唇。
沈清蕴低声问:“皇上死了吗?”
“没死。”陆之野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形将沈清蕴笼罩在阴影里,“你的皇帝跪着求我饶他一命,甚至把你送给了我。”
沈清蕴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不过她也料到了一半,李誉是贪生怕死之徒,还能真指望他为国殒身不成,只是没想到自己也是他的筹码。
陆之野垂眸,看到一截细长白皙的后颈,脆弱得一掐就断。
他伸出手捏起沈清蕴的下巴,沈清蕴就是在此时发了狠,低头死死咬住了他的虎口,血珠沁出皮肤,血腥的气息蔓延至鼻尖,陆之野似笑非笑地扼住她的脸颊,迫使沈清蕴松开嘴抬起了头。
鲜红的血珠衬得沈清蕴的唇越发苍白,陆之野报复似的用指腹将血珠晕开,力气很大,指腹的薄茧磨伤了她的唇,混着两个人的血给她涂了一层口脂。
陆之野满意地笑了,俯下身几乎贴着她的额头说:“如此,才像传闻中的妖后。”
沈清蕴也笑了,为后三载,这是她理应获得的评价。
陆之野:“用你换狗皇帝一命,我不亏。”
沈清蕴:“若本宫不愿意呢?”
陆之野轻笑出声:“那么……皇后娘娘以为该当如何?”
沈清蕴笑笑,初春的寒气自脚底慢慢地往上爬,手臂挽上陆之野的脖子,枯萎的草丛中开出一朵妖冶的花:“我的条件是换他死。”
柔软的蒲团垫在腰下,沈清蕴发髻未散,衣衫却被剥了干净。
薄唇吻上耳垂,沈清蕴轻颤不已,陆之野笑了,温热的气息喷散在她的脖颈,又痒又麻。
陆之野背上本就不少陈年旧伤,今时又多舔几条血痕,像猫儿抓得一样,拜沈清蕴所赐:“看起来,这位皇上当真不如皇后的意。”
……
当日,延春宫佛堂的烛台被踢翻,炙热火舌舔舐着大红的罗裙,金身大佛被火光照亮。
眼前的一切由红变黑,沈清蕴才流下了国破家亡后的唯一一滴眼泪:若有来生,佛祖,可否悲悯我一次?
浓重的沉香气息充斥着鼻腔,久久不散。
沈清蕴在睡梦中皱眉,她甚是厌恶这个味道。
眼前的火海渐渐模糊,沈清蕴睁开眼,暖黄色的烛光映入眼帘,垂坠的纱幔飘渺如烟,她看到纱幔后面的男人,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令人生厌。
那一瞬间,沈清蕴如坠冰窟,浑身上下冷汗淋漓,她来不及思考是真实还是梦境,李誉已经手快地解开了袍子,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拉开了纱幔,不想正对上沈清蕴清亮的眸子,一时间慌了神:难不成迷药量少了?
沈清蕴想起来了,上一世皇上在行宫宴请百官以其家眷,她在席上只喝了两杯清酒便头晕脑胀,又有不懂事的宫娥打翻了酒壶,她便离席更衣,被有心之人带到了偏僻的房间,清醒过来时她便同成王同卧一榻,百口莫辩。
李誉眼神闪躲:“蕴儿,你醒了?”
沈清蕴稍稍松了口气,还有机会。
可李誉还不等她说话,便如饿狼扑食般压了上来,浓烈的沉香气息扑进鼻腔,这一刻她确信不是梦,她不敢叫出声,只能手脚并用地挣扎着,企图将李誉推开。
令她厌恶的嘴已经贴到了皮肤,沈清蕴的手摸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奋力地砸向李誉……
李誉身子一僵,头软绵绵地垂了下去,有温热的液体滴到沈清蕴的脸上,她推开李誉的尸体,指尖摸到了猩红的鲜血。
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沈清蕴的手腕卸了力,“咣当”一声脆响,烛台落地,争执中被打翻的蜡烛已经点燃了纱幔。
沈清蕴眼前迅速闪过上一世的大火,灼烧的疼痛犹不能忘,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上一世李誉继承皇位后,她来过这里,走过周围的每一条路,想象着若是当时逃出李誉的控制后该是什么样的人生。
没想到竟真有机会,就在今天。
沈清蕴推开后窗,冷风鱼贯而入,她提着石榴裙艰难地翻过小窗。
偏僻的后院有扇小门,藏在枯草黄叶之后,沈清蕴忙不迭地拨开枯草,手掌被划出细微的伤口也没空在意,只觉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鲜活起来。
记忆中的河流蜿蜒曲折,沈清蕴没有犹豫地一跃而下,初春的河水寒意刺骨,阴冷渗入每一寸皮肤,她咬紧牙关,不敢有丝毫懈怠。
烟雨台冷清非常,一盏灯也没有,一弯孤月倒悬于水中。
水波荡漾,打碎了弯月的影子。沈清蕴哆哆嗦嗦地爬上岸,牙齿不住地打颤,只能无助地抱着臂膀。
天空中星河璀璨,远处却浓烟滚滚,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沈清蕴满眼皆备地看着眼前的黑衣人———陆之野,他竟然在这里,是意料之外的变数。
陆之野几乎与夜色相融,若不是漫天火光根本不会被注意到,不同与上一世的是陆之野眉上没有疤痕,亦没有满身杀戮的戾气。
上一世行宫宴会上有刺客欲刺杀圣上,幸而有暗卫保护,刺客寡不敌众被砍伤了脸逃跑,所以才会有羽林卫彻查行宫寻找刺客,看到了同塌而寝的沈清蕴和李誉,沈清蕴也因此只能嫁给李誉,而失败的刺客五年后才现身,领兵叛乱……
如此便都对上了。
陆之野就是失败逃走的刺客,现下沈清蕴撞破了他的计划,很有可能被灭口。
陆之野眉头紧锁,薄唇紧抿,月光下的脸棱角分明,杀气顿现,手已经按在剑柄上,蓄势待发。
沈清蕴瞥见他的动作,知道逃是逃不了,她忍下心底翻涌而上的恐慌与不安,鸦睫轻颤,泪湿眼眶,哆哆嗦嗦地说:“我杀人了,少侠救我。”
陆之野握剑的手紧了紧,眼前浑身湿透的少女泪眼盈盈,红唇微张,红色的石榴裙紧紧贴在身上……君子不乘人之危,陆之野尴尬地别开眼。
沈清蕴继续说:“东面起了大火,是我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我是丞相府嫡长女沈清蕴,你救我,我可以帮你。”
陆之野:“你杀了谁?”
沈清蕴:“成王李誉。”
陆之野不动声色:“为何杀他?”
沈清蕴掩面而泣:“我一时失手,他……他……企图强霸我”
成王爱美色,人尽皆知。
陆之野有些烦躁,他做了十足的准备,不惜做小伏低地给行宫送了半年的蔬果,才总算摸清了太华殿一桌一椅的位置,偏偏如此时运不佳,被一把火烧乱了计划。
陆之野松开了剑,此刻他应该一掌劈晕沈清蕴,将她扔进河里由她自生自灭,可不知为何看到她眸中的泪光,心底生出几分不应当的怜悯。
沈清蕴重复道:“我是沈家嫡女,不管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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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能帮你。”
今日之情形,刺杀成功的概率更低,她相信陆之野会选择蛰伏。
上一世陆之野自燕北起兵,一路南下,直取皇城,与他合作是可以一试的选择。
陆之野内心挣扎许久,终于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做?”
沈清蕴:“往北两个宫门,便是我住的地方。”
陆之野一把揽过沈清蕴的腰,嘴上说着“得罪了”,随后施展轻功飞跃到宫墙上。
沈清蕴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揽住他的脖子,反应过来时脸上一片赤红,佛堂前的荒唐确实是上一世发生,可在沈清蕴身上明明就发生在今日。
而陆之野却正气坚毅,面不改色,竟不似上一世那般浪荡成性。
也对,重生的只有自己,陆之野什么都不记得。
沈清蕴不知上一世刺杀失败后的五年里发生了什么,才造就了诡异阴沉的他。
天边的火光灭了,空气中弥漫着灼烧后的味道。
宫门被人猛砸,银霜连声喊道:“来了,来了。”
门外是一队白羽卫,为首者是白羽卫副将宋江舟。
宋江舟带着人冲进院子:“白羽卫奉命搜捕刺客,你家小姐呢?”
银霜忙挡着门:“小姐现下正在沐浴,宋大人带着一众男子怎可擅闯?”
话音刚落,宋江舟已然抽了刀架在银霜脖子上,冷冷地说:“开门。”
“大人稍等。”屋内女子的声音骤然传来,清亮如一汪清泉。
宋江舟顿了片刻,收回了刀。
银霜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眶里蓄满了泪,看样子是吓坏了。
沈清蕴推开门,栀子的清香沁人心脾,她身着素净,未施粉黛,发尾湿漉漉的。
沈清蕴:“让大人久等,席上喝了几杯酒,不知怎么头疼得厉害,大人有何事?”
宋江舟眼中满是探究:“行宫起火了,二小姐不知?”
沈清蕴早有准备,一脸坦然道:“现在知道了,有烟味,何人纵火?银霜,怎么不叫我?”
银霜:“火起在东,我瞧着离得远,小姐头疼得紧,就没说。”
宋江舟眉头紧锁:“就算如此,为了二小姐的安危也要搜,万一刺客躲了进来,我有失职之罪。”
沈清蕴侧身让路:“理应如此。”
屋内燃着香,浴桶里的水已然温了,玫红色的花瓣飘在水面,宋江舟眼中划过一丝怀疑,拔刀直刺水下,溅了一地的水,并无异样。
沈清蕴只是在门外看着,镇定自若。
屋子不算大,里里外外很快被翻了个遍,宋江舟做后一个走出房门,路过沈清蕴身边时微微颔首。
他本就面若冠玉,一副文人模样,这样一看更是儒雅,与刚刚拔刀刺水的判若两人。
他已经出了门口,却去而复返:“若我没记错,二小姐今日穿的石榴裙,在哪里?”
沈清蕴掩在衣袖下的手绞紧了帕子,指甲按在虎口处,不知不觉地用了力气,面上却毫无波动:“被泼了酒,得洗洗。”
宋远舟:“沈家嫡女,也会留一件脏衣服吗?”
沈清蕴笑了笑:“元宵佳节时皇后娘娘赏的,宋大人借我几个胆子我也做不出丢掉的事。”
宋远舟才知失言,白净的脸微微染了红,他确实忘了这茬,竟出言不逊:“宋某失言,可否带我看看?”
银霜:“后院挂着呢,大人的手下已然查过了。”
宋远舟三步并作两步,果然在后院看到了火红的石榴裙,淅淅沥沥地滴着水。
宋远舟的疑虑消散:“二小姐,刺客未必离开行宫,夜里还是小心些。”
沈清蕴点头谢过,白羽卫离开后,沈清蕴腿一软,幸而被银霜扶住。
沈清蕴嘴唇发白,低声问:“谁挂的?”
银霜抿着嘴摇头。
沈清蕴:“不要声张。”
2. 春日寒(2)
烛光摇曳,“噼啪”声轻响,爆出一朵金色的灯花,稍瞬即逝。
不知哪里掠过一阵风,烛光熄灭,沈清蕴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银霜守在门口,忙问:“小姐,没事吧?”
沈清蕴端坐在桌边,被尖锐冰冷的利器抵住喉咙,她紧张地咽下口中的温茶:“无事,我先休息,你也回去吧。”
“沈小姐不怕?”陆之野压低了声音,收回了手中的簪子,大剌剌地坐到了沈清蕴对面。
沈清蕴也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他的轮廓,反问道:“你刚刚在哪里?”
陆之野伸出手指向上方。
白羽卫查得匆忙,确实未有人抬头看横梁。
沈清蕴随即反应过来,又惊又羞,他躲在梁上,岂不是看到自己沐浴更衣:“你看到了?”
陆之野:“我非恶贼,自然懂非礼勿视的道理,不然便要那衣服湿漉漉地摆在屋内吗?”
沈清蕴瞪圆了杏眼,竟是陆之野做的,她无法反驳,声音小之又小地道了声谢。
陆之野亦知此行不妥,准备速速离开:“既然我帮了你,便取小姐一只金簪,以便来日索要回报。”
沈清蕴脱口而出:“你拿了哪只?”
话音未落,冷风袭来,眼前人已经消失不见。
沈清蕴懊恼地咬住下唇,后窗被陆之野推开了,初春的冷风不要命地往里挤,她摸索着关上窗子:“千万别拿了那支鸽子血的。”
天空弥漫着淡淡的薄雾,眼前一片朦胧。
行宫大火,致使成王李誉昏迷不醒,太医院也束手无策。圣驾连夜回京,并由白羽卫同大理寺协查办此案,一时间人心惶惶,宫中传出的任何消息都被紧密关注着。
“成王因吸入烟尘太多伤到了肺腑,三日了,太后心急如焚,药换了又换,却还是没有起色。”卫浔饮了一大口茶,方觉喉咙湿润,“若不是今日皇上说,屋里这么多人闷得成王喘不过气,我还出不来。”
沈清蕴:“看你气色确实不太好,银霜,给世子炖些大鹅汤来。”
卫浔忙道:“添些辣椒。”
银霜:“好嘞。”
沈清蕴低声说:“我父亲几日没回府了,他可还好?”
卫浔也压低声音:“我在宫中这几日听说了,不止沈丞相,还有兵部户部几位大人都在,因着北边的战事,皇上头疼得很。”
沈清蕴眉头微皱:“主战还是主和?”
卫浔面露难色:“我不知道。”
沈清蕴知道,北边的这一仗打不起来,上一世如此,这一世也必然如此,自从燕北王府败落,大虞缺少将才,又因国库空虚,无力迎战。
她请了卫浔来也只是为了问问李誉的情况,她以为自己下了死手,李誉却只是因为那场意料之外的大火昏迷不醒。
沈清蕴宁愿李誉一直睡下去,若是醒了,麻烦便大了。
“小姐,世子也在。”陈管事带着一队带刀侍卫来了,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这几日乱,咱们府上增了几个侍卫,各个院子里留两个,夫人说让二小姐先选。”
沈清蕴抬起眼帘,随口就要拒绝,张开的嘴却是一顿,看似漫不经心地扬了扬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回小姐,陆之野。”
沈清蕴:“陈伯,就他了。”
陈管事满脸堆笑:“小姐,就一个吗?”
沈清蕴:“我素来不喜人多,就一个。”
卫浔在一旁听着直撇嘴,待到人都走了,才笑出了声:“素不喜人多?”
沈清蕴挑眉:“是的。”
陆之野识趣地站在沈清蕴身后,薄唇紧抿。
卫浔频频抬头看他:“你这人,还选了个怪好看的。”
薄雾渐渐散了,春光温暖,柳树抽枝,新绿渐渐。
宋江舟带人赶到时,卫浔正喝着大鹅汤,嘴边一层油脂。
卫浔含含糊糊地说:“江兄,快坐,来尝尝,蕴儿的小厨房做汤可是一绝。”
宋江舟毫不客气地坐下,沈清蕴不知他是为何而来,心脏跳得厉害:“宋大人,那阵风把你给谁来了?”
宋江舟抬眸,冷若寒冬:“搜。”
白羽卫应声而动,应对他们的是一把出了鞘的刀。
陆之野挡在白羽卫面前,刀刃锋利,透着寒光。
宋江舟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汤:“二小姐,这是何意?”
沈清蕴:“行宫里已然搜过一次,这一次,宋大人该给我一个理由。”
宋江舟:“理由没有,但是必须搜。”
沈清蕴:“搜不成。”
二人目光交错,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卫浔放下碗劝架:“不如这样,宋兄要看什么,蕴儿给找出来就是。”
宋江舟压下心头的火气:“鸽子血的金簪。”
沈清蕴睫毛轻颤,慌乱了一瞬,吩咐道:“银霜,既然宋大人想看,那就都找出来。”
宋江舟:“我怎知沈小姐有无私藏?”
沈清蕴:“首饰进出都有记载,给宋大人一并取来。”
白羽卫的人纷纷收刀,陆之野也慢慢收了刀,便听到沈清蕴说:“陆之野,你与银霜同去。”
金簪在桌上依次摆开,沈清蕴暗暗松了口气,被陆之野拿走的金簪摆在桌上,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宋江舟一边查探一边说:“大小姐的金簪上没有刻字?”
沈清蕴一怔,反问道:“为何要刻字?”
她隐隐感觉到宋江舟在找什么了,上一世自己被迫定下婚事后,李誉曾送过她一只鸽子血的金簪,刻着“清蕴”二字。
可这一世她并未收到金簪,宋江舟又为何知道此等秘事?
宋江舟:“为何不刻字?”
沈清蕴:“这些首饰当下是我的,可是未来却未必属于我,宋大人怎会不知这般道理?”
宋江舟:“依沈小姐之见,什么情况下会刻字?”
沈清蕴轻笑道:“自然是像宋大人这样的男子送簪之时。”
卫浔立刻哈哈大笑:“不错不错,宋兄家中并无女子在旁,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
气氛一时轻松许多,宋江舟耳根通红,无可辩驳。
“大人,景兰院里搜到了。”
景兰院,是沈家三小姐沈清雪的住所。
宋江舟提刀便走。
沈清蕴撑着桌子站起来,前生今世,沈清雪都与李誉没有瓜葛,怎么会被搜到:“世子,我们也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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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看热闹这种事,从前卫浔与沈清蕴都是同去的,因此卫浔还不忘讽她一句:“沈家二小姐素来不喜人多,但是本世子喜欢,同去同去”
景兰院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是沈府家丁。
隔着人群只能听到沈清雪的呼喊:“白羽卫无凭无据抓人,真当我沈府是吃素的?”
沈清蕴穿过人群,白羽卫的大刀明晃晃地横在眼前,她冷笑道:“怎么?你们抓我的妹妹,还不许我看看了。”
沈清蕴看向宋江舟:“我们的人都散了,也收了你们的刀,我们平心静气的谈一谈,这人该不该拿。”
众人散去,景兰院只余几人,卫浔依在门边看热闹,顺手关上了大门。
沈府夫人江映月抱着沈清雪,带着哭腔说:“白羽卫欺人太甚,我家老爷尚在宫中,你们简直无法无天。”
沈清蕴轻轻叹了口气,白羽卫为宫里办事,两句不痛不痒的控诉于宋江舟而言无异于隔靴搔痒。
沈清蕴:“宋大人,我们来讲讲道理,你即进了府就搜查刻字了的鸽子血金簪,请问是什么字?”
宋江舟:“清字。”
沈清蕴立刻说:“沈家这一代女子确实从清字,然而整个京城名中带清字的无有千人,也有百人。”
宋江舟嗤笑:“二小姐和三小姐不愧为姐妹,辩驳的话都一字不差。”他举起手中的金簪,沉声道:“这只簪子,与成王府上那支刻了字的簪子一模一样。”
沈清雪急道:“我在锦绣阁买的,自然不是天下仅此一只,宋大人有这时间还不如去查这种簪子都卖给了谁?”
宋江舟:“不劳费心,自然有人去查。”
沈清蕴上前一步,挡在沈清雪身前,同宋江舟面面相觑:“宋大人,只凭一只外面买的簪子就定了罪,可真是神仙,白羽卫与大理寺同查此案,今日只见白羽卫不见大理寺,是何道理?宋大人要带走雪儿,缉捕令在哪?是关在你白虎堂还是刑部大牢?她一个弱女子是要受尽白虎堂九九八十一道酷刑吗?就算我父亲在宫中几日未归,可是大人别忘了,我的三叔是御史大夫。”
这一连串的问题抛出来,宋江舟攥紧了拳头,声音沉稳有力:“太后懿旨准我白羽卫速速查案,怎么?你沈家要抗旨不成?”
远处的卫浔听得站直腰板:“不是,吵起来了?还是来看热闹的吗?”
“华阳公主到!”
卫浔仿佛看到了救星,一把拉开了门,高声喊着:“公主,这里。”
院里的呼啦啦跪倒一片,沈清蕴仰着头,眼中有泪,似有千般委屈无法言明:“公主为我们做主。”
“太后口谕,沈清雪禁足。”公主转头看向宋江舟:“还不快走。”
她伸手扶起沈清蕴,一身素淡的浅蓝色,衬得肤白如雪,也趁得毫无血色,李娥冰冷的手握紧沈清蕴的手,反复用力捏了捏:“我不便多留。”
李娥看到卫浔,更是眉头一皱,训斥道:“还不快回家待着,出来闲逛什么!”
沈清蕴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冰冷的触感犹在,公主今日反常,是在提醒着自己什么。
耳畔风声猎猎,天边万里无云,太阳西沉,沈清蕴忽觉无限凄凉,轻声说:“要变天了。”
3. 春日寒(3)
北方呼啸,月明星稀。
“跪下。”
沈清蕴跪在堂前,面无表情地整理好裙摆。
江映月眼眶红肿,慌忙地解释:“老爷,若不是蕴儿,雪儿就要被带到白虎堂了。”
白虎堂是什么地方,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白的也会变成黑的,明的也会变成暗的。
沈世松横眼瞪过去,江映月怯怯地底下头,低声哽咽。
沈世松:“你如今真是无法无天,成王昏迷,太后心急,你便在这个时候惹得皇家猜忌,还敢提起你三叔,是嫌我沈家倒得慢啊。”
“就是,蕴儿,不是三婶说你,老老实实在家学学女红,凑什么热闹啊。”戚氏嘴快,吐豆子一样说完,被沈世柏拍了一下胳膊。
沈清蕴跪得笔直:“沈家不止是父亲的沈家,祖母说过,世家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三婶不必幸灾乐祸,雪儿真进了白虎堂,莫不说能不能扛住酷刑,只谈这道消息在大街小巷流传,京城里千千万万张嘴也能将沈家淹了。”
戚氏恼火:“大嫂,这是你教育的孩子。”
江映月抬眸:“蕴儿少时长在母亲膝下,弟妹这是在质疑母亲?”
戚氏悻悻地闭嘴。
沈清蕴自七岁长在沈家老夫人身边,直到十五岁老夫人故去,得了老夫人亲自教导,平日里哪怕与三房多有不对付,却也表明恭顺,今日戚氏得了机会,实在是忍不住想踩她一脚。
沈世松眉头紧紧皱着,眉心印着个川字:“行得端坐得正,何惧闲言碎语,你从未为家族考虑今日才会如此鲁莽。”
沈清蕴迎着父亲的视线,问道:“父亲觉得,今日沈府上下就应该由着白羽卫带走沈清雪,她受刑罚也好,日后因此事影响婚配也罢,父亲都不会管。”
沈世松怒气更盛:“不错,审时度势才是你要学的道理。”
审时度势,上一世就是这样。
泪水不知不觉盈满眼眶,沈清蕴眼前都是上一世自己磕破了脑袋求父亲周旋婚事,却被禁足家中强迫成婚,一生蹉跎,惨死宫中。
沈世柏:“大哥,蕴儿还小,有些事想不通,须得耐心教她。”
一滴泪落在裙子上,浸落一朵小小的水花,沈清蕴高声说:“于父亲而言,就应该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哪怕要牺牲自己的儿女。”
“啪”一声脆响,滚烫的茶杯摔碎在沈清蕴脚边,棕色的茶水在衣裙上慢慢渗开,沈世松大跨步走到沈清蕴面前,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白皙的脸上立刻浮现五个手指印。
沈清蕴被打歪了发髻,她慢慢回过头,依旧倔强地抬着下巴看着自己的父亲。
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父亲,只是这一世她想亲口问出来,自己于他而言难道只是维护家族利益的棋子吗?
沈世松看着这样一张艳丽却倔强倨傲的脸,同自己只有三分像,七分都像极了她故去的娘,特别是那双不服气的晶晶亮的眸子。
手掌隐隐作痛,沈世松反应过来自己下手太重,心口亦是痛。
江映月将沈清蕴抱在怀里:“老爷,打孩子做什么?”
沈世松背过身:“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
江映月:“蕴儿不止是我的女儿,还是姐姐的女儿,也是老爷的女儿,孩子犯错是正常不过的事,老爷怒气太大了。”
沈世松拂袖而去:“既然你们母女情深,又有姐妹情深,便都回去静思己过,不要出门了。”
沈清蕴静静坐在长廊里,眼前的热汤被风吹凉了。
陆之野拿了新盛的热汤,远远就被银霜拦下:“小姐心情不好,你不要过去。”
陆之野置若罔闻,步子都没有慢一秒。
银霜忙伸手阻拦,音调陡然转高:“你这新来的侍卫,讨好小姐也要会看脸色,我都说了……”
沈清蕴:“银霜,让他过来。”
陆之野一眼便看到她脸上通红的巴掌印,眸中滑过一瞬的暗色,他弯腰放下汤,又瞥见沈清蕴衣摆上棕黄的茶渍。
陆之野慢慢蹲下身子,用帕子擦拭茶渍,低声说:“后悔吗?”
沈清蕴:“不后悔。”
今日李娥憔悴的模样给她提了醒,如今多事之秋,就是要这样被禁足府中,以不变应万变。
茶渍已经干了,擦不干净,陆之野却并未起身:“我若是你,一定后悔没能一刀结果了恶人。”
说着,陆之野握住沈清蕴冰冷的手,沈清蕴下意识地要抽回,被他用力一扯,身体前倾,与陆之野面对面,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陆之野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脖子上,沈清蕴感受到跳动的脉搏就在手心里,汹涌着澎湃的生机。
陆之野:“记住,下一次砍这里。”
远处,银霜慌忙转身:“我的天老爷。”
苦涩的药味包围着沈清蕴,她如一块浮木孤零零地漂浮在汪洋上,浓雾蒙蒙,看不到天际。
雾中慢慢出现一个女子背影,站在远处的岸上,身形纤细,乌发垂落。
“蕴儿,回去。”
“娘!”沈清蕴想唤她,喉咙却被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
沈清蕴的额角覆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银霜不停地给她擦汗,帕子湿了一张又一张。
江映月满脸堆笑:“公公,你看蕴儿确实是病了。”
钱公公嘴角下撇,声音尖细刺耳:“沈夫人,太后娘娘特意邀请,咱家拿不了主意啊。”
江映月焦躁地攥着自己的手腕,勒出淡淡的白。
钱公公依旧站在一旁,垂着眸子审视着昏迷不醒的沈清蕴,昨个儿还同白羽卫拍板叫嚣,怎么今天就偏偏病了?
江映月:“公公,我在喂些药,若是能醒便再好不过。”
黑乎乎的药汤喂到沈清蕴嘴边,又顺着嘴角滑落,根本喂不进去一滴水。
钱公公叹了口气:“咱家先回去禀告太后娘娘,你家其他的姑娘和咱家一起进宫,顺便太后要的东西……”
江映月连声称是,在钱公公临走前给他塞了两锭银子:“公公,辛苦您跑一趟。”
钱公公脸上的褶皱舒展,总算是笑了笑:“沈夫人客气。”
墨色席卷天空,冷雨绵绵,红瓦青砖,被洗刷干净。
沈清蕴慢慢坐起来,梦里只有药味是真实存在的,黑色的药汤热气腾腾,翻涌的苦涩将整个房间吞没。
沈清雪未语泪先流,一下扑在沈清蕴怀里:“姐姐,我对不起你。”
沈清蕴同沈清雪的关系素来不亲近,此时无措地举着两个手,有些意外,却也满脸戒备:“怎么了这是?”
沈清雪哭着说:“都怪我,连累姐姐被父亲训斥,还染了病。”
沈清蕴无可奈何,只能轻轻拍她的背:“我不止为你,也为自己,你娘都同你说了?”
沈清雪擦干眼泪:“娘说父亲只是生气,说话狠了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当心伤了身子,姐姐昨个儿受了风,今早上烧得厉害,太后身边的钱公公来邀请咱们赴宴,看见姐姐果真病了,便要了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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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几位姐妹进宫了,我刚从宫中出来,听闻姐姐还未醒。”
沈清蕴苍白的脸色变得凝重:“生辰八字?今日这席面,排场应该不小吧。”
沈清雪:“世家小姐都去了,连订了婚约尚未成婚的也在,姐姐,这是一场鸿门宴。”
沈清蕴自然知道是鸿门宴,可她更想知道些细节:“席上可有发生什么?”
沈清雪的眼睛顿时暗了:“开席时太后娘娘坐在屏风后面,钱公公会叫人上前问话,我和柳儿都被叫了去,离得近了,我看到太后身后有个黑袍男子,不是宫里人,留着胡子,像个……像个……”
沈清蕴勾唇冷笑着说:“像个道士?这是相面呢。”她躲过了这一遭,难道沈家就必须要有一人担着?
沈清雪:“不错不错,还真像个道士,若真是选中了我,姐姐,我该当如何?”
沈清蕴盯着她秀丽的脸,没有说话。
沈清蕴被盯得心里发毛,她低下头避开沈清蕴的视线,怯怯地说:“姐姐还在怪我?”
沈清蕴和沈清雪不和,两人心知肚明,平日里勉强维持姐妹情深,可今日沈清雪来不就为了让自己帮忙吗?
沈清雪的泪珠滴滴答答与雨声相合,止不住地往下掉:“姐姐,我知道我有错,害得姐姐同娘生了嫌隙。”
沈清蕴拿了个浅蓝的帕子温柔地给她拭泪,嘴角啜着笑,偏说出口的话冷冷冰冰:“妹妹,那是你娘,不是我娘。”
沈清雪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姐姐,哭都不会哭了。
沈清蕴手一松,那条帕子慢慢掉落,落在沈清雪的腿上:“妹妹还是早些回吧,小心被渡了病气。”
兰花草的伞面撑起,将早春的水隔绝开,沈清雪将手中淡蓝色的帕子拿起来,上面的栀子花开得浓盛。
“珍儿,她为什么这么记恨我呢?我已经知道错了啊。”
珍儿小小一团地缩着,半个身子都在雨中,声音糯糯地像一块芙蓉糕:“小姐,大小姐心小,只有你还惦记着她的病好没好。”
沈清雪侧目,看到她湿透的手臂,素白纤细的手兀自接过伞,伞面微微倾斜,将珍儿罩在伞下。
沈清雪满目惆怅,低声说:“姐姐不是心小,走吧。”
积水成滩,雨水滴落,复溅起水花。
陆之野远远瞧见那抹蓝色自沈清雪手中滑落,他走过去将湿漉漉的帕子收了起来。
沈清蕴眼看着黑乎乎的药汤越来越近,抗拒地扭过头:“这药又黑又苦的,我不喝。”
银霜:“好小姐,就喝一口,有蜜饯的。”
叩门声响起,沈清蕴立即回应:“进来。”
陆之野推开门,泥土的气息扑进屋子。
陆之野:“雨停了,小姐该透透气。”
银霜迫不得已放下药,气恼得站起身去关门:“小姐病还没好,你来添什么乱。”
沈清蕴暂时逃了一碗药,心情舒畅了些,连带着身子都觉得爽利了:“银霜。”
这声“银霜”叫得银霜更恼了,走过陆之野时狠狠地“哼”了一声,这才不情不愿地守在门口。
沈清蕴眼睁睁看着陆之野端起了那碗药,眼睛都瞪大了:“你也让我喝?”
陆之野:“良药苦口。”
药匙搅动出黑色的漩涡,沈清蕴看得心悸:“你先放下,我要你帮我个忙。”
她招招手,陆之野附耳倾听,温热的鼻息洒在耳廓,有些痒。
陆之野仔细听完,深邃的眼眸划过一抹狠厉:“不可。”
4. 春日寒(4)
长街寂静,湿漉漉的地面上投射着细碎的月光。
正是宵禁期间,街上无人,两个黑袍人隐在黑暗中,急匆匆地穿过街巷,在锦绣坊分道扬镳。
沈清蕴轻轻叩响公主府大门,随着门被推开一条缝,年迈的老者只露出一只浑浊的眼睛,声音沙哑:“谁呀?”
沈清蕴摘下帽子,面色憔悴:“沈清蕴求见公主。”
广源楼是京中最大的茶楼,日日锣鼓开场,唱一出辗转多情戏,叹一声悲欢离合愁。
三楼人少些,东南角最偏僻的房间,烛光微弱地闪烁,清冽的茶香四溢。
陆之野将窗子闪开一条缝,远远能瞧见公主府大门紧闭,沈清蕴还未出来。
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精巧的灯针挑起即将燃尽的灯芯,屋子里亮了几分。
陆之野回过头,看到铅华未卸的陈琅,楼下还在吱吱呀呀地唱着:“你师傅那边怎么说?”
陈琅:“据说太后对沈家那位嫡长女更满意些。”
陆之野皱眉,重新看向公主府,幽暗的府邸隐在黑暗中,像只蛰伏的野兽。
陈琅:“少将军,你忍辱负重这些年,不该在一个女人身上绊住手脚。”
陆之野:“我进沈府自有打算,我们的仇恨我记得清清楚楚,至于她,一个敢对亲王下手的人,绝非池中之物。”
陈琅挑眼看他,他本就扮得旦角,双眼被勾勒地狭长,本就英气的模样此时更添几分妩媚:“你舍得她嫁?”
陆之野无所谓地笑笑:“只要她能搅乱京城这池水。”
公主府
卫浔和李娥已经等了多时,李娥一见沈清蕴,眼中的心疼就要溢出来:“我还怕你出不来。”
沈清蕴解开长袍,她走得着急,脸上还带着病色:“接了公主的消息,偷跑出来的,可是发生了什么?”
李娥和卫浔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沈清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不安笼罩着她:“怎么了?”
李娥:“我晚上才从宫中出来,母后今日的席面你没去,白云观来了两个师傅,拿着生辰八字要找到哪家的姑娘可给二哥冲喜,可是二哥对你的心思母后是知道的,我在门外偷偷听到,母后似乎有意要你嫁。”
沈清蕴先是一怔,心里被凿开了一道窟窿,冷风呼呼地灌进去,命运像是一个圈,她想逃出去,却找不到出路。
沈清蕴双手交错放在膝上,因用力而骨节泛着白,她垂下眼帘,再抬眼已泪眼朦胧,上一世她在后宅龃龉中学会的第一招就是流泪,先示弱再争强:“公主,帮帮我。”
李娥亦是满怀悲凉,她也是一个女子,透过一场盛大的席面,她只看到女子半点不由己的一生,而她也一样,贵为公主又怎样,婚事就是她肩负一生的责任。
卫浔:“蕴儿,我同公主想了想,趁着尚未成定局,我娶你。”
沈清蕴脱口而出:“不行,南阳王府不能扯进来。”
卫浔急道:“我不在乎。”
沈清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真当他是疯了:“我在乎,燕北王府如何落败的你不是不知,再者,此时议亲只会徒增太后疑心,公主同太后的关系难道也毫不重要吗?”
上一世李娥为了沈清蕴嫁给成王之事同太后发生口舌,远嫁北辰之时,竟未得母亲相送。沈清蕴依旧记得那时李娥暗淡无光的眼神,寒风掠过荒原,再无生气。
李娥不忍看她这般,温热的手覆上沈清蕴的手,宛若捧起一手的冰:“可是蕴儿,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便是我二哥身体康健,我也觉得成王府是个虎狼窝,怎么忍心看你跳进去。”
沈清蕴反握住她的手,目光切切:“公主,可有劝阻太后?”
李娥摇摇头:“我在门外偷听,不敢擅闯。”
“那我斗胆,请公主再帮我个忙。”沈清蕴眼睛都亮起来了,事已至此,必须搏一把,“请公主在太后皇上面前对此事大加赞赏,宫中人多,明儿就会有消息传出来,公主便帮我烧一把火。”
李娥似懂非懂,她不过及笈之年,一向贪恋玩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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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而在后宫中耳濡目染了多年,此时也能隐隐察觉到沈清蕴的意图,反其道而行,皇上越怀疑,此事便越成不了。
卫浔:“若是此事闹上朝堂,我父亲可以在朝上帮衬几句。”
沈清蕴偏头看过去,浅浅地笑,像春日的一朵初绽的花。
卫浔呆了半晌,总觉得沈清蕴与从前不太一样,就连笑容都娴静了许多。
李娥将沈清蕴送至门口,秀美微蹙,言语间支支吾吾。
沈清蕴故作轻松,打趣道:“公主可是要留我?今日可不行,我可是偷跑出来的。”
李娥:“蕴儿,宋江舟就是块木头,死脑筋扭不过弯儿,你别和他计较。”
沈清蕴没想到李娥竟会为宋江舟解释,她竟不知二人何时有了些关系,上一世李娥远嫁北辰,大虞日渐衰败,李娥过得并不如意,蹉跎致死,而宋江舟也在与北辰厮杀的战场上尸骨无存。
李娥被沈清蕴看得心慌,生怕自己那点不该有的心思被揭露,急急忙忙地说:“快回去吧。”
沈清蕴憋着笑被推了出去,与此同时陆之野自广源楼的窗户一跃而下,身轻如燕在几堵高墙上飞掠而过,几步就到了沈清蕴身边。
两人走在空无一人的路上,陆之野低声道:“解决了?”
沈清蕴:“刚刚开始而已。”
忽然陆之野身型一顿,一把抓住沈清蕴的肩膀,沈清蕴惊呼一声,被陆之野带到巷子尽头的阴暗潮湿的角落,被迫矮着身子躲在杂物后面。
沈清蕴惊魂未定,抬起头只能看到他冷峻坚毅的下颌。
不远处,巡夜的白羽卫困惑地挠头:“我刚刚听见有人说话啊。”
“你是困了,听错了,走吧走吧,还有好几条街呢。”
白羽卫渐渐走远,陆之野方才放松警惕,他低下头,恍然发觉自己竟将沈清蕴环在怀里,他忙站起身,耳根通红。
沈清蕴慢慢站起来,幸好光线够暗,否则一定会被陆之野看到她烧红的脸,只能低声说:“我们快回吧。”
5. 盈春意(1)
绿意逢春,有风鸣廊。
沈清蕴斜斜倚在美人塌上,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三日已过,宫里的消息陆陆续续传出来,御史台谏言,太后奢靡,宴请京中贵女,加之太后要为成王办婚事,涉及前朝政局颇多,一时间暗潮汹涌。
沈清蕴用扇子挡住刺眼的光:“如此一来,便不会是我了。”
银霜在一旁绣着帕子,忙问:“小姐,这是为何?”
沈清蕴:“反其道而行之,众人若都说我嫁不得,皇上反而会因为怜悯成王允下婚事,但是成王本就有朋党,前朝除了他的人以外又添了旁人支持,皇上难免不起疑心,再者若是我嫁过去,你说皇上对沈家会不会也起疑心?”
银霜恍然大悟:“小姐,这样的话老爷也会为你说话?”
沈清蕴闭上眼,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毕竟上一世就是如此:“揣度圣心,父亲最擅长。”
“蕴儿。”来人声若洪钟,远远地刚迈过门槛,便已经激起波澜。
沈清蕴惊喜地唤道:“小舅舅!”她提起裙摆跳下长廊,扑进了江如泽怀里,“小舅舅,你来了也不同我说。”
沈清蕴眼中闪着细碎的光,上一世她被迫与成王定下婚事,小舅舅屡次上书怒斥李誉,最终在她大婚之日被贬斥朔州,直到沈清蕴亡故,两人也未得相见。
杜如泽哈哈大笑:“蕴儿,舅舅把任务完成的好不好?”
沈清蕴:“自然是好的。”
江如泽忽然压低声音,朝着门的方向虚点了两下:“不过那个送信的侍卫,可靠吗?”
沈清蕴知道他说的是陆之野,她差了陆之野连夜给江如泽送了信,信上请江如泽谏言太后奢靡,给了皇上拒绝太后的口子。
沈清蕴拉着江如泽的手臂往长廊下走,轻声说:“可靠的。”
清冽甘甜的茶水入口,口齿留香。
江如泽:“好茶。”
沈清蕴:“广源楼买的,竟然还要抢,幸好我的侍卫手脚利落。”
江如泽冷哼一声:“就那广源楼,待我抓到他的把柄,也是要参的。”
沈清蕴自知劝不住他,她的小舅舅不论哪一世,都如山间傲立的寒松。他要海河宴请,偏偏生在王朝颓败之际,稍不留意便是前朝中有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长廊尽头有了动静,逆着光看过去只是个黑漆漆的影子,衣袂翩翩。
待人走近了,才看清是江映月,“如泽,你是真的胆大包天。”
江如泽:“二姐,怎么了?”
江映月大概是走得急了,脸上挂着红,气喘吁吁地坐下:“若不是老爷同我说,我竟不知你弹劾了太后。”
江如泽面色一凛,当即冷了脸:“姐夫的好夫君,竟还想做我的好姐夫?他连个好父亲都做不明白。”
江映月错愕地看着他,又转头看向沈清蕴,沈清蕴不说话,为她倒了杯热茶。
江如泽:“二姐一无所知就来质问我。”
江映月了解自己弟弟,一根筋的冲劲儿,不折不弯,理所当然地她认为是江如泽又犯了老毛病:“他只和我说你弹劾了太后,恐怕惹了祸。”
江如泽:“太后想让蕴儿嫁过去给成王冲喜,他怎么不说?”
江映月一怔,她确实不知道此事,低下去的眼神慌乱闪躲,愧疚道:“我确实不知道,蕴儿,是我的问题。”
江如泽知道沈世松无非是气恼这一遭连他也算计了进去,才借着江映月的嘴来出气,他继续说:“二姐,这件事要是解决不好,在蕴儿和雪儿身上,就会旧事重演,赔上她们的一生。”
何为旧事,还不是她江映月的旧事。当年江府嫡长女江映桓嫁给沈世松,先后诞下一儿一女,却在生下沈清蕴后越发羸弱,日夜咳嗽不止,江映月来府上照料长姐,顺理成章地做了沈世松的续弦,赔上她的一生。
江映月垂着眸子,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直到江映月寻了借口起身离开。
沈清蕴怎会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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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不到话语中的暗讽,却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她对江映月的评价来自于祖母,在嫡姐病重时与姐夫有染,令人不齿,所以在十岁前沈清蕴同她们母女甚至是势同水火,直到祖母过世,沈清蕴归江映月教养,才不得不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然而细想起来,江映月对沈清蕴一直是带着讨好意味,沈清蕴也将此归于她对故去娘亲的愧疚。
或许,舅舅会给自己答案,沈清蕴试探着问:“为什么说赔上她了一生呢?”
江如泽张张嘴,欲言又止,闷声说:“没什么。”
失去兴致的小舅舅很快告辞,他步履匆匆,看起来像是逃离沈府。
万里华灯铺展,缀亮墨染的夜。
夜幕降临后,宵禁开始前,是最热闹的时候,酒坊茶肆的香风吹拂万里,伶人歌女立在阁楼舞乐,翁媪慢行,孩童嬉戏。
一切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宫墙之外,锦翠宫中,一片寂静,一碗又一碗药汤端进去也不起作用。
李誉依旧昏迷,身上裹着白色的布,隐隐能看到渗出的血迹。
太后鬓发乌黑,美目含泪,满眼不忍,这是她亲自教养的孩子,没想到被一场莫名而起的大火伤得一病不起。
钱公公微微弯着腰,毕恭毕敬地说:“太后,成王府的人还等您吩咐。”
太后心痛万分,使劲锤着自己的胸口:“还能怎么办?如今哀家还能为誉儿作什么?不过是娶个沈清蕴,怎么就不行?”
钱公公立刻跪下:“太后,成王殿下定能感知您为他所付出的一切心力,但是太后,您和皇上的关系可万万不能再僵下去了。”
太后:“若不是当年先帝将珹儿从我身边夺走,我们母子之间、他们兄弟之间何至于此?”
钱公公急道:“太后。”
太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底千分万分的不甘,既然皇上怨她奢靡,就只能委屈了誉儿:“成王正在病中,迎娶柳家三姑娘,王府简单办了就好。”
6. 盈春意(2)
锣鼓声震天响,喜轿自兵马司副使柳府出发,抬至锦绣坊成王府,一路鼓乐齐鸣,引得万人空巷。
广源楼三楼,沈清蕴正同卫浔对弈,却心不在焉,时不时走神。
卫浔放下黑棋,佯装生气:“不玩了,窗外到底又什么?”
沈清蕴恍然发觉已成死局,满脸歉意:“外面声音大得很,再来一盘。”
卫浔不以为意,一把推开窗:“想看就看,还非要拿棋局做借口。”
喜轿刚好自广源楼门前经过,虽说从简,但太后赏得嫁妆不少,一抬又一抬地跟着,刺红了许多双眼睛。
路人甲:“柳家当真是命好,一跃枝头成凤凰啊。”
路人乙:“你试试,这个凤凰可不好当哦。”
……
成王府内红绸高悬,喜字挂满了窗户,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无论宾客下人却不约而同地静默着观礼。
锣鼓声止,新娘一个人跨过火盆,省去许多步骤,直接被人搀扶着入了洞房。
众人刚松一口气,几杯酒下肚,气氛稍有缓和,就听到小厮惊喜地声音传来:“醒了!王爷醒了!”
席上的人本就各怀鬼胎,听到消息皆是一怔,先是面面相觑,很快喜笑颜开,连声向王妃的父亲柳文昌贺喜。
柳文昌不善言辞,红着脸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喜房内太后坐在李誉床边喜极而泣,满脸泪痕。
李誉被钱公公扶着坐起来,他睁开眼就看到满屋的喜字红烛,刚从震惊中回过神,脸色铁青。
柳意茹站在一旁,局促不安地掐着自己的虎口,迎上李誉阴沉的目光,她几乎无所遁形。
太后擦净了眼泪,记起了一旁的柳意茹:“誉儿,这是母后为你选得新妇,柳家三姑娘柳意茹,温柔贤淑,为你操持家务甚是合适,你府上有了体贴入微的王妃,母后才更放心。”
李誉:“母后……”他猛地顿住,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难听至极,他诧异地摸着自己的脖子。
太后亦是揪心,她轻轻覆上李誉的手:“誉儿,浓烟伤了你的喉咙,声音只是暂时没恢复,仔细养着总会好的,倒杯水来。”
柳意茹忙去倒水,却被钱公公抢下水壶,钱公公满脸堆笑:“王妃,您歇着,老奴来干。”
柳意茹尴尬地收回手。
李誉咬着牙,狠狠瞥了柳意茹一眼,太后只能开口:“意茹,你先去看看誉儿的药。”
待到房门关紧,李誉才哑着嗓子开口:“母后,为什么要成婚?还是和她成婚?”
太后:“你已经昏迷十日了,太医院的药都用过了,母后为了给你冲喜才特意请了大师给你选了柳家的丫头,母后知道你喜欢沈清蕴,母后也尝试了,可是后宫前朝息息相关,事事不遂人愿,再者意茹也很好,她才刚嫁来你就醒了,是个带了喜气的姑娘。”
木已成舟,李誉说什么都无用,他只能低下头哀怨地叹了气,接受了当下的局面。
太后柔声问:“誉儿,那场火怎么起来的?”
李誉眸中燃起恨意浓烈,幸而他低着头,很好地掩饰了过去,母后要沈清蕴嫁给自己受到千般阻力,此时自己攀咬她,只会更惹人非议,谁会相信自己。
与其如此,不如自己亲手解决,李誉抬起眼帘,悄然掩饰好翻涌的情绪:“儿臣吃多了酒,不记得了。”
广源楼上听到消息的沈清蕴险些站不稳,心脏几乎停滞,面色凝重地问:“醒了?”
陆之野:“醒了,至于别的,我没打听到”
沈清蕴握紧了拳头,指甲嵌入皮肤,她却丝毫不觉疼痛。
卫浔:“当真是奇了,不知道成王有没有看到那日的刺客。”
锣声响彻整个广源楼,楼下的戏台大张旗鼓地换了曲目:“诸位看官,今日咱们戏班子应景,换一曲龙凤呈祥。”
沈清蕴的唇都白了,在沈府被抓总比在广源楼被抓要好一些,于是她匆匆同卫浔告辞。
眼看她提着裙摆快步流星地离开,角落里陈琅推着轮椅,上面坐着一个笑盈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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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陆之野这个黑心肠,他一定没有都告诉人家小姐,只说成王醒了,可不是叫人担惊受怕嘛。”
陈琅不语,作势要走,被少年拉着袖子拦下:“你这人甚是无趣。”
夜袭凉风,偶有花香。
雀鸟站在枝头叫了半天,吵得沈清蕴心烦,说到底她是盼着李誉继续昏迷的,他醒来无疑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沈清蕴等了白羽卫许久,到底是等到了孤身一人前来的宋江舟。
沈清蕴挺直了腰板,直面一脸严肃的宋江舟:“哪阵风又把宋大人吹来了?”
宋江舟抬起手,忽然猛一抱拳,沈清蕴被吓得退后一步。
宋江舟:“之前刺客纵火一案是我心急,多有打扰。”
沈清蕴虚惊一场:“宋大人奉旨行事,哪有打扰一说?”
门外传来李娥的笑声:“就知道蕴儿大气。”她刚褪去华服,一身淡雅的蓝裙,毫不客气地坐下拿了块芙蓉酥吃。
沈清蕴心中忐忑不安,这一出戏来得莫名其妙,她怕有鬼。
沈清蕴:“公主今日得空?”
李娥嘴里塞的满,含糊地道:“二哥醒了,我也得了赦令,不用日日跟在母后身边了。”
沈清蕴瞥向宋江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能大着胆子问:“公主,今日宋大人也来了,那刺客可抓了?”
李娥:“哪有什么刺客,二哥说他吃多了酒。”
说罢看了宋江舟一眼,李娥蹭到了沈清蕴身边:“你我多年好友,别生他气。”
沈清蕴彻底放下心,狭促地看着她笑,看得李娥无所遁形,李娥下意识地要赶宋江舟走:“你快回去吧,我今日住下了。”
待到宋江舟离开,沈清蕴和李娥眼神交汇,不可置否地笑出了声。
沈清蕴:“公主瞒得我好苦。”
李娥:“这种心思不足道也,你要替我保密。”
沈清蕴知道她的归宿在远处苦寒的北辰,可若是自己的命运能更改,李娥的命运便也可以改变。
7. 盈春意(3)
草长莺飞,漫山花开,艳态娇姿,偶有青色的花苞也显得可爱动人。
今日白花花的银子装了箱,作为岁贡跨越千山送往北辰,边境危机解除,皇帝松了口气,每年必有的游山踏青也提前举行。
营寨扎在桑山山脚,向上看连绵起伏的山脉轮廓分明,花开正盛。
马蹄席卷黄沙,一抹火红的身影驾马驰骋,沈清蕴的乌发高高束起,发丝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李娥怀里抱着刚捕获的小兔子,笑得灿烂:“蕴儿,我们喂它吃些草吧。”
两人寻了一片平坦的草地,慢慢地下了马,兔子刚一放在地上,便撒腿就跑,李娥猝不及防被晃地摔在地上,脚踝处钻心的疼。
沈清蕴连忙拴好马去扶李娥,李娥却说:“快去抓兔子。”
沈清蕴看出她面色惨白:“公主……”
李娥咬着牙,倔强地道:“本公主命你快去。”
沈清蕴无法,只能依她所言,幸而今日穿着利落。
兔子狡猾专拣些洞口钻,沈清蕴只能穿过矮灌,锋利的枝条划破了衣服,远远看见一人后脸色瞬间冷了。
李誉叼着根新绿的草杆躺在地上,脸上挂着混不吝地笑,声音沙哑刺耳:“蕴儿,有缘啊。”
他叫她蕴儿,令沈清蕴遍体生寒。
李誉身后站着低眉顺眼的柳意茹,身着繁杂层叠的裙装并不像来游山踏青的。
沈清蕴下意识地掉头便走,听到背后传来不屑的短哼声后脚步又生生顿住,她不能在此时露怯,否则李誉只会变本加厉。
李誉:“蕴儿,我们总得聊一聊吧。”
沈清蕴缓缓转过身,露出得体而疏离的笑容:“臣女见过成王,见过王妃。”
李誉笑容不减,大剌剌地走近,沈清蕴缓缓后退,被李誉一把擒住手腕。
李誉直直地盯着沈清蕴,像林中的毒蛇吐出了信子:“蕴儿,我这一身伤拜你所赐。”
沈清蕴硬着头皮迎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臣女愚钝,不解其意。”
她在赌,赌他不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公之于众。
李誉向前倾身,沈清蕴便向后退,直到退无可退,沈清蕴侧过脸:“王爷新婚,还需自重。”
沈清蕴的目光越过李誉肩头,看到柳意茹将头低地更甚,像是一个毫不存在的人。
沈清蕴可以断定,柳意茹在成王府必然过得不好。
上一世李誉对自己却有偏宠,却也舍不下一府的莺莺燕燕,后来美人更是流水般地抬进院子里,她对李誉无情,所以不生怨怼,却也要尽到当家主母的职责,事事尽心却也筋疲力竭,不知柳意茹心中是何想法,又能否在王府的泥潭中保全自己。
李誉笑了笑:“若你愿意,正妻的位置还是你的。”
沈清蕴:“我不愿意。”
天边霞光肆意铺洒,一声惊呼响彻山林,山间飞鸟惊慌高飞。
沈清蕴被李誉提住领口,紧逼在悬崖边,脚下的石块滚落山崖,沈清蕴惊慌无措。
李誉的眸子淬了毒,恨道:“嫁不嫁?”
沈清蕴发髻散乱,冷汗湿透了衣襟,却压紧后槽牙一言不发,甚至尝到了自己喉咙溢出的血腥气。
柳意茹站在远处的高树后面,踌躇不安地踱步,终是心有不忍,提起裙子往山下跑。
“王爷!”不多时,宋江舟带领白羽卫策马赶到。
桑山崖边,亲王欲谋杀贵女,简直闻所未闻。宋江舟当机立断,厉声道:“白羽卫听令,转身静候。”
一时间白羽卫齐刷刷地转过身,陆之野一袭黑色与白羽卫格格不入,他翻身下马,目光灼灼地看着崖边的二人。
李誉慢慢松了力道:“沈小姐,本王同你开个玩笑而已。”
沈清蕴瞬间瘫坐在地上,她只朝下看了一眼,云雾缭绕,深不见底,若真摔下去必然粉身碎骨,届时李誉说什么便是什么。
沈清蕴:“我来抓野兔,一时迷了路走到了崖边,幸得宋大人寻到,多谢。”
闻言,李誉满意地离开:“王妃,走了。”
远在树后站着的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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茹露出了身影,她眼中看不出喜怒哀乐,低声应了一句跟着离开。
陆之野伸手去扶沈清蕴,沈清蕴搭上他的手臂正欲起身,才发觉膝盖处疼得厉害。
陆之野不动声色地扶住她的手臂,借了些力气沈清蕴勉强稳住身形:“宋大人,多谢。”
宋江舟:“公主说沈小姐去寻兔子许久未归,特叫我带人来寻。”他微微抬头,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沈小姐的侍卫当真忠心,同我白羽卫搜索许久。”
沈清蕴:“公主没受伤吧?”
宋江舟:“扭到脚,小伤,不过看沈小姐的样子,还需速速医治才是。”
沈清蕴在陆之野的搀扶之下,慢慢地上了马。
晚间山风骤起,碎发随风飘动,沈清蕴眸光渐冷,今日之辱,来日她定要李誉偿还。
落日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清蕴:“悬崖的方向与我追兔子的方向并不一致,你们找过来的是不是花了很多时间?”
陆之野:“看到了成王妃,她一见我们神色慌张转身就走。”
竟是她吗?沈清蕴想到她怯懦的模样,第一反应竟是觉得惊喜。
桑山脚下,旌旗猎猎。
李誉忽而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揽过柳意茹的肩膀,如地狱饿鬼般低语:“刚刚你在哪?”
柳意茹眼神闪躲:“王爷,妾身在树后面。”
李誉:“不曾离开吗?”
柳意茹忙摇头:“妾身有些怕,王爷。”
李誉听见她答非所问,依旧笑着,指腹摩挲着她细白的脖颈,猛地发力。
在外人看来是郎情妾意,而事实却是柳意茹呼吸困难,嘴唇发颤:“妾身有些怕,想着躲远些,远远看到的白羽卫,妾身怕被发现,忙回去了。”
李誉慢慢松手,笑意更浓,他贴着柳意茹的耳朵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坏了我的好事。”
“妾身有罪,请王爷宽恕。”
柳意茹膝盖一软作势就要跪下,被李誉死死钳制着腰肢:“本王自会罚你。”
8. 趣事(1)
天气越发暖融融,绿意渐深,如今入了夜也不起凉风。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沈清蕴借着伤,推了许多局,日日在院中赏花饮酒,乐得自在。
“你干嘛去了?”近几日陆之野日日深夜而归,今日又见他披星戴月而返,沈清蕴终是忍不住。
陆之野:“广源楼新来了位神医,我去为小姐排队。”
沈清蕴:“谁要你为我排队?一个神医不在医馆药铺,为何在茶楼?”
银霜兴冲冲地接话:“小姐,我也听说了,广源楼来了位断了腿的神医,年轻得很,英俊潇洒的。”
沈清蕴无奈地笑笑,指点点了点银霜:“你呀,只怕就爱听最后两句,他自己尚且治不好自己,如何能以神医居之?”
陆之野:“这两日神医在广源楼义诊,人人争相排队,我其实是奉老爷的命令排队,若是排到了小姐的腿伤便能好得早些,神医性情古怪,日日日上三竿方才出诊,还随缘而治,这才花得时间久了。”
沈清蕴蹙眉冷笑,自己这位父亲八成是无利不起早,道:“我的伤连太医都说了静养便好,为何要去相信那劳什子神医也不信太医,以后不必去了。”说罢,沈清蕴露出狡黠的笑,“银霜,咱们去。”
广源楼外如传言那般排着长队,比肩继踵。
沈清蕴坐在轮椅上,一身粗布麻衣,伪装得极好。破旧不堪的轮椅时不时传出尖锐刺耳的木头摩擦声,沈清蕴倒是满意,如此这般,便也不怕引来李誉。
人群熙熙攘攘,有人满面灰败,亦有人红光满面,沈清蕴和银霜竖起耳朵听了会儿,这神医竟短短几日便颇有名气,日日挑人诊治,不问贵贱,只看眼缘,怪不得陆之野排不到,原是不合神医的眼缘。
“姑娘,你是来看腿?”沈清蕴身边一个老者满头华发,衣衫破旧,打满了补丁,声音颤颤巍巍地问。
沈清蕴回之以微笑:“是,老人家呢?”
老者叹了口气:“我来为我女儿求药,她郁结于心,当爹的看着心疼。”
银霜:“你女儿呢?”
老者:“她不来。”
沈清蕴:“医者望闻问切,老人家,这第一步就做不到啊。”
一时间,喧嚣的人群忽然安静,沈清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有人说:“诸位今日请回吧,神医应成王邀约已去往成王府了。”
沈清蕴隐隐觉得不安,上一世京中从未出现过神医,冥冥之中她觉得是因为自己改变了命运的方向才引出了此人。
可越是如此,沈清蕴对这位神医却是越发好奇,城中义诊不问贵贱,便是噱头,为得就是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人群渐渐散去,老者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泪无声划过满是皱纹的脸,沈清蕴静静地看着他,此时她不知如何安慰拿这样的机会当作救命稻草的人。
过了一会儿,老者自己爬起身,衣襟上沾染了灰尘,他毫不在意,慢慢地走了。
躲在暗处的陆之野走过来,沈清蕴轻声道:“陆之野,你且跟过去看看,若是需要便予些钱财吧。”
沈府
轮椅吱吱呀呀地路过花厅,牡丹尚未盛开,绿叶水洗般清亮。
沈清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便看到躲在暗处鬼鬼祟祟的戚氏。
沈清蕴也随之她探头探脑地往花厅里望,隐隐约约看到了人影:“三婶在这儿赏花?”
戚氏被下了一激灵,有些挂不住脸,阴阳怪气地瞥了一眼沈清蕴:“哟,都伤了腿了,怎么还往外跑啊?还穿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沈清蕴:“三婶教育的是,那您在这里是干嘛?”
戚氏眼神闪躲,花厅里邵子琛已然阔步走了出来:“二小姐,好久不见,你的伤可好些?”
沈清蕴微微颔首:“劳邵公子记挂,并无大碍。”
三房的女儿沈清缨跟着走了出来,满面绯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不叫人遐想。
沈清蕴的目光在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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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身上流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邵子琛在京城诸位公子中也算得上青年才俊,在家排行四,上一世邵子琛娶的不是沈清缨,而是沈清雪,二人琴瑟和鸣,亦是一段佳话。
上一世沈清蕴早早入了成王府,竟不知这中间竟然也有一波三折的趣事。
这样无甚意义的笑而不语在戚氏看来简直是嘲讽,她摆出长辈的姿态,冷声道:“蕴儿,你这般穿着见客甚是不妥,还不速速回去更衣。”
沈清蕴乐得看戏,自然也愿意将戚氏捧着:“三婶教育得是,是蕴儿思虑不周了。”
银霜慢慢推动轮椅,不料却被人夺过,沈清蕴忽觉轮椅一震,蹙眉转头,正对上卫浔一张欠打的笑脸:“蕴儿,我送你回去,走得快些,换了轮椅好速去前厅见客。”
待走得远了,沈清蕴打趣道:“世子,今日你来是相看谁的?我家可是有三妹妹,四妹妹,六妹妹呢。”
卫浔回嘴道:“相看你的。”
沈清蕴作势回头要打,卫浔才叹道:“可惜了本世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到你家却只能做个陪衬。”
沈清蕴:“那是我三婶不识才喽。”
卫浔郑重地点头,附和道:“就是就是,我若知道是为了她的女儿相看,我都不来。”
卫浔自小和沈清蕴玩乐,对戚氏印象不佳,相比其他官宦人家的夫人,戚氏着实小家子气。
沈清蕴:“雪儿不在吧?”
卫浔:“听说是同你那嫡母去庙中祈福了。”
原来如此,戚氏为了沈清缨竟下了大功夫,连沈清蕴的院子里都按插了眼线,否则她怎会知道自己偷偷溜了出去。
沈清蕴虽然对江映月母女有些意见,却也知道江映月对自己的好,因此比起坏了沈清雪的姻缘,沈清蕴更愿意让戚氏不痛快:“世子,走快些,你再走得慢了就要错过好戏了。”
卫浔当即有了动力,推着破旧的轮椅走得飞快,不止轮椅要散架了,沈清蕴也要散架了。
9. 趣事(2)
前厅倒是热闹,邵家大夫人也在,同戚氏有说有笑。
想来邵家也很想同沈家结下这门亲事,上一世邵子琛平步青云也少不了沈家的助力。
沈清蕴时不时看向外面,这会儿江映月和沈清雪该是快到了。
沈清蕴:“邵夫人,现下牡丹还未开,过几日,我家三妹妹爱侍弄花草,待到花开了您挑一盆带走。”
邵夫人笑着说:“那自然是好,雪儿直接给我选就好。”
说曹操,曹操到。江映月和沈清雪已经到了前厅,二人刚从寺庙中回来,沈清雪穿着淡雅,出水芙蓉般清丽。
江映月笑着同邵夫人道:“我和雪儿回来的迟了,怠慢了客人。”
邵夫人:“我来府上赏花本就叨扰,哪里有怠慢一说。”
邵子琛时不时看向沈清雪,眼中适当地流露出温柔欣赏,而戚氏已然彻底黑了脸,她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江映月母女会回来。
戚氏怨恨的眼神扫向沈清蕴,沈清蕴坦然自若。
这自然是她的手笔,沈清蕴担心唤不回江映月和沈清雪,只叫卫浔派人将她的腿伤说得严重些,直到江映月母女二人进了府门,又由银霜引她们来正厅。
而现在的情况正是沈清蕴想看的。
沈清蕴同卫浔相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
邵夫人同沈清雪相聊甚欢,温热的手掌轻轻拍拍沈清雪的手:“好孩子,辛苦你给我挑一盆鲜艳些,香气馥郁些的花。”
沈清雪:“雪儿记下了,一定亲自送到府上。”
戚氏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连忙说:“好事成双,拿上两盆多好,那时缨儿也选一盆送过去。”
邵夫人笑着应下。
水面荡开涟漪,两尾金鱼躲在荷叶下摆尾,鱼食被随意抛在水面,鱼儿才露了面。
见状,银霜继续撒鱼食:“小姐,今日真解气,我看着三夫人脸色难看得很。”她偏头看见刚回来的陆之野,细眉微竖:“你怎么才回来?”
沈清蕴抬眼:“银霜,今日极想吃栗子糕。”
银霜放下鱼食:“我现在去买。”
沈清蕴:“银霜对你的身份一无所知,有时说话或许会不太好听,你别同她计较。”
陆之野:“自然,我去了那家老人的住处,他……姓药。”
沈清蕴眸光渐凝,狐疑地问:“前朝药家?”
他那位有新病的女儿八成就是药姑,上一世在沈清蕴嫁入王府后,旁人将药姑献给李誉,而后被李誉献给皇兄,在李誉顺利登上皇位后又被纳入后宫,也是个可怜的女子。
沈清蕴:“想来是旁枝,否则凭药家也不会是这般境地,也大可不必去求一位毫无底蕴的神医。”
陆之野:“我见他的女儿身体瘦弱,满面愁容,按你说了留了些钱帛,并未留下姓名。”
沈清蕴笑笑:“辛苦你跑了一趟,若是再见,帮我劝他父女二人一句,离开京城吧。”
陆之野眼中划过讽意:“你似乎很厌恶这里。”
厌恶吗?好像谈不上,她只是想离危险远一些。
沈清蕴:“我上次请你带我离开京城,本就是不情之请,我们是合作关系,自行宫那日至此,我还没帮过你,我离不开京城,却希望他人离危险远一些。”
“危险?”陆之野挑眉,冷哼道:“你觉得京城危险,可有想过外面的人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战乱徭役层层加在百姓身上,谁又能好过。”
沈清蕴一怔,然而她清楚地知道陆之野没有说错,自燕北王府败落,北方战乱不断,各地又起匪患,只有京城,高耸的城墙将山河悲凉与笙歌漫舞隔绝,似乎还是太平盛世。
陆之野垂眸,语气平淡地说:“小姐是京中贵女,哪知天下如何,是我唐突。”
沈清蕴却久久注视着他的脸,她因着上一世的种种对陆之野有防备,可如今山河零落,何不助他为枭雄。
沈清蕴:“如你所说,我在京城十几年,对外面的认知确实不多,然而我对京城的局势倒有几分了解。”
陆之野:“洗耳恭听。”
“可我说之前却有一个问题。”沈清蕴撑着下巴,似笑非笑:“你要杀那位,是为私仇还是为天下?”
陆之野的脸色骤然冷了,他本就是凌厉的样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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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审视的眼神看着沈清蕴,倒让沈清蕴脊背发冷。
沈清蕴面不改色:“若为私仇,我就没有劝的道理,若为天下,我便必须说。”
陆之野:“请说。”
沈清蕴:“潜入行宫刺杀,你要杀的必然是平日里见不到的人,若为天下,你们即便成功,那个位置会到谁手里?成王的为人你也看到了,可配高位?到那时天下并未有丝毫改变,你的同伴即将以生命潜入皇宫,当真值得?”
陆之野猝然起身,惊道:“你怎么知道?”
沈清蕴:“猜的,看来我猜对了,成王府这阵东风正好能送人青云直上。”
陆之野思索片刻,缓缓地坐回石凳上:“依你之见,我们当如何?”
沈清蕴敛了笑意,正色道:“为今之计,当有明主,不破不立。”
风掠水波,粼粼波光,静谧无声。
陆之野眉头紧锁,沈清蕴的话不无道理,然而何处寻明主?
沈清蕴转而道:“说这些,只求有朝一日你能执掌京城,容我一席之地。”
陆之野:“好。”
邵府
一盆盆含苞待放的花草流水一样抬进去,不乏珍品,将院子装点地焕然一新。
邵夫人笑呵呵地扶过绿枝,同花匠说:“真能早开?”
花匠低着头,能看到两道极浓的粗眉,脸上有道浅浅的疤,声音浑厚低沉:“能,只是花期短些。”
邵夫人满不在乎地说:“无所谓花期,只要速速开了。”
花匠:“是。”
远远地,邵子琛站在廊下,负手而立,对走来的邵夫人行礼:“娘。”
邵夫人:“琛儿,几日后满园春色,可要珍视机会。”
邵子琛扶着邵夫人坐下:“我记下了。”
邵夫人继续说:“沈家大房大权在握,沈清蕴却被成王放在心上,今日看着沈清雪却是不错,至于三房,她今日所做所为实在是上不得台面。”
邵子琛:“可沈清蕴才是长姐,若她未婚配,沈家能否同意沈清雪先嫁?”
邵夫人笑笑:“那咱们便帮她一帮。”
10. 我的手可伸不进去
一场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京城,疾驰的马蹄惊起水花,打碎了水面倒映的霞光。
邵家一封请帖送到了沈府,沈清蕴恹恹地回绝,邵夫人又亲自上门邀请,沈清蕴在人走后冷了脸:“邵府的戏台子搭好了,看样子这场戏没有我是唱不了。”
邵府为此次宴会做足了场面,院子里各色牡丹盛开其间,戚氏母女的笑意慢慢变得苦涩,沈清缨特意选了盆开得最盛的火云牡丹送给邵夫人,可邵府这院子里火云牡丹如红霞般夺目。
沈清蕴落座后笑道:“三妹妹怎么没带花?”
“既是赏花宴,我带的花太好或是不好都不合适。”沈清雪如是说,更何况当天她就被江映月教育了一番,邵家存了心思与沈家结亲,而长女未有婚约,她为次女怎能僭越了去。
沈清雪垂下眼帘,长睫遮住眼中的不甘。
沈清蕴不疑有他,已然转了头去欣赏满园春色,她记忆里邵府对花并不十分在意,今日却是下了大功夫,不知是哪里寻来的花匠。
邵夫人满面红光地招呼客人,向大家介绍桌上的鲜花酪:“诸位快尝尝,院子里花开得早,便用新鲜的花瓣添了蜂蜜做了这鲜花酪,压下了鲜花的涩味,香甜得很。”
沈清蕴低头看到桌上花形精致的鲜花酪,试探着尝了一口,满口馥郁的芬芳。
邵夫人:“诸位再尝尝去岁的桂花酒。”
话音刚落,便有侍女不经心地同银霜相撞,手中酒壶倾倒,沈清蕴霎时间站起身,车到了还未痊愈的伤腿,又坐回了座位,还不忘向后扯了一下裙摆,浓郁醇香的桂花酒不多地洒在裙摆上。
沈清蕴不可置信地蹙眉,这般老旧的手段已经是第二次用在自己身上了。
“请小姐见谅,奴婢一时疏忽。”犯了错的女婢当即跪下身求饶。
沈清蕴:“无妨,我的腿还未好利落。”她转头看向邵夫人,“先行告辞。”
邵夫人忙站起身:“蕴儿莫走,宴席还未开始呢,不如先去更衣?”
女婢跪在地上,肩头不住地颤抖,沈清蕴深深地看了一眼,终是点了点头。
沈清蕴在女婢的带领下穿过重重花墙,银霜寸步不离地跟着。
直到换好衣服,沈清蕴的疑心才消失了大半。
走出房门,只有银霜蹙眉站着,刚刚犯了错的女婢已然不见踪影。
银霜:“小姐,刚刚那位哪是什么婢女,是邵家远房的表小姐,若不是刚刚管家来叫我们还被蒙骗着。”
沈清蕴心下一沉,果然是高估了邵家,也是个虎狼窝罢了:“不要声张,先回去。”
路过花影交错的亭子,远远看到几位公子,沈清蕴放慢了脚步,银霜眼尖,道:“小姐,邵家四公子也在。”
远远地,沈清蕴看到有人拿出了一只淡蓝的帕子,像是女儿家的东西。
宁远侯大笑着将帕子放在鼻尖嗅了嗅,满脸餍足。
这般神情如何不引人遐想,周围的男子当即发出狭促的笑声:“侯爷这是哪里的桃花运,真叫我们羡慕。”
宁远侯将帕子翻来覆去地看:“色疑琼树倚,香似玉京来。”
众人大笑:“栀子花,莫不是沈家二姑娘?可听闻沈家二姑娘身边有位忠心耿耿的侍卫,敢和白羽卫叫板,侯爷当真神武!”
银霜倒吸一口凉气,沈清蕴:“回府。”
天边霞光绮丽,陆之野牵着马站在那,周身被染成橘色。
沈清蕴走近了几步,面色凝重地开口:“你能揍人吗?”
陆之野低声问:“成王?”
沈清蕴:“不,是宁远侯,专打脸的那种。”
陆之野:“好。”
夜阑人静,邵府宾客散尽,宁远侯府的小厮还未等到他家侯爷,急得团团转,只能四下寻找。
邵府不远处的小巷尽头,隐隐传来几声痛苦的呻吟,两个小厮壮足了胆子,谁知火光映射下竟是他家侯爷鼻青脸肿的模样。
宁远侯:“帕子,我是帕子。”
小厮:“什么帕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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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远侯:“沈家小姐赠我的帕子。”
沈府
银霜一手一只帕子,恨道:“小姐,这简直是栽赃嫁祸,两个帕子的针脚手法都不相同。”她将左手边的帕子嫌弃地扔在桌上,“这只粗制滥造的。”
沈清蕴:“人言可畏。”
银霜双手叉腰,质问陆之野:“被三小姐拿走的帕子怎么会在你手里?”一想到这个小侍卫竟敢觊觎她家小姐,银霜便气,“你必须解释清楚。”
陆之野沉声道:“捡的,就在门口不远处,我亲眼看见三小姐丢在地上。”
银霜:“你明知是小姐的东西,为什么私藏?你可知女子的东西落在男子手里要遭到多大的非议?”
“银霜。”沈清蕴喊住了咄咄逼人的银霜,“此事以后再说。”
陆之野默了半晌,语出惊人:“宁远侯喜欢你。”
沈清蕴:“没有的事,这是邵府和宁远侯的交易,甚至沈府的人也参与了。”
银霜:“小姐,内鬼一定是三小姐,帕子的位置形态如此相似,必是仔细观察过。”
忆及沈清雪在邵府略显落寞的神态,沈清蕴说:“不能妄下定论,沈府之中的人只要有心都能粗略记下些细节。”
话虽如此,可沈清蕴难免不起疑心,邵家想娶沈清雪,而自己身为嫡长女未嫁,亦无婚约在身,江映月必然想以沈清蕴为重,方能显得她从未苛刻过嫡姐的孩子,若是因此沈清雪同邵家联合也在情理之中。
如若沈清雪参与其中,那她与邵府那个虎狼窝便是绝配,沈清蕴必助她成功嫁入邵府。
陆之野:“假帕子有一个便会有两个,你打算怎么办?”
沈清蕴拿起假帕子,慢慢展开,随是仿照之物,却绣工不错,沈清蕴将帕子靠近烛火,在火舌即将舔舐是帕子的瞬间改了主意:“烧了可惜。”
陆之野:“何不打听一下邵府和宁远侯府,是哪位绣娘的手笔?”
沈清蕴的目光投向他,道:“我的手可伸不进去。”
11. 逆子
廊庑曲折,花木扶疏。
沈世松迈过垂花门,穿过长廊,他长叹了口气才道:“叫二小姐来。”
沈清蕴到时沈世松眉头紧锁,桌上已然备好了戒尺。
沈清蕴看一眼便知要做什么了,轻车熟路地跪下后开口说:“父亲。”
沈世松冷笑道:“你私行不检,有辱家门,外面传遍了你与宁远侯私相授受。”
沈清蕴也冷笑:“父亲只信他人,一进门便问责于我,怎么不问问自己的女儿是真是假?”
沈世松:“放肆,你近来越发不敬尊长。”
沈清蕴:“父亲不问青红皂白便认定我有辱家门,是要我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吗?”
沈世松气极,一把将戒尺摔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沈清蕴倔强地一动不动。
陈管事疾步上前拾起戒尺,正要退下时,沈世松一声喝:“行家法。”
陈管事:“老爷,二小姐腿伤还未好。”
“打手掌。”沈世松侧着头,沈清蕴只能看到他冷漠的侧脸。
戒尺落在掌心一下又一下,沈清蕴咬着牙一声不吭,沈世松沉声道:“用力,沈府缺了你们的饭吗?”
手上渗出鲜血,沈清蕴感觉钻心的疼,冷汗自额角流下,她再一次尝到了唇边的血腥:“我无错,他人有心……污蔑,若父亲不察,女儿便要冤死。”
江映月和沈清雪急急忙忙地赶来,眼见是劝不住,沈清雪跪在地上哭喊着说:“怪我!姐姐无错,是我错了。”
沈世松:“嗯?”
沈清雪:“我弄丢了姐姐送我的帕子,因为是在府上丢的,我几次三番寻找却没找到,必然是被有心人做了手脚,借此冤枉姐姐。”
江映月:“老爷,此事本就是坊间传闻,怎能当真?快些住手吧。”
沈世松抿着嘴,置若罔闻。
管家头上冷汗直流,却不敢停手,沈清蕴的掌心已经血肉模糊,几乎就要昏死过去,直到门外有人高声呼喊:“住手。”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那人快步流星地跑过长廊,风尘仆仆,一把将沈清蕴揽揽入怀中。
沈清蕴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哥,你回来了。”
上一世她嫁给李誉后,沈长澜匆匆赶回来,被迫入仕,然而刚正如岩壁顽石的沈长澜改变不了这样病入骨髓的朝廷,日夜忧思华发早生,沈清蕴本希望他可以一直留在岳麓书院,哪怕此生不见。
沈家嫡长子沈长澜,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此时单膝跪在地上护着自己的妹妹,身形亦如松柏挺拔,他自岳麓书院归家,没想到一进门便是这般情形。
沈世松不悦得问:“你怎么回来了?”
沈长澜:“我若不回,还不知我的妹妹在家中是被这样对待,我当年离家,祖母说有她护着蕴儿叫我放心,祖母才走了几年,父亲便如此对待亡妻的孩子?”
沈世松被气得呛住,猛烈的咳嗽起来。
见此,沈清蕴嘴角一撇,头靠在沈长澜的肩头恸哭。
沈长澜咬着牙狠狠道:“若是父亲留不下我们兄妹二人,我便带蕴儿走,不在沈府碍眼。”说罢便将沈清蕴拦腰抱起,他恍然发觉自己的妹妹竟是这般轻,与他离家那年一般的重。
江映月忙拦在门口:“澜儿,今日事出有因,你别和你父亲怄气,难得回来,咱们一大家子总得坐下来说说话。”
沈长澜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不必了,姨母。”
江映月的脸忽然暗了,她默默侧身,任由他走了。
沈世松因咳得厉害,满脸通红也不忘骂一句:“逆子!”
沈清蕴的芷荷院热闹起来,沈清蕴顾不得手上的伤,吩咐着小厨房做些酸甜的菜。
沈长澜拉着她坐下:“先包扎。”
沈清蕴眉眼弯弯地笑起来:“一见哥,都不觉得疼。”
银霜把金创药均匀地洒在沈清蕴的伤处,也高兴地说:“小姐日日盼着少爷回来,今日总算是梦想成真。”
沈清蕴:“哥,你怎么都没在信上说要回来?我好早早买些你爱吃的。”
沈长澜无奈地摇头:“我没和家里人说,我本想着回来远远看上你一眼,没想到父亲对你竟用上了家法。”
沈清蕴的手被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白布,上过药的伤口只有麻没有疼,她举起来给沈长澜看:“小伤而已,总比真进了宁远侯府好。”
“哼。”沈长澜不屑地冷哼,“宁远侯未娶正妻便有了庶子,怎么配得上你?”
小厨房的已经端上来了菜,热气腾腾的,勾起了沈长澜肚子里的馋虫,他尝了后道:“蕴儿的小厨房确实不错。”
沈清蕴试探着问:“哥还走吗?”
“本是想走的。”沈长澜垂眸道,只是现在被父亲知道他回来,怕是很难走了。
沈清蕴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她一面清楚的知道沈长澜能护着自己,一面又不愿他趟进京城的浑水里,郁郁不得解脱。
沈清蕴:“我知道哥有自己抱负,可如今并不是实现抱负的最好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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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长澜笑笑,宽慰道:“蕴儿,相信哥,如果沈家真的容不下我们兄妹二人,我们就去岳麓山脚下,那里峰青水秀,你会喜欢。”
烛光在沈清蕴的瞳仁中映射出琥珀的色彩:“哥还拿我当小孩子,哥,我大了,沈府的人我应付得过来,你只要考虑自己。”
下一瞬,沈长澜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我在,你不用在应付他们。”
沈清蕴不解得蹙眉,哥怎么没理解自己的意思?
沈长澜伸出手将沈清蕴的眉抚平,打趣道:“别皱眉,出了皱纹就变老了。”
邵府偏门,那日泼了沈清蕴一身酒的女婢曹纾芳眼中含泪,声音细细小小:“吴大哥,你当真要走?”
“邵府的花开得好,办好了今日的花宴,我的任务就完成了,辛苦了你。”吴六是邵府临时寻来的花匠,他轻轻拉起曹纾芳的手,曹纾芳清瘦的身子在不合身的衣服里晃晃悠悠,他拉起她的衣袖,露出触目惊心的伤,“帮我这一次,你被邵家折磨成这般。”
曹纾芳抽回自己的手,泪水滑落:“我愿意帮你,最起码我也算帮了沈家小姐不是?结了善缘总是好的。”
吴六将自己挣的银票往曹纾芳手里塞,曹纾芳退在墙角避无可避,哭着说:“吴大哥,给了我也会被人抢走,若是你真可怜我,便行行好带我走吧,我便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
吴六面露难色,他低头看看手里的钱:“不是我不愿,只是我的钱不够买你,你在等等我好不好?”
曹纾芳忙不迭地点头:“好,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吴六郑重地应下,转身走入黑暗里,独留曹纾芳一人立在原地不住地抹泪。
暗巷里积水未干,陆之野牵着两匹通体黝黑的马等着吴六:“真心了?”
吴六翻身上马,声音闷闷的:“她很可怜。”
城外,山风低吼,林影绰绰,偶有夜枭啼鸣。
陆之野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蒙着面,长剑出鞘,剑光凌厉地割裂了皎洁的月光。
路上的队伍猛地止步,十余只短箭破风袭来,陆之野微微斜了剑柄,衣帛破裂。
队伍是清一色蓄着胡子的中年男子,为首的人面露凶光:“来者何人?敢劫我青龙镖局的镖,问问我的青龙刀。”
话音刚落,自他右侧的林间便冲出一人,大刀砍向镖局首领,那首领忙提刀迎战,两人旗鼓相当,不分胜负——直到陆之野加入,首领抵挡不住,连连后退:“放箭!”
12. 同下地狱
万籁俱寂,兽炉口中吐出袅袅轻烟。
沈清蕴乏得很,半梦半醒之际忽闻门外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她一瞬间清醒,借着微弱的烛火摸出床边的剪子。
“谁?”话音未落,高大的身影便将她笼罩。
“我……陆之野。”陆之野踉跄闯入,鲜血呕出,隐在黑色的衣襟中。
沈清蕴的手还伤着,被陆之野吓得一哆嗦便掉了手里的剪子。她
错愕地扶住摇摇欲坠的陆之野,沈清蕴第一次见陆之野这般虚弱,庆幸自己未刺出手中的尖刃。
紧急之时,沈清蕴顾不得男女之大防,将陆之野安置在自己的床塌上。
陆之野的右肩伤得重,一支短箭深深没入血肉。
沈清蕴小心地剪破他的衣衫,眼前是陆之野紧实的肌肉,密布着许多昔日伤疤,尽管见过一次,红晕与霎那间晕染了耳根。
陆之野紧咬牙根,青筋暴起,伤口处紫黑色的血汨汨涌出。
沈清蕴担忧地说:“你中毒了。”
“帮我……拔箭。”
二人都深知此时无法求助旁人,沈清蕴深深吸了口气,拾起地上的剪子在烛火上灼烧:“你忍着些。”
箭头需被剖出,尚未做什么,沈清蕴额前便已冷汗淋淋。
陆之野亦是不好受,他随手在枕边摸到块布料咬在嘴里,并未注意到那是今日刚被他上交的蓝帕子。
沈清蕴哆嗦着下了第一剪,皮肉翻卷,鲜血汨汨涌出。
……
烛光摇曳,沈清蕴长出一口浊气,将剪子和短箭嫌弃地扔在地上。
她刚要同陆之野说笑两句,陆之野嘴角便涌出黑血。
沈清蕴呆了:“毒……”
陆之野点了下头。
沈清蕴咬咬牙,一狠心便俯身在陆之野血肉模糊的伤口处,吸出一口黑红的血。
腥甜的气息充斥着口腔,沈清蕴皱着眉吐在地上,正要一鼓作气吸干净毒血时,后脊忽而被一只大掌压下,沈清蕴猝不及防与陆之野唇舌相触。
“白眼狼。”沈清蕴眼底染上愠色,恨恨地腹诽。
一颗圆滚滚的异物被顶在喉咙处,沈清蕴避无可避,只能顺势吞咽下去。
陆之野松开她,脱了力般靠在墙上,胸膛剧烈起伏。
此刻若是旁人闯进来,只怕还当是什么旖旎风光。
玉兰白的寝衣在刚刚手拉扯错了位,露出一片春光,沈清蕴尚未察觉,而是气急败坏地想拾起剪子再补一刀。
陆之野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沈清蕴正在气头上,浑然未觉:“什么?”
陆之野:“……衣服。”
沈清蕴手忙脚乱地背过身整理衣襟,想了想还是气不过:“你还不快走?”
陆之野扯了扯嘴角:“刚刚给你的是百毒解,我只有一颗。”
沈清蕴当即反应过来,气愤地回过头:“你已经吃了解药为何不说?”
她还以为陆之野这一世是什么君子,到底是被他骗了。
陆之野一时语塞:“我没想到……”没想到她竟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吸出箭毒,想到这里,他诚恳地道了句谢。
沈清蕴:“既如此,我也算尝了你的救命之恩。”
陆之野笑笑:“是,你的手该换些绑带了。”
沈清蕴倒是不觉疼痛,只是本是白色的布带已全被染成黑红的血色,若是明日被兄长看见定会起疑。
沈清蕴没好气地瞥里陆之野一眼,终是不忍心:“我先给你上些金创药吧。”
沈清蕴小心地涂好药,将白布带细细地缠在陆之野身上,他偏生得肩宽窄腰,炙热的胸膛几乎就要贴上沈清蕴的脸,她的一呼一吸都轻轻洒在陆之野身上,沈清蕴再一次红了脸。
陆之野只是静静看着沈清蕴的变化,待到他给沈清蕴换药时,忽然问:“你看那箭是谁的?”
沈清蕴垂眸:“箭尖淬毒,是青龙镖局,也幸好是镖局,只保镖不追贼,否则沈府的名头也不一定护得住你。”
陆之野:“这趟镖送的是战场上用的刀枪剑戟,今日往南运,可是它本该在七年前往北运,出现在燕北与北辰的战场。”
七年……陆之野的秘密呼之欲出,七年前燕北王一脉被悉数屠尽,上一世陆之野既能在起兵后一呼百应,少不了燕北旧部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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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他与燕北王府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沈清蕴呼吸一滞:“既是往事,我不便知道。”
陆之野缓缓抽出一截布袋,将沈清蕴的手拉到自己身前,眼底的侵略与冷冽同上一世杀入皇宫后如出一辙,沈清蕴只觉后背发凉。
陆之野慢条斯理地给沈清蕴换药:“你我是同盟,有何不能说。”
沈清蕴:“多年前的秘密若轻易告知,与你与我都容易招惹杀身之祸,我愿意助你,是因为你曾在素不相识的紧要关头拉了我一把,也是因为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若胜利,能如你允诺那般在京中容我一席之地。”
陆之野的冷面稍有松动:“你放心,等到那一天,我在什么位置,你便在什么位置。”
不知怎的,沈清蕴竟在他脸上看出些势在必得的意味,她下意识抽回手。
陆之野将她的无措尽收眼底,长睫遮挡的眸子染上阴郁:“若我失败,辛苦小姐与我同下地狱。”
疯子!沈清蕴的心尖儿颤了颤,暗骂一句,她不露痕迹地起身,淡淡地说:“那便到了那日再说。”
黎明破晓,天光倾泻。
沈清蕴一夜未睡踏实,银霜拿了块梨白的帕子进来,上面绣着朵兰花:“小姐,连夜赶出来的,有七八分像呢。”
沈清蕴端详着帕子半晌:“收起来吧。”
银霜还当她是不满意:“小姐,是不是不太像?”
沈清蕴:“兄长回来了,此事便做不得了。”
她本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沈长澜回来了,上一世自己周旋于后宫,免不了算计,沈长澜失望的神情神情历历在目,这一世她想让兄长忧心烦乱的事少些。
银霜诺诺应下,正巧沈长澜回来,他笑道:“蕴儿现在不赖床不起了?”
沈清蕴:“自然是为了起来等哥,你去哪了?”
沈长澜:“去看看母亲。”
沈清蕴一时静默,低声问:“我总梦见母亲,可我连母亲的样貌也不知。”
沈长澜:“明日我给你画一张母亲的画像。”
沈清蕴喜道:“好,哥多年未回,今日我们去逛一逛如何?”
13. 人死不留痕
暖意浓重,京中也越发热闹,街边巷角热气腾腾地支起铺子,又添杂耍摊子,被半大的孩子们团团围住,哄嚷着“再来一个”。
沈长澜多年未回过京城,看见京中新兴的事物不免觉得惊奇。
兄妹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广源楼,赶巧广源楼的戏班子今日歇息,说书先生上了场,醒目一敲,四下静默,沈长澜又来了兴趣,拉着沈清蕴寻了个小几坐下。
“太祖皇帝被仇人暗杀,一路向北逃,在盘水河畔被一英姿飒爽的女子所救……”
沈清蕴的眼皮跳了两下,竟是太祖皇帝和燕北王的故事,陆之野还真是大胆。
第一代燕北王巾帼不让须眉,同太祖皇帝在战火中杀出一条血路,可帝位更迭,燕北王府一样逃不过被君王疑心的命运。
沈清蕴兴致缺缺,而邵子琛不知何时来的,他与沈长澜在岳麓书院同窗,寒暄几句后说:“不如沈兄和沈二小姐同我上楼一叙?”
沈长澜则看向沈清蕴,沈清蕴不好说什么,只能应允。
三人上了二楼,远远便听见内有男子说笑,然而走近几步,沈长澜的脸便越发难看。
“宁远侯今日来不成了,他不仅鼻青脸肿,直说自己不慎跌倒,胸前的骨头断了,喘气都疼。”说话的人大笑,“想来是觊觎了沈家二小姐,被沈二小姐的倾慕者教育了。”
邵子琛尴尬地快走几步,想进去阻拦那口无遮拦的公子,被沈长澜黑着脸拦住。
沈清蕴默默跟在后方,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却是陆之野下了狠手。
“不过那帕子到底是不是沈二小姐的?”有人好奇地问。
“是与不是并不重要,沈家的女婿至今未有定数,依我看,咱们努力露个脸,万一也得了个帕子,不失为一段风流韵事。”又有人笑道。
“可不是嘛,沈家三女待嫁,诸位也排排队。”
哦?沈清蕴抢先沈长澜一步推开了门,一时间屋内一众纨绔子弟错愕地抬头,沈清蕴微微抬着下巴,倨傲地俯视着他们。
沈清蕴冷冷地开口:“诸位在此议论闺阁女子的婚事,枉读几年圣贤书,纨绔就是纨绔,登不了朝堂,承不了家业。”沈清蕴顿了顿,环视面前那几张羞愧的脸,“我们沈家的家事不劳诸位费心,毕竟……臭鱼烂虾一类,我沈府也看不上。”
“沈小姐,我等确实冒犯了,然而沈小姐何必侮辱我等?”有人不忿道。
沈清蕴不想多做纠缠,轻飘飘地留下一句:“实话罢了。”
那人不依不饶地追出门,却在看到沈长澜时息了气焰:“沈兄,你何时回来的?”
沈长澜正怒火中烧,愤恨地甩袖离开。
邵子琛不好挽留,晦涩难明的眼神却追着沈清蕴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这样有脾气的女子当真适合邵府,邵子琛忽然觉得自己选错了人。
卫浔扬着一张灿烂的笑脸迎上来,却见沈清蕴和沈长澜面上都不痛快。
卫浔一头雾水:“我听闻长澜哥回来了,本是开心事,怎么了?”
沈清蕴:“宁远侯被打了,你可知道?”
卫浔:“被打了,打得那叫一个惨,除了脸上的伤明显些,其余都打在隐蔽处,不是练家子做不到。”
沈清蕴隐约觉得是陆之野的手笔,今日她寻了由头让他不要跟着,是为了让他安心在府中养伤。
卫浔继续说:“不用担心,宁远侯挨了这一遭,还去了京兆府告状,可他既没看清来人的脸,短时间内不敢再肖想,长澜哥难得回来,我们去吃饭,我请客,醉仙楼。”
醉仙楼是京中最大的酒楼,一壶醉仙酒最是出名。
沈长澜离开京城时年纪尚轻,还未尝过,岳麓书院禁酒,所以沈长澜长至二十有三,滴酒未沾。
今日尝到了第一口醉仙酒,醇香浓厚是没尝出来,一口酒一路烧到胸口,辣地他眼尾泛红。
卫浔轻声笑了:“长澜哥喝不惯就喝些果酒,蕴儿就爱喝果酒。”
沈长澜点点头:“世子见笑,岳麓书院不许学生饮酒。”
几杯酒下肚,沈长澜的脸烧得厉害,他大概是醉了,怎么竟看到楼下有一老者扑倒在高门大院的石狮子上,鲜血染红了路面。
沈长澜皱着眉头:“那是哪?在打人吗?”
沈清蕴和卫浔转头看过去,笑容凝固在脸上,沈清蕴认出那是药姑的父亲。
卫浔:“成王府,那是怎么了?”
老人佝偻着脊背,肚子上的伤口流血不止。
街边喧嚣嘈杂,他们只能看到老者嘴唇翕动,而成王府的侍卫毫不犹豫地将刀抵在老者的脖颈处……
沈清蕴猛地起身,周围的一切在此刻忽而静了——刀刃处喷涌出鲜血,侍卫嫌弃地摆手,有人将老者的尸身拖走,石板路上一滩滩鲜红的血迹刺目,被一桶桶清水冲刷干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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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板路上水光照人。
人死不留痕。
沈长澜缓缓起身,他的酒醒了大半:“所以他们在杀人?”
卫浔:“一条人命对成王府就像门前爬过一只蚂蚁,只当我们没看见,小二,关窗!”
霎那间雕花窗将阳光切割,细细碎碎地投射在地上。
沈清蕴伸手拉了拉沈长澜的衣袖,她清楚卫浔说得对,在京城,在权势压死人的京城,没人会记得蝼蚁的名字。
沈长澜满腔愤懑:“我要去问清楚。”
沈清蕴:“哥,问了又能如何?人已经回不来了。”
沈长澜:“我要上告。”
卫浔:“京兆尹不敢接。”
沈长澜:“那便告到御前。”
卫浔冷漠地抬起眼帘:“第一你无官职在身,第二是上告需要人证,我做不了人证。”
沈清蕴忙攥紧手中的布料,昨日的伤口沁出鲜血,在沈长澜的袖口留下斑驳的痕迹,转眼间滚落两行清泪:“哥,小舅舅已经远去朔州了,你同小舅舅一般的刚正,可过刚易折啊。”
沈长澜眼中一片赤红,他临行前受老师教诲,劝他切勿冲动,当今朝局不适合入仕。
他闷头饮了一大口醉仙酒,此时他宁愿醉死过去。
成王府
药姑跪在园子潮湿的地上,眼中散不开的愁绪,粉蓝色的薄纱阴郁透出雪白的肌肤,她像是不属于春色中的一团雪,一碰就要融化。
神医穆笙:“你会药理?”
药姑:“奴婢略读过些医术。”
“本王为你选得人如何?”李誉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他的嗓子好了许多,不再嘶哑难听,“说起来,皇兄身边还真的缺一位病美人。”
穆笙笑着垂眸:“臣明白。”
李誉:“神医莫忘了本王的伯乐之功。”
是提醒也是威胁,穆笙拱手道:“殿下的恩情,没齿难忘。”
李誉满意地闭上眼:“那便进宫吧,皇兄还等着呢。”
石板路上水渍未干,墨色的马车停在门口,药姑推着穆笙自成王府出来,穆笙的笑意深了些:“有血腥,死人了?”
守门的侍卫满脸堆笑,神医是殿下眼前的红人,入进了宫也定会得皇上青眼,他谄媚地说:“有贱民闹事,小的怕惊扰殿下,便处理了。”
药姑觉得心慌,她轻轻呼了口气,只当自己是为进宫而紧张。
14. 入狱
沈长澜醉得厉害,刚挨到床榻便沉沉睡去。
沈清蕴无奈地安顿银霜去熬些醒酒汤,免得沈长澜醒来后胃疼。
沈清蕴回到自己的院子连饮了几杯水,陆之野斜倚着门框看着沈清蕴:“你的手怎么又流血了?”
沈清蕴低头看了一眼,她不甚在意地挽起袖子,单手解开布带,岔开了话题:“姓药的老人家死了,你知道吗?”
陆之野:“不知,我已劝他们离京,看样子是没有走。”
沈清蕴:“他死在成王府门口。”
“那便更没办法。”陆之野面色如常地取了药,姜黄色的药粉洒在伤处,沈清蕴下意识地缩手,被陆之野拉了回去:“这是神医配的药。”
沈清蕴不动了,问出第二个问题:“你只打了宁远侯的脸吗?”
“不是。”陆之野矢口否认,他低着头认真地涂药,沈清蕴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挣扎地厉害,我嫌烦,学了黑虎卫的手段。”
沈清蕴一怔,再一次缩手,被早有准备的陆之野强行按着手腕:“果然,你知道黑虎卫。”陆之野抬起头,露出了然地笑。
沈清蕴发觉自己被陆之野摆了一道,黑虎卫是皇帝的暗卫,若非上一世她做了皇后,她哪能知晓黑虎卫的存在。
再者黑虎卫出马,势必下的死手,宁远侯尚在府中吆喝着疼呢,陆之野又学得哪门子黑虎卫。
陆之野:“二小姐,你果然不简单。”
沈清蕴顺势抽回双手,她毫不示弱地说:“你也不简单。”
陆之野从善如流地收拾好桌子,将小瓷瓶放在沈清蕴眼前,旋即开了口:“帮我个忙。”
沈清蕴勾起唇角:“什么忙竟值得神医的一瓶药?”
陆之野:“邵府有个女婢,名唤曹绥华,二小姐可否救她出火海?”
沈清蕴轻挑眉尾,这才拿起瓷瓶,小心的瓷瓶顺着手指滚落在手心:“邵子琛的远房表妹,已经沦为奴籍,竟看不出,你是如此长情的人。”
陆之野眸光顿时暗了几分,他解释道:“和我没关系,是我有位朋友答应了她。”
沈清蕴哪里听这些,她素手一翻收下了药,笑道:“既是你的故人,我自然是愿意帮的,不过邵府的事我不好插手,需得等待时机。”
陆之野:“我若给你讲讲她的遭遇,或许你会更愿意救她。”
沈清蕴:“愿闻其详。”
陆之野:“青州曹氏为商,去年夏季时因为私运获罪,女眷沦为奴籍,邵子琛确实走了不少门路才将他这位表妹带入京中,其实留在邵府做他邵子琛的妾室,确实是保命的一条路,可偏偏邵槐不愿。”
邵槐是邵子琛的父亲,他不愿倒是让人意外。
沈清蕴亦是不解:“难道是因为邵子琛尚未娶妻,所以他的父亲才不愿他纳妾?”这样便能解释为何邵府的赏花宴办得急了。
陆之野:“非也,是邵槐要纳曹绥华为妾,绍夫人不愿,大闹了一通,将曹绥华用鞭子抽得血肉模糊。”
沈清蕴倒吸一口凉气:“她是她的姨母啊。”
陆之野:“邵家的那段旧事,本来要嫁给邵槐的便是她的姐姐,临上了花轿,才知道里面换了人。”
换亲?沈清蕴警觉起来,她就知道陆之野没有那么好心给自己讲故事,原来是包藏祸心。
陆之野取出一封请柬,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微笑:“邵府送过来的,邵子琛说为表歉意。”
沈清蕴快速瞟了几眼:“我去不成,五日后我同公主去清凉山。”
五日后
青山绵绵,草木葳蕤,白烟袅袅。
淅淅沥沥的水声穿过山林,一尊石佛矗立山间,湍急的河流漫过石像的脚面。
李娥的身影隐藏在气雾中,她提着裙摆一脚深一脚浅:“你父亲越发严苛了,此等小事还要动用家法。”
沈清蕴跟在不远处:“小惩大戒,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公主,还要走多久?”
清凉山的石佛立在半山腰,人人都在山脚下的寺庙参拜,可李娥却听宫中老人说,早年去求石佛庇佑都要爬上清凉山的,所以她才养好了脚伤就唤了沈清蕴一起。
李娥:“快了快了,我听见水声了。”
又走了一段路,果然看见石佛在云雾中模糊的慈悲相,李娥忙双手合十,闭上眼楠楠道:“佛祖保佑信女不要去往北辰和亲。”
沈清蕴听地清楚,她随即许愿道:“佛祖保佑公主的愿望成真。”
李娥颇感意外:“你不为自己许愿吗?”
沈清蕴却摇摇头:“我曾经向佛祖许过一个过分的愿望,总不能太贪心。”
李娥:“实现了吗?”
沈清蕴:“当然。”重来一世这样贪婪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李娥两眼放光,忙虔诚地念了很多遍佛祖保佑。
清凉山上甚少有香客踏足,李娥和沈清蕴逗留了许久,天色渐暗,两人才下山。
马车旁的银霜显然等了许久,一见沈清蕴便哽咽道:“小姐,大公子一纸诉状告了成王府,现在被下狱了。”
沈清蕴的脸色顿时煞白:“京兆府断的案?”
银霜垂泫欲泣:“是。”
京兆府是李誉的人,沈长澜这般几乎是把自己的脖子伸到了李誉刀下。
李娥:“我备了快马。”
沈清蕴:“多谢公主!”
风若利刃,沈清蕴迎着风被吹得脸疼。
沈府门上刚挂上几点灯,沈清蕴勒紧缰绳堪堪停下:“我父亲回来了吗?”
门口的小厮茫然地摇头。
沈清蕴:“去叫陈管家给我拿银票。”
陈管家依老爷的吩咐早早备好了银子,他担忧地递给沈清蕴:“二小姐,这钱已然高过了你的月银。”
沈清蕴一扬鞭子,扬长而去,风中传出一句:“自有我出,你记账便是。”
陈管家擦擦被吓出的一头冷汗,正要回府,便被一阵疾风带得原地转了一圈。
陈管家:“哎呀!”
陆之野却挥动马鞭,头也不回地追着沈清蕴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牢房中潮湿发霉的气味冲鼻,一方小窗透过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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缕月光,一碗白米饭被随意地扣在地上,被肆意横行的老鼠纳为己用。
沈长澜今日被判诬告之罪,挨了十鞭子,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稍微动一动便疼。
想来十指连心,蕴儿受罚时必然更疼,沈长澜想。
“有劳。”沈清蕴谢过狱卒。
沈长澜自嘲地笑了,他竟听到了蕴儿的声音,真是疼得厉害,出了幻觉。
沈清蕴蹙着眉走过去,唤道:“哥。”
沈长澜眼前骤然亮了,欣喜道:“蕴儿,你怎么来了?”随后他意识到因为自己,妹妹竟踏足至牢房。
沈清蕴早早便猜到李誉会对沈长澜用刑,在李誉看来,这是沈家和他第二次针锋相对,第一次沈清蕴不动声色地赢下他,第二次李誉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只是,竟用得鞭刑。
沈清蕴:“哥,何必如此呢?”
沈长澜的手臂软绵绵地垂下去,他无力地开口:“蕴儿,他是死在我面前的,若是百姓时刻面临枉死的风险,我不知朝堂还有何用。”
沈清蕴:“可你现在知道了,权势这堵墙如何能轻易撼动?不如我们服个软,有父亲在,能有转圜的余地。”
“不。”沈长澜眉心皱起,严肃道,“若文人使了风骨,没了尊严,阿谀谄媚,便不堪读了这些圣贤书。”
沈清蕴勉强扯出一抹笑,兀自道:“哥,你放心,我不会坏了你的文人风骨。”
牢房外,陆之野笑着给狱卒倒酒:“二小姐实在是担心,幸而今夜是兄弟当值,大恩不言谢,喝酒。”
狱卒被捧得高,自然愿意喝上一碗,两碗酒下肚,自然也愿意多说些。”
陆之野:“我家公子毕竟是文弱书生,这得管多久?”
狱卒叹了口气:“这事还得成王殿下说得算,兄弟,你我投缘,我也顶着风险提醒你一句,既然是沈丞相府的公子,何必为了一不知名不知姓的贱民受着牢狱之苦。”
陆之野也跟着叹气:“我家公子秉性赤诚。”
狱卒回头看了眼黑漆漆的牢房,神神秘秘地靠近陆之野,说:“明日只怕要上重刑,这事是秘密,我也是听大人们说了一嘴。”
陆之野立刻笑了:“兄弟,喝酒。”
沈清蕴疾步走出牢房,一把银票塞给狱卒:“劳烦你,再给我兄长送些饭,帮他放在桌上。”
狱卒连声称是。
陆之野迈开长腿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清蕴身后:“若是你想,可以劫狱。”
沈清蕴脚步一顿:“陆之野,无利不起早,与其劫狱让我兄长只能隐姓埋名地活着,我更想知道是谁把他查不到的事情始末放到桌上的。”
陆之野望着沈清蕴翻身上马的背影,暗暗咬住了自己的舌尖,眼中的得意一闪而过。
沈长澜刚回京不久,要想查清死得是谁很简单,可若想查清他因何去了成王府却不容易,他耗费五日毫无所得时,那张出现在桌上却字迹渐渐隐去的信便成了关键。
他不知道的是那时陆之野就站在屋檐上,眼看着那封信变成了一张白纸后才离开。
15. 进宫
芳香悠悠,花厅里昏黄的一盏灯亮起,一朵朵花被笼上一层轻薄的纱。
沈清蕴自清凉山匆匆赶回,一路上滴水未进,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沈世松行礼。
沈世松眼皮也未抬一下,正细细地往花叶上洒水,看起来很喜欢这些花,就像他当年在江家,他可以看见一院的牡丹后侃侃而谈,将年轻的江家嫡长女哄得掩嘴轻笑。
而现在她的女儿就站在自己面前,相似的眉眼间却无一丝柔和。
沈清蕴慢慢站直了身子,她觉得花厅内的格局变了许多,环视整个花厅,沈清蕴脸上的疲态一扫而空,隐隐有了怒意——素淡雅致的琼玉牡丹被火红的火云牡丹取代。
沈世松:“见过你的兄长了。”
沈清蕴强忍着心里的不快回答:“见了,受了鞭刑。”
沈世松:“他的脾性,就是缺磨练。”
沈清蕴:“兄长已经受了刑罚,父亲可否出面调解此事?”
沈世松:“他只要愿意改改他这个冒失刚硬的性子,为父怎么会放任不管?”他轻抚火云牡丹的花瓣:“今日邵府宴请雪儿,雪儿说老早便答应了邵家要送一枝花,琼玉丹今年花开并蒂,兆头好,适合送做礼物。”
沈清蕴斜眼看着顶了琼玉牡丹位置的火云牡丹:“那是我娘的遗物。”
沈世松:“是,不过为父一直觉得你们兄妹才是你娘留给我的最珍贵的物件,长澜初学字时,我一笔一划地教,一句一句地陪他读,后来你出生,长澜说他可以教妹妹写字了,没想到你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没多久便撒手人寰,长澜就是自那时起越发刚硬,如今自岳麓书院回来后更加……我就不该送他去岳麓书院。”
沈清蕴听着沈世松絮絮叨叨地念着往事,只觉得可笑,若不是他同江映月早早勾搭到一起,娘又怎么会郁结于心,到了药石难医的地步?
沈世松长叹一口气:“长澜他太让我失望了,在沈府有用的东西才能留下,那株琼玉牡丹放在那,为父就会觉得对不起你娘的期待。”
沈清蕴气极反笑,她想不明白沈世松怎么能冠冕堂皇地说出那些话,他舍弃的不止是一株花,是与已故发妻的情谊,也舍弃了与他们兄妹二人的父子情谊。
沈清蕴几乎是咬着牙挤出来的笑,沈世松大概是忘了,那株花是记在她的嫁妆里的。
沈清蕴:“我和哥,让父亲失望了。”
沈世松:“毕竟是沈家骨肉,为父哪能真狠得下心。”沈世松将一张纸递到沈清蕴面前,“既然他对我这个父亲不认同,便由你去吧。”
沈清蕴一眼便认出上面赫然是沈长澜的字迹。
沈清蕴从善如流地接过,她不知道沈世松做了什么样的局,但她别无选择。
沈世松:“明日你入宫将长澜的文章交给皇上,看他自己的造化便。”
雀鸟啾鸣,日光强烈,巍峨高耸的皇城投出巨大的影子。
沈清蕴躲着日光,迎面碰上了皇上身边的王公公,沈清蕴记得他,上一世李誉登基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总管太监。
王全笑着说:“皇上正等您呢。”
沈清蕴收揽起重重心事,应道:“有劳公公。”
暮云殿的紫藤花爬了满墙,紫藤花墙前的女子回过头,眉宇间散不开的愁容。
并未想到在这里又见故人,沈清蕴微怔一下,很快俯身跪拜:“臣女见过鸢娘娘。”
药姑不论在哪一世,都没令李誉失望,进宫没几日便得了封号,成了皇上的新宠。
药姑怯怯地看了眼远处的一抹明黄,上前扶起沈清蕴:“随我来。”
皇上坐在树荫下的石凳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的脸上透着些许不健康的黯淡,随手一挥便免了沈清蕴的礼。
沈清蕴看着他展开了沈长澜的策论,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紧张地瞟来一眼药姑,不成想药姑也在看她,两个女子不约而同地默默移开视线。
皇上看了会儿,忽而说:“沈长澜为爱妃的父亲伸冤?”
药姑低下头,眼中含泪:“是父亲心急想见臣妾,在王府门口闹,王府的侍卫不知是臣妾的父亲,这才起了冲突。”
皇上:“既便如此也不该随手处置良籍的百姓,成王有治下不严之罪,至于动了刀的那个侍卫,以命偿命。”
沈清蕴:“谢皇上。”
“皇上,臣妾父亲尸身……”药姑的腮边挂着将落不落的一滴泪,惹人怜爱的模样引得皇上心疼不已。
皇上揽过药姑的软腰:“王全去办,要厚葬。”他低头浅浅地触碰药妃的指尖,咳嗽了一阵后才忽然想起沈清蕴还跪在那,“你哥哥的策论不错,先从工部侍郎做起吧,王全,你同去处理。”
沈清蕴的头垂下去:“臣女代兄长谢皇上。”
似乎谁都得到了想要的,沈世松得到了入仕的嫡长子,沈长澜要到了他求的正义,沈清蕴也换得了沈长澜的平安。
但是沈清蕴却觉得悲凉透进了骨子里,她似乎再一次看着她的兄长朝着既定的命运去了,而她不论在哪一世都是推波助澜的人。
沈清蕴从未觉得宫道这么长,王全走得不紧不慢,还时不时回头问几句无关紧要的话。
太后身边的钱公公笑眯眯地站在路上,沈清蕴的心凉了半截,他的眼神紧紧跟着沈清蕴,就像在专门等她。
王全斜睨了一眼,微微颔首。
钱公公尖锐的声音立刻刺破空气,传进沈清蕴耳朵里:“太后有请沈二小姐去坐坐。”
沈清蕴试探着说:“王公公不若先行一步。”
王全为难地说:“二小姐,皇上的圣旨可是叫咱家与你同去。”
沈清蕴一颗心坠下去,结了冰,他们倒是母子连心,如今只能盼着李誉下手轻些,沈长澜能多坚持些。
锦翠宫里牡丹盛放,安静得像一幅花摇树静的画,画外许多宫人举着竹竿,将妄图入画的虫鸟驱逐。
钱公公站定后说:“太后正在休息,二小姐稍等片刻。”
沈清蕴站在日光下,低声道了句:“是。”
越近正午,日头越来越毒,沈清蕴额前出了些汗,腿也站得酸麻。
两位公公站在墙荫下,垂着头搭着眼,像两个没有生命的人偶。
不知又站了多久,沈清蕴有些站不稳,脚跟一软,险些把自己晃倒。
李娥蹙眉在沈清蕴腰间扶了一把:“母后还未醒吗?”
沈清蕴凝神,见是李娥才安心。
李娥:“蕴儿中午没吃什么吧,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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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喝茶去。”
钱公公这才像人偶有了生气:“公主,太后等着二小姐呢。”
李娥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既然母后在里面等,蕴儿在外面等,你还不去通报?”
雕花黄梨木的门恰好被拉开,太后垂眸看着她们,保养得当的脸上白皙不见纹路,只是鬓边隐约的几根华发没有完全遮挡,举手投足间仍可窥见少时风韵。
沈清蕴:“臣女见过太后。”
李娥笑着迎上去,挽住太后的胳膊晃啊晃:“母后,让蕴儿陪我玩会儿。”
太后宠溺地点点她的额头:“好,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你也该学学北辰的礼,哀家让蕴儿和你一道学,你也有个玩伴。”
李娥愣了一瞬,一同学的意思岂不是要蕴儿做她的陪嫁,可她没法子在这要紧的时刻驳了母后的面子,便利落地应承下来。
离了锦翠宫,李娥瞬间冷脸:“王全,别以为本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难得希望皇上听到些什么?”
王全知道公主的脾气,也是位难伺候的主儿,点头哈腰地走了,这一次步伐快了许多。
沈清蕴感激地看向李娥,被李娥推了一把:“快跟上。”
京兆府牢房燃着熏香,烟气袅袅伴着潮湿腐烂的气味,令人作呕。
李誉捂着鼻子,不耐烦地说:“沈长澜,本王与你也算是旧识,你一回来就要同本王作对,是真觉得不能本王奈你何?”
他带来的侍卫观察着李誉的眼神落在沈长澜的小腿上,手中的刑杖甩出半个弧,伴随着沈长澜凄厉的一声呼喊。
李誉满意地笑了:“沈长澜,你在岳麓书院,是人人称赞怀瑾握瑜的君子,你在京城若失去了背后的沈家,便是蝼蚁。”
他的目光上移,落在沈长澜的腹部,侍卫举起刑杖又要打,却见王全走了进来:“圣旨到。”
李誉眼中的憎恶一闪而过,他看了眼不甚干净的地面,跪了下去。
……
万里晴空下,沈长澜拖着伤腿再一次站在日光下,他满怀悲怆地抬起头,刺眼的日光逼得他不得不闭上眼。
沈清蕴:“先回家吧,请了穆御医来为你诊治。”
“留步。”李誉摇着纸扇走过来,“蕴儿,好久不见。”
沈清蕴警觉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挪。
李誉露出得逞的笑,半是威胁半是炫耀:“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沈清蕴答不上来:“或许吧。”
李誉前倾身子,沈长澜一把将沈清蕴拉到身后,眼中满是警告的意味。
李誉笑意更浓:“听说沈府三小姐送给邵府一盆花开并蒂的琼玉牡丹,真是费了心血啊。”
沈长澜疑心骤起:“蕴儿,是娘留下的那株花吗?”
沈清蕴:“我不知道。”
沈长澜急了:“那快回家。”
土路上压出几道浅浅的车辙,黄土骤然腾跃到半空。
李誉眯起眼:“蕴儿,不能让你爱我,那就让你恨我,越恨越好。”
马车上,沈清蕴将车窗打开,她探出头深深地看了李誉一眼。
只这一眼,李誉的眼中染上了狂热的色彩,他二人必定是心有灵犀,蕴儿听到了他说的话。
16. 砸花
沈长澜心如乱麻,顾不得一身自己一身血污,下了马车就直奔花厅去了。
沈清蕴紧紧追着小跑了几步后弯下腰喘气,低声吩咐不知所措的银霜:“闹得大些,把夫人和三小姐闹过来。”
“二小姐,我奉圣上旨意来为大公子看诊。”
清泉一般的音色传来,沈清蕴转过头,穆笙坐在轮椅上矮了半截,沈清蕴倒是先看见了推轮椅的陆之野,后知后觉地低下头才第一次见传闻中的神医。
穆笙长了一张实打实的娃娃脸,一双眼清澈如一汪水,和他的声音一样,都像是稚气未脱的孩子。
沈清蕴立刻绽放得体的微笑:“穆御医,辛苦您稍候片刻,兄长去花厅看看,很快回来。”
穆笙却饶有兴趣地想和沈清蕴多说几句话:“二小姐果然如我听说的那般貌比天仙,蕙质兰心啊。”
沈清蕴:“过誉了。”这样不贴切的词他到底哪听来的?
“邦当”一声,穆笙的轮椅被身后的陆之野踹了一脚,穆笙老老实实地闭嘴,他可不想被陆之野提到树上去。
花厅里传出瓷器破碎的声响,惊起一树飞鸟,一时间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时机到了,沈清蕴故作惊讶,满怀歉意地道:“御医稍候,我去看看。”
花厅里碎瓷片掺着漆黑的土乱乱糟糟地散落一地,火云牡丹光秃秃地露出根系躺在土上火红地花瓣落得到处都是。
沈长澜瘸着一条腿,费力地抱起另一盆尚未开的芍药作势要砸,他倒要看看,砸几盆她们会心疼。
江映月和沈清雪匆忙赶到,一看乱成一团糟的花厅,又见沈长澜身上的血迹,江映月连声制止:“长澜,长澜,这是怎么了?”
沈长澜手一松,含苞待放的芍药应声落地。
他双眼赤红,嘴角血迹未干,颇为骇人:“来得正好,我想问问姨母,我母亲故去十七年了,你处心积虑地除去她留下的痕迹,还在担心不能取而代之吗?“
江映月难堪极了:“你这孩子,因为何事导致你对我有如此误解?”
沈长澜厉声发问:“我请问姨母,我娘的花呢?”
江映月的脸色顿时白了,沈清雪心虚地避开沈长澜直逼过来的目光,嘴角嗫嚅:“父亲听说我要去送花,那株琼玉牡丹今年恰有并蒂花,最好看,最合适。”
沈长澜指着她的手指止不住地抖,一口血水涌上喉咙,落在鲜红地花瓣上:“所以你便送了?”
沈清蕴三步并做两步冲进去扶着沈长澜,她本是推波助澜地想要回花,然而看兄长这般激动,她心里对沈长澜的伤势也没底。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沈清蕴的眼泪说来就来:“妹妹送出来我娘留下的花?当真凑巧,花厅里这么多花,偏偏只选中了那一个。”她伏在沈长澜的肩头啜泣,“那盆花是添在我的嫁妆里的,你凭什么送?”
沈清蕴如鲠在喉,她只是遵了父亲的话,可花是她亲手送出去的,便是浑身长了嘴今日也说不清楚。
沈清蕴:“母亲是明事理的人,我娘走得早,我娘走时母亲流得泪难道都是假的吗?如今母亲总算是不演了吗?竟纵容三妹妹辱我至此,这个家里到底还有无道理可讲?我不如去朔州寻了小舅舅去,小舅舅定会为我兄妹二人做主。”
江映月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一张脸憋得通红:“蕴儿,蕴儿,此事是做母亲的治家不严,一会儿我和雪儿就亲自去邵家要回来,你别怨母亲,我实在是……”
“娘。”沈清蕴试图唤回江映月,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以后她会被京中贵女耻笑的。
在她看来此事是家事,怎么能牵扯邵家,可沈清蕴存心要此事传遍京城。
沈清蕴依旧在落泪,她颤声道:“若是三妹妹不愿,便我亲自去吧,想来邵府不是不讲理的人家……”
沈长澜:“蕴儿,我和你去,我们不指望她们。”
江映月心急如焚:“不,不,蕴儿,我亲自去。”
……
花厅外,树影婆娑,陆之野同穆笙在树荫下听得真切。
穆笙叹惋地摇头:“沈二小姐真是可怜啊,妹妹不善就算了,还有个隐身的爹。”
陆之野好笑地斜看了他一眼:“那你帮帮她。”
穆笙摇起头来脸颊上的肉都跟着动:“我一无权无势的小大夫怎么帮?”
陆之野:“今日你所看见的听见的,自然要和别人讲讲,这种事你不比治病还擅长。”
穆笙恍然大悟:“添油加醋嘛,我懂。”
陆之野慢慢将轮椅调转方向,吊儿郎当的音调上扬:“宫里那个是个怎么样的?”
穆笙:“那就是个骗子,整个破炉子咕噜咕噜,什么乱七八糟的都一股脑塞进去,还延年益寿,我呸!怕只怕是早一步送人见阎王。”
陆之野:“你动作得快些,我们没必要真的帮他延年益寿。”
提及这个,穆笙难得直咂嘴:“啧啧啧,我和你说,那位的身体是真不好。”
陆之野:“你若是没办法,早就在宫里跑出来了。”
穆笙得了肯定,立刻眉飞色舞地说:“那是,不出一个月,必有好消息。”
陆之野:“那就随时准备好跑,李誉那小子阴毒得很,你违背他的命令,他必不会轻易放过你。”
穆笙嬉皮笑脸:“有你在,我死不了,顺便告诉你沈二小姐的另一宗可怜事。”
陆之野:“哦?”
碧瓦檐角笼罩一层月光,夜凉如水。
沈清蕴在花厅闹完,先劝了沈长澜去见穆笙,自己则一直等到沈清雪要回了琼玉牡丹才回了院子。
现在琼玉牡丹被安置在沈清蕴屋里,豆绿色的花瓣娇嫩细腻,花开并蒂,是极好的兆头。
沈清蕴也真真切切地盼着好事到来,这一世说到底还是苦涩的味道。
门被推开,陆之野轻车熟路地迈进屋子,坐在沈清蕴面前便宽衣解带。
沈清蕴目光瞥过去又很快别开眼:“你的伤也快好了。”
陆之野的肩头的伤结了厚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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层痂,血痂周围隐隐崭露出粉嫩的细肉:“有小姐日日为我换药,好得快。”
这句话虽说是事实,可沈清蕴无端地从中品出一丝调情的意味。
沈清蕴抬眸,正看见陆之野眼中似有几分深情,她手一抖,姜黄色的药粉悉数洒在陆之野的腹部。
沈清蕴霎时间红了脸,她不似未出阁的姑娘一样什么都不懂,慌不择路的抬头,这一次直直跌进陆之野深邃的目光中。
只一瞬的失神,沈清蕴低下头暗暗吸气。
陆之野笑着用指腹摸了药粉,涂在自己的伤处。
沈清蕴脑中的那根弦绷得紧紧的,她只怕自己稍有不慎就要着了陆之野的道。
陆之野:“最后一点药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啊!”沈清蕴惊呼一声。
陆之野的手按着她的膝盖,隔着层层叠叠的薄纱漫不经心地揉捏:“在宫里站了许久,腿疼了吧。”
沈清蕴想躲,却被陆之野拉着椅子拽得更近。
月色粼粼洒在纱裙上,陆之野便在沈清蕴惊慌的注视下堂而皇之地掀起了沈清蕴的裙子。
“陆之野……”沈清蕴咬着牙,咒骂已涌到嘴边,“你走,我自己来。”
“哦?”上扬的语调勾起沈清蕴上一世回忆,“可是药都在我身上。”
沈清蕴脸颊红得快滴出血来,她摇摇头想摆掉脑海中不甚合适的回忆,喘息的声音在静谧的月光中却引人遐想。
陆之野故意问:“小姐的脸很红啊。”
沈清蕴忍无可忍,一脚踢在陆之野的小腿上,陆之野没有防备被踢地闷哼了一声。
撒完气的沈清蕴站得远远的,下了逐客令。
陆之野一脸可惜地叹气摇头:“本是想救你的,可惜小姐不领我的情。”
沈清蕴警觉又好奇:“什么?”
陆之野:“听说你要陪公主学北辰礼节,你还当真心甘情愿的要做陪嫁?”
沈清蕴不言语,于她而言,圣旨未下便皆有变数。
陆之野:“你曾说要离开京城……”
“可你拒绝了我。”沈清蕴顿了顿,补充道,“斩钉截铁的拒绝了我。”
陆之野赧然:“今时不同。”
沈清蕴:“不同在何处?”
“不同在……我改变了计划,因为你。”陆之野定定地注视着沈清蕴的眼睛,从前他要蛰伏在京城,为了杀死昏庸的皇帝,报了自己的血海深仇,可他自从思考沈清蕴所说的话,深知死一个皇帝也救不了天下,他要为大虞寻一个新的明主。
沈清蕴只当他在信口雌黄:“你这话哄骗小姑娘还可以,骗我还不够火候。”
陆之野忙说:“那现在呢?”
沈清蕴:“我不想走了。”当沈长澜被迫入了仕途时,她便不想走了,“人各有命数,我的命数本就在这里,而你的不在。”
陆之野的眼中光暗了一瞬,又恢复了冷冽的态度:“既如此我也不能强求,小姐可以时不时地回想一下邵府的旧事。”
17. 公主府(1)
翌日清晨,天微亮,沈清蕴便往公主府去了。
除去沈清蕴,还有几位贵女一同上课。
太后的心思不好琢磨,只说是公主贪玩,找几个同龄的姑娘一起陪着才能让她认真些。
对此李娥的看法是,谁来学北辰的礼节都不会爱学。
老师还未来,倒是几家的姑娘都到得早,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一见沈清蕴来了,反而陷入沉默。
沈清蕴兀自寻了位置坐下,昨日穆笙没让人失望,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她们兄妹二人如何如何可怜无助,看起来风光无限的沈府竟有这些龃龉,今日她免不得要被人议论。
姚黄贴近邵家五姑娘邵窈的耳边低语了几句,邵窈立刻说:“说到底是沈家的家事,我们不要多说。”
请来的老师是北面边境小菏城的人,那里是北辰与大虞互市的关键地,魏三娘嫁给了北辰人,借着两国互市的商队来到了京城,如今竟也借了东风成为公主府的座上宾。
李娥姗姗来迟,对待商贾之户免不了倨傲:“老师,我来得迟了些。”
魏三娘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只叫公主快快入座。
她满面春风,底下坐着些世家贵女,一张张粉红的脸蛋扬起,魏三娘连呼吸都畅快极了。
人一旦得意就免不得炫耀,魏三娘没别的可以给她们炫耀的,便只能讲些贵女们不知道的北辰旧事。
魏三娘讲得唾液横飞,从北辰十七个部落争夺土地牲畜开始,誓要讲到部落统一。
姑娘们在底下窃窃私语,她们谁也不觉得自己会有去北辰的一天,除了公主。
李娥打了个哈欠,鄙夷地评论:“蛮夷之地。”
沈清蕴坐在李娥旁边的桌上,竖起的书遮住了脸。
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北辰不比虞国重礼,犯不上让这么多未出阁的女子来听这些北辰旧事。
“魏娘子,您喝杯水。”一个身着鹅黄色衣服的小婢女眼观鼻鼻观心,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热茶。
沈清蕴:“见老师累了,不若休息会儿。”
李娥立刻接道:“鸣鹤,去给老师取些酥豆糕来,这是南方请来的厨子最擅长的糕点,酥皮做得一绝,内里的绿豆沙香甜软糯,老师可要好好尝尝。”
魏三娘眼角的笑纹堆积,乐得合不拢嘴。
姑娘们得了空隙,纷纷寻了借口去休息。
李娥拉着沈清蕴溜得利落,使了两个眼色示意鸣鹤,那机灵的小丫头就立刻去贴在魏三娘旁边了。
园里的垂丝海棠花半开半闭,时有幽香。
两人躲在清幽的灌木丛里,李娥薅了几片叶子愤愤地扔了出去:“我本以为就咱们两个还好偷懒,母后竟然找了这么多人来,也不知道哪个是替母后来看管我的。”
沈清蕴蹲下去与李娥平齐:“公主觉得,只是如此?”
李娥被沈清蕴问得一怔,忽然觉得问题深奥起来了。
沈清蕴:“这些大官的女儿,父亲政绩斐然,若是女儿再争气些,得皇上太后垂怜,封个公主也未尝不可。”
李娥惊讶于沈清蕴的大胆,可她又怎会不起这样的心思,只是现在的北辰王可不好糊弄。
想到故事中饮血啖肉的北辰王,李娥浑身颤栗,她垂头丧气地说:“只怕北辰不愿。”
沈清蕴:“只要个头衔,或可一试。”
李娥得了几分信心:“我先走了,你回去歇着吧,有鸣鹤在你放心,今日上不成课了。”
李娥抬腿走了,沈清蕴却发现自己蹲得腿麻了,站都站不起来。
忽然腰间一紧,沈清蕴呼吸一滞,在公主府遇见李誉的概率可不小,她紧张地抬头,是陆之野含情带笑的脸,沈清蕴一时间竟移不开眼。
陆之野踮起脚尖,腾跃而起,将沈清蕴带离地面,两人转眼就落在假山顶上。
沈清蕴忙蹲下身子:“你怎么来了?”
陆之野也跟着蹲下去,低声说:“公主的老师是谁?”
沈清蕴无奈:“魏三娘,是小菏城的人。”
陆之野立刻眯起眼,有些不屑地咬着字:“小……菏……城……”
小菏城从前是虞国境内,可现在严格来说并不是,北辰和燕北之间多处天险,可站在小菏城的城墙上往北看,是一马平川的大漠。
是以燕北乱了套以后,小菏城变成了北辰与大虞之间的互市通道,而最初北辰人烧杀抢掠,能在小菏城活下来的女人,大多沦为青楼女子。
这个魏三娘嘛,不知是哪路神仙。
沈清蕴:“她对北辰十分了解,连许多年前北辰各个部落的事都知道。”
陆之野:“小菏城盘踞各方势力,你小心些。”
忽然有纷乱的脚步声越走越近,两人将身子蹲得更低,耳畔先响起的是清脆的一巴掌。
邵窈的胸脯剧烈地起伏,指着曹绥芳的鼻子骂道:“你眼巴巴的凑上去做什么?难不成想讨好公主身边的丫头进公主府吗?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曹绥芳的脸上登时浮现红红的巴掌印,她低着头不说话。
然而就是这般闷声不响的模样,看得邵窈火冒三丈,她一向看不上曹绥芳,商贾出身,从前每每来了京城也是穿金戴银得一身铜臭。
她一脚踢在曹绥芳的膝窝,曹绥芳瘦小的身子撑不住,摇摇晃晃地单膝跪地。
邵窈弯下腰,狠戾地捏起曹绥芳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卑贱的奴籍。”
曹绥芳垂着眼帘,等邵窈彻底走了后,她拍拍身上的土站起身,眼眸中沉寂如一潭死水。
邵窈是个惯会看脸色的主,邵府主母厌弃她,邵窈便有样学样,变着法儿地折磨她
假山上的二人离得远,两人探着几乎要碰在一起的头,相视时能看到对方颤抖的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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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蕴惊惶后退,一不小心碰到一块不大的碎石,石块借了力骨碌碌地一路滚下假山。
曹绥芳听到声响,一双漆黑的眼探寻似的望过来。
而陆之野早就逃之夭夭,诺大的假山上只剩沈清蕴一人懊恼地扶额。
无奈之下,沈清蕴硬着头皮打了个哈欠,细白的手捂在唇边,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缓慢地站直了。
曹绥芳呼吸都乱了,她认出是那日被她泼了一身酒的小姐。
沈清蕴表情懒懒的,居高临下的睥睨着整个园子:“我记得你,你是邵府的人。”她似乎刚发现般偏了下头,“被打了,怪可怜的。”
曹绥芳立刻低下头去,她不知道那个弃自己而去的花匠有没有骗她,如果没骗,那自己便算是帮过这位小姐。
她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才不显得自己不是背主求荣之徒。
沈清蕴走下假山:“你不在倚绿苑里,怎么跑来这儿?”
各家小姐来公主府,都只带了一个丫头伺候起居,姑娘们随小姐住在倚绿苑,没有特殊情况是不许出院的。
曹绥芳:“我家小姐每日要吃药,今个儿走得急忘记带了,我来送药。”
邵窈离不开药丸的事,沈清蕴也却有耳闻,不过她也无心探究此话的真假。
沈清蕴拢了拢发髻,蝴蝶簪的鎏金翅膀灵动地振翅欲飞,在阳光下颇为夺目。
沈清蕴卸下蝴蝶簪,递在曹绥芳眼皮底下:“拿着,换身新衣服,在公主府还穿得破破烂烂,当心污了贵人的眼睛。”
曹绥芳的头垂得更低,她的衣服洗得发白,早已看不出底色的浅蓝。
她也并非没有得体的衣服,邵窈非要带她来公主府,邵夫人起初并不认同,后来在邵窈的哀求下,又想让曹绥芳离邵槐远些才勉强同意,于是曹绥芳得了两件质地尚可的新衣,邵夫人嘱托她别丢了邵府的脸面,可邵窈一见她穿得好些便不愿,曹绥芳只得穿着一身旧衣。
沈清蕴:“为何不接,莫不是觉得不够?”
曹绥芳连连摇头:“小姐的簪子贵重,奴婢不敢收。”
沈清蕴将簪子斜斜地插入曹绥芳的发髻中:“拿着就是。”
曹绥芳的后颈冒了细汗,她看不到却能感受到金簪和自己的不匹配,昔日她也曾满天金晃晃,可那些日子竟像是梦一般越来越模糊。
曹绥芳独自在日头下站了许久,她终于动了动,攥木了的手拔下金簪,小心翼翼地踹进怀里。
求救的话也没有说出口,曹绥芳自嘲地笑笑,自说自话地责问自己:“懦弱死了,曹绥芳,那么温柔的小姐,你怎么不敢求她救救你?”
“喂。”沈清蕴去而复返,将曹绥芳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你会不会演戏?”
曹绥芳被吓了一跳,却不假思索地说:“会。”
沈清蕴:“演得好些,我才能接着演。”